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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友好会谈

    泰伯渠畔的螃蟹肥大味美,一年到头都能搞来肉质丰满的螃蟹,只是吃螃蟹极为麻烦,往往也就是苏州的穷苦人家才拿来充当菜肴。

    达官贵人食蟹佐酒不假,但真个时不时当做家常菜来吃的,很是少见。除非是真的爱极了吃蟹,大抵上也是偶尔为之。

    靠近虎丘山的泰伯渠以东有一片沼泽地,连片的小湖泊和洼地,还没有形成老张非法穿越之前的湖泊群,但莲藕成片,鹭鸶成群,却再寻常不过的风景。

    “官人,这大蟹还真有几只,可是要现在拿过来?”

    “噢?有多大?”

    一艘小木船的船头,渔家戴着个遮阳兜里,精赤着上身,皮肤黝黑但筋肉结实,一看就知道是常年在水上过活的。

    “有一斤的货,大的弗得了。”

    听得有一斤的货,岸上坐在藤椅上的年轻人顿时来了精神:“快快快,拿过来拿过来,今日正好有席面要操办,合该我立功!”

    河蟹上了半斤,都是千挑万选,到了六七两,那已经是万中无一,倘若是八两的大货,简直就是河蟹中的霸主。如今居然有一斤的,简直是匪夷所思,听都没听说过。

    年轻人也是爽快,直接摸了一叠飞票出来,大声道:“这一斤的,一百贯!”

    “……”

    站船头的老渔家脚步没站稳,差点腿软掉水里。

    “一、一百贯!”

    “对,一百贯!赶紧赶紧赶紧,赶紧把货拿来!”

    “一、一百贯……都、都可以买个倭女来入了。”

    老渔家咂咂嘴,螃蟹这破烂玩意儿,他们吃得想寻死,根本卖不上价钱。实际上苏州常州本地,这年头如果要吃螃蟹,普通人家就没听说要去买的,临到吃晚饭的时候,跑河畔随便摸两把,这螃蟹、蚬子、河蚌,什么都有了。

    倘使有点家当的,绑个鸡肠子或者牲畜内脏之类,扔到河里去钓螃蟹,一顿饭的功夫都不要,满满的一大水桶可以钓上来。

    二十斤的螃蟹,用不了多少辰光就能钓起来。

    倘若坊里弄堂之间,听说哪家小郎细娘吃螃蟹是去花钱买的,大约是鸡毛掸子能把屁股打个稀巴烂。

    这光景,岸上的年轻人说一百贯买一只大螃蟹,老渔家只当是玩笑话,弄他的空头来着。

    只是见年轻人一脸的急切,又是掏出了飞票,渔家船尾的后生也催促道:“爹爹,那是飞票,不是废纸。”

    “老子知道!”

    回头瞪了一眼后生,大约是当爹的,于是转头对岸上的年轻人道:“官人歇一歇,吾这就去取蟹来。”

    “快去快去!”

    年轻人连忙催促着,此时他兴奋无比,搓着手道:“姑父爱吃螃蟹,这真是个好当口,一斤的螃蟹,定能让他开怀。”

    “二郎,一百贯买只螃蟹……”

    伴当有些犹豫地看着年轻人,“若是被老大人知道,怕是要责骂啊。”

    “甚么时候琅琊王氏的子孙,消遣个一百贯也好这般斤斤计较了?”

    年轻人眉头微皱,“大父若是知道了,怕是只会说我办事灵醒。你不知道,这光景辽州、徐州来了人,好些个都是朝野有名人物,若是招待周到,姑父一高兴,说不定我也能去武汉厮混,省得在这里天天钓鱼,无所事事。”

    “那好吧。”

    想想也对,用常理来判断张梁丰,一般都是错的。伴当心想着现在琅琊王氏的大靠山安平公主去了京城,此时也是显露一下琅琊王氏办事机灵的好机会。

    回头看了看,泰伯渠往南朝着虎丘山的方向,又一处楼阁极为显眼,那边视野开阔,能够看到德明堂的景致,也能看到泰伯渠这里的风光。

    此时楼阁内外很是热闹,各种奇形怪状的马车陆续到场。

    北地的大马车风格粗犷仿佛没有加工过一般,刀砍斧剁的粗粝,木材的纹理恨不得用刻刀雕出来,上面刷了一层油,或许打几个木楔子,为的就是可以挂个东西。实用性极高,两边车灯一般都是铜制的,内嵌着管道,可以添油。

    南方的四轮马车就装潢浮夸,白的红的青的紫的,管你逾制不逾制,皇帝老子不来寻衅,那就是紫金马车照样开道。

    更夸张的是给车厢配的大马也是毛色油量,大白马比比皆是,一眼望去,简直就是祥瑞集中营。

    好些大白马个头高大不说,笼头、马鞍、缰绳等等都是装饰的花里胡哨,瞧着跟神兽似的,哪里还有半点人间畜生的模样。

    只这样似乎还不够疯狂,什么四驾、六驾、八驾……逾制?不存在的,如果我逾制了,为什么皇帝老子不来抓我啊?

    官僚们只当没看到,由得这帮神经病去折腾。

    楼阁外有停车场,还有一处食肆,说是食肆,其实是“司车食堂”。这个所谓的“司车食堂”,就是车把式吃饭休息的地方。

    阴凉处还有一个圈栏,有许多粗大的香樟树、水杉树,然后里头再围了一圈香橼树,间杂着橘子之类,这样一来,牲口既晒不到,又没有气味溢散过来,很是聪明的办法。

    “周侍读,没想到你也来了。”

    “窦大档头,有礼。”

    “请!”

    “请!”

    招呼声中,相熟的已经攀谈起来,互相不认识的,则是通过认识的互相发着名片。

    楼阁底层虽然热闹,楼上的一处会客厅中,却是凉爽安静。

    几个身穿丝袍的人正坐着喝茶,半晌,有个带着明显幽州口音的中年汉子开口道:“要我们退出和泉山南,可以,不过这笔账要算一算,前后为了和泉山那,我们砸了十七八万贯,这钱……”

    “关我们鸟事?”

    不等他话说完,有个穿着绿色官府的官员冷笑一声,“你们辽州砸了钱,我们徐州就没砸钱?东海是游过去的?鲸海是加了盖?笑话!这等愚昧之语,亏你们说得出口,王太史就是怎么教你们的?”

    “看样子你们徐州人是不打算好好谈了。”

    幽州口音的中年汉子被打断的话也不恼,而是双手放在会议桌上,很是平静地看着对过的一排人。

    两边泾渭分明,眼神都是不善,恨不得要把对方吃了一般。

    “我们不打算好好谈?肏你娘的,我们的船先到的和泉山南,你们辽州人从朝鲜道过来买的马,还他娘的是我们运过去的,肏你娘的,你说的是人话?”

    “狗东西,你出口伤人!”

    “老子但出口伤人,老子还要刀剑出鞘伤人,肏你娘的……”

    砰!

    对面有个年纪轻的,抄起一把椅子就砸了过去。

    “肏!都看见了啊!是辽州佬先动得手!”

    砰!

    紧闭的房门外,等着伺候的一排奴婢们都是身躯一震,吓得不停地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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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人物

    “窦校尉,你这眼睛……”

    “适才有条狗冲出来,吓了老夫一跳,撞在门角上了。不妨事,不妨事。”

    被喊作窦校尉的中年汉子挺着个大肚腩,左闪右避捂着左边眉眼,然后靠着墙小步走着,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骂道,“狗崽子的,下手真入娘的很,老夫他娘的就在旁边吃个茶,居然也要挨一只茶壶的敲打。”

    又摸了摸,窦校尉很是庆幸:“还好没出血,没破相。”

    挪着步子下了楼,大厅里正热闹着,有个汉子见状,直接起身走了过去:“老叔,你这是怎地?眼睛怎地这副模样了?”

    “呸!被辽州佬用茶壶砸的,去,弄些冰块来,老夫要敷一下。”

    “哎,这就去。”

    熟门熟路,在楼阁里找到了经理,经理很是诧异:“窦大档头,马上就要开席了,怎地这时候吃冰?”

    “吃个屁,我家老叔上去挨了一通打,拿冰块敷一下。”

    “啊?上边不是说在谈事情吗?”

    “不打怎么谈?”

    “……”

    见窦大档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经理一时语塞,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楼上会议室中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文件纸张随处可见,挂墙上的地图因为厮打的过程中断了一个角,正荡在那里晃着。

    “呼、呼、呼……”

    打不动之后,两帮人居然扶腰的扶腰,扶墙的扶墙,爬起来之后一个个鼻青脸肿,有个老汉往嘴里抠了抠,抠出一颗带血带肉的老牙,牙根尖尖的有个分叉,涂了一层的血,还挂了一圈的肉丝儿。

    “我的牙!我肏你娘的……哎哟我***的腰……”

    “员外!”

    有个手脚还算麻利的,肿着一张猪头脸,连忙过去搀扶着身穿绿色官袍的老汉。

    “你、你们这群辽州来的畜生!你们……你们居然殴打朝廷命官!”

    “你是朝廷命官?我们不是?少他娘的放屁!老东西,有种上京城打官司去,你他娘的敢吗?!”

    “我、我、我肏你……”

    啪!

    一只布鞋砸在了绿袍老官的脸上,脱鞋砸人的小哥也是愣住了,想来也没想到能扔中,一看砸个正好,顿时拍手大笑:“哈哈哈哈……老家伙,吃老子的臭鞋去吧!”

    “……”

    “……”

    不时地移门被打开又关上,陆续蹒跚出去好几个年纪大的,出了门之后,都是咬牙切齿强打精神。

    那些个伺候的奴婢一个个目不斜视,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被罚站一样,在墙边站得笔直,额头上满是汗珠子滑落。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被吓的。

    忽地,楼底外边又传来了哄闹声,似乎是有大人物过来了。

    有个老汉扶着墙口的窗户探头一看,见了国公仪仗,顿时一愣:“长孙令公到了。”

    长孙无忌人还没有出马车,一众侍卫已经把人群隔开,弓手纷纷占据了角落,门口一众官员名流都是恭恭敬敬地候着。

    “窦二郎没来?”

    “窦润州原本是想来的,后来说是有些琐事,就没来成。”

    “噢,也好。”

    听得亲随回复,长孙无忌微微点头,窦孝谌是个聪明人,能够在这里混出头,年轻一辈中,算得上运气和实力绝佳。

    “崔弘道派了什么人过来?”

    “今日徐州谈判的主力是窦氏。”

    “哈……那岂不是要打起来?窦氏哪有善人,便是成日里舞文弄墨的,骨子里还是走马厮杀汉。”

    老阴货对扶风窦氏的评价,倒也不能说地图炮人身攻击,而是窦氏在朝野中厮混的子弟,还真是都挺能打的。

    而且还有个特色,打得过要打,打不过也要打。

    找窦氏做盟友,那是绝对的爽,做仇人就有点恶心了。

    “应该不至于吧,这里是苏州,又不是他们老家,这要是打起来,不怕请了中人来调停,也是平白得罪人吗?”

    “哈……你不懂咸阳人的刚直。”

    长孙无忌摇摇头,窦氏出来谈,大概是崔弘道有意为之。算是“漫天要价”,辽州人受不了窦氏之后,崔氏这些个“斯文人”再出来,那条件上有点退让,也就更加容易一些。

    很简单的策略,效果一般都挺好用。

    再一个,这次窦氏出来谈判的,还有一个在民部度支司做员外郎的。场面上也很给辽州人面子,六品京官出马,谁还能说不上档次瞧不起人?

    就辽州那些个厮杀汉还有算学子弟,运气好也就是个闲散五品。

    只不过长孙无忌猜测,崔弘道也清楚中国的比大小在海外没用,所以也不跟辽州人玩什么“大义”“法度”。

    说话间,长孙无忌闲庭信步,很是有亲和力地笑着,然后依次跟迎接他的官僚、名流寒暄两句。他记忆力极好,只要是见过面的人,他都能记住名字,作为帝国的宰相,原本又是威名赫赫,此时显露出了亲和力,对江东本地官僚和名流而言,简直是全身毛孔都被打开。

    通透,浑身的通透!

    “令公老大人能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本就是一方宝地,多老夫一个不多,少老夫一个不少。”

    长孙无忌呵呵笑着,周围一群人立刻跟着拍马屁,连道中书令老大人实在是风趣亲和,当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一通马屁拍完之后,楼上逐渐下来两拨人马,一个个鼻青脸肿口眼歪斜步履蹒跚,老老少少都是随时都要死过去一样,官袍被撕扯的满是破洞,丝绸宛若柳条在身上随风而动,这场面,俨然是“丐帮”集会,让大厅中人都是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如何?老夫便说他们要打起来吧?”

    长孙无忌笑得畅快,周围的人原本不敢笑,看长孙无忌笑了,立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连在会议室中互殴的两拨人,都是纷纷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众人正笑着,忽地外边的笑声逐渐消失,然后又是一阵哄闹,不少人犹豫了一下,又立刻站到了外面。

    长孙无忌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拂须道:“这大人物,是要来得晚一些。”

    说话间,外间太阳底下,已经一阵阵地传来“张公”“操之公”的喊声,几辆马车停当过后,其中一辆车门打开,一排亲卫护着两边,露出了正前方的过道。

    然后张德那壮硕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长孙无忌那副儒雅又犀利的气势不同,三十五岁的张德,“莽气”很足,没怎么打理的胡须因为有点微风,看上去像是倒张起来,更显“凶悍”!

第八十三章 形象

    和长孙无忌穿得一本正经不同,张德一身常服比较休闲。

    带扣子的对襟短袖衬衫,丝绸夹棉的面料相当透气,粗麻制的大短裤,浆洗多次之后已经没有了麻料的粗糙硬实,柔软度刚刚好,脚上一双芒鞋,也是江南传统。

    只是他卖相没有李奉诫、陆飞白那么好,既无狂人气质,也无文氏风范。乍然亮相,给楼阁前的一众宾客,都有一种杜伏威在世的错觉。

    在场众人中,年纪轻的还好,年长一点的,有的的的确确见识过杜伏威。

    便是长孙无忌自己,武德七年杜伏威去职被查,前去宣旨观礼的人当中,就有他。裴寂派人搜楼辅公佑伪造的书信时候,长孙无忌当时还跟李世民去看过杜伏威。

    那种野性难驯的气场,长孙无忌很难忘记。

    在老阴货纵横天下的生涯中,他对突厥可汗劼利评价不高,罗艺那种白痴,在老阴货眼中也只是大龄智障,但对杜伏威,他评价不低。

    当然杜伏威在他眼中,依旧不上档次,于“四大天王”而言,这些个手下败将无非就是菜鸡里面挑大个,杜伏威就是那个大的。

    杨玄感、杜伏威?

    恍惚之间,长孙无忌回想起二十年前的场景,竟是有点物是人非的感慨。

    当初唇红齿白一脸人畜无害的贞观“祥瑞”,居然长成了这个德行。

    “张公,快请,里边请!”

    “虞博士,甚地时候返转的苏州?也未听虞世兄提起过。”

    “也是刚到。”

    头前说话的,是虞世南的族人,虞昶的族兄,去年升任弘文阁博士,是马周的秘书班子之一。今年运作一下,大概是会转任侍御史之类,横竖就是走清贵路线。

    “少待定要叙叙旧。”

    “一定,一定……”

    虞博士笑呵呵地点头,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他本来只是恰好站得靠前,张德来得突然,哪里能调整好班次站位,只是谁曾想张德居然认得他,这就有点受宠若惊。不出意外的话,虞氏内部也要高看他一番。

    “这位是……”

    “宗长,这是钱总司的弟佬……”

    “噢!钱老板的那个四弟是吧,我记得,是跟我同年来着?我想想,是叫钱裕钱之丰!”

    老张笑呵呵地手指点了点,“我记得你,当初钱老板整修家乡海塘,你是又出钱又出力,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难怪杭州越州百姓要给你们立碑。”

    “张公谬赞,谬赞……”

    虽然会稽钱氏跟江水张氏算是“世仇”,但这个仇到张德这一代,算是彻底终结。钱谷和张德明里暗里合作,也不是一回两回。更何况,钱氏能够起来,是以地方豪强的底蕴去给皇帝做爪牙、酷吏换来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况还没改朝换代呢,李皇帝对钱谷已经是几次拿捏,厘金衙门那会子,钱谷不止一回差点把命丢了。

    固然钱老板命大胆子大,可钱氏上上下下几千号人,那阵子过得可是真提心吊胆。

    这样的境况,还要跟张德作对,这大概就是怕死得不够快。

    现在张德能跟钱裕攀谈,还一副极为熟络连连夸赞的模样,对钱裕来说,这就是一个信号。

    会稽钱氏和江水张氏,前面两辈人的恩怨情仇,就算是揭过去。

    继往开来,凡事向前看嘛。

    别过钱裕,老张一路进去就是一路拉交情,基本上江南这里数得上的人物,他都能聊上一些故事。不是老交情就是老关系,固然没有长孙无忌那么如沐春风,可他张某人也不需要让人如沐春风。

    而且整个大厅人堆里,张德的身形极为扎眼。

    秋冬时节还看不出来,这光景却是让长孙无忌觉得风中凌乱。实在是张德两条胳膊极为粗壮,“老朋友”里面,似乎只有尉迟恭比张德的胳膊还要粗。

    加上张德身材高大,更显得整个人大了一圈。

    于是乎,不管是地位多么超然的名流,哪怕资格再老,站在张德面前,是真·矮一头。

    天气虽然热,但楼阁设计很有门道,此刻涌了许多人,也没有形成“热岛效应”,反而有些微的过堂凉风从两边灌进来。

    再加上时不时内部还有流水“从天而降”,更是消暑解热。

    所以今日的场合,带着女眷过来“消暑”的也不少,毕竟这里还备有冷冻的甜品,很是合女眷胃口。

    此时见众人的核心居然从长孙无忌身上转移,诸多女眷都是看向来者,好些个女眷看到张德模样之后,都是神色古怪。

    终于有年纪小的问年长女眷:“这就是江阴张德?怎地……怎地和传言的太过不同?见了陆飞白,还以为江汉观察使也是个名士气度,怎地是这副模样……”

    “侬小点声好伐?!”

    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小娘,“小细娘看人只看体面好看的吗?”

    “如此魁伟,实乃雄奇。”

    有些个女郎吐了个槽,也实在是忍不住不吐槽,说好的名士风流呢?朝野之间传的沸沸扬扬,动不动就被自家父兄挂在嘴边,还以为是王莽那样的大儒气质。结果当真是又王又莽,也挺大的。

    一时间,老张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诸多姑苏女郎的心中,直接形象崩裂。

    “老令公来得早啊。”

    老张笑呵呵地到了长孙无忌跟前,行礼之后,便道,“三郎来信说,伯舒兄很快也要回转中国,到时候,一定要请伯舒兄来一趟江南。”

    “呵,都说了恁多年要回转,也不见他回转。”

    一副埋怨的口气,可惜眼神中的得意,那是遮也遮不住。实在是大表哥的江湖地位也是超然,可以说现在长孙无忌嗝屁了,长孙氏也不怕败了。

    最重要的一点,皇帝几次三番想要塞个公主给长孙冲,可惜老阴逼根本瞧不上那些个庶出的垃圾,用了一个很合理也很好的借口给回了。

    父母之命是不假,可总不能儿子都不在跟前,还在海外打拼,就给他弄个亲事吧,太不负责任啦。

    “老令公,请!”

    见老阴逼一脸得意,老张也不给他装逼的机会,直接邀着进了宴会厅。

    “请。”

第八十四章 跟我学作诗

    泰伯渠畔的热闹,随着张德的到来,便是达到了巅峰。到后来,听说有正在告假的棣州刺史和福州刺史联袂抵临,却也没了多大的动静。

    这等一州官长,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上宾。

    但因为长孙无忌和张德的存在,即便是刺史,也摆不出多大的架子来。

    更何况,除了长孙无忌和张德,各路老牌世家纷纷登场,不说窦氏、崔氏两家,就是比较低调的王氏,此刻也是有人到场的。

    王弘直虽然没有来,但他儿子王綝却是到了。少年老早就看到了张德,本来是打算跑“姑父”跟前打个招呼,结果人实在是太多,根本插不上话。

    开席自然是热闹的,老张也没跟长孙无忌争什么主座,请了老阴逼上了主位,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了下首。

    王綝见老张没坐主位,脸都绿了。

    “二郎,你带回来的大螃蟹,可是要送上主案的?”

    “是啊,兄长,有甚不妥之处?”

    “你自己看。”

    王綝拉着王过来偷瞄了一眼,王的脸也绿了:“啧,这老货又不吃螃蟹的,坐甚么主位!反客为主的老东西,真是会惹事!”

    “好了,去跟传膳经理说一声,那螃蟹王莫要送到主位去。”

    “兄长放心,我亲自去端螃蟹,不让他们过手。”

    要不是知道“姑父”喜食螃蟹,王二郎肯定不会当回事。可王二郎是很清楚的,张德特别喜欢吃螃蟹,哪怕人在武汉上班,也时不时让人捎带螃蟹去汉阳。

    一个爱吃螃蟹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只极为罕见的一斤螃蟹王从眼前飘过,可能不会当场发飙,但事后就要承担吃货的怒火。

    王氏两兄弟各自分工,王大郎继续盯着宴会厅,王二郎则是跑去传膳经理那里,把事情这么一说,传膳经理便是心中有数。

    而此时,宴会厅中各自落座的宾客,倒也安置的分明,很容易就看出来都有自己的小团体。

    “扶桑地”的争斗,明面上是窦氏、崔氏和“王学”子弟、辽州军官之间,实际上今日到场的人中,倒是相当的复杂。

    比如说后来才到的棣州刺史,摆明了就是石城钢铁厂那一头的。而这位棣州刺史,已经来张德跟前像哈巴狗一样请安了五六回。

    因为这位棣州刺史是老张的老熟人,少年时代就在太谷县打过交道。

    王中的王县令,鸟枪换炮,陡然就高升了。

    而王中的王县令的小跟班,是棣州本地阳信县的英才,虞世南都夸过的任希古。说他是英才,那是因为任希古拍马屁的水平,那绝对是师从于王中的,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比王中的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王中的拍马屁,横竖就那三板斧,拍舒服之后,后劲是不足的。

    但任希古不一般啊,他诗才绝伦,跟着王中的到处拍马屁,吃饭喝酒当场就能写个诗出来。

    拍着拍着,一路从棣州拍到了京城,当时王中的正在等待吏部遴选,于是就带着小老弟很是拜访了一下京中友朋,让任希古大开眼界。

    要知道王中的的人脉还真不一般,薛大鼎、郑穗本这种朝野名流他能说上话;邹国公、琅琊公主这种国朝权贵,他能打个招呼;李思摩、薛不弃这种皇帝忠犬,他也能攀谈两句;甚至是退隐江湖的“独臂将军”王祖贤,照样在他这里有三分薄面。

    这一通走访下来,把任希古唬得一愣一愣的,原本以为就是个沧州土鳖县令,万万没想到“背景”这么雄厚。任希古那是打听过王中的根脚的,那就是个踩了狗屎运的寒门子弟,而且这个寒门的含金量还特别低。

    国朝辣么多的官吏,最有名的两个寒门子弟,就是相公马周,还有新上任的棣州刺史王中的。

    而且任希古还打听到一个消息,王中的原本是很有可能要做沧州刺史的,但因为朝廷在沧州另有安置,所以就变成了沧州隔壁的棣州刺史。

    只不过任希古万万没想到这些还没完,更加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个土鳖县令王中的当年发迹的“恩主”,居然是江汉观察使张德!

    原本任希古寻思着,这应该是吹牛逼了吧。

    可王中的王刺史居然凑江汉观察使张德跟前五六回,人张江汉还真就笑呵呵地跟他攀谈闲聊,时不时地还夸赞王刺史在沧州的工作做得不错。

    任希古这时候就明白,自己写马屁诗虽然算是一个技能,而且是一个很优秀的技能,但这个技能还不足以让他在综合实力上超越王刺史。

    拍马屁,只是手段。

    目的是拍了马屁之后,获得的实惠。

    一时间,阳信英才任希古,在这个江南苏州泰伯渠畔的宴会上,有些悟了。

    像王中的王刺史这样的境界,才是真正做到了拍马于无形,做到了无孔不入的阿谀奉承,于繁花似锦和返璞归真之间,随心所欲,随心所想。

    每个人都知道王中的王刺史在拍马屁,但每个人又觉得,王中的王刺史这个马屁拍得好,这时候就该拍马屁,而且换成别人,未必就能拍得这么圆润,这么无暇。

    “还是太年轻啊。”

    坐在靠近门口位子的任希古感慨一声,门外王綝一愣:啥意思?说我呢?

    探头看了看,见任希古那模样,心中不由得不屑:又是个穷酸。

    只是他探头探脑的时候,任希古也注意到了他,便笑呵呵问道:“小郎瞧着面善,何不进来敬你家长辈一杯酒?”

    “这可不行,少待还有螃蟹上桌,我须盯着。姑父最爱螃蟹,若是安排出了差错,那就糟了。”

    “这有何难,你姑父是谁,少待我帮忙送过去,还能送一首应景的诗。”

    “写诗是那般容易的?你能张口就来?”

    “摆弄应和文字的事情,又有甚么难的?你便说你家姑丈是哪个,少待看我手艺便是。”

    “喏,我姑父就是老令公下首那个。”

    任希古扭头一看,嗯,很好。

    然后他又扭过头打量了一番王綝:“小郎,要不要跟我学作诗?”

    “……”

    。m.

第八十五章 螃蟹相

    依旧当年“群英会”,可惜没有诸葛亮……

    老张内心默默地吐着槽,满堂的热闹,这时候要来了“男主角”的话,他们这帮王八蛋,那当真都是反派啊。

    一个个都是什么狗屁玩意儿啊。

    高坐中央的是长孙无忌,阴人无数、毫无节操。

    分隔两边而坐的,不是毫无廉耻的世家豪门,就是不择手段的后起之秀。

    便是靠近门口觥筹交错的,也多是凑了不知道人情,猫进来阿谀奉承的杂碎。

    里里外外,只有端盘子的那些个,还算是像个人。

    嘬了一口酒,老张正想着这满屋子居然挑不出一个好人来,却闻着一股螃蟹的油香味。

    顿时来了精神。

    不是只有海蟹才有“黄油蟹”,实际上河蟹中也是有万中无一的极品“黄油蟹”,把蟹壳揭开,哪怕是蟹肉里头,都是满满的油脂。

    那种红彤彤咸蛋黄打碎了洒在豆腐上的视觉冲击,最是能激发人的味蕾。

    “嚯……”

    老张才不管这光景来的人打了什么主意,有螃蟹吃,那其他的都可以放一旁,不急,不急啊。

    “嚯——”

    打开小小的笼屉,一只巨大的螃蟹出现在了老张的面前。虽然这只螃蟹还没有张德的那张老脸大,但一斤富余的份量,让张德大为兴奋。

    卧槽!螃蟹王!不!螃蟹大帝!

    蟹八件?

    我去你的吧!

    直接上手,揭开螃蟹盖,里面的汤汁还是温热的,趁热凑到嘴边把蟹壳中的汁水吸得一干二净。

    此时看似蟹壳已经清爽,其实不然,还有一层厚厚的膏满溢填充在了蟹壳的所有凹槽中。

    倘若吃螃蟹莽一些的,直接把蟹壳敲碎,就会发现,这时候那些黄澄澄带着金黄汁水的蟹膏,其实就像是被塞到了模具中开模,上面裹了一层薄薄的金褐色薄膜。

    这是一块完整且结实的蟹膏,口感绵软鲜香,入口香味极为浓烈,鲜头充足不说,略微咀嚼,就能发现这美味竟然会有回甘,简直就是美食中的香茗,别致又不着痕迹。

    去了螃蟹鳃,头脑心脏一并揭了,这是一只大公蟹,白腻犹如桂花猪油膏的绝品就夹杂在两块巨大的蟹身之间。

    老张两辈子吃这玩意就没用过工具,筷子戳?不存在的。

    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口猛嘬,最上品的不会粘稠到让你觉得有阻塞,而是会有一种入口即化的错觉,实际并没有化开,而是“啪”的一下炸裂。一颗颗一粒粒的感觉,搅合着疯狂分泌的唾液,一股脑儿划过食道,进入肠胃。

    爽!

    过瘾!

    专注吃蟹的老张根本没发现不少人都在盯着他,实在是他吃蟹时候的动静,跟之前的“霸气绝伦”全然不同,画风不在一个频道上,顿时给人一种荒诞的错觉。

    连长孙无忌都愣住了,直愣愣地看张德居然饶有趣味地伸出舌头舔着嘴唇,然后无比细致地顺着螃蟹的纹理掰开蟹肉。

    蟹肉如雪,甘甜滑弹,只为这一份美味,老张就觉得不虚此行,值当了。

    长孙无忌一直以为,没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张德,现在看来,大抵上错了。这张操之,终究还是有人的味道,不是畜生嘛。

    坐得不远的棣州刺史王中的眼睛一亮,看老领导吃得这么专注这么开心,他心中暗暗记下:看来张公喜食螃蟹,不知海蟹如何?且回转时候打听一番,若不爱海蟹,这河蟹就是难办一些,好在棣州沟渠也是清爽,少不得要养上一些。

    跟王中的联袂而来的福州刺史贺兰庆却是一愣:张梁丰居然爱吃螃蟹?这着实好办,福州别的没有,泥蟹硕大无匹,到时候送一些过来。

    所谓“泥蟹”,就是青蟹。和苏州的情况类似,穷苦百姓实在是没菜了,就去海边林子里掏螃蟹洞,肥大螃蟹一年到头都能挖到,根本没人吃。

    青蟹较之河蟹,两只大钳子满满的都是肉,贞观朝这年月里,也就是流求岛北的庄园,才会拿青蟹当菜,而且全都是半斤以上的规模,普遍都是一斤的大货,也就是两斤的巨物,才会送到管事们的餐盘里。

    而老张非法穿越之前,在海上平台厮混的时候,普遍能吃到的,也就是三两四两,上了半斤就很稀少,一斤以上的大货,连卖价都跟普通货色不在一个频道上。

    至于两斤的大青蟹,老张那会子吹牛逼,也就见文科生领导搞了一只爽爽,滚去东北之后,就再也没有吃到过。

    两个国朝地方大员,内心都琢磨着该如何拍马屁,那些个今日前来,想要让张德“主持公道”的,居然都忘了正经事,想着到时候该怎么把螃蟹送到武汉去。

    窦氏的人目瞪口呆,也万万没想到张德爱吃螃蟹到这个地步,这众目睽睽之下,不说觥筹交错应和一番,怎么地也要来点矜持。

    “知道南人吃螃蟹,可爱吃到这般地步的,倒是没见过。”

    侧着身子,窦校尉小声地跟窦大档头如是说道。

    说话间,张德正咬开一只大钳子,吃螃蟹的大钳子有个窍门,活动的一边不必管,那固定不动的一边,咬一个缺口出来,这样捏住活动的一边,就能获得一只完整的蟹钳肉。

    一口塞到嘴里……枪毙自己的老婆也不心疼啊。

    “也难怪。”窦大档头小声地回了一声,“老叔,这张公又不缺金银财帛,若论权势……”

    “嗯,不错。”

    “反是这奇珍异馐,倒是合了胃口,人之所欲,终归有上一道。”

    “现在想来,当初遂安殿下言语,说是爱吃螃蟹,本以为只是随口之语。如今观之,这爱吃二字,着实贴切。”

    窦校尉此刻虽然眉角还是有些青肿,可如今有了个大发现,倒是让他不觉得痛,喝着杯中的葡萄酒,竟是也有滋有味起来。

    “哈,小郎,你家姑丈果然爱吃螃蟹。”

    靠近门口的座位,任希古抚掌轻笑,然后道,“小郎这几日,最好赶紧多备着一些螃蟹吧。”

    “为何?”

    王綝一脸奇怪,正美滋滋地看着自家“姑父”品尝蟹王,对任希古的话,也就是随口反问。

    “因为这螃蟹,要涨价啦。”

    “嗯?”

    。m.

第八十六章 横行霸道

    待张德吃完了整只螃蟹王之后,有新罗婢端着净手铜盆过来,老张洗了洗手,又用毛巾擦了擦,随手把毛巾扔回了铜盆里。

    坐在那里回味了好一会儿,老张一只手搁在案几上,一只手搁在扶手上,整个人略微斜向后靠着。

    目光扫过周围一片,很快,原本热闹的宴会厅,逐渐就声音小了下来。

    这光景,王綝只觉得自家“姑父”简直就是学校里的班主任,陡然出场,全班死寂,甭管你之前多么热闹沸腾,都是瞬间时间凝固一般。

    “来的都是客……”

    一张嘴,老张忽然觉得自己有点阿庆嫂的意思,可惜这里没有沙家浜。这光景的常熟县,想要把沙家浜开发出来也不容易。

    好些个宾客正聊得爽快吃得高兴,却见张德一开口,就让大家闭了嘴,顿时明白过来,感情这位武汉使君老大人不仅仅是爱吃螃蟹,这属相也是螃蟹的啊。

    横行霸道!

    长孙无忌不动声色,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酒,来这里的目的,今日已经达成。既让江东士族接受了他,也得到了张德的支持。

    作为江东最强的“地头蛇”,张德让长孙无忌这个“外来户”坐在了主位上,就是一种态度。

    没人会以为这是什么客套或者尊重,毕竟,现在张德宛若一只螃蟹,根本不理会周围的人还在吃喝说话,一切的变化,都跟着他的意愿在走。

    “‘扶桑地’的事情,老夫听说了。”

    一开口就直入主题,王中的和贺兰庆都是竖起耳朵,前者心中想着会不会老领导支持辽州朋友;后者则是想着,如今拆分“江东”,算是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如何自己上位。

    “说起来,都是朋友,都是自己人。辽州过来的,老夫认得,好些人还是左骁卫出去的,还有琅琊公主府当过差的,这如果不算自己人,什么算自己人?”

    听到张德这么一说,那些个北地好汉顿时喜上眉梢,躲座位后面恨不得嘴巴咧到后脑勺去。

    只不过那些个徐州人也不慌,他们到底还是养气功夫要比低级军官们要强。

    果然,只听张德接着说道:“那辽州的是自己人,徐州的就不是了吗?就现在,如今在武汉做事的徐州英才,何止百千?”

    辽州来的人顿时神色一凝,寻思着张公是不是要两边都打个巴掌揉一揉?

    “‘扶桑地’的矿好开,劳力也下贱不值钱,是个好去处。以往行船艰难,说十不存一有点过了,但漂洋过海,以往就是个提头买卖,无甚好说的。如今舟船广大,不敢说如履平地,却也太平得多。又广开了几条航线,南北都有,算是各有千秋。”

    老张手指在饭桌上点了点,很是淡然地接着说道,“利益当前,争一争很正常,更是当仁不让的事情。只是诸君似乎是想差了一些事情,最主要的,有两件。”

    竖起两根手指,张德抬起来的手又放了回去,“一,以为狼多肉少,以为‘扶桑地’那点东西不够瓜分。嗯……此事也怪老夫。”

    众人一愣,心想这话从何说起?

    却听张德道:“‘扶桑地’的金银铜,真要是挖出来,养活皇唐三千万黎民,绰绰有余。老夫旧年就派人勘探过扶桑住地,诸君知道的,大概占了勘探出来的三成不到。”

    “什么?!”

    “这怎可能?!”

    噗!

    正掩嘴浅饮的长孙无忌突然一口冷酒喷在了衣袖上,好在他仪态端正,喝酒的时候一只手遮掩在前,又不像张德那样穿个对襟衬衫就拉倒,宽大丝绸还是带着袖子的。

    略微失态,倒也没人察觉到老令公的动静。

    因为已经一片哗然,被张德扔出来的劲爆消息给震到了。

    “二!”

    老张继续说话,原本哗然的宴会厅,顿时又安静下来,一众人等都是竖起耳朵,哪怕那些个托了关系溜进来的帮闲,也是眼睛一亮。

    这样劲爆的消息,跑得快一点,当天去润州、扬州就能卖个好价钱。

    多了不敢说,赚一只螃蟹王的价钱,肯定是有的。

    “辽州、徐州的朋友在扶桑大打出手,没得小家子气。想必你们两家,也只是听说过潞国公的威名,却不知道潞国公的手段。”

    听到张德提起侯君集,不少人眼睛又是一亮。

    “出门在外,没有刀枪不入的本领,又何必单打独斗呢?”

    老张面带微笑,“潞国公何等英杰,那第一块‘河中金’,可不是吃独食吃出来的,那是关洛乡党通力合作,才有了这事业。公私两不分,何乐而不为?”

    真相是什么,大部分人其实不感兴趣。但“河中金”的事情,宴会厅中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是知道一些。

    侯君集的的确确有一条路子,是从“河中”搞来黄金,而且数量还不少。至于他们哪里知道,侯君集当初为了这些金子,已经到了举债度日的地步,更要命的是,为了稳住这份千难万险的事业,敦煌宫上下被一通打点,西军内外一通犒劳。

    除此之外,事成之后,还不得不让出一部分利益给长孙皇后,以及现在在主座上不动声色的长孙无忌。

    至于其他诸如李淳风、玄奘等等僧道巨头,也是一个没少。

    更重要的是,对外宣传是“河中金”,实际却是“波斯金”,名字就差了不知道多少。

    为了掩人耳目,侯君集和敦煌宫的一干巨头,加上关洛的老朋友,在信度河“屯田”建设,不是没有原因的。

    真要是“河中金”,侯君集怕不是坚决要干死西突厥,追杀到天涯海角方能停手。

    如今朝廷为了压榨北天竺民力,跑去修劳什子长城,其中也是有“波斯金”利益巨头们的推波助澜。

    至于程处弼脱离西军,按照正常套路,应该是进京上番带兵,以拱卫京城为己任。

    结果却还是在阳关以西当兵,全然没有不怕他“尾大不掉”的意思,光靠皇帝老子的欣赏,光靠贞观朝“冠军侯”的名头,那是做梦。

    大佬们在运作事情的时候,都是不动声色,根本不可能和现在“扶桑地”打的狗脑子都出来一样。

    辽州老铁和徐州老乡干得活,太糙了一些。

    不过情有可原,两家都没有巨头,顶天就是地方老世族,哪怕扶风窦氏,随着李渊的衰老,太穆皇后的那点荣光,不可能继续照耀在眼下正处于变革期的贞观朝。

    “诸君都是朝廷栋梁,国之干城,视忠君爱国为己任,自当通力合作,情同手足嘛。”

    老张说罢,坐直了身子,拿起酒杯,“来,老夫敬诸君一杯!请!”

    。m.

第八十七章 绝非偶然

    “扶桑金”“扶桑银”“扶桑铜”,这三样对唐朝各个阶层来说,都是咬住了不肯松嘴的肥肉。

    内廷外朝通力合作,给予牛进达极大的支持,也正是因为有利可图。

    对阉人们而言,在给皇帝做家奴的同时,平壤宫修起来也能捞点外快。不是所有阉人都能像敦煌宫那帮人碰上程处弼这种顶级奇葩,旱涝保丰收,只要管好后勤,金山银海滚滚而来。

    能够在平壤宫做个二道贩子,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美差。

    现在牛进达一路赶鸭子一样把扶桑小朝廷赶到了岛东地区,陆续又在岛西海岸建立了大量据点,连扶桑小朝廷早年在难波修建的“宫城”也被攻克,可以说已经初步有了建制的基础。

    只是内廷外朝还在犹豫是羁縻统治还是直接建立州县,成本太过高昂。每年的投入不可忽视,而且“扶桑地”每年的台风,也算是让唐军领教了一下。

    中央政府还没有彻底下大决心,就在于财政上的压力太大,连续多年的扩张,朝廷也是举债度日。而且诸如蕃地、草原、黑水、大室韦、昆仑海、剑南等地,都是纯投入,想要看到利润,最少也是五年以后的事情。

    除此之外,中原核心地区还要搞大建,工部和将作监已经迫不得已走上了技术追踪的道路,每年从武汉挖人才入京,这笔投入,不比干掉一个超级世家来得轻松。因为不是说你掏钱之后,人才过来就能立刻产生效益。

    仅仅是整合人事资源,解决内部人事内耗,就是一个极其消耗精力的事情。一个进士科的科举达人,根本没可能服气一个武汉土鳖站在他的头上。同样的,在武汉宽松的环境下学习、工作,进入到朝廷惯有的体制之中,整个适应的过程,无疑是一场试炼。

    绝大多数武汉官僚,都很难迅速转变角色,往往会为了官帽子,直接把下限击穿,进而成为旧友体制中的一份子,而原先的钻研动力,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争权夺利的道路上。

    这所有的一切,全都要靠钱来摆平,每年的硬性开销,在武汉看来是匪夷所思的,但这是中央朝廷不得不支出的“学费”,而且别无选择。

    所以,当民间势力通过海上贸易显露,进入到“扶桑地”之后,他们展现出来的财力物力人力,自然就成为了唐朝镇压“扶桑地”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朝需要这些民间力量,同样的,民间力量同样需要官方的那张皮。

    相互之间有了需求,于是就勾肩搭背,形成了现有的“扶桑地”资源分配格局。

    旧年扶桑小朝廷曾经的京城之一“难波京”,如今就是民间巨头们在“扶桑地”的大本营。

    这里有相当丰富的土地资源,还有不错的海港,加上离伊予岛又近,补给能力极强,镇压扶桑诸地“叛乱”的动员力也是极高。

    “难波京”被攻占之后,因为整个地区就是个极为广大的坡,唐朝民间武装,就把这个地方称作“大坡”。

    一般到了筑紫岛或者伊予岛之后,但凡港口妓院、赌场之中,都会有专门做跑路业务的掮客。

    因为大多都是做两岛前往“大坡”的业务,所以这些掮客,在两岛诸多据点中,又被称作“大坡客”。

    时间一久,连唐军上报给朝鲜道行军总管府的正式军报、公文中,也不再使用“难波”这个词,而是“大坡”。

    近两年辽州、徐州两个民间集团看上去是要争夺和泉山南,实际上是为了争夺“大坡”往东的贸易通道。两个民间集团在“大坡”做不了主,头上还有经营据点的唐军,所以想要有话语权,掌握“交通要道”也就成了必然。

    毕竟说到底,不管辽州也好,徐州也罢,他们在远海运输上是没有优势的,两家都严重依赖外部势力。而“大坡”往东,沿着大陆架的海岸线,可以做近海运输,这是两家都能掌握,并且有相当经验的。

    老张对于辽州、徐州争夺什么其实不感兴趣,但总的来说,这种地方势力在外延伸,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实际可用劳动力会增加,旧地区的新生儿数量,也会每年稳步增长。

    说白了,当徐州一部分的青壮以“冒险家”的形式离开乡土之后,他们对本土资源的消耗就大大减少,也就足够让徐州或者辽州中下阶层,有了更多的资源去养活更多的子女人口。

    同样的,当辽州或者徐州的“冒险家”前往“扶桑地”之后,整个过程从驻扎到掠夺到经营到积累,时间短一点都要三年。

    三年时间,在没有更加崇高理想来自我约束的情况下,想要让这些牲口管住自己的裤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这也是为什么筑紫岛、伊予岛两地船港,往往交易市场的铺面数量,可能也不会比妓院多上多少。

    至于“扶桑地”的有识之士,也早早地进行了投机。那些出身中土名门的子弟或者家生子,就是他们改头换面的好机会。

    相较原先扶桑诸国的“血亲政治”,唐朝哪怕是旧有体制,也早早地打破了这种权力继承通过“血亲”的方式。

    对“扶桑地”的中下阶层来说,拥抱皇唐天朝,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事情。

    而且随着唐朝民间势力进入“扶桑地”之后,唐朝中央政府对于管理海外疆土的信心大增,也进一步促使了“扶桑地”中下阶层的成功投机。

    大量拥抱唐朝地方世族的土著贵族,迅速以“流外官”的身份,去协助皇唐临时官僚来管理本土。

    其表现形式,既有在奴隶贸易中充当帮凶,也有在辽州集团和徐州集团的激烈对抗中,充当鼎灰。

    辽州人和徐州人其实在冲突中并没有死伤多少,真正“慷慨赴死”或者“吃饱了赴死”的,大多都是这些土著贵族的“家臣”。

    这些“家臣”,有点乞丐版“关陇军头”的意思,但随着两大民间集团的剧烈冲突,已经迅速衰退,土著领主贵族此时承担的角色,更像是唐朝地方州县那些掌握一定资源的豪强,离世家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到贞观二十五年的夏天,徐州、辽州两大利益集团终于要选择坐下来谈判,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些土著贵族们的“家臣”快要消耗一空,接下来很有可能就要“硬碰硬”,这对徐州、辽州两大集团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双方各自阵营中的盟友,组团前往苏州,找张德出面调停,绝非是什么偶发性事件,而是必然。

    只不过,张德虽然指出了一条明路,双方已经可以接受不再激烈碰撞,但是,在现有的环境下,如何分赃,却又立刻产生新的分歧。

    。m.

第八十八章 官场

    地方世族、豪强犹如疯狗一样在争抢“扶桑地”的利益,但对长孙无忌和张德来说,这就是聊胜于无的添头。

    海外的利益,在贞观朝中,顶级大佬根本不需要亲自下场。

    究其原因,海外利益没有本土的鼎力支持,就是狗屁。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搞海禁,管你什么金银铜铁还是珊瑚珍珠,全部不让进港,那么所有做海外投资、贸易的,最终只有两条路,一是做海贼,二是做走私。

    无本买卖利润的确高,但全家暴毙的概率同样成百上千倍地增长。以盐业为例,时人都知道私盐利润丰沛,不少地方土豪,就是靠背盐起家。但和官盐总体利润比起来,那就极其微不足道。

    走私这个业务,不过是把原本大量分配的资源,剥离很小很小的一部分,集中在极个别人身上,这才显得利润庞大,显得实力强横。

    当然如果地方世族、豪门联合起来,能够左右朝廷,在朝野之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么不搞海禁他们大赚特赚,搞海禁他们单独大赚特赚。

    只可惜,贞观朝的政治局势,就没有给地方世族翻本的机会。

    原本陆德明、虞世南为首的南朝老牌世族,是有点希望在东南搞事的。可惜老张这条非法穿越的工科狗,看上去好像和李唐公司不共戴天,实际上瞪谁谁怀孕,跟东南世族同样尿不到一块去。

    “吵得恁般厉害,当真是……叹为观止啊。”

    长孙无忌笑呵呵地捧着一只茶杯,杯中除了茶叶之外,居然还有枸杞……养身有道的老令公看上去也是点了续命技术。

    “这‘扶桑地’可不就是个菜市场么?吵吵闹闹,实属正常,总比动不动就死人要强得多。两家打一回就死几百人,这几百个厮杀汉运出来做劳力,不比什么强?”

    摇摇头的老张也是有些不屑,一旁竖起耳朵跟哈巴狗也似的王中的连忙点头躬身上前一步,堆着笑道:“张公所言甚是啊,这打来打去,谁也奈何不了谁,最终还是要谈判,那当初何苦来哉?”

    又是一个小小的马屁,知天命之年的王中的王刺史全然没有自己也参合了辽州集团的意思,仿佛跟辽州人不熟的模样。

    只看他这姿态,这气度,饶是下定决心豁出脸皮的福州刺史贺兰庆,内心当真是佩服无比。

    他感觉自己的良知和底线,应该是没可能探到王刺史的底,这货……有点道行的。

    “好了,学甚么蒙兀人拍马屁。”

    “是是是,张公说的是,下官这阿谀奉承的毛病,总是改不了。不过下官相信,有张公的督促,下官一定能改邪归正……”

    “……”

    “……”

    长孙无忌也是愣住了,含了一颗枸杞,吐回茶杯中,感慨道:“棣州有如此刺史,倒也还算不错,总比那些个横征暴敛的,要强得多。”

    都是逢迎上官,有些当官的,就只会刮地皮,从百姓嘴里抠粮食,然后再去孝敬上官。

    但有些当官的,比如王中的,他早就过了贪污捞钱的初级阶段,刮地皮这种事情,自从离开太谷县之后,他早就不干了。

    这年头,猪养肥了才杀,肉才多嘛。

    所以,哪怕明知道王中的这个家伙就是爱拍马屁,薛大鼎对于王中的,也没有太过厌烦,反而提供了不少帮助。

    而王中的也是个死脑筋,他起家是靠太谷县的麻料,而整个捞钱过程,都是靠着张德。

    因此在如何搞钱这件事情上,他只认张德,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认。朝廷当初考绩,说是要看沟渠里程和田亩数量。

    王中的没有盲目堆里程和数量,专门请了武汉的专家过来做论证。果然,科学规划之后,第二年田亩增产就非常的明显。而同年河北、河南,多有田亩败坏,或者盐碱化的。

    一对比,王中的的业绩自然就相当抢眼,加上有薛大鼎支持,别人也休想昧了他的功绩。

    多年累积下来,自然是有了能臣干吏的头衔。

    至于阿谀奉承的毛病,在上司下属们看来,这也说明王中的是个好说话能沟通的好人啊。

    “令公老大人谬赞,令公老大人谬赞……”

    嘴上说着谬赞,眉眼却是挤到了一块,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整个人当真是眉飞色舞,让人叹为观止。

    “可不敢当大人称呼,还老大人……”

    长孙无忌也是无语,这知天命的王刺史,还真是不讲究。

    “好了,王君还是坐下吧,你站着说话,让贺兰刺史很是拘谨啊。”

    “噢……是下官的错,是下官的错。贺兰兄勿怪,勿怪……”

    “不怪、不怪……”

    贺兰庆一脸懵逼,寻思着我年纪轻轻的,就被你个老家伙称呼为兄,你这人实在是不讲究啊。

    可惜内心吐槽归吐槽,贺兰庆也得承认,这个王刺史,幸亏没到江东来跟他做竞争对手。

    要不然这拆分江东,“捡漏”的机会还能轮到他?

    “贺兰刺史,这里都不是外人,那咱们就是敞开来说。老夫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言罢,张德转过头,看着贺兰庆,如是说道。

    原本心态还很稳的贺兰庆,见张德很是严肃地转过头跟他说话,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就站了起来,然后双手一拱,低着头一副等待训话的模样。

    等自己全套动作做完,发觉这样有点不妥,有失仪态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时候再坐回去,显得更傻。

    索性就学着王中的,就差点头哈腰。

    见他如此,长孙无忌眉毛差点打架,心想这贺兰家的哥儿,也不是个讲究人。

    当初长孙无忌探口风的时候,建州、泉州、汀州都没啥动静,就福州屁事多。

    结果一转眼,见了江东最大的地头蛇,这怂货模样让长孙无忌有一种被轻视怠慢的感觉。

    老张抬手向下挥了挥,示意贺兰庆坐下之后,这才说道:“不日老夫就要入京,大概就是秋季,到时候,老夫上奏朝廷,让你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成或不成,老夫不敢承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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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残暴

    为什么张德说的是四州之地外加流求诸岛,而不是五州呢?

    实际上,抛开长孙无忌盯上的扬子江入口一堆肥肉,江南东道剩下的并非纯粹就是边角料。

    比如说福州、漳州、泉州,并不比衢州、湖州要差,每年做转口贸易,就算赚得没有杭州、明州多,却也没有到天差地别的地步。

    只是因为地理太过割裂,长孙无忌一把年纪,也懒得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再者真正的核心,从来只有苏杭,其余都是添头。

    而抛开长孙无忌想要的“地盘”,还剩下五州,汀州、建州、福州、泉州、漳州,除泉州之外,贺兰庆想要跟其他诸州共进退是没问题的。

    唯独泉州刺史薛士通,是皇家忠犬,其性质跟李思摩类似,只是层级上差了点意思。但皇家忠犬就是皇家忠犬,没那么容易摆平。

    薛士通此人很有水平,杜伏威入京之后,辅公佑很快就造反,这货三下五除二,就把辅公佑的大将西门君仪给干了。完事儿之后,自然就因功封赏,得了临汾侯的爵位。这样一来,薛士通安安心心地给李唐江山卖命,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从薛士通的角度来看,长孙无忌和贺兰庆,都他娘的是乱臣贼子。

    当年老张让人开发流求,这货还曾经想要再来立功,以清缴海贼的名义,想要黑吃黑流求庄园。

    被老张教做人之后,便认清了现实。

    老张也没有用暴力手段反推过去,而是让泉州半年之内,一条货船都没有入港。

    不是没有头铁的东南豪强不信邪,或是大张旗鼓,或是偷偷摸摸,带着货船靠岸晋江,不但能赢得泉州刺史的“友谊”,还能吃独食。

    老张没有用暴力手段反推泉州刺史,不代表他对这些头铁豪强也会手软。

    将七八家东南豪强洗劫一空之后,泉州内外震动,这才明白什么叫做头铁。

    贺兰庆在福州坐稳位子,就是期间拍马屁拍得精准,将福州古田县的一家豪强,全家打包判了个流放交州。

    这是福州境内除造反之外,最大的一个案子,整个豪强家族,总计超过三千丁口,连根拔起。

    薛士通很快认怂,一边上奏朝廷请辞泉州刺史一职,一边让家人返回义兴老家,求湖州徐氏帮忙做说客。

    没错,薛士通这个头铁老汉,他跟徐孝德是老乡。

    老张整他的原因也就这么简单,你一个义兴人,也算是半个乡党,别人没有逼数,你也没有逼数?

    即便看在徐氏求情的份上,老张抬了抬手,算是暂时放了薛士通一马,但不代表老张就会让他痛快。

    贺兰庆想要上位,时逢长孙无忌筹划吃顿大餐,老张也就顺水推舟。顺水推舟之余,老张也顺手坑一把薛士通。

    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独独少了泉州,可想而知泉州的地位会尴尬到何等地步。当泉州地方豪强以及空降过来的官僚们,找到了这一切的根源时候,所有的怒火,都只会倾泻到薛士通身上。

    杀鸡儆猴没什么意思,因为每年总归会诞生许多头铁老汉,还会诞生许多头铁小哥。直接动手杀了薛士通的效果,影响力持续个三五年就了不得了。

    不管薛士通是皇家忠犬还是朝廷忠臣,治下各个阶层都被他一个人带着坑,在贞观朝这个微妙的时代之中,他要是不自杀,整个薛氏都无以自处。

    所以当张德告诉贺兰庆,会上奏朝廷,让他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的时候,贺兰庆瞬间就汗水渗了出来。

    既是高兴,也是恐惧。

    贺兰庆在张德轻描淡写的语气中,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江东最大的“地头蛇”,就是要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一个铜钱,然后逼死一州刺史。

    国朝侯爵、东南良臣……又如何?

    这种歹毒到极点的手段,让贺兰庆情不自禁两条腿都在哆嗦,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与虎谋皮”的感觉。

    只是余光看到长孙无忌却一脸的淡定,仿佛根本没听懂张德在说什么。

    而长孙无忌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江东有几个州县?会听不懂四州和五州的区别?

    只不过这就是顶级权贵的基本操作罢了,别说长孙无忌,房谋杜断这等名臣,谁还没反手拍死一两只臭虫?哪怕这只臭虫是皇帝钦定的皇家宠物,让你去死,你就不能活!

    “下、下、下……下官多谢张公提携之恩!”

    “谢就不必了,好好做事。”

    “必不负张公嘱咐!”

    “呵……”

    老张吐了口气,笑得意味深长。

    毫无疑问,贺兰庆很聪明,知道他张某人想要震慑一下东南豪强。

    久不在江湖上动手,类似薛士通这种颇有才能的皇家忠犬,就有点跃跃欲试,想要试探。

    老张根本没有你来我往消磨时间的念头,顺手镇杀,这种雷霆一击的效果,才会影响深远。

    至于说良心良知或是怜悯之类的空话,到了张德、长孙无忌甚至是程处弼、李奉诫等等的地位、影响力,一应道德上的琢磨,都是在围绕自己的本心涂涂抹抹。

    在辽州、徐州两大集团还在关起门来嘶吼争吵的时候,贺兰庆已经神色凝重地离开了苏州,准备登船返回福州。

    一路上,贺兰庆不复当初北上时候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显得极为压抑,哪怕天气依旧炎热,可是内心一股总也抹不去的凉意,时时提醒着他。

    “万幸,万幸啊……”

    路上,贺兰庆如此感慨着,他的伴当亲随有些奇怪,便问道:“郎君,这是庆幸着甚么?怎地一副虎口脱险的模样?”

    伴当给他正倒着茶水,接过茶杯之后,贺兰庆才道:“你说的很对,的确是虎口脱险啊。”

    “啊?!”

    瞪圆了眼睛,伴当还奇怪,虎丘山中应该没有老虎了吧,这“虎口脱险”从何说起?

    贺兰庆不置可否,此刻他是真的心有余悸,幸亏有兄弟跟应国公武士彟有点交情,如若不然,对张德他也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

    这世上,哪有甚么散财童子。

    贺兰庆内心如是说道。

    。m.

第九十章 前瞻

    朝鲜道,东海宣政院釜山衙署,从平壤宫回转的杜构听人汇报了“扶桑地”的一应事务之后,有些诧异地问道:“最大的两家已经休战?”

    “再打下去,就要伤筋动骨。各家在‘大坡’都有本部,一应财帛都用了个干净。一直都是十几万贯十几万贯的砸下去,就算能挖出金山银山来,这要回本,等到甚么辰光去?所以不是不想打,是打下去就太亏。”

    幕僚说罢,又对杜构道,“再着现在一个庄奴价钱已经到了一百五十贯,有价无市,根本没人愿意用这个低价出手。庄奴实际市场成交价,都在两百三十贯以上。”

    “男奴?”

    “男奴。”

    “这才几年啊,价钱翻了两番都不止。”

    “听说还要涨价,劳力实在是不够。‘海南岛’现在开了船行,钦定征税司的人也有入驻,虽说还没有正式开府,不过三五年过后,总要试一试的。”

    所谓的“海南岛”,其实就是伊予岛,只是唐船行走的路线问题,很少有直接从岛南海岸线登陆的,而是通过岛北水道来登陆,于是久而久之,就称呼为“海南岛”。

    而“扶桑地”的正式名称,不管是朝鲜道行军总管府,还是东海宣政院,都是“东瀛州”。

    平壤宫发往洛阳的塘报,都是以“东瀛州”来称呼,而不是“扶桑地”。

    “中国鼓励生产已经贴补极厚,似沧州小户之家,一对夫妇通常养育子女三个以上,可即便是这般,怕是也十五年后劳力不够。”

    “时不时就找到一个金矿银矿,如之奈何。”

    “是啊,如之奈何。”

    有些事情,不是张德的铁杆盟友,是不太清楚内中计划的。

    比如说开挖金银,华润号基本很少涉足,最多就是帮着把人运过去,或者就是出售技术和工具,甚至包括工程设计都能出售。唯独开采这一块,华润号碰都没有碰。

    新晋暴富的几个权贵白手套,靠着开挖金银矿很是豪奢,花钱如流水一般,但本身并没有任何产出。

    纯粹的累积贵金属,老张根本不感兴趣。

    想要小霸王学习机,华润号承担的角色,不会是西班牙,而是英吉利。

    消费、出口、投资,那些掠夺贵金属的牲口们,华润号只是通过另外一个方式,让他们以消费的形式,去做点微小贡献。

    在张德用金银铜矿勾引大量中小贵族投身海外事业之后,除了铜矿,其余金银矿,都是逐渐退出,或是转手给盟友,或是让官方承担更多的角色。

    杜构也算过一笔账,把皇唐势力范围之内的所有人口都算进去,也不过是四千万出头,和庞大的疆域比起来,根本连一根毛都不算。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产业分配,细分到各个门类之后,就会发现劳力永远是不够的。

    如果人员流通没有那么大,交流便利性没有大大提高,那么这种情况是不会有的。比如局部发达地区,可能会出现失业人口大大增加这种情况。但朝廷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是放松了中低层人员流动这个口子的。

    加上大多数中低层人员流动,都是依托现有的河运、漕运、海运,登记管理相较以往难度略微提高,但也仅仅是略微提高。

    有了相对自由的人员流动,加上各地经济文化交流的大大提高,自然而然地,原本应该属于中小贵族的“良禽择木而栖”,就下放到了贩夫走卒这个阶层。

    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是时下港口码头、漕运海运、工坊矿场等等底层劳力的真实写照。

    除了没有脱籍的奴工还相对没有人身自由外,大多数“失地农民”以及城市小市民,都开始适应五百里范围内的跨州做工。

    比如楚州的农户、盐丁,结束农忙和盐税征缴之后,他们就可以搭便船,通过南运河,直接南下到扬子县码头做工。

    一个码头扛包工、装卸工一个季度的工资,抵得上全家半年的土地劳作收益。

    若非朝廷在粮赋上具有强制性,很多小农家庭,是很愿意抛荒之后,前往发达城市做工几年的。

    实在是在某些地区,贞观二十年后出生的,已经可以做到敞开肚皮吃大米,而不是之前的青糠饼混合杂粮混合主粮。

    饥荒这个概念,对于苏州常州杭州等等扬子江入海口的地方来说,属于比较遥远的事情。

    尽管大唐的很多地方,依然粮食严重供给不足,很有可能苏州一个缫丝厂的倭女工人,吃得比某些河东小地主还要好得多,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朝廷并没有全域放开人员流通,否则也不会依旧存在“流放”这个政治概念。

    甚至像“昆仑海”地区,是强制性的许进不许出。一旦流放到了“昆仑海”,想要迁出的概率就极低,别说那些犯官之后,哪怕是百战百胜威名赫赫的西军,大部分的西军子弟,也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被束缚在当地。

    真正能够出来的西军子弟,除了运气好被敦煌宫挑选入其余各军为下级军官,然后上番京城,否则,就只能指望在程处弼那里有印象。

    “入秋之前,本府欲再增鼓励生产之政事。朝鲜道及东瀛州诸岛,凡一丁新添子女一人,可以造册副本,到港免征若干关税……”

    说到这里,杜构顿了顿,“说起来,此事本府也是几经思量,参考沧州故事。旧年河北入辽州辟田者,凡收拢东北诸特产,可于天津免税。”

    贞观朝的官僚相对务实,基本上什么好用就先试试。但要说“永不加赋”这种昏话,他们是想都没有想过。

    比如漠南草场或者大洛泊一带,你跟当地人说不用再缴纳粮赋,开不开心?当地人只会反手给你一巴掌:老子养牛的,本来就不用缴纳粮赋,开不开心?

    杜构的目的性很强,他大胆猜测,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缺少劳力,一定会出现疯狂鼓励生产的大政策。

    而且这个大政策的范围,绝对不会小,甚至很有可能是全域推行。

    只是朝廷施政,也要顾及体面,此事首倡是因为张德,当然不要脸一点,说是学习越王勾践,那也无话可说。

    但这点脸皮,还是要的,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让朝廷去宣传武汉,又是万万不能,那就只能另起炉灶。

    杜构想做的,就是这个炉灶。

    而且杜如晦给杜构留有诸多安排,其中一个,就是“开疆拓土”,当然这个“开疆”不是让杜构带兵打仗,而是把朝廷到嘴的肥肉,嚼烂了吃下去。

    东海宣政院,就是杜构的那只大铁锅。

    。m.

第九十一章 宁波

    统计人口是个极为考究组织力的事情,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某条工科狗非法穿越之前,真正能够做到人口普查的大国,基本还是老牌列强外加某个画风比较奇特的发展中国家。

    能出一本不错的本国人口年鉴,就说明这个国家的政府执行力相当可观。

    贞观二十五年想要做到人口普查无疑是做梦,梦里什么都有。

    而在贞观朝的边角料地区还想有个不错的数据反馈,那做梦也不能满足,得嗑药。

    不过杜构有个笨办法。

    为了得到“东瀛州”西部地区的人口数据,当然要进行估算。杜构先是大差不差地统计了一下“东瀛州”西部地区的耕地总量,随后又根据人口等级划分,不同阶层的主要口粮是不同的,再通过不同阶层需要的口粮,来反推人口数量。

    数据偏差肯定极大,但数据偏差十几万人口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看来,这个‘大坡’可以建制啊。”

    “君所言甚是,‘大坡’扼守‘东瀛州’咽喉,进退自如,南临大海,东西贯通,不惧车马舟船,都能通行。且同‘海南岛’隔海相望,倘使‘东瀛州’有变,‘海南岛’既可为后方,亦可为前锋。”

    “就是这‘大坡’的名字不好听。”

    杜构摩挲着胡须,片刻道,“自占‘大坡’以来,鲸海过境绕道‘海南’,鲜有烈风巨浪,可谓海波宁静。不若就叫‘宁波’,如何?”

    “‘东瀛州’品级相较中国,等而次之,若置州县,东海宣政院自可裁量。此‘宁波’为州为县,还望总裁指示。”

    “置州吧,少待本府就上报洛阳。对了,提举东海单道真为‘宁波’州刺史。”

    “是,少待就命秘书草拟奏疏。”

    “本府已同牛总管商谈过,‘东瀛州’州西诸地丁口,要尽快有所动作,两年内,迁徙丁口二十万入朝鲜道。同样,朝鲜道土著亦牵二十万入‘东瀛州’,此事乃绝密,不可轻易泄露。”

    “是,总裁放心,此事必不会传扬出去。”

    大迁徙必定会出现大动荡,大动荡带来的高死亡率是不可避免的。

    但温水煮青蛙,两年时间迁徙四十万人,分摊到平均每个月,就要一万六千多人的迁徙量。鲸海两岸每个月各自往来八千多人,就不算太明显。

    等到两边发现有问题的时候,人离乡贱,就算想要作反,也根本没有根基。

    整个过程,杜构做了最糟糕的打算,那就是这四十万人直接死一半。但即便死一半,对于稳定朝鲜道和“东瀛州”,也是稳赚不赔的事情。

    更何况,唐军前锋节节胜利,只要唐军还能胜利,中国还源源不断输入投资,这两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每天就是一条船的小船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坡”更名“宁波”一事,很快就通传了“东瀛州”各地据点、港口、营寨。这是正式的公文,东海宣政院有便宜行事的资格,皇帝老子赏的职权。

    当然杜构也没有滥用职权,这个“宁波”之名的由来,也不全是他的脑袋一拍,而是他收到长孙皇后公文时候,长孙皇后随口提了一句“近来海波宁静”。

    提这句话的时候,长孙皇后已经被人称为“天后”,竖了不知道雕像在各地,天津就有新盖成“天后宫”,至于汉阳书院更不用说,还有武汉各大中小学,进门就是长孙皇后的“天后”像。

    所以杜大郎看似是自己胡乱定夺,实际还是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长孙皇后的马屁,旁人还根本瞧不出来杜构拍了马屁,只有长孙皇后自己才清楚。

    这种无形拍马,可以说维持了体面不说,还让人上司觉得你很会做人做事。

    “‘大坡’更名‘宁波’,然后单大哥还要去做宁波刺史?”

    消息传到苏州也不慢,老张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对“宁波”这个名字当真是风中凌乱。

    长孙无忌一脸奇怪:“‘宁波’这个名字,不好么?老夫观之,甚是吉利啊。”

    “没,挺好的。”

    老张寻思着杜大哥要是穿越,估计能被宁波人给轮死……

    吐槽归吐槽,老张一看杜构的操作,就知道杜大哥这是要快刀斩乱麻,辽州集团和徐州集团罢兵休战之后,正好可以通力合作。不出意外,新一波的奴隶贸易高潮即将到来。

    而隐藏在这一波奴隶贸易高潮底下的,是大量闲置出来的“东瀛州”土地。这些土地不出意外,一部分将会成为军功封赏,成为朝鲜道行军总管府的肉菜;另一部分,必定效仿海外诸地故事,建设新式庄园。

    新式庄园将会吸纳大量底层农奴,这些农奴的组成,必定和“东瀛州”本土的奴隶贸易发生冲突。

    那么很显然,杜构也好,朝鲜道行军总管府也罢,肯定打上了别处的主意。离“东瀛州”最近的,无非就是一海之隔的朝鲜道。

    “够狠啊。”

    老张感慨一声,不得不承认,杜如晦的长子,即便原先再怎么像个如玉君子,这么些年下来,白玉也给你染成黑的。

    听到张德的感慨,长孙无忌眉头微皱,顿时知道“东瀛州”那边,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化,而且是他没有看透的。

    老阴逼心下也是有些忌惮,跟张德合作,以前都还好。但现在,从来都是“与虎谋皮”,这个江东最大的“地头蛇”,什么时候作妖,根本无法判断。

    “操之,这‘够狠’感慨,从何说起?”

    “杜大哥使了个毒计,不差天竺修长城多少。不过若是成了,怕是眼下在‘扶桑地’的人,都要给他立碑纪念。”

    “噢?”

    老阴逼微微拂须,虽然好奇,但却没有追问的意思。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知道了也没有意义,“扶桑地”的好处,长孙氏也就是分一杯羹的程度,并非是主要上桌的巨头。

    不过,老阴逼心中还是打算着,等坐上江南总督的位子之后,“扶桑地”有什么行情,离开谁也不可能离开他江南总督,到那时,自见分晓。

第九十二章 分水岭

    国朝官场集中了整个帝国最精华的那部分人才,当东海宣政院只是在内地进行几个惯例施政通报之后,精英们意识到,时代变了。

    以贞观二十五年八月为分界线,之前官方对民间的航海贸易,是不鼓励不反对的态度。

    但是之后,官方的态度就是大力支持。

    “若按照东海宣政院所言,倘使五口之家,每新增丁口一人,这减免税赋的额度,着实可观啊。”

    “还有从‘东瀛州’进口的关税,各地市舶司都会根据东海宣政院所发凭证进行免征。”

    “会不会为权贵专用?”

    “有一定会有,但绝不会多。”

    “如何敢这般断言?”

    “‘东瀛州’新置宁波州,州刺史乃是东海单道真。又东海都督府都督为‘独臂将军’王祖贤之子王万岁,唐军战兵所出军府,又统归朝鲜道行军总管府,如今总管正是进达公。只这三人,谁敢在东海放肆?”

    京城之中,在“天上人间”寻觅乐子的人都是在议论着此事。

    “扶桑地”的确穷困不假,但“多产”金银,除此之外,现在唐军占领的土地,耕地面积总量是不少的。

    对有些河北道河东道甚至是河南东道的普通百姓来说,吸引力依旧存在,只可惜大部分人无法适应这种迁徙。

    唯有登莱以西丘陵地带的百姓,最为适合迁徙。

    大多数百姓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但权贵们却是心中有数。

    目前东渡最成熟最安全的路线,以直隶近畿为例,就是先抵达登莱,然后从登莱渡海朝鲜道,再从朝鲜道转道鲸海南渡。

    这是减少伤亡最少的路线,至于说直达的航线,大多都是货运贸易。有把握大规模运输“旅客”的直达航线,只有南方上海镇才有把握。

    而上海镇的这个把握,也是摸索了很多年,三大船队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沉了不知道多少条船,才有的经验。

    “杜东海所图甚大……”

    有人如是感慨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杜构是想要尽快消化“扶桑地”,至少是“扶桑地”的西部地区,要尽快吃到肚子里去。

    但也不得不承认,杜构的想法是很正确的。

    因为现在朝廷明显停止了大规模的对外战争,仅有的几处“热点”,也就只有朝鲜道行军总管府下还算烈度比较高。

    其余剑南、黑水靺鞨、南海、天竺……都是小规模的冲突。

    不趁着朝廷资源内敛集中,然后一波干挺“扶桑地”,等到五年十年后朝廷积蓄了力量再度扩张,恐怕杜构有什么动作,也是给后辈做嫁衣。

    所谓“时不待我”,有时候也是因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东海事多啊。”

    “是啊。”

    在“天上人间”感慨万千的人,除了官场精英之外,那些个闲着没事干的老旧勋贵,也是在那里羡慕嫉妒恨。

    一个个化身柠檬精,酸味冲天。

    杜构年纪轻,他们可以理解,毕竟“杜天王”之后,加上本身能力也不错,还有一帮社会大哥在撑腰。那么杜构不管搞什么,只要不是搞造反,就能赚个盆满钵满,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但长孙无忌就不同了,这老阴货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把帝国最精华的几个出口贸易港全部拿下。

    更恶心的是,这里还是帝国高档丝绸的生产基地,地方人口总量,是为数不多能够跟北方抗衡的南方州县。

    当初长孙无忌推中校署之江东分署的时候,就知道这老东西胃口不小,但真的张开血盆大口的时候,还是把一干武德老臣给惊到了。

    江南总督也就罢了,“边角料”地区还被长孙无忌给切割出去,让福州刺史贺兰庆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

    品级上贺兰庆并没有提高多少,但背得锅可不小,出事儿就是他的锅,有好处,还得上缴长孙无忌一份。

    因为贺兰庆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也是要在长孙无忌的领导之下,才可以去行使“巡抚”一职。

    推举贺兰庆巡抚四州及流求诸岛一事上,如何定夺贺兰庆的差遣品级,也是议论了好久,原本是直接按照贺兰庆正四品下的品级来安排,但可能是长孙无忌透露了一个消息,说是张德很快入京,而且很欣赏贺兰庆,于是乎,七部大佬们想了想,准备把贺兰庆的品级再抬高一下。

    这事儿还没有定论,属于“风闻”的范畴,朝廷内外并没有正式议论,弘文阁也从来没有公开讨论过。

    有点贞观二十五年夏天,新一个“路人皆知的秘密”的意思。

    “张操之居然要入京?”

    “自去武汉,几年未见入京吧。”

    “上一次入京,还是杜相公仙去那会。”

    “他怎敢入京的?”

    “怕甚?他儿子都敢单枪匹马前来京城,何况是他?”

    “说的也是。”

    用常理来判断张德,貌似都不怎么正确。

    其实还有一个人大家都没敢说,那就是安平长公主殿下。张德的长子张沧,就是安平长公主殿下所生,简而言之,李芷儿就是张德的便宜老婆。

    而这个便宜老婆尚且都来了京城,何况张德本人?

    有人以最大的恶意琢磨着,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要是李皇帝豁出去,就是要杀全家,张德还能跑得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下来,两朝旧勋也明白过来,或许当初最想杀了张德的应该是李世民,但现在,怕不是李世民最希望张德活着。

    甚至有些武德朝老臣寻思着,最想张德当场去世的,可能就是张德自家那些想要“位极人臣”的老朋友好兄弟们。

    “你们说,这湖北总督一职,就不会有变数了?”

    “怎么?还有谁想要挑战一下张氏叔侄?”

    “这行中书省之权柄,交由一姓一家,绝非好事啊。”

    “呵,此一时彼一时……”

    以前李皇帝怕人“尾大不掉”,但现在,李皇帝身体大不如前,精力心血想要和年轻时候一样,可以去镇压叛逆,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两害取其轻,还是让“尾大不掉”的张德帮忙镇压那些个想要搞风搞雨的,反而要轻松得多。

    。m.

第九十三章 革新

    九月,王中的返回棣州之后,朝廷加封他朝散大夫。至此,王中的正式完成了蜕变,中低阶层狂喷“满朝公卿”都是王八蛋的时候,王刺史也终于有资格位列其中。

    屌丝逆袭不外如是,得知妹夫如此“逆天”的时候,还在河东“蹉跎”的柳明传很是佩服当年妹妹的眼光。王中的这个死要钱的穷逼,居然能走到这一步,真是闻所未闻。

    和马周比起来,王中的才是真正的“寒门崛起”,甚至王中的连“寒门”都差点意思,可以说是“庶民的胜利”。

    哪怕再怎么恶心王刺史阿谀奉承拍马屁当吃饭,时下两京“选人”都是佩服不已。不仅是寒门子弟,就是老世族门庭,也是感慨万千,欲跟王刺史达成联姻的老大世族不在少数。

    实在是王中的展现出来的潜力,非同小可。

    即便在国朝诸多地方大员的序列中,王刺史也是属于“青壮派”,年龄并不算大,官场上再熬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退休之前,说不定还能混个“相公”当当。

    “这棣州刺史媚上的功夫,当真是学不来啊。”

    “你还别说,王棣州在京中人面真是广。新晋‘冠军侯’居然也去他宅邸赴宴小酌一杯,真是……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

    “程碛西居然也跟他有旧?”

    “这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要不是知道程处弼和张德都不好男风,差不离就要寻思着,这王中的得卖屁股到什么程度,才能跟这两位搭上关系。

    而且张德马上就要入京,京中最早的消息来源,就是王中的在宴会上的一句话。

    当然了,没人会以为这是王中的喝高了随便鬼扯,显然是张德让人放了风出来。

    “说起来,如今天下十道,可谓名不副实。行中书省大行其道,这是革新啊。”

    京中有点见识的,就知道国朝的体制在剧烈地发生碰撞,但因为有超级巨头镇压着,这种碰撞并没有演变成战争,而是剧烈却又安稳地渡过。

    有人掰着手指头数过,先后几位大佬在皇权进一步加强之后,就纷纷“受封”下放,前往地方。

    既没有跟皇帝发生对立,还“以退为进”捞了一笔。

    除早年河南之外,还有江淮、江西、湖南三地改制。四“省”格局稳定之后,贞观二十五年,进一步下场的就是长孙无忌,只是他胃口极大,还不想有负担,直接把江东最精华的地区团成一团,组成新的江东或者江南。

    再加上依然初步成型的“湖北”,六省分布长江淮河南北,除了湖南层级上差了一些,另外五省的实力,都是大的惊人。

    每个“行中书省”都有超级城市,百万人口规模的都会为核心,随便哪个“行中书省”拿出来,放在隋末,都是强权中的强权,根本不是旧年军阀可以比拟的。

    这个风潮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岭南冯氏、冼氏一直在谋求升格广州为南京,一旦成功,岭南同样也会照猫画虎。

    对朝廷来说,这也并没有坏处,行政效率大大提高,统治成本相对降低,而中央的权力并没有脱离。唯一真正具备掀桌子实力的,从来就只有武汉。其余各地,离开中央朝廷的威权,也是无法运转的。

    贞观二十五年的夏天,但凡有识之士都清晰地认识到,这是国朝统治形式转变的分水岭。

    伴随着朝廷在河中地区的军事行动趋于保守,如何扩大内部实力,如何消化已经吃下去的利益,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

    只是,这个成果,很有可能贞观皇帝不会看到,这是新皇才能享受到的福利。

    即便再怎么厌恶贞观大帝,儒门中人也不得不承认,李世民给后来者留下了一份极其庞大的家业。

    这是旷古烁今的家业,较之秦皇汉高,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再大的功业,也任后人评说。

    至于眼下,皇帝受了热风,中秋也没有过好。明明是中暑,但那个做了五仁月饼进献给皇帝的御厨,被打了板子,屁股开花之后,内府放了话,以后再敢做五仁月饼,见一次打一次。

    “二郎,可要吃喝些甚么?”

    “无甚想吃的。”

    有些浮肿的皇帝挥了挥手,看着长孙皇后,“罢了,你还是让人叫些吃得来吧,免得你愁眉苦脸。”

    见丈夫打算吃东西,长孙皇后顿时展颜一笑:“恰好苏州进贡了‘豆瓣汤’,还有四鳃鲈鱼,正好做个‘鲈鱼莼菜’。”

    “旧年朕巡视扬子江,吃过这个菜。”

    回忆起了一些事情,杜伏威暴毙之后,他是外出过数月的,扬子江南北都走了一茬,不过是走的匆忙,只是亮个相,人也没有认全,就匆忙间返回中国。

    “这‘豆瓣汤’,定能开胃。”

    长孙皇后是个过日子相当精致的人,哪怕最艰难的时候,跟长孙无忌寄人篱下,她哪怕喝水,也要烧开之后凉了再喝,半点将就都没有。

    贞观一二三年日子不好过,要做表率,没有增加一副手势一件新衣,但身上的袍服,从来都是干干净净料子不变但是增补花色,看上去就又是焕然一新。

    能让长孙皇后也称赞的美食,自然是不会差了多少。

    “这是丽质也爱吃的吧。”

    忽地,李世民感慨一声,“朕,还是喜欢小时候的丽质啊。”

    很平静的一句话,没由来的,长孙皇后竟是有些眼眶微红,人一旦开始学会了回忆,习惯了回忆,并且时常在回忆,这说明……人老了。

    “圣人,可要传膳?”

    珠帘外,李婉顺微微开口,轻声问候。

    “拿进来吧。”

    “是。”

    李婉顺退到外间,领着传膳的宫婢进来。

    陶罐还有些温热,打开之后,顿时有一道热气出来,里面青白相间,再没有别的东西。

    青的是寻常腌制的青菜,白的是沙鳢两颊的两块腮肉。

    一只成年的沙鳢,大也不过一两二两,两块腮肉不过是指甲盖那么大,大小仿佛就是蚕豆瓣。

    苏州江北的沙洲,便叫胡逗洲,除了沙洲形状像个蚕豆荚之外,沙洲上广种蚕豆,也就越发出名。

    除了蚕豆之外,胡逗洲的沙鳢质量极高,因为李芷儿为了加固胡逗洲,在滩涂上堆砌了大量的石块,整片石塘的缝隙之中,都是沙鳢最喜欢躲藏的小小洞穴。

    久而久之,胡逗洲也就成为最上品沙鳢的产地。

    苏州入贡的“豆瓣汤”,用的就是胡逗洲的沙鳢,也不是苏州内河中的寻常货色。

    “二郎,吃上一些,这汤羹不曾加盐,就是这般炖煮。”

    “朕自己来。”

    闻着“豆瓣汤”的香味,李世民自己接过长孙皇后手中的碗,喝了一口之后,微微点头:“诚乃美味。”

    顿了顿,李世民又道:“此间惊喜,犹如当年白糖在前。”

    “那就多吃点。”

    长孙皇后笑了笑,拿起手中的丝巾,略微擦了擦丈夫嘴角的汁水。

    这对夫妻很有默契,李世民慢条斯理喝汤的时候,长孙皇后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说话,直到丈夫似乎是吃饱了之后,妻子再度给他擦了擦嘴,然后才柔声问道:“还要一些么?”

    “不了。”

    李世民似乎是心情也好了不少,靠坐在床头,然后道:“观音婢,把承乾叫来京城,朕有事和他相商。”

第九十四章 过时

    “康德一早离京,前往长安!”

    “走一遭西京又如何?如此大惊小怪?”

    “这次不一样。”

    京城之中,很快就各种消息满天飞。新南市中,更是有人言之凿凿,说是康德此次出京,是要前往长安的太子府。

    不少人心头火热,顿时觉得这是个改天换地的好机会。

    而此时,尚在京中的安平长公主,却是处之坦然,全然没有激动的意思。

    “夫人,南城这里都在传说,说是……”

    “嗯。”

    李芷儿应了一声,依旧不紧不慢地批复着文件,然后将笔搁置在笔架上之后,这才问道:“甚么时候内中秘辛,是这般容易为中国之外知晓的了?”

    “夫人的意思是……”

    “要么,大内如筛子,二圣无能;要么,这是放任为之的。”

    竖起两根手指,李芷儿面色淡然,“我年少时,素知兄长之雄才,尔等未曾经历,自无体会。”

    贞观大帝的能力,根本不需要任何去质疑或者称赞。

    “那……夫人,我们置之不理?”

    “不必理会。”

    李芷儿摇摇头,然后道,“去,把大哥叫来。”

    “是。”

    没有住在“女儿国”,李芷儿根本瞧不上张沧那点小打小闹。不过对于勾了杜楚客的女儿,她还是很满意的,至于温挺的女儿,原本李芷儿想做了她,但是想想还是个小娘,也就没有下手。

    再者,有温七娘这个小娘在,张沧若是一事无成,有这个功于心计勤于谋算的侧室,也不会失败到哪里去。

    “武汉又扩招了啊。”

    书桌上,李芷儿手按一份文件,这是武汉秋季招生的简章。不但扩大了中小学的规模,临漳山及各个学院,都进一步扩招,师资力量很明显的得到加强。

    其中政策,自然是有毕业留校的扶持。

    除此之外,也反应了武汉的良好财政状况。

    李芷儿很清楚,想要通过老办法来上位,张沧根本没有希望。

    自己老公的一应衣钵、传承、意志,尽数散落在这些扩招之中。这些个良莠不齐出身复杂的学生,在张德二十年的呵护下,终于开花结果。他们同时又不是温室中的菌菇,经不起半点风吹日晒。

    渡扶桑、下南洋、往西域……战天斗地的精神,却是不输四方英才。

    张德以他们为矛,他们以张德为盾,互相搀扶,互相支持。

    回想当年,李芷儿也曾问过张德志向,生张沧之后很多年,也问过对于儿子有什么安排。

    但也就是一个嫡长子,到此为止,也只能到此为止。

    因为张德跟李芷儿说过:“如果我就是为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来的江阴,去的长安……那还不如就在老家逮鱼摸虾,横竖都是田园牧歌男耕女织。”

    想到这里,李芷儿忽地面带微笑站了起来,在窗口远眺,能够看到坊墙之外的街市,无比的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李芷儿敢断言,没有张德,那必定不会有这般的规模。

    车水马龙……什么时候平民百姓也能有资格“车水马龙”了?

    “曲江夜宴,文章故事。”

    安平嘟囔了一声,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一头雾水。但她此刻心中,却是悠悠然的得意,她知道自家汉子素来瞧不上“花团锦簇的文章”“豪放婉约的诗词”,哪怕自家汉子半个字也憋不出来,也只会写一首《黑乌访春柳》这等文字。

    时人追捧精妙文字,举凡“名篇”,都是几经传唱。

    但在张德那里,不过是一句话:能作价几何?

    任你读书人如何跳脚谩骂,任你毁谤攻讦,这文字,都该有价钱,也该有价钱。有了价钱,人人都可掏钱去买,到那时候,士大夫咬牙切齿跳脚捶胸,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贩夫走卒苍头黔首,也跟他们读一样的诗篇,写一样的文章。

    气不气?恨不恨?难受不难受?

    偏偏拿张德没办法。

    李芷儿喜欢的丈夫,便是如此的丈夫。

    笃笃。

    房门被敲响,站门口的张沧一脸颓丧,看着屋内窗前的李芷儿。

    “进来。”

    张沧迈步进去,深吸一口气,上前道:“阿娘。”

    “皇帝让康德前往长安,你应该听说了。”

    张沧一愣,本能地想要摇头,但李芷儿根本就没有看他,也就看着窗外的风景。

    “是。”

    “是不是觉得时机一到,一遇风云化作龙?”

    略带嘲弄的语气,让张沧很是不爽,低着头不说话。

    “你阿公教你的东西,并未过时。只是,这贞观朝,过时了。”

    李芷儿扭头看着儿子,面带微笑,“你懂过时的意思吗?”

    张沧还是一言不发,依旧低着头,他在武汉时,能够理解自己老子的“远大理想”,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继承这一切“伟业”的人,不能是他?

    “你从未听过你阿耶说过任何志向吧。”

    “嗯?”

    “因为志向从来不是说的。”

    武德、贞观两朝英杰,几乎每个惊才绝艳之辈的志向都在变化,唯有张德,李芷儿很清楚,从她十四岁认识张德以来二十年,从未动摇过。

    没有任何外物,可以动摇他。

    心志之坚决,行事之刻板,二十年来从未有过一丝变化。都是稳步地、有序地,朝着某个方向,一步步一寸寸地挪动。

    倘使再回溯过往,何坦之对自家郎君的感慨,只会比李芷儿更甚。

    什么散财童子,什么半步驸马,什么公侯人家……浮云啊。

    说“不忘初心”者多,但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陪我入宫面圣,如何?”

    李芷儿依旧面带微笑,很平静地说着话,“也好让你看看,你和这过时贞观朝中的顶尖英雄,差了多少。”

    “阿娘……”

    “嗯?”

    “是。”

    这一次,张沧更加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母亲固然是爱着自己,但更爱自己的父亲。

    “唉……”

    喟然一叹,出门之前,张沧双手拍在脸上,用力地搓了搓,深吸一口气,精神振作地走了出去。

    而此时,康德还没有入长安城,但李渊已经到了东宫。

    太子府中,李渊难得神情有些严肃,问一脸淡定的李承乾:“你莫要有任何想法。”

    “大父放心,我省得。”

    李承乾反过来安慰李渊也似地点点头,“放心。”

    “那就好。”

    李渊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是轻松起来:“不拘二郎让你如何,你一并应了就是。天下有二十五年太子,也有二十五年太皇,老夫应该还能再撑几年。”

    说罢,李渊还抖了抖手脚,还摆了个散手架势,让李承乾哈哈一笑:“大父还真是老当益壮,廉颇不如大父甚多。”

    “廉颇算个屁……”

    李渊得意洋洋,竖耳一听,道,“这康德到了啊。”

    东宫外,一阵热闹,康德额头上冒着汗,脚步很快地往前走。

    。m.

第九十五章 观沧海

    “相公!”

    “相公!若有事变,朝廷不可无女圣陛下主持大局啊相公!”

    特赐紫袍的马周神情有些凝重,他并不是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弘文阁上下,甚至可以说七部内外,不少人都在担心着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帝驾崩,可以!

    新皇登基,可以!

    但掌权的必须是长孙皇后,必须是将来的太后!

    不知道多少人依靠着长孙皇后才有饭碗,谁做皇帝关他们屁事!但谁砸他们饭碗,他们就砸烂谁的狗头!

    “相公!如今……”

    “够了!”

    马周猛地拍了一下扶手,缓缓地站起来之后,马周盯着前来拜访他的众人,“尔等来老夫这里,就是要说如此悖逆之语吗?!”

    “不敢……”

    “不敢……”

    “哈……不敢。好一个不敢!好一个不敢呐……”

    缓缓踱步的马周有些焦躁,他同样在发愁,从道德节操上来说,马周希望太子顺利接班。权力平稳地过渡,本身就是一个很难的事情。历朝历代,顺利完成权力交班,几乎是没有的,每一次,都是血雨腥风。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总要死人。

    这一刻,马周是如此的怀念张德。

    唯有张德,才能镇压这些杂七杂八的家伙!

    “相公,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相公!”

    “江山社稷?尔等说出这样的话,不觉得羞愧么?”

    一向好说话的马周,此刻也是冷笑连连。

    “唉……”

    一声长叹,马周再一次琢磨起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当年杜如晦自请为河南总统的时候,他就想过,或许可以返回“山东”老家。

    如今,当年的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中书令、秘书监、国子祭酒……一个个都是未雨绸缪。

    即便当真中国有变,跟他们也几无关系。

    而他马周,人在中国,身不由己啊。

    “相公!”

    “滚。”

    马周眼睛一闭,不再想听他们废话,“滚!”

    “是,相公……”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马周这里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一窝蜂的出门之后,转头就去拜访教育部总理大臣孔颖达。

    作为新晋的巨头,孔颖达一把年纪却老而弥辣,不但上位成功,更是和隆庆宫之主“结盟”,手中不但有钱,还有大量的空缺职位,贞观二十五年的当口,孔总理是为数不多一路爆火的热灶台。

    只是一帮人到了孔宅时候,孔颖达正捧着《论语》在教授孙子们,来者即便想要说话,却也不敢打断孔颖达传授“圣人之言”。

    然而孔总理“子曰”了不知道多少回,从白天说到晚上,就没有停歇的意思。到这个程度,访客如何还不知道孔颖达的心思?

    孔颖达摆明了就不想搭理他们,但老孔是个斯文人,他不像马周那样把人轰走。反而大门打开,你们进来好了,进来陪孙子们一起听课。

    你们听不下去了,起身走人,是你们的事情,也说明你们对圣人的敬仰,还不够纯净……比怀远郡王李思摩,差了不知道多少。

    哒哒哒哒……

    长安来得马车,缓缓地进入了洛阳,跨越洛水之后,进入了皇城。

    洛阳宫虽然修了东宫,李承乾却一共也没有住上几天,往往睡上一晚上,可能就要走人。

    三十多岁的李承乾须髯收拾的很干净,两条美髯垂下,形貌跟李世民类似,甚至因为常年勤于农事,风吹日晒之下,看上去极为健硕。

    皮肤黝黑的李承乾,和白白胖胖的李泰,根本是两个画风。

    远远地和李泰颔首示意,李泰还了一礼,表情相当的复杂。

    “太子,请。”

    康德这时候背皮发麻,日子过得越久,也就越佩服已经过世的史大忠。他是太佩服了,真是不知道史大忠怎么在皇宫之中过得这么滋润的。

    要知道,史大忠伺候的,还是年富力强的贞观皇帝,而康德接班的时候,李皇帝已经逐渐身体不行,精力心神大不如前,带给人的威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有劳大监。”

    康德微微颔首,示意李承乾进去。

    “呼……”

    吐了口气,李承乾迈步进入,殿内香气浮动,很是好闻。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都在,李承乾进去之后,老老实实地行了大礼,在地上喊道:“臣,李承乾,拜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很微妙的感觉,李承乾全然没有把自己放在儿子的位置上,他坦然地站在那里,任由李世民、长孙皇后打量着他。

    “倒是不像你泰弟,壮硕不少。”

    李世民的声音听上去并不虚弱,但李承乾没有理会,他无所谓皇帝老子中气十足还是有气无力。

    “祖宗保佑,臣还算康健。”

    半点怨念都没有,换作别人,怕是多少都有怨念。

    但是李承乾很坦然,他在十年前,就想过万一有一天,自己如果不做皇帝怎么办。

    不做皇帝,可能就会死,但他不想死,那就跑得远远的,找个偏僻的地方,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一片地,应该也能活了。

    他是皇太子,不会种地,那就学着种地,不但要种地,还要种地种得好。因为他是皇太子,从来都是吃得很好,哪怕一个人种地,也不想将就。

    知道怎么捆扎菘菜,知道怎么培育孢子,知道怎么做蜂房,知道怎么腌个咸蛋……看似朴素,过日子的花样,总归是要多一些。

    至于自己的儿子,有张德在,想来也不会被迁怒致死,因为没人敢迁怒张德。

    什么都想过了,所以坦然。

    “承乾。”

    “臣在。”

    “你可有怨言?”

    “臣并无怨言。”

    李世民面无表情,答案是固定的,不可能有别的答案,但他还是会问。

    一旁长孙皇后一闪而过对儿子的怜惜,承乾殿中生了他,看他长大成人,看他吃苦耐劳,看他意气奋发,看他意志消沉,看他坦然自若……

    五个月大儿子,五岁大的儿子,十五岁的儿子,二十五岁的儿子,三十五岁的儿子,一步步一点点看着长大,一路走来,便在眼前。

    若是普通人家,大约是欣慰非常,有如此醇厚良善的儿子,家业就算不能兴旺发达,也是小康向上。

    想必四邻之间,一定会很受欢迎,年长之后,定是为人称道的坊里宿老。

    有一天也要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定是个博闻广记见识丰富的大父祖祖。

    “朕欲增补东海道,除‘东瀛州’之外,筑紫岛、海南岛、琉球岛及其余诸岛,皆为增补东海道之地。”

    李承乾心头凛然,暗自叹了口气:大父诚然前辈智者也。

    低着头,眼睛微微一闭,却听自己的老子,皇唐贞观帝君开口道,“朕命你为东海道黜置大使,及东海道大行台尚书令,择日赴任吧。”

    “谢陛下,臣必不负皇恩。”

    人到中年的李承乾,并没有感觉到天旋地转,反而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解脱。

    “退下吧。”

    “是,陛下。”

    离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李承乾竟是一扫来得时候的拘谨,竟是迈着阔步还哼了两句小曲:“老夫东来临碣石,只为访寻那名篇……”

    若非皇宫几无动静,宫外的魏王李泰,差点以为李承乾已经登上皇位乐不可支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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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