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行
贞观二十五年的许州刺史是蒋王李恽,因为离得豫州近,加上道王李元庆常年不在州治所汝阳,而是呆在离京畿更近一些的郾城。这就让蒋王李恽时常跑去沱口串门,找十六王叔玩耍。
原因说穿了就有点尴尬,李恽酷爱奇技淫巧,对于各种精致家具、美丽服装特别喜欢,而且一度因为洛阳城发售最新款的袍服,会专门“微服私访”京城,屡次被他老爹逮住狂骂。
许州录事参军换了几任,主要工作就是“陛下,蒋王不在家”,“陛下,蒋王又跑了”,“陛下,蒋王可能造反”……
然而蒋王殿下也很冤枉,本王寻思着就想买套最新款的服装,这也碍着谁了?
到后来实在是没办法,那就不往京城跑吧,去豫州,去沱口。三水汇聚之地,五道交接之所,这地界往来客商奇多,一些奇葩“吴服”在这里随处可见,至于“楚服”更是花样繁多,蒋王殿下也无所谓这些衣服不合贵族礼制,穿上蓝色T恤就敢招摇过市。
赖上十六王叔李元庆的重要因素,是李元庆的王妃戴氏是戴胄的女儿。而戴胄跟张公谨、张德这老小两条公狗的关系又是密切,老张在戴胄坟头,喊一声“老领导”肯定没错。
老张又不是不讲究的人,戴胄女儿嫁给李元庆之后,日子相当舒服,盖因戴氏有不少嫁妆,是以物业的形式分布各地。
比如李元庆每年去长安见自己亲妈刘婕妤,他的旧王宅相当不上档次,东城大部分好地界,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好在王妃戴氏给力,在隆庆坊内有一套三居室不说,离得隆庆坊不远,还有一个套院,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在长安城,也算是第一流的物业。
而这份物业,光靠王妃戴氏自己可没本事拿下来,这是当年张公谨和琅琊公主出的力,张德也就是随手掏了点钱,然后派出了工程队。
也就是那会儿,李元庆才算是跟张德有了交情,只是不那么深,后来前往南方做了几天都督,见到了十二姐安平公主,这才是真正上了贼船。
因为李元庆抱过张沧,然后李芷儿告诉他:这是你外甥。
当时吓得李元庆差点把张沧扔太湖里……
所以说,当听说武汉张大郎各种“神异”,一路大发神威还在豫州立下事业,豫州刺史道王李元庆那是真不敢去见他。
隔壁许州大侄子蒋王说来找他玩,他屁颠屁颠就去了,比什么时候都勤快。
“十六叔,怎地愁眉苦脸的?听说豫州来了个大豪,甚是有钱,不若做上一场?杀杀猪也好。”
“不行!”
“嗯?”
“嗯……本王的意思,是……那甚么大豪,都是假的。本王早就差人查探,不过是胡吹的楚地蛮子,有个万贯小钱就胡吹大气,其实是个穷鬼。寻这穷鬼,还不如去京城买两块地呢。”
“既是穷鬼,就不去寻他。”
蒋王嘴上这般说着,眼珠子却是一转,心中暗道:我信了你的鬼,定是十六叔想要吃独食,听说那蛮子带着人去了临颍,正好去临颍截他,到时候……治他一个不敬皇室的罪过,还不是随便勾勾就有了开销?
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却见道王李元庆还是一脸的郁闷,于是转念一想:若是十六叔当真吃了独食得手,定是开心,怎地这幅模样?
一时间,蒋王又有些小心谨慎起来,这年头,亲王也不敢太过嚣张啊。想他那个江王叔,这光景都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只听说吃了大苦头,到底是什么苦头,长安、洛阳也没有个定论。
“本王是真不让你去寻他,你若是去寻他,便是得罪数州官吏乡绅,到时候联合参你一本,你怕是到了洛阳宫,不死也要剥层皮。”
见李恽一副心心念念的模样,李元庆跟着小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哪里不知道这王八蛋的想法,当时就拆穿了李恽的念头。
“哈……十六叔说笑,说笑了啊。”
被拆穿想法的李恽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小声问李元庆,“十六叔,这是甚地来头?”
“楚地蛮子,姓张。”
“……”
当下李恽就抓耳挠腮起来,寻思着张德真是胆大包天,连自己儿子都敢放出来?他想着要是抓了张德儿子跑去皇帝老子那里邀功,应该是很爽,可一想这活儿要是干了,怕不是就被那条疯狗惦记上,不死也要死了。
再说了,妹妹李丽质挺着个大肚子在长安隆庆宫生了个李雍,这事儿宗室全知道,谁的种?
要说质子,还有啥质子比这个好用?
横竖张德那厮的子女,都是非婚生子,都是野种……呸呸呸,甚么野种,李雍血统高贵,乃是一等皇亲!
脑袋各种念头飞转,李恽有些纠结:“十六叔,这张操之的手伸得真长,都管到河南来了?”
“他伸个屁的手,你知道甚么。”
横了一眼蒋王,李元庆当下解释,“那武汉来的张大郎,乃是杀了麻城‘宝龟如来’这个悍匪出名,江淮过来的乌合之众,多捧他为大龙头,你当这数州官吏是作甚跟着捧他?其中自然是有各种当口。”
江湖上的事情,往往都是权力场的延伸。有活力社会团体争抢地盘,大多也是官方大佬的斗法余波。若是没有官场护持,抢你个鸡儿的地盘,三五个不良人就把有活力社会团体给干挺。
适逢其会,江湖上的人需要捧一个官场认可的“大龙头”出来,而射杀“宝龟如来”这个悍匪头子的张沧,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最重要的是,他是外来户啊,不少坐地户寻思着,一个外来户能有多大能耐,捧你做个虚名“大龙头”,往后还不是随便拿捏?
反正当时李元庆也是这么想的,别说李元庆这个王爷了,豫州和隔壁几个州的上下官吏,都是这般想。
直到张沧一招手,卓氏就派出一窝又一窝的蜀地管理人才,李元庆等一干坐地户,这才坐蜡。
不服还不行,因为他们是真掏不出这么多合用之人,总不能把官吏都抽调出去,塞“豫南物流”上班吧?那成什么了?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外来户直接成为豫州地面的一方巨头,那赶脚……酸爽,绝对的顶级酸爽。
李元庆至今也没闹明白,这要真是外甥,怎么地也是从吴地请人啊,你特么从蜀地拉了一窝帮手……这符合常识吗?这还有合理性吗?这游戏版本不对吧,是不是出bug了?
还别说,张沧弄来一波蜀地账房、管事、把头、档头等等之后,还真是把洛水两岸的老乡吓了一跳,寻思着这个“大龙头”还真是神通广大,不是只会杀人啊。
至于卓氏的精英们,原本想着小少爷初来乍到,带着两个搓澡工,能有多大事业,能有多大场面?
紧赶慢赶到了豫州地面,定睛一看,当时就道了一声“哎哟卧槽”“妈卖批”“日尼玛先人”……
敬畏,妥妥的敬畏。
更玄幻更不符合常识的是,他们以为是小少爷带着两个搓澡工玩耍,结果发现,是两个搓澡工带着小少爷一起给豫州老少爷们儿搓搓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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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俱静
“大哥,这一纲是给现钱?”
“是满纲还是小纲?”
“满纲,整五十匹挽马。”
张沔摊开账本,给张沧扫了一眼,接着道,“这一纲都是褒信县的人,那地界马骡甚多,离着颍州近,时常往来汝水、淮水一带。”
“二郎这般说话,莫不是瞧着有甚端倪?”
“这一纲的把头,兴许进过山。”
他们是少年郎不假,但各种“妖魔鬼怪”当真是没少见。武汉的大牢里头,形形色色的悍匪不计其数,山匪、水盗、湖盗、飞毛腿……你能想得到的各种偷鸡摸狗奇形怪状都有。
和张沧不同,张沔的记性极好,又在曹宪、李善那里听过课,虽然做不到和李善一样过目不忘、一目十行,但却也是“一目所至,俱下七行”。
江湖人的各种习性、风格,他心中有数的很。
再一个,他也不是全靠脑补,带着卓氏的老兵前去探过风,两相印证,这才确定这一纲的褒信马队有点小问题。
所谓“纲”,就是五十匹马的牲口队伍,就称作“纲”。一纲就是五十匹马,江南则是十条船为一纲。关中比较实诚,一万石粮食称作一纲。
张沧刚才问张沔是满纲还是小纲,其中满纲的意思就是十足的五十匹马,不掺假,不少一匹。小纲就是少于五十匹,没有实数,但记账的时候,还是算作一纲。
而张沔跟张沧说“进过山”,就是指落草为寇过,而且是在山岭要道厮混。这些悍匪的特征极为明显,外八字、驼背、虎口老茧极厚、脚底板几无纹理、箭术好、短兵厉害……
单独拿一个出来不算什么,全都沾着点,那必定是山中老匪,经年的无本买卖大行家。
“盯着就是,无妨。”
倒不是说张沧自负,而是他们从来不是一纲一纲的上路,从淮水出发,就要在汝阳集中。看似路途不远,但马不比人,人的耐力极好,马的耐力是远远不如人,走一段路就要休息,不然就要垮。
神骏之所以是神骏,就是因为好马太少,像武汉这样大规模定向培育某种专用用途马匹的地方,本就会少数。
汉朝不是没有养马场养马监,但最终发现,好马的培育率还不如拦路抢劫呢。这就是后来为什么明明汉朝马场无数,马匹保佑数量极为恐怖,可还是要去抢劫各种宝马原产地。
武汉这些年培育的重头戏,不是什么冲锋用的神骏,这种数量本来也少,大多都是“黑风骝”的种。“金山追风”和“夜飞电”出好马后代的概率也不怎么样。
挽乘两用马才是重头戏,数量容易上去不说,还好养活。
扬子江两岸新兴的各种马场,大多都是武汉培育出来的两用马。
比如现在褒信人入伙的马队,用的就是武汉所出五岁马或者七岁马。吃苦耐劳的能力,跟川马、滇马一个级别,对精料消耗,又处于漠北马这个水平,对普通家庭来说,相当的经济实用。
只是这种马想要跟河北马匪一样到处浪,那就没戏,张沧最不惧的,就是这种次等骑士。正要是比拼耐力,他长跑起来,这些马全都累死,他还能再跑个十几里路。
更何况,卓氏又来了一批老兵,常年跟羌人打交道,自是有好马跟从,卓氏也舍得这个钱,偌大产业,股份还不少,哪能松手。
这光景一纲有个三四个老兵骑手,两班交替就能保证全程无忧。
“可要探探口风?寻几个淮南的游侠儿过来试探试探,若是想要偷偷做无本买卖的,咱们提前做了他们。”
张沔将账本一合,如是跟张沧建议着。
“就先让人查查看,若是手中冤魂多的,直接做了,把他们这一纲的牲口都抢了。然后分给新息本地人。”
“好。”
褒信县远不如新息县和新蔡县富裕,自来乡野就是有捧高踩低的习性,连武汉尚且不能免俗,这豫州地界,自然也是如此。
对新息县和新蔡县来说,褒信县是典型的土鳖,素来瞧不上。
而在褒信县混江湖饭的人来说,新息县和新蔡县就是“提款机”,没钱了,就找新息县和新蔡县的棒槌拿一点就是。
“豫南物流”人员驳杂,但总体来说,还是处在淮水之畔或者大别山区的州县乡党。上溯千几百年,一个豫州之地,曾经拥有一十三国。它们有的被楚国灭亡,有的被晋国吞并,历经春秋战国,是典型的南北交汇之地。
为什么中国的南北分界在这里?除了老天爷不小心一根手指头在中原大地划了一条淮河出来,还有老祖宗们为了争地盘,在这地界杀了不知道多少年杀出来的。
退避三舍、朝秦暮楚、问鼎中原……不打怎么知道地盘在哪里,对不对?
“哥哥,俺们从寿春回转这苦哈哈的地界,是为了甚?真要做上一票大的?豫州不比别处,这地界不好藏。”
“俺不知道么?”
新息县的临河大通铺一号楼,夹杂着寿州口音,又带着点褒信土话的汉子们正围着铁锅吃水煮鱼。物流行有点阔气,给卖气力的好汉们一人一把辣椒壳子,这水煮鱼吃起来就甚是发汗合口。
粗壮黝黑的手指布满了裂痕老茧,手中连掌纹都没有,更不要说是指纹,常年在山里行走,攀爬岩石磨掉几乎所有纹理。
为首的矮壮汉子大马八叉地坐着,手肘搁在大腿上,指头捏着一只小小的酒杯,另外一只手拿着筷子,嘴角还挂着一点点辣椒皮的红色痕迹。
叹了口气,这矮壮汉子收好自己的罗圈腿,盘在一起交叠着,扬了扬下巴,问正在胡吃海喝的一个年轻小郎:“大哥,你也不小了,还在扬州读过书,你寻思着,这买卖做得么?”
“来都来了,不做不是亏么?”
“不做还能赚个辛苦钱,做了就是换命钱。”
“那张大郎能有三头六臂?杀了一个‘宝龟如来’罢了,俺们在寿州行走,死了的土匪还少了?”
小哥一脸的不服,江湖上突然就冒出来个新人,不但名震淮水,还做了豫州道上的“大龙头”,真是让人不快。
凭什么啊?
而且这条过江猛龙,才几个自己人?眼下用的不还是豫州地界的乡党?这要是要弄不过他,不如死了算了。
“那就做这一票,明日咱们这一纲就要去汝阳,过慎水咱们就下手,让队伍到不了汶港!”
矮壮汉子似是有了信心,一咬牙,猛地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正要咂摸一下酒味,却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叫,不多时,就有个趴在地上的汉子浑身是血往大通铺里面爬。
“大、大、大……跑……”
噗!
一刀从后背扎入,将人彻底扎的死透了之后,刀身还搅合了一下,这才抽刀在手,用一块抹布把刀身擦了干净。
“过甚么慎水,我看这晚上也不用过了,是不?褒大当家的?”
“老七——”
矮壮汉子睚眦欲裂,一声怒吼,“驴日的!狗杂种!老子宰了……”
咻咻!
嘭嘭!
两枚钢钉也似的弩箭直接射爆脑袋,一枚扎在面门上,因为箭头擦着骨头打了个弯儿,戳着眼球又透了出来,整个面门极为惨烈诡异。
另外一枚则是戳在胸口,血窟窿已经开始往外滋血。
“阿大——”
给老爹下决心的少年双目圆瞪,根本没想到剧变来得这么快,大通铺内一阵哄闹,却见几个老汉出列,从门口排成一线,两个刀盾手,两个枪手,超前走两步,后面枪手就开始戳。
三两下,堵在里面的汉子就被戳死一半,那少年想要冲过来,直接被张沧一箭射爆脑袋,箭矢没有对穿而过,不过因为力道太大,箭杆居然被震断了。
几个呼吸,整个大通铺都安静了下来,这时张沧才出去笑呵呵道:“明府,幸不辱命,这几个藏匿在此的盗匪,已经伏诛。”
一言既出,四方俱静。
第六十二章 情何以堪
“这大郎君……”
临河大通铺二号楼内,比隔壁正在清洗的一号楼还要安静,几个面貌朴素的老汉在这里做临时工,自带干粮,自带马匹,一副和气生财与世无争的模样。
“坦叔那里怎么说?”
“老叔知道了豫州的事体,前头差人回报了,说是写信给了江阴,老板娘那里……不知道是否知晓大郎君的境况……”
“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若是被知道了前因后果,我这人到中年,难不成还要被捶打一通?”
“老板娘心善,不至……咱们还是跟老叔说一声,换个班吧。”
悻悻然地缩了回去,原本想要辩解的话,一想起江阴老板娘的狠辣,什么自己人,听话的就是自己人,不听话的就应该扔长江里喂“长江三鲜”。
一时间,几个中年老汉寻思着,这大郎君性子,应该是随了他娘。
宗长多好哇!
而在武汉主持“汉安线”工程的张德,这光景也顾不得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到底去宣州买狼毫笔到底要买到什么时候,反正宣州颜师古会照看着,倒也不用担心。
只是他哪里知道,颜师古压根连他两个儿子的照面都没打过,这光景正琢磨着宣纸扩大再生产呢。
“阿公,怎么这几日都在外面住?”
“府里人太多,我不喜欢热闹。”
坦叔应了一声,见了进门的小郎,有些奇怪地问道,“三郎,你不是带着辽哥去店里么?怎地来老夫这里?”
“我本是去曹夫子那里练字,阿娘说炖了银耳莲子羹,让我分了三份,先给阿公送来,少待送去曹夫子和李先生那里。”
“放下吧,老夫甚是不喜甜食,只是又觉得金贵,年轻时那陈皇帝想吃蜜糖,我便去福建给他弄了蜜糖和石蜜……那时候,倒是觉得甜食当真无上美味。”
坦叔实际上很喜欢甜食,但……吃腻了,吃怕了。
辈分高有好有坏啊。
说起来,如今何氏的人跟麦氏的人常年在铁杖庙、麦公祠做事,其中有个进项,就是养蜂。
旁人赶花期很难,但铁杖庙和麦公祠遍布各地,这就等于到处都有据点,赶花期也不怕得罪当地人,取蜜也就容易。
这个进项,可以说是累世富贵,谁上台都不会作弄他们。看似“低贱”,实则旱涝保丰收。
再者,铁杖庙和麦公祠是有朝野各种力量加持的,只要何氏和麦氏不作死,大抵上这个富贵能一直做下去。
“阿公,许久不见大哥、二哥,说是去宣州买狼毫笔,可怎地一去一二月的?不会是有甚麻烦吧?”
“三郎有心了,且宽心罢,颜公正带着他们二人四处游历,认识认识宣州名流,互相走动,也是应该的。”
“哦。”
张鄂不疑有他,将银耳莲子羹放下之后,冲何坦之行了个礼,这才告退。
等走到外间,坦叔似乎是想起什么,喊了一声:“三郎,辽哥让你去李善那里借用玩偶,切不要答应了他。”
“呃……”
“……”
祖孙二人隔着老远四目相对,半晌,坦叔无奈地挥挥手:“你走吧。”
而此时,汉阳朱雀街的一家店铺门口,一个跨越时空的钢铁侠正一手持着一个烟火棒,火光正从筒子里往外滋,钢铁侠威风凛凛,霸气的不要不要的……
一群熊孩子围了老大的一圈,第一排是趴着的,第二排是蹲着的,第三排是半蹲着的,第四排支着膝盖,第五排站着的,第六排踮着脚……
“嘿!嘿!这物事真厉害!往外蹿火苗呢!”
“爷!爷!给俺买一个,买一个嘛,就买一个,买一个我保证读书认真。爷!爷……”
“这是个甚么店,太黑了!太黑了!”
“就这么个东西,要一百文?!”
拿着个钢铁侠面具,有个当爹的在那里怀疑人生,一百文……一百文够买多少东西了?能买多少米啊!
“整个武汉,这形制的只有本店才有。你莫要以为旁地能买着,这是在府内报备,乃是专卖。”
版权谈不上,但专利是有的。
店内的经理也是老江湖了,原先他还奇怪,这破烂玩意儿还去官府折腾一番是作甚,结果张三郎帮他一番操作,小少爷这个店……嘿,档次还真是高,连长安人都来这里专门进了一批送往隆庆宫。
实际上,唐人并非没有版权概念,但没有规范的条件和市场。现在执行力强的官府有了,两百万人口规模的消费市场也有了,自然而然地,文化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知识产权”,但不妨碍文化人为了吃肉拼上老命。
再说了,这事儿吧,看着是张三郎忙活,可他打的旗号,是曹夫子和李博士啊。
曹夫子的《音训正本》,那可是正儿八经罕有人敢盗版的东西,虽说曹夫子也无所你盗版不盗版。
他都一百多岁了,赚再多钱不还是至多吃两块红烧肉。
“一百文……嘿!一百文!”
当爹的咬牙切齿,但还是扭头问一个熊孩子,“你得了这玩意,当真愿意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嗯嗯嗯,爹爹买了,我一定听话!”
“好!信你一回!”当爹的摸了摸怀里,又咬了咬牙,“飞票收么?”
“华润的么?”
“对。”
“华润的自然收。”
这是一贯的飞票,店里柜台后面有个戴眼镜的老先生,收了飞票看了看,然后点点头,“找九百文。”
九百文并非都是给九百个铜钱,此时武汉有几种规格的小银元,面额半贯五百文,还有面额两百文以及面额一百文,用的是银包铜或者夹银铜币,能生产这种类型银铜币的单位,只有武汉才有,土法根本不能作假。
“是要铜钱还是银钱?”
“劳烦银钱吧。”
“好嘞。”
找零之后,还手写了收据,说是收据,其实还有点发票的意思,因为整个票本上面,都有钦定征税司衙门的印章。
那当爹的拿了收据,看了看之后,叹了口气,又恶狠狠地扭头对儿子道:“你他娘的要是不好好听先生的话,老子抽死你!入娘的……一百文呐!”
不多时,当爹的咬牙切齿,当儿子的欢天喜地,一对夫子表情各异地走出了店门。
只是这对父子,不过是一窝又一窝父子的一个缩影,前几年根本难以见到这等场景,便是有宠溺儿子的,也鲜有给儿子买这种毫无卵用的玩具,至多就是带着进城开开眼,游乐场里玩耍一通,再吃个一通美食,不拘牛羊肉汤面包子,只要孩子高兴,便是心满意足。
这光景……一百文买个破烂,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m.
第六十三章 点到为止
宰了一纲老小,“豫南物流”原本和气生财的气氛为之刷新,那些个早年混迹江湖的游侠儿,这光景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自己太过跟张大郎关系密切。
杀鸡儆猴也好,敲山震虎也罢,套路虽老,少年郎用起来也是有用的很。
说起来,这也是江水张氏故智,当年张公义跟钱氏争夺太湖地面道上地位,把钱氏打下去之后,环太湖的官老爷们,这才正式把江水张氏当人看,有了给地方大佬做白手套的资格。
钱谷这么厉害的角色,对张德那是又恨又怕,绝非张德自己太过疯狂,张德那个死鬼老爹乃至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祖父,同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投胎技术差,才做了地方“豪强”。
一介寒门,折腾到这个份上,也已经足慰生平。
“这褒家纲,就算完了?”
“不完怎地?那天你又不是没看到,张县令就在场,里头打杀了一通,外间两班皂隶,屁都不敢放。原本都道张县令是个外来户,没甚跟脚,这下好了,新息县这些坐地户,怕是要受一番罪。”
对张展这个新息县令来说,张沧的出现……张沧的战斗力,简直是意外之喜。中原县令不好当,为什么?因为坐地户千丝万缕实力强横,动不动就是这个世家那个名门,想要在中原大地做官伸开手脚,没有王中的那种逆天气运,想都不要想。
结果原本是打着别样主意,准备在本地刷个名声就点到为止的张展,寻思着有了武汉张大郎,这“脏活儿”干起来特别有意思哈。
一个褒家纲小试牛刀,什么侠名远播的慎水褒家郎,还不是嘁哩喀喳被人一通乱戳给戳死了?可见有谁敢放个屁?以往县衙那些个欺瞒他的佐官皂隶,谁不是瑟瑟发抖动也不敢动?
这种彻底掌控全局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爽。
真要是通过地方长官的权柄来压服一个两个地头蛇,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想要在地方上横行霸道,几无可能,通常闹大了,都是县令除职问罪,鲜有罪责乡老的。
“所以说,还是外地人好用啊。”
已经下乡的张展换了一身行头,粗布麻衣脚踩芒鞋,手中的锄头都是新出品的汉阳造。
等到道王殿下先念一首诗,他也就可以跟着应和“锄禾日当午”了,至于会不会有“汗滴禾下土”……这还用想?当然没有了!
装装样子就得了,万一真锄坏了麦苗,说不定还要赔青苗费,多不划算。
“东翁,这张大郎……怕非善类啊,要不要去查查他?”
幕僚有些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张大郎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福神,倒是个瘟神。看他年纪也未必有自己儿子大,可这行事狠辣,简直不像正常人。而且从旁也能印证,那成天跟在张大郎张二郎屁股后头转悠掏钱的二世祖,还真是成都卓氏的小郎君。
货真价实的卓氏,这等人物,居然就是个跟班?
这说明什么?!
不好惹啊。
“管那许多,如今既有名声,又有实利,他是甚么人物,重要么?”
“这……东翁,不重要么?”
“重要么?”
“……”
道王殿下听说“豫南物流”到了汝阳,他立刻屁颠屁颠连夜去了新息县,就是不跟张沧打照面。
真要是遇到了,那真是尴尬。
“殿下,缘何这春耕去淮水之畔?”
道王妃戴氏有些奇怪,以往不是在沱口就是在汝阳,从未去过别的县。这次倒是奇了,居然屡次三番跟新息县打了交道。
“本王既为豫州刺史,自当四处走动,体恤民情啊。”
李元庆扯了个谎,心中却道:那小子来个把月又杀了人,手头多少条人命了?这小子要不是十二姐的崽,那才有鬼。
这光景他笃定就是安平生的,那就更加不能见面,到时候不管起冲突还是一家亲,横竖都是他这个倒霉王爷吃亏,还不如躲得远远的。
“殿下可是避着谁?”
戴氏毕竟是戴老板的女儿,素来聪慧,这光景一看老公的神色,就知道遇到了麻烦事情。
“本王能避着谁?这豫州地面,有谁能让本王避让?”
嘴硬说着,却是眼神游离。
王妃戴氏心中暗忖:豫州本地自是无人,那定是外来户。
她又想起这几日老公天天背诗,那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着实有些水平,档次极高,可谓“流芳百世”的上佳之作。
不过毫无疑问,自家老公绝无可能有这样的水平。立意高、感情深,要说是东宫太子的手笔,倒是可能,可太子虽然与世无争的模样,也决计不会把这等诗文让出来。
当下王妃联系前因后果,便有了大概的揣测:莫不是这阵子名声极大的武汉张大郎?那“豫南物流”简直是平地一声雷,豫州上下都在说他,这等英雄儿,若无些本领手段,自是不可能。
“殿下,那‘农夫犹饿死’,可是武汉张大郎所赠?”
“……”
李元庆坐在马车里扭动着屁股,怎么坐都不舒服的样子,看了一会儿老婆,看了一会儿窗外的春天景色,半晌才幽幽地说道:“爱妃,本王跟你说此事要从贞观八年说起,你信么?”
“……”
最终李元庆也没透露太多,只说这个武汉张大郎,十之七八是他那个疯狂十二阿姐所生。而这么些年十二姐“销声匿迹”,全是人为因素,盖因十二姐的姘头,是老丈人戴胄曾经的老部下。
王妃戴氏寻思着亡父也没有什么老部下这么凶残,连太皇的女儿也敢勾搭啊?要说狗胆包天,只有邹国公张公谨,那是当街车震,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直接把琅琊公主都勾了去,乃是当世勾女之翘楚。
想到了张公谨,王妃不由得又想起了张公谨的盛世美颜,总之,没想到张德。
如果想到了,王妃能不和老公继续这个话题?
道王仪仗一路南下,安静的很。
第六十四章 事发
“兰二姐,报纸呢?”
“适才老叔在廊下吃茶,拿了过去看。”
“那算了。”
见张德正在吃早餐,兰姬便又问了一句,“阿郎,可要再拿一份报纸过来?收发室报纸甚多。”
“那就劳烦你一下。”
“阿郎少待便是。”
出去之后,兰姬直奔收发室,只是到了之后,却发现只有老旧报纸,今天的报纸居然一张都没有。
“奇怪……”兰姬眉头微皱,问收发室的门房,“今朝报纸还未送到么?”
“噢,适才何老过来,一并拿了去,说是有用。”
“嗯?”
一听是坦叔拿走了,兰姬顿时按捺好奇,点点头告辞,转身离开了收发室。
回到张德身边,兰姬便直接对张德道:“阿郎,今朝的报纸,老叔都拿了去,可要到外面买一份?”
“算了,我吃个早点,想随便看点文字罢了。”
张德挥挥手,“你也吃点。”
一边招呼着兰姬,一边给她盛粥,只是盛了一半,老张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坦叔有收集报纸的爱好了?唔……”
府中,白洁一脸的纠结,拉着阿奴的手柔声道:“阿奴,这大概是事发了。也是那两个小子招摇,竟是卖诗,这世上怎有这般有辱斯文之人。如今被他们父亲知晓,断然是饶不了他们的!”
“三娘不必担心!”
阿奴拍了拍胸口很是自信,“倘若是别的,倒是不好说。只是这卖诗嘛……想来郎君也不会责怪他们。”
见阿奴笑的神秘莫测,白洁更是纠结,只不过她是知道阿奴从来都是好心肠,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嘲弄她。
心下疑惑,却还是有些忐忑:“当真?”
“比真金还真。”
阿奴点点头,然后抖开了报纸,啧啧称赞,“好一个张大郎张二郎,还真是有一套。这两首诗,居然让一个亲王,一个县令得了去。”
说话的同时,阿奴看了看表情复杂的坦叔。
有点郁闷的何坦之也是无语,叹了口气:“那李元庆堂堂亲王,也真是脸皮厚实,这点破事,都要来武汉扬名,广告做到报纸上去,也不怕被宗室耻笑。”
报纸上有两个版面刊登了豫州刺史道王李元庆下乡视察春耕工作的报道,一个算是时政,主要是吹李元庆如何体恤民勤,各种关怀;一个算是文化,主要是吹李元庆视察春耕时感慨农夫辛劳而写的一首诗。
一般人不怎么好说“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但他是王爷,自然是敢说的。
而且说出来还特别上档次,于是乎就有自发为王爷打广告的“良民”前来武汉掏钱买版面……效果斐然。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念叨着这首诗,阿奴掩嘴窃笑,“若非太子实在是背时运,这诗卖给东宫,那是最好。如今给了李元庆,倒也不算便宜外人,他那王妃是戴尚书之女,和咱们家也是有交情在的。”
“眼下是说交情的时候么?阿郎要是知道了,定是大发雷霆!”
“三娘放心就是。对吧,坦叔?”
阿奴轻轻地拍了拍白洁的手,安抚着白三娘子的焦躁心情,然后看了一眼坦叔。
何坦之虽说郁闷,但还是点了点头:“有道是上梁……总之,放心就是。”
“就是,老子做得?儿子做不得?”
一头雾水的白洁不知道底细,却哪里晓得,说起这卖诗啊……还是当爹的熟练。
吃了早饭又去盯着生产进度的张德从车间出来后,坐机车厂办公室感慨道:“‘汉安线’只要修通,便是国朝第一样板,将来各地修路,乃至海外铁道通行,也就无甚阻力。”
此时贞观朝的地主们实力还不够,不趁着他们还弱小的时候一棍子甩成智障,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至于海外各督府、宣政院,反而要简单的多,别说修铁路了,你就是修仙,海外蛮夷都觉得天朝上国技术强。
李淳风那个妖道把一堆鲸鱼骨头摆放成神龙残骸,不也忽悠得一帮番邦精英团团转?
“就是太贵了,几百万贯下去,心惊肉跳。”
“寻常会社想要修路,怕是殊为不易,一时不察,血本无归啊。”
“这是自然,便是江淮、江南富庶之地,也多是修个弛道,至多并行一条畜力轨道。若非有甚大矿,修这铁路着实没赚头。”
“铁路之能并非只在运输,倘使丝路亦能通勤。那纵使有敌酋在千万里之外,亦是旋即而灭。”
办公室里的工程狗们也时不时地吹牛打屁,恰好办公室门被推开,外间拎着水壶进来的一个大工嚷嚷道:“今日听了一首诗,甚是上口,豫州新息县县令写的《悯农》,连曹夫子、李博士都说好。”
“甚么诗?”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可上口,可好记?”
“咳咳、咳咳咳咳……”
“使君!”
“观察!”
“先生!”
一看张德居然喝茶被茶水呛着了,几个工程狗连忙过来抚背。
“老……老夫……没事。没事!”
老张一双狗眼圆瞪,心说这诗怎么冒出来的?又来了个穿越客?那必须……不可能啊!
忽地,他想起来早上坦叔的诡异行为,又想起两个儿子说是去宣州买笔结果买了两个多月都没买到……这其中要是没有联系,他算是白混三十多年大唐。
“老夫想起还有要事,先去处理一下。”
“观察当真无虞?”
“无妨,只是茶水呛了一下。”
拿起门口的袍子披上,老张迳自离开机车厂,返转了家中。
到了大厅,就见坦叔、白洁还有阿奴已经等着他。
手里攥着一份报纸的张德,拍在桌子上问道:“这诗……怎么回事?”
“嘻嘻,大郎二郎学他们大人啊,甚么怎么回事?两首诗换个独霸豫州的物业,阿郎可要兴师问罪?”
阿奴笑嘻嘻地看着张德,却是一点都不怕,和白洁那副忐忑不安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旁坦叔叹了口气,轻咳一声道:“郎君,此事……说来话长。”
第六十五章 从未见过
蛤?
老子加了两个月的班,儿子已经能够做“锄禾”,别人已经做“当午”了?
一脸懵逼的老张寻思着自己只是让两个儿子去吃吃苦啊,说好的饿其体肤、劳其筋骨呢?这特么是直接来个“天降大任”啊。
讲真的,张德傻坐着发呆的时候,那真是有点羡慕嫉妒恨。
想他二十多年前是何等的苦逼,一路苟一路怂,这才有了点话语权。二十多年苟活啊,简直了!
可特么轮到两个野种,就是“诗”和“远方”?
老天爷也太差别对待了吧,这到底是老子的种还是老天爷的种?
“往常倒是也没看出来,大哥二哥竟然还有这等魄力。”
张德喟然一叹,看坦叔眼神极其复杂,“他便是杀了人?还是大别山的悍匪?”
“那‘宝龟如来’有贼众二三百,乃是大别山为数不多的恶霸。麻城夏令电锁久有除他之心,只是苦于治下县吏、乡老,多有通匪。屡次剿匪,都无甚成果。有意联合临县一并出力,奈何临夏也大同小异,多有通匪之家。当时大郎君……也是适逢其会。”
别说张德警察,坦叔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数。
横惯了的山贼大多都嚣张的很,虽说只是求财,但因为在地方有耳目,也就根本不怕有人反抗,即便偶遇狠角色,也能接住地形迅速撤走。
行走江湖的常理,既然拦路虎只是求财,那就散些钱财,平安是福么。
只是万万没想到张沧初生牛犊不怕虎,况且“宝龟如来”就是个光头龟,至多就是个壁虎,离猛虎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不察,被张沧一波怼死,简直是冤枉到了极点。
而张沧自幼受母亲安平公主影响,一身本领又是得何坦之真传,生死搏杀的概念极为强烈,又有母亲那种敢于争先的大勇气大魄力,两相发力,自然就不是寻常少年郎的素质。
再者,张德族人大多都要讨生活的,平日里锻炼也多,在坦叔看来的小打小闹,对这年头的“悍匪”来说,那就不算什么小动静。
时代在变化,贞观二十五年的社会总体是相当和平的,而且因为交通、通信的手段越来越多越来越发达,能够纵横数州数县的大盗越来越少,盖因条件不允许。像武汉、苏杭这等特殊地区,基本都能保证没有大盗,至多就是道上混的有活力社团。
“难怪我他娘的看报纸说眼熟呢,只当是黄州的僧道中,请了什么高人!”
老张轻轻地拍了一下桌子,又问道,“那坦叔暗中可是安插了护卫?”
“都是本家弟兄,只是……一个都没有逮着机会出手,大郎君狠辣果决,他们也是措手不及。”
说罢,坦叔还看了一眼白洁,“二郎君……”
“沔哥怎么了?”
“咳嗯。”坦叔轻咳一声,“听护卫们回报,当时大郎君在前冲杀,二郎君就在一旁递送兵器,兄弟二人通力合作,极为娴熟。”
“应该是搓澡搓出来的默契。”
老张鬼使神差拍了拍白洁的手背,很二逼地安抚道。
“沔哥……也杀人了?”
白洁瞪大了眼珠子,她那儿子不是个斯文人么?不是成天读书的么?至多骑个马,至多划个船,杀人什么的……他连鸡都没杀过,怎么就……杀人了?
见白洁那副活见鬼的模样,坦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点头:“不错。”
听到坦叔的答复,白洁几乎瘫软在张德怀里,片刻就哭了起来,一向软弱温顺性子的她,居然也有了勇气,猛地抬手指着张德:“张操之!都是你!你为人父亲,从未管教,这便出了甚么物事出来!沔哥自小受你呵斥,你可有一点父亲模样!要是沔哥将来有个甚么……我跟你拼了!”
用尽气力吼了出来,白洁捂着眼泪转身跑开,阿奴见状,连忙跟了上去:“三娘!”
到了廊下,白洁跑了一段,到廊口扶着廊柱恸哭,阿奴连忙解下披肩,盖在她身上,轻轻抚背道:“三娘子,刚才的话,我不能当没听到。这话,你不该说。”
阿奴目光冷静,一扫平日里的大大咧咧:“你本是聪明女子,这十多年过来,阿郎是个甚么人,你应该心中有数。于情于理,他对你白洁,对你洛阳白氏,并无甚么轻薄之处。若论子女,除雪娘别致之外,几个哥儿,又有甚么分别?都是一视同仁。”
言罢,阿奴拿出一条丝绢,递给白洁擦眼泪:“你们都到阿郎最是宠爱我,倘使真的独宠,那樱桃也该受宠,但……樱桃和大哥二哥,又有甚么分别?”
说到这里,阿奴更是目光凌厉:“江阴老宅的族谱之上,没有少了张沔二字,他亦是嫡系子孙,只这一点,你白洁纵有千万个不愿意,千万个小委屈,都要憋在心里,藏在腹中!”
“阿奴……”
白洁娇躯一颤,显然没有想到薛招奴会如此的变化非常。
“若论身份,天子之女如何?长乐帝姬如何?江阴坐镇的女子,乃是我太皇姑父第十二女安平公主,她的委屈,同你何如?舍身相处,易地而论,你若是在江阴受十几年活寡,可愿一如既往,甘为张氏妇?”
又轻轻地拍了拍白洁的背,阿奴再度露出一个往日里最熟悉的微笑:“所以说,白姐姐,都道阿郎薄情寡义,其实是一视同仁哩,走吧,同我去阿郎那里好好分说,夫妻哪有这般无礼置气的?”
拉着白洁,阿奴哼着歌儿,很是欢快地又回到了大厅。
此时,隔着中庭,在对面的廊下,武媚娘几人也是远远地看到了这边的动静。
武顺抱着孩子奇怪问道:“三娘怎么像是哭了?”
“阿奴那模样,从未见过。”
一言不发的武二娘子若有所思,淡然道:“不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就去看看,是出了甚么事体。”
一时间,原本难得安逸的庭院,陡然就又热闹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贤王不闲
“也就是说,现在大哥和二哥,等于一手掌控豫州物流行、脚力行、马骡行?地方粮长也愿意到豫州结算,汝水纤夫诸帮都在‘豫南物流’挂单?”
老张有点不能确信,再次问坦叔。
“嗯。”
无奈地点点头,“因缘际会,便成了这般模样,老夫……也是始料未及。”
“李元庆疯了?这到底谁是豫州刺史?”
“谁知道这道王怎么想的,如今还在鼓吹《悯农》,兴许其中还有甚么细节,只是大哥还不曾把消息传回来。”
何坦之语气感慨,对张德道,“郎君,如此虽说高调了一些,前往京城,倒也有个圆转身份,想来在洛阳是无妨的。”
“罢了,由他去吧。大哥二哥既有这般能耐,暗中略作护持即可,有甚风险,不外是脚底抹油。知会一声京城的人,其余便不必多理会。”
“听郎君的。”
在河南其实还挺安全的,毕竟整个河南道都被李董清洗过一遍。五姓七望败亡二三,剩下的,自然也就安分守己的很。
如今河南道中,大多都怕被朝廷盯上。相较李皇帝,长孙皇后可不挑肥拣瘦。她胃口超好的!
因为出了这一档子事情,张德心思也就不淡定起来,连续派了几个精干心腹前往河南走一遭。
张沧和李元庆、张展到底有什么勾当,总归是要了解清楚。他做老子固然是不合格了一些,可也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儿子被坑。
至于江阴那里,李芷儿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怕事又要抓狂。
坦叔前脚刚走,白洁便又去而复返。
能让白三娘子也动怒,这事老张也不太好多说什么,只是安慰道:“三娘若是挂念二哥,便也去一趟京城就是。”
“适才骤然得知沔哥消息,妾一是有些急躁,阿郎勿怪。”
“我怪你作甚?既是夫妻,哪有恁多想法。”
言罢,张德又道,“我非是乱讲,你若是真个想念二哥,便去京城就是。他和大哥少待就要过境许州,这已经算是京畿之地,你去京城,好歹白氏也能有个照应。”
听张德这般说着,白洁顿时有些惭愧,她这一生的念想,大概就是这个儿子。纵使将来还要生产,那也是如此的,儿子聪慧机敏,是个一定能成才的,就算不能继承家业,出去独立门户,也不输给天下英雄。
当下虽说还有些委屈,但白洁还是道:“还是罢了,沔哥自有前程,他既然要行万里路,妾既为人母,焉能处处掣肘。”
“嗯,也好。”
等真个安抚了白洁之后,门外陆续进来几个女郎,武顺瞄了一眼气氛,搂着孩子奇怪问道:“老叔怎地忧心忡忡出去了?”
“都装个甚,想要知道甚么,只管问了便是,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武二娘子掩嘴窃笑,看着张德便问道,“阿郎当真要说?”
“你便是问吧。”
不多时,一众女郎就听张德把前因后果各种传言说了出来。张大郎和张二郎的那点故事,着实惊诧了几个自忖见多识广的奇女子。
“大哥端的是做了好卖买。”
“李元庆这个豫州刺史怎么当的?这岂不是平白给人做嫁衣?”
“兴许大哥跟豫州官场有了交易也说不定。”
“大哥从哪里学来的本事?他一个双十不到的小郎,能有这等手笔?”
“他先生多着呢。”
叽叽喳喳说了一通,终于让人消停了下来。
春耕时节的那点风波,眼见着就被两首《悯农》吸引了过去,至于“豫南物流”如何如何,大抵上也无人再去关注。
只不过张沧到了许州,就被李恽拦住,倒不是说蒋王打算拦路抢劫,拦住张大郎的时候,绝对算得上礼遇有加。
中心思想就一个:兄弟,还有欧美……还有诗文么?
张沧心说这亲王怎么一个比一个矬,他以为李元庆就够好玩的了,这个李恽更是“霸气”,拦路抢诗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
也不能怪李恽,实在是蒋王殿下也万万没想到这个春耕居然还能这么玩,他一直以为就太子哥哥那种套路呢。
“殿下,这《悯农》可一可二不可三啊。”
张沧倒也不惧什么亲王,李恽也只当武汉张大郎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草莽,邀了张沧在临颍县摆了一席,听张沧这般说,李恽便道:“想我许州亦是膏腴之地,何处不丰田?本王若也‘悯农’,应有之意啊。”
“殿下这般说,也是道理。只是这光景,道王府早早买了各地报纸版面,只说传扬一事,都在称赞道王殿下。殿下当真要跟风,旁人也注意不到,便是这许州地界,也未必传扬多远。”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李恽不服啊,凭什么啊,都是王爷,又互为邻居,道王不就是脸皮厚一点手快一点嘛。
李恽不死心,脸皮也是极厚,便道:“不能扬名,总该得些好处。哥儿既然是武汉来的,可有甚么好营生,介绍给本王一二?”
“殿下这是灯下黑啊,我这一纲车马途径许州,本是要去京城的,运的乃是新息‘桃花酿’,上佳的美酒,酒香韵味极好。原本我去京城,还琢磨如何寻个贵人,好抬一抬这豫州酒的身价,既遇殿下,可不是赶巧了?”
蒋王殿下一听,顿时咧嘴一笑,心说这张大郎说话真好听,本王当然是贵人啦。
“甚么‘桃花酿’?还能比京中美酒更好?”
“要说这美酒,但凡上等货色,哪里卖的是酒,卖的是美酒背后的故事。‘桃花酿’之名,源自桃花庙,桃花庙中拜祭的,乃是桃花夫人,这桃花夫人真身,便是息夫人。殿下,你说旁地有人请你吃酒,便是‘桃花酿’酒质还稍微不合口些,只凭这桃花夫人的典故,殿下可要喝上一爵?”
“有理!有理啊!”
听了张沧这么一说,李恽来了精神,“本王素知酒水来钱,却只想着买东卖西,着实差了点意思。不过……‘桃花酿’当真愿意让本王分一杯羹?”
“总计是要寻觅贵人相助,岂能舍近求远?再者,许州、豫州,相邻之州,百姓互为乡党,既是乡党,哪有给外人赚了去的?”
“哈哈哈哈……对对对,对对对,说的太对了!”
击节赞叹的蒋王殿下对武汉张大郎更加满意了,心想这个张大郎不但讲话好听,还真是懂道理知进退,合该他能借势而起啊。
两边都有意愿,自然是一拍即合,酒宴散去之后,李恽让幕僚们算了一笔账,只要“桃花酿”行销京畿,这玩什么“奇技淫巧”的钱都有啦。
而返回客舍的张家兄弟二人也是觉得好笑,张沔更是摇头无语:“这李恽真是个棒槌,春耕时节,别家都在劝课农桑,他倒好,兴冲冲地帮着卖酒……也就是现在李皇帝不理事,换作从前,怕不是要提到洛阳宫去问罪。”
“有道是瞌睡来了有枕头,这蒋王也不是坏人,他爱好广泛开销大,能搏一个贤王名头,自然能得些封赏。贤王做不得,退而求其次,自然是做个闲王,闲王不求财还求甚么?名声于他无用啊。”
“那……咱们就现在许州打响‘桃花酿’的名声?”
“合该如此。”
第六十七章 曝露
因为上了心,张沧和张沔的消息自然就传回来要勤快些。许州那个蒋王拦路抢诗不成之后,居然转头就给张氏兄弟卖酒,这让武汉张老汉也是有些懵逼。
这特么都是什么鬼?!
掰扯一下手指头,貌似李唐皇室的王爷,跟自己还真是关系密切。
有屁颠屁颠过来打工的,也有帮忙砍人的,还有帮忙大搞羊吃人的,对比起来,道王李元庆简直是圣人,堪称一代贤王。
人家就混点名声,多朴素。
“这个李恽当真是瞎胡闹,真是不怕死。”
老张摇摇头,也是有些无语,看着坦叔道,“蒋王府幕僚就这般看着他行事?春耕时节卖酒,这要是被参上一本,怕是别想在京畿重地就藩。”
“这就是个夯货,行事自来荒诞。他见吴王造卖千里镜大赚了一笔,也想着做些物事出来,结果多是一些无用之物,靡费甚多不说,半个铜钱都不曾见过。那蒋王府中官吏,便是中人也过得不如意,又因离京城太近,连祸害乡里都不方便。”
何坦之这么一解释,张德多少就有点明白了,就算蒋王府有识之士觉得不妥,可理想再好,敌不过现实啊。
张沧从豫州搞来的这批酒,新春时节就不愁叫卖,因为春耕酿酒是大忌,谁这时候掌握一批好酒,谁就是一夜暴富。
只是寻常人难以有这个机会,但张沧因缘际会,在豫州很是“搜刮”了一批好酒。
那“桃花酿”且还是有些故事在的,当世之人吃酒,本来也愿意吃喝故事,“桃花酿”背后有桃花夫人的故事,略作炒作,自然就是上等美酒。
而李恽作为王爷,甭管成色如何,在时人眼中,就是天生贵胄,贵人追捧的物事,怎么可能差了?
“大哥给李恽准备了甚么词句?”
“桃花庵里桃花仙……大约是这个。”
“这等词句,岂能给亲王?不妥。”老张摇摇头,“也不能让李恽平白吃亏,大哥这坑埋得有点大,万一折了一个亲王进去,得不偿失。我这里有篇序,老叔让人送去许州,这光景,想来那李恽为了扬名,也要筹办个宴会。”
“……”
坦叔神情复杂,但还是收了张德给他的诗篇,内容他是不看的,只是内心纠结的是,自家郎君蹚起浑水来,那是半点眉头都不皱一下。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总觉得怪怪的。
好在坦叔也没有纠结太久,连夜让骑士赶赴许州。
也不是没想过用信号机,只是好长的一片,用信号机怕累死人。占用信道,分分钟亏出血来。
此时在临颍县,李恽跟张沧相谈甚欢,蒋王殿下已经想好了,得找个好地方来装逼。
“大郎,这时节,寻个甚地比较好?”
“桃园啊,许州桃花开得早,寻个桃园,良辰美景,岂不美哉?”
“言之有理!”
一旁陪同的成都卓氏小少爷卓一航一脸的便秘,连他觉得有点过分了,偏偏搓澡张大郎还一脸的淡定。别说是他,就是蒋王府中的官吏,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私底下略作打听,才知道蒋王府的幕僚,简直是苦哈哈。
和隔壁豫州的道王府同僚比起来,他们过得是什么狗屁日子。
也难怪眼睁睁地看着蒋王跳坑。
只不过卓一航仔细想想,这点破事儿貌似也不至于剁了一个王爷,哪里轮得到他来操心。
“长社有个桃园,甚是有名,传言炎汉时便有了这片桃园,几经兴衰,桃树也换了好几批,唯有这桃园,还是留存了下来。”
李恽兴冲冲地跟张沧介绍着,“本王宴请州内名流,摆个赏桃会,定是不差。”
你高兴就好。
站后边直翻白眼的卓一行当真是无力吐槽。
运送“桃花酿”的车马纲因为走得慢,寻了管道旁的驿站歇下,快到夜里的时候,有骑士从南边来,让蒋王府的亲卫都是警惕了不少,只不过这骑士寻了间屋舍睡下,第二天一早,就已经离去。
吃早饭的时候,张沔有些奇怪地问张沧:“大哥,原来咱们动向,大人都是知道的?”
“阿公就算再怎么遮掩,也不可能瞒得过去,再者,咱们在麻城一路过来干得事情,能瞒得过谁去?”
“可是,大人连咱们卖诗给蒋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莫不是队伍中就有武汉跟来的人?”
“噢?”
张沔机敏聪慧,抓捕细节极为厉害,张沧听了他的猜测,微微点头:“不错,我也一直觉得奇怪……现在想来,这种奇怪,大抵就是有人暗中窥视的缘故。在‘长久汤’时,我们身旁跟着的是五郎。五郎形貌雄伟,容易被人认出来,想来这一回,暗中跟着的人,定是面目平凡之辈。”
兄弟二人顿时对照着各自的猜测,一一比对那些生熟面孔。不多时,就把一帮从黄州就一路混迹在队伍中的“老乡”摘了出来。
“看来……是那几个其貌不扬的老汉了。”
张沔手绘能力不差,很快就素描了几个人物形象出来,素描画像上的人物面貌,实在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扔人堆里转眼就认不出的那种。
“是大人还是阿公安排的?”
“随便吧。”
说话间,兄弟二人多少有点挫败感,本以为自己是天大的本事,结果其实暗中有人护持。
内心有点小骄傲,自然是觉得不爽。
不过很快就收拾了心情,张沧打开骑士送来的文字,递给张沔:“是大人给的,说是之前给蒋王准备的,有些不妥。”
张沔扫了一眼,有些可惜道:“这篇立意太高,只怕李恽那夯货撑不起来啊。”
“无妨的,横竖都是吹捧,吹得人多了,自然就有人信。”
“也是。”
过犹不及,那首“桃花庵里桃花仙”不但不会给李恽有正面帮助,反而会进一步坑得他不要不要的。
老爹的意思,兄弟二人也领会过来,都已经让一个王爷当街卖酒了,没必要再落井下石。
毕竟,坑杀一个地方豪强和一个亲王,那是两回事。
“只是这一篇,着实有些可惜了,给李恽……”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如诗不成,罚依金谷酒数。
这等文字,扔给一个笨蛋王爷……其实也没差。
张二郎转念一想,反正他们只不过是要卖酒而已。
第六十八章 小偏差
桃园到底有啥好欣赏的,蒋王自己其实没什么概念,不过王府幕僚都是有点逼数的,这光景卖酒已经很过分,再要是卖酒的时候念一首悯农……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嘲讽天下农民。
大概也只有“何不食肉糜”能够比一比。
张沧掏出这一片序,王府上下都要承情。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
蒋王殿下的“桃园会”传扬出去之后,这篇与会序章着实惊人。张沧运送的这一纲“桃花酿”还没有到京城,京畿勋贵一早就让人在路上等着。就为了提前买到“桃花酿”,好在春分时节请客摆宴。
“这蒋王殿下,倒是有些内秀啊,此篇《桃花序》,堪称名篇。”
“不拘立意、文采,皆是上上之选,传言蒋王酷爱工巧,如今看来,传扬未必能信啊。”
不仅仅是民间这么传扬,就是洛阳宫中,同样也有人惊讶李恽的飞扬文采。兴许平日里爱好个木工活,就是个假象呢?人家李王爷就是没喝酒,要是喝了酒,这《桃花序》不就出来了?
在长社呆了十几天的张沧也是无语,他算是明白了,刷名声这个事情,还真是有点看脸的意思。
因为蒋王李恽平日里狗也不理,上上下下对他的期望值极低,这突然来个浪子回头……且不说回头吧,浪子稍微不那么浪,广大人民群众,居然就觉得这种货色还不错?
期望值也太低了吧。
琢磨这个事情的张大郎跟老弟一合计,寻思着这“桃花酿”,搞不好真是会供不应求。
不过这事儿张沧压根就不兴奋啊,他本来就算不是为了赴京卖酒的,他打算开个澡堂子来着。
“此事着实荒诞,这个李恽根本就是败类。阿耶也真是的,竟是送个名篇过来,只怕这李恽现在当即死了,也是不亏。”
“罢了,大人既有这般安排,想来也是为了万全。”
“那……大哥,这一纲的货,是个甚么说道?原本还想着送去京城,现在好了,‘桃花酿’在许州就卖了干净。那些京中权贵这追风的劲头真是大。”
“这京城还是要去的。”
张沧也是有点无语,老爹送来的这一篇文章,威力着实不小。蒋王这个废柴居然颇有点“神仙味道”,让那些离亲王极为遥远的人看了,还真是“亭亭玉立,不蔓不支”。
“豫南物流”这一纲的货,在许州就消耗一空,即便没有卖出去的,也是下了订单,他们兄弟二人根本没有前往京城的需要和理由。
卓氏小少爷寻思着他们卓氏几百年努力,感觉都活在狗身上了。这几百年前那个卓氏女婿司马相如要是给力点,也专门送点诗篇出来,不也就成了?
“小郎,这二张绝非凡人,当要深交啊。”
卓氏派出来接手“豫南物流”的管事们都是看明白了,一直以为搓澡二人组时小少爷的跟班,现在看来,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做跟班的是他们自家少爷啊。
“你当某不知么?只是这兄弟二人,一门心思要去京城开个澡堂,这让某何从说起?总不能……总不能说我也有意锤炼搓澡技艺,欲在京中大放异彩?”
卓一航两手一摊,很是无奈。
“我看这二位最多几日,定是要启程了。到时郎君还是跟上去,有此二俊逸秀才照拂,卓氏在洛阳打开局面,也不是甚么痴心妄想。这光景,‘豫南物流’恁大产业,这二人居然也不欣喜若狂,当真是气度超凡。”
平常人陡然暴富,不说炫富如何,心境肯定会有极大的变化,偏偏这两个兄弟简直就是异类,浑然不觉一般,依旧是我行我素。
卓氏正在商量着事情,而外头来了人,通禀之后,来人见了卓一航便道:“卓郎君,大哥让人来问一句,他们明日就要离开长社,前往洛阳,不知卓郎君有甚打算?若是同行,便早作安排。”
“啊?!这就走?!太快了吧?”
“回卓郎君的话,大哥说蒋王殿下将京城的一处物业盘了给他,正要去洛阳接收,好开个体面物业。”
“……”
鬼个体面物业哟,不就是澡堂子么。
心下一叹,卓一航感慨就没见过这么“神戳戳”的人。
只是偏偏这个“神人”,还真是狗运滔天,一路过来,堪称是过江猛龙呼风唤雨的典范。
搓出一片天,搓出个黎明,搓出个未来。
心心念念不忘搓澡,这是什么?这是不忘初心啊。
内心偷偷地吐着槽,卓一航嘴上却道:“自出武汉以来,一路同情,多受大郎二郎关照,这光景岂能独留许州清闲?自是要在京城大展拳脚,卓某也要尽一份力的。”
“那……卓郎君,我便去回复大哥?”
“有劳。”
张沧明天就走,蒋王殿下那是真不舍得,张大郎不但讲话好听,还很为他着想。眼下不但春耕时节卖酒大成功,还赚了个内秀“才名”,而且幕僚们都说了,这篇《桃花序》,怎么地也要传唱百年,一等一的好文字。
“大郎,怎地这般急切要去京城?洛阳那地界,甚么时候去不得?何必呢?”
“承蒙殿下厚爱,只是大丈夫既要开拓眼界,岂能逗留一地贪图享乐?”
“大郎既有雄心壮志,本王也不能阻拦。倘使将来有意仕途,若缺个行卷知己……大郎记住,本王就是大郎的知己!”
“殿下之言,某记下了。”
言罢,张沧拿起酒杯,“今日,某愿以‘桃花酿’,敬殿下一爵!”
“请!”
“请!”
陪同的张沔和卓一航都是无话可说,张二郎更是暗中吐槽:这李恽真是胆大,酒宴上竟然说这等话,真要是传出去,参他一个混乱科举,简直是铁板钉钉。
而卓一航则是目瞪狗呆,寻思着他们卓氏要有这样的机会,那还去个屁的京城,直接等着行卷蒋王,然后参加科举啊。
甭管有没有后遗症,反正有权贵背书,这仕途经济还能差了?
可偏偏,武汉张大郎还是要进京。
卓一航不由得又一次怀疑人生:难道搓澡真的有甚么玄机不成?搓的其实不是澡,而是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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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抵京
京城,张沧和张沔的车马队没有走洛阳东,而是走了洛阳南,因为李恽赠送的房产在定鼎门附近。
快到甘泉渠的时候,已经能够看到洛阳新南市的西大门,是个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巨大“牌坊”,上面刻着褚遂良的字:西大门。
当年新南市设置的时候,朝廷也没怎么高看它,乃至后来越来越发达,倒是不少达官贵人有点后悔没有早早题字。
这时候再去题字,就有点“蹭流量”的意思,顶级权贵多少还是要点脸的。
于是乎,整个新南市,真正有牌面的,反而是褚遂良这个随处卖书法的“老实人”。
“这洛阳怎么恁多槐树?”
“秦汉时便有这风俗,中国自来爱槐,不拘衣食住行,多有交结。”
开春吃槐花,便是叶子也能吃,而且因为李董的缘故,搬迁过来的除了一干帝王将相,还有关中的老槐树。
整个官道道旁,随处可见官有的槐树。每年仅仅是做槐花饭,洛阳县就能有一大笔进账,不比卖酒水差多少。
槐树算是抵抗饥荒的一大法宝,中原大地,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没有说没吃过槐树身上的花叶。
汉时有个狂人东方朔,他便爱吃两种饭,一种叫“蔓菁烧饭”,另一种,就是“槐叶烧饭”。
这二种,都是美味,相交吞咽时恨不得眼珠子瞪出来的麦饭还有咸菜疙瘩,这是长久以来为数不多可以让主食变得精致的物事。
于是乎,纵使现在京中多富户,但大多数中老年人,还是从苦日子过来的。
谷雨时节,正是槐花香。
“楚地到底还是有些分别。”
张二郎说着,就看到官道旁有几个白役在那里忙碌,手中有个长钩,正在钩槐花,然后用剪子剪下槐花来。
一串串的槐花,跟铃铛似的,码放的整整齐齐,几个板车的箩筐中,早就装满了。
“几位太尉,怎地要收恁多槐花?”
“不敢当太尉称呼。”
虽是京中官场中人,但地位不高,所以见了外地身穿锦袍的年轻人,还是恭恭敬敬还礼道,“好叫郎君知晓,这些都是要做‘槐花饭’用的,今年‘槐花大使’忙得很,散布京畿,谁叫槐花今年开得好呢?”
“这槐花,还有大使的么?”
“每年做了槐花饭,还是要奉送乡老、官吏的,此乃天恩,自是有中使外出。”
听了稀奇,张沔连连赞叹,“若是不来京城,还不知道有这等奇事。”
“久居中国,自然不以为奇,小郎是南方来的?”
“正是。”张沔点点头,然后道,“多有叨扰,勿怪勿怪。”
“无妨。”
别过之后,张沔和张沧下马行路到了甘露渠边上的卡口,卡口有一座石桥,桥南有一座华表,哪怕离得远,也能看到上头横亘的“诽谤木”,只不过“诽谤木”不是木头做的,汉白玉的基石垒砌宽大,整个基座就是个小广场,附近也的确有小池塘,里头还种了莲藕,金鱼时有看到,却是没什么人来捞鱼。
“这是华表么?”
“当真高大。”
几层楼那么高的华表,相当的有震撼力,用了大量的汉白玉,除此之外,华表基座下方,似乎还有用树脂包裹的“龙骸”。
这东西在武汉的库房里有,基本上李淳风这个妖道在勃律装神弄鬼用的道具,都是出自武汉的设计。
只是没想到,在京城也能看到。
神龙骨骸用黄褐色的树脂包裹,时不时还有香味传来,有点蜂蜜的味道。这样的东西造价不菲,不管是树脂、蜂蜜、鲸鱼骨头、骨头铰链、骨制品加工……都不是普通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饶是张沧明知道这玩意儿是假货,可到了跟前,还是情不自禁被震慑了一下。
这种不可名状的“神威”,对普通人显然更加有威力。
“难怪旁边池塘有金鱼,也不见有人去偷上一两尾。”
张沔一声感慨,这年头,任你什么样的贼,面对这种“神力”,没有敬畏之心也是有了。
朝廷能杀龙,而且不是蛟龙,是苍龙、天龙……那就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
张二郎的感慨让张大郎很是无所谓,他心中却暗暗想着:难怪京城贫贱之辈已经不堪重负,却还是无人敢煽动袭扰,想来这华表龙骸,也是有一份功劳的。
江都被干死的杨皇帝,连高句丽都打不下来,那自然是凡夫俗子。
洛阳的李皇帝,高句丽打了一半都当输,可谁也不认为输了。因为他不是凡夫俗子啊,不然怎么解释这华表龙骸?又怎么解释贞观一二三年还饿的前胸贴后背,贞观二十五年就已经迈入“盛世”行列?
“大哥,想甚么?”
“我在想,敬鬼神而远之……倘使圣人复生,立于‘诽谤木’前,怕是不敢再谈甚么仁。”
“想恁多么。”
张沔翻了翻眼皮,“还是赶紧过了午桥,去定鼎门看看。”
“那宅子你打算住?”
“不住怎地?难不成改成澡堂子?”见张沧说的奇怪,张沔随口吐了个槽,却猛地一愣,“大哥,你不会……真打算改成澡堂?”
张沧点点头:“要甚院房,买了就是,只是这地界离通济渠恁近,乘船还能进洛水,用来住着实可惜了些。”
“还真开澡堂啊。”
“三教九流,形色人物都有,先看看京城风水再说。”
张沧这般一说,张沔就知道,自己老哥是真打算把搓澡事业进行到底。
不过他也是无所谓,搓澡的时候跟人聊天,还真是能涨不少见识。就算没长见识,那些个躺下搓澡的,就没有不吹牛逼的,仅仅是学习他们怎么吹牛逼,也是一种体验。
决定之后,张家兄弟便把安排告诉了还在欣赏京城风景的卓氏小少爷。
“卓老板,蒋王送的那套院子,我们不打算住,准备盖个汤室,这几日先打井,卓老板可有认识的打井人?”
“大哥,真开澡堂啊……”
卓一航还是不敢相信,这特么都到洛阳了,还是初心不改吗?
春色如此的好,槐花盛开,一串串的多漂亮?空气中弥漫着槐花饭的香甜,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在良辰美景之中浪上三天三夜,然后再浪上一年半载吗?
你们是少年郎啊,少年郎不是应该先去“风流薮泽”之地探探风,欣赏欣赏京城技工和地方技师的技术差别吗?
怎么搞得好像……好像来京城是为了做技师一般?
“这时节天气也不甚冷,想来暂时也用不上锅炉,做个温汤便可。”
“汤不热还有甚么意思。”
张沔撇撇嘴,“‘长久汤’要是温水,都有客人叫骂,还是弄个锅炉来算了。”
“千里迢迢的,费时费力,又是何必,用人也是一样。”
张沧摇摇头道,“再说了,汤不热也有汤不热的玩法,先打井,咱们在京城中转转,看看有甚门道,若是寻着机会,便也有卖点。”
“那好吧。”
一旁卓一航顿时无语,这兄弟二人哪怕没锅炉也要硬上么?搓澡就这么好玩?
不过一听兄弟二人准备在京城中转转,当下来了精神:“嗨呀,就说嘛,这光景都到了京城,还不好好玩……考察考察?大哥放心,费用我交给我!”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是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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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京城风华
“这个蒋王有点意思。”
兄弟二人过了定鼎门,车马队早早换了京中规制货车,然后前往定鼎二街,也就是厚载大街。
受武汉的影响,各地街坊的坊墙大多都有点“形同虚设”的意思,坊墙上凿壁偷光不至于,凿壁叫卖却是随处可见。
到了大同坊,张沧看到坊市规模,才有点感慨李恽这种笨蛋亲王,就因为投了个好胎,在这么大的一个市场,居然有规模不小的院房。
简直是浪费到了极点。
换成别人,有这么大的院房,临街出租做门面,屋舍出租做库房,还能留个院子出来做客舍。一年下来,比卖酒水还要稳当不说,利钱还要多得多,最重要的是,实物税都不用考虑,做个假账就能对付过去,连王爷身份都不用亮出来。
偏偏这么好的地方,居然就真是个院房。
“大哥,我记得这大同坊,莫不是大业年间的大同市?”
“就是货殖坊,这地界,我听阿娘说起过,打王世充时,还是寸土寸金。”
“嬢嬢听谁说的?”
张沔有些好奇,随口一问。
“兴许是外祖父吧。”
原本就是随口问答,只是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兄弟二人冷汗都出来了。他们日常说的随意,有时候不注意,就把重要信息给透露出来。
张二郎是知道江阴老板娘什么来头什么身份的,这光景两人说话,要是露了底,那真是脚底抹油赶紧走人。
“……”
“……”
沉默了许久,张沧才道:“往后要注意了。”
“小心无大错。”
抹了一把汗,张沔有点心虚,还有点庆幸,对张沧道,“大哥说的是,还是开澡堂更加妥帖,便是胡吹两句,旁人也不会当真。”
实际上往来客商随便“口嗨”的极多,什么“皇帝老儿”“睡他李家媳”等等,都是行脚商们张口就来的玩意儿。
澡堂中吹牛也不太讲究,只要不是碰上死对头,随便“口嗨”也不会被报官。再一个,就算是报官,一般不是为了杀猪,也会当一个屁给放了。
和“新南市”这种新兴市场相比,大同坊还是沾着点“贵气”,哪怕是在坊内的茶肆,也是各种遛鸟听曲。到了贞观二十五年,居然一个茶肆就能养活一个戏班子,当然这也就是京城,换作别处,哪怕是长安、扬州、苏州、杭州,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初到京城,换了一身行头,两人虽然依旧肤色黝黑,可是朗目星眸步履矫健,全然没有纨绔子弟的轻浮,这种社会历练过的沉稳,平素摸爬滚打的老江湖见了,也要道一声“好汉”。
“噫嘻嘻,侬是哪里来的小郎君,是初到的大同坊还是京城?”
别说卖相,只看一身锦袍,大同坊内做生意的机巧女郎就各种多看偷瞄,便是有些泼辣的,直接跑到张沧跟前,将裹在身上的外袍敞开,露出里头遮掩不算延时的乳沟,眼神极尽挑逗地当面勾引。
这等人儿,往往也是娇滴滴的模样,火辣辣的身段,只是张沧也是见多识广的,旁人看得羡慕不已,在他眼中,实在是“庸脂俗粉”,而且他也怕得性病。
饶有趣味地打量一番,便是看鸡鸭鱼肉的眼神,让不少江湖女侠顿时明白,这是碰上了对手,当下散了一多半给张氏兄弟抛媚眼、露胸脯的火辣女郎。
“哈哈哈哈,大哥,这京城女子,当真是热情似火。”
“你若是掏个银元出来,她们不但热情似火,现在就能给你当街泻火。”
嗤笑了一声,不远处有个身穿麻袍的年轻人小跑过来,不是卓一航是谁?
“卓老板,你怎地走路的?”
“……”
听了张沧的问话,卓一航一脸受伤的模样,很郁闷,又不想解释。
但是张沔也追问了一句:“卓老板,你这是怎地?好好的锦缎袍子不穿,穿这等破烂?”
“……”
脸憋得通红,发现张家兄弟确实不是有意奚落之后,卓一航这才道:“我乃商贾之家,岂敢在京畿之地身披锦袍?更遑论骑马过街了。”
蛤?
张沧一脸看傻逼的眼神,这么多年,你就没说给自己弄个出身?这卓氏也太矬……不是,太实诚了吧?
对卓氏新生代的子弟,张沧也认识几个,卓一航上头还有几个哥哥,年长的已经过了不惑,快到知天命的岁数,是个胖大富态的家伙。还有一个张沧印象极其深刻,因为此人是跟卓氏掌门人卓洪炉分了家的,独立门户之后,以农户身份,参加过科举,什么科没说,但看得出来,是混过流外官这个系统的。
此人是卓一航的二哥,手段不一样,张沧每次在“长久汤”上工,都会稍稍地注意到这个人。
有这样的二哥珠玉在前,卓一航这块板砖居然有样学样都不会,简直是蠢。
而且当时在豫州和许州,都已经能和两个王爷说上话,居然连迂回混个王府编制都不会,这真是……简直了。
正常人把握住这种机遇,恨不得一次赚个够本,这卓一航居然就是全程发呆,然后跟着他们过来开澡堂子?
这是有病吧。
“卓老板,你既然知晓,怎地在许州时,不在蒋王那里讨个身份?而且在豫州时,新息县令也好,道王殿下也罢,都是抬抬手的事情,你……你这不是自找苦吃,自寻烦恼么?”
张沔没忍住,不但露出了看傻逼的眼神,更是吐了个槽。
如遭雷击的卓一航突然身躯一抖,张口道:“对嚯。”
对尼玛个头啊对!
之前在咸宁市搓澡,兄弟二人看他跑前跑后熟门熟路,各种业务也是能抓能拿,还当他是个面面俱到的精悍人物,没曾想,偏科偏到这种程度,简直是匪夷所思。
当下张沧也明白过来,为何卓洪炉要几十年如一日,逮着个“英雄种子”就投资,实在是自家种子不争气啊。
张二郎内心更是感慨:难怪卓氏几百年都这模样……
“罢了,不说这等伤心事。”
作为一个钱包,卓氏小少爷倒是很合格,笑呵呵地看着张家兄弟,“嘿,说出来你们不信,通利坊那里我走了一遭,有教坊副使新调教的班子出来,正有个耍子在,只要掏钱,便能点个中意小娘演个本领。”
“通利坊还有这当口?”
“其实地脚在南市,眼下到处都是人,我备了些钱,都是飞票,两位先揣着。万一有中意的小娘,赎身了便是。”
说着,卓一航掏了一叠飞票出来,看面值,居然都是五十贯、一百贯的。
随手分了两份,塞到张沧和张沔手中,那模样,仿佛这是擦屁股纸,而不是华润飞票。
“既如此,岂能不领卓老板好意?那就走一遭。”
“哈哈,还没去‘风流薮泽’之地看过呢,听人说当年长安有崔莺莺被人一把火烧了十多万贯,不知今时洛阳,会是个甚么光景?”
张沔看热闹的心态不减,连忙翻身上马,他和张沧早早在河南就搏了“出身”,骑马只要不是狂奔,都还凑合。
兄弟二人策马就走,站原地一脸懵逼的卓一航还没反应过来,两匹马就蹿到了定鼎大街上去了。
“还有我呢……”
卓一航在后头幽幽地说道。
第七十一章 面善
跨马游洛阳,腰缠十万金。
定鼎大街附近只要是“老洛阳”人,往往口音未必就是“洛下音”,听到南方口音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这年头住在洛阳的陈氏、萧氏极多,吴楚两地的口音,自然就稍微带出来一点。
比如张沧落脚的大同坊,隔着一条厚载大街,就是陈氏聚居的广利坊。这些陈氏大多数都是南陈皇族之后,陈叔宝的嫡系子孙也不是没有,只是夹着尾巴做人,自然就没什么祸事上门。
相较起来,当年跟着王世充混饭的河南本地人,反而是被打杀最彻底的。
通济渠横穿整个南城,坊里之间只要串通,一条船的事情。
不过洛阳令整治京城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权贵们想要堵塞漕渠是万万不敢的,因为跟洛阳令合作的,是钦定征税司衙门,钱老板的铜钱旗只要挂出来,上了凌烟阁的大佬都要退避三舍。
“哈,大哥你看,是‘温宅’。”
兄弟二人是顺着通济渠走的,走街串巷,也不怕冲撞了谁,走马观花淡定的很。
路过定鼎东三街的时候,回望“旌善坊”,就看到三开坊门,立有碑石的温氏痕迹。实际上大多数豪门,都有各自的“家纹”,只是一般不会具体到某个抽象符号,往往都是在随身小件或者穿着打扮上略有区分,最典型的,就是身上衣服的花纹。
门庭以及阀阅上的装裱,如今也算是过时了。
“温彦博……嘿。”
顺着张沔手指的方向看去,张沧冷笑一声,朝旁边啐了一口。
他非是为张德当年在朝堂上攻讦宰辅而不平,张德跟温彦博实际上也没有生死大仇。之所以让张沧冷笑不屑,实在是贞观二十五年的唐人,心态早就发生了剧变。
不管承不承认,但凡能够无忧无虑进学的唐朝少年,都已经有了非常强烈的自我识别意识。
区分“我们”和“它们”,自然而然地,对于温彦博这种人,就会有一种“内奸”的愤恨。
武汉的少年人之所以活力惊人,乃至比中原大族子弟还要有更加开拓的眼界,他们普遍超越“非我族类”,而是以更加强有力的“共同识别”存在着,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中原大族子弟纵使有“家国情怀”,但也止步于此。但武汉少年,已经有意识地认识到,唐朝即是我朝。
固然还会有人嘀咕着圣天子在朝的车轱辘话,但对武汉少年们来说,他们已经有了“主人翁”意识,即这个国家,不仅仅是“圣天子”这个符号的国家,也是“我们的”国家。
而整个唐朝绝大多数地方的少年,根本不存在诞生“我们的”这个概念、想法的土壤。
这就是为什么武汉这些年前往南海、辽东讨生活的少年,往往针对“降而复叛”的蛮夷,手段会更加干净利落,行事作风更似汉时天使。对于弱小但是狡猾的部族,往往行事准则只有一个:召即来,不来斩。
某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并没有有意引导这一切,但是综合的因素,不管是内因外因,内压外压,促使着武汉少年有着更加超前的“家国”概念,也有着更加独到的“族群”意识。
于是当武汉少年成长起来,在天南海北奋斗之时,他们有意无意地,在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也在为“族群”思量着生存空间,哪怕唐朝根本没有这样的危机感,但唐朝内部的少年们,却有着这样的危机感。
尤其是,当武汉的学堂中,摆放了一颗颗地球仪,又或者胆大包天地铺上了一张天下全图的时候。
“大哥,可要进去看看?”
“罢了。”
摇摇头,张沧没打算去“温宅”看看,毕竟说到底,温彦博是温彦博,太原温氏是太原温氏。
正待走时,“温宅”侧门进出的人却是看到了远处街口的两个骑马小郎君,有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微微一愣:“嗯?”
“驸马,甚事?”
“街口那两个骑士,瞧着面善啊。”
中年人看得不真切,但那两个年轻骑士的眉目,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还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京城百几十万人,总有似曾相识的。”
“也是。”
点点头,中年人一脸狐疑,这才扶着门把手,进了车厢。
“阿耶,看甚么呢?”
“驸马在看街口那两个骑马小郎。”
“咦?”
车厢内,有人好奇地拿起了千里镜,远远地看了看。
“这也算小郎?那骑白马的倒是显嫩,这骑黑马的……瞧着跟阿耶年岁差不多。”
望远镜中,张沧那张黑脸着实算不上稚嫩,更何况他继承了亲爹的基因,小时候瞧着还挺好,进入青春期,立刻走向了另外一条道路的画风。
和他比起来,张沔倒是老天爷赏脸,让他继承了不少白洁的模样,只论俊俏,定鼎东三街一溜儿的女郎在那里抛媚眼,就足以证明。
只是除了女郎,劝善坊街口抹嘴偷笑的老爷们儿也不少,要不是看两个少年又是锦袍又是骑马,早就上去问个联系方式。
车厢内,中年人还在琢磨,这面善少年的模样,到底是在哪儿留了印象。
这么多年厮混,他很清楚,凡是能让他留下印象的,绝对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不论好坏,都是如此。
“唔……是谁呢?”
“阿耶,还在想甚么?今日要去菩萨寺还愿,听说有玄奘大法师的弟子前来布道,也不知道……”
“啊!”
中年人猛地击掌,“和尚!寺庙!白糖!程处弼!张大郎!”
他猛地打开车厢,冲着还在欣赏街景的张沧和张沔喊道:“张大郎——”
“嗯?”
张沧歪着脑袋,一头雾水,有些奇怪,难道温宅的人认识他?
他没有做出动作,但是微微一愣,就足以说明很多东西。
车厢口的中年人眼睛放着光:“哈!哈!哈哈哈哈……”
“驸马!你怎么了驸马?”
“快!快派人抓住那两个……嗯?人呢?!”
猛地发现两个少年居然稍有风吹草动就开溜,顿时急的大叫,“快!快点给老夫去找!给老夫找出来!张大郎!张大郎!好一个张大郎!入娘的狗贼!”
“阿耶,你……你怎么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你不懂!”中年人嘴角都在发抖,“想我温挺……罢了。”
回想起当年最风光的时候,大概就是自家老子温彦博当上中书令那会儿吧。可偏偏当上了中书令之后,他就被程处弼强买强卖一堆的白糖……还有冰糖。
连带着当时多少寺庙被强逼着干了这勾当。
回想往事,还是憋屈无比,偏偏程处弼乃是贞观朝的“冠军侯”,而张德……简直他娘的贞观朝王莽,不,王莽还有恭谦时,而张德,它就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温挺咬牙切齿,当年温彦博病重而亡,不少人都传言,是不是被江南子给咒杀的。毕竟,梁丰县男当时是官方指定认证“祥瑞”……万一有国运加持的神力也说不定呢?
而温彦博前脚走,大哥温振也没活多久,他温二郎这么些年……日子不好过啊。
太不好过了!
“就算不适张操之的儿子,也必然是张操之的侄子!”
老的干不死,还干不死小的?
一想到这里,温挺居然有种报复社会的快感,一脸邪笑,“来人,追踪到那两个小郎之后,要立刻通禀!”
“是,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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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捉婿
“温二这是作甚么妖?恁多温宅的人到处蹿,这是寻摸甚么宝物不成?”
“差个人去打探,不就知晓了?”
“也是。”
一处临街的高楼中,凭栏处有贵人吩咐了一声,“去,打听打听温氏在寻摸甚么,快些回转。”
“是。”
不多时,楼中来了个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将撲头取下弹了弹灰尘,这才笑呵呵地说道:“谯国公也在?哈,外间热闹的很,说是温氏在捉婿。”
“甚么捉婿?”
袭爵谯国公的柴哲威有些好奇,他形貌和柴绍类似,说话间,总有一种内敛的气质,让人感觉很舒服。
“噢,有两个骑马小郎,当街在那里散钱,说是温氏强行要抢他们过去做上门女婿。入赘的事情,谁肯干?这便跑得飞快。”
“哈哈哈哈……”
连一向克制的柴哲威都没忍住大笑起来,“这温二还真是啊。”
转头又看着街市中,建春上三街人潮涌动,不多时都热闹了起来,不少哄抢飞票的行人都撞成了一团。
很快的,整个通利坊南坊大门,都传来了“温氏捉婿”的声音。
住通利坊的李勣难得休息,此时正闭目养神,听到外头热闹非凡,便问道:“来人,去看看街上发生了甚么事体,怎地这般热闹。”
“是,公爷。”
李勣眉头微皱,如今京城越来越流行“称大叫爷”,有些京中小吏,更是恬不知耻地喊上官“大人”,简直匪夷所思。
只是想了想,风气使然,也阻拦不得,有些官署还效仿钦定征税司衙门,不少幕僚称呼主官为“老板”,谁能说得清其中的道理呢?
“哈哈哈哈……老二,还是你聪明。”
“反正是卓小乙给的钱,不花白不花。不过这温挺还真是人老成精,这眼力,绝了。”
张沔感慨一声,只凭借外貌,就敢大胆猜测,还特么猜对了,这真心是有点门道。太原温氏自来就有“相面”的传统,这相术,有点惊人啊。
“义愤填膺”的京城群众帮忙阻拦温氏“捉婿”,还能赚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呢。
兄弟二人惹了热闹出来,一头扎入南市,到了南市,直接寻了个客舍,找了掌柜便问:“店家,身上没了盘缠,可否变卖这二匹马,还有身上的袍子?”
那掌柜一愣,一看有两匹大牲口,再一看兄弟二人身上的锦袍,眼睛更是一亮,喜滋滋地伸手摸了摸张沧身上的料子:“噫!这可真是好料子,郎君也是好汉子,这价钱……不会亏了二位。”
张沧和张沔相视一笑,便是店家黑一点也无所谓,反正……卓老板掏的钱。
“还要烦劳店家给我们换两身贴合的衣裳。”
“好说,好说!”
这买卖好啊,两匹马,一进一出赚个五贯没问题。两件锦袍,怎么地也得赚个十贯二十贯,咬咬牙,吹个故事,说是蜀地名人寄卖的,说不定就能上个五十贯!
换了一身行头,兄弟二人立刻又换了个形象,张沧去了撲头,换了包巾;张沔则是背了个背篓,里头塞了点破布,扮作张沧的小厮。
如此形象,论谁看了,都以为是外乡过来考试的。
“哈哈。”
兄弟二人互相打量了一下,顿时又笑了出来。
在南市中闲逛,各种花样极多,南市分了百几十行,店家不计其数,张沧毛估了一下,怕不是万把家店面。而且楼层普遍极高,又有胡商扎堆,更是显得奇特。
“大哥,你看。”
张沔努了努嘴,却见一家茶肆中,有个胡姬在弹拨琵琶,这胡姬弹的琵琶并不激烈,反而婉转悠扬,倒是切合了茶肆的氛围。只是张沔让张沧看的原因,是因为胡姬身上就批了两件纱衣,胸前双丸清晰可见,甚至因为天气尚冷的缘故,双丸坚挺而凸起,很是受了刺激的模样。
至于下身,虽说双腿交叠,却还是能看到毛发,让张沧和张沔叹为观止。
“京中开放,果然胜武汉甚多。”
“胡姬罢了,便是一丝不挂,她还能反抗不成?”
张沧摇摇头,他可是知道胡商在人性上的残酷,武汉并非没有卖儿卖女凑本钱的胡商。这些个唐朝之外的冒险家,当街叫卖自己的妻女根本没有压力,因为胡人为奴并不违规。
兄弟儿女走马观花,发现南市的热闹的确别具一格,和新南市那种热火朝天是两种性质。
这里,更像是彻头彻尾的消费市场,而不是交易市场。
“听说了吗?温二捉婿,捉的可能是张江汉的儿子。”
“张江汉不是为国献身,从未娶妻么?”
蛤?
为国献身,从未娶妻?
路过一家上档次的茶楼,兄弟二人在廊下叫了一壶茶解渴,结果听到了让他们面红耳赤又相当无语的事情。
“张江汉的儿子能来京城?”
“怎么不能?”
“温二他爹不就是被张江汉气死的吗?”
“这都是道听途说,哪里是真的。”
茶客们在那里胡扯着,张大郎和张二郎却是有点难受了,合着京城人民这么闲的?他们当街喊一嗓子恶心恶心温挺,结果特么画风就变成这样?这是加了多少设定?
正当张沧想要起身离开,却又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嘿,说出来几位哥哥不信,我家老爷发了话,家中姑娘若能跟了张江汉的儿子私奔,重重有赏……”
噗!
张沔一口茶喷了一桌,连忙伸出衣袖去擦拭,然后很不好意思地看着张沧。
张大郎脸都绿了,一张黑脸拉得老长。
“有伤风化啊。”
“屁个有伤风化,换你你干不干?”
“废话,当然干,别说私奔,当街车震都没问题!”
“兄台敞亮!”
“好说!”
坐那里呆若木鸡的兄弟二人已经有点不敢上街了。
此时张沧感觉自己就是一条随时等待配种的公狗,外面街上,到处都是找他过去配种的……
“公爷,街上传言说是温二公子在捉婿。”
“噢?”
李勣听了下人回报,有些诧异,“温挺的女儿要出嫁了?是被人搞大了肚子不成?”
在李勣看来,要不是女儿被人搞大了肚子,温挺至于这么火急火燎地当街捉婿?简直是有辱门风。
下人一愣,摇摇头道:“倒还有个传言,说捉的是张梁丰的儿子。”
“操之?”
李勣又是一愣,摇摇头道,“不可能,他怎会让儿子前来京……唔……”
涉及到张德,什么不可能都不好说。
想了片刻,李勣道:“去问问家里可有年龄十五六的姑娘,要端庄得体的。”
“是,公爷。”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李勣想了想,又起身准备出门,喊道:“来人,备马。”
他准备前往琅琊公主府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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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调查
能开府的公主不多,实际上现在整个贞观朝,只有两个半公主开府。
之所以说两个半,因为其中瀚海公主府就是个冒牌货,阿史德银楚这个瀚海公主就只提供了镇压草原的名头,其它的……都和她没关系。
剩下的两个公主府,都是有实权,而且威力不小的实权。一个掌兵,一个有钱。
前者是琅琊公主李蔻,后者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因为种种原因,琅琊公主府虽说还在北城,但随着长孙皇后越来越勤政,召唤二姐琅琊公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乃至最终忙不过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维持宗室之间的紧密联系。
于是乎,琅琊公主府就搬到了南城有名的大坟地,伊水之畔的归德坊。
说是大坟地,其实也不对,反正洛阳人民是很愿意住这片坟头的。因为文化气息浓厚,出了不知道多少才子。
人们说主要还是坟头风水好,汉末大儒蔡邕的坟头,就在这里。
顺着长夏大街一路南下,骑马的李勣表情淡然,仪仗没有摆开,但是前呼后拥的卫士依然让行人纷纷避让。
“阿耶,大父是要去哪里?”
后头马车里,有个小屁孩问李震。
春天窝洛阳休假的李震也是摸不着头脑,“说是去琅琊殿下府上,这光景,是为了甚么,为父也是不知啊。”
外边热闹了一阵,只听说是“温二捉婿”,温氏搞什么鬼他是不知道的,反正也不来往。
本能地觉得能惊动自家老子的事情不会小,可还是寻不到头绪。
而这光景,从欣喜若狂到暴躁抓狂,温挺只用了五分钟。
啪!
怀里的银制怀表被砸在了墙壁上,零件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暴躁老哥温二公子抓狂地怒吼:“无耻之尤!无耻之尤啊!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温氏族人都惊呆了,他们从来都以为自家老爷是个体面斯文人。可现在发飙起来,简直就是……一条疯狗啊。
“阿耶,阿耶——”
“没事……老夫……无妨。”
深吸一口气,温挺默念祖传养气口诀“知我罪我,知我罪我,知我罪我,知我罪我……”,好一会儿,终于平复了心情。
露出了一个微笑:“老夫就不信了,到了洛阳,还能翻得天去!”
话音刚落,就听外间传来嚷嚷声:“温二,当真有张操之的儿子在京城?你倒是好眼力,这也能分辨的么?人在哪里?若是方便,可能匀了老夫,家中正好有合适女郎,正值豆……”
“滚——”
来者进门一看,从暴躁老哥变成暴躁老汉,温挺只用了五秒钟。
京中羽林军极多,又有全国最顶尖的不良总帅,这光景京城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传播起来,不多时就到了宫中。
洛阳宫内,长孙皇后正在批复河北整饬盐业的奏疏,就见李婉顺过来禀报:“陛下,羽林卫在南市得了一个消息,还未求证,但事关重大,特来禀报。”
“噢?”
“是甚么事?”
长孙皇后将红色毛笔放下,双手交叠在书桌上,看着李婉顺。
“有留言称,江汉观察使梁丰县子张德之子,出没南城街头。故中书令温彦博次子正欲捉其为婿……”
说话间,李婉顺偷偷地瞄了一眼长孙皇后,见长孙皇后居然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内心不由叹道:这贞观朝的风云人物,当真了得。
很多皇家秘辛,李婉顺是一清二楚的,比如说隆庆宫之主长乐公主李丽质,其实生了个儿子,取名李雍。皇族及各支宗室默许的一个原因,就是琢磨着将来还能吃掉隆庆宫的庞大财产。
只是这些事情,都不能摆放在明面上说,更何况,当朝公主非婚生子,本就是丑闻中的丑闻。
她本以为当事人长乐公主自己会避嫌,却没想到她居然还让侄儿李象经常过去陪儿子李雍读书。
毫无疑问,长乐公主李丽质自己,是无所畏惧的。
所谓流言蜚语,在富可敌国面前,屁都不是。
只是这个富可敌国,暂时还只是长乐公主一人所有,没有吃到的皇族、宗室,眼下还是只能干瞪眼。
“你怎么看?”
长孙皇后语气冷静,看着李婉顺。
“若是旁人,自是无稽之谈。但事涉梁丰县子……不拘如何玄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嗯。”
微微点头,长孙皇后很满意李婉顺的判断,“朕以为,若是真的,便以其为‘奇货’,总有利好;若是假的,炮制一个真的出来,搅动一番,亦能一观京城龙蛇。”
“陛下英明。”
要说真是张德的儿子出现在京城,长孙皇后也没打算直接当做质子来玩,略作敲诈勒索,也就够了。绑票这种事情,为的是求财,要别人性命干什么?真成了质子,也就是死子一枚,自然质子成活子的,少之又少,还得遇上逆天英才辅佐,才能翻身。
贞观二十五年的当口,长孙皇后执掌权柄拢共也不过二三年,她何必争一个意气?
如果说张德儿子出现京城这个事情就是个闹剧,那也可以配合着玩一出,敲诈勒索不了武汉,那就敲诈勒索洛阳。京城重地,杂七杂八心思多的权贵稍微恐吓一下,勒索个几十万贯不成问题。
一家一万贯“忠心耿耿”费,一百家不就一百万贯了?
“前去打探究竟,再来回复。”
“是,陛下。”
李婉顺得了差事,立刻出宫组织人手调查事情始末。羽林卫的人到了旌善坊,温宅上下都是惊诧莫名,温挺在那里跺着脚指天发誓:“那两个遭瘟的野种,老夫温氏一族岂能跟他们勾连?绝无此心,绝无此事啊!”
一听羽林卫的人过来调查“温二捉婿”一事,温挺气得脸都歪了,这他妈屎盆子照着脸来扣得啊。
他爹温彦博明明就是被张德咒杀的,这个帝国“祥瑞”还想跟他做亲家……他怕自己老爹从棺材里爬出来啊!
羽林卫的人也是无语,心说这事儿有这么刺激吗?搞的温二公子居然这副模样?随后表示我们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但温挺被羽林卫这么一问,顿时觉得此事大大地不好,连忙让人在宝库寻了一些东西,立刻就准备进献给长孙皇后。
理由很充分啊,多谢陛下的关怀……
充满着人文主义的气息。
而目送温挺带着宝物去进献的温氏女郎们则是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嗳,你们说,此事不过寻常流言蜚语,怎么阿耶这般紧张?”
“你不知道么?那可是江汉观察使的儿子,如今朝中相公跟宫人秘书无异,唯七部部堂方显权柄,除朝中七部之外,外间官长之中,江汉观察使乃是天下第一。这等人物,能不让人紧张么?”
“适才阿耶嚷嚷,咒骂的这般狠辣,莫不是张江汉和咱们家有甚嫌隙?”
“你不知道么?那江汉观察使还是少年时,便咒骂大父……咒骂温氏全族。这仇,十几二十年啦。”
“哎,你们说白日里见着的两个骑马小郎,是甚么模样的?”
“七娘用千里镜看了的,她会素描,让她画来就是。”
几个女郎说话间,就看向窗口一个少女,此时,她正支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没由来地,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女儿国
“不错!事到如今在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家父正是江汉观察使……”
“带走!”
“朗朗乾坤,岂能这般行事,有辱斯文……哎哎哎……”
却见几个彪形大汉跳将出来,将一个后生直接掳了去,一边拖一边拍着那后生的后背笑着安慰:“哥儿莫恼,哥儿莫怕,这是有好事哩。我家也是体面大户,有个姑娘待嫁闺中,正要寻个合缘的小郎。这时候有了哥儿,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南市一阵鸡飞狗跳,张沧和张沔在茶楼里都懵逼了。见过疯狂的,没见过这么疯狂的。赶着趟认爹的都有?
这也就罢了,认爹也不算什么忌讳的事情。可这逮着个男人就往家里送,还说是要给自家小主人配对……这有点过分吧。
咕噜。
张大郎吞了一口口水,饶是他一路行来堪称浑身是胆,但这浑身的英雄胆,顷刻间都碎了个稀巴烂。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果然藏龙卧虎卧虎藏龙啊。
“大哥,要不咱们回去吧。”
有点哆嗦的张二郎不怕豺狼虎豹鸟兽鱼虫,也不怕山匪强盗江湖好汉,便是这个县令那个刺史也全然不当一回事,偏偏这光景如狼似虎的京城少女,着实让他胆颤心惊。他这大哥便是三头六臂虎背熊腰,又能吃得住几个?
再回想武汉那神经质的老爹……一窝的小妈,想来也不是甚么美丽的故事。
“阿耶当年哼的歌儿,果然是对的。山下女人似老虎啊。”
“闭嘴。”
“哦……”
幸亏两人换了行头,一副朴素打扮。此时此刻的动静,一口气冒出来三十几个张德的“儿子”,简直是吓死人。不过张沧也是暗暗庆幸,赶着认爹的越多,这水也就越混,他倒是越发安全一些。
“咱们还是回大同坊吧。”
正要开溜,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哥,外边好大的动静,说是张江汉的儿子也来了京城,这当真是奇哉怪哉,张江汉的儿子,怎么可能来京城呢?哈……累死我了,一路小跑,到了建春大街,居然是人山人海,说是要捉婿甚么,好不热闹!”
拿起桌上的茶壶就是倒了一杯凉茶,猛灌了一气,卓一航这才平复了气息,有些懊丧地说道:“要是知道张江汉的儿子来了京城,这在许州的时候,怎地都要等一等,或是去汝州看看也好。汉阳的一支工程队,就在汝州修通往南阳的路,说不定张江汉的儿子,就在……”
“来,卓老板吃饼!”
张沔脸皮一抖,拿起桌上的一块桃酥,就往卓一航嘴里塞去。塞了之后,又拿起茶杯往他嘴边凑,“来,卓老板喝茶。”
“……”
“……”
胡闹了一通,卓一航忽地发现两人换了行头,便是奇怪道:“怎地换了衣裳?”
“你都这等打扮,若是我们两个锦袍在身,这不是故意欺辱你?哪有金主麻衣在身,搓澡的长工反而一身绸缎的?”
张沧说话当真是好听,卓一航哪怕知道这是假话,还是觉得有点小感动。
实在是这一路着实不好过,商贾的身份,在自己圈子里怎么装逼都行,但大庭广众之下想要炫富,门儿也没有。
“原本是我想要看个人景,只是大哥急着要做事,先来看看行市,换这身行头,也要便当些。这光景我们定了几个地界,准备开个汤池,卓老板,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我对两位,从来只有一个想法。”
“甚么想法?”
张沧还真是有点好奇,卓一航这个智力偏科的蜀地小哥,对他们还有想法的?
“钱,不是问题。”
“……”
“……”
很好,这个想法很不错。
张家兄弟二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毕竟,一路坑过来,都坑出点感情来了。这么好玩的一个蜀地小哥,上哪儿再去淘换去?
当然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卓洪炉那五千贯投资,怎么地也是“老英雄惜小英雄”,眼光独到,皆大欢喜。
现如今“豫南物流”成了气候,又闹腾过了杀鸡儆猴、敲山震虎的戏码,短期内肯定不会有什么事情。
下一次出现内部动荡或者意见不合,大概就是出现利润大增长的时候。
“如果钱不是问题,那就好办了。”
张沧点点头,这才对卓一航道,“来得匆忙,不过新南市、大同坊、南市,咱们都算是转了一圈。老二,跟卓老板说说看,有甚么想法。”
重新给卓一航沏茶一杯的张沔便点点头,看着卓一航道:“卓老板以为京中胡人多否?”
“多。”
卓一航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洛阳的胡人不仅仅是多,而且种类复杂,可以说是真的“四夷来朝”。为奴为婢的规模,已经比得上汉末魏晋的时候。
只是魏晋时期大量启用四夷的后果,就是“八王之乱”的延续……五胡乱华。
若非唐朝体制别样,不可能跟晋朝那般脑残,贞观朝一众精英,又怎么可能放任胡商做大。
两京胡商大多都是白手套,是诸多权贵的钱袋子。
一方面压制汉商集团,保证地方豪强即便能做大,但也大不到哪里去,另一方面又能保证上层大贵族的经济实力永远是全面压倒被统治阶层,这种微妙的隐藏在体制背后的把戏,贞观朝短短二十五年,玩的炉火纯青。
当然,这背后自然有一个标志性事件。“凯旋白糖”的诞生,才是真正引爆这一切的起源。
“如今想要学者咸宁市做个锅炉房,怕是不成,一年半载都不得成功。来了洛阳走了一遭,倒是有了个略显大胆的想法,就看卓老板愿不愿意放手一搏了。”
“大哥说的甚么话,家中老伯已经传了大人的话来,能得‘豫南物流’之股份,已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手笔,于京中有甚动作,只要不是谋反谋大逆,都听大哥的。”
“好!”
张沧一听,顿时轻拍了一下桌子,笑道,“我看着南市叫卖胡姬的人家甚多,不若是个七八十国,三五十邦的杂种,混编做了一团,全塞在大同市的物业里。编个故事,这不热的汤水,也是有了去处。”
“皮肉生意不好做吧?如今这行市,私娼泛滥的很,不说甚么租了朝廷证书的,只说那些个非法的‘半掩门’,那都是多年的老客户,新入行的娼妓,若是无人带,哪有甚么客源……”
“呔!卓老板,你说的甚么鬼话,我们兄弟岂能做皮肉生意!”
“啊?!那……”
卓一航一脸懵逼,寻思着这不做皮肉生意,难不成买了胡姬过来洗剥干净剁成肉馅切成肉条,做包子的做包子,做叉烧的做叉烧?
“啊个甚么,这就是个噱头。大哥去新息县令门前叫嚷,凭的是甚么?难不成是咸宁市‘长久汤’搓澡第一人?凭的是麻城电县令的嘉奖!这,才是能在张县令面前说话的本钱。”
恨铁不成钢的张沔手指戳着桌板,瞪着卓一航。
“那……这些个胡姬,就是个收来养眼的?”
“京中卖肉的多,我们跟着卖肉,岂能成事?反其道而行之,才算剑走偏锋啊。”
“也是……算了,不拘甚么说道,大哥只管去做就是。只是这地脚名头是个甚么?我好早早地去官衙做个报备,缴纳铜钱。”
“老二,你读书杂一些,给起个名。”
“既然是把各种胡姬团作一块,便叫‘女儿国’,如何?”
“‘女儿国’?怎地听着这般耳熟?”
卓一航眉头一挑,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如何不熟?武汉说书匠编排最多的两个僧道,一个是‘黄冠子’真人,还一个,不是玄奘大法师还有谁?李真人如今都要成盖世**了,这玄奘大法师还能好到哪里去?”
张沧摇摇头,指着张沔对卓一航道,“二郎平素里最爱听人说传奇,‘女儿国’也是佛门盛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