第十五章 以李为礼
这帮小娘也是有眼力的,一看张乾这老汉模样,就知道他不可能身手敏捷翻身上墙,反倒是跑得比谁都快的“双翅撲头”形迹可疑。
“老丈,那贼儿可是进了里头?”
“老……老丈……”
一把年纪的张乾虽然也自称老夫,可还是头一回被小娘称呼老丈。
洛阳小娘口中说的老丈,其实不是老丈,而是“杖国之年”的杖,也就是七十岁光景的老人家。
“稼穑令”张乾成天跟种地打交道,皮肤黝黑皱纹深邃,裴行俭喊他大哥还是当真半点压力都没有。
裴行俭今年也有三十一啦。
“那小贼老夫认得,恁般高,戴着双翅撲头,脚上一双牛皮高底皂靴,膀大腰圆,眉梢有个疤,是左眉。说话口音带着点幽冀之风……”
“……”
“……”
一帮小娘见张乾在那里絮絮叨叨,也都是愣住了。
好半晌,有个小娘开口道:“那贼儿,可是得罪了你?”
“……”
张乾一言不发,手里两颗李子很是纠结地送还给人,却见打头的两个小娘连连摆手,用一副怜悯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道:“这嘉庆李口味甚好,我看老丈面善,就送给你了。”
“哦。”
黑着脸的张乾也看不出来那张黑脸背后是啥模样,叹了口气,转身之后,又回过头礼貌了一句,“多谢。”
言罢,拿起一颗李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汁水横飞,满口津甜。
“嘿……”
张乾愣了一下,心说这李子口味真是别致,半点涩味、酸气都没有。寻常脆口李子,不管怎么种,多少都要麻口酸口,熟透了也有很轻的涩味,只能等甜味冲淡之后,才会越发回甘。
可这嘉庆子,当真是让张乾眼睛一亮。
“这物事,不若移植一些。”
咂摸了一番,张乾准备写个信回武汉,果树都是好东西,因为武汉养蜂形成了产业,上等蜜饯的产量极高,作为“轻奢”食品,销量相当的不错。
蜜饯是属于相当保值的食品,因为耐储藏耐久,蜂蜜毕竟是天然的防腐剂。玻璃罐的蜜饯,在北天竺,一罐换一两头大牛完全不成问题。
只是因为宗教原因,大多数的奢侈品,都是被僧侣、神职人员垄断。中小贵族即便有实力交换,也需要有靠山或者门路。
吃完了一颗之后,张乾心思便在想着如何扩种嘉庆子上面,他虽然是在洛阳做“稼穑令”,但也时常前往关中帮忙,因为那里还有隆庆宫之主给他开工资。
前年西突厥开始坑可萨突厥,去年彻底往死里整,打着打着,就有一种鸡蛋形状的李子被人移植到了碛西,数量不多,一百棵苗活了二十几棵。果实描述之后,在武汉的老张怀疑这是西梅,只是他也没怎么吃过西梅,对这玩意儿真心没印象。
只是非法穿越之前,有工友上平台“劳军”,带了一些过来,这些西梅名字叫阿妹你看大西梅,老张还寻思着这玩意儿是美洲特产,没想到居然不是。
到了里头,鲍氏的人已经忙碌开来,几大家族的男女也早早到场,“鲍宅”面积极大,正厅偏厅分别安排男女宾客不成问题,这光景一应果蔬干果上桌,倒茶的小厮新罗婢脚不沾地。
有点派头的文士,在那里摆着“风度翩翩”“满腹经纶”的架势,高谈阔论现在比较流行,“清谈”的路数从玄之又玄,开始走向了另类的画风。
没有直白到“今年赚了多少”,但差不离就是这么个意思。
“张大令,怎地攥着个果儿看得入神?”
“噢,是郑司马。”
张乾连忙握住李子,行礼之后,对前来套近乎的郑玄毅解释了一下,“宗长喜好园艺,这果实着实精妙,适才我想得入神,便是想着如何移栽它去。”
“嘉庆子?”
看着张乾手掌摊开,一枚嘉庆子就这么摆在那里,郑玄毅若有所思,问道:“听闻旧年张江汉还专门让人前往远西,寻觅大樱桃?”
“陈年往事,宗长多拿此事来说自己败家。为了这点樱桃,当真是掏了十几二十万贯进去。”
听到这话,郑玄毅眼睛都瞪了一下,多年前的十几二十万贯,灭人一国都够了吧。结果就弄点樱桃吃?
“薛娘子爱吃樱桃,张江汉真是爱她,竟做到如此地步……”
别看郑玄毅一惊一乍的,其实是在诈张乾。
张乾其实也没想太多,直接笑着说道:“谁说不是,如今河北大樱桃这般出名,缘由就是这般简单。说出来郑司马可能不信,薛娘子所出小幽郎,小名正是‘樱桃’。”
“……”
脸皮抖了一下的郑玄毅,寻思着这张德也是真他娘的随意。
只是无语归无语,看到张乾手中的嘉庆子,又想到今天要忙活的事情,他心中忽然有个计较:不若做个人情,前往武汉带上这些个嘉庆子,说不定很能掏薛招奴的喜欢,听琬娘说起过,张德最宠薛招奴,号称冠绝后宅……金银财帛,想来也无甚精妙,不若对症下药。
“阿奴”吃货的头衔,那是名声在外,两京高门都是知道的。只是她身份特殊,姑母还是太皇陛下的薛婕妤,又极受张德宠爱,旁人也不敢真的嘲笑,只说薛道衡之后,果然聪颖脱俗。
“张兄,少待痛饮几杯。”
“郑司马只要尽兴,乾敢不从命?”
“莫要甚么司马叫来,看得起老夫,叫一声老弟即可。”
“岂敢……”
这边正在客套,偏厅却是叽叽喳喳宛若养殖场,好几个小娘正围着一个妙龄女郎问道:“十六娘,听说晋王殿下很是和善,若是能见一见,便是最好。”
“甚么好不好的,都是捕风捉影的故事。”
有个少女红着脸,小声地分辩着。
高门之中,见过魏王李泰的多,见过晋王李治的少,因为李泰胖归胖,皇帝赐了椅子让人抬着他走。但李治就麻烦了,虽然不胖,但不是生病,就是在生病的路上……总之,想要见一面,做医师最容易。
不过病秧子有病秧子的好,江湖谣传李治个和和气气的老好人,倒是给人有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只不过河东柳氏、太原王氏却很清楚,病秧子晋王李治,不怎么爱表现是真,但和和气气老好人?
想太多。
这年头看相已经很流行,“面相之术”在高门之中多有流传,河东柳氏和太原王氏的老江湖跟李治打过交道之后,印象是好又不好。
好是因为晋王殿下个人素质比魏王那个死胖子强三条街,不好是因为李承乾还活蹦乱跳……
第十六章 大礼
“这是甚么物事?”
“听说是南方传过来的,宣州一个周姓乐工的手艺,用了汉阳造的钢丝,你看,就这儿。”
叽叽喳喳的女郎们围着一架“钢琴”在那里点评着,自来传统宴会都有曲艺班子捧场,若是没有优伶,就会安置乐工在一旁奏乐。
只是因为制度的原因,一般规模都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而且某些乐器是不能够进入民间场合的。
于是乎,当宣州“钢琴”面世之后,这种声色独特,相当适合宴会场合的乐器,就立刻受到了大中小贵族以及商贾酒楼的欢迎。
官方或者超级权贵的宴会场所,依旧是人们遥不可及不能触碰的领域。
对普通百姓来说,宣州“钢琴”可能是天价,但对普通贵族而言,这个价钱当真是“亲民”,至少比玩“雅乐”要便宜得多。
就是敲键盘的高手太难寻找。
“这是谁调的音,当真有点意思。”
“听说宣州那边乐理、数学好的人特别多。”
“再多还能比武汉多?武汉人人都学算术。”
“你听谁说的?”
“都这般传呀,阿姊常年在武汉,她说武汉强制让小郎读书,当真是厉害。”
又是一通叽叽喳喳,新奇物事被一群少女玩弄之后,叮咚叮咚的琴声终于消停了下来。
而此时,郑玄毅拉着郑氏的人聊着什么,一旁柳奭也是频频点头,不多时,就有一个中年人在偏厅寻了一个妇女,大约是他的夫人,耳语了一番,那妇人微微点头,然后眼神微不可查地看了一眼正被人围着的一个少女。
“冰娘,跟为娘来一下。”
“阿娘,可是有甚么事?”
“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说着,一群少女瞪大了眼睛,很是好奇地看着十六娘子离开。
到了一处角落,那妇人对十六娘子道:“你大阿姊在武汉要带两个孩子,自小你便亲她,过些日子,你且去武汉探望她一番。”
十六娘子一愣,看到母亲意味深长的眼神,猛地一愣:“那……我以后……还要回来么?”
见女儿如此聪慧,妇人很是高兴,面带微笑轻抚她的脸颊:“你若是欢喜武汉风貌,留在那里也是无妨。”
听到母亲的话,十六娘子差点没哭出来,只是家族多年的训练熏陶,让她迅速控制住了情绪。
“阿娘还有甚么要交代要吩咐的么?”
“薛娘子好食美味,嘉庆坊内有嘉庆子,乃是河南第一,你去时,带些果苗过去。到了武汉,记得说是送给薛娘子的。”
“嗯,记下了。”
大厅中,郑玄毅对柳奭连连道:“柳兄,晋王殿下那里,就有劳了。”
“无妨无妨,小事尔。”
此事是双方一拍即合,都有自己的需求。对柳奭来说,他是一举两得,既让晋王正妃这个外甥女位子牢靠,又能亲自前往一趟武汉拜山。若是能混到湖北、江西的教育署位子,那绝对不虚此行。
地方一把手只能说有希望,此事柳奭也是有逼数的,争夺江西省教育署署长绝对是空前激烈。
除了中央空降之外,地方大员也不乏颜师古这“妖孽”,真要是争起来,河东柳氏的名头真心不够看。
不过柳奭有好几手打算,加上跟荥阳郑氏“联手”,倒也是不怕。
热闹间,后厨已经差人前来通禀,是不是要上菜了。于是“东道”柳奭点点头,略作吩咐,就算开席,伴随着宣州“钢琴”的琴声,略带喧嚣的宴会终于开始。
过了几日,京城中传扬着些许消息,说是原本要联姻晋王李治的郑氏,居然偃旗息鼓了。原本这事儿皇帝还很看好,但没有从中插手,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这年头,拉拢国之栋梁那肯定不遗余力,至于爪牙鹰犬,一朝天子一朝臣,天知道下一代会怎么样,李董不上心,也纯属利益使然。
晋王李治要说失望总归是有点,但八字还没有一撇,计较这些也没意义。
千里之外的武汉倒是有些热闹,武二娘子抖着手中的画像,看着张德冷笑:“好一个荥阳郑氏,这个‘冰娘’……我不喜欢。”
“怎地就不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由来的不喜欢,哪有恁多理由。”
“‘冰娘’名‘莹’,自幼聪慧,你是见过的。”
“我见过?”
老张一脸奇怪,“我甚么时候见过?”
“你不但见过,她小时候,你还抱过她哩。”
“……”
郑大娘子的话简直扎心,让老张有一种无处吐槽的感觉。
你小时候我抱过你,等你长大了……我来娶你?
说娶肯定差了点意思,但性质差不多。
“这柳奭打得甚么主意,怎么又跟郑氏勾搭在了一起?”
“你莫要转移话题!”
武媚娘一手抱着婴孩,一手抖着画像,“如今连京城都知道你的癖好,张操之,你脸皮可真厚!”
“……”
锅从天上来,老张倒是想回绝呢,可荥阳郑氏这路数还真是熟练,说是让郑莹陪一下寂寞孤独的姐姐郑琬,所以来了武汉。
机智啊。
进退自如不说,还很有变通。
最关键的问题,反正张德现在也不能结婚,名分争夺不存在。
就算李董嗝屁了,老张可以浪遏飞舟,但看在隆庆宫之主的份上,他也不可能找个娘们儿就结婚。
现实就是这么的扯淡,为数不多跟公主殿下鬼混,还混得风生水起。
“这柳奭出身名门,寻常之事,怕是引不得他来,莫不是盯上了甚么位子?”
“这武汉能有甚么……嗯?”
一旁崔珏也扫了一眼郑莹的画像,略带婴儿肥,珠圆玉润不说,胸还相当的大,可以说郑氏很有底蕴……尤其是郑琬这个巨无霸在前。
老张听了崔珏的分析,顿时沉吟了起来:“莫不是盯上了教育署署长的位子?”
“江西教育署的位子,他怕是得不到,颜师古早就拜访过了房相。”
宣州刺史专任江西教育署署长一职,半点问题都没有,而且颜师古的家学,还有江湖地位,不是柳奭这个“后进”能够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房玄龄那里绝对会拉偏架。
贞观朝如今还活跃的重臣之中,房玄龄的话语权堪称第一,马周、长孙无忌等人都要靠后,实在是江西的业绩实在是太过丰硕,彭蠡湖的开发,直接再造一个“鱼米之乡”,按照江西现在的耕地增量人口增数,最多一二代人,不敢说赶上江东,但也不至于再和江东差距极大,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那种。
“莫不是湖北?”
老张眉头微皱,“湖北教育署不比江西争夺得轻松啊。”
“既然备了这份大礼,你不如先问问看姓柳的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再说吧。”
“也好。”
虽说武二娘子说话尖酸,但也的确说得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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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重复让人麻木
“出去!”
汉阳钢铁厂以北有个占地十五亩的“小厂”,和汉阳城不同,这个“小厂”高墙如林,旁人根本无法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只是每天传来的动静,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似有魔怪磨牙吮血一般。
此时,车间门口负手而立的车间主任正在呵斥一个年轻工人:“跟你们千叮咛万嘱咐,车间要戴好帽子,戴好帽子听得懂吗?!上个月龙小五脑袋怎么没了的?你们长不长记性!”
死一个工人不仅仅是人命的问题,关键扣奖金啊。
这里的车间,车间主任靠着主抓生产管理来换奖金,致死致残一个工人,半年的奖金就算泡汤。
和南面的钢铁厂不同,他们的平均工资可以说是整个扬子江最高的。
车间内外的机器,也是贵的令人发指。
斜置纵列的几台车床只有当车间外的那台蒸汽机停下来,才会停工。这些车床已经能够加工相当不错的回转体,时而还要兼顾铣床、镗床、钻床的功能。
并非张德不愿意多制作车床出来,而是就现在车间内的几台车床,就已经包括了三代发展型号。
培养一个合格的车工,远比培养一个书法小能手麻烦得多。且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前置学科,一个安全规章,堪称是用血肉来涂抹。
哪怕汉阳钢铁厂平均一个月死一个人,也无法阻挡这种枯燥乏味重复劳动带来的懈怠。
上个月有个獠寨出身的小家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就这么被卡盘卷了进去,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三分二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
原本应该是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但是工人继续上班三天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麻木,一个月之后,什么狗屁阴影,老子还要加班呢!
重复劳动就是这么的强悍。
汉阳钢铁厂上班的工人大多都是短发寸头甚至是光头,但是新开的加工厂却还是有点小不同,毕竟和钢厂的热火朝天不一样,加工厂虽然脏,但至少不那么燥热。
头发没必要剪个板寸啥的,戴个帽子即可。
只不过有时候戴了帽子就热,尤其是夏秋时节,更不必多说。
贞观朝第一家完全用蒸汽机作为动力的机械加工厂,张德对它的期望值还是很高的,虽说厂里的机器在他眼中都是垃圾,可终究也算是“基石”。
这是这“基石”动不动就死一个车工的,简直就是拿了华润飞票去烧。
车间主任被扣光半年奖,是张德直接传达的意思,纵使车间主任有人脉关系,到这个份上,人没凉,心是凉了。
满肚子的火无处发,当然得逮着个猢狲往死里喷。
骂的正爽呢,却见外边来了一辆马车,车上来人喊道:“郑六,大娘子家里来了人,正要置办筵席,你去帮忙,我给你顶班。”
正在训年轻工人的郑主任连忙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扭头瞪了一样跟鹌鹑一样的小伙子:“等我回来收拾你!不长记性的东西!”
等郑主任走远了,年轻车工连忙把头发团成一团,然后帽子戴了上去,缩着脑袋吐着舌头,溜进车间长长地吐了口气。
“熊二,可莫要再不管规章,就算不计较性命,可这是要扣工资的啊。”
“记下了记下了,郑主任刚走,兴许今天工资来不及扣呢。”
“都注意点啊,顺丰号的订单要得急,冬月完不成,等着加班过年吧。”
“牛副,听说厂里要再开一个车间,到时候说不定你就是车间主任,我跟你过去混。”
“去你的,想甚么美事?一台车床多少金贵你不知道?再说了,外间那台蒸汽机,可是全武汉最好的,这光景想要造第二台都还得等内厂忙完呢。”
“都别说话了,赶紧上工!”
外间又来了个人,姓白,是钢铁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不过并不抓生产管理,而是质检,因为活相对轻松,时不时给人顶班,人面很广,不过在工人里面毁誉参半。
入秋之后的临漳山风景也算不错,加上别墅修得越来越好,只要不是鹅毛大雪,山路也能走,就是路面结冰比较麻烦,基本就要靠索道才能运输物资进山。
现在不比从前,想要发动民夫的难度越来越高,雇佣性质的“劳役”,在扬子江两岸越来越流行。
加上民间帮会兴起,围绕运河、主流水系吃饭的力工团体对于传统力役已经有了斗争经验,尽管还没有到武装斗争的地步,但时不时来个“啸聚”罢工,还能很能震慑一下官府的。
不过帮会终究是弱势一方,而且势力驳杂,其中掺合了不知道多少官场商场养得狗,加上力工团体一旦失业,其抗风险能力极低,往往“啸聚”也就是一时,对付对付不知道底细的空降县令还行,但连本地出身的一员小吏,也吓唬不住。
这其中自然是有各种博弈,但官方工程由征发转为雇佣,是个大趋势。而且雇佣形式,从实物物资充抵转变为现金,也是一种趋势。
和别处不同,武汉市场是有轻微通货膨胀的,但是大唐绝大多数地方,都是通货紧缩。贵金属每年进口的增量,经过十多年的沉淀,依旧没有彻底显现在整个帝国之上。
只是伴随着银元的诞生,普通百姓家庭的贵金属保有量,明显增加了不少。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天下雄州上县,金银器的销量大大提高不说,金银加工的工匠,各地雄州每天都在招募。
以武汉为例,江南江夏老城,江北汉阳老城,两条朱雀街的商铺,都已经逐渐转型为吃喝玩乐,其中尤以成衣铺、点心铺、糕饼铺、金银铺等等为主。
贞观二十四年的新年,汉阳老城朱雀街最大的一家金器行,一天出脱金镯子数量超过五千,其中南昌来的一个豪商,一口气进口金镯子一千,黄州一个大户也入手五百,其它各种散卖也有两千多。
隋唐以来数十年,都是没有过的“盛景”。
这种商业消息是很难隐瞒的,于是乎一度就出现扬子江两岸诸道诸省,都前往武汉采买金银首饰的状况。
而实际哭笑不得的是,整个武汉的顶级金银器,其手笔都出自苏州、扬州、长安、洛阳四个地方。
也就是说,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不过是出口转内销的另类翻版,苏州豪客跑来武汉一掷千金,搞不好买回去的东西还是苏州产的。
时代就是这么的微妙,人员流动越加频繁,带来的交流自然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泛,这种交流,也进一步扩散着打破旧有社会格局的力量。
不管是金银首饰这种奢侈消费,还是说进厂打工这种纯粹的生活,只要存在交流,只要存在频繁的交流,它一定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旧有的想法、念头。
一个工人,会从无知逐渐走向成熟,会逐渐渴望知识和技能,而当有了知识和技能,再加上对外的交流,他自然而然地,不会对一个车间主任产生无条件的臣服、畏惧。
一个金器,人们在权衡着会不会遭遇本地黑店的同时,因为社会文化的交流,当得知某个大地方的大金店相当靠谱,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地,愿意把风险降低,哪怕实际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口碑”,更多的是对“大都会”的“敬畏”。
“日娘的,现在厂里的新人,真是越来越不好带了。”
“郑六,莫要计较啦。死了个人,张使君震怒,你又能如何。”
“本来是死不了的啊,老子好说歹说三令五申,恨不得睡在车间门口盯着,偏偏还是出了事。唉……”
临漳山的一处别院,前来帮忙的郑氏男丁不少,郑主任愁眉苦脸,吃了一杯茶之后,这才摆摆手,“不说了,说了来气,适才来得时候,有个熊家小郎,就这么披头散发上工,这他娘的真是不怕死……”
“不是说不说了么。”
“不说了不说了!”
郑主任点点头,当喝酒一般地喝茶,喝了一会儿,又吃了一点果盘中的坚果,不多时就来了个管事,是个矮矮胖胖的老者,进来后对郑氏子弟道:“都去桑林园,大娘子给大家伙包了红包。”
“叔,几个钱?!”
听到红包,郑主任来了精神,跳起来问道。
“娘家来人,总归不会少的,娘家人和咱们一起拿红包。”
“嚯!那肯定不少!”
“说不定得有两块银元。”
说话间,老少爷们儿都快活无比地区了桑林园,这时候,郑琬早早在那里招待着从京城来的族人。
第十八章 热情似火
临漳山别墅群也有专门的办公区,入秋之后,武汉热起来依旧是让人浑身难受,进山就要好得多。
只不过办公没可能天天在山中,通勤很不方便,所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发挥一下临时工能。
“对比出来了?”
“三季度对比已经出来,数据还是很详实的,毕竟,这些个工坊都在眼皮子底下,统计起来不难。”
“你们怎么看?”
张德把手中的文件往桌上随手一扔,捧着一只徐孝德送给他的紫砂壶,有一茬没一茬地喝着。
“出乎意料,内部讨论都很惊讶,府内上下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
几个从外地过来“镀金”的幕僚出身有点复杂,有高门也有“寒门”还有庶民,原本还摆点架子,忙成狗之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同事。不成好同事好同僚也不行,因为张德对幕僚从来都是“高压”,幕僚要是不通力合作,根本扛不住张德那种程度的盘剥。
“原本都以为只有一个妻子的家庭,生育率及育孩数量一定会比一夫一妻多妾的要少,且是少得多。万万没想到是颠倒过来,那些有些浮财能够纳妾的家庭,平均育孩也只有两个出头,但是一夫一妻的,平均育孩数量超过三个。”
出身山东豪门,跟房玄龄算是表亲的庞姓幕僚那张年轻的脸上,还浮现着惊讶的神色。
豪门开枝散叶是相当厉害的,所以对豪门子弟而言,子孙多肯定是因为妻妾成群的缘故。
但是到了武汉之后才明白想岔了,观察角度有问题,且妻妾成群的数量没有作限制,豪门相较于天下,样本很小。
“继续。”
张德咬着紫砂壶壶嘴,让幕僚们继续说,这些年轻幕僚的工作很少有参谋,大多都是做调研这种辛苦活。看似枯燥,其实相当的锻炼人。
因为调研本身就是锤炼见识、话术以及行动力的工作,能够从中汲取营养,自然不会是庸才。
“双职工家庭中,凡是福利过高的工坊,生育偏低;反之,福利过低的工坊,生育也偏低。只有福利适中的工坊,双职工普遍生育两个以上。”
“嗯。”
张德点点头,“有什么想法没有?对武汉全局。”
“长远来看,没必要对工人压榨过度,反而适当给点甜头,不但能鼓励上工,还能鼓励生育。当下压榨过度,也只能赚一代人,但要是略作松手,能赚两代人,甚至三代人,这就是五十年一百年的大计。”
“……”
“……”
在会议室旁听的那些个“寒门”子弟庶民青年,此时表情相当的丰富。他们和豪门世族的差距,这一刻是无比的清晰。
就是赤裸裸了一点,让人毛骨悚然。
“三季度新生儿增加多少?”
“四万五千。”
“嗯,很好,这说明贞观二十三年以来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到位。这两年你们这么辛苦,但可有收获?”
听到张德的话,一群年轻幕僚立刻起身,躬身行礼道:“受益匪浅。”
实际上这群前来武汉的年轻俊才,都是相当的出类拔萃,有些人在地方上已经有了才名,这种才名不是什么诗词歌赋,而是解决实务的能力相当不错,能在县令县丞县尉身旁出谋划策的那种。
到了武汉之后,一开始老张让他们打辅助,他们还不肯,现在却是明白过来。
“贞观朝日新月异,百业生产如火如荼。如果还用以前的老方法,那是万万不行的。房相学究天人,是印证过的经时济世之才,但为了修南昌地北上的湖西官道,他是一个县一个县考察过后,再让专业土木之大匠论证,最后才动工。”
说到这里,张德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居高临下,并非不能成功,以房相威权,抬手指点固然也能修好官道,但能不能这么迅速,你们心中自然有衡量。”
“谨受教……”
一种年轻幕僚又是行了一礼,张德摆摆手,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这份统计报告做得很好,希望将来你们功成名就的时候,还能保持现在的热情。”
能在枯燥的工作中继续保持热情,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眼前这些年轻人,哪怕现在去洛阳行卷,照样能够轻松过关科举,将来能不能封侯拜相不知道,但混个“百里侯”那是绰绰有余。
只是人杰之所以人杰,就是能够看到时代的大势,甚至出没时代的脉搏。
至于最后成为枭雄式的弄潮儿,还是为封建帝国主义添砖加瓦,这就要看各自的远景需求。
这些,就不是张德能够左右能够干扰的。
他做不成圣贤先生,也教不出圣贤来,这个道德,那些个斯文,哪有那许多工夫去琢磨。
散会之后,老张也算是偷了空,跑去桑林园见了一面京城来的郑琬族人。
“见过张公。”
“不必拘谨,随意些就是。”
老张看了看京城来的郑氏子弟,规格不低,好些个都是郑氏嫡系。其中郑玄毅的儿女都来了,还有郑敞这个老二,居然连老婆皇甫氏也带了过来。
这个皇甫氏看似出自次等世家,实际上却不能用一般标准去判断。因为郑二郎的老婆皇甫氏,堂口是安定皇甫氏,跟中原世族渊源极深。
但安定皇甫氏的嫡系,并不是住在安定,百几十年的大本营都在荆州,南朝历代的权贵,多有更皇甫氏联姻。隋灭南陈的时候,皇甫氏跟杨素、韩擒虎、萧摩诃等人都有联系。
在荥阳郑氏改头换面的当下,还能让本家女郎成为郑氏嫡次子的正妻,普通二等世家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这是怎地?派红包?”
老张拿起一个红包,一边拆一边问郑琬。
郑大娘子点点头:“就是个趣味。”
抖了三枚银元出来,老张愣了一下,一众拿到红包,看到里头有三枚银元的,早就兴奋的不行,此刻看到张德愣一下,寻思着完了,这接下来怕不是要换了红包,减少份量。
岂料张德随手把红包扔回了篮子,笑着对郑琬道:“家里来恁多人,来一趟都不容易,还有在武汉上班的,一年到头也辛苦。入秋还要添置新衣,防备着过冬,三块钱哪里够,莫要计较老夫的心思,再加两块钱,包个五块钱的。”
话音刚落,好些个在武汉上工的郑氏族人都是咧嘴大叫:“使君公侯万代喽!”
“多谢张公!”
“多谢张公——”
听到这呼声,郑琬很是高兴,她原本性子要强,但后来因为各种女郎的出现,加上张德的势力越发恐怖,给她的巨大压力,自然而然导致了自卑,加上又生了个女儿,要不是张德诸多体贴,她是半点自信都没有,旬日里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张德把她抛弃了去。
此事老张把红包从三块银元直接提升到五块银元,可以说是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情不自禁地挺起了饱满的胸膛,让张德看得很是快活。
和郑敞站在一起的皇甫氏小声问道:“二郎,传言果然如此,张梁丰的确很宠大娘子。”
“这是自然,外间不知道跟脚,你可知道雪娘何等富裕么,说出来你不信,京城每年华润号给雪娘托管的那点余钱,足够再造一个郑氏的。”
郑敞兴致勃勃地说着,却不知道身旁妻子心中想的却是其它。
此刻皇甫氏暗中念叨着:这张梁丰,果然是个喜好丰腴大胸女郎的。
第十九章 平淡是福
郑玄毅也好,郑敞也罢,对于现在荥阳郑氏的局面,还是相当满意的。
举凡大族,想要顺利转型,伴随而来的都是血流成河。当年“国史案”把崔氏搞得欲仙欲死,虽说凭借庞大的体量,依旧顺利过渡到了北周前隋,但到了这个时期,崔氏和大多数山东豪门一样,再也无法展现老大世族的威能。
隋唐几代皇帝的努力之下,贞观朝终于“一战成功”,争夺“集权”的失败者,不是李皇帝。
站在武汉临漳山的别墅前,郑敞很想大声地问那些当年瞧不起荥阳郑氏的老朋友老世交们:当初你们看不起我们,你们说郑氏给李唐皇室做狗,现在我只想对你们说……汪!汪!汪汪汪汪!
“二郎,想甚么想得入神?”
“看风景呢。”
见是妻子皇甫氏踱步看来,郑敞笑着说道。
漫山红叶胜似火,临漳山的景色是红绿相间,枫树红火,松白碧青。只是每年都增加的山道上,多了许多入秋之后的枯叶,黄褐堆叠,像是给路铺了一层毯子。
“今年大娘子派出去的红包,得有五千贯。”
“钱在琬娘这里,就是个数字,她是无甚开销的,反倒是十六娘来了之后,兴许要用得心思多一些。张操之并非不好色,只是鲜有听说甚么女子能打动他。”
“他不是宠爱薛娘子么?”
“想听真话吗?”
皇甫氏一愣,微微点头。
郑二郎左右看了看无人,这才小声道:“大哥和我都认为,薛娘子之于张操之,约莫就是个宠物。”
“甚?”
眉头一皱,皇甫氏一脸的惊诧,这话简直是荒诞到了极点。宠物?
“嗯。”
郑敞用力点点头:“其余几个,连宠物都算不上。包括隆庆宫那位。”
“这……”
皇甫氏想要辩驳什么,比如宠物如何跟人比,但她见识过豪门之中宠物远比人过得惬意快活的场面。
这一刻,丈夫说的话,简直就是敲锣打鼓一般地精彩。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闻。”
大概情绪到了,郑二郎今天话有点多,只是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这才凑到皇甫氏耳边轻声道:“前几年,何坦之……就是护持张操之的那位老兵,曾为张德子嗣之事起了争执。如今何坦之专心看护张大郎、张二郎,也是怕张德放任儿子身陷险境。”
舔了舔嘴唇,说到这里的时候,郑敞自己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张操之是真心不在意子孙死活。”
“……”
皇甫氏一时转不过弯来,那郑氏忙前忙后,为郑琬多生一个庆贺,还专门再送一个十六娘过来,是为了什么?
一时有点冷场,秋风索索地让人发颤,也不知道是体寒还是心寒。皇甫氏此时此刻,才对传说中的大魔头有了一点点概念,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朝野之中,畏惧这个江汉观察使的人那么多。
有权有势,还是个疯子。
“莫要怕甚么,郑氏忙前忙后,也不是做给张操之看的,而是做给张操之手下人看的,更是做给他后宅一众女郎看的。你若仔细观察,就知道张德后宅之女郎,没有一个是家世简单的,最简单的,怕不就是‘正妻’徐小芳。”
不仔细琢磨,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皇甫氏这时候回想了一下张德后宅那些女郎身份,当真都是来头非凡,甚至有几个,她都没看明白哪里冒出来的,可是气度威势,比别的女郎还要更甚。
“呼……”
郑敞长长地吐了口气,神色也有些紧张,但还是对皇甫氏道,“我辈都等着皇帝早点去死,可何尝不是等着张德早点去死呢。”
“????”
这话简直是惊雷一样在皇甫氏耳边炸开,大逆不道不算什么,世家大族就没有不大逆不道的。
但这么直白粗暴,她是头一次听过,最重要的是,还是她丈夫嘴里说出来。她的丈夫,不是只会跟人喝花酒,然后醉生梦死被人送回家宿醉不起么?
“如此说来,岂不是郑氏掌握先机?”
“你是说雪娘?”
郑敞看着妻子,笑了笑,然后摇摇头,“真正掌握先机的,其实是皇室。你知道张沧……就是那个身材魁伟的少年,身旁总有个老者跟着,那个老者,就是何坦之。张沧生母是谁,你们皇甫家,恐怕一个都不知道,今日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会承认是我说的。”
“????”
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丈夫是这样的陌生,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居然没有真正了解过?
“张大郎生母是安平公主,太皇之女。”
“什……!”
郑敞一把捂住老婆的嘴,“嘘……”
皇甫氏连连点头,杏眼圆瞪,她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头的水居然这么深。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么?安平公主能够销声匿迹恁多年,还无人问津,你猜是为何?是张德只手遮天,还是太皇本领高强?”
“莫非是皇帝默许?”
“嗤。”郑敞冷笑一声,“那你把隆庆宫那位放在哪里?”
“这……”
“是皇后。”
郑敞说着,摸了一把老婆的脸,“娘子脸上涂抹的东西,是安利号所出?”
皇甫氏点点头,一脸不解。
“当初安利号,其实是安平公主的物业,取名‘安平获利’。旧年安利号有百万贯之巨,当时可以说一己之力挑动京城都不为过。后来安利号,就到了皇后手中,是长孙皇后的私产。记住,是私产,不是皇家内帑。”
“甚么?!”
吓了一跳的皇甫氏已经有点麻木了,她突然觉得,这是不是老公在扯淡,是在给她编故事。
这随便一个事情拿出来说,简直就是狐狸精怪一样的传奇。
“安利号换自由身,这就是安平公主能够销声匿迹,还无人问津的缘故。”
砸吧了一下嘴,郑敞看着不远处桑林园热热闹闹的场面,很是玩味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张德在江阴老家的话事人,传说中的那个老板娘,应该就是安平公主。倘若真的有一天张德死了,这前所未有的遗产争夺,谁会掌握先机?你以为,真的会是郑氏吗?一个雪娘,远远不够。”
太深了,实在是太深了,这长江水怎么这么深?
皇甫氏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是个小家碧玉出身,要啥机敏聪慧还有高贵门第啊。
早年还以为荥阳郑氏给李唐皇室做狗是自灭威风,现在看来,皇甫氏太年轻,太年轻啊。
“如今家中这般殷勤,也是没有办法,皇帝身体大不如前,万一真的驾崩,天知道会发生甚么。后续新皇,未必对张德到底有多少底蕴清楚了解,倘使不顾一切就要剪除武汉……呵,以娘子聪慧,想必能够明白其中的凶险。”
“……”
这一刻,皇甫氏才真觉得……平淡是福。
第二十章 摩擦人生
“哇!这就是双龙桥?!还真是钢铁之躯!”
难得来一次武汉的郑氏子弟渡江之后,便去江夏看到了闻名遐迩的双龙桥。工程并没有彻底完工,但已经不妨碍通勤。
两边桥头各设有岗亭,车流不繁忙的时候,岗亭内白役并不出来维持秩序,但凡有人抢道或者争抢通过,一般都是伴随一声哨向,白役们如恶狗一涌而出,拎着棍棒就砸。
这是一部分奖金的来源,考的是罚款,白役们不可能放过。
“没曾想江夏居然如此井井有条,此路通往哪里?”
“说是能走咸宁。”
“能走咸宁就能走蒲圻,这武汉的路桥真是厉害。”
“听闻那些个在内厂的,还异想天开想在扬子江上修桥。”
“这可能?”
“天知道。”
郑氏的人嘴上说着是异想天开,但武汉的存在,就是异想天开来的。眼前货真价实的钢铁大桥,带给他们的冲击力超出想象,有些郑氏小孩子很是兴致勃勃:“就不怕有人来偷铁么?”
“两边都有岗亭,谁敢来偷。”
在武汉的郑氏子弟听了之后顿时发笑,“永兴煤矿那里,还有偷铁轨的,都是被勾了死刑。头一回刑部不批,后来是张公硬顶着上去,刑部最后拗不过,这官司还打到御前去了,最终不还是批复了?”
“这……偷窃而已,罪不至死啊。”
有的郑氏子弟脸色发白地看着武汉的族人,他们没闹明白,偷东西居然要被判死刑?这武汉的管理,是不是太严酷了?
“罪不至死?你知不知道永兴煤矿的铁轨要是出了事,那就不是死一个人两个人。”在武汉厮混久了,自然也晓得很多事情,于是留在本地混饭的郑氏族人对老乡说道,“张公硬顶着要杀人,也是为了震慑。”
“这……总归是杀之不绝吧。”
“那就继续杀喽,鸡鸣狗盗之徒,本就让人瞧不起。”
“说的也是。”
实际上郑氏的人并不知道当初偷铁轨判死刑的内情,老张并没有强逼着要判死刑,真正推动这个事情的人,是李董自己,刑部是反过来跟皇帝顶牛了几回的,为的就是让皇帝收回成命。
因为矿山这种地方很复杂,很容易出现冤案,一旦被人栽赃偷盗铁轨,根本没办法解释。谁人多谁嗓门大谁就是对的,情况往往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武汉这里虽说大肆宣扬“铁轨偷的好,小心死得早”,实际操作并非如此,往往还是改成流放。
反而皇帝却是无所谓,死上几个偷东西的蟊贼,算得了什么?
最要紧的是,最近几年用铁轨比较多的人,就是李董自己。
薛大鼎在辽东就修了一条不算长的铁轨,从石城钢铁厂直接接通海港码头。这条铁轨是跑马的,主要运输铁锭、焦炭、木材、皮草等等商品,效率极高,而且是为数不多冬天还能稳定运行的线路。
今年在天津又上马了一条铁路,目标是延伸到幽州,基本上石城钢铁厂的产量,都砸在这上面了。
军需、营造的消耗,反而没有多少。
除了这两条铁轨之外,长安和洛阳也准备彻底改造京洛板轨,三条线路,不管是哪一条,李董都不可能让人偷铁轨,路政司衙门和原先的漕运衙门有点类似。现在也是有钱有人,只是规模小一点,影响力差一点。
只是皇帝麾下这几年引进的实务官僚,往往都有武汉求学或者“武汉系”求学背景,在“追踪技术”上,那是相当的务实。于是底层实务官吏往往能够反过来影响皇家上层贵族,其中不乏亲王、郡王级的大人物。
典型就是吴王李恪,如今军方采购的望远镜,主要就是由吴王府提供。而望远镜的效果如何,李皇帝自己心知肚明。
不能禁绝技术发展,就只能进行技术竞争,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这个基础之上,自然会演进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组织以及意识形态。
皇帝对板轨建设从懵懂到清晰,自然会明白新技术对路桥工程的提升作用极大,那末,当麾下走狗传言早晚有一天“永兴象机”能够成为动力源,像一匹匹挽马拖拽着车厢高速前进时候,李世民不但相信,而且是无比坚信!
他不懂力学,也不懂工程学,当然数学上也没有太高深的领悟,但是,麾下走狗用很粗暴的计算方式,告知蒸汽机车可能在短期内只能在铁轨上奔跑时候,帝王的强迫症就自然而然地发挥了作用。
这个短期有多短,是十年还是十个月,不重要,但是谁阻拦蒸汽机在他的帝国版图上跑起来,谁去动铁轨,谁就该死。
贞观朝君臣跟“武汉系”的官商集团纠缠的太深,想要轻松剥离出去,除非暴力冲突,然后各个势力不得已之下纷纷站队,一番角逐,到尘埃落定之时,自然就见了分晓。
但此刻,怕不是没有“九鼎”的状况下,可能朝廷会让曾经的江南道黜置大使,前中书令长孙无忌主持平叛,而叛军首领之一,赵国公长孙无忌带着江南人马隔江对峙,两个长孙无忌左右互搏,打出狗脑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来如是。
老张原本曾经有过那么一丢丢小期待,比如说唐朝的商人、手工业者、小有产者、小农能够给力点,能够在不到绝路走尽的时候,就能豁出去搞一把大的。然而这一切自然是没有发生,为数不多发生的大状况,就是一个巨野县,而追究起来,不过是巨野县的牲口们赔本破产……仅此而已。
于是乎,非法穿越的工科狗不敢说大彻大悟,却也明白过来,不到被彻底摩擦成智障的那一天,甚么革命都是扯淡。
倘若再度穿越,老张一定要问一问当年英吉利的土鳖们,你们怎么做到被摩擦几百年才假假地掀了桌,掀桌之后,特么的居然还把桌子擦干净,让国王啊女王的继续过来吃饭的?
贞观二十四年的当口,三十多的张老汉很惆怅,却也明白,这贞观后啊,还没有被摩擦得太久,即便是前隋遗民,武德老汉,掰扯手指头一计算,老子这辈子,还没吃几天饱饭呢,要啥自行车?!
所以作为权贵资本家的非法穿越狗,不管张德愿不愿意,他得狠狠地摩擦,摩擦工场主、摩擦中小贵族、摩擦手工业者、摩擦中小地主、摩擦小农……不摩擦不长记性,不摩擦没有成长。
毕竟圣人有云: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大抵是成长的烦恼吧。
第二十一章 取悦之道
“阿姊,家中哪个女郎最好说话?”
桑林园虽然叫桑林园,但桑树拢共只有五棵,还都是果树,其中一棵还是很特别的长果桑,结出来的果实像一条大蚕,很是漂亮。
早年张德身上的衣服,多是郑琬和白洁帮忙制作,两人手艺极好,所以各自的园子都跟桑蚕有关。
郑琬这里叫做桑林园,白洁那里叫做青衣园,青衣就是蚕的一种别称,也有作青衣神的说法。
“怎么,恁快就要上手了?”
正在拨弄针线的郑琬面带微笑看着郑莹,这个族中小妹身段极好,颇有她当年几分模样,连性子也有点仿佛,看似文静,实际火辣。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武汉这里不是这么说么。”
郑莹脸蛋微红,但还是倔强地说着。
“你当真和我以前相似……”郑琬把手中的活计放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膝上,看着郑莹,“冰娘,家中女郎自有本领,莫要寻思着争宠,你若是跟她们待得久了,便知道如何应付张郎。”
“应付?”
“应付。”
点点头的郑琬想起了许多事情,竟是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笑了。
“阿姊是想到甚么有趣的事情?”
“我同张郎也是误打误撞在了一起,说起来,跟你如今处境,也是有些类似。”
“是么?若不是父兄安排,我怕是要去晋王府上。”
见郑莹一脸骄傲的模样,郑琬嗤嗤地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郑莹,“是么?若不是父兄安排,我怕是要去长安皇宫……”
噗!
郑莹听得郑琬的话,顿时掩嘴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她这才暗道:是哩,阿姊当年,差点就被选入宫中,不是……半只脚都踩在皇宫门槛上了,却被生生地拽了回来,当真是际遇丰富。
她便痴痴地想,若是真去了后宫,凭阿姊的姿容才华,怎地也会有一席之地。只是转而一想,长孙皇后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如今更是女圣陛下,想来也不会太好过。
和皇上比起来,还是晋王可爱一些,听说是个温顺男儿,不会跟皇帝那般雄伟。
想着想着,思绪都飘了起来,暗道自己才十五六岁,却跟了个三十多的老男人,怎么看都有点亏。
“阿姊,在家中时常听父兄说起武汉的事体,都道江汉观察使是当世能臣,满腹经纶,怎地却未曾听过他甚么诗文传世?”
“张郎从不舞文弄墨,早先来沔州时,公文便是大白话,有些做幕僚的士子还曾拿此事说起过,却被他打了一顿。到后来么,俗语大行其道,武汉较之天下,渐行渐远。”
开启“雅俗之争”,最终还是无脑一波流胜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偏偏这就是现实。
武汉批量生产“受教育人口”的同时,为了让这些“人才”迅速上手“对公”业务,大白话那真是……简直了。
搞的好些荆襄文化人欲仙欲死,可没曾想张德还七拐八拐拉了曹宪出来,曹夫子是个妙人,天底下第一号的文字学专家,谁还能放个屁?
等到《音训初本》出来,那真是彻底绝了不少人的念头。
“堂堂‘诸侯’,连应景的诗文都没有,岂不是堕了威名?”
“倒是有一首在曲江文会上的诗,二圣专门为此诗寻过他。”
“甚么诗句?!”
“容我想想……”郑琬一本正经地思索着,然后轻轻拍手,“啊,想起来了。”
“快说快说。”
“张郎在曲江文会上写过这么一首……好大一棵树。”
“是挺大的桑树,说甚么树,说诗文呢。”
郑莹扭头看了看园子里的一棵大桑树,阔叶桑入秋就掉光了叶子,桑皮黄里带褐,倒是泛着油光。
“上面光秃秃。”
“入秋叶子掉光,自然之理。阿姊,说甚么树呢,说诗文啊!”
郑莹嘟着嘴,拎着裙摆坐到了郑琬一侧,然后握住了郑琬的手。
却见郑琬继续道:“飞来一只鸟。”
“嗯?”
郑莹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全身黑乌乌。”
郑氏大小姊妹互相看着,大眼瞪小眼,然后郑琬面带微笑,“完了。”
“完了?甚么?!这是诗?!”
“可不是么,当年为了此诗,二圣专门差遣飞骑,也就是现在的羽林军精锐,前往陆学士府邸捉了张郎去。”
“……”
刚才郑莹还以为二圣是为了“才名”,现在明白过来,怕不是曲江文会从此以后不再出现,跟这诗文怕不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作甚洛阳豪富,多言张江汉才学深厚?这莫不是闹出来的笑话?”
“京城中的豪富……嗯,便是我们家,旧年入海的船,还是问张郎借的。”
“……”
说到底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纵使有些聪慧有些机敏,阅历上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过此刻跟郑琬一番闲聊,郑莹也明白过来,京城中那些取悦争宠的把戏,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冰娘莫要计较太多,这里自由得很,你若是想要返转京城长住,张郎也不会阻拦。”
“他不怕么?”
“怕甚么?怕家中女郎偷汉子?”
“……”
见阿姊说的这么直白,郑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却见郑琬接着道:“你未曾见过江阴来的狠辣女郎,跟张郎一别数年,你当时如何的寂寞,也不见张郎去安慰了她,反倒是做了个上发条的物件,说是‘不求人’……你懂‘不求人’么?”
“呀!”
听到“不求人”,郑莹顿时霞飞双颊,捂着脸把头埋到郑琬怀中。
见她如此,郑琬又是嗤嗤地笑了起来,“懂了?张郎便是这般行事。”
“如此荒诞,闻所未闻。”
“否则武汉如何称得‘地上魔都’?”
没有妖魔鬼怪,算什么魔都呢。
“那……阿姊可有甚么教我的?”
“他休沐时候,多爱去钓鱼休息,你便陪着就是,给他甜茶倒水即可。”
“就这般?”
“这般就够了,倘使想要些趣味,便想想你有甚么本领,给他看便是。”
“我懂些诗文,字也写得好……”
“再好还能比武家姊妹好么?更何况,还有崔娘子,她就是传说中的‘苦聊生’,你若是比才学,家中女郎胜你者太多。”
“总不能烧个菜给他吃吧。”
“咦?你还会做菜?那当真是好,会做甚么菜?张郎酸甜苦麻辣都能吃得,只是最好鱼虾本味,却又不食生食,你若是能烧个美味鱼虾,他定是会高兴的。”
“做菜算甚么本事!”
郑莹顿时觉得奇葩,想她门第出身,居然取悦男子的方式靠的是做菜……
第二十二章 为何加班
“冰娘,适才我去媚娘那里过来,听说张郎今夜要加班,这是个好机会。少待我去问问看,是哪个跟着过去,若是梅兰竹菊,最是好说话不过。”
“梅兰竹菊?”
“隆庆宫那边过来的。”
“……”
有些秘密,全天下知道的人不多;有些秘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不能说。
隆庆宫之主生了个儿子,这事儿长安和洛阳不敢说人尽皆知,但风言风语倒也没掀起来过。除了对李唐皇室的畏惧之外,隆庆宫之主的姘头,才是真正不讲道理的。
再者,这儿子姓李,也就更加不能说。
“梅兰竹菊其实和你年纪相差仿佛,最年长的是梅姬,却也不到双十年华。她生了个儿子,如今是给崔娘子养着的。”
“认了崔姐姐作娘?”
“不是,明月是个女才子,给明月养着,也要聪慧一些。再者,梅姬在长安时,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在长安有名的女强人。”
“……”
强人可不是什么好名头,还女强人!
原本还颇有点自得的郑十六娘,此时此刻竟然泛起一点点自卑,本以为姿容、才学、手艺……多多少少也是拔尖,来了武汉才知道,这样那样的“本领”,简直是牙牙学语,实在是不值一提。
见郑莹表情落寞,作为过来人的郑琬却是笑着宽慰道:“你莫要计较这些个女郎如何如何厉害,张郎看的不是这个。”
“不看这个,那还看甚么……”
“你看阿奴既不舞文弄墨,也不梳妆打扮,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张郎不也爱极了她?”
“……”
郑莹沉默了一会儿,寻思着自己要是学习薛招奴吃喝玩乐,怕不是回娘家的时候,会被一帮老叔打成残废。
“那好吧,夜里我也跟着去加班就是。”
“聪明。”
见她灵醒,郑琬笑呵呵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顶,“张郎知你来意,你便顺理成章地去做就是。”
“都听阿姊的。”
本以为给亲王做小老婆累,此时此刻,郑十六娘突然发现,给堂姐夫做小老婆,也很累啊。
老张虽说要加班,但还是回转一趟打了声招呼,武媚娘见他又要加班,便知道肯定是有要紧事,于是关切说道:“都秋冬时节,怎地还要加班?”
“李淳风还要一批罐头,这光景有七八个土邦争雄,那些土王争相事唐,若是无甚别致打赏,岂不是失了脸面?他李道长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张脸啊。”
“天竺丰产水果,怎地还要吃罐头?”
“玻璃罐头价钱不菲,天竺又做不得出来,再者,你当是甚么罐头?一是橘子,二是杨梅。这两样,天竺都是稀缺,尤其是橘子,唯我唐朝独有,到了天竺,更显金贵。”
“你这般好心,怕是又有甚么大事?”
“三郎大概要被调走,他在河中呆得太久……”
武二娘子十分聪明,立刻明白丈夫的话,便道,“原本以为会是辽东、朝鲜,最不济也是岭南,怎地跑去天竺?”
“李淳风折腾恁多年,北天竺已有十七八个成熟据点,如今恰好地方‘雄国’兼并,朝中的相公们便想了个毒计。”
“甚么毒计?”
“征发北天竺民力,前去西天竺修长城。”
“甚么?!”
这其中的计算,简直用惨烈来形容不为过。实际上整个天竺的西北,就是个大缺口,自古以来进入天竺腹心,走这里最是安全。
现在李淳风说要在这里修长城,周遭土邦王公,大多都不会反驳。就算不愿意,可也不敢说出来。
一个个土王土公的念头,就琢磨着如何成为“法主”、“帝诰”。
每年虽然不断地从蕃地、骠国输入奴工,但相较北天竺固有人口,比例微不足道。不消耗大量的青壮,两三代人之内,是很难看到人口比例极大变化的。
而消耗青壮最好的合理方式无非两种,一是战争,二是大工程。
战争不是孤立存在的,它背后必然有利益企图,可能是政治上的,可能是经济上的,但总归是有理由才要发动。
唐朝在北天竺的动作,更多的是挑动土王斗土王,然后以中间人的方式,再从中斡旋、调停。
短短几年,不但消耗了大量北天竺武士阶层,整个北天竺的三大核心区,土地产出锐减不说,社会发展空前停滞,宗教力量疯狂抬头,又反过来继续加强这种停滞。
饥荒、瘟疫、洪涝、兵灾……唐军大部分时候都没亮相,整个北天竺现在就是一锅粥。
在此期间输入的唐朝学者、僧侣、道士、商人、剑客、佣兵等等,绝大多数都是间谍,包括名震天竺数十国的玄奘法师,更是谍王之王。因为玄奘法师的特殊学术地位以及宗教地位,基本上所有天竺“大国”的内情,唐朝摸得一清二楚。
从制度到权力构成,从正兵数量到战争潜力,从土地面积到粮食产出……可以说只要李淳风愿意,他可以随时让人在一个土王的枕边放上一把匕首,而土王醒来之后,也绝对没人知道匕首怎么会出现在枕边。
北天竺诸国的武士阶层因为几年的动荡,处于一种总体瓦解面向重组的状态,而李淳风又给这些失地、破产武士带来了希望。
有道是只要投降皇军……金票大大滴啊!
面对饥荒及各种天灾人祸,单个土邦已经不足以应对,除非孔雀王朝涅槃重生,这还有点希望,可惜,哪怕鸠摩罗给天竺老乡开光,也抵不过李淳风一句“上工吃饭”。
诸土王土公都迫不及待地做起了奴隶贩子,花言巧语也好,坑蒙拐骗也罢,反正把本土的饥民全部弄走,不就什么压力都没有了?
至于路途艰险死伤无数,关他们屁事啊。
反正李仙人给水果罐头,不但给水果罐头,还给冰糖,给花椒,给茶叶……
“此非郑国法度,乃效仿贾太尉也。”
武媚娘叹了一声,朝中相公,还真没有良善之辈。这等阴损手段,背后图谋,不是金,就是银。
天竺西北修长城修不出郑国渠的效果来,但死伤无数,那是肯定的,而且还半点刺都挑不出。
武二娘子感慨这手段是学习贾诩,也的确是有感而发。
“天竺贱民,横竖都是要死的,不是饿死就是病死,李淳风好歹还给口吃食,在天竺土邦之间,贱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活等于死,死等于活,还不如真个去做奴隶。你当谁都能给唐朝做狗么?”
争相事唐,和尊严没有半个开元通宝的关系,纯粹是活下去实在是不容易,能活着就不错了,要是还能吃两口饭,那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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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西游记
加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罐头从武汉运抵天竺,绝非是一个老乡一头驴的事情。
贞观朝的罐头,终究是奢侈品,哪怕是陶罐头的致密性差了点,其耐储时间也时相当令人满意。至于玻璃罐头,是顶级奢侈品,哪怕在李唐皇室也是如此。
李淳风那里要的量一多,唐朝内部就要切割一些出去。不是说武汉不想提高产量,而是整个生产流程的任何一个环节,对贞观朝这个时代都是一场考验。
从源头来说,哪怕是改良果树,都需要几年时间的沉淀。一个橘子如果只甜不酸,那就没有果味;如果只酸不甜,那不如吃柠檬算了。一个酸甜比,对这个时代来说,就是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赏脸了,可能就会哪儿哪儿冒出来一个品种,特好吃不说,水头还足。
不赏脸,果树也就只能用来做烧烤燃料。
从销售终端来说,蕃地、天竺的僧侣、贵族固然有钱,但支付手段同样是多样化的,而且很多罐头都是“太昊天子”的赏赐,回应过来的,就是僧侣、贵族的纳贡。
纳贡的物资组成就相当的多样,很多东西想要变现,其实很难,比如说奇珍异兽,比如说名贵木料,因为从天竺到中国,万里迢迢,奇珍异兽除非耐操,否则一定死在路上。
不是每个人都能跟张德一样,为了吃一颗“乌克兰大樱桃”,会砸几十万贯下去,让可萨突厥忙个半死……
所以从收益上来讲,纳贡的这些物资并不稳定,远没有中国内部的达官贵人来得靠谱。
长安、洛阳的权贵,从来都不会吝惜千儿八百贯的糜费。
只是罐头终究不仅仅是罐头这么简单,贞观朝它是特种物资,既然是特种物资,自然贵就有贵的道理。
凡是特种物资,就不仅仅只有商品价值,在整治活动中,显然是要扮演角色的。一如当年的汗血宝马,它除了是宝马之外,更是汉朝发动战争的一个理由,即便不怎么充分,但对帝国来说,有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一个足够挑动国内权贵G点的理由,还寻思啥呢?
李淳风在蕃地和北天竺大搞邪教组织,而罐头以“贵重”的身份,强化了本就已经相当离谱的种姓,其作用远比土邦僧众的各种恐吓来得有效。
所以,不管待见不待见,玻璃罐头在这时候的角色,就是不可或缺。它降低了李淳风这个妖道在北天竺诸邦搞事的成本,也降低了李淳风传达“太昊天子”旨意的管理成本。
尽管这一切在武汉加班的老张看来,实在是无力吐槽,可现实就是这样发生着。
“使君,这里还有一个订单,是还要新修八座斩龙台。楼台好办,这龙骨……运输不易啊。”
“能走海路吗?”
“走是能走,可眼下高达国故地正散布瘟疫,到明年如何,也未可知。极有可能一二年都不得消停,所以还是走丝路更加稳妥。”
熬夜的幕僚们也是头疼,李淳风那里的事情他们知道,但不少新来的幕僚,是今晚上才知道李淳风那里的补给渠道,走的是武汉。哪怕是敦煌宫调拨物资,武汉这里随后就要给敦煌宫补上,反应在敦煌宫和民部的账面上,这些出入都有迹可循。
要是没有张德从中协调,别指望敦煌宫的人能给武汉面子,对敦煌宫的阴阳人烂屁股来说,他们吃的皇粮,当的是钦差,武汉佬算个鸡儿……反正他们也没鸡儿。
但有了张德就不一样,郭孝恪、程处弼、欧武等等文武内外巨宦,都是要和张德打交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西域、河中、天竺只要有大动作,万里之外的武汉,就要跟京城的相公们一样要加班。
而且因为信号机的存在,原本一到三个月的信息传递速度,压缩到了十天以内,通讯频率效率上去之后,加班次数也随之而增加。
贞观朝官吏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汉朝,这也是其中之一的缘由。
尽管全国总人口堪堪三千万,实在是寒酸无比。
“那就走陆路罢!”
老张揉了揉太阳穴,走陆路又要协调各单位,他不但要写信到东海宣政院,还要写信给沧州诸县以及天津、登莱诸港,然后还要联系东风船团以及淮扬甚至是苏杭的商帮。
除此之外,还要沟通中央,从中央拿到批复,免得横生枝节,万一碰上愣头青的御史大夫要狂喷,随便勾一个“意图谋反”,那又是让大家一起尴尬。
“旧年运输巨鲲骨骸的马队已经解散,如今河北山东没有马队有这样的经验,要是重组,还得从长安找人。”
“这个简单,老夫会跟怀远郡王通气,在河西还有一支轮休驼队,都是有经验的。”
斩龙台不是说修起来就完事儿,把鲸鱼骨头搭建成“龙骨”,这还是个技术活儿,一般金铁工匠还真玩不了。
而重组接骨之后,斩龙台最大的费用还没有产生,最大的费用其实是保养费用。
李淳风这个神棍最早搞的斩龙台已经盖了大殿,典型的中式建筑,可横贯大陆去对比,中式建筑的费用是最高的。整个太极宫如果换作石头城堡的样式,总成本大概只有十分之一甚至二十分之一。
因为起了一个坏头,后续的斩龙台庙宇大殿,显然还是中式建筑,在北天竺这种环境下,对营造大匠是个极大考验,可想而知,没有中国内部支持,最终结果,要么玩蛋,要么玩泥巴……
“这臭道士是给我们出难题啊。”
喝着咖啡和浓茶,张德又对加班的佐官、幕僚们问道,“那份《天竺诸矿考》呢?就是玄奘法师那个版本的。”
“跟《天竺瘟疫现状》放在一起了啊。”
“那我找找。”
张德在办公桌上翻了翻,终于找到了一叠文件,翻开之后,就是天竺现在的疫病调查报告,见闻录的形式,倒是不怎么系统。
这份报告是为了给南海和西域发警报的,对武汉来说,没有太大意义。
真正有用的,还是玄奘的这份《天竺诸矿考》,尤其是贵金属的分布状况,可以说是第一手资料,而且极其详尽。
笈多王朝复生,王朝之主也不可能掌握这样的资料,因为玄奘的地位实在是太过特殊,基本上任何一个天竺邦国都视他为上宾,一个大学者随便跟土王土公聊聊,就能套出许多情报,然后汇总。
天竺土人自己都是盲人摸象,但玄奘却是居高临下总揽全局。
而《天竺诸矿考》下面,其实还有一份报告,只是这份报告实在是丢人,一旦泄露出去,整个佛门怕是都要震荡。
因为对佛门来说,这份报告有点惊悚。
它叫《天竺神庙古迹考》,凡千人以上供奉的神庙,绝大多数都有收录,除此之外,在信度河两岸以及东天竺诸地,都找到了一些古文明的遗迹,这些因为各种灾难而毁灭的遗迹中,时有唐朝冒险家发现黄金。
引爆神庙古迹探寻热的事件,源自一个江南剑士在东天竺,也就是故高达国境内的一处破败神庙中,找到了黄金整整两百斤!
“这西游记啊,怕不是要改成西游盗墓笔记……”
老张一声叹息,再一次无力地吐槽着。
第二十四章 公道
自然环境变迁的时间长度拉长,那么当真是沧海桑田。
天竺绝大多数地区,再怎么曾经人类活动频繁,只要出现文明大破灭或者大衰退,百几十年这片地区很快就会恢复成雨林。
引爆这场天竺考古探险热的事件,就源自一个江南剑士带人追踪几头犀牛,结果误入一处密林中的废墟,而这个废墟就是个破败的神庙。
废墟本身没什么,但犀牛过境,大概是踩踏了地下藏洞的穹顶,地陷之后,犀牛现在里面逃脱不出。这个江南剑士原本是为了犀牛而来,但杀死犀牛之后,就在地洞中发现了大量金器、金块。
金器加工很粗糙,但总量超过两百斤,如此数量,想要隐瞒是瞒不住的。再者,能够出来闯荡的江南剑士,基本的脑子总算是长了,只有把消息透露出去,他的这些黄金,才有可能变现成老家的宅院、田亩、物业、美娇娘。
这个发现让整个南海过来的船队、商帮、冒险家、佣兵等等都陷入了狂热,很快就横跨两条大河的流域,从东天竺“十六雄国”传播到了北天竺,当时玄奘正带着二十余国的学生、弟子、随从、追随者游历,在敦煌宫某些裤裆没卵的官僚暗示下,大法师无奈就操持起了超度亡灵的活计。
一如古时河南还能跑大象一样,北天竺东天竺诸多密林深处,曾经并非是现在的郁郁葱葱,古典城邦时代的遗迹,零星还能反应当初雅利安人驱赶土著的过往。
而西天竺信度河两岸,破败的大小佛国更是无数,以及大月氏及波斯种、突厥种混战之后的遗脉。
当发现风格和南天竺诸邦风俗相近的西天竺遗迹时,玄奘大法师也从考古挖坟的别扭中,开始思索天竺这片土地的文明脉络,作为一个学者,这些天然吸引着他。
只可惜敦煌宫方面催促起来就是一个字:挖!
人本思想的唐朝老哥对于古建筑压根不感兴趣,阿房宫再好看,再雄伟,英雄豪杰上去就是一把火;长乐未央各种诗篇,两汉老铁拆家的时候,也没见手下留情。
当然英雄豪杰自己上台之后,那肯定是得大建特建,不过这就是另外的一种心态。
搞“学术研究”的玄奘大法师后来实在是累了,表示老衲腿脚再好也是一把年纪,老衲得歇歇脚,然后隔壁的李道长就跳了出来:道友,且看贫道的手段。
只见李真人双目如电,张口喊道:急急如律令,张操之助我!
完事儿。
“啊……呵。”
打了个呵欠,张德伸了个懒腰,月朗星稀的光景,办公室里埋首案牍的佐官幕僚也都是疲惫不堪,凌晨快两点的时候,又准备了一通夜宵,粥面都有,肉食不多,毕竟熬夜吃肉未必能消化。
“一会儿散了早点睡,官舍还有热水吗?”
张德跟下属们说着,转头问值班的亲随。
“热水不曾断了。”
“嗯,有劳了。”
“这是下走份内之事。”
亲随微微欠身,倒是不敢居功的样子。
熬夜容易饿,十二点其实已经吃过一回,然后又加班到了两点,这时候再吃点粥面,略作消化就可以睡觉。
下属们一边吃一边翻着材料,吸面喝粥的动静不小,时不时还有人问张德:“使君,剑南茶马道那里怎么办?”
“要看朝廷怎么说。”
“可剑南也要一些罐头,这怕是有些艰难。”
“腌制品还能搞一点过去,罐头实在是不成了,只能照旧。”
奢侈品利润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是剑南特产也很丰富,名贵木材、各种宝石、翡翠、兽皮、象牙……自从茶马道打通之后,有了唐朝的技术,六诏既有避开唐朝的意思,也有向南推进的想法。
小规模的冲突在所难免,六诏跟骠国在茶马道南部打了几场,于是六诏跟剑南的人口贸易,从近亲战俘,逐渐转变为骠国战俘。
随之而形成的,就是跟随茶马道开始走动的六诏佣兵以及马队。
能够说汉话的诸爨头人子弟,在这片地区越来越有影响力,当然胃口也越来越大,原本奢侈品的配额,已经不能够足满足贞观二十四年的诸爨统治阶层。
对于茶马道,冉氏和长孙氏的兴趣更大,而且为了开拓茶马道,暴露出来的冉氏还说服了长孙氏,让朝廷牵头,推动了茶马道的开辟以及移民。
这个移民并非是从内地移民到这片密林山区,而是打通丽水蕃地和茶马道的联系,毕竟,相较汉人移民到这里,蕃人更愿意从环境恶劣的高原地区,转移到不那么恶劣的高山地区。
贞观朝的高原气候不错,普遍大麦亩产也能有六七十斤,广种薄收之下,养活几百万人口不成问题。
如果当初象雄和吐蕃争霸,其中之一能够完完全全地成为高原霸主,那也的的确确有了王霸基业。
可惜,整个蕃地现在是群龙无首,矮子里面拔高个,也不过是出了一个李皇帝脑残粉的象雄国主。
在这样的条件下,弱小部族即便诞生了雄主,也没有能力去统筹农业,加上宗教力量的疯狂抬头,中低层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唐朝的地区影响力也就更加的强烈,当唐朝在蕃地的官僚拿了介绍费之后,自然就帮忙吹法螺,给蕃地诸部中下层指了一条“明路”。
陆续扩散到丽水以西,骠国北境的蕃人总数已经超过三万,分数大大小小邦国部落百几十个。这原本是分散的力量,不过因为开拓茶马道的缘故,朝廷有意给茶马道这些蕃人一个“义从”编制,吃皇粮是不成了,吃政策倒是有希望。
于是南下的这些蕃人,就组成了“茶马义从”,他们并不以蕃人自居,而是以“茶马道健勇”为身份。而因为蕃人的出现,投效龙日天的某些诸爨子弟,不管出于什么心思,也陆续加入了其中。
“茶马义从”的构成,于是就相当的复杂,有外来户,也有本地人,还有屁也不懂的土人,而为了平衡,又不得不请汉人过来主持“公道”。
“兵器……茶马道也是稀缺,使君,此事我们可要接洽?”
“扔给兵部,兵器的事情,不掺合。”
倒不是说怕,武汉就是飞凫箭最大的生产基地,海外销量极高,尤其是在扶桑,飞凫箭的消耗极大,但武汉一次性出口太多,短期内也消耗不完。只是武器销售涉及到的人太多,兵部自己分配好蛋糕,武汉也省得惹一身骚。
问话的下属得到了回复,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面,一边吃,一边翻着材料。
第二十五章 减缓扩张
“朝廷看来是要求稳了。.”
快速扩张期结束之后,不一定就是收缩,而是相对较慢的扩张。毕竟在西域和河中两大板块,朝野各方大多数势力都背负了相当沉重的债务。
典型的就是杜如晦的杜氏家族以及兵部尚书侯君集的侯氏家族,前者主要债务,就是杜二郎那一波南方圈钱,要不是张德接手,怕不是在贞观朝就早就百万老哥跑路修车。
至于侯氏家族,为了“河中金”可以说是大出血。
尤其是侯君集,连未来的军方地位以及死后功名都舍去不争,最近几年远比李靖要佛系的多。
江汉观察使府连续加班两旬,分析材料的时候,府内上下达成了一个共识,朝廷在河中应该就是到此为止,探险队能继续扩张最好,不能也没有什么损失。至于西突厥的西进运动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朝廷是不关心的。
河中要迅速冷却下来,才能埋头挖掘“河中金”,这种地方官长的角色,自然就不会是骁勇善战的程处弼。
贞观朝的“冠军侯”,总归还是要有去处。
而“天竺地”现在一片稀烂,为了防止北天竺、西天竺、东天竺三个板块自爆,加上还要镇杀多了别样心思的蕃地诸部领袖,程处弼这把牛刀拿来杀鸡,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只是对程处弼来说,多少有点“蹉跎”人生的意思,不过毫无疑问,朝廷一定会给程处弼一个补偿,是不是会真的封“冠军侯”不知道,是不是会给个都督府都督来当当,也不知道。
“西天竺修长城这个事情,很说明问题啊。”
“从敦煌宫押送粮草,还不如从勃律地赎买。之前天竺驼队从健陀罗出发,转道波斯东土,再入碛西州,反而要比敦煌宫要快……大概正是如此,这才决心经略天竺诸地吧。”
“要我说,这运粮远不如屯田,做这营生作甚?”
“这不是营生,不过是养着人罢了。谁还真的拿人吃马嚼来当回事?你当敦煌宫不知道从中国运输粮食几近赔本?不外是养着这些人,以便将来应急,不至于手忙脚乱。官营驼队,也从来不是靠运送粮草赚钱,多是给商家打个掩护。”
西北屯田因为“粮食换产本”,短时间内还不会制度败坏,但是政府一旦财政不良,搞不好就会“开源节流”,这些个看似无用的东西,自然就会被舍弃。
贞观二十年开始,西军能够吃到的大多数海货,其实不是东海产的,而是“身毒海”所产。所谓“身毒海”,其实就是印度洋,天竺在岭南,这时候还是称呼“身毒”,叫天竺的反而是少数。
在东天竺建立了据点和唐朝商会之后,因为兵部采买订单的缘故,咸鱼、鱼干同样是重要物资,因为它们含有必须的盐。
东海捕捞量虽然高,但直接就被中国大城市消耗的一干二净。贞观朝是迅速从治世进入盛世,人们对肉类蛋白的需求就是个无底洞,基本没可能有多余的份额让渡出去。
以鲸鱼肉为例,基本上一个河北道就能消耗的一干二净,一来便宜,二来鲸鱼肉虽然味道不咋样,可油脂口感对河北乡党来说,相当的实惠。
重体力劳动者为主力的河北道沿海沿河诸州县,对于鲸鱼肉是多多益善,不怕你多,就怕你没有。
至于高端的海产品,比如墨鱼干、鱿鱼干,因为它们本身是重要的汤羹调味料,食材根本走不出大运河两岸,基本上生产出来之后,就被京畿和淮扬地区消耗的一干二净。
尤其是扬州城,从早到晚的瓦子、巷子、铺子,多的是瓦罐连瓦罐,羹汤味不断。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海的海产品要出现在帝国的最西边,真的是需要打通很多渠道,沟通很多部门和社会组织。
所以哪怕兵部牵头,最终也因为成本问题,演变成了“身毒海”海产品替代东海海产品。
万幸的是,“身毒海”的捕捞技术和捕捞量虽然差一点,但因为竞争对手少,对西域的供给,反而是相对较多的。
粮食、腌制品、海产品等等物资供给的变化,反馈到朝廷,自然就会有想法。
如果说对天竺地不熟悉,需要重新摸索地理环境人文环境,那可能还会望而却步,但现在十几二十年的摸底,从上层贵族到底层贱民,唐朝对天竺诸邦国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这种情况还能忍着不揩油,大概贞观大帝是信了佛。
“今年李真人还要在雪域蕃地修建‘太昊天子’的神庭天宫,这糜费怕不是个无底洞。”
“李真人是打算修五十年。”
“他也真敢想。”
“你不懂,今年西天竺修筑长城,东西勃律诸部就要南下进入北天竺和信度河两岸,往后这蕃地啊……哼哼。”
听得同僚冷笑,吐槽李淳风的人便问道,“又不曾在蕃地大开杀戒,这是甚么意思?”
蕃地内斗的唯一赢家就是李皇帝,而现在手持空白圣旨的李淳风,不但把蕃地诸部上层建筑玩了个遍,还打算在蕃地减丁。
只是手段并非是靠暴力屠杀,反而和漠北差不多,当丁口总量达到一个标准线,就可以让多余的人口南下,在北天竺讨生活。
漠北能够顺利运作,除了的的确确漠北的生存条件实在是太过糟糕之外,还有就是漠北诸部的成年男子,的确在外乡更容易发迹。漠北诸部的上升渠道,基本都被各大部族头领垄断,形成了以定牧蓄奴发卖野生动物皮毛的本土利益集团。
换个生产资料来看,他们和传统地主没有一根毛的区别。
只是规模更小,人口更少。
和漠北相似又不同的蕃地,则是宗教意味更浓,对诸部大贵族来说,既然信了李仙人的邪就能吃香喝辣……我为什么还要累死累活去工作呢?
说到底,雪域高原的生存条件,还未必有漠北来得愉快,漠北至少来了大灾还能跑得飞快。
雪域来了大灾,跑都没办法跑。
所以,当李淳风承诺,只要南下就能“打天竺土豪,分天竺田地”的时候,中小贵族以及武士阶层,立刻欢呼雀跃,不得各部领袖如何发话,直接带着农奴、牧奴就跑了。
为什么?
不早点跑路去天竺,等着一起去,万一跑的没有别人快,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回蕃地南下的丁口,少说也有十多万,几十个据点早就筹措地盘,就等着这一回治下庄园丁口暴涨,好继续拓荒开发。‘黄冠子’真人这一回,当真是两边落下情分。”
说到这里,那幕僚也是感慨,“你当入秋时,岭南下单恁多农具是作甚?都是要运到天竺去的。”
“这真是……厉害了。”
第二十六章 铁路
秋收之后,武汉大中小学校都陆续开始放寒假,包括一些私塾和名士开办的学堂,也多是响应武汉教育局的号召,给学生和弟子放一个相对漫长的假期。
毕竟临近过年,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要忙着过年,筹措物资,休憩屋舍,甚至和亲眷友朋联络感情,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的时间。
府内官僚是轮班,过年也是有人值班,今年吃不了团圆饭,那就明年吃,上下官吏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只是和往年不同,技术部门的加班跟打了鸡血一样,整体情绪相当的亢奋。
因为前进型蒸汽车头的前景越来越清晰,整个未来发展,颇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
还没有从上一轮加班中恢复过来的老张,又继续到了新一轮的加班中。
“天竺、河中的事体,不是说忙完了吗?怎地又要加班?”
给张德披上了大氅,郑琬挺着个大肚子,神色有些心疼,她所有的心思,已经彻底系在了这个男人身上。她最怕的事情,从很久以前,就是怕张德出事,各种意义上的出事,这是她最怕的。
哪怕没有族人,没有女儿,她都没有这样恐惧。
深夜中思索过自己的人生,倘若没有张德……她大约是生不如死。
“现在车头到了测试的关键时候,我不能不盯着。”
说着,没由来地在门口抱了抱郑琬,见不远处武媚娘也挺着大肚子像一只大鹅一样摇摇摆摆地走来,老张上前道:“不在屋里呆着,跟着出来作甚?”
“不是才加班结束么?怎么又去加班?”
武二娘子皱着眉头,语气很是不快。
“在家里乖乖的,听话。”
说罢,也是抱了抱,几个婢女见状,都是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只觉得家中郎君着实行事大胆。
门口的护卫们倒是见怪不怪,反而觉得宗长哄娘子的手段不错,暗忖回去也模仿一番。
“走了。”
摆摆手,看了看天气,张德登上了马车,而门口,几个女郎目送他离去。
汉阳钢铁厂其实已经生产了三台蒸汽机车,两款是进取242型,一款是前进241型。
数字前两位代表生产年份,后面的数字代表生产版本号。
进取型和前进型蒸汽机车的特点很鲜明,前者力大,后者体小。
短距离通勤的话,两者都已经能够满足条件,但长距离就有了问题,因为铁路建设成本高的缘故,进取型蒸汽机车对铁路物料要求相对更多,每一里的造价成本,比前进型多了接近三成。
“我们计划是修通安州这条路对不对?”
“对,毕竟武汉两百万人口,粮食消耗极大,每月占据船
运资源比重太高,要是能够从云梦泽以北运粮过来,不但解决吃饭,还空出了船舱。”
“那就用前进241型,路修得差一点就差一点。”
张德直接拍板,然后又道,“吴王不是在安陆吗?让他也掏钱。这个事情,不能是武汉一家的事情,他要掏钱,也必须掏钱。不但要掏钱,还要让他在京城说话。”
“只怕吴王不肯。”
“不会的。”
老张摇摇头,对幕僚们做了分析,“他要考虑将来,不可能代代亲王传下去,安州相较沔、鄂,算是穷困的。云梦泽虽说越趋缩小,但终究还是横亘期间,安州那点物产,哪里够亲王开销的。”
对安州来说,武汉就是门户,就是市场,能够轻松推开门户,自然是最好的。而且云梦泽每年变化太大,但总体来说,就是不断缩小不断消失。这就导致有些地方船运效率未必有多高,去年吃水可能还是一丈,今年可能只有两尺,没个准,不好说,这就让云梦泽让人又爱又恨。
再一个,安州矿产丰富,水田产出又不差江夏武昌,总人口相对较少的情况下,富余出来的粮食就多,而武汉对粮食的消耗是显而易见的。
尽管张德有资源随时轻松调动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斤粮食,但这种资源调动本身,就是在消耗大量资源,非常没有必要的事情。
只有类似之前淮扬巨贾准备在辽东搞事的时候,张德才会显露一下獠牙,平时怎么可能干这种无脑的举动。
“若是线路繁忙,只怕前进241未必能拉多少货,使君,若如此……”
“一台车不行就两台车,前拉后推,还怕拉不动货?”
听到张德的话,几个大工都是愣在那里,毫无疑问,他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怎么了?”
张德一脸奇怪,看着几个面红耳赤的大工。
“无甚,便听先生的。”
大工们面面相觑,他们颇有点灯下黑的感觉,这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没想到呢?
只是车头前拉后推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除了工程技术上的问题,还有调度管理,但这些都只能靠生产中摸索经验,别无他法。
跟吴王府很快就联络上,李恪人在洛阳,没办法来武汉,来得人还有点交情,是现在吴王府的红人柳范。他跟柳奭算是族兄弟,两人分别在吴王李恪、晋王李治处投资,也各有所得。
和柳奭不同,柳范前几年还是侍御史,认真来讲前途一片光明。但柳范眼光独到,料定最近几年会有大变化,直接跳出了中央权力场。
实际上他跳出来之后,弘文阁就改组,皇权进一步集中不说,原先御史台三院改组的意思也甚嚣尘上。
台院、殿院、监院最近几年仕途不顺甚至被斩落马下的御史不在少数,御史进谏君王的成功率基本为零,监察权、建议权被极大削弱,反而那个什么狗屁进奏院,颇有点替代了他们的意思。
御史地位之尴尬,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
柳范这几年那是相当的庆幸,只可惜当初择选出路没有太多选择,当今皇帝的儿子就那么几个,想要能混口饭吃,还能有门路东山再起,最好的地方肯定是东宫。
可惜现在李承乾不收人,而当时权万纪冲他伸出了手,索性就结了个善缘,跑来吴王府跟权万纪打配合。
权万纪主持吴王府内务,负责吴王李恪的日常装逼。而柳范则是凭借家世出身以及官场经验资历,帮吴王李恪拉订单拉赞助拉业务。
仅仅是推销望远镜这一项,吴王府上下都攒了足够两三代人挥霍的家底。
以往只有中央军才有的福利,如今不但下放到了诸边边军,连探险队都开始大量采购。
而要说通朝廷解禁望远镜,靠权万纪来公关那是不行的,没那个江湖地位和资历,但柳范活动了一年多,朝廷就解除了望远镜的禁令。
这种能力和人脉,都是顶级的。
柳范眼光独到,当武汉派人前来接触修建铁路的时候,一开始柳范以为是畜力铁轨,当听说准备上马蒸汽机车的时候,柳范先把事情答应下来,然后再磨条件。
条件谈判肯定不是一天就搞定的,期间李恪和权万纪都问柳范,为什么先答应了修路,这样不是任人宰割,十分被动吗?
但柳范的思考角度却不同,他认为如果先去谈条件,说不定武汉就把铁路往黄州去修。所以,先解决有无问题,把肉先定下来,至于怎么吃,吃多少,那都是后续才要琢磨考虑的。
果不其然,当李恪终于得空从洛阳前往武汉一趟,看到前进241型之后,这才觉得后怕,要是当时武汉接触的时候柳范没有直接先答应下来,而是跟人磨嘴皮子,搞不好武汉真会转头往黄州去修。
因为第一条铁路是实验性质的,但不管怎样,其运力之惊人,简直闻所未闻。而且修建这么一条全新的铁路,糜费绝对是金山银海,可是同样的,安州只要顺利接通武汉,整个安州的资源,就能真正得到变现。
而且李恪可以断言,只要铁路不断,他在安州的家业,也就不会断。
。m.
第二十七章 资本
“逢山开道遇水造桥,硬气话当然可以随便说,不过咱们做工程,还是要落在实际。从汉阳到安陆,走马操船算下来,也就是二百里不到。但要修铁路,咱们毛估一下,少说要三百五十里。”
机车厂的车间内,一群大工坐在马扎上,跟张德围了一圈。
“铁路一里地造价是多少来着?”
老张随口问道。
“回先生,保底一万五千贯。”
“哈……”老张冲说话的大工摇摇头,“不老实啊,不要怕不拨款下来,一万五千贯要是能做起来,到时候工程结束,缺的资金部分,是你来补?”
听到张德的话,一群大工都是哄笑了一下,刚才答话的更是面红耳赤。
这几年搞研发搞工程,老油条也多了不少。有时候为了拿下工程项目,喊个低价也是常有的事情,先把工程攥到手里,到时候钱不够了,直接让甲方加钱,不加钱就完不了工。
贞观朝的甲方一般都是弟弟,除非遇上李皇帝这种,否则被武汉土木营造“小团体”硬吃,那是时有发生的事情。
但普遍甲方也只能忍气吞声,无它,有了独步天下的技术或者施工团队,想要软弱一点都不可能。
趾高气昂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武汉这地界,到底不比中国,山连山水连水的,还有蛟龙犀牛出没的云梦泽,这一里铁路的造价,上两万贯就算没有,但也不差多少。整个大工程算下来,七百万贯总预算是要的。”
说到七百万贯的时候,老张语气淡然,但一众徒子徒孙们都是脸色微红,神色更是心潮澎湃的模样。
七百万贯,够灭多少回突厥的?
把所有的实物税都算上,要占到贞观二十二年朝廷总岁入的百分之七点几。要是把损耗都计算进入,扔给贞观朝廷去做这个大工程,能吃掉百分之十几的岁入。
这样的工程,一个不小心,会搞出大崩盘出来,连锁反应是相当强的。
当然了,好坏一体两面,工程要是顺利,带动整个社会运转起来的资源,就不是区区七百万贯。
先行条件,朝廷是肯定没有余钱来修铁路,毕竟李皇帝手头还有三条板轨要搞定,加上之前连续几年“举债”,每年偿还本息,也是不小的压力。
现在收缩河中、西域的力量,就是为了稳住现在的财政局面。
西突厥为了脱离唐朝的掌控和灭族追杀,把整个远西搅合成了一锅粥,帝国疆域的最西段,自然就会出现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
当然治安战还是不会少,但这年头的治安战,打起来相当的轻松,一伍唐骑能够裹挟最少一百倍的仆从军,外加一百倍的后勤奴工,也就是说,五个唐朝骑兵,实际上在河中地区玩治安战,其实是一个千人队。
帝国的威权加成下,根本不存在愿意对抗帝国的蛮族“有识之士”,凡是敢跳出来造反的,无一例外,都是无知者无畏。
所以当长孙皇后御赐“昆仑海”之名后,西域虽说相对贫瘠,却也而成了河中前线的后方,而且相当稳定。
这就创造了低成本治安战的环境,程处弼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被调离西军,专任天竺地的长官。
“七百万贯听着多,但分摊到每年的工期中,也就不算多。汉阳到安陆的这条铁路,我看两三年修不好,少说也要五年光景。咱们就照五年来计算,每年投入也就是一百四十万贯,还是可以接受的。”
而且张德也没打算这条汉阳到安陆的铁路,就全部由武汉出钱,中央政府不管愿不愿意,看在路权的份上,咬牙也要掏钱出来。哪怕掏钱的形式是从武汉借钱,但所有权必须明确。
除了政府投入,民间融资也是一个重要渠道,尤其是大贵族,在贞观二十四年的当下,一味追求家族规模和财富累积的已经很少了。
连侯君集都放弃了继续谋求国朝体制中的江湖地位,而是专心猥琐发育家族底蕴,那些李皇帝的儿子兄弟们,堂堂亲王,只要不是品行太差,底下的幕僚都会有建议规划。
吴王李恪攒了一大笔钱没有意义,子孙后代能够保证还沾点皇族关系就不错了,而传世物业到手,才是真正的旱涝保丰收。
当然毫无疑问的是,哪天中央政府威权碾压武汉这种反贼了,传世物业被收走也是可以想象的。
只是三代五代人的,维持体面不成问题。
张德要修汉阳到安陆的铁路,李恪掏钱投资,短期内回本没希望,但到他儿子孙子辈,每年红利吃起来能撑死。
更何况,张德让人跟李恪描述的,可不是铁路修到安州就完事儿了,他还想修到洛阳,修到长安去,关洛地区只要被打通,三个超级城市被串联起来,做什么生意不赚?尤其是亲王级的大贵族。
“一年一百几十万贯投入,愿意投钱进来分一杯羹的,肯定不在少数。咱们江西难道物产不丰饶吗?只是这江西的米面粮油,想要进入中国,相当的不易啊。便是一只橘子,由南到北,操船过境骑马赶车的,烂了的是多数。”
蒸汽机车只要运转起来,和直接收益以及间接收益比起来,运维成本就是九牛之一毛。
更何况,再你如何牛逼,蒸汽机车的老司机,他也只是个车把式,这年头天然没有地位。也就是说,整个铁路系统的社会地位,是不可能达成老张非法穿越之前那种程度的。
这需要十几二十年的经营,通过利益不断倾斜,才会扭转状况。
但在此之前毫无疑问整个铁路系统的薪资条件,是相对较低的,而且整个铁路系统的官吏员工,也并不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那……先生可有安排?”
大工们的小心思有,但还没有飘,他们还没有成长到有资格下场入局,能骗一点经费就已经是相当有勇气有野心了。
“先成立项目部,融资也好,招聘也罢,都由项目部去做,你们专心规划线路准备开工。”
“是,先生。”
。m.
第二十八章 运作
汉安铁路项目部正式成立,除了几个技术顾问之外,大多数工程人员都不在其中挂职。
整个部门还比较精简,也没有对外宣传汉安铁路项目的意思,实际上即便在忠义社内部,知道蒸汽机车正式进入实用化的人也不多。
“殿下,汉阳铁路诸事不止钱财开销,为铁路将来计,武汉必要兴办专修学堂,以备不时之需。”
从汉安铁路项目部略微了解了一下情况,权万纪这个精于“算计”的老江湖,差不离就能摸出点未来变化。
按照现在的条件,武汉想要运作几条铁路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铁路上线,又怎么可能只有一条汉安铁路?
别的地方不知道,安陆也是有矿山轨道的,这时吴王府的一个进项,然而只是矿山轨道,尚且需要专业的工匠不时维护,还要培训专人掌握轨道管理的技能。权万纪就算不了解蒸汽机车的威力,但以小见大,照着三百多里轨道来计算,那也是成千上万的专业岗位。
“万纪之意,是除了投资汉安线之外,在安州也兴办学堂?”
“正是。”
权万纪点点头,吴王的智力是上佳水准,可惜出身差了点,否则权万纪也不会像现在这么老实。
不过眼见着皇帝身材走形,越来越跟魏王李泰一样,权万纪还是有点庆幸,没有贸贸然就通过吴王府为跳板进入中央。
一旁柳范听了权万纪的分析,也在暗自琢磨,心中暗道:若是武汉真要兴办铁路专科,还真要好好地帮一把柳奭。
原本柳范并没有多上心,柳奭想要在湖北或者江西做教育厅的大佬,光靠送女还差点意思。
不过现在,要是吴王府也挺身而出,那跑去江西做教育厅大佬可能还有难度,但在湖北,却是成算大大增加。
“若如此,适逢柳奭在武汉,殿下若是属意铁路专科之教育,不若扶持柳奭就官于湖北。”
都是自己人,柳范讲话就相当的直白。
李恪一听,倒是眼睛一亮,只是片刻又有些犹豫:“邹国公为湖北总督,怕是不好说项。”
“不!”
忽地,权万纪抬手正色道,“时人皆知张公谨之总督位子,乃是为张德所留,殿下以为梁丰县子同邹国公,两者哪个难以应付?”
“自是张德。”
想也没想,李恪脱口而出,说完之后,自己反应过来,点点头道,“不错,此时插手铁路专科学堂之事,却为最好时机。”
要是张德上位,成为湖北总督,他李恪嗓门大不起来。
“时下武汉既然秘而不宣,自是不想知道的人太多,张德能来知会殿下,可见也是愿意和殿下交好。这光景早早办妥了柳奭的事情,还能在晋王殿下那里卖个情面。”
人在京城,很多事情虽说不明朗,但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李治虽说是个病秧子,但到底是皇帝嫡子,说话分量很不一样。
而柳奭又是晋王妃的娘舅,之前是求过晋王帮忙的,晋王不中用,要说李治内心没点愧疚没想要补偿,那还混什么?贞观大帝再怎么暴力上台,可还是鼓吹“孝道”,娘舅又没有被开除出长辈范畴,李治这点人品,那是必须要攒的。
“那……当如何同邹国公及张操之沟通?”
吴王有些犹豫,他和张公谨打交道其实压力有点大,因为张公谨坐在那里,总让人觉得亲切舒服,自然而然地,很多不方便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求尉迟恭办事都没有这么别扭纠结。
“邹国公那里,殿下不必前往。”权万纪神色自信地对李恪道,“殿下去寻琅琊公主,定当事半功倍。”
至于送什么礼物……一个舞刀弄枪马槊生风的猛女,肯定就是往这个方向上去套就是。哪怕现在李蔻怀孕,不送刀枪棍棒斧钺勾叉,送一杆望远镜也是好的。
再者,见了李蔻,吴王只要舔着脸把姑姑喊得热情些,琅琊公主还能轰他出门?
“那……张操之那里呢?”
“眼下武汉隐瞒蒸汽机车诸事,但料想这个工程定然是金山银海一般的规模,殿下不若联络几家亲善豪族,牵线搭桥,给武汉送钱过去。”
李恪若有所思,跟他关系密切的地方豪门,其实他真的不怎么愿意搭理,而中央的那些巨宦,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亲近的。
前隋遗留下来的豪门,早些年碰一碰就要出事,也就是贞观朝迅速进入盛世,这才没了太大的风险。
权万纪跟李恪认真地分析了一下武汉的现状,要说资金雄厚,武汉也的确是雄厚。但现在让武汉一次性掏出多少钱来,也是麻烦,不是没有,而是要挪用。
而铁路这个事情,相当的敏感,所有权必然要确认下来。当年京洛板轨本是华润号的“私产”,但是很快就被李皇帝赎买回去,更成了联通两京的重要渠道,也使得关洛地区,成了一个巨大的版块。
有鉴于此,不出意外朝廷早晚还是要收回去的,这个皇帝不成,那就下个皇帝,早晚的事情。
倘使皇帝收不成,总有名臣跳出来完成这个事业。
略作分析,权万纪就料定只要蒸汽机车实用化的消息传遍京城,那么朝廷咬牙举债也要硬上,把所有权拿在手里。
当然了,运营权可能会出让出去,毕竟掌握一应技术的地方,只有武汉。
那末可以想象,不管怎么操作,朝廷和武汉,都会想办法举债或者融资,而且相当的欢迎。
李恪这时候拉一笔很大的资金过去武汉,就算张德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要记下这份人情。
这时候,别说区区一个教育厅的二三把手,就算是一把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孤就去见见萧氏诸支吧。”
吴王李恪一咬牙,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只要安安稳稳,不但能收获一个教育厅的厅长,还能跟一个亲王交好,至于给人带路融资,反而成了不算太出彩的额外之喜。
第二十九章 一千万贯
忠义社广发英雄帖,然后冬月里好汉齐聚武汉,一边吃着火锅,一边畅想未来讨论钱途。
“哥哥,是要做甚地大事么?”
想问这句话的忠义社成员一个个眼睛放着光,这要是哥哥起事,他们肯定响应啊。搏一个几代富贵,简直是爽歪歪。
然而老张一边涮牛肉一边道:“又想甚么呢,老夫这里有个财路,费些辰光,真要赚钱,也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
“啊……”
听到又是赚钱,顿时不少人兴致缺缺,一众社员都是自己吃喝开来,也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哥哥能说是财路,那定然就是。只是不知道要投几钱?”
张德把牛肉沾了一点酱料,吃到嘴里之后,又喝了一点米酒,抄起湿润的手巾擦了擦嘴角,雾气腾腾之中,对众人道:“一千万贯。”
噗!
邻近几桌正在喝酒的社员直接喷了一脸。
“……”
“……”
“哥哥,多少?”
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生怕听错了一个字。
“一千万贯。”
说完,张德拿起长箸,夹起腌渍好的嫩牛,在铜火锅中涮了两下。
“一千万!”
腾的一下不知道多少忠义社成员站了起来,那些贵族出身的,直接拿着酒杯跑到张德这一桌,凑老张面前堆笑问道:“哥哥,哥哥,这其中有甚地说道,快些说来!”
巨贾商人之家的子弟,此时虽说神色意动,但毕竟不是少年时代,成年之后,江湖地位显然不能和还提时一样。
小时候能够亲近的人物,长大之后身份有别,自然是要拉开点差距。
“具体章程,老夫不便在这里说,明日去钢铁厂,会有专人解释。”
“当然是一千万贯?!”
有人不死心,寻思着真要是一千万贯的盘子,别说五年不产生利润,就是十年都能等。
“一千万贯,你们能拿到的,不会超过三成。”
“三百万贯……”
不少人环视四周,心中飞快地计算着,三百万贯的话,如果项目前景极好,怕是只有一二十个人能入场,绝大多数只能望洋兴叹。
但忠义社这二十年发展的规模何等广大,有些初代成员已经去世,可元老交椅就是元老交椅,再怎么实力不济,忠义社的牌子依旧响亮,有的是有钱人愿意投效。
眼下忠义社外围组成的规模,涉及到四五万家商铺,遍布全国各大城市。
至于骨干成员到底有多大升量,这些外围也只是能大概感觉一下,至于外人,那更是盲人摸象,根本不能一窥全部。
张德这一桌都是老牌勋贵,其中尉迟家的尉迟环因为回京述职,明年还会不会下放地方还是两说,经过多年历练,尉迟环也非当年懵懂少年。
此时听到张德所说,心中暗忖:如此规模,不外修桥铺路,只是普通路桥,哥哥不会拿来当做新奇,怕不是钢铁厂那些蒸汽机真的能在路上跑了。
想到这里,尉迟环又琢磨起来:当年京洛板轨,最终为朝廷所有,怕不是这蒸汽机要跑的路,也是这般路数,说不定,哥哥已经跟皇帝谈妥,这半数份量,都是朝廷赎了去,剩下半数,才是武汉这里牵头能吃的。
微微点头,尉迟环拿起酒杯,浅饮一口,也是淡定下来。要是这样,似尉迟氏这样的豪门,分一杯羹是稳的,更何况,凭他和张德的交情,尉迟氏掏多少钱出来,都能折算成股本。
原本不怎么热闹的火锅宴,因为涉及到的金额实在是巨大,一众英雄豪杰的心情气氛,反而比火锅本身还要热闹。
坐在尉迟环一旁的是屈突诠,屈突二郎这几年头发白了不少,人也沧桑,但并不衰败,反而精神昂扬。
见尉迟环神色淡定,屈突诠心中也是奇怪,片刻后,他也明白过来,随后跟尉迟环一样,不动声色。
等到火锅宴散会,众人散了出去,留下来的尉迟环和屈突诠,这才跟老张聊了起来。
“哥哥,可是蒸汽机能在路上跑了?”
听到尉迟环的话,屈突诠一时击掌,“刚才老夫还想社长所言,大抵是路桥诸事,听阿环你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啊。”
言罢,屈突二郎冲张德道:“社长,那物事,当真已经到了能跑的地步?”
“老夫养了几百个大工,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
老张笑了笑,又拍了一下尉迟环的肩膀:“你这小子,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比大安强多了。”
尉迟环笑的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事涉重大,还是问张德:“一条路要一千万贯,朝廷怕是掏不出这笔钱,难不成还要举债?”
“不出意外,会问武汉借。”
说罢,张德对尉迟环和屈突诠道,“此事说客是马相。”
哪怕纠结武汉在帝国中的存在感,但马周作为弘文阁大学士,该做的分内之事,从来没有惫怠过。
更何况,因为皇帝身材胖大,主要业务越来越依仗长孙皇后,反而让他这个点头相公重新恢复了一点活力。
至于朝廷怎么偿还这笔借款,那就是另外一个事情,但首先朝廷肯定要把铁路路权拿下。
实际上在京城活动的人中,除了马周,还有琅琊公主李蔻。
挺着个大肚子的琅琊公主如今跑弟媳妇那里跑得勤快,为的就是说服弟媳妇用特许权的方式来偿还这笔债务。
什么特许权呢?有时间限制的免税特许权。
这个权力说穿了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当然了,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当年皇帝一句话就免了沔州的税,也能一句话免了辽东的税……但这一句话免税的弊端也很明显,随时能被收回。
现在武汉在谈的,就是关于铁路相关产业的免税特许权,三年也好,五年也罢,多多益善。
“除修桥铺路生产机车之外,只运营线路,怕也是相当不易。”
尉迟环在地方混了很久,管理上的事情,鲜有轻松容易的。
“铁路开工之后,会专门成立一家铁路运行联营会社。”
张德跟尉迟环又透了个底,“赚不赚钱,就看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