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杀人者
常年在海船上沉浮,旗语、信号、手语等等都会摸索出一套自己习惯的套路,但正规化、制度化却是很难自下而上完成,而江阴则是相当的朝前。
弘农的夏夜也有蝉鸣,借着夜色和嘈杂的蝉鸣,两队人由北向南,避开更夫之后,摸到了城东。
杨氏的院墙极为好认,实际上弘农杨氏的嫡系子弟,并不是住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村寨中。
县城别看是城,实际上城墙并不高,加上护城河就是个壕沟,反而不如杨氏在“乡野”的村寨。
依山傍水不说,村寨还有“护村河”,大量的房舍分部在“护村河”沿岸,房舍天然就成为了“城墙”,而且高度上还不逾制。弘农县的城墙高度,还真不一定有杨氏村寨来得高。
而且因为县城逼仄,城内储存的粮食并不多,反正是不如杨氏村寨那样可以存下几年粮食。
但杨氏在县城之中还是会有城东的“豪宅”,主要作用,一是为了往来交际,二是显露实力,三是招待宾客也要容易得多。
此时“杨宅”的宾客中,就有前隋国子祭酒的儿子杨政本。这个范阳县令已经除职待选有半年多,印“四夷怀德碑”一事,二圣驾临西京,这本该是他的机会。
但是阴差阳错,现在却是骑虎难下。
“阿郎,怎地辗转反侧?”
榻上,杨政本穿着丝绸睡衣,也不知道是因为夏夜太烦热,还是心情太糟糕,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
身旁妻子韦氏在黑暗中双眼闪烁着愧疚,杨氏内部有纷争,韦氏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个蠢货想着蒙骗世人,好挑起纷争,然后期盼着“乱世”再临,他们好效仿祖辈,可以乱中取胜。
可实际上,韦氏也清楚,这不过是“火中取栗”。
张德的儿子,是那么好杀的吗?
又不是没有跟张德打过交道,尤其是杨政本,他能去范阳做县令,是因为范阳卢氏倒台。而介绍人是杨师道家人,杨师道全家都跟张德关系不错,或者这么说,前隋皇族们的后裔,跟张德关系都还行。
杨政本不可能不知道,但现在却被拖下水,就因为杨政本的老婆韦氏吹了枕头风。
一时不察,都以为是韦氏的闲散仇家,那做了就是做了。
何况都到了弘农地界,别人不敢做,他们杨氏又有什么不敢的?
现在却是坐蜡了。
“檀娘,你可知……这一次为夫前程,算是彻底完了?”
“阿郎!”
杨政本唤她“檀娘”,因为她本名韦檀特,平素都是叫她以前取鲜卑名时候的小字“毗耶梨”,只有比较严肃的时候,杨政本才会称呼她“檀娘”。
这是韦檀特十五岁跟了杨政本以来,多年的默契。
有些焦急地坐了起来,韦檀特握住丈夫的手臂:“阿郎,无妨的,天使不都说了么……”
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说下去,半晌,她又道:“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去求尼子,她是天家昭容,求她总是有些用处。最不济……最不济让韦贵妃帮忙说项,看看哪家大臣要撒手人寰的时候,去……去做挽郎也是好的……”
“挽郎?哈……”
杨政本内心的一团烦躁,也被妻子的话给冲散了。
气极而笑,大概就是如此。
“我堂堂前朝尚书左丞、国子祭酒之子,更是弘农杨氏血脉,甚么时候要沦落到给人做挽郎,才能搏一个前程了?”
“阿郎……”
所谓“挽郎”,就是死人出殡时候抬棺的人。
这年头,给人做“挽郎”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一般百姓人家,大多都是在世时的子侄或者兄弟,倘使有当地颇有名声的友朋,自然也可以。
而到了权贵圈子中,抬棺就要看出身,不但看出身,还要看德行、人品、才学等等等等。
只要成为“挽郎”,大抵上死人留下来的人际关系,就能扩散到“挽郎”身上。
所以,“挽郎”也是发迹的路子,就跟给封疆大吏做幕僚,给皇帝老子做酷吏,都是一种搏出位的方式。
杨政本正要说话,忽地愣了一下,他觉得怎么一下子好像更加安静了一些。
之前还有蝉鸣蟋蟀,甚至院子里,还时不时地有“络纱婆”的动静。好像突然一瞬间,这些虫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个激灵,久在范阳做事的杨政本猛地跳下榻来,不等妻子继续说话,他一把捂住韦檀特的嘴,然后凑近了小声道:“莫要出声。”
天气是这般的热,虽然开着窗户通风,可半点风屑粒也没有,杨政本赤足踩在地板上,摸到了衣架上的佩剑。
缓缓地将佩剑抽了出来,双手持剑,脚步仿佛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挪。看上去仿佛太过谨慎胆怯,实际上这些都是剑术上的步伐。
老大世族的子弟,贞观朝还真挑不出几个不会弯弓射箭仗剑骑马的。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外间传来很是随意的木屐声,杨政本松了口气,但还是张口喊道:“是豆娘吗?”
伺候他们的奴婢并不住在屋内,而是住在小屋。杨政本心想或许是奴婢起夜,也是说不定。
“啊、是、是我……”
似乎是被杨政本突然开口吓了一跳,自然的反应让杨政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神经紧绷让他出汗极多,满头的汗,单手持剑,伸出袖子正要擦拭汗水的时候,忽地房间内瞬间亮了起来。
黑暗中陡然出现光亮,让杨政本眼睛没办法快速适应过来,他只是知道可能是一根火把扔了进来。
接着“哐当”一声,似乎是门闩还是什么落地,接着“吱呀”一声,不等他反应过来,“噗嗤”一声脆响,他的脖颈被断刃直接割断。
榻上韦檀特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黑影憧憧,然后几个古怪声音过后,一个黑影蹿过来,寒光一闪,身首分离!
“五哥。”
拎着血淋淋的两颗人头,尸体还在“哧哧”地往外喷血。为首的蒙面汉子,跨过杨政本的无头尸体,扯下一块纱布,沾了点血,便在墙上写下一行字。
杀人者,江东张沧也!
。m.
第五十二章 过招
“五哥,没甩开。”
“现在四点,天快亮了。”
摸出怀表,再度合上之后,为首的蒙面汉子下令道,“那就称一下‘羽林卫’的斤两!”
“是!”
“都有!换弓。”
“墩儿!”
打了个唿哨,穿梭在林间田野的马匹都安定了下来,依托一个土包,一队骑士下了马来,换了步弓。或站或半跪,在土包上方早早地等候着。
另外一队飞快地喝水吃东西,还有两人忙不迭地给马匹拍打腿脚,揉搓着脖颈背脊,水囊解开又给骑乘的一队马补充了水份。
腾腾腾腾的马蹄声犹如波涛,明明人数也不多,但“羽林卫”的骑士总有一种气势,这种常年训练而产生的节奏,进入人的耳朵里,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声威”二字。
“来了。”
“吃好了。”
“天开始发白。”
“都有!”
土包下方,错落有致分布着几个桩头,桩头之间用绳索捆扎,挖陷马坑是来不及的,但布置这种简易的绊马索,效率极高。
腾腾腾腾……
地面开始抖动,全身都是黑衣的羽林卫并没有具装甲骑,也是轻骑追杀。
快要接近土包的时候,羽林卫明显减速,马蹄声开始杂乱起来,到绊马索前方时,已经明显只是普通的行走。
“啧。”
不耐烦地咂咂嘴,打首的蒙面汉子抬了抬手:“弓手射住阵脚。”
“是。”只见一个蒙面汉子走了出来,略微看了一眼前往的羽林卫,弓弦拉满,立刻就是射了一箭出去。
咻的一下,箭矢飞行一段距离,并没有射中羽林卫的人。
不过蒙面首领看了一眼,竟是满意地点点头:“都有!射!”
“是。”
一队人两排随意地射箭,步弓距离远,只射了一轮,就有羽林卫的人马中箭。
只是全身漆黑的羽林卫也没有慌乱,为首骑士扬了扬手中的马刀,指着不远处的土包,远远地说了什么,很快羽林卫的骑士立刻散开,像一群北归南来的大雁,直接冲了过来。
嘀——
急促的哨声响起,林间早就吃喝好上马的骑士都是换了兵器换了马。佩刀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安装在了一根长杆上。
于是从林间策马小跑出来的骑士,手中都有一杆“长矛”,缓缓地朝着突破推进。
腾腾腾腾……
冲锋的距离已经有了,马速可能没有提高到顶点,但速度已经有了。
一个骑士一旦冲起来,往往就有一股不可阻挡的威势。
哪怕隔着一个土包,羽林卫的人都感觉到了异样,毫无疑问,对面也有骑兵。而且难料高低,毕竟,他们一人双马一路追击,从鸿胪水一路交击到现在,都疲惫到了极点。
双方骑兵冲起来之后,和胡骑那种一旦狂奔之后就大吼大叫不同,两边除了马蹄声,半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地面的小石子都在跳动,一条倒霉的赤练蛇运气不佳,还没来得及钻入草丛,就被马蹄直接踩死,吧唧一下成了烂肉。
这光景,除了马蹄声,连凌晨最后的一点蛙鸣都消失不见。
整个夏天最凉爽的时刻,大概就是这个时间段,然而双方骑兵的眉角,早就一片汗水。
“嗯?!”
羽林卫的阵型没有乱,但是当看到对方明晃晃的“长矛”已经朝前架好的时候,羽林卫的骑兵立刻传来哨声,阵型立刻从两翼散开,兜圈子一样绕了圆。
“呵啊!”
终于,这一刻手持“长矛”的骑兵们发出了呼吼声。
形势立刻发生了逆转,追击的人变成了黑衣人,而羽林卫的骑兵则是黑着脸疯狂逃窜。
嘀嘀嘀嘀——
急促的哨声响起,追击并不远,消耗了羽林卫人马的体力之后,黑衣人骑兵立刻调转马头。
“校尉!”
一个羽林卫什长喘着粗气,有些狼狈地到了军官跟前,“还追吗?”
“呼……不必了。”
军官脸色很难看,有些凝重,沉声道,“马力不够了,他们马多,而且还有后备。我们跑死了马,也是死路一条。”
“校尉,看着像是青海军。”
“那可不一定。”
看了一眼什长,军官摇摇头,“上报吧,这次怕是要认罚了。紧赶慢赶,他娘的居然连夜就动手,当真胆大包天。”
“弘农县咱们还回去吗?”
“上峰这时候应该已经从潼关出发,白天就不是我们的事情,回西京复命吧。”
“是。”
虽然军官看上去很是镇定,但内心却是后怕,这帮黑衣人,刚才打的主意,怕不是就想全歼他们这帮人。
羽林卫的人都敢杀,这何止是胆大包天……
“可惜了,对面是个好手,应该带过兵,不是敦煌宫就是都护府。”
“五哥,羽林卫的人,本就没那么容易杀。”
“又不是没杀过,都是人,一个脑袋一根卵。”
被称作“五哥”头领淡然地回了一句,却让手底下的弟兄都是身躯一震。
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东方终于天空光亮起来,黄河南岸,仿佛没有过一场算计冲杀。唯有小土包两边的密集马蹄印,还有阳光下孤零零的绊马索,才显露出之前发生过的惊心动魄。
早上六点,弘农县乱成一锅粥,县令带着一众幕僚走了个过场,此事已经不是弘农县令可以接手的。
连虢州方面也只能从旁协助,实际上接手的,是西京特派刑部大佬,还有内府紧急派过来的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身份有点特殊,在苏州市舶大使那里当过差,加封太监是因为累迁到上海镇做镇守。
内府派他过来,不是看中他的破案能力,而是看中他在江东的人脉关系。
谁叫杨宅那死了人的房间中,墙壁上血淋淋的一行字,简直是扑面而来的正反两个耳光。
“杀人者,江东张沧也……”
看着墙壁上已经干了而且发腥的血字,刑部官员一言不发,来得时候他就了解到一些事情,比如说这个“江东张沧”,其实就在西京,就在长安城内,还面圣过。
而刑部之前处理的案件,就是这个“江东张沧”在弘农以东遭受袭击一案。
“入娘的!”
好半天,扫了一眼已经用布盖起来的两具无头尸体,刑部官员骂出了声。
第五十三章 不罢休
“老五。”
“二哥。”
“夫人命你们早点歇息,缓过来之后,再来犒赏。”
“是。”
两边人马做了交接,两只匣子换了人。待“五哥”带人洗漱一番换了行头,一干人的模样,又是一副河边拉纤岸上打渔的“窝囊”模样。
等“二哥”走了之后,又有一队人骑马过来,打首的是个老者。
见到老者之后,“五哥”微微一愣,上前行礼:“老叔,怎么也过来了?”
“可有甚么死伤?”
“遇上了羽林卫,纠缠了一番,无甚折损。”
何坦之看了一眼宛若老农的“五哥”,半晌没说话,喟然一叹后,看着“五哥”:“不差。”
“多谢老叔夸赞。”
咧嘴一笑的“五哥”更显憨厚,哪里有夜黑杀人的狂浪模样,他佝偻耸肩还带着点罗圈腿,瞧着就不像是能跟人脸红脖子粗的。
活脱脱受人欺负也不敢还手还嘴,一个老实巴交淳朴乡民。
“老二是去哪里?”
“老叔。”
只是傻笑的“五哥”有些为难地看着何坦之,老板娘的吩咐,就算不是最高指示,那也相差仿佛。
何坦之想要从他身上问话出来……权限不够。
“不差。”
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何坦之拂须微笑,“不差啊。”
这些年为张氏调教出来的家生子,不敢说人人都是好手,但这份顾家忠心,却是不差分毫。
高手都是喂养出来的,杀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高手。
名将都是打出来的,天生的名将,只有“冠军侯”霍去病一个,可几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冠军侯。
贞观朝的“冠军侯”,那也是一路杀出来的,可没有自带导航的天赋。
同样都是草原追击敌军主力,霍去病骑着马带着人一扑一个准。程处弼则是威逼利诱先行,间谍用计紧随,探马斥候四散……最后才是集中精锐,一击毙命。
从表面的战斗形式上,并没有什么区别,然而本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个霍去病打一仗能省几十万贯。
何坦之培养不出名将来,但培养出这些沙场悍卒,却是颇有心得。
纵横江湖数十年,他跟着麦铁杖南征北战,折损掉的“弟子”不计其数,结果一晃数十年,在这太平盛世,居然开花结果。
“造化啊。”
离开这看似就是个大车行的地界,何坦之在路上欣慰地长叹一声。
而此时,弘农县的大案,已然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
朝野都是议论纷纷,弘文阁大学士马周那里,不知道多少人前来打探消息。有老大世族过来“威逼利诱”,要么说不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国将不国,要么说时逢四夷归德之际,还有贼人如此凶暴,实乃藐视朝廷,藐视君上……
马宾王淡定的很,这么多年,这种仇杀他见得多了。
“相公,外间听来个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相公。”
“噢?甚么事?”
马周此时此刻也是八卦心态,看热闹么,作为围观群众,他怕个屁的事情闹大。
横竖跟他一个点头相公无关,事情就算要查,卡在刑部、大理寺就了不得了。
说是事涉弘农杨氏,所以要如何如何,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弘农杨氏怎么了?死的是杨政本又如何?
要知道杨政本的亲爹杨汪,还是皇帝亲自诛杀的呢,这算个屁?
说起来也是好笑,因为事涉弘农杨氏还有京兆韦氏,很多人都盯着老世族的光鲜体面,却是忘了一个重要的身份,杨政本抛开弘农杨氏的身份,他还是朝廷命官。
结果一窝蜂的都盯着弘农杨氏这个身份,不是马周小瞧了这帮蠢货,越是盯着老世族的身份,越是不会让皇帝同情。
反而谁拿着“暗杀朝廷命官”来说事,必能受皇帝看重。
这种微妙的区别,恐怕也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才会有人后知后觉。
马宾王现如今固然是明白,但他不会说破。如果下手的是张德,他可能会直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
可惜,下手的不是张德,是安平公主,跟女人讲道理,这不是自寻死路么?到时候别自己以为捅破的是窗户纸,结果窗户没贴纸,而是安装了玻璃,捅啊,捅你一手指的血。
“说是韦贵妃、韦昭容……被传召前往大明宫,是太皇陛下叫过去的。”
“噢?”
马周有些诧异,这个事情,能让一向低调的太上皇也动弹起来,怕是……有利可图啊。
指望李渊染指权力是不可能的事情,有心无力啊。
就算武德朝的老臣子想要再折腾折腾,可这武德朝的老家伙们也折腾不动,君臣都如此了,还能如何?
“听说,太皇陛下传召韦贵妃、韦昭容,是专门过去呵斥的。”
“嗯?”
“听几个嘴碎的宫婢说,太皇陛下还掉了眼泪。呵斥韦贵妃、韦昭容欺人太甚……”
“……”
好吧,要不怎么是开国皇帝呢。
且不说脸皮如何,这演技,当真是厉害了。
从大明宫返回寝宫的韦贵妃此刻表情相当复杂,自己的血脉姐妹被人割了人头,结果反倒是她们欺人太甚?
“阿姊,如今怎么办?那李家女郎不会善罢甘休!”
“她一个至今未嫁的公主,没脸没皮的东西,为了个野种,居然做到这般地步……”
一向好脾气的韦贵妃这光景也动了真火,太上皇的意思,就是京兆韦氏要向张沧道歉,还要向安平公主赔礼。
赔偿怎么算,还要合计,横竖一句话,伸出脑袋老老实实地让砍一刀,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至于外朝刑部、大理寺的事情,那是公对公,刑部、大理寺能结案宣判,那是他们的本事,做不到,成为悬案、死案,那也是外朝的事情。
尽管朝野上下有不少老世族官僚在给压力,可大理寺方面反而相当硬气,毕竟说到底,前大理寺卿留下来的资源是何等丰富,总不能打孙伏伽老前辈的脸吧?
而孙伏伽现在在哪儿?
他在武汉教书办学!
“不能这么算了!”
韦昭容脸色铁青,越想越气,韦檀特是她亲姐,居然落了个死无全尸的地步。这种仇怨,用什么都洗刷不轻!
至于京兆韦氏的脸面,这光景已经彻底被人踩在了脚底下,老大世族的光鲜亮丽,被江东豪强一通蛮不讲理的操作,直接落了一地。
有韦昭容在那里打气,韦贵妃心中也想着得先找回场子再说。
只是突然间,外面有个宫婢慌慌张张忙不迭地过来请示。
“贵、贵妃,出、出事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韦贵妃秀眉微蹙,呵斥着宫婢。
“贵妃,是秦州,秦州成纪那边出了事……”
“什么?!”
听到是秦州成纪,韦贵妃脸色大变,顿时煞白:“慎、慎哥怎么了?!”
她的儿子纪王李慎,如今就是秦州刺史,是实封的差遣,正牌的秦州刺史。二十三岁的年轻王爷,能够在陇右做事,在皇帝老子心中,绝对算是排的上号的。
比魏王李泰可能差了些,可比大多数兄弟,那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陇右那可是李氏老家,不受宠,根本不可能封过去。
“纪王殿下还好,但、但是受了惊。”
“受惊?”
松了口气的韦贵妃拍拍胸口,“那就好,为何受惊?”
“因为……因为……”
“说!”
“因为纪王殿下一觉醒来的时候,枕边放着两颗人头……”
“啊——”
。m.
第五十四章 决心
没了儿子的贵妃,那就是一坨肉。
今天能把杨政本和韦檀特的人头放在李慎枕边,明天自然就能把李慎的人头取来一用。韦珪赌不起,论赌性,谁都比不上李唐皇室中人。
“陛、陛下知道了吗?”
韦珪嘴唇发抖,询问着宫婢。
“陛下正在过来。”
“阿姊,我们一定要向陛下告……”
啪!
反手就是一个耳光,韦贵妃盯着堂妹韦昭容,咬牙切齿地喝道:“贱人!若非你等自行其是,焉有今日局面!若慎个有个三长两短,吾必杀汝!哼!”
冷哼一声,拂袖而去的韦贵妃直接出宫迎接皇帝去了。
她少时乖顺,幼年丧父,作为家族“和亲”的物件,成为李世民的妃子。任说什么怨念愁恼,几十年也都过来了。
五十多岁的女人,还能想什么?想的不过是儿女平安,将来成为皇太妃之后,还能跟亲生儿子一起生活,享受晚年时光。
但现在,她那个才二十三岁的儿子,随时都可能被一个暴怒的女人杀了,她怎能不恐惧?怎能不害怕?
什么狗屁京兆韦氏,全部死光都不如他儿子一根寒毛!
手指被绞得发白,韦珪到了宫苑中庭下跪迎接,周围宫婢见状,立刻也跟着跪下。当空的烈日只照上片刻,就让人几欲晕厥。
便是年轻人都未必承受得起,何况是五十多岁的妇女,韦贵妃到底不像太子那样,那是常年下地干活的,受烈日晒上个把时辰,几口凉茶就能缓过来。养尊处优之下,烈阳略作烧烤,韦珪只觉得魂灵都要出窍。
“贵妃!”
见韦贵妃身躯晃动,似乎是要晕厥,宫婢连忙搀扶。
“走开。”
挣脱宫婢的搀扶,此时李世民已经挪着步子过来。如今他也愿意走路,因为从自己亲爹那里说了,武汉有专门调养锻炼的课程,这每天的走路,也是一门学问。
原本他就是过来想跟小老婆打个商量,岂料李芷儿的暴烈出乎意料,来得如狂风暴雨,简直是席卷西京!
那动静,不亚于“四夷怀德碑”的热闹。要知道,多少年了,在世家大族的地盘上,宰了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上一回这么干的,还是崔浩的老板。
可李芷儿是什么?她不是皇帝,她只是一个三十多岁还没有嫁人的长公主,而且私德败坏,跟人野合生了野种的长公主。
“你这是作甚!你这是作甚!”
见韦珪脸色苍白,浑身虚弱的模样,已经老夫老妻的李世民赶紧小跑两步,他此刻身材胖大,跑了两步就有些难受,跑到韦珪跟前的时候,已经有些气喘。
不过还是连忙把韦珪抱了起来:“你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的。凡事有我,此事我帮你去说情。纪王我已经让人去把他叫回来,秦州就不要待了,回来跟你住得近一些,你看可好?”
李世民一番话说得极快,只是气喘吁吁的,让脸色苍白的韦珪也是心中一疼,一边哭一边道:“二郎你要信我,此事我当真是不知道,当真是不知道啊……”
呜咽痛哭的韦珪伏在李世民怀中:“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没有慎哥,我不能没有他啊!”
“是哩是哩,我懂我懂,你说这个,我怎么不懂呢?走走走,去边上说话。”
皇帝搂着韦贵妃,挪步到了走廊中,然后喊道,“去拿些冰来,还有水。”
“是,陛下。”
宫婢们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走动,不多时,就有冰块和清水拿了过来。还有机灵的宫娥,专门打了一盆井水,极为清凉,又准备了棉布毛巾,浸润了之后给韦贵妃敷面,很快就去了燥热,让人回魂过来一样。
大悲之下又遭受曝晒,很容易就会中暑暴毙,这是身心上的双重打击,养尊处优之辈,最是承受不起。
“家中那些人心怀叵测,只想着恢复家门荣光,却已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崤山夜袭一事,我是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我懂我懂,这些个行事的手段,若你知道了,岂能成事?都是老大世族几百年的手段,隋末比比皆是。”
李世民拿了一杯水,抵到韦珪手中,“喝些水,莫要着急。纪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你放心便是。”
听到儿子安全,韦贵妃嘴唇还在哆嗦,可神色要好得多,只是双手拿着水杯,杯沿还是在牙齿上磕碰打架,哆嗦得控制不住。
“这一次,你要明白是讲不出道理来的,安平固然是藐视国法,但是,她不是来讲国法的。你只有纪王,她也只有张沧,谁动她儿子,她就杀谁。我也不瞒你,那天夜里的时候,我就派了羽林卫过去,一路追击,结果不但没有得手,反而折了一个骑士,还有一个中了一箭,伤也不轻。”
听到这里,韦贵妃的呼吸都急促起来,手中的水杯没控制住直接跌落,好在李世民眼疾手快,半当空就接住了水杯,水洒了一片。
“怎会到这般地步的……”
“我们是夫妻,我才与你说恁多。有些事情,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两人像是在拉家常一般,李世民握着韦珪的手,轻声道,“如今天下不比从前,你守着纪王是对的,京兆韦氏,靠不住。便是将来韦氏有甚英雄人物出来,大抵也不会对纪王另眼相看。”
“嗯!”
韦珪用力点点头,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说完夫妻之间的话,朕现在作为皇帝,便跟你韦贵妃,再多说几句……”
远远看着李世民和韦珪在走廊中说话,韦昭容捂着脸又是惊惧又是忐忑,时不时还有点愤恨,但旋即又后悔不跌。
此时此刻,她大抵上也是知道,韦氏内部,恐怕跟她现在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谁能想到呢?
安平长公主竟然性情暴烈如此,丝毫没有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念头,有仇,当然是马上就报了。
更加恐怖的是,连跨数州,两颗人头放在一个亲王的枕边,然后不动声色飘然离去,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第五十五章 暗爽不已
弘农杨氏原本准备的一大堆动作,都在纪王遭受恐吓之后,彻底偃旗息鼓。
原本拉帮结派声势浩大的预备弹劾,一夜之间就土崩瓦解。所有和杨氏亲善的豪门,转头就把承诺过的话当成一个屁给放了。
实在是惹不起,因为安平长公主已经公开放话,准备杀绝弘农杨氏。手动夷三族,放出来的狠话,就是如此嚣张暴戾。
若是往常,世家豪门会认为一个闲散公主有这个能力和决心?但贞观二十五年的八月……噤若寒蝉。
想要借一个亲王人头都这么轻松,其余豪门家长,能强到哪里去?
更何况,有些老世族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江东那个“江阴老板娘”,居然就是销声匿迹多年的安平长公主。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十七郎,贼人当真这般厉害?”
“弓马娴熟,临危不惧,是一等一的强兵悍卒。”
肩头包扎的纱布依旧能够看到浸润出来的血水,脸色苍白的壮汉有些虚弱地靠着软垫,“当时若非校尉眼光独到,只怕都要栽了。”
回想起当晚那些蒙面骑士,突然就手持“长矛”冲锋,壮汉还是心有余悸。
受伤总比死了好。
“你们可是羽林卫!”
有人提高了音量,“羽林卫……怎么可能败?”
旁边有人拨开了说话都带着颤音的家伙,冲壮汉道:“若如此,当年那悬案,算是结了。”
“不错。”
壮汉点点头,他们口中的“悬案”,就是“百骑”猛士失踪一案。李世民组建的“百骑”,是后来“千骑”“万骑”“羽林卫”的骨干。
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旅帅以上,校尉比比皆是,官至郎将的也有,家世好的,甚至做到了前锋将军,朝鲜道行军总管府下,就有两个将军是“百骑”出身。
这些都是强军种子,任何时候都是宝贝,但是当年却不但折了,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桩悬案,放置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答案。
“某明日前往东京,前去拜见安平长公主殿下,九郎……总得有人去给他收敛尸骸。”
“入土为安吧。”
“十七郎,安心养伤。”
“哥哥们放心,某不碍事。”
……
“哈哈哈哈……”
城东张宅,邹国公张公谨笑得放浪形骸,一边笑一边咳嗽,手中的酒杯都握不住。吃酒的地方是个酒窖一样的地方,摆放着冰,不过上方能够透气,外面气温直逼四十度,这避暑的“洞穴”,室温也就而二十四五度。
原本秦琼是要住五庄观老家,可实在是热得不行,他又不像张公谨那样花钱如流水来改造居所,舒适度大大不如,于是就住在张公谨家中。
“就恁般快活?”
“怎么不快活?!老子入他娘的韦氏,当年在洛阳,韦思言那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不愉快的回忆,对家门不显的英雄来说,实在是比比皆是。
和张公谨比起来,秦琼还不如张公谨呢。
不过秦琼器量自来比张公谨大,年轻时虽有名利心,杀的人多了,随着天下大定,也就淡了下来。
到后来避开朝局养伤,倒也不是说心灰意冷,纯粹是没有争的念头。
怎么过都是过不是?
“韦氏完了。”
拿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的葡萄酒,秦琼浅饮一口,“两军交战……此刻安平公主锋芒毕露,侵掠如火,且直扑软肋。韦氏毫无招架之力,往常世族相争,虽有仇杀,但规矩就是规矩。眼下的安平公主,却不是个讲规矩的。”
“昨日我又去了一趟大明宫,你猜如何?韦氏居然求饶,希望我那老丈人帮忙斡旋一二。嘿,他们是不知道我那老丈人的胃口,羊入虎口啊。”
“今日皇帝也是不动声色,看来是不会以正国法,韦氏全然没有反制的手段。倘使狗急跳墙,拿住张沧……倒也还有点希望。不过可惜,丧家之犬。”
秦琼美滋滋地品味着葡萄酒,当年他们“哥几个”落魄时,可真心没少受老世族的鄙夷。
说起来,他们几个在李世民手下厮混,还要感谢老世族的排挤。要不然,可能就跟薛万彻、冯立一样,跑李建成、李元吉那里去。
老兄弟二人偷偷地躲起来暗爽,长安城中闻风而动的商人们,却是忙不迭准备投机。
现如今安平长公主显露身份,居然是“江阴老板娘”,准备投效之辈多不胜数。而且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原先只当“女儿国”东主张沧,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草根逆袭。
谁能想到,他居然是江汉观察使张德的儿子?
这本就已经令人震惊,结果现在安平长公主一通雷霆手段,也让世人知晓,这个张大郎,除了老爹是江汉观察使之外,老娘居然帝国的长公主。
张梁丰,真英雄也。
当世名宿之中,能够玩了长公主再玩公主的,大概只此一人吧。
“二郎,韦珪怎么说?”
“韦氏她不会再去理会。”
看着老婆,李世民叹了口气,“一晃多年,芷娘居然性情变化如此之大。”
神情看不出变化的长孙皇后内心有些后悔,当年收了“安利号”,结果养出这么一头母老虎来。
不知道算不算是放虎归山。
更纠结的是,这母老虎跟自己女儿还是竞争对手。
心念至此,长孙皇后暗忖若是重新来过……“安利号”还是要的。
“她本就是举目无亲,守着儿子才是正道。如今韦氏,都是甚么东西。”
长孙皇后失望地摇摇头,昏招迭出不说,还被安平逼上了绝路。
而且安平这一次动手杀人,还十分阴损诛心,韦氏才是正主,但韦氏现在就死了一个韦檀特。
可弘农杨氏呢?在杨氏自己的地盘上,死了一个嫡系子弟。
这个嫡系子弟的身份还比较特殊,乃是前隋尚书左丞、国子祭酒的儿子。更重要的是,杨政本的老爹,就是皇帝李世民杀的。
整个事情,就是把杨氏放在架上炙烤,万一有心人来诽谤一下杨氏,跑李皇帝这里来上眼药,说是陛下你杀了他爹,陛下你妹杀了他,这杨氏还能甘心?血海深仇啊,这肯定是不会忘了的。
这上哪儿说理去?
安平的暴烈之下,那满满的恶意,简直就要溢出。
。m.
第五十六章 年轻活力
汉阳。
难得离开了“汉安线”建设工地的老张,前往钢厂开始试制新一批的材料。
粉白的坩埚大大小小都有,蒸馏设备也废了好几套,随处可见粉末状的黄铁矿,空气中弥漫着糟糕的刺鼻气味。
一排烧瓶中,插着不同的金属棒,时不时还有戴着护目镜的学生来回走动。
见到张德穿着白大褂来了之后,好几个学生脸色发白,先要转身,却也不敢,只能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然后弱弱地喊道:“先生。”
“嗯?”老张拿着护目镜,有点意外,“今天有点乖啊。”
“嗯。”
“我们好乖的。”
“……”
有个小子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几个小伙伴顿时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眼神逐渐怨毒,并且想要杀人。
老张顿时脸一黑:“你们是不是又拿试剂玩了?”
“没、没有,就是做实验来着。”
“做什么实验?”
“怎么产生氢气。”
“……”
老张没有说话,而是来回地走动了一下,终于在实验室外的安全区看到几个女郎正在有说有笑,手中还牵着个绳,绳上系了一只……气球。
会飘在空中的气球。
“你们他妈的给我过来!”
抄起一根教鞭,老张转身就冲了过去,几个小崽子早他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翻了翻实验日志,总算还是晓得记录。
又问了问门子和保安,都说来的几个小娘一直就在警戒线外闲聊,无花果胶制作的气球上面,有这些小娘自己画的图案。
狮子狗、狸花猫、食铁兽、金钱豹……鬼知道这些小娘怎么连一根花花草草都没有画。
“还有闲心思泡妞,看来这精力还是挺旺盛的,得加班呐。”
能生产硫酸就能生产硝酸,只是大规模还是用不上,贞观朝境内搞硅藻土很容易,量极大超大,只是三硝酸甘油酯没有硝化棉好用,老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用不上。
虽说硝酸和甘油在搅合在一起前,相当的稳定,但搅合在一起后,老张怕贞观朝的奴工死得太快……
一次报销几十个NPC,那就是万贯经费在燃烧,而且还是固定资产。
所以东西可以有,但批量生产始终没敢尝试。
再一个,黑火药的性能绰绰有余。
毕竟小霸王学习机的主要卖点,也不是艺术。
爆炸,就是艺术。
当量有多大,艺术成就就有多大。
说到底,想要让小霸王学习机卖得出去,还得人口多。
人多了,才会有人买。
这样,才能有生产小霸王学习机的动力。
“任重道远啊。”
每每看到学生跟发了情的公狗一样到处撩妹泡妞,老张都是举双手赞成,而且再三强调,一定要搞出一条以上人命。
这几日工地上没怎么跑,主要是随着工程推进,越来越不需要他来盯着。施工团队的锻炼,可以说是让他相当的满意。
最近大部分时间,都是回去陪武二娘子,夏天生孩子比较头疼,也就是老张有钱任性,可以打造一个舒适的环境。
换作普通人家,有时候炎热的天气,可能就会导致产妇在生产过后因为中暑而亡。至于遭受感染等等并发症的概率,炎炎夏日,而且还是武汉这种闷湿如蒸笼的地方,说跟家常便饭一样,可能有点距离,但一年当中死亡率夭折率最高的月份,就是夏季那三四个月。
“先生,暑假过后,新学期真的要开化学课?”
“怎么,有想法?”
老张把实验日志看完之后,脱了白大褂,离开了实验区。
路上,戴着一副眼镜的学生兴冲冲道:“要是开化学课,我想去教化学。”
“到时候再说,先忙好钢铁厂的事情。”
老张拍了拍这学生的肩膀,然后指了指外面还坐在太阳伞下喝着饮料聊得正开心的几个小娘:“泡妞,才是正事。明年要是能生个一男半女,老夫给你包个大红包。”
“真哒?!”
“生得多给得多。”
“那先生我可当真了啊。”
“雄起!”
老张双手成拳,下身猛地向前一挺。
眼镜小哥嘿嘿一笑,忙不迭往小娘堆里跑过去:“五娘五娘,我有个好东西给你看,走走走,在我休息室,是个好宝贝……”
张德哈哈一笑,招呼了亲随就离开了钢铁厂,返回家中。
路上,有个家生子对张德道:“宗长,两京传来的消息,当真还不回吗?昨日又到了新的消息。”
“噢?这是又出了甚么大事?”
“夫人派了二叔前往秦州,把五叔割来的人头,塞纪王枕头边上去了。”
“嚯……这暴脾气。”
老张假模假样地感慨一声,然后笑道,“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
说笑间,全然没有把死了人放在心上,连半点怜悯都没有。
亲随更是兴奋道:“早知道有恁大的当口,当初真该跟着去的。”
“猪脑子,就你?去送死?”老张一巴掌扇在年轻亲随的后脑勺上,“你忘了你五叔是跟羽林卫的人交手?”
“我捅不死羽林卫的,我炸死他们还不行吗?”
“……”
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啊!
内心吐了个槽,老张嘴上却道:“你们啊,心思都飘了。建功立业,功成名就,谁也逃不脱,谁也离不开啊。”
年轻的亲随一愣,却是低着头,不接话了。
老张却又接着道:“你们这些个小子,怕不是都盼着大哥接老夫的班?我他娘的三十五岁你们就等不起了?”
“不敢……”
“小王八蛋的,连你也只说不敢,没说不想吧。”
横了一眼,老张摇摇头,“还好皇帝身体不行了,倒是让你们有了另起炉灶的念头,有甚想法,说来老夫听听?是去捧个新君出来,还是等着新皇上台就去打一份大大的疆土,给新皇献礼?”
“宗长……”
家生子一脸为难,眼神委屈的很。
“好好做事,别他娘的整天想有的没的,大英雄是那么好做的?”
又给他拍了一巴掌,抓耳挠腮的亲随摸了摸被拍的后脑勺,更是委屈:“宗长,听说脑袋打多了会变笨。”
“你们都笨的跟猪一样了,再笨一点还能笨到哪里去?”
张德嘲讽地回道。
。m.
第五十七章 乐子
暑假对武汉的中小学学生来说,并没有那么美好,两个月左右的假期,除开农忙、帮工、打杂等等活计之外,还有无比折磨人的补课。
对教师也是一种挑战,因为暑假补课的教学强度,要远胜于平时的常规教学。
正常上课是有课程大纲的,教学进度,都是按照课程大纲来安排。而且考试也有考试大纲,不会轻易超纲。
但是在暑期补课期间,大部分都是非常规教学,超纲比比皆是,为的就是迅速筛选出优质学生。
筛选出天赋差距之后,重复训练的强度就没有那么大,主要就是知识的累积。比如数学,往往数学工具的熟练度,就能区分一个学生的天分差距。
还在四则运算的小学,在暑假会开始训练高斯定理这种比较容易上手又比较有趣的数学案例。
同时武汉各种中小学都愿意投入大量精力在暑期补课中,愿意很简单,江汉观察使府设置有比赛,而比赛的奖金极其丰厚。
可以这么说,拿到数学竞赛金牌的小子,他到手的奖金,可以直接改变全家的生活状况。
当然,前提是拿到奖金。
除了暑期教学补课比较繁忙之外,课外训练也还是繁忙,这种就主要集中在中学。一般都是训练帆船竞速,中学比赛的激烈度不高,但同样的,比赛奖金极其丰厚。连续几年的优胜者,虽然文化成绩不行,但因为在航船上的天赋,也会被特招进入某些学校。
其中有些人,已经踏上全新的岗位,乘风破浪各地冒险,完成他在中学时代立下的豪言壮语。
武汉,终究没有慢吞吞的时候,那么太阳再怎么毒辣,“地上魔都”的气息,如何都遮掩不住。
“你这几日怎么连胡须也不修理一番?”
头上包着个头巾,武媚娘见张德不修边幅地下班回来,不断地往她和婴孩身边凑,顿时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理个甚,又不是花样美男,谁来看杀了不成?”
“你还真是不客气。”
白了他一眼,老张也不恼,笑呵呵道:“这小娘倒是睡得香,跟个猫儿似的,要不是老夫手重,真想抱一抱。”
“你敢!”
双目圆瞪的武媚娘猛地要坐起来,老张赶紧按住她,“你这是作甚,我就是说说。不碰不碰,你生的,我不碰就是。”
“呸!甚么叫我生的?我一个人能生?”
“这倒也是,我也是下了大力气,出了本钱的。这下地耕耘,播种秋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
武媚娘见他口花花的,顿时不想理他,只是蹙眉道:“这阵子涨得厉害,奶水一阵有一阵无,阿姊过来帮着揉了一些,就能好一会子。听护士说,跟我睡姿有关,通乳可有好法子?”
“你还想吃什么灵丹妙药来通乳?涨了不怕,揉揉就好,梅姬在隆庆宫练过这个,少待我去寻她过来,让她好好帮你揉一揉。奶水只要畅通了,这便不会觉得难受。要不然,以后也是麻烦事。”
“那你快去叫她过来,还愣着作甚?”
“你怎地不让老夫先帮你解一解燃眉之急?看你脸色,怕是涨了一天了吧。这小娘怕是不随我,饭量差了些。”
“樱桃也不随你,怎地饭量恁大!”
“……”
老张一时无语,寻思着张樱桃那饭量,实在是够玄幻的。屁大点的孩子,能塞三十几个鸡翅膀到肚子里,差点没把老张给吓死。
而张樱桃的亲妈,居然还不以为意浑然不觉。
为什么?
因为张樱桃的亲妈在旁边吃得更多,吃得更欢,哪里顾得上儿子死活……
“解了解了,我来帮你揉揉,若是不通,再去叫梅姬这过来。”
说话间,老张找了个团凳,靠着床沿坐下,然后笑着道,“说起来,跟你说个笑话,钢厂那边有个戴眼镜的小子,你可还记得?”
“汊川农家来的熊二郎?”
“对,就是他。”
老张在旁边铜盆里洗了洗手,用毛巾揩干之后,一手托着武媚娘的右乳,一手缓缓地绕着边缘推拿。
“最近他跟一个叫五娘的小娘好上了。前头拉着五娘去他休息室,本想着这小子开了窍有长进,定是要生米煮成熟饭。谁曾想,这小王八蛋拉着人家姑娘讲了一下午的化学,我他娘的差点想抽死他!”
武媚娘没忍住,掩嘴笑道:“你当谁都跟你这般不要脸皮的?”
“我怎么了?我是性情中人。”
“狗屁的性情中人,**中人还差不多。”
“你再说!”
老张手指顿时加大了力气,武媚娘“啊”了一声,抬手就给他一巴掌:“痛啊!你又不喂奶,没涨过知道有多痛吗?”
“嘿……”
抱歉地干笑了一下,老张手法又温柔起来,一边按摩一边道:“你说这小子,跟人五娘聊甚么化学,还聊一下午。他到了晚上,还能指望五娘来陪他?这长夜漫漫,寂寞得很,天气又这么热,小伙子火气恁大,怕不是只能靠了五姑娘。”
“甚么乱七八糟的,五娘和五姑娘不是一个人?”
“嘿……”
老张猥琐地笑了笑,“娘子,你侧耳倾听,老夫说个乐子与你,这五姑娘啊,可是个好姑娘哩,天下间除了王祖贤将军那般的,大多都认得她。”
“这又关王将军甚么事?”
独臂将军王祖贤,武媚娘是见过的,她怎么都想不通,王将军那岁数,熊二郎那岁数,就算岁月静好吧,这姘头相好,还能跨越这么大的年龄段?
“嘿……”
老张一边给武媚娘揉着发涨的右乳,一边小声地在武媚娘耳边贼兮兮地说着。
“哈哈哈哈……”
听完老张的话,武媚娘笑得奶疼,一边笑一边痛,嗔怪骂道,“你这混账,这等污浊的念头,竟是被你琢磨出来,还编排王将军和自己的学生,就是这般为人师表的?”
“嘿,你还别瞧不起,五姑娘乃是大众情人,上哪儿去都是道理。”
“呸!”
第五十八章 公子哥
哒哒哒哒……
胜业坊外车马忙,一眼望去,仿佛是看不到尽头,几乎都要把胜业坊外的街道都要填满。
当年长孙无忌为中书令时,也就是这般规模。
“让开!让开!”
忽地,一班骑士冲了出来,将堵着道路的车马全部赶到两旁。很快就有一队马车进入了胜业坊,缓缓地驶向张宅。
“这是谁家的车子?瞧着不甚富贵,怎地这般跋扈。”
“瞎了你的狗眼,没看见是房二公子?!”
果不其然,就见马车停当之后,车厢内跳出一条恶汉,一身丝袍穿得极为随意,腰间挂着个香囊,头冠也没有戴,就用了一个透气小兜帽,旁边还插了一枝花。
下车之后,房二郎左顾右盼,手指还捻着一根牙签,正在剔牙,一边咂嘴回味着什么,一边嚷嚷道:“都是干甚么吃的?给世叔的礼物怎地还在后头?不是让你们早早地先送过来吗?”
“是是是,公子责备的是,小的手脚不甚麻利,让公子担心了。”
“我担心的鸟,快些!”
“是是是……”
搬货的领头擦了把汗,然后一边亲自上手一边喝道:“都干甚么呢!赶紧搬东西!”
房遗爱没有急着进门,而是站在台阶下,撩了一下衣摆,露出了黑黝黝的腿毛。大庭广众之下挠了挠,大约是觉得不过瘾,从脖子后头抽了一把折扇,倒握着用扇子柄去蹭腿痒的地方。
其形象之糟糕,直接颠覆了外间排队的人们。
“这他娘的是公子?”
“嘘,小点声说话会死?!”
“这他娘的才是公子!房二公子瞧着粗鄙,可他收钱办事,大江南北有口皆碑。你看别家的,那都是甚么狗屁东西,一个个风度翩翩,可他娘的收了钱当你是个屁,给你办事?不拖个三五月,那不能显示他们是公子王孙的本事,我……”
“你他娘的赶紧闭嘴!”
一帮排队的都是闭了嘴,因为这光景坊墙外,又陆续来了一批人。
有一帮骑马的,明显就是行伍中人,而且是弓马娴熟的猛士。
打头的汉子极为结实,比程处弼这个恶鬼还要有雄壮气概,只他现身,周围都是安静了一圈。
连房遗爱都是停止了挠痒痒,而是回过头饶有趣味地打着招呼:“好你个侯文定,老子坐车你骑马,是显你能耐不成?!”
“你这浪荡子,不在家里赔老婆,出来厮混个甚么?”
“赔她作甚,没得倒了胃口。”
“你好大的胆子。”
“怎地?!”
房遗爱横了一眼侯文定,如今他牛逼的很,因为老子是江西总督,他房二郎直接在江西开枝散叶,居然就大大咧咧地立了门户。
老子还没死呢,逢人就说自己是“江西房氏”,关键比较荒诞的是,房玄龄居然被打死他……
因为没打死,所以旁人见了,便认定这是真牛逼啊。
原本房氏堂口,乃是“清河房氏”,但随着房玄龄的地位超然,如今已然是“山东房氏”,口气极大,但不得不承认,房氏在贞观朝二十五年的山东,的确有着惊人的影响力。
泰山以东,圈地最为大胆最为疯狂的,就是房谋杜断。
房遗爱的兄长房遗直,这么一个老实人,在山东公开纳妾就有七八个,开枝散叶的效率,可谓是响应国家号召,堪称朝廷楷模。
就是跟老二房遗爱对比起来,就有点蛋疼,当然蛋疼的人是房遗爱自己,想他也没有到处纳妾啊,偏偏所有人都说纳妾七八个的大哥人品好道德高有节操,而他房二公子,不是浪荡子就是混账玩意儿……
“俊哥,哥哥在武汉可还好?”
“你想说甚么?卖屁股可是晚了,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他可不要。”
“……”
要不是拳脚功夫不一定能干死他,侯文定真想一通老拳砸他个半身不遂。
“我家大哥二哥也大了,想送去武汉读书。”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老大才十三岁,你真是个废物。”
“……”
指关节发白的侯文定,死死地握住了腰刀刀柄。
真想砍死他啊。
侯文定内心感慨着。
虽然房二公子要吐槽侯文定,可他自己儿子还在穿开裆裤,根本没资格来说别人,只是他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已经儿孙满堂一般。
“都快些个,日头恁大,老子的皮肤都要晒黑了!”
房遗爱火气有点大,拍着马车车厢的门板,然后又道,“去停车场,把车停好。”
“是,二公子。”
“公子就公子,什么二公子。”
“是,二公子。”
车把式在张宅附近寻着了胜业坊的停车场,把马车停好之后,便寻了一个井,打水开始擦拭马车。
“棒槌。”
房遗爱冲离开的车把式甩了甩手,然后扭头对侯文定道,“是你要来的,还是你家大人让你来的?”
“我是来看看兄长家的大哥。”
“那小子没甚看的,没有武汉的小哥有趣。”
言罢,看礼物都搬了进去,房遗爱这才忙不迭抖着袖口,一边往大门里跑一边骂骂咧咧的,“入娘的,这天气真入娘的热,热死老子了。”
侯文定见状,昂首阔步,这才跟了上去。
眼见着房遗爱随手把帖子一甩,当空那帖子翻滚着,张宅的门子抬着脑袋举着手,好不容易才接住,一转眼,房遗爱已经跑到里面去了。
侯文定一时无语,上前也递交了帖子:“有劳。”
“大公子请。”
门子很客气,略微弯腰,伸手请侯文定入内。
侯文定微微颔首,也没有解下佩刀,迈步进入。
要说嫌隙,侯君集跟张公谨那是爱恨情仇交织数十年,不过眼下这个岁数,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再者,张氏今时不同往日,豳州大混混从来就是个妙人。
到了里面客厅,长辈们不多,大多都是公子王孙,其中还有年轻的面孔。
侯文定久不在两京,常年在边军厮混,好些个都不认得。整个大厅内,气氛都是很好,唯独有个年纪轻的面孔,一脸的愁容。
只是侯文定有些吃不准,这人一身袍服,瞧着是个亲王,怎么这副神色,一副王爵被废的颓丧模样。
“大郎甚么时候回来的?!”
有人见着了侯文定,连忙招呼了一声,又陆续给他介绍着在场中的生面孔。
“这位是……”
侯文定看着那个一脸愁容的亲王,问旁边的老朋友。
“他是个倒霉蛋。”
翘着二郎腿,整个人都要瘫在椅子中的房遗爱,一边抖腿一边喝茶。
噗!
陪着他喝茶的朋友差点没呛死。
亲王你都敢毁谤的吗?!
“房二哥说的是,本王当真是个倒霉蛋……”
“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厅内洋溢着快活的气息,一群公子哥差点全部被凉茶呛死。
侯文定一脸的奇怪,忽地想起了传闻,然后试探地开口问道:“纪王殿下?”
“呵呵……”
一副“死妈脸”的年轻人顿时露出一个苦笑,“果然么,很好猜哈。”
还真是倒霉蛋啊。
侯文定冲李慎拱了拱手,一脸的同情。
是得同情啊,你说他二十三岁的大好青年,在秦州那旮旯努力工作艰苦奋斗,招谁惹谁了?枕头边就放两个人头。
好吧,放人头也可以接受,可他娘的还有性命之忧……他这是投错胎了么?
第五十九章 人的名树的影
公子王子在大厅里扎堆的吐槽,过了前厅,张宅小花园里头还有个招待贵客的中厅,这光景,韦总的几个孙子都在。
跟张公谨打过交道的几个,此刻脸色都是灰败,当年他们瞧不起的洧州土鳖,如今却是权势显赫,在贞观朝中,是绝对的巨头。
也不消说湖北总督的头衔,大家都是驸马,张公谨这个驸马和韦思安这个驸马,那根本就是天上地下。
韦四郎见了张公谨,老老实实地行了晚辈礼,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中厅,到前面跟一帮二世祖说话。
见韦思安过来,纪王李慎眼神满是埋怨,但还是很有礼数地上前道:“四郎。”
“殿下。”
二人相视一叹,厅堂内都是安静下来,众人都是识趣,没有去揭开伤疤,问韦氏到底怎么解决问题。
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识趣,房二公子抓了一把核桃仁,还都是极为金贵的山核桃仁,然后吊儿郎当地走到两个倒霉蛋跟前:“哟,韦四,还活着呐。”
噗!
之前喝茶没呛死的终于呛死了。
“你!”
韦思安本来想骂他,可一来打不过房二,二来自己老婆晋安公主和房二的老婆高阳公主比起来,差了太多。
更牛逼的是,房二郎对自己老婆非打即骂,高阳公主每次回家告状,返回家里被房遗爱打得更惨。
久而久之,高阳公主就再也没有告状,家庭幸福美满……
让许多驸马都很羡慕。
皇帝也不是没有责备过房遗爱,房玄龄还当众用鞭子抽过房二郎,可房遗爱也是屌的没朋友,你用鞭子抽我?看我怎么用鞭子抽我老婆!
对,他就是这么干的。
帝国公主里面,过得最幸福的就是高阳公主,毕竟受皇帝宠爱。
“你甚么你?京兆韦氏……嘿,弘农杨氏……嘿,两家棒槌。你们死定了,等你们韦氏倒台之后,老子便去挑拣几个小娘爽爽,韦氏女郎还没玩过呢。”
嘴里嚼着核桃仁,时不时还往外吐着渣滓,手指扣了两下牙齿缝中的核桃残渣,胡乱地在身上擦了擦:“你们可真够厉害的,张操之几百万手下,你们也敢得罪,你们怎么不谋反呢?”
“……”
“……”
“……”
这一刻,侯文定感觉对房二郎的认知是错误的,这货不是蠢,他是坏啊。
为什么……为什么房相公会生出这么一个东西来?
忽然之间,侯文定寻思着当年还好没怎么得罪这个贱人,大庭广众之下把话说的难听,可偏偏对方还不敢反驳,不但不敢反驳,这难听的话,还句句诛心。
“房二!你……你不要侮辱太甚!”
“老子就侮辱你!如何?等着,韦四,老子不玩你家几个小娘,老子跟你信!”
房遗爱目光森寒,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韦思安。
在场众人都是凛然,全然不知道房遗爱怎么会有那么大的仇,韦氏怎么得罪房遗爱了?至于到这般地步?
侯文定忽地冷静下来,眼睛微微一眯,心中暗道:这厮有点意思。
嚣张跋扈的房遗爱冲韦思安啐了一口,不屑地转身找了座位,那座位在纪王李慎旁边,已经坐了人。
房遗爱走过去,嘴巴努了努,那人“哦”了一声,赶紧起身,然后房遗爱一屁股坐了下去,翘着二郎腿,斜着身子凑到李慎边上:“纪王,你也别怕,明天你跟我一起去一趟京城,怎么样?”
“二郎,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去见安平长公主殿下啊,你去磕头求饶,我……帮你说好话,这个数。”
伸出一根手指,在李慎面前晃了晃。
“本王不需要……”纪王李慎本来还想硬气地说两句话,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实在是太丢人太没面子。
但一看房遗爱眼神中的不屑,话到嘴边顿时收住,无比憋屈地问道:“一万贯?”
“弟弟,我房遗爱这张脸,在江西随便打个滚,那都是一万贯。‘天上人间’摆个宴席,那也是一万贯,你看‘天上人间’的人,收我钱了吗?我房遗爱,这张脸,一万贯是从来不收的,也不拿出去。”
“……”
“……”
“……”
太嚣张了!
太嚣张了!
实在是太嚣张了!
围观的二世祖们纷纷表示房二郎真鸡儿嚣张,可是……可是好爽啊!
为什么好爽啊!
为什么啊!
“十万贯……本、本王拿不出。”
“可以写欠条。”房遗爱面无表情,继续往嘴里塞着核桃仁,一边塞一边道,“允许小额借贷。”
“物业抵押也还行。”
房遗爱见纪王李慎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顿时撇嘴道:“瞧瞧你这见识,你那魏王哥哥,被老子逼上弘文阁,你看他慌了吗?你看他震惊了吗?老子帮冯智戴讨债,你见冯智戴觉得不可思议了吗?认为有辱斯文了吗?”
痛心疾首的房二公子伸手在茶几上快速又急促地拍了拍:“钱是王八蛋,没了咱再赚。命……只有一条。”
“……”
“……”
“……”
一种纨绔顿时觉得这辈子都活在狗身上了,什么叫做二世祖?什么叫做大纨绔?什么叫做京城小霸王?
难怪啊难怪,难怪这两京繁华,还流传着房二公子的传说。
人的名,树的影啊。
“二郎,不是本王不信你,可是,你能在十二姑姑那里说上话?”
“我不行……今天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行?”
房遗爱狂妄至极,更是洋洋得意,“张沧他得叫我一声老叔,你当是白叫的?嘁。”
“张大郎也会去?”
纪王李慎脑子转得极快,眼睛一亮,立刻问道。
啪。
房遗爱打了个响指,手指点了点李慎:“弟弟,脑子灵醒,不愧是在秦州正经做事的。”
“十万贯,本王出了!”
“好!爽快!弟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房遗爱在两京扬子江,从来都是收钱办事妥妥帖帖,只要有一次拿钱不干事的,老子把这项上人头摘下来,给你纪王踢着玩。”
“我不要人头——”
李慎突然双眼圆瞪,尖叫起来。
众人一愣,李慎也是反应过来,悻悻对冲四周道:“惭愧、惭愧……”
第六十章 聚餐
“这韦贵妃,确定撇下娘家了?”
“为了保儿子。”瞄了一眼姗姗来迟,坐着吃茶半天没说话,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的侯君集,张公谨微微点头,应了一声。
养得有些富态的侯君集摸了摸胡须,眉头微皱:“老夫要一块地,一座矿。”
“哪里的地,哪里的矿?”
大马金刀坐在扶手椅中,一只脚踩在脚几上的李勣横了一眼侯君集。
“徐州的地,老夫要盖球场,今年要扩大赛事规模。”
侯君集倒也不客气,手中盘着两颗玉胆,嘎啦嘎啦作响,忽地手指一收,两枚玉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旋即戛然而止:“至于矿……范阳的煤矿。”
“呵,好大的口气,范阳的煤矿,你唬哪个?那是多大的矿,你吃得下?”
“老夫钱人都还有一点。”
不买账侯君集的大佬也不少,也有说不上话的,比如李君羡,他就只能旁听,吃茶的当口,到时候自然会有老大哥带他一起发财。
多少的事情。
“范阳的煤矿,韦氏是通过杨政本拿下的,捂在手里也没几年。这一两年,也就挖了几块碎煤出来,不成气候。想要全个挖出来,没有三五万人,想也别想。”
“北地用人,还得看弘慎和敬德。”
说是北地,其实已经是边地,之所以说要看张公谨和尉迟恭。原因也很简单,当初灭东突厥的时候,张公谨是李靖的副手,之后又任定襄都督府都督,在这片地区,老部下极多,不仅如此,契丹十部,一多半灭在张公谨夫妇手中。
只消张公谨一句话,名存实亡的契丹诸部,肯定忙不迭地“死道友不死贫道”,打包多少奴隶就是个数字,纯粹随缘。
更何况,还有瀚海公主府在,至少到现在为止,瀚海公主府这个建制并没有消失。阿史德银楚在东突厥的地盘上,那些没死的老家伙,还是会卖一个面子。
而阿史德银楚在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几个大佬都是一清二楚。
除了张公谨,还能在遍地嗓门大的,就是尉迟恭。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当了那么多年,还培养了一个程处弼出来,江湖地位已经超然,四大天王之中,他在声望上是顶峰,而且皇帝也最卖他面子。
“石城那里,用人也是紧俏的。”
有人来了这么一句。
“怎地?用人凭本事,谁家不要吃饭?”
“说恁多作甚?那范阳的煤矿,姓侯的,你可别想吃独食。时逢这等际遇,你倒是不挑食……”
“我侯君集胃口大,路人皆知啊。”
豳州大混混双手一摊,很是嚣张地朝四周看了看,“再者,老夫不过是这么一说,既然大家不同意,自然再议论就是。”
侯君集潇洒的很,根本不介意众人反对他的主张。
“我不要韦氏的物业,但韦氏的人,我要一些。”
“农工商贾,你要甚么?”
“那些个不在户籍的韦氏农奴,我最是中意。今年程三郎要去北天竺,那我就跟着去信度河开个庄园。”
“韦氏农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少给你如何?”
“你这是不想谈喽?”
一时间,房间内气氛有些诡异,安静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的张公谨突然叹了口气:“你们啊,还是太急切了一些。这韦氏就算要倒台,做成了一桌席面,这先动筷子的,怎么轮……也轮不到我们啊。”
说话间,张公谨用手在众人和自己之间比划着。
“韦贵妃不是不掺和了吗?”
“是不掺合,可没说太皇和陛下也不掺合啊。”
众人眉头微皱,皇帝胃口比天大,这他们都知道。可正常看来,这几年皇帝都吃了好几家老大世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消化,还能塞一只京兆韦氏进去?
要知道,京兆韦氏还是两朝外戚,吃自己亲戚,怎么看都有问题。
有几个大佬内心在默默地吐槽着老板,至于有没有李董的老部下盼着他早点死,那就不太好说了。
“太皇甚么价。”
“不多,二十万贯。”
毕竟是自己的老丈人,张公谨摸一摸底,还是能知道李渊的想法。
二十万贯聊胜于无,等于就是给一帮小皇子留点家当,还有一些小公主,留点嫁妆。
这几年卖一个公主大概收四十万贯,可物价每年都在涨,卖公主的价钱基本没太大变化,这给公主防身的看包钱,就显得少了不少。
“二十万贯太少了吧。”
侯君集有些诧异,“尚个公主,怎地都要四十万贯,这可是京兆韦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脑袋伸出去,看了众人一圈,“光两京、北都的物业,比清河崔氏那是强得多。就说这南边的隆庆宫,韦思仁、韦思礼,那可是盘了两栋楼下来的,你们可不知道他们两家的日子怎么过的吧?”
侯家老流氓目光闪烁着贪婪,拿着茶杯浅饮一口:“几个小哥,从初一开始挨家挨户收租子,初一收到三十,还不一定能收完。”
“那两栋楼……诸位,可否让与我家?”
众人一愣,寻着声音看去,却见李君羡旁边坐着礼部郎中孔志约。
孔总理的次子神情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学宫毕竟是教化之地,这比较适合我家。”
“孔二,能耐见涨啊。”
“不敢不敢……”
孔志约连忙摆手,“我就是那么一说,若是不行,也就算了。”
“哎,倒也不是不行,隆庆宫的楼,我等老旧武勋,还真不方便去拿。这样,志约,你回去跟孔总理相商一番,价钱合适,孔家先行关扑了便是。多少也让朝廷赚上一些,这剩下的贴补,你私底下折现,到时候今天到场的,一并分了就是。”
“当真?”
“这还说笑么?眼下都是要紧时候,等过了十天半个月,怕不是长孙氏都要出手,到那时候,悔之已晚。”
“那……某就先行告辞,回转跟大人商议一番。”
“快去就是。”
等孔志约走了之后,李勣双手一摊,环视左右:“怎么说?范阳的煤矿,得有章程拿出来啊,总不能拖到长孙无忌出手吧!”
第六十一章 随意
“京兆韦氏,完了。”
弘农县,杨氏的人心有余悸,好在他们求到了杨师道、杨恭仁两家那里。这是相当荒诞的事情,当年弘农杨氏并不认杨氏皇族。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模棱两可,类似李唐皇室。
只不过谁曾想,时过境迁,原本的矫情,到了现在,倒是成了救命稻草。
“总算……”
有人叹了口气,死了一个杨政本,基本谈不上什么损失。
安平长公主的雷霆手段,虽然是在弘农反复打脸,但感觉到痛的,并非是杨氏,而是韦氏。
之所以连杨氏都说京兆韦氏完了,那是因为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势力愿意对京兆韦氏伸出“友谊之手”。
韦贵妃直接断绝和亲族的关系,当纪王李慎遭受威胁的那一刻起,她对京兆韦氏的憎恨,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作为姻亲之族,弘农杨氏此刻不得不选择自保。
京兆韦氏还在做官的人,虽然不会遭受排挤,但同僚避之如瘟神,足见体制中的地位已经断崖式下降。
朝廷并没有用什么国法来处理京兆韦氏,“刑不上大夫”,国法运作,本就跟他们没太大关系。
一如人尽皆知安平长公主派人杀了杨政本和韦檀特,这种大案命案,绝对是震惊一时。但大理寺、刑部,又有谁敢去查案?
国法在顶级权贵面前,就是个玩具。
京兆韦氏投子认输,没有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但贞观二十五年的当下,连土地田产,也只是按照国法来“分田到户”,对一个庞大老世族而言,基本上宣告“政治死亡”。
或许一百多年后,京兆韦氏还能出一两个绝世天才,然后带着寒门韦氏重振家声,但更大的概率,就跟千几百年以来倒台的世族一般,不断消融在资源吞并之中。
甚至尤为歹毒的是,教育部总理大臣孔颖达之子,礼部郎中孔志约,还提前把京兆韦氏的藏书给搜刮一空。
价钱很公道……但也只剩下价钱很公道。
没有了这些藏书,京兆韦氏又没有李善那种过目不忘的超级天才,两代人之后,庞大家族的后裔,必定会出现数量不小的文盲。
家奴、佃户、奴工、家生子……这些全都是要被瓜分的“财产”,当然程序上就是走国法。
因为这些是违法的,一切都会充公。
至于充公之后,怎么就有人那么快去关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在普通寒门眼中,垮台的京兆韦氏依然是庞然大物。
皇帝后宫之中,依然还有嫡系的韦昭容;外朝官吏,大大小小出身韦氏的,也有二三十个,更不要说两京郊县,多得是京兆韦氏的小吏。
各地产业之中,养着的白手套还没有资格“奴大欺主”。想要出现“奴大欺主”,没有外来强权的干涉,基本是没有可能的。
“这韦氏还心存侥幸,当真是天真。”
房遗爱不屑地吐着槽,难得房二公子请客,春明楼蓬荜生辉,当时就免单以示尊敬。
受邀的人中,就有侯君集的儿子侯文定,张公谨的次子张大素,张亮的儿子张顗……
一众大大小小衙内,加起来也有三五十号,气氛相当的热烈。
“韦氏吐出来恁多东西,剩下的那些,用来翻本,不是没有可能。经营两代,东山再起也未可知啊。”
侯文定仔细盘算过韦氏现在还剩下的资源,朝廷命官熟练不少,边缘产业还有一些,加上一些没人要的物业,以及那些在籍的韦氏家奴。比传统豪门是比不上,地方世族,大多数还是不如韦氏。
“呵,这叫钝刀子割肉,你这是当兵当傻了。真以为会放你一条生路。”
喝了一杯酒,房遗爱冲侯文定道,“要是把韦氏的家当全部拿走,他们能不狗急咬人?你拿走一个庄稼汉的一半粮食,他只当是缴纳税赋,不痛不痒的;你拿走他七成,他也就是哭哭啼啼;你拿走他八成九成,他呜呼哀哉,背地里兴许还会跺脚骂娘,但也就那样;可你要是把他口粮种子都拿走了,嘿……庄稼汉照样找根棒槌跟你拼命。”
众纨绔子弟一听,都是脸皮一抖。
话糙理不糙,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啊。
只是把这境况套在京兆韦氏身上,仔细一想,就觉得恐怖至极。瓜分京兆韦氏的,当真就是在钝刀子割肉,卡的极为精准。
眼下京兆韦氏连参加各种场合的宴会都没机会,房遗爱在这里把话说得再透彻,他们听不到啊。
而来赴房遗爱酒席的人,又有几个会是好心人?
连张亮的儿子张顗,这个憋屈龟儿子也不会吐露出去。
谁放屁谁是公敌啊。
“二郎,人不可貌相。请!”
侯文定突然发现,房二郎这小子,他不是憨傻,而是没必要搞得太正经严肃。他不需要和和气气,就能混得很好,那又何必卖别人面子?
旁人都知道江西总督跟江汉观察使有勾当,旁人也都知道江西总督在皇帝那里是个巩固栋梁,江山稳不稳,房老汉能绕过去?
而且从中央跑到地方的房老汉,门生故吏无算,又在江西养了一窝又一窝的部下,这数量没有一千,五百有的。
就凭这个,房老汉今天死了,明天来哭丧就能绕长安城一圈,规模绝对比杜如晦还要大。
也是凭这个,房二公子就算亲爹嗝屁,他依旧把老婆高阳公主扒了裤子狠抽屁股,皇帝也只能呵斥,至多扣奖金,然后……没了。
“好说!”
房二公子也不拿捏,攥着就被跟侯文定就碰了一杯,旁边纪王李慎则是有些担忧,小声道:“二郎,少喝些则个。”
“怕个鸟,我喝多了不怕,你不喝多就行。一会子吃饱喝足,咱们就上路,去京城!”
“哎!”
纪王顿时大喜,举起酒杯跟房遗爱道,“房二哥,来,敬你一杯。”
“好说!”
又拿起酒杯,房遗爱看着纪王李慎,“我干了,你随意!”
言罢,一饮而尽,一众衙内纷纷鼓掌,叫好连连。
。m.
第六十二章 心情跌宕
“夫人,西京来人传信,说是房二公子带着纪王前来京城。”捧着文件的女秘书站在办公桌前,恭恭敬敬地对还在奋笔疾书的李芷儿说道。
头没有抬的李芷儿开口道:“李慎今年几岁来着?”
“二十三。”
“倒是比大哥长了几岁。”
似乎是写完了东西,将一支笔收好之后,李芷儿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然后看着秘书:“少待把李恽也叫过来,便一起见面。”
“是,夫人。”
秘书记下之后,正要转身离开,似乎是又想起了什么,李芷儿喊住了秘书:“等等,孔志亮也叫上。”
“是。”
孔志亮是孔颖达的三子,一直在做侍读,主要就是在亲王中间流窜。原本有希望去东宫,只可惜李承乾这种状况,跟他将《孝经》也是没有任何卵用。大概跟李承乾扯三两句《齐民要术》还有点意思,不能发财,但扬名是肯定的。
此时“女儿国”内张沔已经能够自由活动,前阵子弘农大案传出来之后,“女儿国”门可罗雀,但是第二天,宾客盈满。
现实啊,非常现实,让张沔当真是感慨万千。
同样感慨万千的还有蒋王李恽,他现在是天天泡在“女儿国”,就怕别人不知道他跟“女儿国”那是渊源深厚。
李恽寻思着自己也没怎样啊,怎么运气这么逆天,逮着个张大郎就是江汉观察使的儿子。
好吧,江汉观察使的儿子也没啥,可以接受。
偏偏还是安平公主的儿子。
好吧,其实也可以接受。
但安平公主太暴力了,暴力到李恽瑟瑟发抖,就怕这个“护犊子”的暴力姑姑是不是对他蒋王也有意见。
跑去问候李芷儿,蒋王寻思着这应该有点机会吧?结果安平不见。
李恽当时就慌了,摸了摸脑袋还在,一觉醒来枕边放着的还是美人儿,不是什么韦氏杨氏的人头,松了口气,表示自己不虚不怂。
然后连夜住到了“女儿国”,跟张二郎那叫一个亲密。
“二郎二郎二郎……你、你跟本王说说,本王……本王应该是没有得罪你大哥吧?或许无意中有?”
“殿下放心便是,怎会得罪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很融洽么?”
“对!”
李恽一拍手,用力点点头,浴袍差点掉下来,裹紧了之后,他用肯定的语气对张沔道,“我们当然一直很好啊,你看本王还给你们宅子,对吧?”
“殿下所言甚是,这‘女儿国’若是没有殿下,还开不起来呢。”
“对啊……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女儿国’,都是你们兄弟二人的功劳,跟本王无关,本王何来功劳,没有本王的宅子,你们兄弟二人随便找个地方,不照样能风生水起?”
神色紧张的李恽在那里胡言乱语,张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寻思着大嬢嬢这一波发飙,威力当真是无穷大。
别说是蒋王李恽,连那个窝在豫州的道王,这光景都是屁颠屁颠来了京城。
之前还说跑去西京,给“四夷怀德碑”献花呢,现在还献给屁啊,硬要厚着脸皮说跟十二阿姊叙旧,连长安城都不去了。
好在李元庆是太皇的儿子,不去拍马屁也就不去了,横竖这皇位也跟他没关系。
“女儿国”内,李恽还在那里愁眉苦脸,不多时就见安平公主的侍卫过来通禀,说是安平姑姑要看看蒋王殿下。
李恽一个激灵,生怕这是来弄死他的死士,缩张沔后头假装不在,搞得张沔很是无语,跟侍卫言语了之后,才对李恽道:“殿下,不至于此吧。”
“甚么不至于此!这皇族中的事情,可从来没有什么不至于此的说法。父皇如今不吱声,想来是十二姑姑半点事情都不会有。你没听刚才那侍卫说么?房遗爱那个狗东西带着李慎过来。”
眼神很是惶恐的李恽对张沔道,“别人不知道房遗爱,本王还不知道?这狗才那是赌了魏王兄的大门,敢跑弘文阁要债去的。这一回,定是收了李慎的人事,特意过来做说客的……”
话说到这里,忽然李恽一个激灵,看着张沔好奇道:“诶?说到这狗才,莫不是房遗爱跟你大人交情这般深厚的?”
“殿下,房二公子他是谁的儿子啊?没交情也会有交情啊。”
“说的也是。”
李恽很是认可地点点头,然后道,“哎,二郎,你跟房遗爱能说上话么?”
“殿下,大嬢嬢真要杀你,绝不会让你来‘女儿国’,懂么?”
实在是无语的张沔快要被李恽搞崩溃了,本来就因为禁足在“女儿国”很是不爽,结果呆在“女儿国”还有神经病上门,唠叨像个老太婆,着实让张沔几欲寻死。
见李恽一脸不信的模样,一咬牙,张沔又道:“殿下,说句得罪殿下的话,似殿下这等闲王,大嬢嬢根本瞧不上。”
言下之意,就是根本没有被对付的资格。
听到这句话,李恽突然眼睛一亮:“对啊,我是世人皆知的贤王,十二姑姑不至于加害了本王,这不是自污么。”
“甚么自污?”
张沔眼睛眨了眨,寻思着就算砍死个“闲王”,也不至于就是“自污”吧。
一脸美滋滋的李恽还沉浸在“贤王”的美梦中,突然就精神抖擞起来:“好,既然十二姑姑叫我过去,那就过去一趟。”
言罢,他突然又耀武扬威起来:“二郎,赶紧叫几个心灵手巧的,本王要沐浴更衣。”
“……”
张沔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跑去点几个小姐的时候,还骂了一句:“娘的有病。”
蒋王李恽在准备着,两京弛道上,马车内房遗爱正呼呼大睡,坐卧不安的纪王李慎又是焦急又是紧张,离洛阳越近,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也就越多。
明明车厢里还放着冰块,可就是让他不得安宁。
“哈哼——突突突突突突……”
一个老长的鼾声,房遗爱在车厢里大马八叉地躺着,咂吧了一下嘴,还伸手挠了挠裆部,“嘿,韦娘子,你跑啊……你他娘的倒是跑啊,跑啊,怎么不跑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嚣张得意的狂笑,笑得极为放浪形骸,偏偏这笑声居然是做梦笑出来的。
“……”
无话可说的李慎居然就内心平静了下来,很尴尬,可真的就是如此,他听了房遗爱做梦的狂浪笑声之后,内心一片平和,只觉得京城一行,也没什么好怕的。
“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没认救得了你!小娘子……今日老子……老子就要尝尝鲜……臭娘们!又敢坏老子好事!还敢瞪老子,公主怎么了?老子打的就是公主!跪下!你他娘的……”
“……”
李慎捂住了耳朵,假装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m.
第六十三章 拜访
醒酒的最好方式就是再来一杯。
“二郎,你……你还喝啊。”
“老弟,教你一招,醉酒之后想要醒的快,最好再来一杯。”房遗爱洗了把脸,坐躺椅上又来了一杯“桃花酿”,在长安喝的是葡萄酒,好喝归好喝,容易喝胀。
他从来不品酒,怎么喝都是喝,何必给人面子?
反正他就算一边喝一边尿,也有的是人赶趟过来拍马屁。
范阳卢氏垮台之后,房遗爱发现他们房氏不但没被牵连,反而实力更强,房遗爱就知道,他们房氏,那是真的牛气冲天了。
在外有大哥房遗直撑门面就行了,他即便闹出再大的祸事来,只要房氏不塌架,别人也就是拿他和大哥比一比,说这房二不如房大太甚。
但也就到此为止。
高阳公主嫁过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趾高气昂,房遗爱当时就在一步步试探。从争执、争吵、推搡、殴打、毒打……一路过来,最大的惩罚,居然就是个呵斥禁足。
从那一刻起,房遗爱就明白过来。
这贞观朝啊,是皇帝需要他爸爸,而不是他爸爸需要贞观朝。
“二郎还是少喝点。”
“倒酒。”
“哎。”
纪王李慎应了一声,拿起酒壶就给房遗爱满上一杯。
喝完这一口,房遗爱就把杯子倒扣,然后道:“走,去见一见你家姑母。”
“哎,二郎走着。”
论起来,房遗爱见了安平长公主,也是要喊一声姑母的。不过他是没打算喊,这要是喊了,怕不是安平长公主当场就能嘲笑他。
传到武汉,传到江西,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又换乘了马车,前往李芷儿临时住所的时候,有人传信过来,说是蒋王李恽也要同往。
“蒋王?”
房遗爱眉头微挑,“这物事没去长安的?”
“没见着他。”
“这‘桃花酿’是蒋王送来的?”
“适才倒是没注意,现在想起来,好像是这么说的。”
“老子还以为是张沧送的。”
忽地,房遗爱愣了一下,“蒋王可以啊,有眼光。”
不动声色就跟张沧勾肩搭背,这是上了一条大船啊。
贞观朝的亲王,不管是太上皇还是皇帝生的,日子都还算可以,放历朝历代来看,那也是不怂。只是贞观朝日新月里,发展的太快太快,这用老眼光来看问题,就有点失衡。
往往会出现这么一种状况,亲王府看着规模挺大,衣食住行也是相当的讲究,可一出去,还不如扬州商人来得快活,这就有点纠结了。
要说亲王们不吃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商人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居然比王爷还过得爽,这还了得?
只是贞观朝巧取豪夺的成本特别高,因为你也分不清这商人背后是不是藏着一只大佬一座山头,再加上朝野内外,喷谁都没有喷王爷们来得安全。
李恪不小心踩了几棵青苗,就被喷吴王殿下毫无体恤怜悯之心,伤农啊伤农,该死啊该死……
所以,吴王殿下研究小蝌蚪,一是兴趣爱好,二是省得那帮神经病找他麻烦。
杂七杂八的原因加在一起,也就导致了王爷们想要把自己的社会地位变现,难度系数还不小。
吴王、江夏王这种运气好的,投机早的,自然是盆满钵满。
但李董儿子辣么多,二十岁左右的一大帮,这些个亲王,日子极其难过。
就是没有变现渠道,全靠对老爸卖萌,对百姓卖蠢,才能混点油水。
房遗爱说蒋王李恽有眼光,也就是因为这个。纵观整个贞观朝,变现能力最强的就是张德、李芷儿两公母。而且在房遗爱看来,张德因为种种原因,心思根本不在如何搂钱上,所以李芷儿这个江阴老板娘,才是隐藏起来的恐怖巨头。
原话不是这么说的,但房遗爱的亲爹,江西总督老大人房玄龄,就是这么评价江阴老板娘的。
在这个偌大的帝国中,居然是一座山头,跟四大天王平起平坐……就算综合实力差点意思,但也比寻常两朝武勋强得多的多。
更何况,这一次安平长公主殿下雷霆震怒,杀二人、吓一人,震怖三千里,完事儿之后半点麻烦都没有,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光景在京城之中,排队准备跪舔的老旧世族,不知道有多少。
“二郎,这到时候见了十二姑母,我该怎么说话?”
“你甚么都别说,见面先跪下,一个劲跪地求饶就行。”
“这……会不会让人以为有辱皇族尊严?”
“她是你姑母啊,尊敬长辈,这不是应该的吗?”
房遗爱双手一摊,很是奇怪地看着纪王李慎。
“那……那好吧。”
一咬牙,李慎寻思着到时候也没多少人看见,这怕个鸟啊。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地头,外间侧门站着不知道多少人,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在门子那里打听着事情。
路边还有个岗亭,警察卫的人都是神情肃然,还有洛阳本地的不良人,蹲墙根仿佛是乞丐,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这些来求见的人。
“七哥!”
“嗯?十郎,来得恁早?!”
刚下马车,房遗爱和李慎就看到正门口有一行人规模也不小,仔细一看,居然是蒋王李恽先到了。
“二郎!”
“房世叔。”
张沔一看是房遗爱,小跑过来,笑着冲他行礼。
“哈哈哈哈……老子就喜欢你这懂礼数的模样,比你家大人强多了。”
言罢,房遗爱摸了摸脖子,“莫看你家大人现在斯斯文文忙于公务的模样,当年差点被摔死老子。嗝!”
打了个酒嗝,房遗爱回想起当年在务本坊打群架,竟然还有点小怀念。
这一晃,居然就是一二十年过去了。
“二叔,怎么想到来京城的?”
“喏,这厮吓得尿了裤子,老子过来帮忙做说客。”
手指了指纪王李慎,房遗爱正待介绍,却见张沔行了一礼:“沔见过纪王殿下。”
“免礼、免礼……”
“客套个鸡儿,走了!”
言罢,房遗爱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李恽就迎了过去,勾肩搭背地笑道,“难得来一趟京城,可有甚么好货色?”
“本王在许州常年公务繁忙,哪有甚么辰光去寻花问柳,二郎你找错人了。”
一本正经的李恽看上去就是个读书种子,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岂料房遗爱撇撇嘴,扭头突然眼睛圆瞪:“我的娘,那小娘**比西瓜还大!”
“荒谬!这世上岂会有……”
李恽顺着房遗爱的目光看去,却见一个车把式正在给挽马解套,哪有什么小娘子。
“嘿嘿……狗东西还装模作样,夜里有甚耍子,可别忘了我!”
拍了拍蒋王的肩膀,房遗爱大大咧咧地往里面走去。
。m.
第六十四章 暗箭
两路人马齐聚,纪王李慎此时又纠结起来,之前想着就他和房遗爱,这跑安平长公主面前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见证者也不算多。
可现在还多了蒋王李恽和张二郎,这玩意嘴碎宣扬出去……
想到这里,李慎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甩甩头,拉住了房遗爱:“二郎,到时候进去了,当真就先跪下?”
“错!”
房遗爱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是跪地求饶!要发自肺腑!你见过两京权贵巧取豪夺的模样吗?”
“嗯?”
一脸古怪的李慎问道,“这跪地求饶,怎地还跟权贵仗势欺人有关?我见到是见过,可又如何?”
“如何?你到时候进去,就学那些被抢的被欺的。”
“?????”
言罢,房遗爱一边走一边甩手,“听我的没错!”
安平长公主临时下榻的物业,规模并不小,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宅院,但实际上挂在魏征名下。
而这个宅院,是魏征嫁女所用,嫁给谁呢?嫁给霍王李元轨。
也就是说,整个宅院其实还是王宅,虽然地脚在安业坊,里头还有个养牲口的地方,但现如今太仆寺的典厩衙门,连根畜生毛都没有。
李芷儿抵京之前,李元轨就忙不迭把场地让了出来,红白双契过手极快,可以说是很给面子。
因为也是“王宅”,所以府邸配置和大多数王宅一样,中庭分三厅,左右偏厅也能摆放桌面筵席,容纳宾客的数量相当可观。
安平长公主开会的时候,也多在这里开会,忙起来的时候,左右偏厅同时要放三四十张办公桌,百几十号人一起办公。
哪怕现在已经打扫干净,可进到中庭,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水墨气味。
身份不同,房遗爱几人都是大大咧咧地走中间过道,穿过中庭,两边各有假山遮挡着回廊。
两条回廊直通左右偏厅,等他们上了台阶,大门口就站着不少侍卫,大夏天的还套着半身甲,腰间挎着佩刀,神情虽然不肃穆,可这气势着实吓人。
房遗爱啧啧称赞:“这好生了得,鸟日头恁般厉害,这些个江阴来的,就是不怕生疮,佩服。”
话音刚落,他转头就喊道:“来了老弟,请吧!”
“……”
蒋王李恽一头雾水,旁边张沔也定住了脚步,心想房遗爱在跟谁说话。
却见一个身影三步并作两步,往大门里头就是一钻,身形很是矫健,进门之后立刻趴在地上,大声喊道:“姑母赎罪,姑母赎罪,小侄知错矣!”
“……”
“……”
“……”
正哭号间,李恽嘴巴张的老大,一旁张沔更是双眼圆瞪。
唯有房遗爱大大咧咧地迈步进去,抖了抖宽松的袖袍,见了正中央端坐的李芷儿,倒是难得讲究地拱了拱手,算是行礼。
这待遇,在房遗爱这里,皇帝也就这样了。
“长公主殿下,这小子惶恐不安,殿下便绕了他一条狗命。今日前来,俊拿了他十万贯,说客是一定要当的。还望殿下给个面子,行个方便。”
“……”
“……”
“……”
房遗爱说罢,看了看李芷儿,又左右看了看,忽地愣道:“噫,恁多人?!”
“嗯?!”
还在地上趴着哭号的李慎一愣,眼泪婆娑地抬头一看,左看看,右看看……好家伙,没有一二百人下不来。
众目睽睽之下,自己丑态简直是……简直是不忍直视啊。
来得人也多是有些身份的,这光景倒是等不及嘲笑纪王李慎,反而是被吓到了。
堂堂亲王,皇帝爸爸的亲儿子,被吓成这个模样,还特意来京城请罪?!
安平长公主殿下之威势……恐怖如斯!
而这帮特意过来拍马屁的权贵子弟,也是认得那个说话放浪形象更放浪的恶汉。不是江西总督老大人房相公的二公子房俊,还能是谁?!
堂堂相公之子,皇帝爸爸的亲女婿,居然也要摆正态度来做说客,还是给纪王李慎?!
安平长公主殿下之威势……恐怖如斯!
感受着如斯恐怖的一帮京中“土鳖”已经麻木了,地上趴着的纪王李慎面若死灰,他现在特别想死,丢人丢的满京城皆知,简直是前所未有。
而门口被惊到的蒋王李恽和张二郎,张大了嘴巴都忘了接下来应该干什么,站门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之后,李恽和张沔这才进来。
“恽,见过姑母。”
“沔,见过大嬢嬢。”
张沔说话的时候,余光看到了左边的几个人,他们目光复杂,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跟张沔目光碰触了一下,竟是很感激很庆幸的样子。
洛阳白氏的人这光景当真是后怕,当初是何等的天真,何等的不自量力,才想着撺掇张沔搞事,拱他上位?
就眼下的行情,安平长公主少说还能活个几十年,就冲这个,张沧就是个废物,那也是当仁不让的老大废物!
“既然二郎开了口,我还能说什么?张德那厮,总归要给他留些面子。”
“嘿,殿下就是好说话,女英雄,女豪杰。回头那十万贯,我分一半出来。”
言罢,房遗爱用脚踢了踢还趴在地上的纪王李慎,“起来起来,不用吃苦头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
一脸灰败的李慎一边喊着“谢姑母饶恕”一边起来幽怨地看着房遗爱,寻思着这王八蛋赚钱真容易啊,前后拢共两句话,十万贯就到手了。
天爷,怎地不雷劈电闪一下啊。
内心逐渐扭曲的李慎正在诅咒着,却听外头“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咔嚓嚓”的闪光动静,原本还天光的日头,几个呼吸就黑压压的一大片。
“‘活闪’了,定是大暴雨。”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李芷儿听得懂江阴方言,便道:“来人,安排一下外间等候的人,领去屋舍廊下避雨。”
“是,夫人。”
有个女秘书出列,微微颔首,便带着几人往外走去。
“掌灯。”
“是,夫人。”
不多时,原本昏暗的大厅,立刻又亮了起来,房遗爱浑然不觉,瞄了一眼垂头丧气耷拉脑袋的纪王李慎,又扭过头对李芷儿道:“殿下,这次过来,既是给这厮做说客,还有一桩买卖,正要靠他吃喝一番。”
“噢?”
李芷儿有些意外,房遗爱这个人,虽然是个恶棍,但狗鼻子灵光,哪里有肉吃,颇有点先知先觉的意思。
“不瞒殿下,京兆韦氏是彻底完了,眼下驻地矿山、田产、丁口、物业,尽数被瓜分干净。剩下点汤汤水水,也就没了意思。”
“不错。”
李芷儿点点头,示意房遗爱继续说。
抬手指了指纪王李慎:“这厮是韦贵妃生的,韦氏这些年,靠的就是韦贵妃韦昭容。韦昭容算个屁,没甚用场,但韦贵妃,却还是颇有地位。京兆韦氏本家各房的产业,固然是被瓜分赶紧,可这么些年,投效京兆韦氏的附庸,不知道有多少。”
舔了舔嘴唇,房遗爱根本无所谓周围一二百人听着看着,目光闪烁着:“这些可都是好肉啊,咱们让纪王李慎当个招牌,随随便便恐吓一番,这些好肉,不敢说一个开元通宝不用出,但宰个几刀,还是轻轻松松啊。”
说到这里,房遗爱拿起旁边茶几上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倒了一杯茶,手指缓缓地转动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懵逼的纪王李慎。
。m.
第六十五章 认真做事
受限于视角问题,有时候高层未必就能够事无巨细了如指掌,反而底层因为交流频繁,反而对某些事情一清二楚。
比如朝廷的大佬们,对京兆韦氏的家当,能入眼能察觉到的,无非就是钱财、土地、人口、知识、技术。这些打包起来,固然是资源丰沛,可对于京兆韦氏这个主体之外的资源,就未必能够去理会、探究。
但房遗爱不同,他也有官身、爵位,可官是散官,爵位靠爹,所以也就没有正经做事的需求。当然别人也不希望他正经做事,连亲爹房玄龄都是这样的想的。
于是乎,房遗爱在“江湖”上“闯荡”,自然就清楚哪里有哪些狗打着京兆韦氏的招牌呲牙咧嘴,哪里又有哪些瘪三用京兆韦氏来狐假虎威。
房二公子别的都不太行,可对这些搂钱的门路,那是狗鼻子找肉,一找一个准。
“殿下,我算了算,这投效在京兆韦氏门下的‘贞观八年造’大船,就有七八条。还有‘二十年造’、‘二十二年造’大概三五条。除此之外,河北漕渠上,有两家拉纤行。天津有一个码头五六个仓库,上海镇别看新盖起来的地界,也有一百来亩地,盖个堆场不成问题……”
房二公子掰扯着手指头在那里絮絮叨叨,两边围观的权贵子弟们顿时都跪了。
不跪不行啊,这货简直就是大神啊!
有那么一瞬间,不少京中二世祖都悟了道,寻思着这巧取豪夺啊……也是一门学问。
你不钻研,你巧取豪夺的效率,也没有被人快不是?
对比一下自己,再看看房二公子,人家已经有了一个江西总督老大人做爹了,你看人家懈怠了吗?没有!
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在巧取豪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宽,技艺堪称化境。手段之娴熟,脸皮之厚实,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泣下。
“……这些个,朝中的相公们,眼下都没盯上。这是甚么?殿下,这是天赐良机啊。眼下那些个给京兆韦氏做狗的,定是失魂落魄胆颤心惊。便是我直接去赎买了家当,他们定然也是愿意的。只不过,这等破事,做起来甚是麻烦。可有了这小子……里里外外,得省多少事情?”
房遗爱抬起手,指了指脸都绿了的纪王李慎。
李慎寻思着入娘的我刚给完你十万贯,你这还没消食呢,这反手又来坑一把,太过分了吧。
“你也别生气,有你一份。”
脸绿了的纪王殿下当时就脸色红润起来。
入娘的韦氏,早就想弄死他们了。要不是韦氏,他能这么狼狈,他能众目睽睽之下,被几百只眼睛看到他的丑态毕露?
这一切,都是韦氏的错。
再说了,母妃早就说了,往后跟韦氏没有干系!
他纪王李慎,行的正,坐得直!
“二郎,你身怀绝技啊。”
李芷儿也是愣了好久,这才开口说话。
“好说,都是跟着操之修炼出来的。”
得意地笑了笑,房遗爱忽然又道,“对了殿下,登莱那里的,咱们就不碰了,杜大哥出门在外也不容易,算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杜构知道吗?”
“那肯定不知道啊。”
房遗爱贼兮兮地笑着,看了看两边的京城“土鳖”,“这是我们私下做的决定,杜大哥又不在场,自然是不知情的。”
“……”
“……”
“……”
围观群众想要喊“666”但是不敢,东海宣政院的大佬的确是不在场啊,说破天也是不在场。
就算将来事情闹大了,这一部分的“分赃”,退了便是。
这个锅,怎么看都在房遗爱身上。
当然了,最大的那个锅,是面色红润,气色不错的纪王殿下的。
原本就是看戏陪跑的蒋王李恽,一开始还心惊肉跳来着,听着听着,他内心顿时痒痒了,想要说话,又不敢。
看了看旁边的张沔,只见张二郎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的模样,顿时让李恽抓耳挠腮。偌大的肥肉就在眼前,他守着许州作甚?许州有个毛啊。
当然了,许州也有土特产,可今天一对比,蒋王殿下才知道自己真是个“土鳖”,看看房遗爱,这搂钱敛财的效率,简直是……太让人羡慕了!
更绝的是,这一通操作下来,保管不会闹出“民变”来,搞不好那些当初投效京兆韦氏的阿猫阿狗们,还会对房遗爱、李慎感恩戴德。
这要是再给阿猫阿狗们剩个仨瓜俩枣,我的天爷,岂不是要给立个牌位,天天磕头上香?
那些投在京兆韦氏门下的,按照历史惯例,是绝对经不起京兆韦氏这种超级家族的动荡。一旦权力主体崩坏解体,依附在这个权力之上的“寄生虫”“宠物”们,立刻就是死的死散的散。
所谓“树倒猢狲散”,就是这个道理。
但现在房遗爱的操作,立了韦贵妃的儿子纪王李慎,在情绪上来讲,隔着京兆韦氏的这帮“猢狲”们,肯定认为这是自己人,都是京兆韦氏的“自家人”。
然后房遗爱也没有说赶尽杀绝,树的确倒了,但还留了点树枝让“猢狲”们可以遮掩一下。
于是乎,对“猢狲”们而言,原本是一无所有,现在是居然还有,感情上肯定要感谢“自己人”纪王殿下李慎。
一通骚操作,想要闹“民变”,连个基础都没有。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比如拉纤行、船行等等用人极多的行当,就是换个老板,其他肯定什么都不会变。
对底层而言,你别说换老板了,你换皇帝都跟他们没关系。
这样的情况想要闹出“民变”,还真是非常的不容易。
李芷儿说房遗爱“身怀绝技”,绝非是开玩笑,而是真的有点佩服房遗爱。做纨绔子弟,做二世祖,这也算是做到了极致。
干坏事也要不断地学习,优秀的犯罪分子,肯定也会研究反刑侦技术……
对房二公子来讲,那就是巧取豪夺也要讲究策略,讲究兵法,讲究心理学嘛。
“那……十郎,你怎么看?”
李芷儿面带微笑,和气地看着纪王李慎。
“小侄听姑母的……哦不,小侄自当以身作则,伸张正义。京兆韦氏固然罪大恶极,有道是‘只诛首恶,不及余者’,小侄到时,便让房驸马带着小侄前往各地,表明公平……”
啪、啪、啪、啪……
将茶杯放下的房遗爱很是欣赏地看着李慎,连连拍手,“好、好啊。举一而反三,能有此悟性,可谓王之智者。”
“……”
“……”
李慎面红耳赤,二十三岁的小哥,被社会这个大酱缸,染得太快太彻底。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大厅两边,顿时掌声雷动,呼声长鸣,欢快的气息,久久没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