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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人杰

    “这小子。”

    翻了翻手中的报告,张德笑得有点鸡贼。

    见他这模样,正在归档文件的崔珏好奇问道:“甚地事体?”

    “是龙昊。”

    老张抬头看着崔珏,“眼下他能伸手的矿山,大多都被瓜分了个干净,再无余力增产扩产。这小子倒好,跟成都卓氏吹了个大牛,别人只当他实力雄厚,准备从蜀地迁徙人口入滇。”

    “迁徙人口?这须益州都督府及地方州县配合才行吧。”

    其实何止都督府和地方州县政府,没有朝廷省部批复,半个人都不能动。私底下小打小闹搞一搞,朝廷睁一眼闭一眼也无妨,想要搞大,除非是长安、武汉、苏州等等超级城市。

    人口是根本中的根本,受限于土地开发的缘故,帝国自秦汉开始,一直都是以城市为依托,耕地为根本。乡村级单位被放弃,既有垂直统治的高昂成本原因在,也受限于社会的缓慢发展。

    生产力不提高,就别想轻松地改造大自然。

    所以帝国边疆区的州县人口,轻易不能动,因为这是帝国核心区和蛮夷生存区的缓冲地带,一旦人口出现轻微的衰退,就会打破平衡。

    汉匈战争能够以汉朝全面胜出为结局,就是因为边疆区的总人口总耕地数量极大增加,再配合毫无底线的后勤,耗尽两代人的积累,才一波带走。

    生产力低下的时代,能够在这样的种族争霸中全面胜出,这也是汉朝之后历朝历代都照着汉朝模式去修修改改。

    连人才选拔制度,杨坚推动的“科举制”,也不过是汉朝一堆木椟中的故智。只是汉朝是的技术条件、社会环境,并不足以支撑“科举制”,加上后汉豪强全面做大,世家彻底把控上升渠道,阶层固化的社会环境中,指望统治阶级自己打破制度,无异于痴人说梦。

    隋文帝愿意推动“科举”,且后继者也跟着推动的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隋文帝之后的皇帝,或多或少,都他妈是“篡位”。

    巩固自身实力也好,缓和社会矛盾也罢,“科举”并非是“duang”的一下就出现,前面的一二三百年,不过是漫长的摸索期,只是到了隋唐交替,它终于成熟,且后继者一个个都因为屁股问题,不得不这样搞。

    有序制度之下,稳定压倒一切。遴选人才也好,迁徙人口也罢,往往都是帝国高层牵头的大政策大动作。

    “迁民实边”鲜有自发性质的,几乎全都是政府发动的行为。

    从全局考虑,帝国是不可能轻易地动摇边疆区人口比例。所以,如果不是甜头给政府给到足,让中央到地方的朝野大佬都认为这种收益远远压倒风险,一般是不会成功的。

    而现在龙昊给卓氏画了饼,卓氏又跑去给都督府和地方州县画饼,随后成都带着一帮蜀地小弟再去朝廷画饼……

    实际上,只要认真调查,就会发现龙昊画得饼有点大,不是他现在能够做出来的饼。但问题就出在饼上,“剑南金”“剑南银”“剑南铜”三个硬通货,分别以入贡、榷场互市、通商贸易的形式,进入到了中国。

    不管是长孙皇后、冉氏、弘文阁诸学士以及外朝几百上千的官僚,都是实实在在看到这些金银铜的。

    普通的画饼,也就是小甜头。可龙日天的画饼,那是一颗颗金豆子一枚枚银锞子砸出来的超级大饼,哪怕有聪明人通过做基本的算术题,发现这混蛋绝对搞不出这么大的饼,可寻思着已经吃了这么多饼……好意思掀翻做饼的摊位?

    再说了,这个做饼的龙小哥,他拜的是武汉码头。他家大佬张德砍遍扬子江无敌手,谁敢作死?

    这大概也是龙昊的一点点小心思,从张德身上借光,无伤大雅,反而会让张德更加欣赏他。

    有决心有想法,同时还具备实现想法的超强行动力,这种英才,怎么能不欣赏呢?

    几个边疆区,想要让帝国重视,得有相应的有实力外敌存在。而西南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调兵遣将固然困难,可也没有产生地区强权的自然环境。

    地理上太过割裂,再逆天也出不了本土强权。

    所以朝廷也好,武汉也罢,对西南的经略,既不会给钱,也不会给人,至多就是给点政策,给点帮扶。

    至于当地“有识之士”怎么利用政策,怎么利用帮扶,就是看自己的本事。

    龙昊凭本事骗来了投资,朝野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更遑论还有落袋的好处。

    “此事在成都怕也不是甚么要紧的事体,因蕃地变化,蜀西诸部之生存,也大大改善,如今广种大麦,也能留点口粮下来。这几年蜀地受朝廷指示,前往东蕃开办榷场、市场,也是有原因的。”

    跟崔珏略微解释了一下大环境,老张用欣赏的语气道,“龙昊想必也是从全局出发来考虑,若是拘泥一州一县或是一地范围,便不能看到其中联系。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能跳出窠臼,可见是历练出来,将来回朝做官,也是出将入相的英杰。”

    事物之间的联系是微妙的,因为蕃地强权纷纷瓦解,导致蕃地东境诸部的生存环境得到大大改善,生存环境改善之后,自然就能获得不少能够种植大麦的坡地,也就不需要再继续跟蜀西诸族激烈竞争。

    蜀西诸族因为蕃地部落的竞争缓和,自然也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改造自然改善耕地中去。

    这显然就进一步释放了可用劳力,因为地方府兵的“后备”可以削减,这些“多出来”的人口,全都是优质壮劳力,那么蜀地通过各种方式来调动他们,也不会败坏大环境,反而因为一定量的人口流通,还能有不菲的进账。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发现其中的联系并不难,但正所谓“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能够提前发现事物之间的联系,才是人杰精英,龙昊一番操作固然唯利是图了一些,还带着点商贾小人的狡诈,但总体而言,无伤大雅,反而为世人所接受。

    “你对龙五郎评价恁高?怎不见你对儿子这般高看?”

    “灯下黑啊姐姐。”

    揉了揉太阳穴,老张笑了笑看着崔珏,“这些个子女都是锦衣玉食出身,纵使见多识广,也只是见多识广。能把见多识广变成开元通宝,才作数啊。”

    “那也没有让大郎二郎去做搓澡工的吧,如今都搓出了名声,这将来事发了,岂不是颜面扫地?”

    “我还带人勒索僧侣包销白糖呢,怕甚颜面扫地?”

    老张知道她的心思,怕将来自己所出也跟着去搓澡,不过此事跟他其实无关,是坦叔牵的头,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崔珏见他坚持,也不再多说什么,心中却也想看看,张沧和张沔吃了这般苦头,到底能改变什么。

    关于坦叔和张德之间的“矛盾”,崔珏也是心知肚明,自己丈夫的“凉薄”,她是深有感触,坦叔能够好脾气忍下来,还能转头去培养下一代,堪称仁义至极了。

    只是这一通操作,然崔氏女完全看不懂,即便要吃苦,也没必要下沉到这般地步吧?

第四十六章 理智

    垂涎剑南贵金属产出的豪门极多,若论体量,早就“衰败”下来的卓氏,是远不如现在的冉氏。

    毕竟退一万步来讲,冉氏没有茶马道,还有蜀锦专卖,并且在武汉有自己的码头,跟武汉及扬子江两岸诸多雄州上县都有长远且深厚的交情。所以卓氏想要赶上或者超过冉氏,不得不拼一把。

    说到底,卓王孙之后,怎么地也不至于成天在成都平原打转转,连走出去的勇气都没有,早晚连守家之犬也做不成。

    “咳咳咳咳……”

    “二郎,昨日不是还好么?怎地又咳了起来?”

    “兴许是吹了一阵风。”

    洛阳宫内,帮忙署理公务的李董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在老婆不断的抚背下,这才换了过来。

    一到惊蛰天,稍有温差,就让他难受至极,不但喉咙多痰,鼻子也时不时难受,以至于大部分时候,就戴着个口罩。

    他其实也心知肚明,这是体质每况愈下的表现,当年他二十多岁负伤持弓,照样无畏冲阵,掉冰水里也无大碍,现在……简直是耻辱啊。

    只是这等羞耻心,终究还是要收拾起来。

    “这里有香橼片,加两片薄荷,泡水之后当要舒服一些。”

    倒不是长孙皇后懂这个,而是她自己就有“气疾”,只是这些年没有生产,又不断锻炼身体,体质加强之后,“气疾”就不容易复发。

    “久病成医”,自然也晓得一些缓解症状的法子。

    李董自然知道这是老婆的老毛病,点点头:“此生从未有这般辛苦过。”

    听得丈夫居然说出这般感慨,长孙无垢愣住了,片刻道:“二郎当真是辛苦了。”

    自古以来的雄主,只论攒下来的家业,自己丈夫显然是位列第一。

    开疆拓土万万里,不拘远近邦国部族,竞相来朝。文治教化,又开三代以来之顶峰,便是孔孟复生,也只能自叹不如。

    中国学校林立,乡野庠序遍地,这不是文教盛世,什么是文教盛世?

    国库、府库更是丰裕至极,连皇帝私产,都是历朝历代所不能见过的。这是第一等帝王才有的能力,而做到这一切,不过区区二十余年。

    至于域外强敌,尽数扫平,重复旧年“一汉当五胡”的威势。杂胡勇士,竞作爪牙;剽悍蛮夷,甘作鹰犬……这是真的正威加四海!

    只是如此雄主,这光景却是连咳嗽都止不住,时不时戴着个口罩说话,其中落差,可想而知。

    “观音婢。”

    李董缓过来之后,坐直了身体,然后看着老婆,“倘我去后,不拘谁人继位,不可同武汉作鱼死网破状……”

    “二郎!”

    长孙皇后杏眼圆瞪,打断了李世民的话,“说甚么胡话!”

    “哈……”

    心一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既然开了头,显然会有东西在内心发芽。

    长孙皇后知道,李皇帝也知道长孙皇后知道,知天命……就是知天命!

    “那厮要做圣人,便让他做圣人去罢!三代之后,必三族俱灭!”

    像是诅咒一般,李世民声色俱厉,“不为天子诛,必为匹夫斩!”

    不问鼎之轻重,必为千古之名。

    在李皇帝看来是如此的,在贞观绝大多数名臣看来,也是如此的。

    只是李皇帝这光景却哪里晓得,张圣人的儿子正寻思着北上京城……然后开个澡堂子搓澡。

    “他非叛逆,二郎是知道的。”

    长孙皇后握着李皇帝的手,像是安抚一只受伤的猫儿,很是温柔。

    就像是被顺软了毛,扎刺的猫儿又安逸地享受起来,片刻舒了口气:“朕岂非不知耶?”

    实际上,只要看张德被刺杀的次数比他李皇帝还多,就明白这种人不可能是叛逆。当然硬要说前去刺杀张德的人都是国之栋梁朝廷忠臣,他李世民也无话可说。

    纵横江湖几十年,除了张德崛起这种套路太过别致,什么阴损手段没见过?

    杀张德是杀,杀李世民也是杀,不外是浑水摸鱼那一套。

    只可惜天下承平三十余年,贞观朝绝对贞观,固然摆平不了张德,但换个角度来看,本朝的“护国大法师”,舍江南土狗其谁?

    “人生不过百年,便算他能活百岁,也不过还有六七十载。皇唐之寿,起止百年?”

    一如大多数人都在熬李皇帝去死一样,对唐朝这个国家而言,熬死一个张德又有什么稀奇的?

    既然他要做圣人,由他去吧,只怕到时候圣人门徒先忍受不住,李杀神王诛魔之流也想证道,不屠了你个圣人,怎么印证一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初掌权柄的长孙皇后揣摩出来的一番道理,总结起来,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罢了。

    眼下张德精力旺盛,还能压制种种需求,但总有一天人老体衰,到了那个时候,越是圣人,越是该死。

    因为圣人只会挡路。

    “朕只是不甘罢了。”

    李世民恢复了平静,看这宫廷之外的晴空,二月里的天,很是讨人喜欢,“纵横天下数十载,止此一人不得降服……如何甘心……”

    隋末以来,李皇帝打通了游戏,各种副本刷了个遍,什么精英怪都被打死,独独一开始以为是新手村的菜鸡……他妈的全程没剁死。

    强迫症不能忍,松鼠症还是不能忍。

    憋屈啊。

    “须拿得起放得下……后世传唱贞观,唯二郎一人,其余种种,不过是绿叶之于红花,岂可相提并论?”

    道理是这个道理,哪怕大唐亡了,人们追溯贞观朝的风华,只会感慨贞观大帝文治武功旷古烁今。至于那些个名臣良将,大概也只有在传奇中,被人传唱,而传唱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得遇明君。

    “罢了。”

    李世民摆摆手,然后问道,“汉安铁路诸事,可有议论?”

    画圈圈诅咒某条江南土狗死全家是一回事,但江南土狗折腾出来的物事,那是真香……真的香啊。

    “诸部筹措专款,专用铁路专科学堂。如今遴选人才,旧年陈法,着实缓慢。楚地少年不通四书五经,却极善实务,此消彼长……不是长久之计。”

    实际上京城的有识之士都发现了这个规律,凡是武汉来的人才,对于经典,往往就只能念叨几句“经典”,什么“子曰:有朋自远方来”这种,再要强求其它,就是有些强人所难。

    早先还有人嘲讽,但上手业务之后,就立刻发现了差距,这种观感上的错位感,很是挫伤了大量京城少年,排挤、孤立也就自然而然地发生。

    但现实需要客观存在,再如何排挤、孤立,官僚处理业务,终究还是需要“高效率”的人才,于是“劣币驱逐良币”,武汉那些个仿佛速成班流水线折腾出来的“人才”,在贞观二十四年的时候,几乎遍布京城各行各业。

    “中国不可轻变,跟着武汉走吧。”

    李皇帝所谓“不可轻变”,其实说的是制度。真要是改制成武汉那个鬼样子,阻力之大不可想象,不知道多少勋贵要“变节”,再来几个玄武门,怕是也够了。

    整个贞观朝在集权的过程中,真正发生革命性制度变化的领域,只有一个教育领域。

    而发动或者说引领这场变革的人,就是那个在常人眼中是个老顽固的孔颖达。

    “孔冲远的封赏,比照房杜吧,之前那个,还是薄了些。”

    “嗯,此事我再寻马周前来商议。”

    长孙皇后见丈夫恢复了理智,终于偷偷地松了口气。

    过了几日,外朝就有人在传说一个事情,说是二圣还要加封孔祭酒,至于封赏到什么程度,只听说会升格爵位。

    与此同时,管理档单的人跟人吃酒,无意中说起宫中找人询问了刘文静之家,旋即便有人揣测,很有可能刘文静的那个鲁国公头衔,要落在孔颖达头上。

第四十七章 决心

    嗒、嗒、嗒……

    咸宁市的成都会馆内,身材消瘦但是双目有神的老者一只手搁在大方桌上,长长的指甲尖很有节奏地戳着桌板,手旁摆着一套白瓷茶碗,盖碗的茶杯盖上,似乎是做了个杜鹃型,很是别致。

    “龙五说这话,大哥、老二、幺哥……你们怎么看?”

    “口气大得很,这獠寨出来的龟儿子,就是个癞疙宝!”

    下首第一把交椅上,有个胖子开了口,他留了点八字胡,大概是长不出太长太密的胡须,倒是没怎么修剪。

    虽是个胖子,但皮肤却是黝黑,倒是不似蜀地出来的净白男人,手肘驾着扶手,托着一只瓷碟,上面也是一只茶碗。

    撇了撇浮沫,“呸”了一声,一枚茶叶梗吐在了地上,这胖子又道:“可就算知道他满口胡言,这光景……阿大,还不是要到甚么山,唱甚么歌?”

    “嗯。”

    老者点点头,目光转向了头发还没有干的年轻人,“幺哥,有话说?”

    “咱们卓氏不能再磨了,阿大来了楚地,也是知道武汉的钢铁有多厉害。咱们做了百几十年的铁匠,眼见着行市变了,能重整家门,可光靠老办法老手艺,是弄不过武汉的。张江汉一个车间,抵得上咱们千几百人天天干。”

    年轻人咬咬牙,“龙五那里只要不过分,帮他走街串巷搞些人过去滇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都是回请。成都周围十几二十个州县,这里一点,那里一些,也就够了。他要两千,咱们给他五千,看他如何!”

    “是哩……”

    老者停止了敲击桌板,稳稳当当地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后,感慨道,“这一天不把武汉的钢厂在成都照着模样来一个,老子这心里头啊……癞疙宝吃豇豆——悬吊吊哩。”

    “阿大有甚么决心?”

    胖子对过坐着的中年人一直没开口,等老者感慨之后,他才出声,“不管如何,时间不等人,弟弟还要去‘长久汤’回复,这龙五也不是个东西,故意这般耍弄人,为的就是逼迫阿大早点下决心。”

    “老子知道!”

    烦躁地喝了一声,“咚”的一下,重重地把茶杯砸在了桌面上,老者手劲极大,而且掌心全是老茧,整个茶杯都碎成了渣,却也没有划破他半点皮肤。

    搓了搓手掌上的白瓷碎屑,抬头道:“幺哥去跟龙五这龟儿子说,我们家给他五千汉家男女,再加五千野人!”

    “一万人!阿大,使不得!要是这样做喽,只怕益州都督府不回放我们卓氏过生,三思啊!”

    胖子一听亲爹居然要发狠,顿时大惊失色,连连劝说。

    对过坐着的中年人虽然也被老爹惊了一下,却还是神色沉稳,转头对年轻人道:“弟弟,你先去回报。”

    “好。阿大,大哥,二哥,我这就去回复龙五!”

    等人走了,中年人对胖子道:“大哥,阿大这般做是对的,过几天吴王就要来武汉,正好去给他送个礼。有甚么动静,益州那里瞒谁也不会瞒着吴王。”

    胖子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冷笑一声:“那可是一万人!老二,你想想看,万一形势不利,那些个高门,岂能不开口撕咬卓氏?这是白白给人口实,送人把柄!”

    “那就彻底攀上武汉这条船,撑个三五年,熬到皇帝……”卓二郎收住了话头,“到那时,甚么是高门?武汉就是高门!”

    言罢,他又叹了口气:“再者,大哥也是知道的,眼下武汉铁器独步四方,广州人从武汉请了技术过去,如今广州锅卖得到处都是,‘广交会’这二年只铁器生意,就做都做不完。”

    涉及到冶炼,乃是卓氏的根本,此时显然已经有点难以为继,靠老底来撑,撑个两三代人不成问题,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都最最上等的金器,居然是苏州、扬州的巧匠,而不是成都本地卓氏,归根究底,还是卓氏的黄金差了点意思,但苏州、扬州的金器坊,不怕你要得多,就怕你不敢要。

    哪怕成都霸蛮的老乡说要打个一斤重的大金链子挂脖子上,苏扬出来的金器坊,哪怕到了千里之外的成都,照样不缺原物料。

    不但不缺,黄金成色还极好。

    这种情况和卓氏一对比,时不时就要担心金银等原材料不够,直接拉开了差距。

    高端市场和大众市场被全面挤压,卓氏还不变化,就是等死,养着一窝闲人坐吃山空。

    所以卓二郎一番话说出来,卓大郎直接不再接茬,虽然还有点生闷气,却没有继续纠缠不清。

    讲白了,龙昊这个龟儿子为什么能够这么拿捏卓氏上下?归根究底,龙昊攥着卓氏命根,未来发展的卵蛋都在武汉佬手中捏着,他们怎敢扎刺?关起门来嘴上过过瘾,也就差不多了。

    这就有了卓氏当家人一锤定音,直接干爆龙日天的心理线,送他一个上县人口又有何妨!

    只要能跟龙日天的利益捆绑在一起,那么引进武汉钢铁厂的技术,难度系数就要降低不少。

    同时还能从龙日天手中拿到极为稳定的贵金属货源,都在剑南道一片天下吃饭,久而久之,自然能够互为援引。

    至于龙日天这个龟儿子领情不领情,那又是后话。

    果不其然,卓小乙跟龙五郎说了自家的条件之后,龙五郎差点当场硬起来戳卓小乙两下,这也太实在了!

    虽说明知道这是卓氏刻意为之,但解决燃眉之急的事情,行走江湖,这点情分还是要记下的。

    等到双方签订红白双契,各自署名画押之后,吴王李恪也终于抵达了武汉。

    李恪到了武汉,除了继续采买一些物资之外,也是要敲定汉安线物料供应的大合同,顺带见了卓氏子弟一面之后,告知了卓氏一个新出的朝廷大政,是针对“西南夷”的。

    旧年江西“化獠为汉”的效果不错,朝廷有意在西南同样如此操作,依托西南大大小小的矿藏,大力发展采矿业以及配套的运输业,这些行业本就是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自然能够轻松地消化掉零星且割裂的剑南道诸州各部夷人。

    也就是说,虽然朝廷没有动用太多的资源,只是给了“化夷为汉”的大政策,但可操作性还是有的,而且成功率还不低。

    毕竟,相较在恶劣自然环境中挣扎求活,跑矿场做工,或者说在山道上运送物资,显然后者要容易活下来一些。

    朝廷如果还是“劝课农桑”为主业,就没办法维持这么多矿场,自然也就没办法吸收这么多富余出来的“人口”,但随着工业和手工业的逐渐兴盛,衍生出来的各行各业就是完全吸不饱的海绵,有多少“人口”,都能彻底消化。

    。m.

第四十八章 投资

    若非卓氏在蜀地根深叶大,卓氏当家人是很愿意举族迁徙到武汉的。

    原因很简单,武汉通过极其野蛮的手段,从数百年体制中撕开了一条口子,这条口子就是给予寒门和庶民上升的渠道。

    哪怕这个渠道既狭窄又危险,还时不时有体制中的老牌权贵盯上,不是蚕食就是鲸吞,但相较永远看不到头,武汉当真是立地成圣、万家生佛。

    “嘶……老喽。”

    伏在条台上,迷瞪着眼睛感受着背脊上传来的大力,搓澡的小郎让老者前所未有的放松。

    “老丈哪里老了,这等精神,天底下也寻不得几个去。这筋骨,一看就是在江湖上纵横过的。”

    “噢?何以见得啊。”

    老者微微一愣,没想到这搓澡的小哥居然有这等见识。

    “嗨,说出来老丈可能不行,我对拳脚也是有点底气的,寻常练了三五年的散手汉子,绝非是我对手。”

    变换了一个手法,将老者的脊骨都要提起来一般,顿时让老者舒服的叫了一声:“噫!你这手艺,若是去两京开个店,定是能红火。”

    “嘿,都这么说,我正待下个月就去洛阳,开一家自己的澡堂子。”

    “看你岁数……而立之年,也是该立业了。”

    “……”

    嗤!

    班头路过听到了老者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大哥,老先生说你而立之年喽。三十岁的汉子,是该立业了。”

    “滚你娘的!”

    张沧骂了一声,一脸郁闷。

    那老者顿时反应过来:“哈哈哈哈……看来是老朽看走了眼,小郎莫不是连双十都不到?”

    “是哩。”

    “哈哈哈哈……老了老了,老眼昏花。小郎莫要怪罪哈。”

    “无妨。”

    张沧瞪了一眼看笑话的同事,继续给老者揉捏着肌肉筋骨,不多时,终于开始给老者搓着皮肤。

    他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又是江阴有名的小霸王,能够站在这里给形形色色之辈搓澡,也不觉得肮脏难过,的确是心性打磨过的。

    专心搓澡之际,老者听到这小子呼吸沉稳,微微一愣,心中暗忖:倒也不是吹牛,的确是有手段的,还是个江湖儿。

    普通人哪怕是天生的壮汉,运动起来,一会儿呼吸就不稳。但是自幼历练过的人,能稳住呼吸,耐受力就会更强,这东西全靠练,纵使有天赋,也能通过后天训练拉平。只不过,普通人家绝对没可能供应一个旬日训练的小子。

    光吃吃喝喝……就是个大坑。

    “听小郎口音,倒是不见楚音,凡是有吴地腔调?莫不是苏州来的?”

    “离苏州虽近,却是常州的。老先生去过江东?”

    “年轻时候卖货,时常到巴州顺流直下,却有去过江东。当年问老朽买铁的豪客,有一家江阴人士,当家人张公义甚是了得,一杆飞梭耍的真好。”

    “噢?我也耍过飞梭,不过就是用来扎鱼。”

    张沧听到这老头居然提到了自己的祖父,顿时警觉起来,他又不是刚在江湖上行走的雏儿,三两句明白这糟老头子是在试探他。

    仔细一想,大概是刚才自己说漏了嘴,言语自己拳脚厉害。

    “江东的鱼是要多一些,比老朽老家成都,吃鱼是方便多了。”

    “听说成都广大,也是个鱼米之乡,老先生贵姓?甚地时候我去了成都,一定登门拜访。”

    “好啊!”

    老头儿叫了一声,此时张沧正提着他一条胳膊正在卖力,“老朽成都卓洪炉,前头天天来单间泡澡的,是老朽家的幺哥卓一斻。”

    张沧回忆了一下,最近确实有成都来的小哥天天泡澡,不过是跟自己老爹的一个学生一起。

    “天地有洪炉兮……造化为工。”

    “对头,就是勒个出处。”卓洪炉有点诧异,“小郎读过书喽,这贾生言‘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一句,老朽爸爸在世时,最是喜欢,所以给老朽取名洪炉。”

    爸爸?

    听到卓洪炉的称呼,张沧愣了一下,心中暗忖:蜀地有这称呼的,大多跟蛮子厮混,怕不是跟冉氏一样的?

    “爸爸”这个称呼是方言,这年头比较小众,除南方一些披荆斩棘的汉人村寨,大多都在类似“獠寨”这样的地方才用。

    蜀地即便有,也不应该是在成都这种核心区。

    卓洪炉这般称呼,又是成都出身,也就只有家中跟蛮夷互通,或者说娶过各种寨子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口癖”。

    不过张沧这光景也不觉得趴着的老头儿是如何亲善了,他感觉这糟老头子还是在试探他,想看看他见识。

    因为哪怕是蜀地豪强,出来行走,也很注意口音和称呼,大多都会尽量用洛下音,称呼上极其当心。

    当下张沧便不想再跟着糟老头子继续聊天。

    只是卓洪炉却是来了兴趣,毕竟张沧给他搓澡的时候,有什么微妙动静都恁传达过来。刚才他说“爸爸”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张沧顿了一下,这说明张沧是知道“爸爸”称呼流传范围。

    是个有见识的小郎!

    心中暗暗赞赏,他是起了爱才之心,这样的小郎,扔在这里搓澡,实在是浪费可惜,当下道:“小郎真要是去洛阳开个澡堂,老朽倒是愿意赞助一二啊。”

    “嗨,还不一定呢。再说,京城是甚么地界,天子脚下,寸土寸金。不说锅炉啊石炭啊人工啊沟渠啊水泥啊等等物事,只说租一片地,就要千几百贯,太贵,太贵。”

    听到这小哥说话条条有理,对澡堂所需物料如数家珍,卓洪炉更是来了精神,便道,“总计不过三五千贯,这个钱老朽出了,老朽看小郎是个人才,在这等地界蹉跎又是何必?送你去京城,将来若是发达,再行回报便是。”

    说罢,他招了招手,顿时来了个跑堂小哥:“老先生,有甚地吩咐?”

    “这小郎手艺绝妙,老朽打赏他五千贯。”

    “好嘞,甲字……嗯?!多、多少?!”

    “五千贯。”

    卓洪炉呵呵一笑,“老朽看中的,非是小郎手艺,而是小郎你这个人,切勿拒绝。行走江湖恁多年,老朽鲜有看走眼过。”

    然而张沧心中却是“呵呵”,暗忖刚才还说我是而立之年,居然好意思说鲜有看走眼过。

    原本就对这个糟老头子提防起来,现在这糟老头子居然说看中他这个人,更是越发地谨慎小心,琢磨这个姓卓的,是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打算迂回攀附自家老爹?

    这边动静早就惊动了几个隔间,张沔过来嘿嘿一笑:“大哥,有五千贯,咱们就可以上路了啊,赴京,赴京!”

第四十九章 一举成名

    巴蜀的豪强和别处有点不同,哪怕是本地的老大世族,也带着点江湖气,不是说不愿意飘飘成仙隔绝凡人,实在是地理环境的缘故,导致不得不具备江湖气。

    而这种地理环境造就的特殊人文环境,也使得巴蜀很难出顶级英豪来一统江湖,黑白两道,基本没有标志性的龙头人物。

    老董事长从太原起家到打下长安,随后不但实力不减,反而迅速爆兵,其中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李渊当时不缺物资,不缺钱粮。

    那么物资、钱粮又是哪里来的呢?

    成都。

    李渊五年摆平天下,靠关洛是远远不够的,而一向太平的成都平原,提供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因为李渊当时平定蜀地,就扔了两支偏师过去,真正的“传檄而定”。

    李唐经略益州前,益州没什么变化;李唐拿下益州之后,益州还是没什么变化。隋末大战到处如火如荼,就蜀地种地的种地,喝茶的喝茶,养蚕的养蚕,做生意的做生意……

    大业十三年时,卓氏的主要客户,就是远在长安的唐军。

    但大概是因为拿下蜀地太容易,蜀地投机客的份量,在武德朝很轻很低,卓氏也没捡着翻身的便宜,最终还是个地方豪强。

    卓洪炉说自己去过的地方多,还真不是吹牛,纵横江湖几十年,他投资过的年轻人不少,回报相当丰厚,蜀地英才大多跟他有交情,卓氏铁器也能到处发卖,这就是他长期以来的投资回报。

    只是这一回,卓洪炉有点吃不准自己的眼力。

    不仅仅是张沧,还有张沔。

    这兄弟二人……允文允武都是一等人才,怎么在这里搓澡?!

    为什么会在这里搓澡?!

    张沧气度不凡,张沔精明细心,二人又眼界开阔器量不小,这是普通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子弟?

    三观毁尽的卓洪炉寻思着自己几个儿子、侄子、孙子,貌似大部分都是瞻前顾后办事拖拉,虽说行商艰难实属正常,可凡事就怕比较,眼见着兄弟二人拿了“风投”,就准备赴京开办张氏搓澡有限公司……卓老头脑子有点不够用。

    他有点怀疑人生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兄弟二人是江汉观察使张德的族人,可是用“张公义”之名试探之后,却发现对方并无反应,便感慨江东果然一方宝地,庶民之家,居然也有如此少年英才。

    只是卓洪炉他哪里知道,收了一叠华润飞票的张沧和张沔,这光景收拾行李的时候,还在吐槽着他。

    “大哥,那姓卓的糟老头子还真是坏得很,果是要试探我们身份,定是想借机攀附大人。他那儿子卓一斻如今还在跟剑南龙五谈判,怕不是起了坏心思,这老鸟,还口无遮拦,说甚介绍家中小娘给我们认识……他那老鬼模样,能生个甚么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出来?”

    哒啵哒啵狂喷一通的张沔说罢,又问张沧,“大哥,我们怎地去京城?”

    “如今得了钱,既能扬名,也能埋名。旁人怎地想到,这卓老汉抬举的搓澡工,会是甚地来头?”

    换了一身劲装的张沧脑袋上包了一块青布头巾,脚上一双芦鞋,贴了青麻,看上去很是笨重,实际却是保暖又轻巧。

    只是芦鞋也就穿上一阵,行路还是要耐造的木底鞋靴。

    “我们走黄州,大摇大摆北上就是。”

    说着,张沧笑呵呵道,“黄州那些浮屠,多爱组队前往京城做法事赚钱,正好跟着去,寻常强人,也不敢招惹僧道。”

    卓洪炉在“长久汤”出钱五千贯投资两个少年郎的故事,迅速在武汉传播开来,这个卓老头几十年来干过不少这样的事情,但五千贯对常人来说,依旧是一笔惊天数字。一时间,茶楼酒肆风流欢场,这传奇故事火爆非常。

    旁人只当卓洪炉又在卖蠢,却哪里想到,卓氏在武汉短短数日,一举扬名!

    “五千贯做个广告,又有何妨?”

    成都会馆中,卓洪炉抖了抖手中的一百多份大小报纸,“如今武汉各业,也都知道咱们卓氏跟龙五郎接头,将来龙五有甚黑心,也要掂量掂量这声名。”

    声名重要也不重要,还是看人。至少龙昊在剑南虽说恶名累累,可有一点让卓洪炉很欣赏,那就是龙昊没有毁约记录,流传的事件中,至少是没有毁约记录。

    虽说各地大佬的承诺都是放屁,但这年头武汉出来的混账,多少还是能相信一点他们的信用。

    “阿大这般做,的确本小利大。下个月咱们就能在江夏、汉阳开卖成都特产,便是成都锦缎也能绕过冉氏出手,散客来买,知道阿大随手就是五千贯资助两个少年郎,只要价钱相差仿佛,定然愿意买卓氏的;至于大户,听说我们跟龙五郎谈大买卖,哪怕是不熟悉的广州人,也会相信我们卓氏的实力。”

    卓二郎连连点头,在武汉布局是比较麻烦的,虽然武汉市场很大,但竞争对手基本没有弱鸡,卓氏放在成都自然是豪强中的霸主,但天下六百军州,似卓氏一样的豪强多不胜数。

    而卓氏至今连出手蜀锦,还是要依托冉氏,这就是豪强和世家的差距。

    冉氏再怎么土鳖习气,他们朝中有人不说,还有很强的后援,累世经营一地,是典型的地方世家。而卓氏的高光时刻,大概就是听说自家女郎“当垆卖酒”,然后当家爸爸不得不赶紧给女儿女婿送钱去……

    “那两个少年,其实当真不凡。幺哥年纪跟那个张大郎相差仿佛,不若一起跟着入京,也好看看京中风华。”

    卓洪炉此时很满意五千贯打广告的效果,至于两个少年再怎么神奇,那也是将来的事情,现在可没心思关注他们,只不过既然是自己看好的少年英杰,卓洪炉也希望结个善缘,顺带也好让小儿子历练历练。

    “阿大,现在用人之际,我不愿出游。”

    卓一斻有些不情愿,两个搓澡工,再怎么吹的玄乎,那也是搓澡工啊。

    而且他也听他老爹说了,那两个少年的理想,居然是去京城开澡堂子……这算什么英才?!搓澡状头还是按摩相公?!

    这不是闹么。

    “叫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

    胖老大瞪了他一眼,“剑南道路艰险,能让你去涉险?!”

    卓洪炉摆摆手,笑了笑道:“眼下打通了武汉的关节,将来再去京城开拓门路,也是必然之事,让你去游历,也不是白费光阴。”

    卓一斻一听,顿时点点头:“若是如此,我便为阿大先行探探路。”

第五十章 吃他用他

    “这弓可以,多备几十根弓弦,再买点汉阳箭。”

    “大哥,马要几匹?”

    “五匹,三匹骑乘,两匹挽马,到了洛阳这畜生用得上最好,用不上转手就能卖了。跟黄州浮屠同行,可以问他们买豆子。”

    “那成都来的夯货说是要同行,怎么回了他?”

    “回个屁,就是个冤大头,路上吃喝他的!”

    兄弟二人原本就要启程,结果卓一斻却要跟着一起走,说是要看看江淮的风物,感受感受中国的伟大。

    听了这话,张沔就感觉自己吃了半截蛆,寻思着着卓老头子还真不是东西,五千贯投资就投资喽,还派个儿子盯着。

    不过张沧却觉得卓洪炉未必就是这个意思,顶级的豪强,哪有这么小气。他猜测卓一斻应该是前往洛阳探路的,跟他们一起,大概也是随手之举。

    两相权衡,拒绝了卓一斻反而不好,这样路上行走,怎么地卓大财主的“傻儿子”才比较抢眼啊。

    就算有强人出马,谁会为难搓澡工?绑票也没有这么绑的对不对?放着旁边财主家的“傻儿子”不绑,绑俩搓澡的,这强人得多么缺心眼,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咦?倒是没发现,这卓一斻的斻,是这个斻?我还以为是航呢。”

    两个字虽说大部分时候作一个解,但这年头,斻代表前行的意思,航其实就是船。

    抄着卓一斻的名片,张沔眼珠子一转,嘿嘿一笑,掏出跟炭笔瞎鸡儿涂抹了一番,把哪个斻字改成了航。

    “咱们这一路北上,可不是要有条船?吃住在他了。”

    “哈哈哈哈……”

    张大郎收了一张名片,手指一弹,“他既然说这名片能当钱使,留着也好。”

    去黄州的马队、车队、船队都不少,这一回挑的线路是黄州治所黄冈县。虽说路过黄陂县,却不会在黄陂停留,直接一天到黄冈,然后在黄冈落脚。

    除了张沧张沔兄弟二人,加一个“卓一航”,跟着同行的,还有武汉的“乡党”,几个看似憨厚,实则怀揣利器的中年汉子。

    张礼青的几个儿子因为面孔扎眼,便没有跟着过来,暗中护送的,是已经退隐江湖的本宗好汉,跟张绿水是一个辈分。

    一路上张沧虽说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护送,可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他哪里晓得,这些个“老阿公”当年,往流民堆里一缩,精壮汉子当场就能变得跟马上要路倒暴毙似的。

    吃江湖饭,颜值不能上线,太好看容易死,当然太丑了也容易死。越普通越好,越没有特色越棒,扎人堆里就认不出来,才是吃江湖范的上上资质。

    像张沧、张沔、“卓一航”三人,一个个丰神俊朗的模样,就还是差点江湖经验。

    汉阳到黄陂的弛道修的极好,因为离得不远,加上当年黄陂县令陆飞白是张德的师兄,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卸任之后,留下了不少痕迹。

    现任黄陂县令,吃的还是陆飞白留下的老本,可想而知了。

    路过黄陂县的时候,车队又作了一次休整,补了一些草料精料,车把式又在休息站自家的圈栏中换了大牲口,然后才继续上路。

    这种模式有一个好,那就是不伤大牲口,就是维持起来相当昂贵,不能在弛道沿路州县通吃,还有相当丰富的财力,根本无法维持。

    但只要能做起来,通勤效率大大增加,牲口保存率极高不说,因为道路设施上佳,走夜路也不怕。

    实际上张沧他们此行的“把舵”,是打算今天就到大别山的阴山关,那都已经过了麻城县,到了光州和黄州的交界处。

    过了大别山,不管怎么走,前往淮河都容易得很。到了这一片地区,人口就算是稠密起来。

    当年魏徵为江淮总督,玩的是“无为而治”,这也让江淮地方上跟武汉勾搭了不少,申州、光州如今也是有弛道通勤的。

    阴山关过去之后,殷城县还有一条打通浍水的官道前往光州治所定城。

    到这里,就是到了淮水之畔,去淮水钓鱼,也就是一脚路的事情。

    只是大别山难走就难在这一段,管你什么太平盛世还是乱世末路,猫山岭之间等着开张的“好汉”多不胜数。

    整个地区的悍匪传统,哪怕持续到一千多年后,也要改天换日,通过更加强有力的镇压,才彻底治理干净。

    所以实际上荆楚之人北上,鲜有走这条路,而是要么走襄州,要么远一点走扬州。

    因此“把舵”也跟同行成员说了,夜不走麻城,时间要是够,那就阴山关驻军那里歇一宿;时间要是不够,那就缩麻城县,等到天亮再过关。

    以往只是在武汉听说大别山如何匪类遍地,这光景听“把舵”唠叨了一通,张沧和张沔才后悔不已,至于财主家的“傻儿子”……已经一脸懵逼,寻思着自己一个蜀地小哥哥,他怎么就来了江淮找刺激呢?

    可偏偏还无从发怒,毕竟跟两个搓澡工有什么好发飙的,他们没见识,也就只能这样了。

    “大哥,不是说大别山的盗匪都被清剿一空了么?”

    张沔有些奇怪,于是问张沧。

    “不错,的确是被清剿一空。可是大别山的盗匪和别处不同,乃是累世的盗匪手艺。这地界从来都是半民半匪,忙时为民,闲时为匪,一年到头就有两份进账。不过此地盗匪有一个好,鲜有撕票,毕竟……求财嘛。”

    说话间,张沧摸了一把手弩出来,递给张沔,“藏起来,到了阴山关再扔了。”

    “我有小弓,这物事还是算了。”

    “你懂个鸟,过了黄冈县,山水交叠,多的是林子。这物事贴近了好使,比弓箭还便当些。”

    出发的时候,除了买马,还买了风火棍和开山刀,都不是管制刀具,一路上也是见惯不惯,凡是走单帮的,大多都是这样的配置。

    “凡遇强人不要慌,我们箭矢多,还有五匹马,打不过跑了就是。黄州这弛道修的也不差,真要是冲起来,一口气冲到阴山关都不成问题。”

    “我也是见过剿匪的,哪里会慌。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卓一航么?真要是逃脱不得,便说是他请来专门搓澡的帮工,把他卓氏小财主的身份卖了就是。”

    “嘿……好小子,果然聪明啊。”

    兄弟二人暗戳戳地偷笑,还在怀疑人生的“卓一航”寻思着是不是跑路回家,可一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加上还要一点面子,一咬牙,也就继续装逼装下去。

    他可是卓氏小少爷来着呢,对不对?

第五十一章 有备无患

    “幺哥,天黑走勒个路……不得行哦。”

    跟着“卓一航”的伴当提醒着他,虽说长久在蜀地行走,但也是老江湖。头上包着青麻头巾,腰里有一杆漆黑大刀,不像是寻常的汉制刀具,倒似是哪个寨子出来的。

    “二伯伯,啷个说?”

    伴当于是对“卓一航”解释道,“望山不见道头,必生妖孽。我们这一路有光光脑壳,这些个都是有钱肥羊,最受土匪喜欢。幺哥,硬是要往前头走,可要当点心嗦。”

    说话间,“卓一航”摸了一包冰糖出来,给伴当们一人一颗。

    这年头蜀地之人酷爱吃甜食,尤其是上层社会,蜂蜜、白糖极为流行。武汉的蜜饯更是风靡全境,跟后世整个颠倒过来。

    毕竟说到底,“甜食”跟经济实力直接挂钩,越是精致越是富裕,越是甜食种类丰富;与其相反,江湖气越来越浓重越来越大众化,甜食消耗就供应不上,再者江湖气需要的也不是甜食,而是发汗而是热闹。

    张沧和张沔各自骑了一匹马,旁边有两个光头,也是骑着大马。马儿品种还不错,神骏谈不上,但绝对是好马,比张家兄弟二人的“白沙马”要强得多。

    一路行来,快到麻城县的路都算太平,只是因为在黄冈那里耽搁了时间,消磨着走,结果天居然黑了。

    张沧心中暗道:入春的天,还是暗得快。

    不过他更加在意的是,“把舵”是哥老江湖,不可能不知道这种季节的昼夜变化,于是内心又警惕了不少。

    实际上不仅仅是他,暗中护着张沧和张沔二人的亲随,也是发现有点苗头不对。

    几个老汉缩在车厢里一动不动,互相对视一眼,前方就是个坡地大弯,看不见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真要是有强人,也就是这一下了。

    再过去,就是麻城县的大道,直通举水津渡。

    这地方邪性的很,千几百年都是古战场,厮杀了不知道多少回。隋末大战的时候,从这里流窜到大别山的骄兵悍将不知道多少,后来大多都死在这里,每年道上的后起之秀,来大别山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举水旁边挖老前辈们的坟头。

    骄兵悍将死得多,但搂的钱财也不少,随葬的兵器、钱财、衣物……都值钱的很。

    平定江淮的时候,唐军也有专门干这种勾当的“摸金校尉”,捞了也有二三十万贯,一次就填平了亏空,可想而知这地界有多么邪乎。

    “这西路不如东路好走,东路有六七个集市,秃驴最喜欢去化缘。这光景不走……嘿嘿。”

    有个老汉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人如是说道。

    “无妨,这地界也塞不下多少人,真要是百几十人的规模,黄冈县和麻城县的县令还要脖子上脑袋吗?”

    “少待若有变化,杀人抢马。”

    “放心。”

    几个老汉盯着的都是骑马光头,这年头,普通强人不敢招惹僧道的缘故,就是因为僧道本身就是“强人”。

    那些半匪半民的,往往要租种上田,只能问僧道来租;那些职业劫匪的,往往不少老前辈已经成了光头或者牛鼻子……总之,不好惹。

    更何况如今僧道都出了强人,甭管是不是一个流派的,招牌在那里。一个玄奘大法师,一个“黄冠子”真人,谁敢作妖?

    不过几个老汉却并不知道,此刻看似正在看风景的大郎君,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却已经摸向了开山刀的刀把。

    哒哒哒哒……

    车马队继续逶迤向前,到了岭间谷弯,忽地听到一声啸叫,大概是骨哨之类的玩意儿,不多时,前头就传来动静:“有强人!”

    “哈哈哈哈……善哉善哉,诸位,小僧长居‘大别寺’,今日庙里缺了香油,特来化缘,还望诸位赏脸则个,莫要见怪。”

    又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之类的玩意儿,有个胖大和尚骑着一匹大马,迳自从前头冲了过来,左右有十几二十骑,还有几十个模样奇怪家伙各一的喽啰,居然就把坡地给占了。

    同行的僧道见状,有实力立刻借助车马抵抗,什么刀枪棍棒一股脑儿都拿了起来。十几二十把兵器,倒也不怕什么。

    不过这些僧道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鸡飞狗跳,原来同行之人中,居然有“内鬼”。

    噗!

    前头还闹着动静,这边张沧当场抽刀,反手就削掉了一个骑马和尚的脑袋:“老二!”

    噗!

    手弩抵近了另外一个双目圆瞪的光头,精钢弩箭直接扎爆眼球,一声惨叫,血水飙射出去一尺多。张沔力气小,没有上前补刀,不过张沧摸出一枚匕首,反手一甩,直接射断喉头,两个光头当场毙命!

    从动手到结束,堪称电光火石,两兄弟的反应让车厢中的几个老汉都是目瞪口呆,怀里的兵器还抱着呢,结果就完事儿了。

    前方胖大和尚还没注意发生了什么,毕竟有车马遮掩,这一路的僧道,才是他们的主要目标。僧道极其有钱,至于搓澡工,他们想都没想过要抢劫。

    “大哥!”

    张沔翻身下马,解了一个箭囊,里头有二十几支箭,直接挂在张沧的左侧。张沧右侧已经有了一只箭囊,精钢扳指在手,牛角弓拉满就是一箭。

    嘭!

    弓弦震动,僧道人群中正在逞凶的一个“内鬼”当场被射死,场面一度混乱,僧道四散而逃。

    混乱之中,张沧越发镇定,他毕竟骑着马,居高临下,连射二三箭,又射死了一个,终于有人发现他的存在,连连叫道:“杀了那厮!”

    胖大和尚大概是匪首,喝道:“那汉子,贫僧不过来化缘,你怎地杀人!”

    “狗一般的东西,也配跟我说话。”

    张沧骂了一声,上手解开绑缚在马身上的棍棒枪头,“老二!”

    “好嘞!”

    却见张沔连忙把刀头锁死在棍棒上,长长的哨棒配合刀头,比马槊比不得,但也是长兵器。

    “射他!”

    胖大和尚很有眼力,一看对方动作,就知道是要冲阵。后头车厢中几个老汉脸都绿了,心说老子暗中护送,你特么却要冲阵逆天。

    正要冲出去阻拦,却听一人喊道:“莫要动手!莫要动手!这买路钱买命钱,我出了!”

    张沧和胖大和尚都是一愣,张沔也是好奇,是哪个棒槌,这光景还自作聪明。

    定睛一看,不是“卓一航”是谁?

    “……”

    “……”

    “……”

    场面一度尴尬,那胖大和尚愣了片刻就是大喜:“喜从天降,福至心临,孩儿们,这里有只大肥羊,合该添些香油钱,给佛爷上个长明灯。”

    “我的幺哥诶……”

    跟着“卓一航”的亲随也是无语,道了一声“苦也”,却还是要抄了兵器,几人连忙把大车挡在前面,弓手枪手立刻组了阵型。

    张沧一看,顿时暗忖:这卓氏倒也不差,居然有老兵。

    其实卓氏几十年给唐军供应物资,蕃地多有部族跟边军冲突,有几个老兵充斥在家族中,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有了几个老兵,张沧心中大定,几十个山匪,就不足为虑。

    正规军出身和野路子出身,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太平盛世,盗匪业务水平也是直线下降,根本没本法跟隋末老前辈们比。

    “老哥哥,这里还有两壶汉阳箭,且为我压阵!”

    张沧策马上前,扔了两只箭袋过去,“卓一航”的亲随们顿时大喜,连忙道:“大哥好生了得,竟是有备无患。”

    行走江湖,带着弓箭横刀不算什么,但带一堆的箭矢,这就很少见。

    “你怎地有恁多箭矢。”

    “你家大人给的钱,不花白不花!”

    见“卓一航”问起,张沧笑着回道。

    “……”

    原本还瞧不上搓澡工张大郎,可这时候眼见着连杀四人,什么瞧不起都是假的,人家是真有本事。

第五十二章 好手艺

    唐军一般一个伍的士卒,配合“武罡车”,弓箭管够的情况下,还真不怕什么骑兵袭扰。除非是具装甲骑组团冲锋,否则轻骑对上唐军步卒就是死路一条,因为唐军序列从来不是简单粗暴的轻步兵,混合兵种配合是基本操作,长短兵器十分普遍。

    所以但凡退役的唐军正兵,往往都有携带弓箭的习惯,只因唐军每每出战,正兵先锋往往都是百分之百的弓箭装备率。

    此时劫道的大和尚看到张沧大发神威,却只能远远地嚷嚷,不是说他怕了张沧的武力值,而是怕了蜀地来的五个唐军老卒。

    遇上这种老兵,除非是不要钱地射箭,或者重骑兵冲过去轮死他们,否则无解。

    再说了,谁特么能想到有人出来行走江湖带两大袋子箭矢的?这不是神经病么。

    偏偏张沧打算走黄州这条路的时候,就小心谨慎,祖传的惜命。别说他老子,他祖父张公义当年带人在太湖水面讨生活,那也是天大地大小命最大。

    再说了,老阿公何坦之就是这么教的。

    此时张沧也看出来对方骑虎难下,忌惮这边猫着五个老兵的同时,自加阵营里面叫叫喳喳准备一拥而上的废柴喽啰挺多。

    做老大的有见识又怎样?小弟们都是笨蛋,逼着老大赶紧发威,有时候还真是头皮发麻。

    可要是不发威,往后怎么带小弟?

    “俺是**山的‘宝龟如来’,从来都是求财不求命,今日你杀俺四个兄弟,报上名来!”

    “甚么猪狗,也称‘如来’?”

    张沧冷笑一声,牛角弓拉满,“嘭”的一声,又是一箭劲射。这回应看得“卓一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见过暴躁老哥的,但没见过这么暴躁的。

    人家只是说“报上名来”啊,你特么就射他?!

    不过刚才他丢人丢到家,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几个家中老伯伯护着他,就躲在大车后面。

    此时因为有张沧等人的反抗,同行的僧道也终于缓了过来,依次靠着大车、车厢、牲口,握着兵器准备反杀。

    这种时候就是一股气,有人领头就不愁这股气散了。

    而张沧此时就是领头之人,手段可能潮了点,做不到抬手就射死一人的神射水准,但连续干挺几个劫匪,也足够让众人服气。

    对面“宝龟如来”也没想到张沧这么“暴躁”,二话不说就是劲射,气的暴跳同时,心中也是焦急:日娘咧,俺怎地遇上这等歹命物事,今日还是开溜算逑!

    还没开口说“风紧扯呼”,就见张沧策马出列,喝道:“老少弟兄,同走江湖一条路,谁敢随某诛杀此贼——”

    说话间,手中的牛角弓一扔,张沔随后接着,一把长兵器又递了过去。

    同行众人不是没有老江湖,一口胆气尚在,正待有人跳出来呼应,却被一帮光头抢了先。

    几个和尚咬牙切齿,跳出来吼道:“那贼人败坏我佛门名声,今日愿随壮士斩妖除魔!”

    “怕个甚地,横竖不过是几十条丧家犬,斩死它们——”

    缩在车后的“卓一航”目瞪口呆,然后看了看亲卫:“伯伯,我等可要一起上?”

    老兵点点头,不上也不是不可以,但太丢人了,他们是蜀地口音,同行的人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他们是成都卓氏来的。

    真要是传扬出去,卓氏根本别想在江淮地界抬头。

    这时候张沧跳出来,也是把人逼得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上。

    “老二!”

    “接着!”

    张沧将长柄兵器横在马背上,抬手接住张沔扔过来的飞梭,双脚一点马肚子,胯下马儿虽然不是神骏,但跑起来也就够了。

    弛道就是一个好,冲起来不用担心绊马,速度略微起来,不等“宝龟如来”反应,张沧手中飞梭猛地一甩。

    这手艺江东渔民人人都会,玩得好的极多,但大多年岁都在三十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还用飞梭扎鱼的,已经很少很少。随着捕鱼工具的提升,哪怕钓鱼也比扎鱼效率高,这种极为耗费体力的活计,最终只能用在捕鲸叉上,而人力捕鲸叉也越来越少人用,更多是用船用大弩,弩炮扎穿鲸鱼的效率,也比人力捕鲸叉强多了。

    张沧之所以还有一手飞梭手艺,跟他江阴小霸王的名头有点关系,毕竟是地头蛇的大少爷,不事生产还精力旺盛,肯定要找点事情来做,自然就有了这擅长的兵器。

    果不其然,“宝龟如来”压根没想到还有这种“兵器”,一个照面,就见远处一道黑影掠过,“噗”的一声脆响,整个人被扎穿在马背上。

    张沧箭术不行,但飞梭却是很有一手,一击得手,甭管是不是偷鸡,却是拿了人头。当下胆气更盛,横在马背上的兵器顿时紧握在手,后头原本还跟着几个畏首畏尾的骑马汉子,此刻见张沧大发神威,自然胆气炽烈,怒吼怪叫,冲得比张沧还快。

    几个黄州和尚手持钢刀,见贼头伏诛,顿时大喜,叫道:“慈悲!施主斩妖除魔,他日定有福报!”

    而缩在车厢中的几个老汉,表情有点尴尬,车厢内一时有点安静。

    “怎么说?”

    “说个屁,坐着。”

    “谁曾想小郎君还挺有一套。”

    “这事情……要不要和老板娘说?”

    “你敢?”

    “不敢。”

    摇摇头,寻思着还是跟坦叔说算了,老板娘要是知道了……从搓澡这件事情开始,件件都是要发飙的。

    此时不用多看,就听远处传来求饶的声音,哪还不知道事情圆满结束?

    “爷爷饶命——”

    “爷爷饶命!”

    几十个喽啰这时候才知道今日撞了邪,碰上了行路的马王爷,纷纷扔了兵器求饶,跑路的也不是没有,可零零星星几个,都被黄州僧道追上去一刀搠死。

    “壮士,这些盗匪如何处置!”

    光头们上前问候,却也不敢杀俘,而是问张沧注意。

    “绑了,送麻城去!”

    “便听壮士的!”

    一窝强盗送给麻城县令,乃是皆大欢喜。再者,到底是杀了人,总归是要解释清楚的。

    同行之人颇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松了口气之后,帮着清理“战场”,劫匪的尸体被扔到了一辆板车上,然后朝着麻城县去了。

    “你真是搓澡工?”

    “还能有假?我在咸宁市‘长久汤’当班恁久,练出一手搓澡的手艺,这次得了你家大人资助,正好去京城一展抱负!”

    “搓澡还能有甚抱负?!”

    “你懂甚么,我这手艺,不给皇帝搓搓澡,怎叫本事?”

    “……”

    见张沧在那里口无遮拦,“卓一航”心中暗道:唉,想我卓氏子弟,遇事居然连个搓澡汉都不如,将来如何振作家门啊。

第五十三章 送财童子2.0

    麻城县令姓电,“劝课农桑”的本事差了点,但缉拿盗贼的本领,倒是不差。毕竟他原先是在河东做个县尉,由王中的介绍,这才攀上了一条门路,几经周转,跨越了体制门槛,成了一方“百里侯”。

    虽说张沧一行人碰上了山贼,但实际上麻城县这几年的“匪患”属于低潮期,电县令之前几个县令,那会子才是真正头疼。

    武汉“严打”,诸州响应,也是因为“匪患”实在是太过厉害。

    几经查验,又有黄州同行僧道作保,加上几个“乡贤”也在队伍中受了张沧的“救命之恩”,就算不是救命,保财肯定是有的,所以电县令略作调查,就给张沧发放了嘉奖。

    要不是张沧赶着去洛阳搓澡,电县令还打算让张沧做个捕快班头,正好拿来剿匪捕盗。

    人各有志,电县令见张壮士心想京城,也就没有阻拦别人前程。

    只是临行之前,张沧还是多了一句嘴,说是此行队伍原本早该抵达麻城县,却不想还是差了点时辰。

    不是张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这事情蹊跷的很,车马队“把舵”要是没问题,他张大郎敢把脑袋摘下来给人玩。

    只是在队伍中,张沧不方便说话,起这种怀疑的人,又不是只有张沧一人,凡是有点见识的,大概都猜测,可能“把舵”和“宝龟如来”有勾当。在那个弯口,要是“宝龟如来”洗劫了队伍,赚了钱只要分一笔给“把舵”,谁还能知道?

    张沧杀了“宝龟如来”,这事儿就算是点到为止,“把舵”的破绽,大概就是没有了。

    然而这种想法只是江湖人的一厢情愿,张沧又不是真的江湖男女,他是江汉观察使的儿子,天下各行各业,兴许大多数都讲道理,但有一个地方,就不是讲道理的。

    这个地方,叫做官场。

    宰了“宝龟如来”,在江湖人看来,这“把舵”就没了把柄,没证据就不必追究下去。

    但电县令想要发财,完全可以通过调查案子为借口,把一个车马队“把舵”榨干,完全不是个事儿。

    一个能在武汉地面上行走的“把舵”,家底不会太差,扔什么犄角旮旯,称作豪强都不过分。

    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混这个行当,好人不是没有,但没有善人。

    让张沧“以身犯险”,一个怀疑,就足够了。至于电县令怎么吃喝“把舵”,关他张沧屁事。

    待送别张壮士通关前往淮河之后,电县令的幕僚有些好奇问自家老板:“学生心生不解,明府何故对那糙汉如此礼遇?”

    电县令笑了笑,一脸的高深莫测,拂须道:“临危不惧、临阵不乱……此非寻常人也。”

    言罢,他又道:“临行之前,还送某一笔浮财,本县又何必自持身份?如此送财童子,自当厚待。”

    “浮财?”

    “此次‘宝龟如来’下山,若非那队伍中有内应,岂能这般巧合?想要让整支车马队不紧不慢恰如其分到了那地界,若非领头之人,谁能做到?”

    除了张沧,电县令还见了队伍中的其余众人,有些是黄冈县的“乡贤”,见了电县令还能打个招呼,略作了解,就知道他们也怀疑是“把舵”出了问题。

    至于黄州本地僧道们,更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贼窝一锅端了。毕竟,“宝龟如来”这一次的目标,其实就是黄州的僧道。

    能操持僧道业务,自然不会太蠢,事后冷静下来稍微想想,就琢磨出来味道,见了电县令固然不敢随便扯淡,但也不停地暗示,这事儿保不齐就是有内鬼。

    汇总了信息,电县令自然能有判断,而早早给电县令送“富贵”的张沧,自然就是送财童子了。

    一路上,“把舵”倒是更加沉稳,对同行众人也更加呵护有加,只是队伍到了淮河,就要各走各的。毕竟,最糟糕的路段,已经过去。

    过了淮河,就算是太平地界,至少这年头算是太平地界。

    整个汝水流域,都算是富裕之地,豫州诸县基本不见贫苦,究其原因,跟洛阳也有点关系。

    京城造就的“环京城贫困带”,让洛阳附近的百姓,一部分进京做牛做马,一部分则是前往附近州县,投奔亲朋好友。

    这些原本算是京畿富户的人家,到了汝州、许州、豫州、陈州,自然就算是“豪富”,略作整饬,在本地立刻就是“名门”。

    “大哥,咱们在定城可要小住?”

    “住个鸟,直接过河去新息,吃了饭就去真阳过夜。后天咱们去汝阳。”

    没了“把舵”又不是不会走路,张沧身上是带着地图的,兄弟二人都会看地图,可不是离了向导就找不到方向的土鳖。

    实际上,这份本事放在哪里都算是一流人才。同行“卓一航”别说看地图了,连带地图这个念头都不会有。

    舆图这玩意儿,他们卓氏可不敢碰蜀地之外的,更别说教了。

    但张沧和张沔,从小盯着地球仪长大,对舆图毫无敬畏,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工具罢。

    这一路,本来就是打着增长见识的心思,一路前行,就是看看风土人情。

    至于“卓一航”略有抱怨,张沧直接跟他说可以不跟着。最终“卓一航”虽然憋屈,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张氏兄弟走。

    毕竟不说老爹之命,就是张氏兄弟面对劫匪展现出来的魄力能力,就足够让“卓一航”好好学习的。

    “这两个小郎,似是不用向导?”

    卓氏的护卫有些惊讶,都是老兵,一下子就明白了关节。

    “看他们年岁,不像是去过京城的啊,怎地也能认路?”

    不见寻人问路,找了官道方向,直接就走,这干净利落的做派,让卓氏老兵很是惊异,当下把这发现告诉了“卓一航”小少爷。

    然而“卓一航”却已经神经有些麻木:“伯伯,现在就算他们还会识文断字,我也认了。”

    话音刚落,却见张沧和张沔正在新息县的关口,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处碑文。

    “大哥,似是纪念大汉伏波将军的!”

    “原来这里还跟马伏波有渊源?以前倒是不知啊。”

    跟着的卓氏队伍里,“卓一航”指了指前面的两兄弟,然后对护卫们道:“你看。”

    “……”

    武汉对伏波将军马援是推崇的,至少“云台二十八将”在武汉这里不怎么被传说,但马援的传奇倒是能赚不少门票钱,各路戏曲作品也是不少,加上马援之后给力,自然就形成了这种风潮。

    “咦?这新息县居然也有米皮子卖,走,吃吃看和广州人的粉肠有甚区别。”

    说罢,张沔回头问道,“卓老板,吃饭?”

    “这就来!”

    卓氏小少爷策马过去,到了摊点处就开始掏钱……

第五十四章 吃鸡

    新息县神得很,因为只要有郡县记载的典籍,最早也早不过它。有“县”这个行政层级概念以来,它是头一个,反正文史角度来看,它就是第一个县。

    毗邻淮水,坐镇豫州,是个英雄豪杰杀来杀去又到处感慨的地界。

    楚霸王在这里吃过面,马伏波在这里喝过粥,总之……好地方。

    不说英雄,只说千几百年流传的美人,这新息县也出过有名的“息夫人”。黄陂县的铁杖庙旁边有一座桃花庙,拜祭的女神就是“桃花夫人”。

    这个“桃花夫人”,就是“息夫人”息妫。

    说起来老张非法穿越之前,有个工友是从某个煤炭集团转岗过来,原先负责过的一个下属煤矿,就是在息县,也就是贞观朝的新息县。

    工友老家就在息县,所以每次从平台上回家,都会带不少好吃的,其中鹌鹑、皮蛋、羊肉着实不错,尤其是鹌鹑,有好几种做法,让老张这种嘴刁的贱狗也赞叹不绝。

    “嘿,原来‘桃花夫人’是这地界的?”

    手里捧着一只肥鸡,张沧一边撕扯一边喝着本地的桃花酿,一种用桃花来提香的黄酒。

    此刻,张氏兄弟二人正站在“桃花庙”前看风景,这地界角度不差,西边有座山,大概是大别山的余脉;南边有条河,就是淮河;东边阡陌交通良田成片,数也数不清的农作物一直连绵到慎水,时不时就能看到河面上有渔夫在那里甩网。

    那甩开来的网子,大概是武汉产的。

    “卓老板,这‘桃花酿’甚好,不若你采买点发往京城,一定能大卖。”

    张沧拎着酒壶,还在啃着鸡腿。肥鸡是焖烧出来的,不但不腻,反而把老柴的肌肉都焖得烂熟。而且这年头但凡上点档次,用料都很扎实,除了焖烧的肥鸡之外,还有一只冰糖猪头,瞧着跟果冻似的。

    他们几个就在桃花庙外捡了个地儿坐下,黄灰的荷叶上面,摆放着吃食,几个老兵也是食指大动,围着冰糖猪头较劲。

    “呵呵。”

    听到张沧的话,“卓一航”呵呵一笑却不答话,心中却是更加郁闷:你爱喝这“桃花酿”,便说要采买点发往京城,怕不是一路都成了你的消遣!

    之前在米皮摊位上吃米皮,寻思着也没几个钱,“卓一航”就掏了腰包。然而米皮摊位旁边还有好几个摊位,张家兄弟二人就吃了一碗米皮,剩下的全是硬菜!

    你他妈吃一碗米皮要五只鹌鹑是几个意思?

    吃五只鹌鹑也不打紧,关键是为什么还问鹌鹑摊位的老板哪里有上好的佳肴……给赏钱。

    于是鹌鹑摊位的老板寻思着我家兄弟本领高,在城内开的馆子名声好,如今有南边的客人把手招,想必那银钱不能少……

    走你!开元通宝!

    有吃有喝,自然就寻思着找个好地方欣赏欣赏风景,陶冶陶冶情操。甭管身份是不是搓澡工吧,人要是没有理想,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对不对?

    反正张沧的意思就是这样,“卓一航”听了,也只能“呵呵”一笑。

    “大哥没来过豫州吧,怎地像是认识道的?”

    卓氏的一个老兵有些好奇,其实是一肚子的好奇,这光景吃着冰糖猪头,喝着桃花酿……感情深一口闷,再说了,有救命帮扶之恩,有同行相助之义,怎么地也不该太过生分。

    有了交情,自然能问一些原本不怎么好开口问的事情。

    张沧哈哈一笑:“说出来老哥哥可能不信,我在那‘长久汤’搓澡,甚么人物没见过?有个在江夏内厂上班的汉子,最善制作地图,听他唠叨许久,自然也懂了一些。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啊。”

    说罢,张沧扯了一块猪耳朵下来,直接递给了问话的老兵:“老哥哥,来,这猪耳朵外糯内脆,简直是神品。咱们在这桃花庙前能吃上一回,也是缘分所至啊。少待再买上一个,给桃花夫人给贡上。”

    “好好好,大哥也吃噻。”

    “来来来,走一个。”

    地上摆了几个竹筒酒杯,张沧依次满上,“干!”

    “干喽!”

    “吔,勒个酒是有点香味哈。”

    “这酒硬是美得很!”

    他们一行人口音古怪,桃花庙前也有本地的善男信女以及游客,有胆子大的,便过来问候一声,听说是武汉来的,便是打问了许多武汉的故事,不多时就在桃花庙前吸引了不少人。

    “卓一航”也是无语,心想这个搓澡工还真是胆子大,人生地不熟的,还敢四处招摇。

    更让“卓一航”蛋疼的是,张沧摆出一副武汉大老板的派头,各种狂吹,说是得了益州成都卓氏豪强的投资,正要去京城搏一番事业。

    经历过麻城“宝龟如来”一事的“卓一航”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就怕被强人惦记,他想着一条淮河隔开,新息县离麻城县也没多少远,万一本地也是悍匪如林呢?他们几个人,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可惜,张沧根本不鸟他,他现在说话也不怎么中用,反正张沧找他一般就几句话,“卓老板,吃么?”“卓老板,喝么?”“卓老板,又让你破费了。”……

    换成另外一种表述,大概就是搓澡工张大郎对成都卓氏小少爷吩咐道:卓小乙,本大爷饿了渴了,赶紧掏钱买去啊!

    “你们问我去京城搏甚事业,我却也不怕告诉你们,这是圣天子也要享受的大事业。也不知道诸位老少可曾听说过怀远郡王,这位王爷在河套有个宅邸,那封地虽是远了些,却是个‘塞上江南’的地界,风水宝地啊。李郡王就在那里,摘了一方田土,做了个学堂,做了个池子。”

    “我知道,可是‘北大’?”

    “有见识!”

    张沧一拍手,露出一副敬佩的目光,这才继续道,“想那‘北大’出来的,不也是要在李郡王家的池子里头洗一遭?这洗的是甚么?是尘埃,是晦气,去旧迎新,去芜存菁,这才有‘北大’十多年风流,出了恁多工部相公。”

    其实出的都是工部小吏,连官都很少,但听张沧这么一通胡吹,桃花庙前新息县的老乡都是一愣一愣的。

    “那武汉来的小哥哥,你去京城做事业,怕是也要用人啊。”

    “甚地事业都要用人啊,不过天子脚下,还怕缺人么?”

    张沧笑着,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又喝了一口酒,“要说这桃花酿,江东也有同名的酒,却和此酒有些差别,要是卖去京城,定也是个事业。”

    “贩酒不易,况是卖去京城。”

    “也是,贩卖酒水,最迟牛马脚力。”

    张沧也是点头应和,却有人在人群里喊道,“那武汉小郎,你不是有益州大豪资助么?若有本钱,不做做了这一铺,要说牛马脚力,俺们新息县还缺这点牲口青壮?”

    “嘿?!”

    仿佛是猛地想起来一般,一拍脑袋,张沧油腻腻的大手在身上擦了擦,“定是喝酒喝醉了去,怎地忘了还有这便宜行事的道理。多谢多谢……不若某就在这桃花庙摆个摊位,息夫人见证,有神灵在上,便做这一铺,若是诸位家里有愿意的,咱们便来做个计较,或有酒水或有马骡或有脚力……一应俱全也罢,便在这里登记造册。”

    言罢,他嘿嘿一笑:“莫要看某是个粗人,也是在武汉读了点书,识得几个字哩。”

    “哎呀,小郎当真的?!”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若是当真,俺家倒是真有马骡两匹,留着也是吃喝粮草,不若租了出去。要说酒水,桃花酿的水井,俺还认识一个在山上,正好去寻他过来相助。”

    “好说,好说……”

    正在吃鸡的“卓一航”半天没反应过来,嘴里半只鸡翅膀像是卡住了一样,整个人木在那里,一脸的茫然。

第五十五章 长者赐

    蜀地老兵倒是无所谓张沧搞什么花头,有酒喝,有猪头肉吃,还寻思啥啊。

    再说了,自家小少爷“卓一航”都这幅鸟样了,他们还是看搓澡张大郎的手段吧。

    “大哥,似是新息县衙的仪仗。”

    “哟,还是县令出行。”

    张沧嘿嘿一笑,他大剌剌地洗了个手,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准备迎接县太爷。旁人见状,有些诧异,只当这武汉佬就是胆大,见了县老爷也这般的爽直。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张沧怀里还揣着麻城电县令的“奖状”呢。这玩意儿,绝非是废纸一张,放哪儿都算是官方认证的“见义勇为”证书。

    哪家县老爷疯了才会折腾一个“勇士”?上官听说了要干他,下官知道了要参他。平白给人把柄的“百里侯”可是不多见。

    “可打听到甚么?”

    “倒是个本家,也是姓张,名展,字曼玉。是个爱附庸风雅的斯文货,自号‘淮水钓叟’……钓他妈的。”

    张沔撇撇嘴,很是瞧不起这种斯文瘪三,虽说还是本家,却也不妨碍他骂人。

    “嗳,斯文人好啊,就怕那些个夯货,最是不讲道理。”

    言罢,张沧包了一张五十贯的华润飞票,又抽了一张纸出来,张沔见状,有些不舍:“大哥,给五十贯也就罢了,怎地还送他一首诗?”

    “我们从广州过境,已是从江淮行省进了河南道。如今河南道也是拆分了的,你当豫州人情还和以往一样,能和广州如何亲善?我若给这张县令一点甜头,这豫州行走,那便是顺着汝水漂到头,去许州都无人作恶。”

    这是见识,在旁地却是学不到的。

    张沔一听连连点头,觉得大哥说的很有道理,只是眼神依旧惋惜:“出来时阿娘给的诗不多,说是阿耶早年为了哄骗人写的,用一首少一首。”

    “孃孃是在哄你呢,你可知道江阴、苏州、江夏、汉阳、长安、洛阳、沧州……阿耶都留了甚么诗文在,以备不时之需。”

    “啊?!”

    目瞪口呆的张二郎顿时觉得自家老爹的道行深厚,这是要作什么妖,才在这么多地方都备了诗文?

    “听阿公说,原本长安曲江池还操办甚么文会,后来被阿耶他们搅合成了一锅粥,那皇帝失了脸面,便把这文会给散了。待去了京城,咱们偷偷去见一下屈突世伯。”

    张沧所说的是屈突诠,当年也是卖队友卖得勤快的主儿。但要说交情,屈突二郎跟张德还真是算得上深厚。再怎么没良心,张德屡次帮扶他于水火,人到中年,自然越发地感触深厚,尤其是眼见着一帮武德老臣门第陆续衰败。

    兄弟二人说话间,就看到新息县令张展到了跟前,一副为民做主的和蔼可亲模样。

    “想必诸位就是武汉来的客商?”

    “汉阳张大、张二,见过相公。”

    张沧和张沔应了一声,抱拳行礼,然后张沧上前道,“我等也不是甚么客商,只是恰好有个方便,自去京城淘换点物事。过淮之前,在麻城县杀了几个劫匪,麻城电相公给了点行路盘缠,我和兄弟年纪又小,无甚开销的去处,不若做点事情。”

    “噢?!”

    听到张沧和张沔自称姓张,就已经让张展有点惊异,武汉过来还姓张,这万一跟张江汉沾亲带故呢?

    再一听他们来的时候居然遇到大别山的悍匪,在麻城境内还杀了人,更是心中欣赏。

    最后他们有了点小钱不是想着怎么吃喝玩乐,而是想着做事业,这是什么?这是少年英雄啊。

    “竟有此事?!”

    张县令扭头问了一下幕僚。

    贞观二十五年已经有很多地方县令开始大量使用幕僚,实在是业务量因为某些原因大大增加,不得不使用幕僚。

    而幕僚也大多非常专业,此刻听到张县令问话,便有个幕僚上县小声道:“东翁,光州前几日却有邸报传来,言及麻城县悍匪‘宝龟如来’伏诛,诚乃行路豪客所为。麻城电县令,却有‘嘉奖’下放,不若询问一二,便知真假。”

    话音刚落,却见张沧自己摸出来“奖状”,一脸憨厚的模样:“让相公见笑了。”

    他此刻形象,就像是个想要炫耀又不好意思的少年郎,模样是老成了一些,可还“稚气未脱”。

    离着有点距离的“卓一航”此时正在嚼着鸡骨头,嘎嘣嘎嘣嘎嘣……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做什么?

    新息县令张展一看这“奖状”,顿时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你我本家,本县乃是曹州张,几百年前,兴许还是一家。不若留在新息县,做个班头也好。”

    “相公厚爱,但此行京城,为的是开眼看世界。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某虽粗鄙,亦求真理,愿行万里路,以证万卷书。”

    “好!”

    张展大喜,情不自禁击掌赞叹,“有志少年郎,必登天子堂!”

    此时张展只恨两家同姓,要不然,真好有个侄女可以介绍一下,如此少年英杰不早早交结投资,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又听说蜀地大豪卓氏已经投资,顿时有种别人“捷足先登”的挫败感。

    叹了口气,旁人也不知道张县令是什么想法,却见他道:“你路过新息县,还能为新息乡党寻些便利,本县也不能亏待了你。这县内桃花酿,原本是空了酒曲的,至今无人关扑。这是个大本钱的地方,你若有胆识,在京城能做出成绩,这酒曲就关扑给你,钱晚些缴纳也是无妨,也算是本县的一点心意。”

    噗!

    正在喝水把鸡骨头吞下去的“卓一航”顿时没控制住,整个人扶着墙在那里干呕。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幻灭,这一路过来,都是什么狗屁见闻?闻所未闻啊!

    可以这么说,张县令一句话,就让张沧成了新息县桃花酿的总代理总经销,别人在下一次关扑期到来之前,都是只能干瞪眼。

    要知道酿酒很糟践粮食,所以酿酒业虽然红火,却控制得很严。不管多么矬的酒,只要能专卖,那就是坐着收钱。不说别的,就是新息县本身,平日里招待乡老的酒宴,也是要掏钱问关扑酒商赎买的。

    政府开销稳的很,就算有拖欠,也没有哪个县令敢在离任之前都不结算酒钱的。

    旁人听了,也是惊讶无比,然而张沧却是气定神闲,这气度着实让张展欢喜,暗道要是这小郎成长起来,有了前程,便从妻族寻个嫡系女郎下嫁了去。

    “长者赐,不敢辞。”

    张沧说得好听,心中却是爽得很,随手又奉上礼物,“略表心意,还望长者不弃。”

    张县令本想推辞,却见是个红包,里头一张华润飞票显眼的很,能多盖几个章的华润飞票,怎么地也有五十贯啊。

    顿时张县令更是欢喜,酒曲关扑就算几百贯上千贯,关他鸟事?但是这五十贯,众目睽睽之下,可没人说有什么问题。

    再者,除了华润飞票,这不是还有一首诗么。

    张展抖开纸张,扫了一眼,却没有当场念诗,而是连连点头,就把诗文收好。因为这诗文不是张沧拿来吹捧他的,而是送给他的。

    送给他的,自然是就他的。

    旁边幕僚没瞧清楚,但见《悯农》二字,只是看了一眼自家县令的表情,就知道是大赚。

第五十六章 不可思议

    《悯农》有两首,张展是个识货的,没打算立刻下乡装逼,而是先派人去了一趟汝阳,跟现任豫州刺史道王李元庆碰个头。

    总结起来一句话,装逼得先让领导先装,这是常识。

    再一个,张展寻思着两个武汉来的少年郎绝对不简单,没点实力,可搞不了诗。

    五十贯零花钱也够张县令花差花差的,有了《悯农》诗,那就是一世的温饱,子孙后代指着这首诗吃个一百年不成问题。能不能继续吃下去,就要看儿孙们的努力造化。

    豫州适合装逼的地方极多,或者说……豫州就没有不适合装逼的地方。随便一个县拿出来,都是一堆的历史一堆的典故,汝水两岸更是形胜无数,从褒信县能一路吹牛吹到郾城县去。

    张展为了这《悯农》二首,一晚上没睡好,寻思着新息县的酒水专卖,还真是有点不够分量。

    于是连夜又写信给了真阳县和新蔡县的同僚,三家县令有渊源,算是师出同门,这光景张展有求于他们,两家县令多少都会帮忙一二。

    横竖都是公权私用。

    “这是甚地意思?作甚新息县令让我等小住个几日?”

    卓一航有点不解,他以为这是张沧搞砸了事情,但仔细一想,真要是搞砸了事情,怕就不是小住几日。

    “卓老板,急个甚么,留在新息县吃喝又不要钱,多留几日又有何妨?兴许是新息县令有好事留给我们呢?”

    “好事?”

    成都卓氏小少爷一脸的不信,他嘟嘟囔囔了一会儿,看着张沧,“大郎,你昨日给新息县令的是甚么物事?”

    “我写了两首诗给张县令啊,昨日见了张县令,简直是一见如故,像是见了自己的长辈,所以心有所感,写了一首诗表表心意。”

    “……”

    你一个搓澡的还会写诗?

    见张沧没个正形,卓一航当下叹了一声,“你真是好命,居然得了一县酒水专卖,这利润之丰厚,不可想象啊。”

    “可惜酒水虽好,我还是喜欢洗澡水。卓老板,要不这桃花酿的专卖,我分你一半?不知你能出价几何?”

    “当真?!”

    “比真金还真。”

    “大哥,你看你想要多少?”卓一航搓着手,一个小种酒类的专卖权,豫州土鳖运作得有问题,出不了利润,但是蜀地大豪来操作,金山银海都能赚出来。

    这些年因为兴修水利,又改善了地方制度,抵抗灾害的能力越来越强,粮食也就越来越卖不上价钱。走高利润高附加值的粮食副产品,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只是利润高就竞争激烈,蜀地大豪在一亩三分地上发力还行,但跨州跨县的巨头,基本都是权贵。

    卓氏能够在武汉亮相,其实跟前益州大都督李恪还有点关系,若非如此,冉氏直接能把他们扇回成都不敢动弹。

    巴蜀老世族和豪强的争斗,延续了很多年,巴地大佬冉氏看蜀地土鳖不爽,也不纯粹是利润变化。

    “我听说,当年长安城内千金一笑楼被人一把火烧了,那院房家当能值个三五七万贯。卓老板,你能出几万贯?”

    “几……几万贯?!”

    见过狮子大开口的,但没见过虎鲸大开口啊,几万贯买了酒水专卖权,那还有力气去卖酒水吗?怕不是要卖屁股。

    当下卓一航正要开口,说你张大郎真是不讲究,却见张沧笑着道,“卓老板先别着急一时,过个几日,你便知道这几万贯……还是值的。”

    “那便再等个几日。”

    皇帝女儿不愁嫁,一个县的酒水专卖权,还怕卖不出去?

    过了几日,新息县令张展笑呵呵地又登门拜访,约了张沧吃了个饭,全程陪同的卓一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台面上两个文士打扮全程不说话的,居然是真阳县县令和新蔡县县令,而坐在张展下首的,居然是豫州刺史府过来的。

    当时卓一航就不能理解了,你说你一个搓澡的……是不是把豫州官老爷们都搓爽了?

    这不科学!

    很快卓一航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搓澡张大郎敢喊出几万贯的卖价。因为压根就不是什么新息县的酒水专卖权,还包括了新蔡县、真阳县的酒水专卖权,以及慎水、汝水及沱口沿途沿岸各站、寨、栅的供应。

    顺带的是,因为豫州本身是没有大型物流行的,而刺史府一直想要搞,但因为刺史是个王爷,最早被封的还是汉王,这事儿就不太好说。

    毕竟,过了郾城,一脚路就到京畿。

    现在呢……巧了,新息县县令张展揣着两首《悯农》,跟道王李元庆说了:王爷,上档次的装逼手段,了解一哈?

    李元庆不看不知道,看了之后二十八岁的道王殿下就是抹着嘴呵呵一笑:哟西。

    一个王爷还要啥自行车?

    又不能做皇上,那就剩下点财帛名利了不是?

    李元庆寻思着张展送过来的那首诗得传个千儿八百年的,当然了,新息县令张展留了一手,两首《悯农》只给一半,装逼么,见者有份。

    略作揣摩,就不敢小瞧了武汉来的张大郎张二郎,猜测是不是跟某条江南土狗有啥不可描述的血统关系。

    实际上原本李元庆想亲自过来的,因为小时候的张沧,他还真抱过。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不敢招惹安平生的崽。

    外甥怎么了?外甥说不定也埋雷啊。

    所以,不见最好,一切都停留在朦胧的揣测上。

    至于给了多少便当出去,其实就是个数字,万一是外甥,那肥水不流外人田;万一不是,本来就想搞豫州本地大物流行的不是?

    于是乎,上了台面的卓一航感觉自己吃的不是什么卤味鹌鹑,吃的是德州扒鸡。

    几万贯换三个县的酒水专卖,再加一个上州的物流脚力行,而且贯穿州县的境内河道两岸一应驿站、军寨、戍堡都已经打点好。

    现在要做的,就是拉投资,然后搞一批货,再寻个消费市场……齐活儿。

    吃完饭之后,卓一航久久不能平静。

    我就是过来吃了一碗米皮啊?它怎么就演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卓老板,这……”

    “张大哥,钱不是问题!”

    成都卓氏小少爷当时就一脸正色,“你我一路行来,同呼吸共命运,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大哥既然有创业之心,一航既有微薄之力,亦是责无旁贷!”

    搓澡张大郎嘿嘿一笑,没有废话,冲卓一航竖起大拇指:“走,去桃花庙喝酒吃肉去。”

    这光景,整个桃花庙,早就被一府三县官吏收拾了干净,整个一淮水北岸大型招聘会……

    。m.

第五十七章 江湖名声

    作为卓氏的小少爷,在做生意这件事情上,卓一航还是很灵醒的,只是超出商业范畴,跳出这样那样的条条框框,“商贾贱业”自古以来的小心和敬畏,就使得他不能够拨开迷雾去看穿本质。

    他以为新息县令是想让张沧做个白手套,好给新息县官吏捞钱,却不知道《悯农》二首的威力在名利场中,简直是大杀器。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张沧当时没有亮出“奖状”,说自己在麻城县杀过盗贼;又或者说没说自己来自武汉且姓张……大概率新息县令会弄死他。

    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别说你个土鳖,就是地方世族子弟,这年头被县老爷杀了也就是杀了。哪怕五姓七望最牛气冲天的时代,死外面的倒霉蛋子弟也不在少数,能一个个关照过来?

    真要是能关照过来,怕不是崔慎这个心理变态也就不会自灭满门。

    然而因为武汉带动的扬子江两岸技术大发展,基建能力逐渐加强,且辐射到了江淮甚至河南地区,这就让通勤效率大大提高。

    而作为河南道的“百里侯”,新息县令张展是知道“信号机”这玩意儿存在的,他可不敢作死……

    原本联系豫州刺史道王李元庆,那也就是应有之意,算是顺手,可没曾想看到李元庆那边的反应后,张展一度怀疑,这他妈不会是张梁丰的私生子吧。

    就是老成了些,混得矬了些。

    可不要紧啊,没钱让他有钱,没名给他扬名啊。

    仕途官场上的名是没办法扬了,但是朝野朝野,不在朝可以在野嘛。

    于是乎,新息、真阳、新蔡三县的朱雀街上,都有着招募人手的广告。摊位上给人咨询的县衙官吏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去新息县,工资高,有奖金,包吃包住还有年假。

    “大哥,这算是歪打正着么?你看,还有罗山、固始过河来的。春耕的光景,居然还有恁多人愿意出来做工?”

    “你忘了?去年出脱多少曲辕犁?原本要五个人才能做的活,现在只要三个,倘若家中有牛,怕不是一个人就能照应过来,二三百亩地,全部收拾完也没多少辰光。再者,江淮非是山南,是个富裕之地,自来丁口繁盛,民夫、船工最多的,江北都在此处。”

    休养生息这么多年,江淮地区的农家也逐渐能买得起武汉所出的农具,不管是曲辕犁还是说各种耕牛,凑凑钱办个贷款,也真不怕什么。

    而且武汉有一个好,贷款可以不是现钱,用粮食也行。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粮食,于是乎武汉收到手的粮食极多,大多数都做成加工品再出口出去。

    同样是多山,为什么大别山区的匪患为持续一两千年?因为大别山区穷苦固然是穷苦的,但那时跟北面中原和江对岸的两个大湖平原相比,跟别的地方比,大别山区的粮食产出并不算低,加上山区余脉地区,往往都有河口冲积平原,粮食产量普遍亩产三石左右。

    所以哪怕上溯千几百年,这里人口都不算少,秦末、汉末能成为兵源地之一,正是因为蓄纳的总人口数量相当可观。

    于是当太平时节,匪患被压制的情况下,当江淮地区出现了一个劳力需求缺口,这些原本应该种完地就上工做一票无本买卖的老少爷们儿,也愿意出卖自己的劳力。

    无本买卖固然爽,可一旦遭遇张沧这种比悍匪还悍的过路英豪,那买卖只能去阴间做啦。

    “这些个罗山县的,居然是和钟山县的一起。钟山县到这里很快吗?”

    申州修路这个事情,张沔是知道的,但他也吃不准钟山县是不是修路去了罗山县,这事儿原本就是魏徵在管,武汉那里并没有追踪各地的基建情况。

    “北上申州的官道却有修通,只是钟山县离申州治所还有一段路,会不会往东修……不好说。”

    修路绝非工程问题,还涉及到官场资源再分配。

    为什么杜如晦为“总统”之后,行中书省这个单位会很快落实?因为上头有政治需要,下头有经济需求。

    一州一县的管理不足以支撑现在的经济发展,打破现有格局,是当时有前瞻性顶级官僚的共识。

    但想要贯彻这种共识,靠同僚之间的沟通那就是个屁,没有统一的且共同服帖的权力机构来大包大揽,有识之士能先自己咬个遍体鳞伤。

    典型就是江汉观察使府,没有张德之前,汉阳人巴不得江对岸的江夏老乡全部死光光;而江夏人则诅咒汉阳土鳖全部食物中毒,中毒后还不能马上死,得旁边站着见死不救怀揣解药的一代名医……

    而张德来了之后,带着资金和官帽子,带着开元通宝还有朝服,于是汉阳和江夏的老世族还有乡贤们纷纷手牵手,表示共饮一方长江水,大家相亲相爱不分彼此,是一家人啊一家人。

    现在豫州的情况差不多,只是范围小一些,规模也要小一些,然后还捎带着把淮水之南的乡党都勾了过来。

    张家兄弟在新息县一待就是二十几天,新息县用焕然一新来形容,还真不为过。

    因为在新息县城外,等于生造了一个县出来,规模固然不大,但几千号人,算作一个县,假假的也够了。

    豫南物流。

    新息县城南紧靠淮水的地方,新组成的一个行当,就是名叫“豫南物流”的物流行。

    说是物流行,这里不但规划出了大型仓库,还预留了大量的牲口圈栏以及客舍。

    仅仅是临时搭建的大通铺,就有十几间,每间都能住下五十人。

    除此之外,临时开挖的厕所也有百几十个,规模之大,让新息县令张展喜不自禁。

    卖粪也属于县衙的一笔收入,虽说前来新息县大型招聘会的人大多都自带干粮,可吃了饭你得拉屎不是?

    要是拉野屎,张县令也没辙,但张家兄弟组织了人手,开挖茅厕不说,还强制定点如厕。

    让张展派遣官吏过去组织,还真不一定有张沧说话好使。

    因为江湖上现在都知道了,干掉“宝龟如来”的好汉,就是这位武汉张大郎。道上混的大哥可不管你年纪小还是年纪大,手段狠就是爷,本领高就是爹。

    爷爷饶命,干爹在上……这都是千几百年的经验,一个是求活,一个求活得好。

    “东翁,这张大郎到底是甚地来头?怎地上手人事也这般厉害?前头学生去渡口,遇见几个固始县来的,都是当年在光州厮混的游侠,如今年岁大了形貌有点变化,却是逃不过学生的双眼。这些老江湖,对张大郎甚是服帖,吃喝拉撒受了管束,居然也不闹。”

    “江湖上的事情,岂能用常理来推断?那‘宝龟如来’在路上求财,却被他杀了,同行中人多有江淮豪强之家,给张大郎吹捧一下,也无伤大雅。再者,麻城县令的嘉奖还挂在‘豫南物流’的大厅中,谁人见了,不要敬畏三分?”

    不但敬畏张沧,也敬畏张沧背后的官场。

    对官场中人来说,这种敬畏有点可笑,但他们不过是身在局中,不知道对江湖人来说,恨的是官府,畏的还是官府。

    而张沧能够让官府都另眼相看,这岂不是大大地本领?

    “不过……能调派人手如臂使指,这个张大郎,若非操持过实务,便是见多识广胆大心细了。”

    张展感慨一声,心中又是可惜,为什么和张大郎同姓,不然真是结个至亲,绝对不亏啊。

    外面都当组织管理的人是张沧,其实真正安排的是张沔,张沧只是作拍板下决定,毕竟外头服他名头的江湖人比较多。

    旁人看了,只当张沧三头六臂好大的本领,跟着张家兄弟全程吃鸡的卓一航却已经麻木了,说不定贞观朝的搓澡工,都比较厉害呢?

第五十八章 时来

    豫州全境的综合实力对比,是典型的北强南弱,究其原因,就是治所郾城县恰好卡在交通要道上。

    过了颖水就是临颍县,许州自来就是中原核心的重要支撑。而且许昌还做过都城,辖内县、寨都是上等,地盘不大,人口却是众多。过了许州,那就是京畿重地,迁都之后,因为形成了环洛阳无人区,许州就成了接收京城“移民”的重要之地。

    几年下来,凭借庞大的人口,郾城本就发达的水陆运输,几乎每天都是满负荷运载。要说豫州刺史府半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缓解通勤压力也好,平衡州内资源分布也罢,“豫南物流”的成立,是整个豫州甚至临近数州都乐意见到的事情。

    只是谁来起头,一直没有机会和合理的理由。

    道王李元庆现在攥着一首《悯农》,他现在觉得给武汉张大郎一条财路,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再说了,张大郎多会做人?“豫南物流”的总股份比例,道王王府占了三成多,其余各县县令及沿途站、寨、栅等低级官僚都有肉吃,汝水至沱口这一路所有津口、渡口、关卡的小喽啰也有汤喝。

    一套组合拳下来,滴水不漏。

    便是汝水上行走的纤夫、脚力、苦力,基本上也能保证一年到头能有三分之二时间都有活干。

    因为“豫南物流”已经拿下了豫州、光州、申州的运粮活计,听说张沧干死“宝龟如来”的地方大豪,大多家中都有“粮长”。此时中原、江淮、江南的“粮长”还是雨哦赚头的,愿意把这活计交给“豫南物流”,有结个善缘的意思,也未尝没有降低风险的想法。

    除此之外,张沧跟黄州僧道居然也有交情……

    沿途僧道的产业并不少,黄州的光头们跑来豫州,跟同行们这么一通夸,豫州的光头们也愿意把存粮交给“豫南物流”来分销发卖。

    原本他们是要自己在本地出脱,赚头实在是少得可怜。

    但是集中给“豫南物流”之后,这钱收拢起来就不是什么鸡零狗碎,绝对省时省力。

    这些杂七八杂的东西加起来,整个“豫南物流”等于是“一夜之间”成了个“庞然大物”。

    可能缺少点根基,但至少只要道王李元庆没作死,豫州现在各个县的县令没心理变态吃相难看搞内讧,“豫南物流”在淮水以北站稳脚跟不成问题。

    至少从江淮入京的渠道中,“豫南物流”就成了一个大家都在呵护的“坐地户”。

    哪怕这个“坐地户”其实是外来户一手创立的。

    眼见着搓澡张大郎猛地就从搓澡工变成一方“豪强”,论江湖地位,怎么地也不是跟卓家小少爷论,而是跟他老子卓洪炉一个“辈分”。

    这让卓一航很受伤,哪怕揣着几万贯问张沧买了股份,也突然觉得,能让张大郎心心念念的搓澡事业,莫不是比眼下的“豫南物流”还要有搞头?

    心中这般想着,也就有了计较,连忙让人返转了一趟武汉,跟老爹卓洪炉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通。

    卓老汉收到消息,只觉得儿子是不是被人绑票了,居然胡言乱语到这个地步。然而卓家老兵过来把事情说的更加通透,卓洪炉听了顿时哈哈大笑:“老夫一世投资,止今日名震天下矣。”

    果不其然,卓洪炉收到消息的当晚,就卓氏把精干人员派遣到豫州去帮忙。倒不是说要如何,只是豫州地面有梳理物流行的管理人才并不多。再者,“豫南物流”草创,需要的不仅仅是物流行管理人才,其它一应采买、谈判、公关等等人才都是稀缺。

    光靠豫州官场来帮扶,那是远远不够的,而吸引外力进入,又不符合豫州刺史府的利益。

    恰好“豫南物流”中又有成都卓氏小少爷卓一航的份子,这事儿吧……都是缘分。

    于是乎,看上去忙前忙后的张家兄弟,在新息县逗留到春耕那几天,就准备直接前往郾城县,然后过颍川,在长社看看风景。

    这当口豫州刺史道王李元庆也没打算见面,新息县县令张展也盼着张沧赶紧走。

    他再不走的话,春耕就要过了。

    春耕过了还下个屁的乡,不下乡踩两脚烂泥,念个屁的诗,悯个屁的农。

    “阿公,河南来了消息,道上的朋友说,要在新息县盖个铁杖庙,就在淮水边上,盖‘豫南物流’里头。”

    在汉阳一副养老模样的何坦之听到了消息后,有些讶异,“噢?这么说,这江淮的游侠儿,到了豫州,都打算在新息县上香,而不是汝阳?”

    “是这么个意思。”壮硕的青年嘿嘿一笑,“阿公,你老人家是不是……也让俺们过去开开眼?大郎君这一手,堪称翻天手、覆地掌啊。卓小乙那个笨蛋,出钱出力的,不是白给大郎君干活?”

    “卓氏想要出蜀都想疯了,现在有个落脚地,已经是难能可贵,还能在豫州开枝散叶,让他们一天干十个时辰的活都愿意。这机会,来之不易,你当卓氏真是傻子?”

    言罢,何坦之双手一拢,眼神很是欣慰:“大郎行事老辣,又胆魄超人,比他老子强多了。”

    “……”

    见老阿公在点评南宗宗长,壮硕青年顿时闭嘴不说话,一脸的郁闷,听到这种话最是难受,浑身难受啊。

    “江淮的游侠儿,大多都在南运河厮混,怎么这一回,来了恁多去豫州的?”

    坦叔感慨了一声,收拾了心情,又问道。

    “俺听几个老叔说,来的都是江淮不成器的,在扬州楚州吃不上饭,被运河上厮混的排挤。眼下有了出路,又有弄死‘宝龟如来’的好汉掌旗,自然云从。否则还不是跟以前一样,忙时种地,闲时落草,总不是个事。”

    “嗯。”

    微微点头,坦叔毕竟年轻时候也是这般厮混过的,很明白这些普通苦哈哈的心理。若非没有盼头,谁他娘的愿意刀口舔血?

    能辛苦劳动就有血汗钱,哪怕少一点,也比拦路抢劫放心。

    都道英雄好汉如何了得么?大多数道上厮混的汉子,都是穷死的。凡是江湖上混迹的,有道上朋友投奔,“仗义疏财”四个字,只有一半谈的感情,剩下的一半,可不是谈钱还是怎地?

    苦哈哈做个纤夫也好,做个车把式也罢,横竖一年到头都有落袋。

    如今种地的技术越来越精细精致,地头的人要不了那么多,自然搏一份出路就多一份钱。

    “豫南物流”当真是赶在了好时候好时节,一方地界三教九流愿意追捧,当真应了一句“时来天地皆同力”!

第五十九章 当年心情

    武汉,忙着加班的张德难得又吃了一回家宴,原本也没多想,忽然发现好久没见着两个儿子,有些奇怪地问早早吃好,坐在门口抱着张辽的坦叔:“老叔,大郎二郎怎地恁久不见消息的?”

    “哦,前头曹夫子说要一支狼毫笔,宣州的黄狼最好,跟着张礼青家的老儿去了一趟宣州。”

    坦叔很是淡定地回了一句,“怎么?郎君是要叫他们回转?那少待我去五郎走一遭宣州。”

    “既是游历,就由得他们去吧。”

    老张心中还奇怪,之前不是说去了黄州吗?怎么又去宣州了?不过想想两个半大孩子,能出什么事情,之前在咸宁市吃苦,不也好好的吗?

    几个女郎都竖起耳朵在听着坦叔和张德说话,尤其是白洁,吃饭时候本就喜欢低着头,这光景头压的更低了。

    一旁郑琬有些奇怪:“三娘,这春笋煎蛋,你不是最爱吃么?怎地,是没胃口么?”

    白洁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这几日有些不适,不知是不是受了春寒。”

    对过阿奴正胡吃海喝,手里攥着一只大猪肘,啃得一脸油水,老张隔着一张桌子都快吐了。阿奴还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问:“三娘,你做的那几个肚兜真是好卖,隆庆宫的人买了好些过去,下回再绣个甚么诗上去?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如何?”

    “甚地《凤求凰》?”

    老张喝了一口小酒,随口一问。

    “长安城这光景流行绣了诗文的小衣,之前隆庆宫做了一批肚兜儿出来,卖得甚好。”

    阿奴大大咧咧地说着,白洁却是吓了一跳,连坦叔腿上坐着的张辽都感觉到了老阿公的不自在。

    拔了一根坦叔的胡须,坦叔一副假寐的模样,见张德没什么变化,这才放心。

    “衣食住行,不弄些花样出来,总是难做。”

    老张不以为意,随口说了一句,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等吃开了饭,白洁才通过抱着张幽打掩护,到了坦叔跟前,小声询问:“老叔,二郎如何了?”

    “一切安好,无甚大事。”

    原本想实话实说的,可一想白洁这性子,坦叔还是打算隐瞒了吧。这一惊一乍的,别说白三娘子扛不住,他这把老骨头差点也没撑住。

    何坦之对张德是“恨铁不成钢”,有点无语的心思。可到了张沧和张沔,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兄弟二人仿佛不懂留有余地一般,什么都是一波莽上去。原本他还想去提点一二,结果发现豫州刺史府的人都出动了,于是就灭了这个念头。

    能和豫州刺史府打交道,还能如鱼得水,莽夫可玩不转。

    真要是斩杀匪盗的江湖好汉,到了官府地头,要么是纳头便拜,要么是“爷爷生在天地间”,跟张沧这种相当成熟的套路,根本不挨着。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还能怎样呢,他到底是一把老骨头,再让他闯荡江湖,怕不是嗝屁在外边儿。

    张辽是个淘气鬼,又偷偷地揪了一下坦叔的胡须,然后笑得跟狐狸也似,撒丫子四处跑。

    “猢狲!老夫就这几根胡子,你怎地还揪了恁多去!”

    坦叔作势要追他,张辽跑得更快,一边跑一边吐舌头,“阿公说要买金箍棒的……不守信,不守信!”

    “罢罢罢,走走走,这就去买,是自己走路还是让老夫来背啊?”

    “自己走。”

    张辽一听要带他去买金箍棒,顿时大喜,竟是过来扶着坦叔的手,很有性子地等坦叔站起身来,“老阿公,李叔家里有个猴儿面具,听说是天底下第一块美猴王,有甚么法子,可从他那里讨来?”

    “你去他家里玩耍,踩烂了两个花瓶,还好意思问你李叔要猴儿面具?”

    “阿娘那边我要了一匹小马驹,是黑风骝的儿子,可能换来?”

    “好好的宝马,换甚么玩具?”

    “天底下第一个猴儿面具,将来一定是稀世珍宝。宝马年年有,面具却就这一块,还是美猴王的。阿公不听《七大圣演义》的么?我要是有这么一块面具,那些喜欢听书的……摸一摸,都收他们几颗糖。”

    笃!

    坦叔实在是没忍住,给张辽脑袋上来了个脑瓜崩。

    捂着脑袋的张辽顿时叫道:“阿公作甚打我?”

    “你这笨蛋,不说紧着读书,却想这些玩物,将来有甚出息?”

    “将来我就专门卖说书人讲的那些物事,定能赚大钱。”

    小孩子口无遮拦,钱就是个物品,大抵上没什么概念。只是哪怕异想天开,也是有胆量去想,这到底还是让何坦之极为欣慰。

    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多非常人。

    汉阳城的朱雀街,何坦之鲜有走动,他就算买东西,也不是日用百货,要么自己挑拣上好的兵器,要么寻觅不差的神骏。这些在朱雀街,都是看不到的。

    道中种着两排树木,香樟和柚子交替,遮阴挡风,过上几个月,还能用苦柚的皮做一种酱菜。顺着明渠有划线,线内就是小摊小贩能叫卖吆喝的地方,倘使有占道经营的,每天巡逻的白役也不会吝惜罚款本。

    “还真有这等行当?”

    临街的铺面,还真出了专门卖玩具的小店,各种传奇故事的人偶都有。但最好卖的,还是猴子。除了猴子,“云台二十八将”的石膏像也有,各种神怪陶瓷玩偶不计其数,色彩相当丰富,入手也不觉得有什么残次,只是价格么,同样很感人。

    张幽屁点大的人,但显然是认识道的,轻车熟路,到了店内便道:“阿公,你看这家业,可还行?”

    “倒真是不错,这汉阳城,还真是甚么门道都有。”

    “哎呀,少爷,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管事是个年轻人,双十年纪,正在柜台后面给一只石膏上色,很是仔细地涂抹着颜料,仔细一看,坦叔还认识,因为这玩意儿跟张德当年给李善做的那一套奇葩装束一模一样。

    “这是……钢铁侠?”

    坦叔指了指还没有完工的石膏像。

    “哎呀,老先生好眼力,莫不是同好中人?”青年搓着手,有些局促又有些激动,看着坦叔眼睛都在放光。

    嘴角一抽,本就不多的胡须差点掉两根下来,此时坦叔大概也有点明白了。

    不多时,等青年和张幽谈论了一会儿,坐着喝茶的何坦之这才一惊,猛地问张辽:“哥儿,这家店,是你的?”

    “嗯。”

    张辽点点头,“适才进门,我不是问阿公了么?这家业,可还行?”

    “……”

    原本坦叔一肚子的话想说,突然想起这孩子他妈是瀚海公主,于是一肚子话又憋了回去,只是奇怪问道:“那作甚还要老夫掏钱给你买?”

    “阿公这说的是甚么话。是阿公说要给我买,既然是买,自然是要掏钱。倘使不掏钱,我来店里拿一个物件,这叫拿,而且还是拿自己的物事,有甚稀奇高兴的。”

    “……”

    坦叔感觉自己找到了一点贞观十年的感觉,十五年前……唉,算了,还是不去想了。

    “不过若是能把李叔的私藏收来一二,便是有了镇店之宝,听说李叔有好几套战甲,多是绝版,我只要一件,那就……”

    看着张辽滔滔不绝地说着,坦叔咧嘴一笑,心情竟是出奇的好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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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