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熟烂
长安的风流薮泽之地,一如既往的轻歌曼舞,只是东宫的幕僚们,却是无甚心情去欣赏。哪怕是太子最是喜爱的“胡旋舞”,如今也打不起精神去观摩一番。
啊,太子的小脑真发达呀,他的“胡旋舞”跳的真好……
“杜兄……”
作为太子左庶子,杜正仪现在只想日狗。以前没觉得陪太子读书有多么的困难啊?以前的学习量也没现在这么恐怖啊?以前……以前都是在干啥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京中吏员的任用越发重要。往常都是中小贵族用来塞家人搂钱的位子,如今却是不行了,大大的不行。
诸如计吏之流,倘使没有合适的能力,在那位子上出了岔子,极有可能六部高官直接冲过来狂喷。更不要说宰辅级的人物,如今也是沉浸在数据之中,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东宫榷场新增的棉麻场,朝廷是同意了的。”
杜正仪先是说了这么个好消息,当然这个好消息来之不易。皇帝派了丹阳郡公为河南道行军总管,然后直隶近畿总统杜如晦也被临时挂帅,负责直隶近畿的粮秣民夫调拨,然后……皇帝就把直隶近畿和河南道靠近淮南道附近的所有姓崔的,全部抓捕归案。
这是一个什么级别的行动呢?
崔氏在直隶近畿和河南道西南地区的所有庄园乌堡,全部摧毁一空,涉及人口逾二十万,田产接近七百万亩,还不包括山林水草等等。
为什么唐朝的户籍统计效率远不如隋朝?明明贞观年以来的文治武功都已经相当的厉害。
春秋小霸越国十年生聚尚且实力斐然,何况大唐?
老张窝在长安的时候,就发现了猫腻,李皇帝从立国开始,就是一路妥协。
可以这么说,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老董事长李渊,它仅仅是名义上的开国皇帝,可正是因为这个名义,使得一开始的妥协行为,延续到狂霸酷拽叼的李董时代,就显得有些掣肘别扭。
一个能开“玄武门”副本的二十八岁青年,他大概是不喜欢这种憋屈的。可是,时代惯性,让他不得不选择了妥协,不管是东突厥、五姓、文官、勋贵……一一妥协过。
政治妥协在经济上的直接反应,就是武德年到贞观五年之前,在主要的农耕区,都是非常发达的庄园经济。
不管是瞧不上李皇帝的五姓七望,还是说已经实力崩解的关陇军头,亦或是“玄武门”新贵,甚至是那些在北人眼中十分矫情的南朝遗民,也是庄园经济。
配合唐初统军府的府兵制,抛开上百万唐军废柴,剩下的二十万战兵,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没有江南土狗的罐头、香肠等等,唐军在这个时代,依然是靠着金钱砸出来的强力军事单位。
所以,作为一代雄主,李世民在太极宫虎视四方,他自然不用担心庄园经济在他手上作死。
至于庄园经济的瓦解,至少这个时代,还是看不到什么的。
只是,既然有了一条穿越而来的土狗,那么这事情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变量问题。
唐朝第一次正式的户籍统计,居然在直隶近畿试运行。
“东宫榷场的棉麻场,也是要先进口一些。可诸位是知道的,朝廷要在直隶近畿清查户籍丁口。东宫主要的棉麻场,都是委托洛阳人操持,如今清查户籍,只怕是事情要拖上一阵。”
“这……杜兄,我可是听说,有诸王在徐州捡了好处,正要在海州……连云港转运。如今登莱又新设东海海运司,加上沧州的市舶司……时不待我啊。”
“崔氏不过是只纸老虎,本以为能搅动一番,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不堪一击。”
“前几日京中还有人鼓噪闹事,却被长安令一通拿捏,连个屁都不敢放。”
“说到底,如今却也不见得要用山东人来做事。”
东宫幕僚到底也不是智障,一言一语,都是说的相当通透。
不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总之新贵和老旧贵族,兴办新学的行动,是颇有成效的。而王孝通如今靠着算学,已经被人比拟成汉朝张苍,背后自然是一票受益者在推波助澜。
他们也不得不这么做,必须造成既定事实,否则一旦李皇帝觉得这不符合他的个人需求,要废除“王学”,而今因“王学”获利的人,都是“反贼”。
江南土狗窝在沔州只敢“润物细无声”,可这些长安新贵洛阳新贵,那是相当的不怕死。嘴里念着“提携玉龙为君死”,实际上提携的,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创造柴米油盐酱醋茶,则需要专门的技工,专门的劳力。
以前都是世家自己关起门来玩秘方,可如今洛阳诸地,多有技工作坊教授技艺。往常手艺精传,成了笑话一般,不知多少豪门老奴气的自杀。
可对新贵们而言,靠着老师傅带徒弟,一年才产几个玩意儿?
不说别的,只说酿酒,朝廷专卖酒曲是不假,可说到底,光有酒曲也没用。关扑酒肆之后,最终还是需要用到人。
以往一个老师傅,带上五六个徒弟,一年出多少酒?一百坛还是两百坛?
只说安利号的白酒,是长安特产,内府主持,皇后的私人产业。一坛酒一趟甘凉,能和羌人换三头牛。
一年两百坛酒,根本不够看的。
再一个,朝廷青海军驻守,一堡一个超编团,就是三百人。偶有民夫,大概会有五百人左右。五百人在冬季,平均每天白酒消耗量,每人大概是半斤。一天就要小三百斤的白酒,这可不是什么征发摊派。
而是朝廷兵部的明文采买,除中人作保之外,还有民部签发,有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盖的章。
这些合同文书,每一份都是一个乌堡驻军的白酒一年所需。
诸多门类,只说一样,便已经让人眼热。而以往河南美酒,多出五姓七望,美酒固然他们不奢望,可烈酒也需要人手,总不能问五姓七望借人用用吧?于是,这些技工作坊,挂着个学社的名头,倒是“轰轰烈烈”起来。
借着清查户籍,直隶近畿不但要将大量老旧贵族的“奴籍”清退,这些无主“奴籍”,很快就会拿到杜如晦总统签发的“身份证”,然后就可以在直隶近畿生活。
可是,以前他们依托着世家大族,还能混饭,如今朝廷给他们一人一百亩地,也是活不下去的。
为什么?不会种地……
这是自然而然的一场低调的狂欢,啃着清河崔氏那些在河南的无聊尸体,磨牙吮血的朝堂江湖中人,都摆出了一个最优雅的姿势,拿起了筷子,戳着熟烂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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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英雄所见略同
沔州长史府,崔珏恢复了往日气度,陪张德玩“红袖添香”戏码之余,更是几次三番向老张道谢,只说徐州能得保全,全赖张郎“决胜千里之外”。
然而对张德这条江南公狗来说,“决胜千里之外”还是算了吧,他跟崔明月这傻妞之间决胜,也就是方寸之间的半个时辰之内……
“张郎,大人几次欲让我说些徐州人物前来沔州……不过,我回绝了。”
崔明月是有心思的,老张不可能不知道崔弘道打的什么主意。
“和亲”么,塞个闺女过来,就想让老张带着华润号这等“非礼”“蛮夷”,向崔氏徐州房“进贡”。理想是相当的丰满,然而现实却又非常的骨感。
所谓“和亲”,那是打出来的,然后随便弄个女子过来装裱成“嫡系”,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和亲”,在这个时代,那是强者对弱者的剥削。
区区崔氏徐州房,也妄想成这样,着实让老张觉得崔弘道家里头也是好玩。竟然真有这般白日做梦的兄弟叔伯,怕不是还妄想着江水张氏的南宗宗长,是个见了“贵种”就要腿软的泥腿子。
“明月莫要去理会这个。”
张德拍了拍崔珏的手背,安抚着她那有些惶惑不按的心灵。这女子聪慧,却又有些教条,被那“名望”锁在窠臼中十几年,到如今见了沔州山水,才稍稍地解脱。她既怕让徐州族人失望,又怕自己的行为惹恼了张德,纠结万分,恰似房玄龄那“吃醋”的老婆。
只老张一句话,崔明月顿时感觉到眼前男子懂她心事,百转千回的感动,成了不要钱的眼泪,吧嗒吧嗒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又落在方正的地砖上,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点儿。
“哭甚,哭甚。”
老张拿起一条丝绢,擦拭着崔珏眼角的泪珠,柔声道,“你大人的思量,于士族之中,太过常见。我长于阡陌,可到底十岁就在长安厮混,任你皇帝公侯,还是名将名臣,甚么不曾见识?只这些小小心思,哪能触了我的恶心,又岂会理会那般多。”
“是我胡思……”
抽咽了几声,揉在老张怀中,似那水做的人儿,任由梁丰县男一阵垂怜。只是子曾经曰过:帅不过三秒。
工科狗自打性功能成熟之后,虽说时有贵女在眼前出没,可正经深入浅出探讨一番人生方向的,却只有李芷儿和阿史那银楚。
令人遗憾的是,为了李芷儿,又别了李丽志,算是彻底触了李董的眉头。一条江南土狗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本来是很合理也很符合世情的事情,只是李董“包举宇内,囊括四海”,见不得这种非人生物的反抗,于是老张上演的那出“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在安平公主一句“我有了”之后,就画上了省略号。
至于阿史那银楚……那特么就是一个被上的故事。
来追我呀,追上我就让你嘿嘿嘿……嘿喂狗……然后,然后老张就在瀚海公主体内打了个冷颤。至今,都是回味无穷,就像是至尊宝的二当家,充满了意味深长。
天地良心,江南土狗两世为人,怎么算如今也才二十出头,这是一个少年的成长史。
他骄傲。
和公主们比起来,绿茶婊心机婊们要简单的多,没办法,这年头行情如此,社会地位高出身高,阴谋诡计一般是没用的。所以白洁成为少妇也不可能绿了老张,郑琬的胸再大,也只有老张自己清楚她的罩杯……
对付这种女子,简单粗暴不需要任何人情味在其中,因为这不过是处理生理需求乃至生物延续后代的本能,姑且称之为一条土狗的繁殖行为。
只不过这个行为,被绿茶婊和心机婊的家里人,装裱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并且还在上面写了一首诗表达深刻的人文主义情怀,大约就是:天生一个仙人洞……
二十二岁的老张,摊摊手。
他无奈。
和李皇帝周旋事业中的调剂,亦或是冒险,大约就是李芷儿这个不科学因素。而和五姓七望的交道中,除了老李、老崔、老王等等男性,大约就是崔珏这个女子,成了不科学因素。
正如老张和南朝遗民有来有往的过程中,萧氏姐妹成了无节操萧二公子的本钱,羞臊着脸在往日友朋中笑谈,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又真成了傲慢得意的嚣张。萧氏姊妹,也只是如此角色罢了。
至于萧姝萧妍恰好和崔珏是闺蜜,那也只能说……世界很小。
曾经的曾经,如清河崔氏徐州房的女郎,谁要想一亲芳泽,不费万亩良田官帽若干再加上金银财宝些许,以及族中清秀女郎一名,那是想都不要想的。至于嫁入夫家之后,那必须是高坐正堂如神佛,不拘生男生女,嫁妆都是被儿女继承,夫家是万万不必打主意的。
倘使有人说:武城子,你家女郎给人做外室,连侍妾也不如哩。
清河崔氏绝对会大吼一声:孽畜!就算你现在跪下磕头求饶,也没人救得了你!上天下地,你无处可逃!
然而,历史这个小姑娘,她可能有点喜欢玩滑板,然后她的滑板轮子有点大,一不小心,就把历史垃圾堆中的玩意儿给碾了过去。
吧唧一声,粲然若画的清河崔氏,貌似也不给力啊。
墙倒众人推也好,痛打落水狗也罢,总之,清河崔氏依旧在,只是朱颜改。别人或许还不曾有那般实力撩拨,可老张在荆襄大地撩妹,撩个清河崔氏的女郎,那是半点压力都没有。
虽然有句话很不厚道,但老张还是想要说:还没有结束的贞观十二年,清河崔氏在他张德眼前,和荥阳郑氏洛阳白氏……是一个档次的。
于很多人……嗯,包括李天王的儿子们而言,崔珏这般的女子,那必须用曹子建的《洛神赋》来吹捧。至于“所谓伊人”还是说“沉鱼落雁”,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当然了,倘使老张这时候又拍卖一首智障大师的遗作,比如说那个什么“水木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开头的,其中就有一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不如此,大概是不能形容那些“公子公孙”们的激荡心情。
也是,崔氏女啊。
啧啧。
牛嚼牡丹不解风情的江南土狗犬躯一震,狗眼四顾,呵呵一笑:老子就喜欢亵玩。
“张大郎!光天化日你在做甚?!这就是你说的公务繁忙——”
一声大叫,老张猛地一个哆嗦,连忙掀起一条丝被,将崔珏盖住,然后裹着一条锦袍赤脚走了出去:“哎呀,你叫个甚么,怕别人不知道么?”
“你这负心汉,倒是有心玩耍,你可知道,二兄要纳崔氏女郎耶!”
“啊?!”
老张一双狗眼圆瞪,看着满脸俏红却又嗔怒的安平,“你那兄弟,见识不凡啊。”
正所谓,英雄所见略同……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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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抢眼夺目
杜总统这些日子在看《孟子》、《韩非子》、《吕氏春秋》什么的,偶尔还会在“孽畜”儿子杜荷面前念叨什么“非杨即墨”,抽个冷子,又蹦跶一句“民为贵”。总之,这让杜荷感觉有点不妥,总觉得自己的总统爸爸可能有点入魔。
“这是一个玻璃模型。”
斯特林发动机转动了,它带动了车斗,它在轨道上“况且况且”的前进。修正过的轨道,之前翻了几回车,眼下是不会翻车了,就是玻璃偶尔会裂开。酒精炸了一地,熊熊燃烧,看上去极为的耀眼夺目。
只是,看到这一幕的山东土豪们,都是浑身颤动,只觉得此乃良辰美景,最是爽到不行。
“‘铁唧筒’可是这般的?”
有个土豪是个满腹经纶的士族,放北朝时,也是上等人家。只这光景,便瞧出了端倪,只是演示的小哥嘴角一抽,硬着头皮说道:“蔡公说的是,便是和‘铁唧筒’有类,略有改动……”
蔡氏嘴里说的“铁唧筒”,其实就是“矿工之友”,如今发展到了2.0版本,已经能够抽取两丈落差的水,南方矿区效果斐然。主要是环彭蠡湖一带,也就是后世的鄱阳湖,因二代“矿工之友”的缘故,乐安水上游的银矿煤矿都得以开发。
其中一个意外就是,有个姓长孙的饶州大佬,居然还在乐平县发现了煤矿,然后又毫不犹豫地用上了“矿工之友”。
更离谱的是,那些因犯罪而服刑的“徭役”,主要工作就是给姓长孙的饶州大佬挖矿……
眼下在江南,有人吹风说是“德政”。那是相当的不要脸,也是相当的给力。
斯特林发动机是肯定造不出来的,但这不妨碍唐朝版骗投资的行为发扬光大。一千多年后,只要ppt给力,棺材本都能骗出来。
贞观十二年在即将跨年的光景,对不少提前因政策导向吃到政策红利的土豪们,对“生产力”有了新的要求。
现实的矛盾在于,北方蛮夷没办法可持续地抓捕下去,倭奴、百济奴、新罗婢的运输已经如火如荼,再火下去,也是涸泽而渔。獠人又相对和平,更是和汉人大量通婚,上限已经到了。
如李客师、长孙冲、程处弼、尉迟恭这般可以完全无视黔首死活的人,实在是少数中的少数。
一句话,对突然膨胀出来的,大量的手持资金、土地、政策、市场而言的新老贵族们而言,劳动力远远不够。
钢铁厂可以钻空子一夜之间设立数百个类似石城钢铁厂的模式,但是,可用的工人太少,这就需要持续不断的磨砺,但对迅速转型,需要将“家族资源”通过有效方式传递下去的新老贵族们而言,如何确定一个能够保障“所得合情”环境,就尤为重要。
但对这些兵强马壮财雄势大的新老贵族们来说,土地兼并尚且能弄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老法师,那么,凭甚么万两黄金我独占九千的当下,那些个昼夜不息的奴工们,不会在干活的时候,一棍子敲死监工,然后怒吼一声“兽人永不为奴”?
事实就是,丰州银矿、大河工坊、河西煤场、石城钢铁厂、沧州市舶司……都发生过突厥奴、契丹奴、奚奴、高丽奴、苦工的暴动。
他们并不统一,互相并无联系,甚至连暴动的诱因,也是各有差别。
有的是实在是忍受不了残酷的苦役,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族人工友一个个倒下;而有的,仅仅是码头上的工钱,突然每月降了三百文。
人们的期望值和愤怒值,都在变化着。
原始部落被奴役的战士和曾经饥不择食的沧州苦工,非是这个人跟某条江南土狗一样被灵魂附体,人并未变,环境变了。
那么……狗蛋,代价呢?
“这一切……”
老张看着杜总统在洛阳的规划,感慨了一句,“真是始料未及啊。”
洛阳有了整个大唐第一份京畿行政级别的《卫生管理条例》,同时也有了《关于洛阳外来人口的登记管理条例》,同时也有了一封发往长安太极宫主人那里的《关于征税就近原则》的奏章……
总之,杜总统好像有点赶时间。
张德是完全看不懂他,别说他,扶正了中书令位置的长孙无忌也是有些心惊胆颤,总觉得手无寸铁的杜如晦是不是要谋反啊?
可杜如晦貌似没啥能依托的地方啊?又离长安这么近。
洛阳在新南市的东南,居然就开辟了一处更加新的“南郭工坊”。这个南郭工坊的性质,就是让贞观十二年之后的水力作坊,都在此地设立。并且二次加工的作坊,也只允许在南郭工坊新建投产。
诸如腊肉腊肠及诸等腌制品,都会在这里看到。
起先很紧俏的南城平民区,直接取缔了七人以上作坊的新建资格。
杜总统不但这么做,还专门上疏,很快中枢就会下达《贞观十二年洛阳兴业诸议》,然后,杜总统凭借这份大朝会的疏议,会赋予辖内“工商所”突击检查的职能,并且有“按例罚款”的权力,而且罚款年终会以“炭补”的方式发放,比例目前酌情是罚款的四成。
也就是说,当一个小康之家想要发家致富,拖家带口一波流弄了个米面作坊,上报两市是七口人在上工,实际上却又有两三个马虎眼。
那么,遇上心狠手辣的“工商所”老哥,在高举“按例罚款”的大旗下,开启“年终奖”光环的“工商所”老哥,就会高呼一声“为了‘炭补’”,就能轻松地给这一户小康之家开个票,罚个钱,年底一杯老白干,还不是美滋滋?
这样搞,肯定是会死人的。
但对杜总统来说,事情会在死人之后,形成一个相对平衡,然后就会稳定下来,最后就会循规蹈矩……
始皇帝的法律对山东人来说太严酷,于是山东人为此闹腾起来,造反了。但汉家天下用的也是秦律,也没见山东人敢在文景面前扎刺。
“杜总统这是要干啥?崔氏才刚被削了一顿,至于这么抢眼?”
何止是抢眼,还夺目。
在老张看来,杜总统干的都是要命的事情,他真是不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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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明枪易躲
洛阳,别开生面的面貌开始刷新,总统府中宾客如云,却见谋了差事又辞职的郑穗本,像是个后进小郎一般,恭恭敬敬地见了杜如晦一面。
“总统召我等前来,是为何故?”
他和薛大鼎关系密切,薛大鼎攀上了房玄龄,他却是因荥阳郑氏缘故,和直隶近畿总统杜克明有了交情。
除了郑穗本,还有诸多洛水两岸的世家豪门。此类家族,历经北朝百余年,又曾和隋朝两代高手过过招,门庭或有衰败,却还是屹立不倒。
只是这一回,却是让人兴奋激动之余,却又胆颤心惊。
清河崔氏宛若个吹起来的猪尿泡、羊皮筏子,被李世民一把天子剑,戳了对穿,用沔州佬的话来讲,这就是一只“纸老虎”。
那末,这“纸老虎”当真是纸做的么?前几年,也不曾见识眼下的行情。那时候,李皇帝赈灾,尚且要来五姓七望这儿借粮,去山东士族那里化缘;那时候,山东各州县计吏,把持着各路粮仓,便是运河上的船儿,连三成姓李的也没有;那时候,清河崔氏一声令下,便有数以千计的士子呼号,数以万计的文士呐喊。
只这当口,行情大大地变了。
一场民变引发的官方屠戮,眼下一本本“野史”正要谱写一段“今昔唐皇类秦皇”的戏码,大约“焚书坑儒”不足以形容唐皇的狠辣。
吃着洛阳一地崔氏的尸体,却还要矫情一番,拿捏着那点“风骨”,然后眼巴巴地跑来“房谋杜断”这边打听着消息。
沔州有个长官说的好,这是反动阶级的软弱性……
“世代传家,一族便是一家,一家便是一姓。中国虽非夷狄,家族亦如部族也。”杜如晦陡然冒出来一句话,轻描淡写,却是让郑穗本脸皮一抽。
华夷之辨,大约不是今天要说的。
今天,他们这些“洛阳新贵”,是想要知道一下,朝廷接下来的政策,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李皇帝是要赶尽杀绝,还是乘胜追击?亦或是杀鸡儆猴,还是说要“包举宇内囊括四海”。
尉迟氏为其镇北,薛氏、侯氏为其征西,辽东苦寒,却有石城。五十年内,中国几无敌手。
只要李皇帝能活到刘裕那个年纪,当世再无世家,到那时,大约是化整为零了吧。
“还请总统赐教。”
郑穗本是要做官的,但眼下还不能去做官,他怕死。
“一地郡望,乃是小族。天下之民,乃是大族。”
杜如晦手中攥着一卷账目,将账目随手扔到了案桌上,负手而立,然后踱步瞄了一眼这些惶惶然的“洛阳新贵”,“老夫和尔等做个交易,何如?”
一言既出,郑穗本等人皆是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杜如晦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但是贞观十二年的杜克明本来就“精神失常”,大胆地消费着皇帝对他的“恩宠”,别说郑穗本看不懂,连李皇帝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年终将至时,两淮山东,却是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讲课。那些个自持山东名士做派的名流,居然在鼓吹甚么“天命在汉”,还有甚么“一姓世族非族也,天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凡中国之民,皆一族也。”。
这类奇奇怪怪的言论,传到荆襄,让张德很是讶异。
“已经怕李皇帝到这个地步了?”
老张琢磨着,他突然有点明白杜天王是要干嘛了。当今世上,单靠“五姓七望”或者山东士族再加点关陇军头再加点南朝士族,也不会是李董的对手。
不说民心这些虚的,整个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中,李董真正做到了一言九鼎。连亲王“封建”这种事情都能强行推动,可见天王和候补天王们,对李董的制约,已经只剩下幻想李董对“明君”这个未来概念的自觉。
那么,皇帝说到底还是人,还是灵长类动物,他性质来了的时候,甚至根本不需要考虑政治需求,仅仅是生理需求,就去临幸一个宫女甚至厨娘。
有谁可以阻挡?没有。
新贵们在狂欢的同时,手中的权力增加了,开元通宝同样增加了,但是,他们增加的速度,增加的规模,却远远不如李董。
说到底,新贵们只是李董新提拔的新员工罢了。
作为贞观十二年正式在草原上挂号“圣人可汗”二世的李董来说,眼下他已经可以做到异常的任性,而无人能制。
言出法随,不外如是。
稚嫩天真的新贵虽然加持了“资本家”的属性,但说到底,没种没实力没胆量没勇气,反不对跟着李董打天下的老部下老伙计们来得胆大给力。
猥琐不如张亮,谋算不如房乔,果决不如杜如晦,狠毒不如侯君集……那些原本用来给“五姓七望”添堵的废柴们,根本没有“五姓七望”的影响力和实力。但他们又掌握了庞大的财富……
胖大如猪,不外是小儿持金招摇过市,而李董,他是一个可以把螳臂当车的歹徒都能碾死的boss。
靠一家一姓一族,根本就是等着挨个被李董放血。
杀猪就是这般的简单。
杜如晦作为李董的左膀右臂,自然知道自己的老板是何等的残酷坚决。
沔州长史府内,签字盖章的张德让下属开库发放冬衣,这是沔州治下官吏的补贴,当初李恪是盖章同意了的。
借了张德的光,老李也是捞到了不错的“官声”,“官声”全靠同行的衬托同僚的吹捧,至于治下百姓,饿不死就是“德政”。
“如操之所言,克明公莫非欲兴‘华夷之辨’?”
“‘华夷之辨’是假,对付咱们这位陛下是真。”
老李一愣,低声道:“此话怎讲?”
“靠世族之力,同当今天子,可有一搏之力?”
“今昔不同往日,大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百姓安居乐业,治下略有结余,可谓‘天命’。内廷财帛满库,外朝吏员革新,诸业兴盛,交通便利,若五姓联手,尚有一搏。只此次清崔涉及民变,已现形也。天下世族虽巨,若是反唐,以卵击石。”
“所以,老大世族,到此为止。”
“操之话中有话?”
“如今河南多有言‘天命在汉’者,更有人言,凡天下之汉人,皆为一族也。是为天下大族。李兄,当如何?”
“这……同克明公有关?”
“你,汉人;我,汉人;杜如晦,汉人;虞世南,汉人;门外小吏,汉人;街边贩夫,汉人;皇帝陛下,汉人……”
听到这里,老李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低吼道,“杜如晦要谋反?!不……杜如晦这是要作甚?鼓吹‘天下一族’……”
当世能看懂的人不多,只怕李董自己都未必明白。但杜如晦亲手执掌过新生的产业,他一个儿子在渤海沉浮,登莱见闻如其所见;他另一个儿子在京城厮混,长安风华便在眼下。
杜天王不懂什么资本主义,也不懂生产几要素,人类几需求。但他为直隶近畿总统,却知道光靠一姓一家的世族,那是万万不可能在李皇帝的天子剑下逃出生天。
“谁家天下”和“洛阳新贵”,根本就是死对头。
单靠一家一姓一族来维持到手的开元通宝海上货船,百年之后,不外就是又一句别样的“君子五世而斩”,大约那时候,“富不过三代”就该诞生了。
所以,哪怕老张这个偷鸡摸狗的江南土鳖,这光景,也不得不佩服杜天王当真是谋算万里,老杜这是打算在山东,弄一个全社会性质的精神概念出来。
这个精神概念,其准则,必然是为如何保护这贞观朝“来之不易”的财富不被掠夺而存在的。
到那时,“天下一族”之人,会人人自豪,不拘是士大夫还是黔首。那末,谁要是伤害“天下一族”,谁便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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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变化
老张不太看好杜天王的未来,光靠“新贵”们的那点鼠胆,对上李董,不过是选择怎么死的更有尊严。
在这光景弄出一个连雏形都不算的权贵资本家们的“民族主义”,面对开了无敌的李董,和清河崔氏一样,都是“以卵击石”。
因为没有什么卵用,所以老张打算和杜天王先保持一下距离,看他什么时候死。
按照杜天王的节奏,加上洛阳传来的消息,大概杜天王的身体又不太好了。于是上回要死要死没死成,这回续了命,估计也是要临死之前别让自己的儿子们败家太快。
杜大哥当然好喽,可杜二郎那就是个坑,而且到底在长安埋了多少雷,其实杜天王自己也不太清楚。
毕竟,“房谋杜断”的子孙是人形自走炮外加人形垃圾,那是“钦定”,当初是不得不这么做。
谁叫当初没见着有什么大河工坊,有什么挖矿用上黑火药,抽水必须抽水机,一个奴隶一个钱,种地都需要“名实”需要“规律”需要“经验”。
生产力的发展,超越了武德年贵族子弟们的个人精神需求。假如现在温彦博还活着,大概也会写一本《贵族子弟的个人修养》,来好好地提醒一下纨绔们,时代变了。“自污”是没有出路的,“自污”只对过去的帝王有用,眼下的帝王……所处的时代不一样啊。
贞观十三年,老董事长还顽强地活着,而且看上去只要没人给他下药,他还能继续活下去。然而李董自己,却病了一场,依然是高烧,老张听说的时候,觉得李董可能还有咽炎或者支气管炎什么的……
但是,李董又挺过来了。
“这尼玛不会真有天命吧?”
张德不无恶意地揣测着,这年头,一个感冒就去见太上老君,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像他这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提高自身免疫力的青年贵族,那是相当的稀罕。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贞观十二年全年,李董依然无所出,别说皇子,两个女娃都不曾在后宫诞生。
啊,大约是真的丧失了生育能力。
“大郎,你新年要去长安么?”
安平披着狐裘,手中抱着一只熏香护手,云梦泽的冬天,湿冷的厉害。不是从小在大江两岸长大的北人,陡然来到荆襄大地过冬,都会一根根手指紫红肿胀,宛若萝卜。渗血的冻疮,能让人以为这是从阴沟中刨出来的尸体部位。
然而即便如此,南方终究还是能活人的。没有暖气的北方,一场大风,兴许就是数以万计的性命被夺走。哪怕有火炕、地暖、壁炉……可真正能烧一个冬天的人家,大约也不是穷苦黔首。
煤的开发,哪怕仅仅是作坊式手工业式的开发,也大大地缓解了蛮子们在冬天拼死一搏的亡命血气。
一如杜天王在山东闹腾甚么“天下一族”,也不过是稍稍地缓解了皇帝对五姓七望的痛下杀手。
李董还在疑惑,他本能地觉得这玩意儿有毒,但感性告诉他,杜克明是老搭档老伙计,不会是深坑;而理性又给了他一点点奇怪的爽点,比如杜克明的套路,仿佛能把五姓七望拉低到乡村小地主这个级别,到那时,甚么高门望族,于朝廷而言,一人之下,众生平等……
“大约是不去的。”
老张双手抄在袖子中,穿着一身对襟长衫,玉带收束,显得身材提拔高大。李芷儿站在一旁,越发显得娇小。
“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怎么说大约?”
“看你家二哥的意思喽。”
张德说着,搂着安平在廊下走着,然后轻声问道,“芷娘,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日,我被卷入谋反谋大逆中,你当如何?”
李芷儿一愣,微微蹙眉:“张郎若如秦之商君,妾自虽君五马分尸便是。”
“嗯,好。”
老张点点头,“这太平日子,只怕是不长久了。”
贞观新政如火如荼,长孙无忌还带着小弟们在草拟《大唐律疏》,只是现行的《贞观律》,却有加了些许增补,大朝会上重臣们各显神通,这些增补的“法”,居然无一例外,都围绕着“钱税”二字在折腾。
李皇帝更是准备把收税衙门专门独立出尚书省,别说民部了,连宰辅都别想染指。
又是一场较量,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名门官僚却并非是潮流,反而温彦博一死,一个个低配版的“温彦博”跳了出来,他们中兴许有高门子弟,却多是次等家族出身,手下更是一窝又一窝新式计吏。
哪怕其实三坟五典一概不知,却擅使一套算盘的计吏,有其低配“温彦博”的上官照拂,出门在外,也敢自称“士人”,以“读书人”自居。
这些人,多是效仿华润系的同行们,甚至有的直接就是华润系培养出来的数学人才。
但一样米养百样人,唐朝人和一千多年后的信息社会人,在人性上并无差别,同样的复杂。
工科狗并不是尤里,没凶残的能力。
“阿郎。”安平罕见自家男人一副愁苦的模样,柔声道,“妾今生得遇阿郎,已知足矣。”
老张只是笑笑,轻拍了一下李芷儿的肩头,望见黑云稠密,忽地鹅毛飘洒,正是一场荆襄大雪。
沔州的新年充满着丰裕喜庆,城中居民的体态,显然要比别处结实或者富态。街面上的贩夫行脚商,武德年金贵的咸肉鱼干,如今不过是落脚货,只是獠人多有特产,便也是紧俏之物。
而同样在洗刷一新的东都洛阳,洛阳宫早已和当初康德来时大不相同,铸就的高台不说比拟龙首原上的宫室,却是一览洛阳小,还是绰绰有余的。
新南市又多了铺面,南郭工坊也多了工场,河畔更是多了一个新的临时职业,叫做“破冰夫”。
他们是专门凿冰的,不是为了取冰夏用,而是为了让流水继续带动水轮。
而在南郭工坊的一处市监衙署对面,有个茶肆不像茶肆,酒馆不像酒馆的地方,有个腰间佩剑的士子,正一手握着拳头,冲着那些里间喝茶的工场主外堂吃酒的苦力工大声说道:“杜总统说的对,天命在汉!蛮夷为何屡战屡败,为大唐侍妾?除大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因我大唐无分贵贱贫富,皆要灭虏!”
这士子周围,更有许多同他一般的年轻朋友,见他吼的声大,立即击掌喝彩。
他便拱手又正色道:“灭虏各有分工,正因人人各司其责各事其职,方有战必胜!士卒披坚执锐,乃是工匠勤勉敲打,不分昼夜,可谓有功!将士不愁粮秣,乃是农户日夜耕作,遂有产出,可谓有功!庙堂运筹是功,江湖忧愁亦是功!故如杜总统所言,灭虏平胡,乃是人人用力,人人有功。是谓天命在汉,人人为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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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沔风
沔州的码头越发的繁闹,围绕着码头,形成了狭长却又规章的街铺。青瓦白墙,竟是有了后世才有的“徽派”法式。又因长史是江阴人,于是又多了许多追捧拍马的人物,盖了吴地的房子,那又多了隽永内敛,甚是别致。
街路修的齐整,除却明渠之外,多有宽大暗渠。这些暗渠,或有石板垒砌的,也有陶制的“汉朝”式样筒子,铺设倒也没用上水泥,反而烧制的青砖红砖,多了不少。这些汉时长安的规制,不仅是江北如此,南岸江夏城,李道宗也是小心经营,很是花了一笔大钱。
只这夏秋多雨时节,就是捡着了天大的便宜,往年少说一半日子都要内涝捉鱼,自全新规制之后,虽然碰上特大暴雨还是无奈,可终究大部分时候,不必出门逛街还要自备舟船。
得得得得……
四轮马车在港区随处可见,车厢顶上,坐着头戴草帽的车把式,皮肤黝黑却是相当结实。这些马车,如今朝廷重新颁布了制度,往日的“逾制”,如今也仅仅是在超过八匹马之后,才会有影响。
“王君子,这是甚么货色?怎地还盖了麻布?”
街边,摆着街摊,却控制在暗渠内侧的店铺老板冲着车把式招手笑问。
“淮南的白叠布,去年收的,新春到了货。正要送去临漳山。”
这车把式分明就是个行脚商的做派,也不知怎地,却让人叫他一声“君子”。也不知道是讥诮还是当了真,只是路过的青衫士子,或是仗剑骑马的人物,却也不曾遮拦一番,可见在这地头,这般“逾矩”的称呼,也不算甚么大事。
“王君子,能做棉布生意,今年怕是要盘下一条船哟。”
“哪里哪里,都是长史大人的照拂……”
王君子笑着拱手,却是学着獠人,称呼长史一声“大人”。不远处有个卖早茶汤的老妇,听到王君子的称呼,顿时“呸”了一声,嘴里嘟囔着甚么,远远地鄙夷看着王君子。
车水马龙,偶见有骡马憋不住拉了一泡屎,顿时有人吵嚷,穿着别样制服的港区衙役,便来贴了一张白签,自己盖了一章之后,又让骡马主人签字画押。那骡马主人掏了十个开元通宝之后,垂头丧气地接过衙役手中的扫把簸箕,将那一泡屎扫了干净。
待衙役们走了,这骡马主人才骂骂咧咧地跑去街边买了一个绑在骡马后面的屎兜子……
和港区大街垂直的一条街,能接上汉阳城的朱雀街,两边也有人家,房屋多是木制,不过却是和别处又不同的景象。道东多是纯粹的木棚子,道西却是多了竹楼。这其中的不同,却和住的人有干系。
两边都是汉胡杂居,东边倭人新罗人百济人耽罗人多一些,西边则是獠人南越林邑甚至六诏人多一些。
前往临漳山的车马,都会从这里路过,税官有五十人的武装税丁在这里驻扎。驻所的对面,则是汉阳县的白役,拿的是汉阳县的工钱,也不曾说要拼死卖命,只是维持一下这一带的治安。
开春运送新棉布、丝绸、蚕种等等物资的队伍不少,哪怕仅仅是个芙蓉城的落魄行脚商,在江阴兴许只是个“贫苦”之家,但因为有了门路,咬牙一折腾,落地鄂州就是个中人之家。
“吔!王君子,恁多棉布,你这是劫了哪家的棉船?”
“乡党关照,得了淮南的旧年货,今年新到,赶紧送去临漳山。”
“王君子,将来在成立置业,可要请我吃杯迁居酒啊!”
“好说,好说……”
寒暄声中,道东的一家茶肆,陡然一声弦音,便听一个女子,用着很是别扭的荆襄版洛下音,唱了一曲《青玉案》。
“王君子,也不急着一刻,不若过来吃茶,新来的倭女能舞关西鼓鼓,还能唱《青玉案》,连长安来的学子都说好。”
“可是‘东风夜放花千树’那个?”
“正是正是,这倭女唱的就是。”
“少待,我停当车马,这便来!”
关西鼓鼓,就是三弦。秦人修长城时就开始玩弄的乐器,虽然不入流,却胜在制作便利,倒是和胡琴们一起传播的极广。
此刻在茶肆里头,有个竹篾做的屏风,能透过些许身影。眼里好的,便能看见是个极为娇小的女子,正跪坐在篾席上弹拨着三弦。南方入春依然阴冷的厉害,正月一过,北方有煤炉用的人家,就要开始逐渐比南方人家好受。
茶肆中也烧了煤炉,只是烟气却有些大,虽然也是用了不差的煤饼煤球,却因为潮湿,闻着略有不适。
又不敢不通风,通风却又一丝丝阴冷风儿钻进来,让那些靠外坐的男人直跺脚,如何也不肯撤了手中温热的茶汤。
这首不知是长乐公主还是邹国公“所作”的诗余,最是受巴蜀荆襄的人们欢喜,多情的女子仿着苗女獠人,唱着“蓦然回首”,于篝火堆前,挨个做着“那人”。沔州的长史府,连“结婚”也越发地不同起来……
“倭女子的关西鼓鼓操的好。”
王君子从怀里摸了十个钱,丁玲当啷一声响,又一口气饮了最后一点热汤,这才把草帽往脑袋上一扣,脖颈上的布巾向上一提,遮住了口鼻,掀开半垂的草帘,出门去了。
“郎君好走……”
三弦骤停,倭女在屏风后依然用带着荆襄调调的洛下音,提高了声音,算是大声地送了一下王君子。
王君子笑了笑,将车马调拨,爬上去之后,坐在四轮马车的车厢顶上,啪的一声抽动了鞭子,布巾下嘴巴一张,盖住了那倭女的声音:“墩儿——”
得得得得……
载着棉布的四轮马车,径直朝着朱雀街去了,不远处,汉阳城的城墙,郝然可见。
越是迫近城门,越是能瞧见两边的田亩,多是垄沟此起彼伏,新修的灌溉渠约莫二尺深,多有柳树插着作为间隔,向来是前两年插的,如今成了低矮的小小柳树丛,成了不知谁家的田亩分界。
再往远处看去,就见那些田越发的宽敞连绵,只是在高低处,有个硕大的粮仓,还有牛羊在栏,不时地发出牲口的叫声。黄灰的草垛似那塔楼,一个隔着一个,下方还有手持短矛的“民团”,虽然不如府兵那般锐利杀气,却也壮硕结实,再看肤色,大约也是农家子,亦或是在作坊里厮混棍打过的。
王君子最喜欢和这些“民团”的人做生意,虽然量小,但却不必费口舌,这些“民团”里的人,出手不算阔绰,却是“线划线”,从不赊账。最要紧的,偶有他州要“剿匪”,为了省钱,会从沔州借“民团”充数,一年下来,倒是有七八十亩地仿佛的进账。
“进城的不进?”
“进!进!太尉,这外头新盖的是客舍还是驿馆?”
王君子交了钱,指着城外的一所庞大屋舍,问道。
那门卒瞄了一眼,有些厌恶地说道:“甚么客舍驿馆,茅厕!分公母的茅厕,一气能进六十人!大唐第一茅厕!”
“吔?怎地茅厕也盖的这般大?”
王君子眨巴着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不过他却知道,那地界,原先也是“夜香”集聚之所,本就有个粪坑的。如今汉阳县的驿卒,这一城的屎尿,也是要管上一铺,且也成了买卖,倒是比前年赚的还要多些。
“怕又是个营生,莫非是卖给农户的?”
小声地嘟囔着,王君子这般猜想着,然后赶着马车,前往市监登记货物。
第七十二章 水墨画
嗤!嗤!嗤……
优雅恬静的富川竹海,湍流不息的富川在一千多年后,会让此地成为鱼米之乡.农林水产极具规模,不但轻松养活百万人口,还能大量粮食和牛羊肉对外出售。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大量水利设施的基础上。
在贞观十三年的现在,整个富川能让人看得上的,唯有永兴县。
其治所,恰好就在一千多年后的阳新地界。至于富水水库以西的通山县,此时还是个无人区。
可以这么说,没有富水水库,这块地界属于流放发配之地。虞世南虽然被封永兴郡公,就算没有朝廷规制的实封,把整个永兴县的税赋剃一遍,交给虞世南,他大约也是连眉眼都不会动弹一下。
没有富水水库,此地不说一无是处,但也离一无是处不远。
只是,因为煤矿的缘故,原本商旅罕至的富川,这两年逐渐沙船成队,纤夫成排。将这原本的青山绿水,彻底的打搅了个干净。
“出了出了!出水啦”
伴随着一声大叫,白花花的水流从一根熟铁管流了出来。工人虽然大多不知其原理,却也会按照规章操持家什。那硕大的管子宛若象鼻,巨大的机器宛若象身,只是这形制,比那巨象还要大得多。
“郎君!郎君!喜事来矣,那‘象车’出水了,比‘铁唧筒’厉害多了,厉害多了!郎君,快去看看!”
吭哧!吭哧!吭哧……
这是一台已经算得上半合格的蒸汽机,它用无花果胶和丝绸作为密封,还安装了泄压阀,以及铜制玻璃罩的简陋压力计。和“矿工之友”不同的是,它终于能有效地持续地输出功率,尽管依然只是为了抽水。
铸铁汽缸是经过镗床加工的,这种沔州镗床原本是用来镗孔,但略作改造,也能相当粗放地作为铣床来使用。熟铁板制作的锅炉从未爆炸过,实际上以现有的水平而言,不管怎么折腾,锅炉都达不到爆炸的条件。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锅炉爆炸,证明加工技术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青铜轴承和钢制连杆良品率很低,不过在贞观十二年的时候,就不是张德一家在琢磨如何折腾。
王孝通的学生们,同样在石城钢铁厂中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经验。在辽河,也早早地有了加强版的“矿工之友”,只是效率依然低下。
精钢飞轮转动,让这台巨大且简陋的蒸汽机,显得极为生猛。它让工人们最高兴的地方就是,它不需要人过多的照看,只需要添煤。
煤矿是不缺煤的,如此庞大的机械,目前也仅仅适合在煤矿区生存。
“不知道比河西煤矿的如何!”
有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留着美髯,目光显露着激动。这一片煤场有个矿洞被水淹了,一时半会儿不能出煤,但有了这台机器,按照计算,最多七天,就能把水排干,到时候就能继续开工。
“郎君,大概也就这般吧?听说华润号还有几个法式,有一款琉璃制的,能在轨道上拖拽车厢。只是有几家试制了,都不成。”
“张沔州早说过那物事眼下是制不成的,怎么还有人去试?”
“万一成了呢?”
那汉子一愣,头道,“也是,万一成了,那真是一本万利。若是成了,我便叫上五服亲友,在登莱修一条轨道,顺着沧州,直通辽东。一年下来,百万贯算得了甚么?”
“还有郎君,这‘象车’笨重,连杆轴承都容易坏,这几日试车,到底也是坏了一根轴承,换起来极为麻烦。郎君,要不要在这里建个龙门?”
“嗯……建,建吧。我听长安那边有人说过,这款机子法式改改,还能做个车床。今年兵部在春末,定是要采买一批长矛枪柄。我去求求江夏王,看看能不能接下十万八万的量。”
“要是成了,那自是大好。建这‘象车’,投了太多。前后怕不是有十七八万贯,要不是有辽河机子成例,只怕淮南人山东人都不跟着试。”
“这法式还是不成的,张沔州瞧不上。只怕他惦记的,还是能在轨道上跑的,听他学生说起过,若是真有能在轨道上跑的,拉一趟货,可抵得上咱们富川上的船队。”
富川上的船队是小型船队,不如长江和东海的巨大型船队,但数量也是相当的可观。一艘船保底二十石还是有的,一般能有七八艘船,一个船队,一趟能有一百五十石。
听上去仿佛不多,但其中的成本和便利性,却是大大不同。最重要的一,七八艘船,光在船上的水手帮工,总数量就接近百人。遇上航行不利,雇佣纤夫那又是十五六七八。
再说卸货,眼下永兴县的码头相当的不够用,沙船靠岸是肯定需要排队的。如果说不用装了沙斗的配重式起重机,那么就只能靠人肩挑手提卸货。一万斤货从船上弄到岸上,一个苦工要摊两千斤,又是五个人工。
如今不比往年,华润号体系内的工钱是每年都要审核调剂的。跳出这个体系自然也可以,一时半会儿,可能还觉得捡了便宜。但是,跳出这个体系后,信息、技术、人力、渠道等等,就无法共享或者赎买。
整体算下来,还是亏的。
华润号最大的特别之处,就是当一个外来户沉浸其中之后,再想脱离,除了自身对华润号庞大体系的震怖之外,更多的还是利益上的捆绑。
便是江夏王李道宗,有心跟张德保持距离,但最终连河套地区的“碱蒿子”都离不开,可见一斑。
如今江夏城只要涉及到面粉制成品生意的,皆是江夏王府的产业。
嗤!嗤!嗤……
简陋活塞发出着刺耳的声音,但是不管矿主还是说矿工,都是咧嘴在那里傻笑。黑黢黢的煤渣混在流水中,流的极远。
远处的青山绿水,伴随着黑白交替的烟雾,逐渐就模糊了起来,仿佛是今年新制宣纸上泼了一层墨,晕染开来,成了一副怪诞的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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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过路费
“今天我们要做一个演示,和以往的模型有点不同,但和很多日常中,我们见到的东西,却又相通。”
临漳山的学堂,如今已经大不相同。虽然没有公开招生,但不管是直隶近畿还是长安的二流家族,乃至李道宗这样的宗室势力,也派出了“家生子”或者五服之内的宗亲前来学习。
拜的是“授业恩师”之礼,有类国子监博士、助教。
可以这么说,放在以前,张德要是这么干,只消一城门小吏,就能把他提溜走。如今高居一州官长,加上明里暗里有人打马虎眼,又不在长安,自然是无事。
“看我演示。”
四个玻璃制活塞筒,用颜色标签区分。杜仲胶作为铰链,将细长的玻璃管子和活塞筒连接起来。管子中,能够看到不同颜色的液体,而终端,则是一个挖斗。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挖掘机模型,张德将一个活塞柄压下,黑色的液体流动,很快挖斗就进行了挖掘动作,将一盘细沙挖了一些起来。
接着又压下另外一个红色液体的活塞,出现了压壁动作。
转动模型,挖斗中的细沙放下,落在另外一个盘子中。
“你们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张德做完这一切,看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脑袋,有的好奇,有的惊喜,有的疑惑。
很快,他们给出了答案。
“先生,可是和‘唧筒’一样,依然是压强压力的关系?”
“是。”
“若是放大,行之有效,可以用来开沟挖渠。”
“不错。”
“不过先生,若是放大,只怕是不能用玻璃。可要用铁制活塞,人如何能压动这般大的力呢?若是用‘临漳机’,又显庞大,自是不便利,最多挖二三丈方圆。”
“不错,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让‘临漳机’更小。永兴煤矿也做了一台机子,他们叫‘象车’,比‘临漳机’要大一些。现在活塞庞大,效率却低下,如果活塞更小,效率提高,那么机器就能缩小。我们以后要做的,就是如何让它们更牢靠,更长久,更有力。”
说罢,张德命张松白把油印的讲义发下去,“今天讲义主要还是算压强压力,后面一些题讲齿轮渐变线的,前面学过的和新来的先讲一讲,懂了就可以,不懂再来问我。”
“是,先生。”
今年合格的助教已经有二三十名,但其中有一多半被“高薪”挖走。山东“私塾”尤为看重,往常经学老师的束修,根本打动不了他们。这和当初大讲堂的算学子弟情况一样,寻常柜面去请,用往常的年结,已经是请不动。
与其做个账房,何不在长安投效一两个权贵,从计吏做起,一年多就能在民部厮混,两年就能跟着上官一起外放。上中下县不管哪里,库房吏员总归是官长自己人,再一年转到别处做个主薄,有钱有门路,跑去往年的“羁縻州”混个县令,直接就洗白了原先的吏员出身。
这种晋升速度,在下级官僚中,是相当的快速,而且超乎传统文官的想象。这也是让文官们无奈的现实,温彦博当年就发现了问题,但他死了。
然而这种晋升,到顶就是个下县县令,再想要升上去,已经彻底没了可能。
如辽东,甚至出现了十七八岁的“羁縻州”所属县令。这种县令,往往是王孝通的学生,然后十八岁做了县令,“城内”有几百户汉胡居民。他们的主要事业,往往是白天出去务农、打猎、做工……抢劫,然后夜里,返回城内睡觉。
辽东如是,河东亦如是,河北山东淮南,大多如此。
和几年前一样,马周始终只有一个。
“先生好。”
“嗯。”
“先生好……”
出了讲堂,廊下一路前行,学生皆是恭敬行礼,张德则是点头回礼,礼不可废但在临漳山从不繁杂。哪怕是京中国子监来的不得志教授,也是觉得这般要轻松些。
走了一路,张松白轻声道:“郎君,单船主眼下着实有些难熬。倒也不是他一人这般说,就是常州人,如今过润州,润州也要收一笔过路钱。淮南江南沿江多有效仿的,听说朝廷默许了此等行径。”
“消息我不是不知道。”
今年的张德,已经比张松白还要高半个头,显得越发长大。两条臂膀粗壮,论谁也瞧不出来,这是一地望族的宗长,更遑论长安那点风流名声。
“只是……”
沉默了一会儿,张德也不太好跟张松白说其中的门道。
实际上,江南道淮南道沿江州县搞这种“过路费”,不是朝廷不想阻止,而是推动的人是皇帝。皇帝是以什么名义呢?一是贞观十三年年底的寿诞;二是皇帝要在敦煌修宫室……
皇帝是十二月生,但去年其实是四十岁整,但他没过,要在四十一岁的时候过。
至于操办,如今财大气粗的李皇帝根本没打算“节约”。洛阳宫、太原宫、九成宫都盖了修了,还怕啥自行车?
但显然李董的铺张浪费那能是只有铺张浪费吗?他又不是杨广。
铺张浪费那不能光铺张自己的,浪费皇银内帑。一个小眼神下去,传统文官为了巴结皇帝,自然是卖力地讨好。
这种拦路设卡官方收取“过路费”,自然是提上议案。一是能巴结皇帝,二是能拿捏一下已然气势汹汹的各路商团以及坐地户,三是怎么地也不能自己任上屁也没捞着,回家就攒万亩良田混吃等死吧?
时代不同了,万亩良田能过日子不假,可用不起瓷器用不起玻璃那算个鸟?连夏天吃一口冰糕都要精打细算的“诗书传家”,还不如不要。
但张德知道,连李道宗也知道,皇帝这是故意给“新贵”和“新山东人”“江南人”难堪。
给或者不给,都是要解决的,要谈一谈的。
至于敦煌修宫室,自然也不仅仅是摆一座“行宫”在那里看。大约是要弄成西域前线的要塞堡垒,更有可能效仿怀远,成为物资转运中心。
眼下河套地区的核心就是大河工坊,就是怀远。而李皇帝,则是想把敦煌打造成怀远一样的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怀远靠的是钱,而李皇帝,玩的是行政命令,玩的是言出法随。
“使君,长安来了消息。”
一个满头大汗的劲装汉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就将一只蜡封竹筒拿了出来。
第七十四章 打钱
这次长安来的消息,不是官面渠道上的,若是有个姓武的小娘子,带着一个爱吃开心果的女仆,跑去东关某个窑场,探望某个怨女公主,然后从公主殿下那里,知道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信息量很大,但其实就一句话,这句话是李董对他宝贝闺女说的。
“丽娘啊,往后你的窑场,朕可以免你‘市金’,终朕一朝,皆可免。”
多大的脸面,多大的溺爱,多大的……特么的居然要收商品税了?!
老张的脸皮皱的跟菊花一样,“市金”,多么耳熟的名字,多么动听的名字。尽管事实上李董通过各种渠道,比如说内府比如说东宫榷场,比如说各羁縻州的市监,比如说都护府的市场,都完成了对大宗货物的收税。
可问题来了,这些都是马虎眼,上不得台面,属于不能说的秘密。
老世族是捏着鼻子认账,毕竟形势比人强嘛。但“新贵”们不一样,李董给老哥们老伙计老搭档封大将军的大将军,封国公的封国公,这革命成功了……不是,这众望所归成功了,怎么地也得享受享受啊。
于是什么丝绸啊棉花啊三季稻啊漕运啊四轮马车啊煤矿啊,能弄的都给他弄上。长安城东得置办物业,院子里得有突厥武士新罗女婢,甭管有事儿没事儿,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山东洛下音“郎君,可有甚么吩咐?”,倍儿有面子……
当然,“新贵”的意淫就不是意淫的?老伙计的脑洞就不是脑洞了?
作为一个老板,该卸磨杀驴就得卸磨杀驴啊?更何况,又有几个老伙计能算得上是老铁?
武媚娘给老张饱含深情的一封“家书”,那些深刻的,充满个人倾诉的几千字,都被江南土狗给省略了。唯有李董对闺女的一片慈爱,让老张蛋疼菊紧。
不能自己一个人眼瞎!
于是张德把这事儿告诉了老李,老李一听,顿时大怒:二营长,把老子的意大利面端出来给皇帝陛下尝尝!
火急火燎的不仅仅是老李,萧铿萧二公子这会儿已经跟鳖孙一样,抱着徐州崔老哥一起瑟瑟发抖。
问为什么?
因为南运河是他们主要经营的内陆货运险。而从扬州润州出发,一批货过淮河,再转到洛阳,一趟“高速运河赞助费”就要四贯多。
这钱是怎么收的呢?首先,润州收一点,其次,扬州收一点,再次,淮安收一点……以此类推,一路收到洛阳。
漕运司衙门已经连续半个月被人泼粪,但是没办法,钱还是要缴纳的。
因为漕运司衙门已经发了公告,这“高速运河赞助费”,将来是要用作军资采购的。所以……概不接受实物抵押。
总之,在张德收到武媚娘这封信的时候,南运河和长江中下游,州县官僚们已经统一了思想精神。
千言万语一句话:我,李世民,打钱。
“这是与民争利!魏征在长安是死的么?”
老李吃了一碗“冷淘”,整个人都快气疯了。光“过路费”一项,零散的行脚商,就没办法走单帮,必须凑钱凑一条船,才能分摊成本。
张德是改造了帆船不假,可李董改造了搂钱的方式。没办法,李董是公司的唯一合法代表。
事情总归是一体两面的,不可能只有好事,肯定也有令人恶心的一面。
李董收钱收的爽,可被人喷也喷的相当抑郁。
以“温彦博”为首的跪舔式文官集团,和中下层文官形成了分流,其中多半效仿魏征和马周。这些中下层文官,大多都带有一点点“王学”或者“新私塾”的属性,或者直接就是新“洛阳人”的子弟。
李董觉得这是魏侍中黑他,准备召见魏征,结果魏征家人说了:魏玄成病了。
要不是魏玄成不知道以后会有癌症,他一定会说自己得了脑癌,而且是晚期。所以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对皇帝说了:偶感风寒,外邪入体,夜不能寐,食不能咽……
李董一开始心说你特么肯定是装病,你肯定是想要偷偷地组团黑老子。然后他就玩了一炮“微服私访”,带着一个团的左右屯营,前往魏征府上探望。
一看,魏征居然瘦了五六七八斤。
李董当时眼泪就下来了:“玄成,你这是……”
陛下,这是我的团费……
作为一个喷子,老魏之前想要干死江南子,也就是那个见了他十分恭敬,给陆德明做弟子的江阴小土豪。他觉得这江南鳖孙不是好鸟,要么是低配版王莽,要么就是一身神装的张角。
总之,都特么是孽畜。
老魏当时心想我一个大唐宰相,弄翻一个江阴土鳖还需要一只手?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大唐第一喷子在试探张操之的过程中,发现他连沔州的消息都还没理清楚,一拨又一拨的勋贵同僚乃至尚书省巨头,就对他说:玄成公,小张是个好同志,他可能生活作风是有一点点放纵,但是整体上,还是走在了坚决革命的道路上。小张这个同志,是可以拯救的,是可以宽容的,是可以给予机会的,我们不能范经验主义错误,更不能用本本主义去对一个年轻的革命同志,过多的干涉,过多的禁锢,我们需要对年轻同志,再宽容一点点,再体贴一点点,要像春天一样温暖……
谁特么管他生活作风问题了?!
老魏当时就怒了!
但是老魏又惊愕地发现,这事儿不对头。
而在这个时候,皇帝一口气盖了三大宫殿不说,还要去泰山走一圈,还要再修三条运河,还要计划在西域设立最少四个坚城堡垒。
然后,皇帝说他没钱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作为一个“孤臣”,却又是一个文官,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与民争利”这事儿没法说,更加让老魏惊惧的是,因为李董贞观八年一场病丧失了生育能力,连续五年无所出,于是李董开始了修仙……
名义上,李董是以“渐无所出”为理由来修仙的。
但是老魏知道,自己的老板根本就是想学秦皇汉武。不是学秦皇汉武的牛逼功业,也不是说学秦皇汉武的霸道无敌,而是想学他们修仙。
大唐第一喷子,在贞观十三年,彻底的怕了。他的道德节操并没有让他畏惧这种正义的抗争,他畏惧的,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义”。
杜如晦在山东地区的行径,简直宛若“旱厕炸屎”,全国几千万人一起跟着捏鼻子,唯有杜总统一个人挥舞着鞭炮,手舞足蹈:“哈哈,我好开心啊,我好开心啊……”
于是,老魏病了,并且跟老板饱含热泪地说道:老板,我觉得马周这个同志,很有能力,可以接我的班,我向太上老君发誓,马周是个好同志!
第七十五章 风气不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用九,见群龙无首,吉——”
东都的风气,仗剑走马的士子最是别致,哪怕是关西来的大汉,也是情不自禁地被其吸引。
有蔫酸的措大,也有呼号激烈的君子。每个自诩有才,亦或是别人吹捧有才的人,都堂而皇之地要将自己的想法早早地大声地吼出来。
求名、求财,不一而足。
商人也多有趋之若鹜,那些个边陲之地的行脚商,往年凭借机灵眼力,尚且能在边陲混个风生水起。但是到了这中原腹心,却发现光靠小聪明,已经难以在扩张。有“名士”傍身,或者说,对“新学”拥护,便能和直隶近畿的坐地户攀谈一二。
“今至洛阳,方知纸贵……”
李客师到了洛阳,一听洛阳纸价已经是长安的两倍,大为感慨。
“杜总统教化有功,疏导得力,方有此景。”
幕僚说罢,便对李客师道,“总管,这东海‘凤矿’若依总统府门客所言,怕是暴利啊。总统携平民变之功,倒是可以回转一二。”
“可打听到甚么消息?”
豪华的四轮马车,缂丝为帐,贴金为边,马儿毛色如此,皆是赤红如血。双马前行,竟是步伐都极为的一致。
车厢外,有旗帜;车厢上,有案图,皆是写了一个“李”字。
论谁见了,也知道这是公爵的派头,更遑论前后左右的卫士,皆是豪勇虎贲。弓箭在腰,横刀在手。
“听闻东海单道真,乃是江阴子‘东风’船团之统领。这东海七处‘凤矿’,皆为其掌控。及小琉球处,亦有港口码头。下走旧年同窗,乃是会稽人士,如今便在小琉球,停泊彼处沙船,少时六七百,多是二三千。”
“单道真?单雄信?”
“正是。”
听到这个名字,李客师沉吟了一会儿,和单道真攀扯,怕是要和李绩那厮搭上干系。眼下贞观朝早已不仅仅是“大治”的状况,孔颖达等人早有埋伏,准备开始鼓吹“盛世”。
可越是这般,皇帝也就越发强横,皇位也是固若金汤。这本来该是好事,但对他们这些功勋而言,或者说,类似他们这种情况有些特殊有些复杂的功勋而言,绝非只有好处可见,这世上,哪有甚么纯粹的好事。
皇帝不信李靖,所有冒出来一个侯君集。
至于李绩……其友朋哪个出得了关内道。
李客师声音低沉地问:“那‘凤矿’当真好用?”
“沧州无棣沟两岸,亩产可及六石半。”
“‘凤矿’有几何?”
“不知,但公子同江阴子交情……故而偶有消息传出,大约沔州也是用了‘凤矿’,下走稍稍估算,年产百万石‘凤矿’还是可以的。一石‘凤矿’哪怕只用一亩地,也能顾及百万亩田地。淮南亩产约二石至四石,若能翻番,便是一年可得抵二年。”
所谓“凤矿”,其实是鸟粪矿,但为了好听,华润号有人说它是“凤矿”。不如此,不足以形容其对肥地的强大作用。
实际上,三大船队的运力,其中有一半,都是用来运鸟粪矿。其中在小琉球,也就是眼下的流求,后世的台湾岛,岛屿东部沿海,有着数量可观的鸟粪矿。眼下的储量,绝对是百万吨级,而且开采便利,对劳力要求极低,不需要知识,只需要体力。
王启年赎买的倭奴,有三成被运到这里挖矿。北部地区为了支持挖矿,还开辟了种植园,原先的甘蔗园附近,就是水稻田。
听完幕僚的说道,李客师脑子里盘算着,田亩产出增加,是可以节省民力的。实际上他知道,张德底下,或者说华润号的物业,和世家大族的田地大不相同。算下来,五姓七望的一个农民,大概可以养活二十个人左右。
可是沔州或者说沧州,哪怕是石城钢铁厂的辽东,一个农民,凭借华润号的器械和农事管理,可以养活三百人以上。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或许皇帝也知道,但更多的是皇帝不知道。因为李客师自长安出来,途径内府庄园,发现和往年并无不同。
“先去见杜克明吧。”
“是。”
李客师有些头疼,明明他儿子跟张德已经到了“知己”的阶段,可惜,儿子跟他闹翻了……
然而李客师根本不敢把“忤逆”这件事情曝露出去,于勋贵而言,举凡大罪,都是皇帝下手的好时机。
他的确和李靖不相往来,但皇帝信么?
公爵的马车徐徐向前,而街边的酒肆茶馆之后,还不是地发出争执声,让马车中的公爵不由得露出一个怪异微笑。
洛阳城南新南市,市内有个商户筹措的“私塾”,和别处不同,这里的教书先生虽然年轻,可是极为自信,言谈举止,俨然一派领袖。
“荒谬,这厮枉为国子监学生,不教雅言,反教俗语!有辱斯文!”
“如何有如斯文?商人行商,本就不需‘之乎者也’,江南行商者极多,口出‘白话’,手写俗语,有何不可?”
“苏州白话,分明就是鸟语!”
啪!
“你……你竟敢打人?”
“这是打的畜生。”
“放肆!”
锵!
竟是一人拔出腰间佩剑,就要斩人。另一边也是不慌不忙,腰间佩剑同样抽了出来:“怎地?怕了你不成?”
“不要打不要打,你们一个河北人,一个河东人,偏为江南人拔剑相向?”
被打的是河东人,恶狠狠道:“辱我儒门,当诛!”
“你的儒门是门,我的儒门就不是门?当诛?你以为你是杜克明还是尉迟敬德?今日某话放在这里,河北会馆的‘私塾’,也教俗语白话!你要不服,来我河北会馆踢馆便是!”
两帮都是学子读书人,做派却是宛若悍匪,饶是跟胡人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关西商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有个长安老大户,愣神之余一把抓着洛阳亲眷:“乡党,怎么为个言语说道,这读书的还能斩人?”
“……”
洛阳亲眷也是沉默了许久,才半天蹦出一句话来,“去年就死了十几个学子,都是有根有角的人物。不说甚么郑氏白氏,就连王氏卢氏都有。就为了争个‘私塾’教授行文用何言语,两帮人从新南市杀到洛水,那些个府兵都不是对手。”
“……”
学生比府兵砍人还厉害?
那长安老大户顿时一脸的迷惑,显然是搞不懂了。
第七十六章 两个成语
云梦泽到底有没有神女出没,老张不能证明,也不想证明。反正拿着显微镜对着自己的小蝌蚪观察,并且画出好几种蝌蚪形状的人又不是他。
作为一个亲王,李恪很具有科学献身精神,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张德都没和吴王打交道,他怕被人说闲话……
砰!
汊川县有个火药厂,偶有爆炸,但威力都不算大,万幸,没死人,不过残废了五六十个。
离着火药厂不远,就有个水力镗床所,其实也是钻床。镗床是给炮管加工用的,而小批量的炮,都没有作为武器来使用。而是一种工程设备。
主要是架桥,而且还是悬索桥。
贞观十二年走上正轨的汉阳钢铁厂已经顺利成为南方地区的最大钢铁厂,只是模式上来说,和石城钢铁厂有点小小的区别。
火炮主要是将铁锚及线索射到较远距离的谷地另一侧,当然这是在风力条件不足时候的办法。更多时候,架设悬索桥及索道,用的都是热气球。
临漳山学堂的极大部分工农商子弟,已经明白自己科举变身的道路相当的狭窄。这比长安天子脚下大多数的老百姓要幸运,他们往往要在三十岁之后,才会明白“行卷”成本及难易程度,是和他们自己的家族成正比的。
而荆襄地区的少年们,哪怕是獠人都知道,大唐立国二十年,就出了一个马周,还是抱大腿上位……
所以,想要学长史的师兄做状头,最重要的是要练习好相当不错的投胎技术。
如果投胎技术不行,那么,赶紧学习挖掘机技术,至少能混口饭吃。
涢水上的两条索道一座铁索桥,用的就是热气球先行拉线,然后由细到粗逐步拖拽,然后定铆。两头各有浇筑基座,用上了一点点汉阳牌水泥,效果么……三五年不垮就是成功。
两条索道是利用地势差,主要还是运送物资。回收的时候,则是需要用到畜力绞盘来运转。
架设两条索道和一座铁索桥,仅仅是试水,是以大都督府名义修建的。对云梦泽及涢水上游的人来说,这是利好,至少对小两万的汉民来说,在没有浮渡的情况下,没必要再跑两日的脚程,才能到对面那座山头上串门。
而对涢水以西,那些窝在山里的獠人来说,这是一个可以改头换面的好事情。当然,这也是一个被云梦泽诸县轻松派几十个白役就能拿捏一寨之主的作品。
一句话来形容,獠人被地方官吊起来打以前需要半个月,现在只需要一天,甚至只需要一个时辰。
谁都知道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但要修桥,难如登天。
李恪这个“政绩”,姑且也可以说是政绩,它的作用有一个,那就是可以在剑南道推广。
当然了,遇上那种任凭鸟飞渡的巨大峡谷,也只能望洋兴叹,可对蜀地及剑南道的不少地区来说,百丈跨度都可以接受。
如果冒险点,轻兵上阵,战略上也极有意义。
朝廷,或者说中原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这个成本到底是多少。持续性投入要多少年或者多少百年。
一个概念既然成熟,且行之有效,那么对大部分人来说,捞一把都是可以接受的。
“绝谷架桥?凌空飞渡?”
长安的官僚们一直在被“百工”刷新印象,然而工部的干员们已经跟不上“民间科学家”,更遑论某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江南土狗。
“这‘热气球’的道理,倒是简单,只是想要制作,却也不易。”
“易或不易,都是要做的。有了热气球,就能夸谷架桥。铁索为梁,铺就木板,骡马蒙眼亦可通过。再有悬索,人物分过,当能快捷不少。”
“倒是可以在西蜀架设,可绝诸羌生机。”
“只是铁索制作不易,且要架设,人物资料,两岸同时并行,非一日一月一年可期。”
“铁厂还是太少。”
“若是丝帛能折算为钱,年税可抵五千万贯。只是,钱太少。”
“漠北、辽东、西域、诸羌、獠人、南越、六诏……诸地用兵一日不可停歇。二十万边军,如今也是有些吃紧。”
“再有内府调拨主持翻修洛阳……”
“咳嗯!”
尚书省的谈论倒也随意,偶尔会谈的飞起,忘了注意事项,不过同僚们多半也没心思落井下石,主要是皇帝不吃这套,告黑状容易被当作牲口拿起祭旗。
“吴王当真是给工部出了个难题。”
“这哪里是工部的难题,兵部何尝不是如此?须知蜀地南进,乃是武德惯例。今年听闻黔中陵稻已然广种,怕是十年后黔中丁口大增。届时,不拘汉獠,在那穷山恶水,总是要作反的。”
“要修路。”
“是啊,要修路。”
事务官当然不至于和务虚的儒生们一般,跑去狂喷始皇帝如何如何的“焚书坑犬”,他们只知道弛道、直道、官道……其余的,关他们屁事。
贞观十三年四月,检校侍中的马周,主持了一场重臣会议。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关于吴王恪主持的涢水悬索桥,是否要试点推广。
没过多久,郑琬在洛阳生了个女儿。
于是老张也不理会李恪这个拿显微镜看自己小蝌蚪的家伙是多么的激动,给洛阳那边派了一堆亲族人马。
“唉……竟是个女子。”
郑穗本叹了口气,负手在自家屋中来回地踱步。其妻薛氏柔声道:“琬娘本非正堂,连姬妾都不是,生男生女,又有甚么分别?”
“你不懂。”
郑穗本是辞官在家的,是否要再度出仕,他决定在直隶近畿参谋杜如晦。虽然早就和薛大鼎一样,已经和张德及其背后的势力捆扎在一起,但是郑穗本却远比薛大鼎要谨慎的多。
尤其是,当沧州变化越来越令人震惊的时候,郑穗本总觉得当年是走错了的。华润号也好,忠义社也罢,绝非良善之辈。
正当郑穗本芜湖哀叹,原本也因生了个女儿就哭昏过去的郑琬,如今也逐渐恢复了心神。
而不多时,洛阳城城北的张府,却是张灯结彩,俨然是有个喜事。
外人都知道这是梁丰县男的府邸,便去打问,知道是为了庆祝得了个女郎,要宴请城北名流。
一时间,跑来恭贺“弄瓦之喜”的人儿,竟是从张府一直排到坊口。
待郑穗本得了这个消息,坦叔带着江水张氏南宗的亲族,已经到了郑琬的宅院。和主持内外的婆子说了一通,便在郑穗本的大厅,说了一份让郑穗本大惊失色的礼单。
这个礼单,是沔州长史梁丰县男对郑琬开的。
郑琬所出女郎,取名洛水,入南宗籍,谱录名字及生母。
做了这件惊世骇俗的举动之后,华润号一年有五厘利润作为张洛水的日用吃穿,则是彻底让郑穗本不能淡定。随后洛阳张府、新南市铺面、洛水码头、苏州一艘“八年造”归入张洛水名下,更是让郑穗本吓的叫了出来。
至于其它苏丝万匹、直隶近畿庄园一座,还是坦叔命人押送的几箱金币,已经不能打动郑穗本。
“何老兄,这……”郑穗本咬咬牙,直接道,“只一女郎,缘何这般丰厚?”
白洁所生张沔,连个屁都没有。
“郎君喜欢。”
坦叔面无表情地看着郑穗本,又加了一句,“除五厘华润号利润,其余都是嫁妆。”
“什么?!”
郑穗本突然大叫一声,然后连忙道,“何老兄,内人有个兄弟,年初得了个小郎,其人模样俊朗,又饱读诗书,去年中举,待选为官。可以说是良善人家……”
“……”
好半天,郑穗本自己闭了嘴,只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这个张操之,有病?
而没过多久,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德行不佳的沔州长史张德,给刚出生的私生女准备了一份无比丰厚的嫁妆。
一时间,举凡家中有适龄男童的,都在郑穗本面前露了脸。
因为拜访郑穗本的人实在是太多,门口宛若集市一般,把郑穗本加的大门门槛都踩断了几根,于是直隶近畿诞生了两个相当接地气的成语。
“一曰‘踏破门槛’,二曰‘郑门若市’,哈,张德嫁女也。”
杜总统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笑的当场给长安的皇帝陛下上了一封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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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贞观
刚入夏的时节,螃蟹多还不成熟,哪怕是长到二两,也只是子蟹,蟹黄是带有苦味的。只是这光景的螃蟹,却又柔嫩,掐断了蟹腿,放入口中,轻微一吸,完整的蟹腿肉就能吸进去。
“南人自来食蟹,虞伯施亲族嫁女,嫁妆中,竟有金蟹锤……”
长安城东,春明楼内有着新鲜的江南螃蟹,个头都是二两光景,清一色的子蟹。至于如何将这些螃蟹安全送到长安,这就要问顺丰号的伙计是如何做到的了。
“江阴子当真是……无礼,无礼啊。”
“未婚生女也就罢了,竟为女郎取了名字,谱录造册。哪怕是洛阳,抨其扰乱纲常者,不知凡几。哈,谁料变本加厉,竟是备了这般丰厚的嫁妆。如今想要和这张洛水结亲的人家,可以从洛阳排到京城来。”
“这是‘杖毙’义利之辨啊。”
“杜克明上奏陛下,听说去了尚书省,大吵了一通,房玄龄的案桌都被掀翻。只可惜不能治罪,沔州考绩,派哪个为黜置大使,也不能遮掩。如今中书令这个皇亲国戚,也称病在家。”
“若是派出左右屯营呢?”
“呵,你当琅琊公主殿下是摆设么?”
一楼的人吃着螃蟹,喝着黄酒,相当的惬意。
而在二楼,能目及远方的包间,长孙无忌脸色相当难看地看着窗外,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另外一个外甥,魏王李泰。
“舅舅,张德扰乱纲常,朝廷要治其罪,又有何难?”
李泰还是斯文模样,上中曾文官分流之后,家世极好或者传统老世族文官,多是喜爱这个魏王。但是中下级文官,或者说技术型官僚以及受“王学”“新学”影响的官僚,却始终不能从魏王这里看到希望。
“纲常?”
老阴货都懒得理会这个外甥,要不是李承乾地位越发尴尬,他不会多看一眼李泰。作为妹夫的铁杆,他知道皇帝的想法,矛盾又可笑。
李世民既想要一个和他类似的威势君王继承人,又不想继承人太强势而反过来威胁到他。
李世民既想要缓和同世家大族之间的激烈矛盾,又不想因“玄武门”事件导致的皇权集中重新分流到武德朝时期的“裴寂”等宰辅身上。
李世民既想要继承着英明神武颇有果决,又不想继承者太过锐利,导致接班充满太多的不稳定因素。
既想要太子能温和一些顺利接班,又不想太子太过软弱……
矛盾的让长孙无忌极为暴躁,也是让老阴货不得不提醒自己的妹妹,一定要控制好后宫的变化,“皇后”这个地位,哪怕是死,也必须稳定住。
“李泰,纲常是说给谁听的?”
长孙无忌正眼都没有看李泰,然后自问自答,“纲常,是说给黔首听的,是说给贩夫走卒听的,是说给陷阵府兵听的。什么时候,勋贵世族,需要听纲常了?”
想要分辩的李泰被长孙无忌伸手阻止:“你可知为何这一回,反倒是东都议论纷纷,而京城……尤其是外朝,反而风平浪静吗?”
“这……”
“若陛下断了漕运‘厘金’,那么,治张德一个扰乱纲常之罪,又算得了什么?”说完之后,长孙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个想法颇多的外甥,“陛下肯么?”
能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外甥份上。依老阴货一贯的做派,根本不需要搭理这个成天在文学馆中吹水魏王。
有皇帝老子撑着,结果王府可用之人,居然连个上台面的都没有。反倒是一向被人诟病的太子李承乾,前有王珪后有马周,更不要说在外张德***,简直是上至中枢下至州县,都有“东宫系”的要员。
魏王府聚起来的一帮文官,都是废物。
这一次“张德嫁女”引发的两个成语,连京城市井之间,讨论的也多是梁丰县男何等的豪富,何等的出手阔绰。
而讨论这些的人中,多的是“风流薮泽”之地的穷酸措大。换成十年前,这些人只怕是要大为抨击“朱门酒肉”如何如何。
杨朱之学再起波澜,连孔颖达都挡不住,何况是那些等着“升官发财”的选人?
皇帝要从运河中收过路费,没问题,可以接受。但既然自己没钱要收费,就别怪别人拿“有钱任性”说事。
外朝风平浪静,始终没去撩拨皇帝的心思,不也是因为皇帝目前在漕运中收过路费,是收到他们身上吗?
真正高兴的外朝内廷,也只有内府和兵部高兴。这笔钱,按照公布出去的告示,是用来填补兵部用度的。
民部方面,连计吏都不让派出去审查,可见这“水深”。
尚书省连房玄龄都“冷暴力”对抗,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德嫁女”一事,如此堂而皇之,甚至是大摇大摆地无风无浪安全揭过。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从今往后,“言利”不可耻。
“今时使民‘逐利’,后世如何断我贞观一朝?”
魏王李泰一身白嫩皮肉颤动,脸色相当地难看。
作为舅舅,长孙无忌很高兴自己的外甥有脑子,但是,作为一个长孙氏的家主,长孙无忌只想一巴掌扇在这个妹夫儿子的脸上,好给自己出口恶气。
皇帝从漕运收过路费,大头都是南北大运河和长江下游,而巧不巧的,长孙氏从长孙冲以鸿胪寺差使前往辽东开始算,基本都在这些地方。
长孙无忌是等着皇帝迁都,所以早早把家族的未来投在了山东。
“这是‘贞观盛世’!”
转过身,拿起一杯酒,猛地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杯放在桌上,长孙无忌头也不回从楼上下去。
李泰愣在那里:“盛世?”
抬头看去,春明大街上,四轮马车比前几年又多了不少,春明大街出了东门,道路平摊笔直,长安已经有了水泥道路。远方河畔,碧绿柳树成排,然而依旧不能挡住桅杆极高的货船,民夫脚力一个接着一个推着独轮车,将那些南方来的米面粮油从船上卸下来。
由远及近,叫卖的货郎将压着肩头的扁担缓缓放下,两头各有物事,一头是煤炉冒烟的锅儿,一头却是红绿黄黑的佐料。
“馄钝!馄钝诶!漠北牛肉馅的馄钝诶——”
那货郎,一边拣拾着散落的细小煤球块,一边扯开了嗓门,哪怕是在春明楼,李泰多能听的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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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屁股
“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直隶近畿总统杜如晦看着幕僚及属官,很是感慨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老杜内心相当的复杂,他坐在正堂高椅上,如今已经鲜有官僚还和往昔一样拿个蒲团跪坐,身子微微地向后靠去,杜如晦心中暗道:皇帝得位,不可不谓不正。
玄武门一事,如果按照《贞观律》来算,最次也是“谋大逆”,“谋反”却是谈不上的。
只是,于大多数人而言,或者说秦王府天策府中人,也颇为不自信。
别说他们,李世民自己,也是极大的不自信。
武德年功臣,或者说太原起事元谋功臣被干掉一大半,正是因为这种不自信,以及皇帝掌权的本能。
“贞,正也。”
听到杜如晦的画,以“幕僚”出入总统府的郑穗本,突然接过了话头。
贞观朝,古往今来,都是得为正的。
此“正”,不是和世家高门的妥协,而是类似汉高祖的“约法三章”。其对象,在世家高门之下,主要是次级地方家族甚至小有产者,乃至黔首也能沾点光。
到如今,天下百工并举,百业兴盛,只十年,已经迈过隋朝最巅峰。且远远胜出,不可量数。
只以金银现货计算,皇银内帑就存现银五百万两以上,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因为地处洛阳核心,直隶近畿做官的“精英”们,更容易接触到南北流通的商团,更轻易见识到“百工”辐射衍生出来的利益。
哪怕是暂时没有做官的郑穗本,他也能看得出来,按照现在的金银现货收益,最多二十年,应该就能破一亿两这个大关。
东海之上,全无对手!
南运河运送华润银元的船只,全部来自东海。所谓日本,旧时倭奴处,但凡金银铜矿,几由华润号把持。海东之国邦国林立,有大小国家近百,若能联合,方能抗衡。然而事实却让郑穗本心惊胆颤,华润号之于日本,俨然就是战国末年秦国之于山东诸国。
亡六国者非秦也,六国也。
更让郑穗本感慨的是,杜总统自己,就亲自操手过一次对日本遣唐使的截杀。那批人就死在洛水之畔,这些是准备前往长安告状的人……
经历的多了,也就把死人看得很淡。
更何况,洛阳繁华的背后,哪里不是处处骸骨。
洛水之畔的铁器作坊,水力锻锤一个磕碰,就是一条胳膊捣成烂酱。坊主会不会同情那个可怜的工人?会的,不但同情,还会哭哭啼啼眼泪狂掉,然后在悲痛欲绝中,把那个工人给轰出工坊。
郑家在汝南有个不大的小煤矿,因为小,所以渗水舍不得“矿工之友”,更遑论永兴县的“象车”。前前后后淹了五六回,死了的高丽奴怕不是近百,但是汝南官面是决计不会让这种消息浮于人前的。
所谓官人体面,不外如是。
“朝廷要收税,这是对的。陛下圣心独裁,自然也有道理。只是,运河交通,乃是百年大计,不可不慎。”
说完“贞观”,杜如晦陡然话锋一转,让幕僚和属官们都是精神一震。
这才是他们想要听的,直隶近畿的官僚,虽然也有中央塞进来的搅屎棍,但哪怕再怎么强硬的搅屎棍,哪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系在李皇帝一人身上。但有一笔“浮财”贴补家族,而且这些“浮财”还是合法合理的,又怎能不心动?
润物细无声,直隶近畿的“杜如门”,能为贞观朝名臣前列,又岂会是浪得虚名。
“给朝廷的奏疏,我前日已经发往。外朝众议,总是要些时日。淮南江南来的人,还望诸位同僚多多安抚,事情尚无定论,莫要急躁。”
杜如晦话语平和,给人极大的信心。
连知道根底的郑穗本也差点以为杜总统说的是真的,皇帝收“过路费”这件事情说不定能有转机。
其实狗屁,事情郑穗本早就从几个渠道包括杜如晦这里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转机。皇帝收“过路费”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南北大运河加长江淮河渭河洛河等等,一年“厘金”到手,就是一座洛阳宫。别说皇帝急不可耐,哪怕是内府的阉货,外朝那些给皇帝做狗的正五品禽兽,谁不想?
都水大使这个职位,现在又重新拟定要加权,且还从中旨获得了皇帝的极大支持。搞不好还有府兵精锐支持,郑穗本甚至听沔州来的人说起过,“万骑”抽调了一个团,专门要给收“厘金”的官僚保驾护航。
讲白了,以前税赋靠税丁,那就是个屁。地方大户只要强硬点,拖个一年两年,或者恶心一下一县之尊,一州之长,那算得了什么?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收税的人武装到了牙齿,不是百战边军出身,就是皇帝驾前大内高手,而且还是高手高手高高手。地方上谁想抗税,谁就等着被一锅端。
还别不服,“万骑”前身就是战无不胜,老班底乃是李世民没做皇帝时候身边的“十骑”。用弓马娴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用杀人如麻来形容,倒是颇为贴切。
这群恶狗,是皇帝核心中的核心,阿史那思摩改名李思摩,得封郡王头衔,加草原一尊可汗号,那顶个屁用。李思摩这么努力,就差卖屁股,也不过是想要从李皇帝这里搏这么一个出身,给李皇帝撑伞执戟,才是他们这些“外族”真正能够顺利在中国扎根的护法金身。
没有这些,李思摩百年之后,豚犬尔。不管哪个皇子上位,头一件事情就是把这些货色清理的干干净净,然后发配到南方,做个“史大奈”一般的人儿。
与国同休?想也别想。
李思摩乃是聪明之人,他知道以他出身,早晚祸及子孙,将来文官不亲近勋贵不理睬,天子又换了一茬?他们那点“忠心”能换个甚?
拼了老命要融入大唐统治阶层的某一个群体中,就是李思摩的唯一动力,其外在表现,就是给李皇帝做狗,不断地跪舔,不断地摇尾乞怜,皇帝说咬谁,他从不犹豫从不提问从不怀疑,说咬谁就咬谁,哪怕咬不过,也要想方设法,通过种种手段,去咬死李皇帝不爽的人。
在李皇帝决定对漕运收钱的时候,武官中真正摇旗呐喊者其实很少,为首者,无一例外,都是“外族”出身。
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李思摩。跟从者,乃是拜张德为首的安菩之父,安西里。
贞观十三年的这场诡异活动,不仅仅是文官分裂,连勋贵中的掌权武官,也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连自以为见识过人的吏部尚书侯君集,也是一脸的奇怪,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个份上呢?
第七十九章 经验
到入夏时节,沔州新修水库得到加固,工程发动民夫总计两万,其中一半是冲抵税赋的农户,另外一半是类似“木兰村”这种偏僻地区的在编山民。后者由长史府作保,出工水利可以在水库下方开辟新田,且依大都督府制,可免五年税赋。
在此基础上,依托水库,出现了瓜豆棉麦间作套种的风气。
这和以前河北河东劝农户种豆种麦不同,这次是因为李恪所在大都督府的“德政”,如此种植获利最大,风险最小,下山农户才主动种植。
“今年豆饼价钱也涨了,一石两百文光景。”
长史府计吏皮肤黝黑,面色老成但还是能看到年轻人的血气。虽然是个计吏,但因为经常下乡,腰间的横刀刀柄,早就磨的泛油光。牛皮线缠的刀柄,居然磨秃了。
整个沔州长史府,只要是勤快的官吏,手上多半都有十几条人命。不是拦路抢劫的强人,就是不知所谓的无知獠人。
“开春不是汊川县发了一场猪瘟吗?怎么豆饼还涨价?”
“虽然死了二三千头猪,但今年肉价还在涨,而且现在长安猪肉紧俏。不但长安,有些西域胡商,专门等着火腿发卖,一条当年的咸火腿,在西域能换一匹敦马。要是心黑的,换一头骆驼也不是没有。”
“长安要吃多少肉?”
“生猪肉一天两万斤总是有的,使君,如今长安人家大不相同。九年的时候城内还有人种地,现在哪有这般落魄的。田亩多是盖了工棚,没肉可招不到织工,行市比咸阳那是强太多,更不要说太原。太原还有童工,长安若是有童工,多是牙行发卖的人头,清白人家,没这般心寒。也是如此,一日二餐,有肉的坊市就能凑足织机,苏丝蜀丝来者不拒,能顿顿有肉,算是一等一的有钱东主。”
“眼下也就是吴王还在安陆,否则到了河南,种豆一年要缴六成的赋,划不来。”
黄豆种植是相当划算的,除开说能吃一碗美味咸豆腐脑之外,粗制精制饲料,也是离不开黄豆的。实际上,豆粕不仅仅是猪羊牛鸡吃,类似煤矿铁矿,那些矿奴,补充蛋白质,多半也是这类货色。
而且相对于稻米,比如说山区推广的陵稻,也就是旱稻,亩产不过是一石。但如果改种黄豆,套种小麦的话,普遍也能有两石。
只是黄豆直接吃,放屁的效果太强烈,又胀气,作为粮食,是粗粮中的粗粮。
“下走跑了二县,如今农户也知道结社之利。独门独户,算二百亩地,这几年的粮价,实在是卖不出甚么来。若是转包给华润号,省了功夫不说,华润号包税之余,自己还能做工贴补。算下来,二县农户的进项,要比邻州诸县高得多。比五都不如,却也不差别州治所小康之家。”
“那不一样的。”
老张摇摇头,提醒了一下属僚们,“沔州州县农户工匠能有这等收益,其根基,离不开大都督府、长史府、华润号等诸类大商号、漕运。本质还是‘损有余而补不足’,长史府作保,拿华润号的‘有余’,补农户工匠的‘不足’。但华润号的‘有余’,相较于两京的‘有余’,那也是不如的。故,沔州及沧州登莱,非是常例,乃是个中特例,须区别对待。”
属僚们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德点点头,继续道:“将来你们兴许也有机会去执掌一地民政,时人常说‘百里侯’,就是一县之长。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也要忌邯郸学步,更不要刻舟求剑。”
“下走明白,多谢使君教诲。”
“谈不上教诲。”
老张笑了笑,很是不正经道,“其实就是一个一点就透的道理。如今哪怕是羁縻州县的坐堂偶像,也知道猪肥了再杀,才捞的更多。那些个跋扈官吏,但有下手机会,便无所不用其极,吃相太难看。招来黜置大使,来连累亲族,累世不得做官,非是五姓七望,做这般的书香门第,又有个甚用?如今连内府的阉货都知道,想要赚的多,先得让人把船往漕运里开,等船多了人多了货多了,再来设卡收钱,既光明正大,又不沾罪过。”
作为长史,他开这样的玩笑是可以的,可惜下属们只能打哈哈,总不能跟着长官说是是是,长官教我们怎么做官捞钱实在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吧。
见属下们神色尴尬,老张也干咳了一声:“咳嗯,朝廷心腹,国家栋梁,诸君还需努力!”
“下走谨记使君教诲。”
长史府的例行会议结束,喝着茶的老张感慨万千,摇着头道:“真是的,老子传你们一点人生经验,结果开不起玩笑,忒没劲。”
没劲归没劲,但沔州官吏以及沔州幕僚好用,倒是在淮南山南传了点名声出来。连獠人头领,寨子里有个营生,也琢磨着跑县城一趟,或是汉阳或是汊川,见了县内官长幕僚,嘴里叫着“大人”“阿爷”“老师”,着实让人尴尬。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处,獠人女郎当真是入骨的风骚,浪的厉害,便是有些千里做事的已婚小吏,也一时间把持不住。于是就有了什么“”的作品问世,好在张德自己五行缺德,也没好意思去抓什么“作风问题”。
倒是为民族融合汉獠交融,无意中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獠寨的特点就是头人威权高,但这个威权在唐朝的国家威权面前,又成了狗屁。于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獠寨是比“木兰村”这等山民,组织度更高,且使用率更广泛的打工团体。
两年来也算是建立了口碑,为其背书的,正是沔州长史府及二县诸等非在编吏员。
又因獠人的奇葩称呼问题,这些非在编吏员,时人便称之为“师爷”。
沔州师爷除了周边地区的衙门大受欢迎,贸易距离千里以上的大商号,同样相当的追捧。年金给的极高,特殊的大单还有分红,这种变化,倒是非常符合市场的发展规律。
而贞观二十三年夏至,正式开始征收漕运厘金之后,沔州师爷的需求量,进一步爆发。乃至发展成了多有借“沔州”之名的有实力冒牌货,这种情况也不是张德所能控制的,实在是漕运衙门转运大使及都水大使还有各商号、运河周边州县衙门、民团,或多或少,都有华润系的存在,而有华润系,就有真的假的“沔州师爷”存在。
那末,船队上的“沔州师爷”到扬州发现收钱的“沔州师爷”是乡党、同窗、旧时同僚,这原本二十万贯的货,报成十万贯,或是十条货船报成五条商船五条乡民渔船,这也是非常科学非常合理的事情。
“妈的,这人果然几千年都不会变的哈。”
老张看着手头的消息汇总,觉得是不是到了冬天,就会突然冒出“公关”这个词来。
第八十章 免税成兵
“魏王为河东到黜置大使、尚书左仆射为淮南道黜置大使、尚书右仆射为江南道黜置大使……”
为了保证“厘金”顺利推行,在张德埋头继续给临漳山学堂开buff的时候,李董一口气弄出来一窝黜置大使,丧心病狂的让山东人和山东人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你伯父又出山了?”
老张一脸呆滞地看着老李,老李吃了一碗碱水面,热的满头大汗,唏哩呼噜嘬了一通,这才抄起一张丝绢,擦了擦嘴,顺好了胡须,长长地吐了口气,往后靠在背靠上,拍着肚子双眼无神看着天空:“尚书右仆射……啧啧,宰辅啊。”
“怎么会让你伯父出来?莫非又有甚么变故?”
“大约还是豳州青皮惹出来的事端,他早先为兵部尚书,兴许做了甚么事体,惹了皇帝不快。如今成了吏部尚书,偏又是个坐堂偶像,跟个老君庙里的庙祝似的。总之,大约就是兵部的事情。”
“怎么和兵部牵扯上的?”
“要新成一军,专门收税。”
“……”
老张当时就懵逼了:哎哟卧槽,这特么……这特么会玩啊,不愧是能跟汉武帝比肩的皇帝啊。
可是……这军头们还不得炸?民部的人还不得炸?内府的阴阳人死太监还不得炸?收税啊,肥差中的肥差,肥的就剩下钱了。
“听兄长的意思……莫非是让李药师背黑锅?”
“背黑锅?甚么意思?”
老李不懂“背黑锅”的意思,于是老张稍作解释,老李顿时就悟了,揉着肚子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大约是让伯父震慑将尉吧,再者……如今克明公又不在中枢。对了!”
猛地一拍大腿,突然想起一事:“操之,说起中枢,我便有一事要告诉你,适才差点忘了。正是兵部的事情,上月大朝会,重臣商议‘运量换盐’一事之后,又论及敦煌宫,为主持军务,皇帝要新设军府,专制诸军。”
“眼下十二卫不还是皇帝掌控吗?”
“不不不,非是十二卫的事情。而是边军,敦煌宫修建,听闻京中有个传言,你可以差人向邹国公或者琅琊公主打听。”
“甚么传言?”
“及敦煌宫登记造册之‘民团’,凡陇右、剑南、山南及青海诸羌、羊同部族,可自行于西域无主之地屯田围栏。不拘农牧,皆可免税赋。”
“这可是大手笔。皇帝好魄力。”
张德心头稍作盘算,就知道李董打的什么注意。看来,李董是打算三五年就彻底解决西突厥,而且不单单是效仿汉朝。他以中原皇帝的名义,足以让那些臣服于唐朝的部族扯大唐这张虎皮,跑去西域唱戏。
农牧免税赋,如果是以前,那自然是万万不能的。但现在却是不同,贞观八年之前,长安吃牛肉还得等牛自杀,但现在却有专门的漠北漠南肉牛。这些成年牛用作耕牛是不行的,只能用来吃。
光安北都护府提供的肉类,就足以让中原两京权贵心满意足,西域根基未稳,他们根本心思不在其上。
“谁说不是?天下战兵,为边军最强。其中尤以北军西军最强,平灭突厥、高句丽、吐谷浑……边军稳则诸军稳,边军子弟多为中原健儿,若免农牧税赋,必能迁民实边。不说屯田产出,只说畜牧,若依旧年做派,劫掠一个小部族,不过是牛羊万余,一半是要上缴,再有两成是用度粮秣,最后三成,才是落袋的。”
老李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是看穿了这里面的道道,李皇帝要收买核心打手,肯定得下本钱,个人所得税公司全包,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其中最隐秘的,反而不是西军如何如何,而是“民团”。这个解释相当的模糊,因为西北州县,“民团”种类繁多,其中不乏“义从”之流,随着“党项义从”的脱颖而出,许多西北世家,多有借个诸羌马甲,然后搞“政绩”,拍李董的马屁。
不出意外,那些落寞的陇西军头们,这次可以联系那些曾经被自己打死打残的“敌人”,一起去西域发财。
至于是不是靠免税来积累财富,那就是老天才知道的事情。
说不定这些陇西军头有无上仙法,比李淳风还牛逼,当年就一窝圈栏就产一万多头健牛呢?
“民团”在敦煌宫登记造册,这就是有官方背书。朝廷是默许了这种很显然是民间大规模“军事摩擦”的动作,讲白了,老张和老李都清楚,李皇帝和重臣,大概是打算拿西突厥或者西域诸国,当作人情,送给边军。
有了这个人情,再去抽调人手组织“职业税军”,那就压力要小得多。
毕竟边军里面跟着在漕运上捞钱的家族,就少了?
边军将校只要盘算一下觉得划算,那就什么都稳妥,搞不好抽调出来的“职业税军”,比左右屯营还能打。
左右屯营是李皇帝的金牌脸面,得有“帝王胸怀”,可边军要个卵的“胸怀”。谁不服就砍死谁,这就是边军逻辑,他们是求活求胜的人,要啥自行车?
“天地之道,贞观者也。”
琢磨了一番,老张只能这般感慨万千,李董到底是皇帝,腾挪的余地,比他们这种不三不四的土鳖强多了。
“步步为营,便是看穿又如何?”
老李起身拿起茶杯,嘬了一口消食,摇头道,“洛阳人闹的凶又怎样?别说边军,长安派出一团,没有京洛板轨都能朝发夕至。之前崔氏,当真是纸老虎,不过是十年不到,就这般的外强中干。倒是萧铿这等纨绔子弟,误打误撞,怕是能攒下富贵。”
那肯定是富贵了,俩闺女给人暖床,还能不富贵?
看着老李的眼神,张德就觉得浑身难受,老子玩萧氏女郎碍着你了?
“这般闹腾,长安怕也是热闹。”
“如何不热闹?还有人意图谋反呢?”
老李嘿嘿一笑,“有一二个执戟士,突厥人,还是阿史那氏的。这下好了,李思摩气的跳脚骂娘,不过操之,依你所见,当真是突厥人要闹事?”
“怕是不会,这几年在长安行刺者不计其数,都不成气候。突厥人再蠢,也该知道此等行径,乃是以卵击石。多半还是‘诗书传家’之流的把戏。”
“拿长安当搏浪坡了。”
二人吃喝闲聊,却听得外面一阵马蹄声,不多时,就有人过来通禀。
“甚么消息?”
“大野泽有人造反,把巨野县都打了下来……”
噗!
老李一口清茶,直接喷了出来,双眼圆瞪:“山东人疯了?”
然而老张摇摇头:“不是山东人,而是走白沟的商号。这些本地人举债行商,专营白沟到直隶近畿,不曾想,还没发达起来,居然就开始收‘厘金’。淮南是值百抽一,白沟到大野泽,明着是值百抽一,但有人浑水摸鱼,抽了两成。这帮人上告无门,本来是闹事,结果把巨野县给打了下来……你自己看吧。”
这是通传到州级单位的公文,老李一个县令,一般情况下是看不到的。不过他时常来沔州划水渡假,自然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扫了一遍,老李眉头微皱:“有蹊跷。”
“河南山东出甚么事情不蹊跷?”
张德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