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震惊
“芝娘少待。”
拦住了杜灵芝,张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无妨的。”
“可是……”
“放心。”
神色镇定的张沧,让杜灵芝原本焦急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这种感染力,让杜灵芝觉得,天塌了一般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去一趟西京。”
见杜灵芝想要说什么,他又接了一句,“少则一二天,多则三五天,定能回转。”
“如若不能呢?”
犹豫了一下,杜灵芝还是开口问道。
“那你来西京一探究竟喽。”
杜灵芝一咬牙,紧紧地抱住了张沧,然后道:“一定要回来。”
“放心。”
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张沧又一次这样说道。
擦干了身上,又用手摇吹风机把头发迅速吹干,张沧这才见了天使。
知道他在沐浴更衣,对天使来说,这也算是比较高的规格。
换了一身行头,丝袍头冠,腰间挂剑,这才到了外间,冲天使行了一礼:“沧,见过天使。”
“张公?不……不是?张少君?!”
“嗯?欧监官?!”
别人没见过张沧,欧文可是见过的。
而张沧同样认识欧文,当时还一起跟着去了永兴煤矿。
“……”
“……”
两人一时无语,欧文来得时候,让人稍微了解了一下“女儿国”东主的消息。传言说是张德的儿子,欧文根本就不信。张德疯了才会让儿子入“虎穴”,然而现实让欧文感觉历史典故都是擦屁股纸。
原本想着,就是个走狗屎运,又不愿意辟谣的投机小子。至多就是跟倡优一般,把蒋王和道王都哄爽了。
现在亲眼一见,欧文整个人都不好了。
苦差事啊。
把张沧往长安这么一送,还是面圣,将来张德知道了,说好你个欧文,当年吃老子的用老子的,现在儿子在京城,就是你这个阴阳人烂屁股搞得事情吧!
兴许张德不会这么想,但万一呢?万一张德老糊涂的时候,就想起来这个事情呢?
欧文有些纠结,也不顾左右还有小黄门跟着,直接道:“大郎,要不你走吧,到时候我便说来了精神,没找到你人。”
“……”
张沧无话可说,而跟来的两个小黄门冷汗都出来了。
这话都说出来了,摆明了就是要灭口啊。
当然灭口肯定不适灭张沧,在场的人中,肯定有人知道的太多了。
两个小黄门当时就跪下了,瑟瑟发抖,正要求饶,却听张沧道:“欧大监不必如此,面圣一事,早晚的事情,沧本就有所准备。欧大监的情分,沧记下了。”
“可不敢当大监称呼。”
欧文说罢,又道,“看大郎气定神闲,想来是真有准备。那我也就不多此一举,你我相熟,就不说客气的话,眼下就是要连夜赶路。”
“无妨,走京洛板轨,照样能睡上一铺。”
“大郎请。”
“请。”
张沧独自一人,便跟着欧文走了。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温泉庄之后,温七娘也赶到了城外,原本有些焦急,但看到何坦之大摇大摆地在大厅中和张沔喝茶,她心思一转,顿时定了心。
“七娘,你怎么来了?”
“见姐姐久不出来,怕你有甚么事。”
“我无事,倒是张郎有事。适才了来了几个内侍,说是二圣传召,连夜去了西京,想必明天就要面圣。”
“什么?!”
温柔一声惊呼,杜灵芝只当她是震惊,却也没看出来温柔的真实心思。
“不过张郎说是无妨,我信他!”
语气斩钉截铁,让何坦之微微一愣,看了这边一眼。
坦叔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张二郎无奈地笑了笑:“阿公,看我作甚,这是大哥的艳福……嘿嘿。”
“嗯?二郎,你怎地在这里?”
这时候,杜灵芝也发现了大厅中的张沔还有何坦之。
“‘女儿国’今夜没有大生意,这便打算过来泡个温泉。”
“你家兄长去西京,二郎不担心么?”
“又不是第一次去,上回还给太皇陛下搓了澡呢。”
“……”
说的真是有道理,原本还有点小忐忑的杜灵芝,这光景见张二郎对他大哥也是浑然不担心的模样,顿时彻底放心了下来。
“二郎,这位老先生,不知如何称呼?”
温若水眼光毒辣,趁着这个机会,就把原先的疑问抛了出来。能让温碧侠觉得面善的人,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而且场合肯定特殊。
听到温柔提问,张沔看了一眼何坦之,见何坦之不动声色,他便了然,然后道:“这是我家长辈,老家的阿公。”
“见过老先生。”
温柔上前,微微行礼,却见何坦之起身还礼:“有礼。”
说罢,何坦之又转过头看着杜灵芝:“杜娘子安心就是,大郎不会有事。”
比起张沧,何坦之的气度更加独特,他一开口,便是真有魔力一般,让人觉得的的确确不会有事。
这是一种见惯江湖风云的特质,几十年打磨出来的气场。
不过杜灵芝此时正沉迷于男女私情之中,爱情让她充满了勇气。
何坦之话音刚落,她便问道:“老先生如何这般肯定?须知道……须知道,张郎乃是江汉观察使的儿子……”
“不错,的确是。”
肯定地点点头,何坦之又道,“不但是江汉观察使的儿子,还是安平公主殿下的儿子。若论亲疏,他也算是皇亲国戚。”
“什么?!”
这一回,尤为震惊的可不仅仅是杜灵芝,作为千金公主的女儿,温柔此时简直不敢相信……居然还有这么一出。
“皇帝没事干杀自己的外甥玩作甚?”何坦之十分淡定,“不过是传召问询罢了。若是真要杀人,来的就不会是中官,而是羽林卫。”
“竟、竟是……安平公主所、所出!”
温七娘此刻已经呆若木鸡,而带着颤音说话的杜灵芝却又道,“张郎说,过几日他母亲大人就要来京城,岂不是……岂不是说……安平公主殿下,就要来洛阳?”
“不错。”
何坦之依然很淡定的模样,看着两个少女,“到时候,你们可以见上一面,认识一下也好。”
嘴上这般说着,何坦之心中却道:待见了两个儿媳,想必也不会来质问老夫了罢?
第三十七章 不杀
哪怕张德还没有真的做什么,何坦之已经感觉到焦头烂额。
在张大郎这里给予的厚望,一应的安排,张德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只是有个老婆从江阴走到武汉,从武汉走到洛阳,一切都是土崩瓦解。
不在一个层面上的较量。
可越是如此,何坦之也就越想不通,越想不通,也就越要坚持下去。
在何坦之看来,哪怕现在自家郎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一旦撒手人寰,整个张氏岂不是要遭受一应强敌的反扑?
到了那时候,他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已经死了。
“唉……”
一声叹息,已经老迈的何坦之竟是难得失眠了。
京城的动静连夜传到了武汉,张德收到消息之后,微微点头。夜里陪他的是阿奴,吃了一碗冰镇的燕窝莲子汤,阿奴大大咧咧地穿着丝绸睡裙,盘膝坐到老张身旁:“阿郎,怎么有些严肃?”
“皇帝传召大哥去了长安。”
“唔……”
阿奴微微一愣,想了一会儿,突然道:“长乐殿下会不会杀了他?”
“……”
一个激灵,老张眼皮跳了一下,心中暗道:你……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才不会真的宰了张沧,可李丽质……还真不一定。
换成别的儿子,兴许李丽质看也不看一眼。
可张沧不同,不仅仅是长子的问题,还是安平公主生的。
其实长子都还好说,关键还是安平公主生的,这是最要命的。
李丽质跟李芷儿那真是“什么仇什么怨”,原本两人分隔东南和西北,倒也相安无事。
现在么,大概李丽质内心在狂喜。
隆庆宫之主,还真是没什么不敢干的。
至于惹怒张德……隆庆宫之主有十成的把握,她构陷张沧致死,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一如隆庆宫之主在张沧抵达长安之后,先给一份大礼,送无数金银财帛,各种和和气气,但在张德那里,同样是没有任何表示。
这些手段、仇怨,在张德那里,半点波澜都不会有。
“丽质最多吓唬吓唬大哥。”
老张笑了笑,“杀了大哥,除了出口恶气,跟芷娘彻底撕破脸,没有任何收益。而且大哥要是死了,芷娘不会报复吗?总不能丽质带着雍哥,天天躲在隆庆宫吧?”
要说报复能力,现在的李芷儿算得上一方巨头。
江阴老板娘的赫赫威名,怎么可能靠做生意做出来。
所有威名,都是用血肉铸就的。
“叫我是长乐殿下,那就杀了大哥,躲在隆庆宫就躲喽,天天吃好的用好的,最多把整个长安城都买下来,不照样也能过?”
“……”
你这脑洞可以啊!
“所以你不是公主啊,没这个命!”
抬起手指,朝阿奴脑门上弹了一下,“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娘一样,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不大吗?”
阿奴把银耳莲子羹放到一旁,双手托了一下胸,掂了掂,“比郑姐姐史姐姐差了些,可起码也是第三大吧,还不下垂……”
“……”
老子要是能穿越回去,一定带上你。
“阿郎。”
忽地,阿奴搂住老张的脖子,整个人趴在他的背上,“你是不是在担心大哥?”
“为何这般说?”
“到底还是儿子啊。”
“如果我说我既担心又不担心,你懂吗?”
“懂。”
“嗯?”
老张当时就愣住了,侧过头,看到那双大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灯火照映在眸子中,水润润的极为漂亮,前所未有地……像是带着智慧一样。
“薛氏破灭之时,父兄们,大抵也是阿郎现在的心思。”
“嗯?”
“薛氏想要留下来的,是先辈的文章礼仪,只是这文章礼仪,却未必真的要让薛氏血脉去继承。父兄们会为薛氏血脉离散、断绝而忧愤惊惧,可薛氏的文章礼仪依旧在,于是又不必忧愤惊惧。所以阿郎问我懂不懂,我说懂。”
阿奴下巴压在张德的肩膀上,两人的脑袋紧紧地贴着,“因为阿奴经历过啊。”
一时沉默,就这么紧紧地贴着,老张原本有些焦躁的心,顿时也安静下来。
半晌,阿奴打破了平静:“阿郎。”
“何事?”
“我想要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想要个女儿。”
“……”
女儿是东西吗?
不过阿奴这时候眼眸流波,千言万语一句话:干我!
去他妈的公务。
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直接不看,转身把阿奴抱了起来,朝着卧榻去了。
……
“丽质,呃,这个……”
“有话快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隆庆宫中,李丽质不耐烦地看着自己的太子哥哥,一看到李承乾那副废柴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隆庆宫的时候,李承乾虽然换了一身行头,可是看得出来,他是刚从地里回转。那种劳作过后的疲惫感,根本就挥之不去。
“自家兄妹,何必介怀嘛。”
“何必介怀?我当然介怀!你从我这里借了钱,说是要去武汉的呢?你去了吗?”
“这不是阿耶阿娘从京城过来,我也一时不好走脱么。”
“你放屁!”
本就因为最近的一条消息而暴躁的李丽质,顿时暴怒地瞪着李承乾:“李承乾!你拿了我的钱去种树,你别当我不知道!”
手指指着李承乾,李丽质直呼其名,根本不在乎君臣礼仪。
只是作为储君的李承乾,却是悻悻然道:“丽质,你有所不知,将来几年,果脯、蜜饯、罐头,一定大卖!而且白糖产量年年增加,这糖价越来越低,到时候天下雄州的百姓,一定都能买得起。如此一来,蜂蜜产量也会增加,而蜜饯的价钱,又会压低,到时候出口天竺,是一桩大买卖……”
李承乾说得起劲,却见李丽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顿时话头一截,戛然而止。
“说,说啊,继续说啊。”
“那钱花都花了,丽质你想怎么办,说吧。”
“你说的。”
“对,我说的,什么条件都答应。”
“好,你派几个东宫卫士,去把张沧杀了。”
“……”
李丽质顿时嘲讽地看了一眼太子哥哥,“你要是真杀了张沧,说不定阿耶对你,会刮目相看。狠辣果决,一点都不沾,你当真是承乾宫里生出来的?”
“……”
作为储君,李承乾也有果决的时候,不过这种果决,要么是因为种地,要么是因为儿女。
为了自己杀伐果决,李承乾还真没做到过。
正如李丽质说的那样,这时候他派人把张沧杀了,李世民还真的会对他刮目相看。
不管动机如何,哪怕是阴谋、算计。
“丽质,你不会真的想杀了张沧吧?”
李承乾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要杀他,等到现在?”
横了一眼太子哥哥,李丽质这才道,“你去物色几个人家,有合适的女郎,就去奏请阿耶,赐婚给他。”
“我去?”
李丽质看着他。
“我去。”
李承乾点点头,隆庆宫之主的钱,从来不是那么好拿的,哪怕是东宫之主……大概是东宫之主吧。
离开隆庆宫的时候,李承乾正寻思着,这物色几个人家,到底是几个人家?是高门还是寒门?
可隆庆宫之主没给标准,作为东宫之主,也就只能先回去咨询咨询。
第三十八章 威慑
“殿下,吴王府长史到了。”
“噢?”
轰走了李承乾,李丽质正准备去看看李雍,却听宫婢前来禀报,说是吴王府长史特意过来送礼。
礼单非常厚,仅仅是礼单本身,就用翡翠为书骨,封皮用了大量的羽毛贴花。礼单打开之后,就是一叠金箔纸。而且这种金箔纸,并非是特意做薄了然后用来装饰的品种,实际上与其说是金箔,不如说是金卡。
每一张金卡上面,刻着礼物的名目。
可以这么说,这一本礼单,就是一个极为昂贵的珍宝。
“传。”
“是,殿下。”
此刻,在前厅等候的权万纪打量着四周,越看越心惊。他并非没有来过隆庆宫,但从未跨入长乐公主的地盘,因为他每次来隆庆宫,都是在外面学宫行走看看。
瞄了一眼大厅中的柱梁,权万纪只看一眼,就知道这种两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的木料,绝对不是长安本地能够产的。
当年成都修造王府,在蜀地本地运输巨木,十八根巨木,动用民夫三千,靡费小十万贯,这才把木料运到工地。
而这十万贯的开销,和木料本身还无关,纯粹是从寻找到砍伐到运输等等费用。
要知道,在当时李皇帝给太极宫、洛阳宫、九成宫的总预算,大概也就是六百万到九百万贯左右。
当然了,后来随着经济发展,物价上涨,超支是肯定的,不过却也没有伤筋动骨,反而游刃有余。但十万贯找十八根巨木,还是相当的夸张。
可权万纪看了一眼这些隆庆宫中的柱梁,寻思着这些柱头比成都王府的那是要粗多了大多了,怎么看只会更贵不会便宜。
这还只是前厅,隆庆宫一共有多少宫室?总房间数量大概在三千六百间左右。单体大型建筑有十几座,这样的前厅,只是一个接待大楼的一部分。
入眼望去,已经有十多根巨木矗立在那里。
越看越心惊,还好来得时候,权万纪咬牙劝说吴王把礼单做得漂漂亮亮,全然没有瑕疵。
要不然,一份“寒酸”的礼物送到隆庆宫,说不定会被长乐公主鄙视。
两京权贵都很清楚,长乐公主是个相当温柔好说话但是记仇的人。
“呼……”
一把年纪的权万纪偷偷地擦了擦汗,心说还好没办砸。
吃什么饭,当什么心。如今各大亲王府的长史,干的活都大同小异,而能够在这年头的亲王府长史职业中出挑的,权万纪算一个。
“权长史,殿下召见。”
“噢。有劳女师傅带路。”
“可不敢当师傅称呼。”
宫婢掩嘴一笑,却也是听得舒服。
如今各大宫殿中,能够当师傅称呼的,最少也是外放的太监。这种宦官不敢说大权在握,但是影响力都不小,当一声外朝官吏一声“师傅”称呼,也不会让人丢人。
毕竟,如今想要外放做太监,业务技能必须过关,不是说光会拍马屁,给皇帝搂钱,就算合格的太监。
谁叫贞观朝的阉人,捞钱本领还不如皇帝呢?
“权长史随我来吧。”
“女师傅请。”
权万纪亦步亦趋地跟着,头也不抬,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实际上他却在计算着隆庆宫核心的规模,虽然知道整个隆庆坊都被长乐公主殿下拿了下来,可廊檐斗拱如此密集,假山花园如此繁复,还是在不停地震惊着他。
当踏上走廊的时候,权万纪嘴角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因为他走过的长廊,两边廊柱,居然是一尺以上的榉木。
且几无下次,每一根的粗细都差不多,朱漆涂抹得也非常匀称,看着就是浑然一体。
这种木料,普通公侯家里,用来盖房子都够了。
至于寻常百姓人家,绝无可能用榉木,大户人家凑上七八棵用来做房梁或者顶梁柱,倒是有点可能。
每一步跨出去,权万纪都感觉耳朵里叮叮当当作响,那是金钱交鸣的声音。
长廊走完的时候,权万纪情不自禁回头看了一眼,入眼处,仿佛就是华润银元做成的。
至于廊檐上的青瓦,权万纪都不想再去思考它是从哪个窑烧出来的。
因为隔着一个花园,斜对面有一座宫室,层层琉璃瓦差点闪瞎他的双眼。
“呼……”
又一次平复心情吐了口气,权万纪继续低着头跟上了宫婢。
穿过一个带折角的前廊,终于到了宫殿的门口。
不知道怎么地,权万纪有一种上朝的错觉。
“殿下,吴王府长史到了。”
“进来吧。”
宫婢这才转身到了门口,对站在门外的权万纪道,“权长史,公主有请。”
“不敢。”
权万纪冲宫婢拱拱手,到了里面,情不自禁喊道:“臣,权万纪,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
中央宝座之上,李丽质长袖一抬,然后伸伸手,“赐座。”
顿时就有宫婢抱着一只团凳过来,放在了大厅一侧。
“谢殿下。”
作为一个老江湖,权万纪今天的压迫感非常重,和长孙皇后比起来,长乐公主显然是另外一种上位者的风格。
长孙皇后也好,李皇帝也罢,他们会有怀柔的一面。
但是长乐公主李丽质,那种凌厉的感觉,权万纪挥之不去。
他知道,自己是因为受了隆庆宫规模布局的震慑,明知道不应该有这样惶恐不安的念头,可还是控制不住。
此时此刻,他总算明白为何房谋杜断是顶级人臣,只他们那种临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修为,就是权万纪现在还无法达到的境界。
“权长史,吴王近来安好?”
“托公主挂念,吴王殿下家宅平安,一向安好。”
“平安就好,平安是福。吴王兄博古通今,又擅工巧,也算是当代贤王。比太子哥哥,那是强了不少。”
“不敢!不敢……”
权万纪原本就只有半个屁股坐在团凳上,这光景听到李丽质的话,当时就吓得从团凳上下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忙不迭地爬起来又说着“不敢”。
必须不敢啊,哪里敢啊,你长乐公主可以随便大嘴巴乱说,可吴王府好不容易有几天消停日子,都已经折腾显微镜望远镜好些年了,再去扯什么跟储君比大小,这不是闹么?
“权长史?你这是作甚?都是皇家兄弟,予说说而已,又不是构陷吴王。”
“是、是,公主殿下气度超凡,所言甚是……”
权万纪一脸苦笑,颤颤巍巍地躬身弯腰,都不敢再去坐凳子上。
“说起来,权长史来得也真是巧。予有一个晚辈,乃是洛阳白氏女郎所出,身家清白,前途远大。今年十五岁,欲觅适龄良家,且先定个亲事,权长史乃是吴王府首席,可谓见多识广,不知可否帮忙?”
“殿下既有吩咐,臣岂敢懈怠,自当尽力而为。”
“噢?尽力而为……”
“臣失言,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嗯,很好。”
李丽质点点头,“权长史,你能这样说话,予很欣慰。予也先替那晚辈,多谢权长史费心。”
“这是臣的福分,福分……”
这光景权万纪脑袋里都是咣当咣当作响,说话都不利索,直接把出来时候打算说的话都忘到了脑后。
等告辞离开隆庆宫之后,一阵冷风把他吹醒,权万纪这才反应过来:“老夫他娘的过来送了大礼,结果忘了求人办事,反而还要给人办事?!”
第三十九章 做媒
“老权,去隆庆宫谈得如何?长乐可愿意借些窑工出来?”
回到吴王在长安的吴王宅,权万纪久久不能平静,李恪跟他说话,他还是一脸发懵的状态。
半晌,权万纪才说了一句:“殿下,隆庆宫……逾制了吧?”
“逾制?逾制个甚么?长乐公主她就是‘制’。”
“……”
权万纪深吸一口气,终于有点明白长乐公主在皇族中的地位了。以往的印象,并不深刻,去了一趟隆庆宫,什么都明白了。
“今年得烧一批瓷器出来,老权你是不知道,张德说了,‘朝鲜道’‘扶桑地’出了一批受封大兵,有钱有田,正是要花钱摆场面的时候。这瓷器要是能搞一批出来,也不消是何等华贵,不拘是白瓷青瓷,都能大赚。”
舔了舔嘴唇的李恪拿起一杯茶,胡乱灌了一气,“这显微镜、望远镜的生意,怕是要受挫。他娘的,居然不打仗了。”
只要连年用兵,他的“千里镜”就不愁销路,兵部采买那叫一个爽快。他是亲王,兵部也不会故意拖欠尾款。
可惜啊,程处弼回来之后,李恪在宴会上偷偷地跟他聊了聊,知道朝廷打算要把河中这块肥肉先消化掉。
今明两年,昆仑海一带要迁走最少两千户,这就是一万人。
除了昆仑海,漠南漠北加起来一共要迁走四千帐。如今漠南漠北一帐等于一户,也就是说,草原两年内,最少也要两万人迁徙到河中。
加上蕃地二三十个小部落,分别要迁徙勃律和昆仑海,这加起来也有三四万人。两年内的主要开销,绝对不是军费。
“千里镜”的买卖,大概也就是只能等下一回用兵了。
还得是大规模用兵,否则光敦煌宫的库存,都够消耗一阵的。
“殿下,长乐公主倒是吩咐了一件事情,让老朽去办。”
“噢?”
李恪一愣,“老权,甚么事体,长乐还让你去办?”
“说媒。”
“嗯?!”
李恪一惊,小声问道,“给姓张的?”
“姓张的?”
权万纪摇摇头,“说是洛阳白氏的晚辈。”
“那就是姓张的,张二郎,张沔。”
言罢,李恪侧着身子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搁在扶手上轻轻地拍打,“这事情,是好事。”
听到吴王李恪说是张二郎张沔的时候,权万纪一双老腿差点软下去。他喜欢装逼摆直臣架势是不假,可不代表他没眼风,得罪谁他也不会得罪张德这样的大佬。
张德的儿子,轮得到他去指手画脚介绍小娘?
这不是害人嘛!
“老权你也别慌,此事当真是个好事。张操之那里,倘若有甚说法,推到本王身上就是。”
李恪拿起茶碗,又喝了一口,“有些事情,老权你不知道底细。你莫要以为张德那里有甚么嫡庶之分。那些个儿子,都是录入宗谱,同为嫡系的。”
“什么?!如此荒诞……”
“嗯?!”
李恪冷哼一声,眉头一挑,瞪了一眼权万纪。
老权顿时闭了嘴,然后道:“如此岂不是诸子相争?”
“相争?诸子相争倒是争不起来,那些个女郎,倒是要争一争。你可知道,荥阳郑氏为了稳住郑大娘子,又送了个小娘过去,叫郑莹还是甚么,便是专门服侍张德日常生活的。听说已经有了身孕,这要是再生个儿子,郑氏定是要扶持的。”
言罢,李恪眼睛一亮,“本王几次前往张德那里说亲,为的就是想让本王的儿子,能够娶了张洛水。这可是当世罕见的女富豪,一出生就含着富贵,比我们这种亲王……那是轻松愉快多了。”
“噢?亲王说亲,张梁丰也看不上?”
“本王差点被他打残……”
李恪突然幽幽地来了一句,“他娘的,看他也是个三旬老汉,居然一通老拳上来,着实有力。旁人见了,谁信他是个文官……要不是本王跑得快,这老货真是要捶断本王的肋骨。”
“……”
忽地,权万纪愣了一下,对李恪道:“殿下不是也有女儿?若如此,不若联姻张操之?”
“你当本王没有想过吗?”
李恪摇摇头,“时机不成熟。”
“时机……”
仔细一想,权万纪身躯一震,冲吴王拱了拱手,“殿下深谋远虑。”
有些话哪怕是私下里,也不好说出来的。比如说,当儿子的盼着亲爹赶紧去世。哪怕心里明明是这样想的,但是不管是公开还是私下,这话都不能说。
且不见李董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明明巴不得老董事长赶紧死了拉倒,可自己还是一副老爹千秋万载就是好的态度。
李恪这样的“野生”亲王,目前的人设就是爱好“奇技淫巧”以及小蝌蚪。但他只要敢联姻张德,那么所有人设都是摆设,所有人都会认定,这吴王他娘的是有想法啊。
所以,就算有想法,也得等李董嗝屁。
李恪说时机不成熟,关键就在这里。
再一个,现在是长乐公主让权万纪,或者说是吴王府长史帮忙,那长乐公主愿意看到张沔幸福吗?让一个亲王做自己的老丈人?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长乐公主殿下巴不得张沔娶他名字的一半,随便找个女乞丐给张沔做老婆,当然是让长乐公主殿最高兴的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理想状态,不切实际。
“此事只要办得漂亮,老权,本王保你一个七部位子。”
“殿下,老朽并非是贪恋权势之人。”
“还有五万贯现金。”
“……”
“老权,自己人,本王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臣全力以赴,不辱所托。”
“好!洛阳白氏那里,只要老权你妥帖了,本王去说项。说不听就砸钱,砸到他们答应。”
李恪虽然想要做瓷器生意,可不代表他穷了没钱了,正相反,亲王里面,他绝对是富可敌国数一数二的。
和魏王李泰那种借小贷被人讨债上门不同,李恪财务相当良好,目前最大的苦恼,就是钱太多没地方花出去。
而陶瓷,是李恪下一步投资的目标,不但要投资,还要做出口。
但瓷器这个事情,正常情况下得给长孙皇后打交道,如今的长孙皇后,他吴王李恪可不敢上前巴结,老老实实窝在安陆拉倒。
要不是来了一趟西京,他想起来隆庆宫之主还有门路可以搞到瓷器,都不会让权万纪上门送礼。
只是万万没想到,上门送了一回礼,居然还有这样的际遇,当真是好运来了,挡也挡不住。
至于张德次子张二郎张沔的人生幸福……这他娘的关他吴王什么事儿?
而此时此刻,在京城优哉游哉的张沔,正跟老阿公吐着槽:“阿公,大哥还真是不容易啊。”
第四十章 过山东
京洛板轨几经扩建,各州县的分段也逐渐明朗。
从洛阳出来之后,一路畅通无阻至峡石县,然后就到了陕州治所陕县。这一段路,是洛阳西行最太平最好走的路,哪怕没有京洛板轨,也是如此。
只是到了陕县,就要往西南斜插过去,略微拐个弯,才能到弘农县。而弘农县又是在鸿胪水的西岸,也就是说,车马到了这里,原本是有个津渡,现在则是变成了道路桥。
至此,就是虢州境内,道路就谈不上有多好,一路到潼关,大抵上都是弯弯曲曲。潼关横亘华州、虢州之间,要是打仗,潼关是必争之地,也是因为地形地貌就是这样决定的。
不过京洛板轨的特殊性,使得夜里过关有了特殊性,潼关有专门的通道,留给京洛板轨,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蒸汽机车上路,也是这个待遇。
行至虢州境内的时候,欧文就对张沧道:“大郎,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为人所知,过了潼关,你须万分小心。”
话没有说透,作为内侍,而且还是年纪轻轻就外放做太监的宦官精英,欧文自有独特的情报渠道。
虽然是连夜把张沧接到长安,但毕竟跟张氏父子都有交情在,欧文也没打算恶了张德,所以提醒了张沧。
“欧监,西京附近,我家仇人甚多?”
“漕渠上下,不知道几千几万。过了潼关,这板轨是要绕一下路经过华阴县,再去郑县。因‘四夷怀德碑’一事,来西京的权贵极多。而且西京相较京城,藏龙卧虎也容易得多。”
洛阳虽大,但实际上出城之后,日子还真不好过。尤其是“环京城无人区”的存在,使得即便有人在京中犯事,虽说就地找个山林一钻,也能过活,但到底不是人过的日子。
所以这几年京中游侠,一旦犯事,就是往长安跑,最不济,也是往山东跑,哪怕是徐州也要好过得多。
游侠也是要吃饭的,也是要生活的,社会人不在社会,那就不叫生活,而是生存。
“荒野求生”虽然很显本领,可没有观众,又显给谁看呢?
而长安附近,多少还是留存了不少坐地户,永业田的破坏虽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华州、同州,府兵出身的农家,依旧是比比皆是。
这样的社会环境和条件,有本事的农家,藏几个老战友,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张德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老旧勋贵、各路豪强、戎狄蛮夷……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万,五十万总归是有的。因张德而家道中落乃至家族覆灭的,没有一万,五千总归是有的。
可张德是那么好弄死的吗?
每年针对张德刺杀不知道有多少,比李世民还要多,可张德还是活蹦乱跳的,儿子女儿还生了一大堆。
也不是没有有心人想要冲张德的子女下手,可张德的子女,最矬最矬的,可能就是张幽,母亲就是个犯官之后。
可即便是犯官之后,薛招奴也不是没有靠山,姑母好歹也是太上皇的昭仪。这种身份关系,针对薛招奴就是针对薛昭仪,针对薛昭仪就是针对李渊。
再加上张德从来没有结过婚,想要观礼看一看张德大小老婆长啥样的仇家,还真是一个都没有。更不要说认出张德的子女,这还不如掷骰子来得概率大。
这也是为什么传言“女儿国”东主是张德之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当笑话来看待,别说正常人,就算是张德的族叔张公谨,也完全不信。
等到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张沧就是张德儿子的时候,情况自然就发生了不同。
世家豪门可能也会想着干掉张沧出口气,须知道,山东世族可不只有五姓七望,整个山东世族,“巨头”级的世家,有一百不到的数量。尽管不是每家都能像五姓七望那样庞大夸张,可比照清河崔氏徐州房,那是绰绰有余。
一个两万多人口的家族,万里挑一,也能挑一两个狠人出来。
况且,世家豪门也未必需要自己下场,隋末大战尚且都是一波波的代理人以及合伙人,何况是现在“太平盛世”。
“欧监,过崤山了。”
打起精神来的张沧,忽然在车厢内,对欧文说道。
在陕县换了车马,前往弘农的这段路,基本跟东南方的崤山平行。
这一带从来都是古战场,历尽几百年,还是能够看到春秋秦汉时期的痕迹。
所谓“山东世族”,这座山,就在这里。
“那就快到鸿胪水了,到了弘农,可要休息片刻?”
张沧没说话,而是握紧了随身带出来的横刀,然后转头看着欧文,“车厢内可有弓矢?”
“有的。”
见张沧神情肃然,欧文指了指车厢的一侧,然后道,“大郎不必紧张,这里军府留有重兵,五里就会有一处兵站,就算有强人想要行事,也不可能在这……”
“墩儿!”
嘎吱嘎吱嘎吱……
轮毂因为减速,发出了特有的声音。
车厢外有个小黄门叩了一下门,然后隔着门喊道:“师傅!前头有鹿角拒马!”
“嗯?!”
欧文一个激灵,“呛”的一下,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剑,黑着脸持剑靠近车门,“把灯火灭了!”
“是,师傅!”
小黄门得了命令,立刻喝道:“所有人听令,灭灯!”
不多时,车灯马灯尽数黯淡,除了夜色中还有白白的烟气飘荡,周围黑茫茫的一片,安静到可怕。
“吭哧!”
挽马打了个响鼻,车把式立刻抚摸着马脖子,安抚着有些焦躁的挽马。即便是很有经验的挽马,到底也不是战马。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张沧将弓弦快速上好,挂了一只箭彀,又拎着一袋箭矢到了车厢后门,悄悄地拉开后门,然后钻了出去。
“大郎!”
欧文听到了声音,立刻知道张沧已经下车,他虽然焦急,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可还是镇定了下来。
这种场面,这些年他经历的太多。
实际上,他的年纪跟张沧相差仿佛,只不过在宦官群体中,他是为数不多付出超凡努力之辈。
于是脱颖而出,成为如今相当有前途的内侍中官。可惜朝廷改制之后,内侍想要单纯地通过依附皇权而耀武扬威,已经没太大可能。
这年头,当“太监”也是越来越看重学历和能力。
“给马匹解套!”
张沧已经下车,欧文也当机立断,立刻让人给挽马解套。
“好嘞!”
车把式听到了欧文的命令,也是第一时间就给马儿解套。
“走,随我去清障。”
虽然最保险的方式,是直接走人,可是欧文现在身负皇命,一行人前往长安最快的方式,当然是骑马。然而黑灯瞎火的,骑马奔驰不切实际,板轨反而是最快最稳妥的。
更重要的是,张沧依然下车,猫到哪里去了,欧文也不知道。如果不能快速恢复道路畅通,欧文料定张沧不会冒头。
只是让欧文万万没想到的是,此行内侍、护卫前去清障的时候,突然传来急促的破空声,嘭嘭作响的弓弦震动,在静夜之中极为明显。
“敌袭!”
“竖盾!”
夜班的护卫们,立刻竖起小圆盾,尽力地将欧文等人护在其中。
只是令人错愕的是,笃笃笃声音响起的时候,才知道那些破空而来的箭矢,居然目标还是刚才留在原地的车厢。
听到声音位置之后,欧文冷汗直接流淌了下来,要不是张沧果断下车,恐怕他还会留在车厢内。
这万一有冷箭得手,岂不是死得冤枉?
“师傅,怎么办?!”
“顺着板轨,走!”
马上就到鸿胪水,过河就是弘农县,欧文就不信了,这些偷鸡的强人,能有多少人,敢跑到弘农县大开杀戒!
第四十一章 夜杀
这种袭杀并没有惊到张沧,稍微冷静一下,就能判断出对方人数应该不会太多,而且肯定不是从洛阳跟出来的。
欧文抵达京城的时候,就已经说是临时的旨意。
就算有人消息灵通,能够查探到一晚上所有离开长安的内侍身份,可这个过程,也绝对没有那么高效。
分拣情报之后,还要再安排人手,仓促之下,调动的精英会非常有限。
而且即便是精英,在夜色之下赶路,效率也非常低,大概率也会是顺着京洛板轨行走。安全不说,也更容易布置袭杀张沧的攻击点。
原本欧文想的是潼关,却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胆子倒是大,一口气冲到古崤关。
嘭!
弓弦震动,笃的一声,箭矢应该是射在了树木上。不过这一箭,应该是把人惊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张沧顿时心中有数,挎弓持刀,猫着腰立刻蹿了上去。
倒不是说他大胆,而是自信。
正当张沧准备摸过去的时候,板轨的远处,一队人同样正在疾驰。而且也应该是跑在板轨上的马车,灯火在黑暗中,即便很远,也非常的醒目。
只看一眼,张沧就知道,这是自己人。
“呼……”
更是略微放松地吐了口气,心中暗道:应该是阿公安排的护卫吧。
“再射一轮,赶紧撤!”
果然,看到夜色中疾驰而来的灯火,之前射中马车的杀手,当机立断,没有打算恋战。
张沧舔了舔嘴唇,就地躺了下来,刚躺下,就听到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朝着一个方向掠去。
一轮齐射过后,弓弦声音开始杂乱起来。应该是弓手在那里碰运气到处乱射,一通乱射过后,这些人的脚步立刻凌乱起来,但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跑路。
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取了弓箭就是一箭。
嗤!
“啊!”
一声惨叫,让张沧很是意外,他只是大概估了一下方向,居然真中了一个。要知道在麻城县的时候,他能看到悍匪,结果却怎么射都射不中。
现在什么都看不到,结果才两箭,就中了一个。
照着刚才的感觉,张沧又连续射了几箭,可惜弓弦也是震得响,半个人也没有再射中。
对方的脚步声急促起来,看来是尽快要撤。
张沧深吸一口气,大约判断了一下方向,直接跟了上去。
而此时,欧文他们已经清障,车把式正忙着把挽马重新套上。
“师傅,快看,有马灯!”
“嗯?!”
“亮灯!”
“是,师傅!”
小黄门听得命令,立刻喊道:“止步,亮灯,亮灯,亮灯!”
忙不迭地重新亮灯,有个警察卫的卫士,提着马灯爬上车厢,然后开始快速地打信号。
马灯忽明忽灭,在夜色中十分显眼。
很快,疾驰的马车也回了信号过来。
“欧太监,是自己人!”
“确定?!”
“确定。”
“可是今夜准许出京的班车,只有我们。”
“虽说是如此,但还是能确定是自己人。如果不是路政司的,也是华润号的人,因为懂这套信号的,只有这两家。”
“应该是华润号。”
欧文很快就确定了这一点,正松了口气,却听到一声惨叫。
“那边!”
“摸上去。”
“可是欧太监……”
“上去!”
欧文言罢,持剑道,“护着我又有甚么用?圣人传召的又不是我!”
一句话就让警察卫的人灵醒过来,几个卫士立刻手持刀盾冲了过去。
只是刚走两步,又传来一阵惨叫声。
“啊——”
“狗贼!狗贼——”
“啊——”
叫骂声和惨叫声交叠在一切,警察卫的卫士们都是冷汗淋漓。这种夜里还能杀起来的,绝对是高手。
嘭!
警察卫的卫士们还没有冲上坡底,却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重物摔在了跟前。
一个卫士上前一摸:“是人,热的……死了。”
有老练的上前摸了摸,摸到脖子的时候,顿时道:“勒死的……应该是弓弦。”
“是自己人吗?”
“应该是拦路射冷箭的那一拨。”
“谁上去了?”
“我们都在,那就是欧太监车厢内的那个。”
“走!”
脚步声凌乱又急促,冲上坡底之后,察觉到了动静,带队的卫士立刻喊道:“尔等已经被包围了!现在器械投降,还能留得性命!否则,休怪某家横刀无情!”
带队的卫士这样喊,一是给放冷箭的贼人压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告诉张沧,他们要冲上来帮忙了。
黑灯瞎火的,凑近了互相也看不见,这要是杀起来不停手,死了也是白死。
果不其然,喊话之后,立刻有人叫道:“降了!降了!降……啊!”
又是一声惨叫,却听有人叫骂:“好贼子,不讲道义!你们不得……啊!”
“……”
“……”
坡下的警察卫众人都是一阵冷汗,那边状况不出意外,应该是撞到铁板了。万万没想到,这种夜战,居然有人如此了得。
这要是稀里糊涂摸上去,被人当做敌人,真是九死一生的境地。
远处的马车灯越来越近,凌乱的脚步声已经四散,看来是已经崩溃,开始各自逃窜。
带队的警察卫头子松了口气,这种时候,别琢磨除恶务尽,什么都别干,全员活下来,就是成功,就是胜利。
果然,好一会儿,不远处彻底没了动静,才有一个声音响起:“欧监何在?可还安好?”
“欧太监安然无恙!”
“呼,那某下来了,刀剑无眼,诸位收了兵器。免得误会。”
“好!”
话音刚落,那边车把式也罢挽马重新套上,欧文带着剩下的人靠了过来,他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对话,所以直接拎着马灯走了过来。
看见光亮之后,警察卫的人才松了口气,扭头一看,之前摸到的那具尸体,正躺在不远处。
欧文吓了一跳,不过很快镇定道:“大郎,不宜久留,撤吧。”
“这就来。”
声音传来之后,就见一人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欧文没敢把灯拉高,但即便在光影之中,也能清晰看到,张沧手中握着一把横刀,刀锋上还有液体流淌,嘀嗒嘀嗒,迟迟没有流干。
第四十二章 不是等闲
甩了甩刀锋上的血水,撩起衣袍,将刀身擦干净之后,张沧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下来。
“大郎,有无受伤?”
“还好。”
除了一点擦伤,刀剑伤一点没有。
哒哒哒哒……
马蹄声传来,张沧回头一看,见东北方向来得马车停了下来,陆续有几个声音传来:“阿大阿在?”
用的是江阴方言,张沧听了之后,反问道:“啥人?”
“龙家的。”
横刀终于入鞘,张沧对欧文和几个警察卫的人道:“自己人。”
一众人又是疲惫又是松了口气,来着提着马灯走近,各自持着兵器。为首的是个小哥,张沧看清楚之后,笑骂道:“怎地让你这个小子出来办事?京中无人了?”
“太师傅这么吩咐的,这便过来了。”
来得人是龙家的人,是张德前往沔州,最早收服的一批獠寨。
改姓氏为龙氏之后,投献到武汉、苏扬的龙氏子弟极多,其中就有拜师学艺的。何坦之徒弟不多,但也不算少,这些龙氏子弟,就有在何坦之徒弟门下学习技艺,所以称呼何坦之一声“太师傅”不为过。
只是龙氏子弟虽然称呼何坦之为“太师傅”,但开饷吃饭,却是从江阴张氏走,漕运码头上的狠角色极多,龙氏子弟能够站稳脚跟,也是因为张氏愿意掏钱养着,所以何坦之吩咐他们前来相助张沧,自有道理恩义在。
“你们几个,莫不是洛水漕渠行厮混的?”
“好眼力。”
打首的小子笑了笑,冲说话的一个警察卫卫士道,“倒也是打过交道。”
“莫要闲扯了,上坡先把几个尸体拉下来,少待留在弘农县。”
张沧说罢,龙家小子就带着人摸了上去,马灯照耀之下,自然就看的清楚。
随后张沧转头又对欧文和带队警察卫的人说道:“这些功劳,我就不要了,你们两家少待割了耳朵分了吧。”
欧文也不客气,拱拱手道:“那就谢过大郎。”
“还不过来谢过张大郎!你们倒是好福气,跟某出来一趟,竟是捡了这等便宜。”呵斥了一声还一脸懵逼的两个小黄门,那两个小黄门顿时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过来给张沧行了个礼。
有这么一晚上,两个小阉至少评一个“办事得力”绰绰有余,欧文在上报一个“颇有勇力”,将来进学兵部、刑部或者大理寺、鸿胪寺,就不算太大的事情。熬个几年,外放做“太监”也不是没有可能。
实际上欧文的路数就差不多这样过来的,只不过欧文运气太好,不能当做常例来看待。
“谢过张君!”
“无妨。”
张沧摆摆手,又提醒了一下,“最好寻两把横刀,去尸体上戳两刀,记得身上抹点血。”
“多谢张君提点。”
警察卫的人也是暗爽,能分到功劳,这个夜班没白干。而且他们的人也没受伤,全员存活,可以说是运气好的出奇。
领头的警察卫搓着手,对张沧道:“俺原本也是从京城过来西京暂领差遣,不曾想有这好处,张公放心,日后在京城,‘女儿国’有甚腌臜事情,只管去南城警察卫官緳来寻俺。”
有了好处,这个自报家门乃是孔总理远亲的军头,顿时来了精神。
江汉观察使的儿子啊,原本还想着怎么攀扯关系,现在还真是误打误撞,当真是攀扯上了。
今年开始,警察卫继续改制的力度相当大,上头的大佬,还有退休的几个十二卫大佬,都想着十年之内,也能把警察卫运作成强力部门。
只是一口吃不了个胖子,此事本就是水磨工夫,慢慢地打磨。
收拾好了尸体,继续前行,一路到了鸿胪水,过河之后,到了弘农县的站台,这才松了口气。
弘农县的站台,是一站多用,除了物流、客运之外,这里也是驿站中转,外官进出两京,在弘农这里的官舍,也是集中在站台,加上周围村落集市形成的客舍,整个弘农这几年,大多是围绕着京洛板轨来发展。
有人袭击钦差,这个事情自然是惊动了弘农县令,不过欧文和张沧没有逗留,换了车马,继续赶路。
留下来一个小黄门和警察卫的人跟弘农县令解释,路上龙家子弟进了车厢,陪同张沧。
“大哥,适才摸了那些尸体,来源有点复杂。箭矢形制是大河工坊的,刀剑则是石城钢铁厂的。有两个腿粗外扩,当是常年骑马的,脚掌前掌厚实,牙口粗陋,大抵是漠南厮混的马匪。”
“除了这两个,那个被勒死的,应该是常年使唤刀剑的,虎口老茧厚实,腰背宽大,我猜是河南本地人。”
听得龙家子弟的猜测,张沧微微点头,看着欧文:“欧监,你怎么看?”
“此事我说了不算,得回转询问大师傅。”
欧文的大师傅是康德,就算查到谁泄露内中,也是内监自我处理,不可能曝露出去。
当年裴寂的一个罪名,就是把宫闱里的事情拿出去乱讲,欧文身份不同,作为皇帝家奴,他的自我意识,也就到此为止。
“嗯。”
张沧也理解欧文的难处,不过刺杀他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固然知道自己老子时不时都要被人刺杀,但张德是张德,他是他。两人所求都不一样,对待刺客的态度,自然也是不一样。
拿起水壶喝了口水,张沧神色镇定,内心却是一团火气,一旁龙家子弟瞄了一眼,内心暗道:怕不是大郎君有了想法。
过了弘农,一路倒是太平了不少。
不过毕竟经历了刺杀,再如何太平,众人也睡不着。
到潼关之后,欧文把此事告知之后,就有骑士先行赶路,前往长安禀报。
还没有等到天亮,有些个熬夜打牌的闲散勋贵,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一时间吃瓜群众无数,都看着天亮之后,到底会上演什么样的戏码。
只不过天亮之后,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张公谨和秦琼,都是不以为意,如果张沧死了,大概会有热闹。
现在人好好的,怕不是“有惊无险”,便揭了过去。
只不过,打人不打脸,李皇帝派人出去接一个搓澡工,也有人要去杀了。这不是跟张德过不去,而是跟李皇帝过不去。
最重要的是,张公谨略微推算了一下,按照袭击的时间,布置这个事情的人,大概是在欧文出去之后三四个小时之内,就查明了欧文的动向,还有欧文要办什么事情。
查明之后,还要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安排刺客进行刺杀……
“都不是等闲之辈啊。”
吃早饭的时候,张公谨啃着煎饼,喝着豆浆,冲一脸淡定的秦琼如是说道。
第四十三章 求稳
有些仇可以化解,有些仇就是不死不休,终究是要分一个胜负,搞一个你死我活的结果出来。
老张人在武汉,却对张沧遭受刺杀这件事情洞若观火。
一路行来,只说在土地上的争夺,就不知道多少人命多么算计。倘使张德带人打金上分,倒也就罢了,只可惜有些时候不可能面面俱到。
“忠义社”那百几十号权贵跟着养活,已经殊为不易,总是要有人站在一旁羡慕嫉妒恨的。
嘀——
“汉安线”工程的工地上,伴随着一声哨向,从工棚中出来的工人便成群结队地上工。
不时地有已经在轨道上跑起来的“手摇车”穿梭着,这些人力轨道车时速相当可观,大概在二十公里每小时左右,运送六到八石的物资不成问题。只不过它是辅助工具,担当原物料运送的主力,依旧是畜力轨道车。
倘若在工段施工比较困难,难以进行物料投放的地方,则是直接蒸汽机车拖拽大量物资,一次性投放。
这样干的目的,既有实验蒸汽机车可靠性的需要,也有锻炼列车班组的意思。
“新到的施工队怎么样?”
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工地,张德开口问道。
“李交州送来培训的还算勤力,这些交州小工极为吃苦,也肯干活,就是干活不怎么动脑筋,埋头死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指派之外的,就是两眼一抹黑,无从下手。”
“李道兴一个人给多少培训费来着?”
“五贯。”
“那还行。”
张德点点头,倒是很满意。眼下一个奴工,最矬的也是五十贯起。这种最矬的,往往都是瘦弱不堪,最多就是摘个棉花,还是摘不了一天的那种。
如今不比从前,死了就是死了,现在奴工越来越金贵,大农场大种植园的风气逐渐形成。
尤其是在流求,原先张德就是开辟了岛北种植园和农场,但跟攀上交情之后,吴王府通过长史权万纪的关系,用了福州、建州的坐地户为马甲,在岛西也开辟了相当可观的种植园。
总面积比岛北还要大,就是受限于地形限制,大量种植园和农场,形成了一条岛西种植带。
对于防御山地土著来说,压力就有点大。
所以和岛北有专门的职业武装人员不同,岛西则是“全民皆兵”的状态,算是把府兵特色用到了流求这个小岛上。
这种变化不可能只是局限于一地,大唐现如今各地的经济联系十分紧密,交州虽远,但还是形成了“广交会”这种利益团体。
而李道兴的宗室身份,又加强了交州和中国的政治联系。
至少为了延续香火,李道兴在交州还是蛮拼的,大有续命三十年,家业千千万的意思。
为了深耕,交州地方处理战俘、奴工,也逐渐转型,伴随着全国的高压政策“衰退”,“怀柔”手段浮出水面,也是应有之意,算是响应了国家号召。
仅仅是李景仁自己,就大量纳妾交州早先土著豪帅的女儿,再通过这些女儿,反向控制土著部落。只李景仁一个人,大概就摆平了七八个大型部族,整个交州地面早些年增加的熟番,都是通过这种方式。
李景仁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平民版“李景仁”随处可见,甚至还有广州出身的冯氏子弟。
交州局势稳定之后,成长起来的“蛮二代”,也全然跟母族没有太大紧密关系,即便有,也只是母族需要“蛮二代”的关系。
而按照中国惯例,“蛮二代”只要爸爸是汉人,那“蛮二代”即便在社会上有点受歧视,但在法律上,他就是汉人。
继承权是最明显的特征。
高端的“蛮二代”组成了交州现行的中上层建筑,至于底层“蛮二代”,能够享受到一定的待遇就差不多了,大多数时候,就会被交州刺史府打包成“劳工”,输出到内地。
而李道兴李景仁父子因为跟张德走得近,也算是有眼界的,“劳工”如果只是出卖体力,也不是长久买卖。所以李景仁几经折腾,终于打通了武汉的关系,在输出“劳工”的同时,掏一大笔钱,由武汉方面对交州“劳工”进行培训。
培训费暂定是一个季度一个人五贯,“汉安线”因为工期漫长,又属于技术先进的大工程,自然成了李道兴李景仁父子的首选。
单次派出五百名“劳工”,也是交州改制以来的最大手笔。
一年仅仅是培训费用,就有一万贯。
加上一应开销交州刺史府还要承担一半,总开支一年是朝着三万贯走的。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要知道从交州刺史府改制为交州都督府再到改回交州刺史府,几经变化,都跟交州地面的社会经济环境变化,有着密切关系。
最早为刺史府时,是因为实力不济,搞“无为而治”,说白了就是“无能而治”;后来改制为都督府,是因为实力上来了,可以搞武力镇压;现在又改为刺史府,则是因为环境极大改善,治所地区环境改天换地,大量生番转为熟番,总人口通过联姻极大增加,汉人当地比重极大增加。
这种情况,能够输出劳动力赚取劳务费,既能缓解“人口爆炸”,又能为将来的进一步经济扩展打下基础。
而且李景仁常年在武汉、广州、交州活动,生父江夏王李道宗又有不少消息拿出来共享,他大胆猜测,只要“汉安线”成功,朝廷未来几年,一定会大建铁道。
到时候,交州工程队一把就能赚回本,还能翻几番。
此事在对交州刺史府不算大事,但对李道兴李景仁父子,则是重头戏,因为李道兴李景仁父子不可能一直是“交州王”,总有挪窝的时候。
于是乎,搞定培训事宜之后,李景仁就一直跟着吃住在工地,时时刻刻盯着交州“劳工”,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
“操之兄,我得了个消息,西京来的。江夏王府那边拿来的,绝对可靠,跟操之兄有关。”
戴着藤条安全帽的李景仁急吼吼地赶到工程指挥部,这光景张德正在办公,见李景仁火急火燎的,便笑着道:“恁大的日头,出这一身汗,赶紧喝口茶。”
“好。”
李景仁喝了口凉茶,拿起一把蒲扇,胡乱地扇了两下,喘着气道:“羽林卫在密查袭杀大哥的事情,江夏王府有个老部下在羽林卫当差,正好摊上这差事,事情有了点眉目,你绝对猜不到有谁在里头。”
“我不猜,爱谁谁。”
老张摇摇头,笑着道,“这等事体,不必去理会。”
“那可是大哥,你真不管啊。”
李景仁一脸错愕,“皇帝那里,可是打算给大哥一个交代的。”
“交代个屁,我还不知道他,做给人看的。真要查下去,那就是掀起大案。虽说他也是不惧,不过这光景,求稳为上。”
能够泄露内中,还能查到中高级宦官身份,还能仓促之间安排人手行动,方方面面都表明,这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一个群体。
如果只是一个清河崔氏或者什么什么氏,干了也就是干了。现在这个状况,搞不好就是皇帝的哪个小老婆亲族也参合进去,掀起大案,必定会进一步激化成谋反。
皇帝没这个必要,一个张沧而已,又没死,表面上遮掩一下裱糊一下,能够让各家满意,也就妥了。
苦主自己都无所谓,旁人何必急得跟个太监似的?
“求稳……”
李景仁略微品味了一下张德的话,又喝了一口凉茶,扇风的手也慢了下来。他几经蹉跎沉浮,豁出去脸皮才有了如今的事业,人生的容错率很低,他不像张德能够那么放得开。
当下便琢磨着,兴许是皇帝真的身体大不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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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面圣
“这阵子就挂名在邹国公府,你们随同大郎行走,便以公府护卫自称便是。”
“是,多谢张公。”
几个龙姓小郎行了个礼,张公谨挥挥手,有些疲惫地说道:“去报备姓氏吧。”
“是。”
出去之后,张公谨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然后对坐在一侧的秦琼道:“韦氏、杨氏、萧氏……”
“总不能就是为了出口恶气?”
秦琼思考问题很少用人情常理,他大多都是当做打仗来看待。
在秦琼眼中,为了爽一把就搞事的世家大族,从来不存在。
“叔宝有所不知啊。”
张公谨正要说话,却环顾四周,对一种奴婢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公爷。”
等人走了之后,张公谨这才对秦琼道小声道,“操之那里,萧铿有两个女儿。萧二自来胸无大志,能混吃等死就是很好。只是萧氏想法,大抵是有些不同的。”
“萧氏恁多支,总不能一概而论吧。”
秦琼眉头微皱,虽然都姓萧,可萧和萧之间说不定就是什么仇什么怨。
“杨氏都能并作一支,何况这个?这年头,谁家不是尽力抱团。再大的仇怨,还能比皇帝和操之来得大?清河崔氏一夕之间覆灭,物伤其类啊。”
秦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张公谨:“难怪襄州离武汉如日之近,却一副以邻为壑的模样。”
“京城、武汉,能留给老大世族的肉汤,可是不多了。现如今,便是萧铿这个夯货,居然成了萧氏的中坚人物,岂能不让人震惊?”
其中的变化,不是三两句就能解释清的。但是随着京城和武汉的发展越来越快,老旧世族就彻底会被甩在后面。
转型越拖只会越艰难,自来都是如此。
“有人想挑动京城和武汉相争。”
秦琼如是说道。
“嘿……就算京城和武汉,最终没打起来,你猜安平公主会如何?她现在就在京城。”
张公谨冷笑一声,“张沧是她唯一的儿子,就算不掀个天翻地覆……谁害她儿子,她就杀谁,这是天下到何处都能说的道理。”
隋唐官方虽然一直在压制汉朝时期的“大复仇主义”,但实际上民间的“大复仇”依然是为人称道。
典型就是博陵崔氏的崔慎崔季修,他如今虽然是声名狼藉,可在江湖上,却是人人称道,这种两极分化的评价,颇有点社会精神分裂的意思。
而似扬州文人之流,还有意推波助澜,大量话本、传奇、,编排崔慎崔季修的时候,打响了一个“崔结巴”的匪号。
越是接地气,越是影响力更加强大,也就越难以抑制其内在的精神本质。
“火中取栗呢。”
秦琼不屑地嘲讽了一句,“还以为是隋末么。”
两人虽然一把年纪,可当年出道时候,日子着实不好过。长时间不是依附权贵就是依附豪强,至于世家……都他娘的不收他们的。
“草根”出身的两个老家伙,对世家大族的怨念,并非全然理性客观,掺杂了太多的屈辱、卑微的记忆。
一时无话,张公谨和秦琼居然不约而同地喝着闷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而此刻,几个龙家小郎到了偏厢,公府大管事给他们登记录名。
“几位小哥,还不知道姓甚名谁?”
“老前辈有礼,我是兄弟几个老大,都是姓龙,单名一个炎,草字伯亮。”
“这是二弟龙焱,字仲光。”
“嗯?不会老三叫龙燚吧?”
“……”
大管事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登记。
“三弟……龙燚,字叔耀。”
“……”
“……”
大管事久久没有下笔,而是看着龙炎,他倒是想要看看,兄弟四个,还有一个老四,你还能整五个火出来?
“幺哥龙奀,还未取字。”
“……”
“这个奀字,怎么写?”
大管事有些好奇,问了一句。
龙炎接过笔,在纸上写了个“奀”字,大管事这才恍然大悟。
瞄了一眼龙四郎,见他瘦瘦小小的模样,还真是不大个儿,这是火还没烧起来的意思么?
“咳嗯。”
大管事轻咳一声,“少待会有公府腰牌配发。”
“有劳大管事。”
“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
说罢,收拾好了花名册,大管事一脸活见鬼的模样去了库房,一边走一边嘟囔:“这名字嘿……”
得了行走方便的身份,龙家几个小郎这才前往皇城外候着。
这光景,张沧已经被召见入宫。
名义上,绝非是什么召见江汉观察使之子,而是听闻“女儿国”有擅按摩技艺者,曾经献技于太皇陛下,于是乎……皇帝就召他过来,再给做一套全家大保健。
理由相当充分,也不用担心有心人故意搞事。
“陛下,‘女儿国’东主张沧到了。”
“传张沧。”
“是,陛下。”
康德应了一声,到了宫外廊下,然后对有些肃然的张沧道:“大郎,进去吧。”
“有劳康大监。”
打量了张沧一番,康德只能感慨,这张德的种,还真是长得像他,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
“大郎放心,今日二圣心情不错。”
张沧微微一愣,瞄了一眼,却见康德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微微点头,张沧这才跨入门槛。
跟着康德入内,到了地方站定,张沧行礼道:“臣,张沧,参见陛下!”
“噢?你是朕的臣?”
“臣在麻城县,有麻城电县令的嘉奖……”
“噢……是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李董微微点头,电县令给的嘉奖,是带有委任状性质的,张沧等于就是不在编的吏员,但却是随时可以进编制的那种。比如只要张沧愿意,就能在麻城县当个保卫科科长。
所以,张沧觐见皇帝,自称为“臣”,在法律上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你抬起头来说话。”
“是,陛下。”
微微深吸一口气,张沧直起身来,抬头看着李世民,还有旁边一言不发,端庄雍容的长孙皇后。
这就是皇帝皇后么?
张沧头一次见到这个帝国的君王,虽然表情上没有反应任何心思,但是内心却是不免的有些失望。
眼前这个胖子,当真是那个身经百战英明神武的“太昊天子”?胡人瑟瑟发抖,高呼万岁的“圣人可汗”?
倒是旁边端坐,眼神极为冷漠的长孙皇后,倒是浑身透着一股子让人张沧心悸的气场。
这就是“天后”么?
没由来的,张沧居然发现自己“怕”长孙皇后要多于“怕”李皇帝。
而李世民原本心情大概是不错的,当眯着眼睛看不清张沧长相,拿起老花镜戴上仔细打量的之后,他直接把老花镜扯了下来,然后没好气地看着张沧:“张沧,你可知罪?”
“?????”
张沧寻思着自己还没干啥呢,这就有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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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失望
对君王来说,李世民此刻是有点失态的。
长孙皇后也是有些诧异地瞄了一眼丈夫,然后看着一脸奇怪的张沧,竟是莞尔一笑,开口道:“你母亲可还好?”
“谢陛下,母亲大人还算康健。”
“那就好啊。”
微微点头的长孙皇后看着张沧那张脸,也浮现出了不少回忆。如今那个曾经的长安少年,也是人到中年了吧。
一眨眼,居然二十年过去了。
“沧,代母亲大人谢过陛下。”
“嗯。”
长孙皇后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你很好,麻城剿匪一事,显你胆魄;新息县往来,显你智慧。能得两位亲王赏识,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且你单枪匹马,放在旧年前朝,也是一时豪杰。”
听了长孙皇后的话,张沧情不自禁地又微微欠身拱手。
葫芦里卖什么药,张沧搞不清楚,不过对于长孙皇后,他是十二万个小心。
京中只要是有头有脸的女子,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而且同一个位子上,往往女子要比男子优秀得多,多得多得多。
因为她们要付出的努力,本就是男子的数倍,才能达成同样的结果。
环境使然,于是造就不凡。
李世民没有介意老婆“越俎代庖”,前方站着的康德像一尊泥塑的菩萨,一动也不动的,仿佛周围的对话,他一句都没听见。
“世人都道,乃父有类王巨君。今时观汝只身赴京,谣言不攻自破。”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张沧身躯一颤。
他不是因为长孙皇后话里话外的恐吓,而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老子比王莽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在张沧看来,似王莽这等“崇古”废物,匹夫一怒就能让他报销,那些个把王莽推上舞台的老世族,也不过是一只只只会敲骨吸髓的僵尸。
不堪一击!
然而张沧也清楚,自己即便明白这些道理,可内心的野心、欲望、本能,跟那些敲骨吸髓的僵尸,也无甚差别。
眼前宝座之上的两个当世圣人……也是僵尸中的一员。
而长孙皇后说“谣言不攻自破”,不过是又一次让张沧灵醒过来,自己的老子,那是天生打僵尸的狂人。
“陛下目光如炬、明见万里。”
张沧不卑不亢,冲长孙皇后说道。
“你比你大人知礼!”
李世民突然提高了音量,眼神依旧厌恶地看着他。
顿了顿,李世民又道:“他天生无礼!”
“……”
张沧没有接话,毁谤君王其实问题不大,毁谤亲爹问题就比较大。
这就好比,眼前的这位皇帝,杀储君亲王兄弟问题不大,说自己武德皇帝是因为失德所以禅位,那就问题很大。
武德皇帝禅让帝位,那是因为身体不太好……这才是合格的理由。
哪怕八十多岁的李渊还活蹦乱跳,哪怕八十多岁的李渊嘴里也没几颗牙了,还能日啖牛肉丸好几颗,还是手打牛肉丸,特筋道的那种。
“不但无礼,还无耻,更无德!他就是无德,所以才以此为名!他……”
“咳嗯!”
长孙皇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连忙咳嗽一声,提醒丈夫不要太失态。
果然,见老婆投来不悦的眼神,李世民顿时轻咳一声,收拾了心态,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帝王气度。
而张沧对面,背对着二圣的康德,终于脸色大变,双眼圆瞪,嘴巴微张。作为“阉党”头子,康德知道主人对张德有怨念,可万万没想到怨念如此深重……简直了。
超出了康德的想象。
要是换作别人,康德一定从旁拱火,配合皇帝出口气。
可惜,一想起修洛阳宫时候,张德那乐于助人的笑容,康德的表情就逐渐凝固。
张沧也不知道自己老爹到底是干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会让贞观大帝这样的不顾身份,当着别人儿子的面狂喷……
“今年已有十八?”
“回陛下,十八了。”
“嗯,不错。却是个少年英才,较之乃父,不输当年。”
“沧,愧不敢当。”
张沧低着头,表情有点不好看,他大约能猜到长孙皇后想干什么了。
隐约间,他察觉到偏殿似乎有人行走,不多时,就有一个华服丽装女人走了出来。即便没有抬头看,张沧也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因为二圣在朝,她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阿耶,怎地拖了恁久,随便问问也就罢了。”
“天气恁热的,你带大哥出来胡乱走动作甚?”
李世民突然就从皇位上站了起来,挪着胖大的身体,往一边乐呵呵地伸手喊道:“哥儿,你手里拿的是甚么?给大父看看?”
“大父……吃。”
有个小屁孩松开母亲的手,从一侧扶着栏杆,踩着台阶走上宝座。
怕他摔跤,长孙皇后也是连忙起身,伸手抱过去:“慢些、慢些……”
“大父,给。”
小屁孩绕开长孙皇后,钻到李世民那边,将手中的透紫发黑的东西递了过去。
竟是满满的一把桑果,果实长大不说,汁水也相当的丰满,小屁孩手中有个竹篾做的提篮,里头还装着不少散开的覆盆子。
“来来来,坐大父这里。”
将小屁孩抱了起来,张嘴一口吃掉塞过来的桑果,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美味还是如何,李世民笑得极为灿烂,和面对张沧时候的面孔,简直是迥异非凡。
“这哥儿,怎地跟二郎这般亲近,这世上只见跟祖母亲的,倒是少见往糟老头子身上凑的。”
言罢,长孙皇后扭头看着站到一旁的丽装女人,“丽质,莫不是你教的?”
“我倒是想教呢,他便是野性十足,我教过的东西,一概记不住。”
“略略略略略……”
小屁孩躲在李世民的怀中,冲母亲不停地吐舌头翻眼皮。
“下来!”
李丽质怒喝一声,伸出手指指着小屁孩,显然是准备抽他。
“哎哎哎,何必何必,小郎恁大懂个甚么。”
“这是天生的灵性,莫要打没了。你在隆庆宫,便是这样带的孩子?”
“不听话就打,难道不对吗?”
李丽质的话让二圣没办法反驳。
“如此管教,怕也是不妥,不若带去京城住上一阵……”
“想也别想!”
李丽质拂袖喝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着大厅中孤零零站着的张沧,慢慢地踱步走了过去,仔细地打量着眼神向下的张沧,感慨道:“十二姑姑真是好本事,居然生了这么一个跟大郎一模一样的人物出来。只可惜,差了他父亲太多,一副两京勋贵的模样,当真是让人厌恶。”
明显很失望的李丽质没有再看张沧,而是转身问李世民:“临近暑假,阿耶可要去学宫给学生训话?”
第四十六章 教育大鳄
教育投入如果把时间拉长为五十年或者一百年,它的回报率是惊人的。但是,当把教育投入的持续时间,缩短为五十年以下,或者二十年三十年,它大概率是血亏。然而当把教育门类细分,投入的持续时间缩短为十年以内,那又可能出现盈利。
和苏州类似,隆庆宫短期内大批量称得上盈利的教育项目,其实就是职业技术教育,而且隆庆宫这种模式,有且只有隆庆宫之主可以做到。
原因么,就比较多样化,比如说李丽质可以拿到朝廷的政策倾斜,凡是隆庆宫体系中出来的技工,就不太可能遭受地方学徒类似的歧视。
天子门生谈不上,公主门生还是不错的,至少长乐公主只要还活着,基本问题不大。
再一个,想要进行职业技术教育或者说培训,师资力量要求非常高,整个关洛地区,能够像李丽质这样,直接从武汉、苏杭、淮扬随便请人的权贵,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抛开这些有的没的,能够保证在这种粗暴体系中,还能找到就业岗位,也只有长乐公主干打这样的包票,连李皇帝自己,其实也没摸清楚这个岗位该是锻工还是钳工,或者那个岗位是放会计还是出纳。
于李皇帝而言,打铁匠都一样,账房先生也都一样。
然而贞观朝的市场分工,在局部地区是越来越细分。
比如说制作煤球,以往小作坊各个工序都是全家老小一起上一肩挑。然而现在却是大不一样,粉碎有粉碎工,打孔有打孔工,晒干有挑晒杂工,连装卸都有了专门的装卸工以及运输工……
最下层的市场,李丽质是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仨瓜俩枣的收拢,赚这种辛苦钱对她而言毫无意义,纯粹是浪费时间。
倘若她要安置一百个锻工岗位,那么就会有具备一百个锻工岗位的工厂直接诞生。而订单,也会在工厂诞生之前就会存在。
道理很简单,因为她是李丽质,是长乐公主。
不管是扬子江两岸还是中原东西,自有两个男人为她掏钱买账,更何况,她花钱如流水的同时,赚钱堪称瀑布。
只不过职业技术教育或者说培训,在隆庆宫的体系中,终究属于“卑微”的存在,而且主要的受教育环境,也并非是在隆庆宫,而是在城西。
通常情况下,李丽质根本不会出现在城西,而如今,临近暑假,李丽质打算让皇帝老子走一遭,进一步稳住隆庆宫整个教育产业的盈利部分。
发展到如今,为了获得一些官方订单,有时候一些民间大商,会刻意地聘用隆庆宫出身的学生,为的就是谋求能够跟隆庆宫搭上一丁点的关系。
概率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再一个,隆庆宫职业技术教育出身的工匠学徒,的的确确水平要高一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自攻略河中以来,高价聘请技工前往“昆仑海”和勃律山口的豪商,其大部分工匠来源,就是年龄在十四岁到十八岁之间,从隆庆宫毕业、肄业或者结业的学生。
相对便宜,而且量大,最重要的是,那些个老油条老工匠,往往都会攥着某一项两项“私传”不放,而隆庆宫培训的技术虽然都是“司空见惯”的常规技术,但对有些偏远地区来说,依旧是相当的“先进”。
而隆庆宫也乐于促成这样的交易,毕竟“介绍费”佣金可不少,交州劳工委托培训都要五贯一个人,何况隆庆宫出来的?
只不过丝路利润着实不错,加上北天竺的香料、宝石、粮食、蔗糖产业,已经初步有了眉目,加上众所周知的淘金业,十年前就开始经营西域、河中的贞观武勋豪门,都是忙不迭地巴结隆庆宫。
盖因隆庆宫是为数不多能够在丝路上提供大量优质工匠的地方,像侯君集每次筹办大型比赛,“柳营”队虽猛,遇上“隆庆”队,大多数就是五五开,要不然就是小胜或者小负,场面极为“激烈”,比赛极为“好看”,其乐融融,拍尽马屁。
可以说自从李丽质“献身”伟大的教育事业以来,隆庆宫跟各方合作的都还算愉快,只不过今年物价又涨了一些,而皇帝老子也亲口告诉了她,打了河中之后,未来好些年可能都不会再主动往外打。
于是乎,隆庆宫之主就认为,这物价都涨了,“介绍费”佣金也得涨啊。
但涨价也得有名目,之前涨过一回,那是因为长乐公主殿下前往城西,让接受职业技术教育或者培训的学生们,成为了长乐公主殿下的记名弟子。
公主门生嘛,应该涨价。
现在公主门生再用来涨价,就有点不合适,本着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靠着皇帝爸爸吃爸爸的精神,公主门生不能涨价,那就天子门生……
如此一来,涨价就非常合理非常合适了,谁叫这大唐江山,地多人少呢。
而且李丽质也想好了,争取三五年之内,就把城西的职业技术教育,正式纳入教育部体系中。
要说服别人可能很难,要说服教育部总理大臣孔颖达,长乐公主殿下的却是有十足的把握。
因为孔颖达现在没钱,办教育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钱。
没钱办尼玛的教育!
孔老汉对于中央原先的官学已经不再上心,主要是人望什么的,已经不需要新一代的国子监牲口来提升。
他作为教育部开派祖师,名声什么的,已经有了,而且千几百年之后,投身教育事业的教育家,可能不会第一个想起他,但投身教育事业的大小官僚,那肯定头一个要拜他。
不拜孔总理,你还算人吗?!
吃水不忘挖井人呐!
当然拜不拜什么的,太过遥远,贞观二十五年的孔总理是比较纠结比较抓耳挠腮的,南方的钱不是不好拿,而是拿了咬手,还有点痛。朝廷抠抠搜搜,也就只够教育部先维持运转,然后重点打造几个样板工程出来。
但孔祭酒寻思着自己也一把年纪了,别到时候自己辛辛苦苦耕耘,后继者却轻轻松松收割了果实,那多冤枉?
现吃现用,这当然是最好的。
而整个中原大地上,也就隆庆宫能够保证“财源滚滚”,这不仅仅对孔总理有吸引力,教育部的大小官吏,同样如此。
毕竟,作为投身教育的官僚,自己不先吃饱喝足,哪里力气去搞教育?
这就是长乐公主的底气,孔颖达有求于她。
只不过现如今李丽质并不急,她有的是时间,更何况,眼下时逢张沧在崤山被袭,表面上风平浪静,背地里二圣让人明察暗访,月内就会水落石出。
即便皇帝老子的确是在求稳,可杀一两只鸡来儆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到那个时侯,一拥而上瓜分某个倒霉蛋的大鳄,不知道有多少。
隆庆宫需要急吗?需要火急火燎吗?当然不需要,因为龙请购就是这群大鳄中,体型最大,胃口也最大,力量也最大的那只。
原本李丽质对张沧还有一点点期待,如果当真是少年英杰,她也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只可惜只见一面,李丽质就知道,这种庸俗无聊的“英雄”,也剩下废物利用的价值。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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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翁婿会
大明宫,张公谨独自一人前往宫城探望老丈人,八十多的李渊再度见到帝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时候,开口便道:“弘慎,汝亦老矣。”
“大人近来还好啊?”
行了个礼之后,张公谨这才笑呵呵地跟李渊拉家常。
“牙快要掉光了。”
说话的时候,李渊咧嘴给张公谨看了看他掉光了的牙齿,还剩几个孤零零的,不过旁边清水杯中,还泡着一副假牙。
贞观朝有镶牙的手艺,金牙银牙铜牙都有,只是大多技艺还是毛糙了一些。似这种私人订制的假牙,还是这几年捕鲸业发达之后,才兴起的。
先让客户在面团上咬出模型,然后注蜡,再重新倒模。二次倒模之后,修模的高手再去打磨特制的鲸骨,一般都是鲸鱼的脊骨或者肋骨结合部。因为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软骨,打磨起来容易。
除了契合客户牙床的假牙套之外,制作牙齿也是个麻烦事情,有金属制品,有玉石制品,有骨制品,还有陶瓷制品,甚至还有玻璃制品。
李渊在水里泡着的假牙,则是一副白玉做的,扬州大工的手笔。哪怕明知道是假牙,心理上有点恶心,可被清水折射之后,视觉上绝对好看。
只不过假牙套想要做好,成功率素来不高,除非是顶级权贵,还真消费不起。
“老大人这不还有牙齿么,吃东西还是很有味啊。某老家一些前辈,已经是一颗都不剩,便是给一碗红烧肉,也吃不出甚么滋味来。”
“那还有甚么意思。”
李渊摇摇头,从清水里捞出假牙塞到嘴里,契合之后,这才说话更加清楚一些。因为天气太热,宫室极为通风,还有冰块降温,翁婿两人闲聊着,倒也不觉得热。
“老大人,今日前来,是想打听一个事情。某去陛下那里,也不甚好说话,今时不同往日啦。”
“噢?甚么事体?”
李渊一愣,要说女婿当中,他最满意的就是张公谨。因为人品好,说给多少钱就是给多少钱,从来不拖欠,这一点,是别人都比不上的。
“前几日,大哥行走在崤山,被贼人偷袭,差点伤了。”
“此事,老夫也听说了,前头长孙家的过来问安,便说了这个事情。承乾也来说了一通,只说有羽林卫的人在密查。”
事情定性模棱两可,和张沧同行的有欧文,这是天使。攻击天使性质更恶劣,但冷处理了。因为当时二圣下旨,算是密旨,那么即便有人袭击,也不能直接定性为攻击天使。
毕竟说不定就是山贼恰好就窝那里,也没个准。
密查的缘由,就在这里。
等于说是皇帝小小地吃了个暗亏,当然真要是掀开大狱,别人也没辙,只是皇帝身心大不如前,心气不足,看事情比较淡了,才会如此。
“弘慎,你可是打听到了甚么?”
“京兆韦氏,事涉其中。”
“噢?”
李渊微微一愣,京兆韦氏本来是个大族,当然现在也算是个大族,但韦氏还是有点大不如前的意思,毕竟伤过元气。和京兆杜氏比起来,差了不知道多少。
如今韦氏的中流砥柱,说出来不信,是两个女人。
一个韦贵妃,一个韦昭仪。
而韦氏的铁杆盟友有两个,一个是河北李氏,还有一个,就是李氏皇族。
两个李氏不挨着,但都跟韦贵妃有关,因为韦贵妃是二婚……
查到这些不难,但要说真拿出什么硬扎的证据,然后跟韦氏打御前官司,这是扯淡的事情,张公谨没那么蠢。
这种御前官司,输了自己丢人,赢了比输了恶心人,恶心的还是皇帝。
什么是优秀员工?优秀员工就是不给老板添麻烦添堵的员工。
就好比人人都知道谄媚之臣很恶心,可为什么君王们都特别喜欢?因为辛辛苦苦认真办事的臣子多得是,可马屁拍得好拍得舒服的……那是真的少啊。
“韦氏……唔……”
李渊沉吟了一会儿,微微点头,“韦氏却有理由啊。”
双手一拱,微微欠身,张公谨神色肃然:“老大人有所不知,此间还有些麻烦,不然某也不会入宫来请示一二。实在是大哥的母亲,先去了武汉,如今正准备进京。这事体,是瞒不过去的。正如某适才所言,今时不同往日,旧年安平公主……某就斗胆一句,不过是个‘和亲’用的物事,可现如今,她在扬子江,素有‘江阴老板娘’字号行走,手中剽悍凶厉之辈不知道多少,倘使两家开打,某是不看好韦氏的。”
顿了顿,张公谨又提醒了一句李渊:“京兆豪门,如杜氏之流,也会暗中相助安平公主。”
“不止杜氏啊。”
接过话头,李渊看着女婿,“那‘安利号’,还是老夫给取的名,后来就到了长孙家的手里。”
翁婿沉默了一会儿,李渊感慨一声:“观音婢定会袖手旁观,不去插手此事。”
道理么,正宫大老婆看到老公的小老婆家里搞事,她就算有能力摆平麻烦,但正常心理,会去摆平吗?
更何况,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
长孙皇后早十年就不需要靠怀柔后宫各家来稳住“后宫之主”的位子,内外一把抓,称孤道寡,稀罕后宫那点争斗么?
只说每年后宫数千佳丽宫婢的胭脂水粉,其中所有高档货,都是“安利号”一应提供,这可是长孙皇后的补贴。算下来,一年几万贯总归是有的。
除此之外,长孙皇后还有私人渠道,有专门的“珍珠纲”运送入京,这些珍珠,同样不需要李世民的后宫们掏钱。
可以说,整个贞观大帝的后宫,这么多年都是心甘情愿地巴结奉承长孙皇后,不为别的,只为美容美颜,也是心甘情愿。
“老大人,老大人也是见过大哥的,江阴武汉,早就有人想要投献于他,指望着他将来承袭操之的家业。某虽是姓张,但也不说甚么虚言,其中必然是有野心勃勃之辈。再者,前隋宿国公之手足何坦之……原本对操之的期望,大多转移到了大哥身上。”
“唔……”
争着做“人上人”的不知道有多少,哪怕张德再怎么去影响那些庶民甚至是奴婢出身的学生、徒弟,他们接受了教育,参加了工作,但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几年之后,绝大多数,都是想着如何踩着别人往上爬。
不管张德多么失望,多么无奈,这种现实改变不了。
从张德这里实现不了的远大愿景,在张沧身上,却是希望极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折射出来的另外一个意思,无非就是老子也要做王侯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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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精神分裂
京兆韦氏也是相对内部比较复杂,还远没有达成京兆杜氏那样围绕杜如晦为核心打造家族的气氛。
实际上,即便是韦贵妃韦珪自己,对于京兆韦氏的感情,也要分一个先后。归根究底,还是出在她父亲韦国成没有血脉子嗣这个问题上。
现如今继承京兆韦氏郧公房的家长,是韦贵妃长辈过继给兄长,用来继承韦氏家业的。
也就是说,韦义节并非是韦贵妃的至亲兄弟。
加上当年李世民攻打王世充,拿下洛阳之后,迅速和地方大族联姻,韦珪被李世民强行纳妾,既有李世民的强势和个人需求,京兆韦氏的无节操,才是促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要知道,除了韦贵妃韦珪之外,京兆韦氏还搭了一个韦尼子,也就是韦贵妃的堂妹,现如今贞观大帝后宫中的韦昭仪。
而韦尼子是什么身份?
她是王世充的皇太子妃,原本身份不特殊韦氏女郎,也就变得相当特殊。
在李世民跟韦氏联姻的同时,当年还发生过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杜淹在王世充那里,准备搞死杜如晦和杜楚客兄弟两个。
尤其是杜楚客,最困难的时候,差点饿死。
要不是意志坚定,加上王世充这个废柴优势那么大,还有窦建德相助,结果还被李世民打崩,也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大事发生。
所以一切的问题本源,只有一个:贞观大帝当年太能打。
哪怕现在回望三十年前的大战,太上皇李渊还是如在梦中,因为当时没有人认为李世民能够打下洛阳。
嘿,偏偏他就打了下来。
要知道当时王世充和盟友们加起来的兵力,是李世民的二十倍都不止,洛阳各方又固若金汤,王世充又因常年在河南、山东厮混,颇有人情关系,钱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不缺的。
真要是大决战,唐朝方面最起码也要进行总动员,调动大量兵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世民车翻王世充,干挺的不仅仅是王世充本身,还有依附在王世充身上的那些倒霉蛋,还有人为王世充能坚持坚持的唐朝大佬们。
随之而来的,就是光环加身的“天策上将军”牛逼不解释,裴寂一系列武德老臣死得不能再死,也就是因为当年的眼光差了这么一线。
几经折磨,京兆韦氏的行情,自然是大不如前,跟杜如晦这种跟对了老大就一朝翻身的,那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毕竟说到底,京兆杜氏已经不需要靠“和亲”来壮大家门,反而成为老大需要拉拢的重要朝野势力。
正因为“”发生了变化,也就使得当年张德入京之后,杜氏能够随之而变化,但韦氏却只能干瞪眼。
又因为没有跟上“忠义社”的脚步,韦氏依旧停留在“耕读传家”的层面,等到反应过来不合时宜,已经是悔之晚矣。
所以京兆韦氏看似围绕着某些“核心”在运转,其实相当的分裂,不仅仅是家族个体在利益上分裂,精神上也是分裂的。
既想维持着韦孝宽以来的柱国体面,又想省时省力,一如百几十年以来压榨泥腿子的方式。
只可惜贞观朝的变化是令人目不暇接的,每五年就要更新一批技术官僚,因为数学尤其是应用数学的发展在不断系统化。随之衍生而来的管理学、统筹学,不敢说深入整个贞观朝,但是绝对属于“精英”标识。
王孝通老爷子被捧上“神位”,是有其现实需要的。
而整个韦氏,或者说韦氏的“盟友”中,只有纪王李慎,算是跟张德打过交道,其余等人,不过是点头之交,甚至连照面都不会有。
精神分裂之下,旧时代的精英,往往可能就会成为新时代中的蠢货。
老大世族挑起纷争的粗陋手法毫无意义,除了引爆一团怒火,什么都不会得到。
于是乎,在张公谨见过老丈人之后,李渊难得让人去把儿子和儿媳妇叫过来唠嗑。
“弘慎昨日见了老夫,为了甚么事体,你们两个也是知道的。”
李渊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李世民,而是看着长孙无垢,“观音婢,芷娘已经从武汉前往京城,此事瞒不过去。她也非当年少女,算得上东南豪族,今日韦、杨两家,若是不妥帖处置,必生大事。”
能让老皇帝说是“大事”,那级别肯定不会千几百人的大型火并。
京兆韦氏真要是抽丁干架,拉个五六千人出来不成问题,举凡大族,扔到外国都是“胜兵数千”或者“胜兵一万”的“大国”。
而且因为组织结构的特殊性,往往世家大族的动员能力,比一般的国家要高效得多。
因为国家是由不同利益诉求的单位捏合在一起,家族却是不同,血脉联系,才是其根基。
但李芷儿现在能动员的人口,却又不是一家两家京兆韦氏能够抗衡的,关键问题就一个:她李芷儿有钱。
“江阴老板娘”亲自下令打过的“灭国之战”都不知道有多少,比如流求这个小岛之上,邦国也有好几个,各种部族林立。这十来年,基本都是李芷儿下令消灭的。成制度的部族,已经一个都没有,最多还有小聚落的生番在流窜,但随时会因为天灾人祸而灭亡。
“大人放心就是,此事尚在妾的掌握之中。”
长孙皇后看着李渊正色说道。
“韦氏欲挑起纷争,老夫可以理解,如今各家发展壮大,同为京兆豪门,杜氏如日中天,韦氏日薄西山,此消彼长,三代之后,韦氏必为寒庶。”
话说得有点重,韦氏这么大的家族,三代人就混成寒门庶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这贞观朝属于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也不好反驳什么。李渊说的话,大道理总归是摆放在那里。
只听李渊又道:“不过,韦氏残破,欲浑水摸鱼,老夫明白。这杨氏,又是怎么回事?”
一直没开口的李世民回答道:“非是杨氏,而是杨政本私下勾连韦氏,做的这蠢事。”
“杨政本?”
李渊一时想不起来,“是杨五郎还是杨六郎?”
“杨汪第五子。”
“好歹是国子祭酒之后,怎地这般无知?”
“有人求了韦二娘,说是有韦氏仇人,这便让杨政本跑去弘农联络了一番。弘农杨氏也未真个求证,夜里杀个仇人而已。只是谁曾想,这便折在其中。眼下杨氏也是焦头烂额,杨政本后悔不已。”
“后悔?”
李渊摇摇头,“举凡望族,此类行事绝无后悔之心。纵有后悔,也不过是因为被人抓了现形,如是罢了。”
听得老爹这么说,李世民和长孙无垢都是微微点头,都是后悔,表面上一样,内核本质却大大不同。
李渊言外之意,不过就是让儿子和儿媳妇小心被弘农杨氏糊弄过去,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摆正心态。
君子欺之以方是常态,但有时候为了让君上维持“恢弘气量”“圣君仪态”,这些个心眼儿多不胜数的世族精英,玩的就是反套路。
皇帝要克制住装逼的冲动,然后举起屠刀,该敲诈的敲诈,该勒索的勒索,不能为了脸皮不要好处。
也就是说,韦氏、杨氏是要出血,但可不仅仅是赔偿张沧或者说安抚那个根本不放在心上的江汉观察使,还有被他们惊扰了的皇帝老子。
第四十九章 行动
“你们阿公呢?”
“带……带人去……去了西、西京!”
跪地上结结巴巴说话的张沔头也不敢抬,他自从知道大哥的母亲是帝国长公主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是没见过安平公主,小时候见过,可那时候安平公主没现在这么凶啊。
而且那种霸气,比他老子还要凶残。至于家中的几个嬢嬢,除了武二嬢嬢……不,武二嬢嬢也大大地不如,没有眼前这位霸气绝伦!
她甚至都没有动怒,神情更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可是,偏偏就是让人觉得山呼海啸即将到来。
张沔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且无比强烈!
“好,很好,好得很。”
语气依旧淡然,李芷儿略微侧着身子,一手按在扶手上,一手搁在膝前,然后眼神垂落在张沔身上,“你自幼聪慧,本不该用寻常少年郎的心智来衡量你。你大哥看似英勇善战,不过是个不知所谓的莽夫。他去了长安之后,你本该早早地劝说他离开是非之地,却没有这般做,你想做甚么?”
“大嬢嬢,沔并非没有劝过大哥,此事大嬢嬢明鉴。只是大哥自来有主见,我们一路行来,倘使用些巧计,便是由沔出主意。可若是遭遇困难,多是大哥一力承担。麻城杀‘宝龟如来’是这般,新息县结识张展也是如此……”
李芷儿看着张沔跪在那里絮絮叨叨,半晌过后,她略微点头:“洛阳白氏,寻过你否?”
“寻过。”
“那群不知所谓的蠢货……”
李芷儿不屑地骂了一声,然后目光看着前方,“起来吧。”
“沔不敢……”
“起来。”
“是……”
忙不迭地爬起来,张沔低眉顺眼,耷拉着脑袋,依旧不敢看李芷儿。他是聪明不假,可正因为聪明,才知道李芷儿的恐怖。
这一回李芷儿前来京城,带来的江南剑士就不知道有多少,如今在新南市存放着横刀、哨棒、弓矢,那数量,张沔可不觉得这是来防身的。
“听说京兆杜氏的女郎,你大哥寻了一个?”
“是杜工部之女。”
“哪个?”
“杜三娘。”
“噢……是杜楚客原配所生。”
微微点头,李芷儿顿时明白说的是谁,“这件事情,你有功。”
“大嬢嬢明鉴,这其中,温七娘子出力更多一些。”
“噢?”
听到张沔所言,李芷儿大为惊诧,略微思量,秀眉微蹙,眼神陡然就不善起来,让张沔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杀气冒出来。
然而张沔猜测不差,李芷儿刚才动了杀心,温柔这种女人,她见过的太多了,留着不杀难过放在儿子身旁过年?
只是想了想,还是没打算这样干,毕竟她还没有见过温柔,也没有观察过温柔和张沔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去了。”
李芷儿言罢,“为你好。”
“是,大嬢嬢放心,沔明白的。”
“你明白甚么?”
“大嬢嬢要杀人。”
“不错。”
李芷儿微微一笑,笑得和风喜气,只是让张沔毛骨悚然,他巴不得这一刻没有去咸宁市搓澡,更没有一路搓澡搓到京城来。
这光景,京城有一家华润号的铺面内,几十个朴实憨厚的汉子正在等着训话,看似一群老弱苦力的汉子,却站的极为有章法。
横平竖直纹丝不动,较之城内城外天天训练的驻军,还要犀利一些。
“地图都看过了吗?”
“看过了。”
“去过弘农的班长,稍后对照地图,跟自己班里的伙计讲一讲。”
“是。”
“夜里七点钟出发,凌晨一点钟干活。弘农的城墙不用管,我们走水门。有没有问题?”
“没有。”
“好。先议一议,少待吃过饭,就抓紧时间睡觉。干完活之后,还要连夜返回京城。”
“是。”
京城此刻还是一片热闹,没了皇帝皇后镇压,整个京城内外,都跟脱了缰的野狗,几近狂欢的状态。连一向要维持街容体面的洛阳令,都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等到夜里,和往常一样,京城多得是晚上出发的马队、车队前往关中。
这些马队、车队,往往都是大户,护卫相当齐备,而且跟关洛道上讨生活的瘪三们关系也不错,买路钱大抵上也不要出的。而且晚上赶路有一个好,免得跟官吏们打交道,这年头行商,不怕盗来不怕匪,一怕吏来二怕官。
论吃相,官吏连府兵都不如,盖因府兵保不齐万一抢了自己的老乡,那就是名声臭了。
而且府兵本身就有田产,对军功更感兴趣。真要是抢劫,也是外派番邦去抢劫,白捞功劳不说,抢得还多,金银财帛除了上缴一部分,抢来的人都能卖钱。
在中原抢劫,风险太大,万一碰上铁板,那就是死全家的路数。
“五哥,怎么七点钟就走?不先消消食?”
“又不走远,就是去一趟弘农,运货到了地就回来。”
“弘农夜里宵禁啊,难不成就在外面猫一宿?”
“嗨,别人进不去,华润号还能进不去?”
“也是啊。那好,五哥一路好走。”
“好说,那就先行告辞,明日回转京城,去‘天上人间’喝一杯。”
“那就说定了啊五哥。”
“一定一定。”
别了一路车队,华润号的马队就这么慢悠悠地朝着西面去了。
七点钟黑灯瞎火,也就只能走京洛弛道,新秀的弛道别人不敢跑快,但华润号的这支马队,进入京洛弛道之后,便是一路飞奔。
弛道沿途原本留有临时的照明灯,居然一路被点燃。
一路向西,仿佛点点繁星连成的星河,在这贞观二十五年的夜空之下,着实有些壮观。
“都有!一人三马,两队进城,一队殿后。”
“是!”
急促的马蹄声直接惊扰到了沿途驿站的差役,有年轻差役问前辈:“这不像是府兵啊?莫不是马贼?大佬,要不要通禀上差……”
“我通你娘啊通!”
一巴掌呼过去的老差役恨不得砍死问话的白痴,“如此嚣张跋扈,除了两京权贵,还有谁?!这光景圣人都在西京,真要有事,还用你去琢磨?!你莫要害死我们站!”
捂着脸的年轻差役一脸懵逼,都没搞清楚状况,委委屈屈的,却又听更加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而过。
这一刻,老差役这才勃然变色:“听听这声音,怕不是一人双马,这等松快急促的马蹄声……不,这是一人三马!我的天!”
一刹那,老差役想着是不是西京发生了大事,然后皇帝派了羽林卫的“便衣”出来秘密行动。
而此时,弘农县内,有个小黄门还在一家大厅中说着话:“贵妃特意交代过,最好明日就离开弘农,或是去西京,或是去东京。”
“有劳中官提醒,多谢,多谢……”
“无妨,明日圣人会调派羽林卫前来护送,放心就是。”
“让陛下费心了。”
有人一声感慨,道:“想我杨氏行事从来堂堂正正,如今竟是做了这等小人之事,这杨氏的声名,难道就不要了吗?”
“事到如今说个甚么?某便不信能乃我杨氏如何。哼,便是真有不利,尚有观王一脉……”
“哈……事到临头,便认杨隋人家是我家了?”
“你待怎地!”
“莫要吵了,安分点吧。”
有人一声无奈,对一脸错愕的小黄门道,“让中官见笑了。”
“无妨。”
小黄门一脸坦然,内心却道:想这杨氏乃是累世的贵气,怎地如今连家中也不甚齐心的?如此这般,岂能成甚么大事,偏偏还闹出恁大的事端来。
他又看了一眼此刻一脸灰白的杨政本,这个范阳县令,本该前途无量,如今却是失了魂魄,着实有些可怜。
不过小黄门却又想起一事:听闻杨政本其父为陛下所诛,莫不是此人素有悖逆之心,这才寻机搅动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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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家生子
嘀嗒嘀嗒嘀嗒……
何坦之摸出一只怀表,看了看之后,又揣到了怀里。
此时跟在何坦之周围的人都是一身特殊装扮,衣服收的很窄,中原的夏夜很不好过,蚊虫多不说,闷热又没有风,只有睡过去,才能把这晚上抗过去。倘若醒着,简直就是躺在蒸笼中一般。
所以一到夏天,百姓人家的女主人,夜里睡觉也是穿得极为清凉,袒胸露乳的妇女比比皆是,略微讲究的,可能自己织个小衣套着,或是用最近流行的肚兜,大约也是仿着“安利号”的款式在做。
“老叔,怎么办?老板娘这是要下死手……”
出洛阳一段路,顺着谷水逆流而上,两京新修的弛道,也就是在谷水北岸。
大概是在新安县以西的关卡高地上,刚过七点半,疾驰的马蹄声就是震天响。恨不得能传到渑池去,早早到了关卡的何坦之一行人,便是等着看安平公主的决断。
只是让何坦之没有料到的是,李芷儿刚到洛阳,情报消息汇总之后,立刻就派出了四海沉浮的厮杀汉。
这些个形貌朴素的骑士,少年时多是江南剑客,吃的本就是江湖饭。后来收心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做工干活,站过码头上过船,押过皇粮守过仓,经验之丰富,一般人很难想象。
最重要的是,这些看似老弱的剑士,还当过府兵,在青海和北襄州两地换过防。
他们并非没有见过大阵仗的游侠儿,而且即便只论江湖经验,这些在海船上和人火并不知道多少回,还能存活下来老江湖,比二十万唐军的绝大多数都要厉害的多。
“这些个老倌既然都派了出来,自然是不死不休。”
何坦之自己也是神色凛然,这些个“老家伙”少年时,也是受他调教。但真正功力大成,反而不是混迹江湖或者当兵的时候,而是重新回归社会,开始“老老实实”上班之后的事情。
“都是家生子啊。”
一声感慨,何坦之目光极为复杂,“江阴老板娘”的赫赫威名,跟这些“老家伙”不无关系。
但“江阴老板娘”威名之外,还有“侠名”,因为“江阴老板娘”出手极为阔绰。对亲善同盟阔绰,对自己人更阔绰。
按照这些家生子的资历,张公谨安排他们进入左骁卫做低级军官,或者早年定襄都督府做个小军头,根本不成问题。
典型就是张绿水,退休之后,还混了个假假的“校尉”,虽然不适实职,而是散官,但也说明凭借这一身本领,真心到哪儿都有饭吃。
李芷儿能够指挥这帮家生子如使臂指,靠公主头衔是无用的,靠宗长夫人,也只不过是口服心不服。
没有本身的人格魅力以及实力,骄兵悍将真要这么容易收拢,也就不会汉末乱战数十年,一直要到杨坚,才重新回归统一。
“这个长公主,倒真是历练了出来,李渊老儿生了几个好女儿啊。”
何坦之言罢,转身道,“走,岘山。”
“老叔,既然要去岘山,两步路就到虢州,何不跟着去弘农?”
“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何坦之横了一眼,“一旦那几个老倌得手,怕不是就要撤离弘农。这光景,杨氏、韦氏本就小心翼翼,再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想要等到明日才会发觉,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虢州热闹起来,我们走脱了还好,一旦走不脱,你们年纪轻轻的跑得快,老夫老胳膊老腿……你是盼着老夫死在鸿胪水?”
“……”
过崤山的路其实很多,但因为骑士飞奔,动静都已经闹出来了,沿途的车队、马队也不可能不知道。
毕竟,点一路的路灯,这简直就差把老子要搞事写在脸上。
一人三马,到了陕州就放慢了速度。
人马略作休整,略微补充了一些肉食,两队人先行前往鸿胪水。到这一段路,便是没有人再去点了路边的路灯。
黑灯瞎火的,全凭领头骑士的技术。
好马好领队,才能保持一定的速度前进。
“都有!给马蹄套上皮子。”
“是。”
很快,每匹马都被穿上了“皮鞋”,还系好了“鞋带”,不至于让包裹马蹄的“皮鞋”飞了。
鸿胪水的津渡,弘农津设有津口大使,即便是夜里想要过河,如果走弘农津,那就不可能不惊动他们。
只不过两队骑士并没有走弘农津,领队的一个班长掏出了地图,随后根据鸿胪水一带的信号机为坐标原点,简单的尺规作图,很快就收了地图:“走。”
他们不走弘农津,而是在弘农津的下游,六七里的地方聚集。
“打灯。”
马灯忽明忽灭打着信号,不多时,鸿胪水的河面就同样有了信号回应。
随着河面上的信号越来越近,逐渐有了水流被推动的声音,岸上有个班长这才喊道:“今天县里一斗米几个钱?”
“贵得很,一个银元。”
“什么样的米,什么样的银元。”
“白花花的米,华润号的银元。”
“收了。”
一声令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船上的人听得真切,是弓矢收好的动静。箭矢重新插回箭彀的摩擦声,十分特殊,很有辨识度。
“五哥。”
“两队认,船够吗?”
“够,一共二十条船。”
“要不了那么多,三五条就够了。”
“原本是想架设浮桥来着。”
“过河吧。水门那里,已经妥帖了?”
“妥了。”
“嗯,出发。”
过河用时不多,放几百年前,过河之后还要头疼一番,因为鸿胪水过去之后,就是最早的函谷关。
也就是秦国进攻东方六国的那个前沿阵地,贞观朝的函谷关,一共有两个,但都远离虢州,而是在直隶近畿境内。
而秦国时期的函谷关,就是现在的虢州治所弘农县。当年函谷道这条绝境两边的山岭,因为黄河、气候、人类活动等等因素,山原上很难得再看到一棵树,每一寸土地都是被用来种粮食。
函谷关废弃之后,关洛大地上重要关卡,就是潼关,其地位虽然比不上一统六国时的秦函谷关,但也相差不算太多。
历经几个朝代的努力经营,加上弘农杨氏的存在,围绕鸿胪水的环境改造,使得虢州在汉朝以来,都还算不错。有了丰富的物质基础,才有了丰富的人文环境,这个道理任何时候都是行得通的。
陆续几个朝代,都曾开挖过函谷道两边的山原,虽然没有推平,但也形成了很是便利的道路网。
还有几个漕渠,能够从北、东、南是三个方向进入鸿胪水,然后转道黄河。
而此刻,两队骑士缓慢前进,摸到城北之后,立刻下马,顺着城北漕渠的水门,摸到了弘农县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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