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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黑锅难背

    河南道这场让李世民震惊的叛逆自立,发生的太快太扯淡,以至于李董开会时候听到这个消息,还觉得这是个玩笑。

    妈的老子不久前才平了崔氏的煽风点火,现在你特么跟老子说巨野县县城都被人攻打下来了?

    县令吃什么?府兵吃什么?杜如晦吃……吃点好的。

    “巨野县怎么会被打下来?这是上县!”

    重臣会议上,李董暴怒,“当年拆分巨野、金乡,二者皆为富庶之地。依杨续每年考绩,此地堪称民风淳朴!难道巨野县的淳朴民风,就是如此吗?”

    作为尚书左仆射,房乔瞄了一眼李天王。李天王手里没有托着个塔,边上也没站着个莲花做的三太子儿子。本来李天王是要装怂往后缩的,然房乔怎么可能给他机会,眼神直接跟放电一样,充满了丰富的情感,饱满的言语。

    去!去你妈的!去!

    房乔的眼神,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作为四大天王之一,默默无闻的李靖是不想出头的。但如果这时候不站出来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那么老板可能要发飙,发飙就是说不定就想起当年谁埋汰过他。

    而李靖,正是一个曾经嘴上没有埋汰但实际行动非常果断的老司机。

    “陛下,杨孝存虽有失察之责,但巨野沦陷,却有外因。”

    硬着头皮上的李靖,瞬间在重臣们眼中充满了光辉,几十号老爷们儿偷偷地给李药师竖起大拇指:有种!

    “攻打县城,居然只是失察之责!李靖!你莫非还怀念前隋!要为杨氏求情——”

    咆哮起来的李世民让李靖差点尿了,不过他和别的大臣不一样,不能立刻就大叫“臣冤枉”,因为他是李靖,他是李药师,不是张亮,不是侯君集,他得要脸。要脸,是皇帝钦定的一个李天王设定,如果他不要脸,皇帝会跟讨厌他。

    “臣语出无状,臣有罪……”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天王完成了任务,站那儿装死。他是一个胖子,站那儿缩着脑袋,看上去萌萌的,连皇帝都不忍心让这样一个胖子太过苦逼。

    于是,李董不耐烦地挥挥手,李靖如蒙大赦,赶紧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好好地站着,跟个木偶似的。

    郓州刺史杨续也是观王杨雄的儿子,所以,李靖得给他求情,不然就是没人味。当然了,满朝文武,只要是上点年纪的,都是前隋的“乱臣贼子”,但都有给杨氏求情的“义务”,只是李靖的“义务”稍微大一点。

    不过,李靖开了个头,这事儿就算缓和下来,能心平气和地讨论。外因是什么?自然是有呈报的。

    李董又不是没有收到消息,公司这么大,秘书班子得服务周到啊。

    事情很简单,巨野人问金乡人借钱做生意,但是因为某些不能描述的原因,巨野县的商业成本暴涨……嗯,暴涨。

    这事儿,李董是不会认账的。

    老子不过是收点过路费,怎么可能让你做不下去生意?所以错的不是朕!

    于是事情的问题又回归到借钱上,按照呈报上来的消息,金乡人他有钱,而且还有权贵作保。

    这个权贵呢,他还是曾经的兖州刺史,他还是董事长的亲兄弟。

    作为上半年一直跟老板玩“冷暴力”的宰相,房玄龄也是有脾气的啊,于是给李董上眼药。

    先是兖州有人带头放高利贷,这是公然对抗中央政策。

    接着又是兖州有人不按合同办事,不讲商业信用,合同没到期求催收债务,导致了郓州巨野县的广大人民群众破产。

    最后破产的广大人民群众铤而走险,想要跟人讨个说法,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郓州杨刺史被请去兖州看新罗婢表演脱衣舞……而举办这个演出的,正是前兖州刺史。与陪人员有巨野县令和金乡县令。

    那末,前任兖州刺史是谁呢?

    李元懿。

    上玩眼药的房玄龄内心笑的像个孩子……

    总之,既然李董自己不愿意认账,不愿意背锅,那么,让你的十三弟去背锅吧。

    然而李元懿也想大哭一场:妈的我当兖州刺史的时候,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啊,兖州,兖州在哪儿我特么都不知道啊。

    但是作为四大天王,不管李靖还是房乔都想好了,将来见了郑王殿下,就会指点他一点人生经验:十三岁怎么了?没瞧见有人十三岁就开始倒卖诗词发家致富吗?就算你现在十九岁,十九岁怎么了?没瞧见有人二十三岁就是一个下州长史?比你大多少?

    天家脸皮皇族体面,因为杀哥宰弟软禁亲爹的行径,李董在上位之后,对剩下的兄弟们那是相当的友好相当的温柔。所有一切可能影响“兄友弟恭”的可能性,都会被扼杀在摇篮里。

    在李董看来,这不仅仅是他的脸面,更是“贞观”的直接体现。

    “正”还是“不正”,这很重要。

    虽然李董内心上来说,他完全不想鸟那些杂七杂八的“天命”“国运”,可有人逼着他玩这套,哪怕他上位之后限制了三省的权柄,也不让人满意。

    巨野县被攻陷,这是个极大的难题。

    平叛是要平叛的,但后续怎么处理,却是一个大问题。

    在李董看来,就巨野县那些行脚商那些土鳖,还能比崔氏更厉害?真正的麻烦,是如何解决观望杨雄之后,和太皇之后的“小黑点儿”。

    长安广大人民群众又开始了一场狂欢,各种小道消息在一个时辰之后,就传播的大街小巷所有拉车的车把式都知道。

    沔州长史府中,老张听说这消息整个人都愣了:“卧槽房玄龄够坏的啊,反正要么是皇帝背锅要么皇帝兄弟背锅,最次都是前朝王爷之子背锅。挑哪个都不好搞啊。”

    一旁崔珏听他说的轻佻,难得翻了个白眼:“阿郎怎可如此背后说人?房相不过是提醒陛下小心处理巨野一事罢了。”

    “妇人之见!”

    老张当即斥责,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崔娘子说道,“能做当朝宰辅的,能是省油的灯?能是好人?就算本心是好的,可为了击溃娘子所想的那些‘恶人’,本心好的好人,也得手段比‘恶人’更恶,方能无往不利。”

    崔娘子一双大眼睛盯了张德好一会儿,让老张浑身难受,这是一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很有深度,很有内涵。

    “唉,就是不知巨野县此次会有多少人遭罪。”

    崔珏终究是“苦聊生”这种文青,一想起有人要颠沛流离,乃至流离失所,她就难以释怀。

    然而老张却突然沉声道:“娘子,这一回,和崔氏那次,大不相同啊。若只巨野县一地,倒是好了。”

第八十二章 刀

    巨野县沦陷,朝廷没有任何谈判的意愿,也不存在谈判的可能。当巨野县被“攻陷”的那一刻起,城内那些倒霉蛋,只有两条路。

    一是死战到底,二是“乞降”。

    但这次派出去平叛的行军总管,却是吏部尚书。

    “乞降”?降个屁啊……

    “临危受命”的侯君集自从接了差事,就一直黑着脸。侯氏在东都投了多少钱,皇帝心里没点逼数?侯氏组织辣么多场球赛,皇室就没少人去看?这节骨眼上,让侯君集带着大军跑去山东河南大杀一通,那还能落下好名声?

    外族恨他侯君集,那根本连个毛都伤不到,可自己还想着把山东河南人养肥,结果还没见如何呢,上去就一刀,往后侯氏在河南道,基本可以告别自行车了。

    “侯公,如今贵为六部坐堂上官,整饬吏治尤为要紧,怎会……怎会让侯公前去河南平叛?这……说不通啊。”

    “没什么说不通的,潞国公族人兴旺,慢说东西两京,便是北都南都,也是物业遍布资产丰硕。陛下雄才大略,又怎会容许再起陇西旧族故事?”

    国公府的幕僚们也不是傻瓜,大致上的方向,还是能把握的。只是吃不太准皇帝心思和外朝风向,侯君集和文官的关系又极为糟糕,加上早先上任时,并没有按照皇帝暗示的意思去做恶人,引起皇帝不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幕僚中有个年轻后生,约莫十八九岁,撲头镶着一块江南青玉,拱拱手,冲几位前辈行礼之后,这才对板着脸喝闷茶的侯君集道:“侯公,六部坐堂上官,武德朝时,或许的确金贵。但在贞观朝,却是大大不如的……”

    此言一出,侯君集脸色一变,贞观朝宰辅权力大减,帝王权力大增的原因在哪儿,他一清二楚。而且他更是当年撺掇谋划导致眼下局面的人之一,“玄武门”一事,固然侯君集等人元谋功成,也的确加官进爵,但后遗症也相当的厉害。

    君权增相权减,这也是贞观一二三年水旱蝗灾时,哪怕突厥、世家、武德功臣联手鼓荡,李世民能够咬牙坚持下来的根本原因。

    事情触底反弹之后,本就强势的君王,凭借几无阻碍的权柄,可以说是横行无忌。唯一能够挑战君权的势力,居然不在体制内,而是体制外,这也是相当滑稽的现实。

    房谋杜断尉迟长孙,没人可以制衡李世民,哪怕最擅谏言的魏征,也不过是看菜下碟,遇上“再起封建”“重修洛阳”等诸事,魏征半点屁用都没有。

    “九郎直言无妨。”

    侯君集放下茶杯,看着这个年轻人。

    “下走自东都反转,和李凉州之子见过一回。结合直隶近畿风气及河南道诸州县现状,下走大胆猜测,巨野沦陷一事,怕是有人故意给陛下难堪。”

    “什么?!”

    一人惊呼,“拿一个上县来给皇帝难堪?!”

    “章九,此话不可乱讲!”

    章九微微点头,却并不急着反驳:“诸君且听我一问:巨野县,当真是上县?其税几多,其赋几何?”

    众人一愣,聪明的立刻反应过来,眉头微皱但还是拂须点头:“不错,若以旧年考绩,巨野县丁口数十万,的确是上县。不过,若以税赋论,怕还不如长安西市的一件铺面。”

    “早先崔氏发难,不过是外强中干,为何?无非是不合时宜。可是,诸君烦请细细思量,若是崔氏徐州六房背后发难,怎会让区区‘民团’得势?如今徐州多有‘民团’号称‘团结乡兵’,开口‘忠君’闭口‘爱国’,实际如何,诸军也是知道的。”

    “崔弘道有个女郎,人在沔州,此事,还是大公子告知侯公,这才让我等知晓。”

    侯文定跟张德私交极好,而且为人耿直,全然不似侯君集这般野心狡猾。君子凭心相交,反倒是让侯君集得到不少不为人知的消息。

    “徐州‘民团’中,最为善战者,姓张名松海。”

    一条条一个个抽丝剥茧,放置出来,顿时让人浮想联翩。

    有人下意识地问道:“莫非是邹国公……”

    “不会,邹国公到底还是驸马。”

    “九郎,还是直说你心中所断。”

    章九微微点头,然后看着侯君集:“侯公,事情跟脚,还是在‘厘金’一事上。陛下欲值百抽一,却又不愿以‘商税’之名,免得为人攻讦‘与民争利’。此事原本想来,不过是让商人损些厉害。只是如今商号,却同旧年大不相同。伤一而损百,比比皆是。”

    “不错,巨野县人结商成团,多以名望响亮者为尊,再向邻县友朋巨富借债。又因杨续、郑王缘故,和两京权贵,也能略有勾连。白沟又是进洛干渠,本来也是豪富根基,只是这一回,却是差了太多。”

    “此间厉害还不止于此,巨野县多农户,而这些农户,多为山东士族所属。大者十余万亩,小者三五千亩。不拘崔卢王郑诸等……”有个中年文士说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莫非有人要借刀杀人?”

    “何出此言?”

    章九也是一脸的认可,郑重对侯君集道,“侯公,的确很有可能是有人借皇帝的刀,杀山东士族的人。巨野沦陷,本就让皇帝蒙羞,事涉‘厘金’,明眼人中,都是‘与民争利’之责,于百姓而言,却是无妄之灾。”

    “那……老夫此行,当如何?是杀,抑或……招抚?”

    “万万不可招抚!”

    幕僚中一半都叫了出来,“不拘皇帝还是施展‘借刀杀人’之计者,若侯公招抚为上,只怕两边都恶了。故而,侯公不但要杀,还要杀的狠!”

    “若只是杀人,又有何难?”

    侯君集脸色不屑。

    见他如此,章九连忙道:“侯公,杀人不难,但如何杀人,却是要好好思量。侯公不若命人快马前往辽东,找到大公子,让大公子回京一趟,前往沔州!最不济,也要去一趟洛阳!”

    “噢?为何?”

    “既然侯公为刀,杀人也要拿些辛苦钱!”

    侯君集一听,顿时击掌,“入娘的,说的也是,偏来算计老夫这般的实诚人!横竖都是要去杀人作恶,怎地也得捞上一笔!沔州那小子,定逃不了干系!”

    而此时的沔州汉阳城中,老张收到一封李奉诫的信,看完之后一辆懵逼:“卧槽关我屌事,又不是老子让巨野县的人造反的,凭什么让我跟杜如晦上疏朝廷?”

第八十三章 憋闷

    当朝廷公推侯君集为平叛行军总管之后,长安就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情。

    有个人死了,被吓死的。

    “人生七十古来稀,杨温……杨温都七十有二了,居然被活活吓死?还是被他亲弟吓死的。”

    “这算什么?魏征去职之后,你当谁接侍中一职?原本是太常卿杨景猷。这下好了,受杨续这兄长牵连,听说连太常卿都保不住。兴许就要去给侯君集做小……”

    “杨家真是背时啊。”

    “屁个背时,杨续那老不死的跟郑王一后生敛财放贷,活该有此劫数。”

    “此话怎讲?”

    “我告诉你,你可别乱传啊。其实这巨野县……”

    长安城的车把式们,纷纷跟外地来的客人扯着外朝消息内廷秘辛,说的有模有样,论谁也挑不出一个错去。有些没见识的,还会暗暗佩服,不愧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连车把式都有这般见识,简直就是“胸怀韬略腹有经纶”,堪称市井遗珠,坊间瑰宝。

    “朕对杨家做什么了吗?”

    李董脸色极为难看,好死不死的,杨温居然这时候死了。

    杨温杨恭仁,别说是这时候死了,就是出去看猴戏被猴子挠死,这事儿都能溅李董一脸血。

    更何况,这时候事涉郓州刺史杨续,也就是杨恭仁的弟弟。这特么上哪儿说理去?谁都会以为是他要搞杨续,然后可能要牵连到观王之后,指不定还要扩大到弘农杨氏身上。

    为啥?谁叫一起犯事儿的还有郑王李元懿?小伙子正事不干,学人放高利贷,你特么是那料吗?

    李董恨的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他又不能把李元懿吊起来打,兄友弟恭啊,相亲相爱啊,去他娘的!

    “陛下什么都没做,但凡人不会因为陛下什么都没做,就会体谅陛下。”大舅哥长孙无忌一脸的淡定,这事儿特么的又不是他倒霉,他摆出宰相器量,又不犯本钱。在皇帝妹夫面前装个逼又算得了什么!

    砰!

    李世民一巴掌拍在案桌上,“李杨互为姻亲,朕岂会如此不智?杨恭仁当真……当真是给朕难堪!”

    “追赠开府仪同三司总是要的。”

    依然很淡定的长孙无忌说罢,又道,“之前袁天罡、虞世南观风九嵕山,陛下属意如何?”

    李世民久久没说话,帝陵选择上,他并不属意虞世南那套,他想要效仿汉高祖刘邦,要霸气绝伦叹为观止。

    只是眼下还僵持不下,不过长孙皇后倒是很满意九嵕山,希望自己死后能够埋那儿。皇后的意见,也使得李世民倾向于九嵕山,但还是有些不甘心。

    此时因杨恭仁之死,长孙无忌倒是提醒了他,需要尽快定下帝陵所在。

    划分陵区,于朝廷于百姓,都是相当要紧的事情。

    “追赠开府仪同三司,潭州都督,将来允许陪葬帝陵。”

    这是应有之意,长孙无忌得了皇帝承诺,便去门下省寻马周。又约了李靖、房玄龄、戴胄,很快马周就起草了对杨恭仁的追赠诏书。

    长孙无忌签字盖章,房玄龄立刻安排礼部调派杨家相亲的礼部官员,前往观国公府邸先行通气。

    作为“仁者必有勇”的杨恭仁,居然被活活“吓死”,此事如何都不能作为事实宣扬出去的。

    于是杨恭仁的前隋履历被拿出来宣扬一番,接着就是归唐之后的“忠于任事”“恭谦下士”,总之,作为一个隋朝“拼死力战”“功盖诸将”的猛男,他怎么就到唐朝高高兴兴上班安安全全回家呢?

    猛男是不可能被“吓死”的,所以杨恭仁是过劳死,是积劳成疾。那么,为什么他过劳死,他积劳成疾呢?因为他心怀百姓,因为他得遇明主,所以才努力工作回报社会回报国家回报明主。

    要不是杨师道自知“入相”无望,他差点就信了。

    “大人……”

    杨豫之一看自己老爹一副死全家的表情,顿时知道爸爸心里苦但是爸爸不说,不过外面弘农杨氏的子弟等着,又不是装不知道,于是他小声地说道,“大人,该去伯……该去观国公府上啦。”

    “唉……”

    杨师道长叹一口气,“命苦啊。”

    回想起来,他过的最爽的一段时光,居然是当灵州总管那会儿。后来飞凫箭捞钱,美滋滋啊。

    剩下的,都特么是苦逼的回忆。就说眼前这个儿子吧,他是自己老婆生的……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杨家隔壁也没住姓王的。

    但问题在于,他老婆天天思念她的前夫……

    没错,他老婆是二婚。

    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老董事长的五女儿桂阳公主,她前夫赵慈景跟他能比什么?除了长得好看,放前隋给他提鞋都不配。可长得帅有优势啊,没瞧见张公谨长得帅就被公主拖马车上扒衣服生米煮成熟饭?

    桂阳公主跟她前夫不但生了儿子,还生了两个。这也就罢了,还特么在长寿坊给赵慈景盖了座寺——崇义寺。

    隔三差五就去寺上香祈福,活人果然是争不过死人啊。

    杨师道每每想到这里,就觉得人生已经这样艰难了,老子临死之前想混个宰相当当,这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吧。好歹老子出身也不差,智商也不低啊。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那个年轻时候超能打的亲哥,特么被另外一个放高利贷事发的亲哥给吓死了……

    杨师道内心有一句“入娘的”实在是讲不出来,自己仕途无望,顶天皇帝怜悯一下,临死之前混个吏部尚书,然后挂个“参议朝政”的名头,过过干瘾。

    兄弟几十年,你特么居然在这时候害我?

    杨师道想不通啊,憋屈啊,看着儿子更心塞更郁闷。一想起张公谨,一想起侯君集,哪怕是李绩……他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这些货色,当年怎么可能和自己比嘛。

    张公谨是土鳖,侯君集是流氓,李绩是山贼……这种货色,居然小日子红红火火,想想都觉得憋屈。

    “叫上你母亲,一起去你大伯府上吧。”

    “是。”

    杨豫之虽然应了下来,却半天没动弹。

    杨师道横了他一眼:“那还不快去?”

    “大人……”杨豫之怂的跟鹌鹑一样,细声细气道,“母亲昨日去了崇义寺,说是要去三天,若无要紧,勿去烦扰。”

    此话一出,杨师道当时就像看智障一样看着杨豫之,房内鸦雀无声,半晌,杨师道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冲着杨豫之咆哮道:“你亲伯父亡故,难道这还不是要紧吗——”

    “是、是、是……”

    杨豫之忙不迭转身夺门而出,竟是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摔了个跟头。

    见儿子这般形状,杨师道竟然是笑了出来,整个人失去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两行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

第八十四章 做狗不易

    希望张德趟浑水的人心思如何不得而知,不过大体上老张还是能猜得出来的。华润号体量大嘛,梁丰县男背景深嘛。

    “想的倒是挺美,让我冲锋陷阵玩什么‘为民请命’?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统治阶级大家庭的一份子。”

    喝了一杯甘蔗汁,旁边正在教张沧练字的李芷儿笑道:“你又在胡诌甚么?”

    “山东人想我带头反你二哥呢。”

    张德没好气地摇摇头,然后又有些感慨道,“这才几年啊,胆子都大了起来,连皇帝也敢下套。奉诫写信前来,说是河南还有女郎结社成学,经史子集算学数论,不拘何门何派,学的有模有样。”

    “好事还是坏事?”

    李芷儿坐在张沧练字的案几旁,微微抬头问道。

    “好事。”

    想也没想,张德就脱口而出,让李芷儿眉眼欢喜,竟是也不顾儿子在场,柔声道:“偏爱你这心思。”

    老张大窘,总觉得被个少妇给调戏了。

    说来也是奇怪,兴许是李家的基因问题,李芷儿这女子自从生完孩子,居然身材丰腴圆润起来,甚合老张口味。想当初,这女郎着实有些稚嫩,果然孕激素才是女人味的核心么?

    正想入非非,却听外边有人唤道:“使君,扬州楚州来了人,在偏厅等候。”

    偏厅?哦,那就是商人,不是士子。

    “且先上茶,某稍后便来。”

    这个稍后,大约就是半个时辰。倒不是老张矫情,学那长安官僚做派。实在是这些商人也是贱骨头,每次老张见面的快,一个个吓的面无人色,生怕他吃人。大抵上还是被两京官僚给吓的,也不全是两京,就说江南道,尤其是会稽一带,那些个南下的官吏,跟本地官僚勾连,又有大户推波助澜,用敲骨吸髓不足以形容其贪婪。

    长孙无忌的亲族,就多在这里做官,还有阿史那氏,如史大奈之流,也曾在这里混迹过。

    而勾结的地方大户,多半都是陈氏、章氏。这二姓来头倒也简单,远的不多说,只说近的,便是南陈开国皇帝和皇后,一个姓陈,一个姓章。

    这些年虽然因为大运河及航运开发的缘故,南北交流比隋朝强了百倍不止,可这些大姓,多半还是不甘心的。

    像老张还没有出江阴时,七八岁光景那会儿,江水张氏南宗,每年在江南道行走打点,一年开销都在三万贯以上。

    那可是武德年的三万贯,张公谨一年从南宗才拿多少钱?

    这三万贯,从张落地能走路开始,整整十年不曾断过,可想而知这些大姓,在南方的积累,是何等的丰富。

    可便是这般物业丰厚,他们盘剥治下农民、商人、工匠、市民,却不输给南下的官僚。

    李董刚上台那三年,自然灾害且不去说,光这地方叛乱十场有六场来自南方。而其中的一半,又来自这陈、章之流。

    这些人你要说攀扯陈霸先,那也是隔了好些年。可你要说没干系,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江水张氏为何跟江湖人士勾连的这般频繁?坦叔的江湖地位,也不全是因为麦铁杖,那也是在江湖上沉浮,搏出来的名声。

    小小南宗能够在芙蓉城屹立不倒,这也不过是极为原始的求生求存本能罢了。

    时光荏苒,风水轮流转,到李世民杀哥宰弟且为乐,玄武门一场搏杀,张公谨咸鱼翻身不死了!

    而他张德,背靠几座山头,又拜了吴县男爵为师,甭管是不是正经授业。操之这个字,总归是陆德明取的。

    只此一样,张德在太湖地区,便是横行无忌,几无对手。

    缘何?吴家同样是坐地户……

    二十年经营,老张可以算是绞尽脑汁机关算尽,这才有了眼下的局面。当年偷鸡摸狗为了弄个“歪门邪道”学堂,还得批一层层的马甲,如今却是不同。

    天下变色矣。

    人在中枢有在中枢的好处,谁失势谁倒台,不过是君王的“言出法随”“扣除成宪”罢了。从一开始,张德就不曾把李董当作书本上的“明君”“大帝”,对一条野生工科狗而言,这些个文典中的圣君,无一例外,都是独夫。

    什么魏征、什么房谋杜断、什么十八学士、什么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谁生谁死,皇帝一言而决之。

    看上去不是,实际却依然是的。

    所以,光靠一条狗,那是不可能咬死“帝王”,别说“帝王”,“帝王”的“鹰犬”们,一条土狗能是对手?

    同样都是狗,爆种的土狗依然不可能是精心培育的皇家猎犬对手。

    所以不难看出,一条狗是没有卵用的。作为社会性动物,面对“皇家猎犬”这样的上等狗群,想要打得赢,最少最少,土狗也得是一群。如果一群不够,再来一群。

    这样的土狗,有的是就和外面等着张德接见的行商狗;有的是永兴煤矿类似的挖矿狗;有的是三大船队迎风起航的航运狗……

    只是因为时代的缘故,这些“低贱”的各色狗种,还不曾拥有面对“皇家猎犬”哪怕最小声最小声嘶吼的勇气,更遑论狂吠。

    举凡敢狂吠“皇家猎犬”的,不是山东滑条,就是山西细腰,总之,血统高贵不输给“皇家猎犬”。

    经过十年的摸爬滚打,这些“低贱”狗种们养了一点膘,攒了一点狗粮。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家猎犬”们要抢他们的狗粮……

    “见过使君,下走扬州贾贵。”

    “小的黄金标拜见使君……”

    “有福号孙二,叩见使君!”

    唉……

    看着这些狗狗,老张很想喊一句“全世界的狗狗联合起来”,可惜喊不出口啊。这帮废物关他鸟事。

    “孙有福,这次想好了?”

    “回使君的话,想好了。”说着,这位有福号的东主,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盒子,骨灰盒大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露出了里面的红绸子。

    红绸一条又一条,码放的整整齐齐。

    老张拿起一根,随手一抖,哗啦啦的全是华润金元。这些金币成色极好,份量相当的重,没想到孙有福居然就这么捧在手里,力气不小。

    “永兴煤矿的‘象车’,你们应该是去看过了。”

    张德眉眼淡定坦然,这些商人却有些惶恐,偷偷地对望一眼,总觉得没底。

    “是,使君明察秋毫……小的,小的这点伎俩,让使君见笑,见笑了。”

    “有福号在扬州有多少张机?”

    “两、两万……”

    “多少?”

    “三万。”

    “嗯?”

    “五、五万。里面只有两万是小人的,剩下的三万,都是扬州……”

    “好了,这些不需与某分说。”

    张德打断了孙有福的话,然后道,“明日拿我签印公文,从汉阳出关。会有华润号的人接你们去永兴县,‘象车’要甚么法式的,你们自己决定。”

    “是、是!多谢使君!多谢张公!”

    千恩万谢,却是让老张觉得无比蛋疼……

第八十五章 虎豹豺狼

    扬州和楚州的交界处,有个湖泊,叫做津湖。等过个几百年一千年,黄河改道淹一大片,就会有丰产咸鸭蛋和小龙虾的高邮湖。

    高邮湖是个比津湖大了几十倍的湖泊,眼下么,还是良田万顷,民户数十万。高邮县如今眼望得见最大的水面,其实是南运河,和南运河交汇的一条小河,叫做下阿溪。旁边就是自古以来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天长县……

    当然,这时候天长还没有置县,而是归属**县管辖,为一镇。原本有一个团的府兵,后来漕运衙门又增一个团漕丁的南运河漕运大使在这里,今年巧了,又增了一个团的税丁。

    至于天长这个名字,眼下也还没有诞生,毕竟……八月初五生的唐玄宗,会不会诞生,眼下也是个让某条兴风作浪的江南土狗,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

    “这是甚么意思?朝廷让石梁镇改名天长?作甚要改个地名?”

    在津湖关口,两州的商人多是亲戚关系。或是连襟或是姻亲,还有兄弟分家置业二州的,还有没出五服的。总之,沾亲带故有类巨野县那般,只是因运河故,交流的更加便捷一些。

    “说是收‘厘金’收到天长地久的意思。”

    “辣块妈妈!收收收,收他娘的收!狗皇帝!这老儿在长安肯定是穷出身,比不得刘皇帝!”

    “收到天长地久?老子还给他上贡地久天长呢!这皇帝儿子真是不乖!”

    山高皇帝远,大抵上都是如此,骂起来爽快的很,反正皇帝也不能从太极宫飞过来把他摁在运河里淹死。

    楚、扬两地的坐地户们跳脚骂娘,却也不敢不给钱。运河上千帆蔽日,压舱货已经不用粮食,而是用陶瓷用茶砖用盐砖。

    值百抽一,在二州之地,还算执行的得力。道理也简单,朝中有人好办事。虞家早先在苏州有市舶使,朝中有学士,扬子江上挂着虞氏的名头,堪称无往不利。最多的便是江阴人,江水张氏的货船,其中有三成用了虞氏的标号。

    到后来华润号做大,这才改头换面。

    “我看啊,这下阿溪早晚还要重新置县。早先撤了石梁县,这不是瞎胡闹吗?**县能管你石梁人吃穿?”

    “诸位兄弟没去下阿溪看看?新设的兵营,呵,比府兵驻所大十倍都不止。兵强马壮,一人三马不说,还有二百辆大车。兵营还架了码头,停了二十几条沙船。上个月还送过去五十几头大猪,漠北肉牛都有十头,还有骆驼还有羊、骡。”

    “这……这吃得完吗?”

    “吃得完?你知道个甚!人家天天出操,五天一休。你家一天吃两顿饭,那兵营里一天吃三顿,顿顿有肉。就那战甲,啧啧,刀砍上去纹丝不动,全身包的跟粽子也似。都是大个子,这么……这么高!”

    有个素袍商人,比划了一下身高,然后又比划了一下圆,“那胳膊,恁么粗,一尺多!”

    “这是人还是畜生?”

    “畜生。”那商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就是畜生,出来收‘厘金’的畜生。辣块妈妈的,我那白马湖的乡党,住安宜县南东莞镇的,偷摸了一船货。被那些畜生查了出来,当场打了个半死,罚了二百多贯。”

    “二百多——”

    “你当这就算了?我那乡党家里,还被挂了一个牌匾,上面写了四个字‘逃金可耻’,听说依新制法度,要挂半年。”

    “……”

    一时间,津湖关口的商人聚集地,竟是鸦雀无声,好些人半晌没回过劲来。

    等平复了心情,这才又是一连串的“辣块妈妈不开花”“皇帝儿子不孝”“狗皇帝穷酸”等等骂娘的话。

    然而不管怎么骂娘,让他们偷偷藏匿货物,却也是不敢。无它,那帮收“厘金”的来了……

    “我的娘咧!还真是……畜生啊。”

    眼见着一帮高头大马的巨汉,拎着刀枪棍棒到了津湖关卡。衣衫前面有个“金”字,后面有个“钱”字,简直是光明正大无比霸气。

    砰!

    “好胆量!知道俺姓钱的在这里,还敢遮遮掩掩自以为得计!这是甚么?这是咸鱼?”

    有个操着会稽口音的精瘦汉子,从船舱中钻了出来,拎着一筐咸鱼,冷笑一声,放在船头。

    那南方商人脸色一变,但还是颇有胆量地挤出一个笑脸:“小人捎带些许咸鱼,正是要拿去洛阳发卖……”

    “乖孙,你奶公我在杭州厮混时,你还在撒尿拌泥玩呢。”

    这精瘦汉子一脚踹翻那筐咸鱼,一层咸鱼散落,露出下面白花花的一层盐。这些盐无比雪白,乃是上等货色,非富贵人家消费不起。

    再仔细一看,这些盐竟然压的严严实实,份量着实不轻。

    “谁家腌制咸鱼,是五条咸鱼百斤雪花盐的?”

    说罢,这汉子抓起一把雪白盐巴,狞笑着走向那商人。等他走的近了,才让人晓得这汉子身材极为长大,比那商人足足高了一个头。

    只见他猛地伸出左手,将拿商人嘴巴捏住,右手的那把盐,瞬间塞了进去:“给俺吃下去!些许咸鱼上的盐花,你这狗东西也不妨事吧!吃——”

    那商人双脚提腾,却竟然抵不住那汉子一只手。只看见那精赤的上臂,肌肉一条条宛若蛇身,成丝成条,充满了无尽的力气。

    “住手——”

    运河上,一条漕运衙门的官船到了跟前,船头有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远远地吼道,“便是有罪,也不能如此折辱。钱大使还需注意朝廷脸面……”

    砰!

    那官员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一杆标枪投了过去,稳稳地扎穿了漕运衙门官船的甲板,直接把那官员的话,生生打断。

    “你是甚么东西,敢来俺这里聒噪。漕运司吃了熊胆还是豹子心,没看到俺们旗号吗?”

    姓钱的精瘦汉子说完,手一挥,“去,把那漕船沉了,还有那碎嘴的夯货,衣服扒了,示众。”

    “是,大使!”

    周遭商船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这帮收“厘金”的虎豹豺狼,宛若一群疯狗,驾船直接冲了过去,三下五除二,漕运衙门的人全部被扔到了河里。又听几声呼号,那官船居然真的被凿沉。

    “莫非,真要扒了津湖大使的衣袍?”

    滋啦……

    “士可杀不可……”

    津湖大使悲愤欲绝,却哪里是虎豹豺狼的对手,这群巨汉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剥成了光猪,还特意撕了一块布,把那津湖大使的嘴给塞住。

    等做完了这一切,姓钱的才冲周围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谁敢作反,就是这般下场——”

第八十六章 铁面方能无私

    “漕金校尉?怎么不叫摸金校尉呢?”

    “姓钱的可不止在南运河,还时常去扬子江、淮水,你当淮阴那里没有鸡飞狗跳?可他到底是‘厘金大使’,还不受诸部统属,见州县主官不拜。为何?不正是因为他是皇命内臣?”

    “那他要是阉上一刀,岂不是立刻就成了内府大总管?”

    “你有种在姓钱的面前说一句试试?”

    江湖风波恶,人间行路难。李董到底也只是收点“保护费”,“小商小贩”哪里敢造次,背地里骂一句“皇帝老儿”难伺候,那就差不多了。真要让他们学巨野县的那帮废物窝囊废,还不如死了算了,还省得祸害家小。

    说来也是好玩,这新设的天长镇,原本不过是扬州六合统军府的一个团府兵驻扎。结果现在一口气弄了三个衙门在此,且一个比一个横,一个比一个能打。

    早先漕运司衙门掌控万千舟船,堪称帝国油水中的油水,肥差中的肥差,连长孙无忌都找门生故吏运作了亲族前往,还夹带了几个长孙皇后看重的人家。结果一眨眼,李皇帝一把杀猪尖刀,三下五除二,把这些个自以为躺着数钱的笨蛋,全部捅了个干净。

    因为“厘金”收的爽,李皇帝甚至连巨野县沦陷也不管了。任由侯君集去折腾,反正这世界上,哪里有他一合之敌?

    “太尉,还烦劳太尉疏通疏通,小的见过钱老爷之后,还有后报……”

    来的是个楚州大户,也是姓钱,跟“厘金大使”钱谷乃是同出一脉,往上数四代,都是会稽钱氏。

    这钱氏当年也是巨富,有个小支,还曾跟张德的死鬼老爹张公义“斗富”,杭州城内挥金如土,搞的双方一地鸡毛,最后结仇不说,更是耗上两代人。到张德前往长安,张公谨从定远郡公摇身一变,这才让钱氏崩盘。

    只是这钱谷,却和江阴张氏没甚来去,钱谷其父钱献在隋朝时是殿中将军,体貌惊人身材长大。又因“南人北官”,介于“南北交流”的“基本国策”,武德年时虽然没有受重用,但钱献的长子钱粱,却是为数不多,在武德年就以“南方人”的身份,在最高学府摸鱼的“普通子弟”。

    而钱粱,就是钱谷的大兄,文化人的圈子里,人送“元修识字”的称号。元修是钱粱的字,识字是因为钱粱和某条江南土狗一样,曾经是“祥瑞级”的“神童”。

    至于在长安居行不易的钱氏如何跟李董攀上关系,又如何冲破内府的重重考核,坐上皇帝“钱袋子中的金袋子”部门一把手,这就不得而知。

    眼下钱谷正是春风得意,办事嚣张跋扈,手段极尽变化,不可一世到了极点。不过却也没奈何,这厮当真是按章办事,竟是全然指摘不出他的错处。

    哪怕将漕运司衙门的津湖关口大使剥成了光猪示众,那也是因为那厮涉嫌“诽谤内廷”,按照《贞观律》,那当然是屁的罪也没有。但作为皇帝鹰犬,内府精英,江湖是一个论坛,而他钱谷,是一个可以“自由心证”的管理员……

    “呵。你当我家大使,是一般州县堂官不成?慢说大使不收你这点财货,就说是要收的,你这点……够么?”

    作为一个门卫,原本对李十一郎来说,是非常憋屈的。毕竟,他原先在左右屯营当差,是“万骑”的一员,武功高强杀人如麻,三十岁之前外放混个旅帅都是小意思。扔西军,最多两年,凭他的本事,做个校尉还不是手拿把攥?

    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让他跑来给钱谷做门卫。一开始他心里是拒绝的,但是后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他就试着做了一下门卫。

    很爽,很炫,很舒服,很愉快,很刺激……

    第一次出去抢……收费,李十一郎才知道,原来“万贯家私”是辣么多的货物。后来,他知道万两白银原来看上去并不多,但是搬起来累死人。再后来,万两黄金原来才那么一丢丢,可还是搬起来累死人……

    硬要说对门卫这个工作有什么评价的话,李十一郎只想说:太刺激了!

    衙门的接事房是来者不拒,原先有个牲口房和两间草料库,结果现在就专门用来囤那些送礼的。

    钱谷也是狠,收钱可以,办事不行。任你什么来头,指天骂娘也没有卵用。那些礼物到了“厘金大使”的衙门里,那直接就是“充公”!

    这是钱大使一片公心吗?狗屁!

    别说李十一郎了,连李十一郎在楚州包的两个十六小娘都知道。“钱老爷”从长安临行前,皇帝陛下跟他说了,只要办事得力,金票大大的呀。

    这些个“行贿”证据,充公之后,钱谷会有专门的“万骑”渠道上报皇帝。皇帝中旨再批个条:请相关单位自行处理……

    齐活!完事儿!

    就这点东西,也不过时钱谷这票恶狗们的小小浮财,连添头都不算。皇帝是有专项资金来分拨给“厘金大使”衙门的,总之,参考了某些长安洛阳的大商号之后,关于绩效这个词,李董虽然不是很懂但理解的很透彻。

    “我等穿这身铁甲,奉皇命当皇差吃皇粮,岂能收你点东西,就与你方便?”

    李十一郎眉眼冷对,那楚州钱氏大户都特么愣了,心说这年头忠于任事的官老爷,那真是不多见了。

    于是正准备撤了这点“孝敬”,却见李十一郎喝道:“作甚?!你待作甚?!”

    见李十一郎将那些财货按住,楚州钱大户迷瞪眼说道:“这个……太尉,不是说钱老爷不、不……”

    “不错!大使确实从不拿人钱财,但你‘行贿’事实俱在,被我人赃并获。这些赃物,是要罚没的!”

    “啊?!”

    “啊甚么?啊甚么?我家大使从不徇私,在长安便有‘钱铁面’的诨号,岂能放你过去?念你并未有辱皇差,故不拿你,还不感恩戴德离去?”

    钱大户又羞又怒,心中更是气的不行,但一看李十一郎穿着钢铁胸罩,怕不是一个能打十个,当下带着家人,灰溜溜地走了。

    等走远了之后,钱大户才冲着衙门啐了一口:“呸!甚么混账东西!这世上竟有拿钱不办事的畜生!‘钱铁面’?铁做的钱罐子!这贼畜生,不得好死——”

    咒骂了一番,还是不解气,却见不远处有个乡党。正待吐酸水,哪曾想那乡党唉声叹气道:“钱老哥,也是去混个脸熟的?”

    “甚么意思?”

    “去‘行贿’啊,小弟上旬已经‘行贿’了两次,如今过关是快了许多。这不是快到九月,小弟在楚州扬州,那是几十万斤的大葱、胡葱、豆米,这要是不赶着送进洛阳,怕是要坏事。不多说,小弟先去接事房。”

    等看到乡党远去,到接事房被李十一郎横挑鼻子竖挑眼,钱大户突然叹道:“若非铁面无私,岂能丰衣足食?”

第八十七章 汊川县令

    沔州汊川县,新上任的县令才二十岁,早先明经科出仕,因为河东裴氏的人脉,当年跟王世充闹翻的人,多少都会帮衬。

    邹国公张公谨作保,让他拜在苏烈门下修习兵法,可以说是文武双全。

    “守约,长史那里,吾已说好,你在沔州多多保重。”

    汊川县的汉水码头,栈桥边上有艘新制官船。七品官僚及以上,赴任述职,都可凭借公文印鉴调用漕运衙门的漕船作为脚力。

    “多谢叔父,小侄醒的。”

    “留步,留步……”

    中年人连连摆手,这才上了船,站在船头,冲侄儿挥手告别。

    年轻县令身旁,站着个高壮护卫,腰间弓箭手按横刀。等中年人的官船渐行渐远,他便道:“郎君,将军不日将要调往敦煌,郎君既然有意从戎,缘何又来南方做百里侯?”

    “邹国公因往年故事对我照看,我岂能不领情?河东裴氏,总不能如此不堪吧。”

    言罢,这年轻县令又道,“再者,我来沔州,也是仰慕张梁丰,旧年在长安时,他也曾对我多加照顾。若非其庇护,便是程三郎之类,须不会让我平安无事。”

    “张沔州在京城,着实口碑极好,连魏王也大为称赞,时常感慨不能亲善,为其座上客。”

    “当年在春明楼,薛定恶那厮被吓的讨回薛氏老家,张梁丰又岂是老好人一个。”

    “那……郎君可要去汉阳拜见一下这位上官?”

    “倒是不必,我这族叔,本来就是听了他的吩咐,才来的汊川。”

    说罢,县令一行人,便回了县衙。熟悉了一通之后,汊川县的新任县令,迎来了第一个要紧事物。

    汉阳城中,张德批完了公文,唤来幕僚:“汊川九月的胡葱入京了吗?”

    “使君,头批一千石已经装货入京。”

    “这几年丝路开了之后,胡葱确实好卖了不少。”

    “十万斤胡葱也不够半天的,眼下冷淘都是放葱,十年的时候,还不见这吃法的。就是胡葱便宜,远不如小葱。”

    “小葱亩产低,再说,香葱气味小,胡人不喜。”

    这几年胡人主要住宅区都是在城西,前几年还让商队进城,后来驼队、马队、骡队多了,牲口已经明令禁止入城。

    牛羊更不必说,宰杀全部在城外。

    现如今,长安城是真真实实的没有田地可以种甚粮食。便是坊间还有一二亩自留地,也是种些调味料,最不济也是莴苣、菘菜,甚至也有盖了大棚取菌菇的。

    “汊川葱亩产今年报上来是多少?”

    “葱薹要算吗?”

    “不算。”

    “九月到来年五月,摊下来能有六千多斤。”

    “植葱大户是几家?”

    “十一家,因为是京城商号包销,所以小户的葱商号是不收的。不过有大户也收小户的葱,拿来冲抵自己的货。”

    “葱合适就行,不必计较这个。只是小户改粮为葱,葱价一旦暴跌,粮食可不会一气从地里冒出来。”

    “眼下多的是去黔中问獠人蛮人收稻的,两三年维持,还是不成问题。”

    “人亡政息啊。”

    “下走也是担心这个,河南道这两年闹出来的事端,多是如此。再者官商勾连,难以防范,事情再大一点,怕是不可收拾。”

    “我等还是先顾着沔州这一亩三分地吧。”

    “下走明白。”

    “让张松白去一趟汊川,表彰一下裴行俭。”

    “是,下走这就去。”

    原本裴行俭以为做一县长官,大约和河东老家的县令也似。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沔州的官当起来轻松又不轻松。

    轻松,那是因为规章严整,事物摊派有司处置,县令但有不决之处,幕僚班底皆是“沔州师爷”,事无巨细,不说是交代的清清楚楚,但问事何处,那是明明白白。

    不轻松,那是因为事情摊的都是极为广大,哪怕只是长安聚居胡人爱吃的一把胡葱,发一次货,居然也是五千贯到一万贯的价钱。说到底,还是因为联络长安一事,是沔州长史府定下的规制,长官和商号,那是双重作保,但有一个环节拖拉,搞不好就是几千贯的损失。

    原本裴行俭见那些地方县令,只觉得“权势一方”,至于“代天子牧民”,那是万万不曾见识。一县长官,要将那些次等坐地户破家灭门,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这等行径,于百姓而言,只有“威”,却不曾有“敬”。

    “郎君,前面就是碎料厂。”

    “怎有恁大的气味?”

    “除了羊草,还有专门做葱花,花椒碎的。”

    “葱花?”

    “就是胡葱丁,碎好之后分两种,一种是湿货,这家是汊川大户,用得起冰,运到长安也能让湿货现用;另外一种是干货,长安羊汤多用这个,坊间也多买汊川葱。”

    “价钱要高一些?”

    “高得多,得有二倍多的利。”

    嗤嗤嗤嗤……

    水车有力地转动着,带动着碎料机,这些碎料机,各种型号都有。工人将物料从进料口送入,碎料机中的刀片旋转,轻松将物料切碎,然后落入下方的装料筐中。待一筐满了,立刻又换上一只装料筐。

    这个片区,多是这样的工坊,裴行俭也算是见多识广,并不稀奇。不过当他看到一间新制工坊正在搭建门匾,便问道:“那边是新开的工坊?”

    “是家制粉厂。”

    “麦粉?”

    “听说不是麦粉,而是做米粉、芋头粉之类。”

    “米粉?”

    裴行俭没见过,便去看个究竟。

    “小的见过大令!”

    县令一到,商户子弟拜了一片,不过正在忙碌的工人却还是没停歇,忙个不停。

    就见有个古怪机器,管子中装了个铁制的柱头,那柱头是个螺旋状的,让裴行俭好奇不已。

    “这是甚么?”

    “回明府,这是个做米粉的器物。”

    回话的是工头,一边说一边吩咐人赶紧忙活,很快就将机子安装妥帖,有个年轻后生,穿戴谈吐和众人不同,他对工头道:“先试一下这根蜗杆合用不合用,要是挤出的米粉成色好,就不改了。”

    “行、行,听庞工的,听庞工的……”

    机器转动,不多时,蜗杆套筒的一头出料孔,不断有略带毛糙的米粉线被挤出。又过了片刻,这些毛糙的米粉线终于开始变得光滑,就有工人拿起剪刀,顺势就是剪断,将一把米粉线,放在一旁的竹制盘篮中。

    二十斤试做品挑了一些出来,就有人拿了出去。

    裴行俭奇怪道:“这是作甚?”

    “回明府的话,烹制一番,这些是要试吃的。”

    不多时,就有酸汤粉、炒粉、蒸粉、凉拌粉等等七八种做法拿了上来。

    原本裴行俭只是过来看个稀奇,这光景却是食指大动,竟然有尝尝看的欲望。

    大约是瞧见县令的模样,那被称作庞工的,让人端了一碗牛肉炒粉上来,筷子也是清爽干净,裴行俭一看这样,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本县就厚颜了……”

    过了片刻,庞工问县令:“不知合明府口味否?”

    裴行俭脸色微红,轻声道:“且再来一碗。”

    众人顿时叫好,却是给县令喝彩的,那工头也是精明人,连忙出去和人分说,又报给了东主听。不多时,就有汊川县专门制作牌匾的,被人定下了一面“来一碗”的牌头,说是要发往长安。

    九月底,长安城外,多了一家名叫“来一碗”的米粉食肆。

第八十八章 珍珠养殖

    今年的秋收农官们进行了预计,估计能增产两成,于是沔州地方提前准备了大量的木制脱粒机和板车。

    以庄园为单位,干路上停着大量的待用大车、独轮车,汉水沿岸的粮船,也连绵不绝,超过三千之数。

    除了要应对秋收,今年最后一批“沔州螯虾”对外发卖,这些螯虾是由东北鳌虾和朝鲜螯虾繁育而成。和一千多年后大卖的克氏螯虾不同,它们的一对大钳子并不大,但是尾部肥厚,肉质偏甜,很受南方人喜欢。

    又因为扬州润州聚集大量南北方的商旅、官员、工农,这种水产加工入味相当便利,很受欢迎。

    只是“沔州螯虾”产量不高,贾氏几近培育,但到底没有这种水产养殖经验,成本上来说,是一直在亏钱。全靠珍珠养殖来平账,还能坚持下去。

    眼下能算得上产业化的水产,也仅仅是鳗鲡、甲鱼、青蛙还有就是珍珠。

    鳗鲡的养殖方式,千年不变,哪怕是一千年后,种苗也依然是靠人工在野外江边海边捕捞。但鳗鲡肉质细嫩,口感绵软,做汤鲜美,炙烤香甜,对贞观十年以来的大中城市居民,都是相当考究和上档次的食材。

    最重要的一点,鳗鲡、甲鱼、青蛙抗虫病相当强,投料主要以蚯蚓、河虾、螺蛳、杂鱼配合植物饲料。以亩产五百斤计算,沔州现有的一千亩鳗鲡水面,毛利能超过两万贯。

    又因为烤制的鳗鲡干咸香耐存,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尉迟恭尤为喜欢,目前安北军已经上表朝廷,兵部代为采购贞观十四年的军需中,就有汉阳鳗鲡干一项。

    “芷娘怎么出恁大的汗。”

    张德签发了一批公文出去,回了一趟后院,见李芷儿满头大汗,正拿着扇子扇风。

    “新制的狼毫眉笔泡的有点软,描眉不甚利落。这些都是长安城东要的货,岂能坏了这等事情。”

    安利号已经成了长孙皇后的钱袋,李芷儿重起炉灶,也不能弄香水之类。因为沔州珍珠养殖很是成功,加上张德让人在太湖也有养殖,市面上其实有大量的珍珠是养殖货,只是两京中人不知道罢了。

    李芷儿风云再起的本钱,就是这些珍珠。

    研磨的珍珠粉相当的细密,不仅仅是长安贵妇喜爱,那些个画师、选人,也时常在平康坊和贵妇门庭两头跑。

    眼下风气越发奢靡浮夸,举凡有些跟脚的,岂能落于人后,李芷儿凭借旧年人脉,倒也不差甚么。

    “不是听说在洛阳,李葭和李月也在操持么?怎地还要你忙前忙后?”

    “呸!那两个小贱人,还想来荆襄,当我不知她们心思?老……妾自有分寸。”

    “……”

    老张黑着脸,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李芷儿也不拦,只是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要说出手阔气,李芷儿的的确确非同一般。眼下珍珠养殖,止开珠、植珠女工,她手头就有一万五千之举。虽然其中一万两千多都是短工、临时工,但也足见其本事。京中女子,能管好一大家子内务的,都不多见,往往都是内宅鸡飞狗跳。

    京城繁华,远超历代,人情心思用以往的经验,已经不足以应付。早先有些体面人家,家主婆往往不见于人前,可如今再是体面,哪怕是杨氏、温氏之流,也是多有在人前走动。

    往来客套人情礼送,不比在外应酬的丈夫要轻。京城中礼盒的变化,也是一场见证。从早先普通的素制木盒,到后来的漆器、瓷器、鎏金、烫金,再到后来掐丝金线为边,吹制玻璃为花,几近能工巧匠,非独具匠心不足以为美,豪奢攀比之风,天王老子来了,也是压不下去。

    又因为富贵人家用度越趋庞大,早先的开元通宝,早已不能满足日常采买。城西的华润飞票,竟是成了城东人家的日用主力。这和大唐其它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巴蜀西域,开元通宝和绢布,依然是支付的主要实物货币;登莱、润扬、苏杭,华润银元和金币,成了市面上主要流通的等价物;长安和洛阳,则是以华润飞票为主要支付手段;羁縻地区则是保持着以物易物的传统方式……

    整个贞观十三年的唐朝,出现了不同地区不同支付手段并存的局面。甚至某些核心发达地区,更是因为便利性,出现了局部地区信用货币代替实物货币的现象。

    而华润号作为其中不能绕过去的一个特殊存在,在沔州地方,帮工虽然多有日结旬日结工钱,但只要是长工,往往都会将工钱留存为整。替换成一张华润飞票,不但安全,更是便当。

    多年磨合,哪怕是獠寨,如今也是认可了华润飞票的存在,也使得沔州得以积存更多的铜锭,用以制备青铜器物或者配件。

    因为经济生活上的紧密联系,獠人越发地愿意下山。虽然大部分獠寨依然顽固地保留着人身依附现象,甚至有些獠寨,奴隶生死依然是獠寨首领一言而决之。但因为个别獠寨带头输出劳力,生活上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獠寨之间的对比,引发的人心变化,却又是另外一个不出人意料的结果。

    李芷儿着手珍珠粉研磨,其中包装女工,有三分之一是獠寨女子。数量有一千多,平均每个獠寨女子一日工钱是十文,包午餐,睡大通铺,一月能有两百五十文以上的结余。

    而这些獠寨女子,往往会将工钱全部存下来,到年底时,獠寨的头人和丈夫,会来接她们回家,采买的年货,能够让整个獠寨吃上一年。

    当年求到张德跟前的獠寨,一年光獠寨女子做工,就能有一千八百贯结余。如果这些女子留在獠寨,基本没有太多产出,对獠寨头人来说,除了是生育工具,还是亏钱货。

    獠人的变化尚且如此,更遑论普通的汉族家庭,乃至洛阳那些新老更迭的权贵。

    当李芷儿最新的一批秋季珍珠粉运到洛阳的时候,就有洛阳女子社在洛水桥上,将那买来的珍珠粉倒在洛水中,并且束发戴冠,大声宣扬:“吾未闻女子之好,唯赖脂粉者;古之妇好,今之琅琊,皆一时雌杰,此为女杰也!”

第八十九章 女子当自强

    曹子建写《洛神赋》有没有偷窥他嫂子不得而知,反正杜总统现在神烦洛水河畔那些呼朋唤友的女子。

    这些女子自己结社不说,还时常往来各色人家的后宅,教人识文断字也就算了,还提倡“天文地理,自可究之;古往今来,皆可学之”。当然,狂人狂语,大唐见的多了,没见淮扬多的是骂李世民是自己儿子的么?

    可特么口号还喊出“师法往圣,求学今贤”,这就有点扛不住了。这话扔到长安,孔颖达带头喷死你娘的……

    “两位殿下以为如何?”

    洛阳城中有两位才女殿下,甚么“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听着多带感呐。

    可淮南公主和遂安公主心知肚明,她们胸腹之间的“才华”,得看“姐夫”“姑父”什么时候来快递。

    “这……”

    看着对席而坐,一身青衫的女郎,李葭心中羡慕,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正愁苦间,却听外头来了一声叫道:“二娘,杜总统召二娘前去。”

    “克明公唤我作甚?”

    那男装女郎站了起来,抖了抖下摆,又转身冲两个公主抱拳,“还请二位殿下恕罪,克明公召见,怕是有些事物相商。”

    “二娘自便就是……”

    李葭巴不得她快点走,这女子简直就是个祸害,眼下洛阳城中风头最盛的女子,就是眼前这个二娘子。

    “告辞!”

    言罢,二娘子潇洒利落,转身离开。

    “姑姑……”

    李月一脸的抑郁,“长孙二娘三天两头的来,你我如何招架呀。她又不比那些自诩怀才不孕的蠢蛋,若想糊弄,怕是不行了。”

    “我有一计,正好新南市有‘雅俗之争’,她才华极盛,正好拿‘雅俗之争’来对付一二。要知道,姐夫左膀右臂之一,乃是李凉州之子,眼下正推动俗语正用,连城北有些饱学之士,也大为称赞。”

    “为天地立心,当真是好气魄。”

    “月娘你知道甚么,我听李奉诫说过,这是姐夫送他的格言。”

    “所谓格言名义,这格言,便是李奉诫的义。只‘雅俗之争’,便成当世名流,不输西域长孙冲,登莱杜构,东海王万岁……”

    “姑姑,我看这东都,也待不得了。这般多的热闹,你我二人早年扬名,保了几年自由。若是牵扯到了这些事体,父……父皇是绕不得我二人。”

    “不怕,且先应付了长孙二娘,我这里还有一个说道,还能应付一番。”

    “甚么说道?”

    “你我公主,见杜克明便利的很。到时,便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又或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将这撺掇公主的罪过,扔到长孙二娘身上去。到时也能混个女中豪杰的名声,还能脱了这洛阳浑水。”

    “那去哪里?回长安?”

    “我疯了回长安,你这女子动动头脑,既然是千里之行,哪能去长安?眼下洛阳去长安,不过是一天光景,这算什么千里之行。少不得先踩一踩河南道的地,再泛舟江湖,七转八转,去荆襄观摩风物,总也别人说不得去。再说了,还有二嫂帮衬,怕甚么?”

    “皇后能帮忙?”

    “甚么话?你我二人这几年,帮着吆喝安利号的那点家当,便是平康坊的都知,也要赚些辛苦钱。我们可曾拿了好处?不都是平白的苦处?二嫂又从阿姊那里得了安利号,这是甚么买卖你知道么?能让长孙氏的女郎不必顾忌眼色的巨富家财,否则,哪有甚么长孙二娘来洛阳耀武扬威的。只这一事,看在安利号在洛阳这般红火,二嫂也得为我二人谋个说法。”

    “那还是修仙的好……”

    “不拘是修仙还是修禅,总之,二嫂是不会看着我们不得抽身的。”

    “要说聪慧过人,还是皇后厉害。”

    “这还需你来说?”

    李葭白了一眼,又恶狠狠道,“这次离了洛阳,便是真的脱离苦海。这几日,你还需好好的吹捧一番长孙二娘,这女子越是嚣张越是狂妄,越是与我等有利。那日姐夫家的坦叔来东都,我也打问过了,听说中书令也为这女子头疼,怕不是要焦头烂额。”

    “为甚?”

    “妖言惑众、教女无妨、诽谤圣人、诋毁皇族……罪名多的是,若非她是长孙家的女子,早被人堵在洛水桥上不得进退,还能白白让她倒了十几斤上好珍珠粉?”

    “唉……当年还不如学姑姑那般赖上姑父算了。”

    两个跳出体制的落魄公主还在打着小算盘,而这时候在总统府,杜总统一脸便秘的样子看着长孙二娘:“你大人让老夫问你一句:甚么时候回京?”

    “杜公命我前来,就要说这等事?”

    “老夫个人也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杜如晦伸出了一根食指,面色和蔼地看着长孙二娘。

    “杜公若是要让我不再鼓吹‘女子求学’,恕我不能做到。”

    我特么什么都没说呢!

    杜天王的便秘脸越发地深沉,然后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平复心情。

    “杜公怎么不说要求?”

    “老夫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能说什么?说了你又不改,那说了干嘛?

    杜如晦其实无所谓长孙二娘鼓吹什么,哪怕长孙二娘鼓吹“老娘要问九鼎重几何”,也不关他什么事情。

    关键是好些个奇葩事情,都是从洛阳出来的,这就让长安方面怀疑,这特么不会是你杜天王在私底下搞事吧?

    什么“雅俗之争”,什么“女子求学”,什么“私学渐起”……一套套的看着就心惊胆颤。王世充也不过是搞点大头兵玩称帝,现在搞的是什么?

    最后杜如晦也到底什么都没要求,长孙二娘依然我行我素,杜如晦写了一封信给长孙无忌,爱咋咋,反正又不是他的女儿。老阴货自己弄出来的女儿变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要他杜如晦来负责?这不是搞笑么。

    收到信之后的长孙无忌内心遭受了一百点伤害,然后向洛阳扔了一只狗,姓裴名仁轨,说是要整饬一下洛阳混乱的思想界风气。

    结果就是这个裴仁轨,到了洛阳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跑去淮南公主和遂安公主那里,求一副《爱莲说》的字帖。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长安下了贞观十三年的第一场雪,然后长孙无忌把东关窑场新出的香炉给砸了。

第九十章 这是什么力量

    “洛水女侠?”

    你特么在逗我?

    老张听说长孙无忌在洛阳混出这么个外号时候,整个人都觉得很惊悚。本来以为大表哥“匡扶汉室”堪称国家栋梁,怎么地也不算坑爹货,结果大表哥不坑是大表姐要走上坑爹的人生巅峰?

    “还洛水女侠,落水女侠还差不多!”

    扫了一眼直隶官报,就被老张扔到了纸篓中。一旁安平见状,眼疾手快,从纸篓中捡了出来,看完之后大为赞叹:“没想到长孙无忌还生了个像人的。”

    “……”

    你这么嚣张,你家二哥知道么?

    不过老张也觉得奇怪,家里出了这么档子事,老阴货该怎么办?这随时可能送他上天爽爽啊。教女无方是肯定的,还要加什么料,估计就看老阴货会不会做人了。

    然而老张并不知道的是,老阴货眼下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又不能去东都,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杨恭仁治丧委员会的委员长……

    听着就渗人,保不齐还是李董故意恶心一下他。

    毕竟也是了,你特么怎么教的闺女?

    且先不说“洛水女侠”如何了得,如何牛叉,反正也和老张无关。但这长孙二娘她幺蛾子不少啊,也不知道是口舌灵活还是唇齿了得,总之,说得一批河南道的穷酸,都是一帮识文断字的,跑来给她做工。

    是真做工,还专门跟着老师傅学做雕刻……

    “这不是神经病么!”

    深秋的时候,老张发现洛阳的印刷业好牛啊。那版式、那做工、那字体、那底蕴……让李奉诫都大吐酸水,说这事儿太恶心人了。

    河南道和直隶近畿,少说有六七百识文断字的穷酸,居然美滋滋地跑去“洛水女侠”那里领工资做雕版工。

    这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按理说这雕版工,没个三五年,也不能出师吧。怎么就三两月就有这等规模?”

    老张询问坦叔。

    坦叔是常住洛阳的,毕竟,那边还有个自家郎君所出的小娘。

    听了张德的问话,坦叔就一五一十地把事儿给说了。总之,言语中多的是“仰慕啊”“倾慕啊”“崇拜啊”“佩服啊”的话语,还有什么“追求啊”“伊人在水一方啊”“神女啊”等等描述。

    于是江南土狗就悟了,好半天才感慨一句:“这是爱情的力量啊!他娘的……”

    特么的为了泡妞追“女神”,要不要这么拼?没见你们读书这么上进啊。做个雕版工就这么用心,你们这般废物怎么不去给四轮马车换轮毂呢?

    这下好了,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长孙二娘还没等到自家老子来收拾她呢。手里的柴刀那是相当的锋利,以前还是穷酸和痴呆文妇玩誊抄,最多就是发发小册子和小传单。

    口号么,多半都是在洛水桥上喊喊。

    可冬天多冷啊,这年头北方的暖气供应又不是集**暖。所以这宣传,得体贴,得到位。

    于是长孙二娘她脑子一转,嘿,真有了法子。

    新南市那边印刷作坊那是来者不拒,再说了,给“洛水女侠”印刷,那是有面子。但长孙二年胃口极大,她不但请人印,还自己筹办了印刷厂。

    至于为什么长孙二娘有钱筹办印刷厂,这就得问长孙无忌平时给零花钱为什么要用华润飞票或者华润金币……

    还别说,长孙二娘还真是有点韧性。倒也不全是心血来潮,直隶近畿多田亩,庄户富庶不说,女子普遍经济上也是独立的。原本只是持家上秉承“男主外女主内”,但长孙二娘比较凶残,她那洛阳城中那些“双职工”家庭作为典型,列数据得出一个结论:两个人赚的钱比一个人多。

    这是真理。

    比真金还真。

    “这是金钱的力量啊!他娘的……”

    老张突然有点同情老阴货了,想当年他跟老阴货“马车问对”,那老禽兽还想坑他,哼哼,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福兮祸所依吧。

    “哈哈哈哈哈……”

    一声大笑传来,只见老李一身秋装,戴着遮风兜帽,进来后就喊道,“操之,长孙无忌这次怕是要惹出事端来。他家那在洛阳折腾的女郎,居然自己印书拿去长安城发卖,眼下城东宅妇都在看她的‘惊人之语’,最要紧的,有人拿她和琅琊公主比,哈哈哈哈哈……”

    老李正爽着,长安城中,中书令府内却是一片寂静。不知道以为杨恭仁的治丧委员会还在开,知道的却默默地为中书令默哀三分钟。

    “大人,还是吃些……”

    砰!

    “滚!我说滚——”

    长孙涣默默地收拾了一下被砸烂的青瓷碗,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退了出去。门外,几个兄弟都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长孙涣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要是大兄在家,就好了。”

    兄弟们一想起长孙冲,顿时觉得心安了不少。至少,因为长孙冲,怎么看长孙家都是稳如泰山的。

    长孙无忌那肯定是憋屈肯定愤怒的,自己一个不小心,短短几个月,那跑去东都的闺女,就掀起恁大的风浪。

    要是就在东都浪一下,也不算什么,毕竟多的是江湖同道人生航行不靠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孽女居然还“反攻倒算”“变本加厉”,还“杀回”长安来了。

    现在好了,平康坊中“侠女”多,长孙二娘不藏拙……有啥招式,有啥本领,女侠你亮出来,给大爷开开眼。

    长安城的风气很不好说的,爱追潮,爱追星,爱新鲜。于是平康坊最近的演出,都鲜有玩什么婉约、娇弱的,一个个穿着暴露,拎着一把三尺剑,玩甚么“谁说女子不如男”。

    有人抨击,反驳的就一句话:中书令之女珠玉在前,你**啥?

    好好好,你牛逼,你有理。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于是,中书令就被勒令闭门思过一个月。

    再简单点,那就是在家过年。

    别家重臣还有皇亲国戚陪皇帝在皇宫里过年,什么时候老子长孙无忌在家里过年的?那不成二流家世了吗?

    为了安慰长孙无忌,回京城述职没几天的前长安城首富,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尉迟恭跟儿子尉迟环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老货今年不得入宫,俺便是可怜他,你去给他送些吃喝的,多加几个菜,厨房不是卤了猪头么?给他送一只去。”

    尉迟大都护,他体贴。

第九十一章 年关将至

    贞观十三年年终,沔州一地统计下山入籍的獠人,数量超过了三万。虽然外朝还在争论裁撤封建一事,但安陆大都督府大都督吴王李恪,还是将这条喜讯给报了上去。

    尽管哪怕在汉朝时,中央政府也已经明白对付蛮夷的方法,剿抚并举。其中如何去剿难度不高,总结起来就是越王勾践那一套,执行起来就是历代秦王那手法。但如何去抚,着实考究。

    往往内部一场政治斗争,其外在表现之一,就是如何对付蛮夷。

    乃至脑残政策诞生的“八王之乱”,开启后来一系列的脑残仇杀,都是政治的延续罢了。

    其中粉墨登场的角色,正是那些名流,那些世家,那些贵种。

    为何武侯被历代推崇备至?正是因为难得、难做、难能。

    “竟未引发汉獠不满?这其中,必有缘由。”

    今年的雪下的很大,太极宫外,都是厚厚的一层。朱雀大街上车马难行,坊内若非有煤炉煤饼,只怕是柴火对付不了几天。一颗钓鱼台工坊的煤球,抵个四斤干柴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原本一个冬天,不洗澡的话,柴火少说也要九百斤一千斤。那些在京中做个小官小吏的,本就宅院小,再堆柴火,那自然是不敢堆上多少。可是少了柴火,往年冻死不知道多少。

    眼下有了煤球煤炉,再是如何困窘,这笔开销不但小,还省了许多事情。

    皇宫用的都是怀远无烟煤,也有用锯末炼的木炭,加了香料,哪怕是寒冬腊月,宫内也是不会冷飕飕,反倒是温暖如春。

    “汉獠仇杀,也多在剑南、黔中。汉羌仇杀,也多在青海。如今慕容诺曷钵为校尉,也不曾有招拢吐谷浑故部的意思,总算是安定了一些。沔州能安定獠人,若得其成法,可定蜀西及南蛮旧地。如六诏之流,本就偏远穷困,若有便利之处,陛下再开疆五百里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马周恭恭敬敬地回复着,陪坐的还有太子李承乾。往年这个暖男一到这种君臣会议,都是如坐针毡,如今却是脱胎换骨一般。任你皇帝如何霸气名臣如何睿智,与他何干?

    李世民素来不喜李承乾,又因“春耕”旧事,更是互相添堵不少。加上太子东巡迟迟不召回,更是引发了一场文官们的口水仗。这也是正是今年文官分裂的根本所在,只是皇帝心知肚明却有意推波助澜罢了。

    “李恪做的不错。”

    良久,李世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与会重臣都是一愣,不过这也无伤大雅。反正呈报如何不作数,落实到最后的考绩评定,都是尚书省和吏部的事情。

    “陛下。”

    江夏王李道宗突然冒了出来,这两年朝中风气不对头,李道宗也是日子过的小心。不比李靖之流,作为宗室,李道宗算是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李唐皇室的脸面之一,不过当下李道宗却得谋些能传给子孙的“物业”,也顾不上那些脸面和考量。

    “鄂州多有效仿沔州章程,成效也是斐然。以臣所见,獠人虽是好斗难驯,却也性情简单。沔州章程,若要总结,不过是‘以利诱之’。獠寨多在山间,田亩贫瘠不说,偶遇天灾,一场土石流,堪比王师一团之威。”

    李道宗说着,又接着道,“汉水入江交汇之处,沔州多修港口码头,停船栈桥,绵延出去一二十里。夏粮入京,粮船少则两千多则五千,故而脚力人手,需求极大。又因汉阳临江故,沔州二县沿河沿江,多有工坊厂寨。百工制艺者,有六七千人之巨。二县于工匠劳力需求极大,故而农户、獠人为谋利,皆愿入城为工。”

    “那岂不是农事荒废?!”

    有重臣问道。

    “沔州何曾缺粮?夏粮秋粮更是颗粒不少,账目一贯清楚,不曾掩埋。”

    “这是何故?”

    “有类沧州故事,任你百亩千亩万亩,自有包销专农经营。有八牛犁在,原先须百农,如今也不过是一二人,至多五六人罢了。若诸君去往沧州,便是知晓,连绵田地之间,人家极少。庄户多是临河修坝修堤,结为村寨,侵占农田极少。”

    说到这里,李道宗还是诚恳道,“臣忝为鄂州刺史,观摩沔州一二年,今奏请陛下,明年鄂州可效仿沔州,当能改獠为汉,稳定武陵蛮故地。若能持之以恒,三十年后,围圩造田、修坝固水,可再得两个长沙。”

    开发南方是必须的,汉时荆襄地区,算得上开发后丰产的,以长沙尤为突出。这是一个在洞庭湖以南的地区,远离中央不说,周边地区密布“南蛮”,更有“山越”遗族,可以说是唯一的亮点。

    但按照李道宗的描述,三十年后,将会是多点开花的局面。而且就算不看三十年后,就以现在河北辽东论,环渤海的航运,不但节省了人力物力。每年入冬后对边境民族的防御和反攻,临时征发民夫,就有大量的民间力量储备。

    这些力量,多是在这些河北辽东新生的州县港口码头中。一个河口码头,就能支持一个团以上的物资运输和兵力,而一次作战,除了军功之外,以往难以运回的战利品物资,不再是就地销毁或者焚烧的玩意儿,而是可以迅速转化为兵部账面收益的财产。

    “君为国忧思,不过事涉民政,还需慎重。年后再议。”

    “是,陛下。”

    李道宗并没打算今天就让皇帝点头,此事他先牵头出来,不过是抛砖引玉。他一个宗室,想那么多反而会引起皇帝的反感乃至猜忌。再一个,他那个李道兴兄弟还在南海吹台风,兄友弟恭全家受挫的戏码都上过了,合该要给点甜头,自己混甜头不算本事,得学沔州的那位堂官才是。

    鄂州是个好地方,尤其是永兴煤矿已然正式开采,盯着永兴煤矿的人还少么?现在在家里焦头烂额摔碗发脾气的长孙无忌,原本可正是打算自己在年会时候提一茬。

    若非中书令自己弄了个孽女出来,还轮得到他李道宗一个宗室跳出来牵头送人情?

    李皇帝把这件事情推到年后,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既然并不是军国大事,拖到年后也不影响什么。

    但是这期间,京城只要还或者的勋贵,都会来找李道宗拜个年。

    鄂州獠人如何治理?三十年后还朝廷两个长沙?这特么都是狗屁,能不能弄个传世物业出来,才是真正要紧的。

    只是人在江湖飘,哪怕是砍人,也得弄个高大上的名头。

    “为君分忧”“心系百姓”,总归是更好听不是?

    待君臣会议结束,一群大臣裹着遮风大氅,都悄悄地跟上了江夏王的步伐,还没出宫墙,就有人急不可耐地亲自跑去喊了一声:“郡王今夜可有安排?某听闻郡王喜好葡萄酿,恰好新得一瓶康居珍藏……”

第九十二章 令公行

    朱雀街的积雪和往年一样厚实,但是和往年不同的是,如今的长安城,有专门的一百零八坊“环卫部门”,隶属执金吾衙门,环卫工人因为时常在衙门的斜对过魏征府受熏陶,于是相当的一丝不苟……

    贞观十四年的长安城环卫工人,带了一点点“城管”的属性。

    “这些雪松竟然活了。”

    二十四岁的李承乾在马车中,抱着一只暖炉,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朱雀街两边种植的绿化树,有些讶异。

    这些“歪门邪道”兴起,也不过二三年,除了雪松,也种华山松、油松、青杨、银杏,但尤以雪松为最,主要是皇帝喜欢。城外多是种水杉,因为树干长大,用来打制家具是次了些,可用来做水车、龙骨、器物耗件、车马配件,那是绰绰有余。

    “可有甚么话,需要老夫帮你带的?”

    长孙无忌靠着车厢,眉头也不挑一下,看到两边街道上民户有条不紊地生炉子点火,也不甚感兴趣。

    “问个好就是,与大郎相交,单凭心思即可。”

    李承乾坦然了许多,也不再去思量皇帝老子到底是不是要废了他。这几年下来,他不敢也不曾对外人说过,其实他对“皇室”的心思淡了许多,更别提“皇位”。只是,马宾王告诉他“身不由己”,这才任由东宫两班推着走,至于能走到什么程度,他其实已经早已不在意。

    他本该在意的,可万万没想到,见惯一件件事物在天地间产生极大的变化,这便一发不可收拾。

    “要是能做一回江南道黜置大使就好了。”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尤其是在这个舅舅面前。

    于李承乾这个暖男而言,八牛犁曲辕犁的极大成功,颇有一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大彻大悟,这是他皇帝老子称赞他如何“老成持重”“谋国之言”都不能获得的喜悦。

    相较于“得位”,他更希望“得道”。

    看着太子外甥心不在焉的样子,长孙无忌并没有生气,反而难得地开口道:“京中若有疑虑,诸事可问马周,如若不决……且去魏征府邸拜访就是。”

    “嗯?”

    李承乾一愣,但马车已经离开了城门。

    这一次外出公干,长孙无忌难得地没有老板送行,不过他眼下日子不算好过,这一次的“公干”,也有“惩戒”的意思在。

    只是出于“废物”利用的想法,让长孙无忌顺便考察一下沔州诸事,看看是不是和江夏王李道宗说的那样,可以把沔州的施政方式,移植到鄂州去。

    灞水乘船至蓝田,然后陆路到蓝田关,随后转丹水南下,便是一路坐船到襄阳。宰辅的仪仗,如何也不会寒酸,更何况,此次出行,好歹也是由储君送行。

    汉水入冬也不会冰封,即便是有冰封,也是少数年景。今年的汉水支流多是一层半寸一寸的冰壳子,比不得北地三尺厚冰。

    “这襄阳城,倒是有些旧年气象。”

    眼前的城市,才是长孙无忌印象中的城市。前隋如此,武德年如此,城内城外泾渭分明,贩夫走卒佝偻猥琐,达官贵人趾高气昂。目中工坊污水横流杂物遍地,田间垄沟不整,界限却是极为分明……

    倘使前几年,他还是爱极了这等与世无争的景象。只如今们,便想着这工坊着实的惫怠,需好生调教;田亩无甚规划,偏是百十来亩地收了一户人家,万亩田地岂不是造了五百口人?万亩地,有二三十人伺候,便是大大的浪费。

    他又想着,将这多出来的四百多人,分个一半去工坊,那一定是有利可图的,当年回本。剩下的老弱病残,养着也就是养着,兴许还能出几个神童……

    猛的一阵南方冷风,阴冷的厉害,顿时让老阴货一个激灵,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襄阳城两天也没有呆住,便顺着汉水,忙不迭地往沔州去赶。

    过复州,入沔州,汊川县县令裴行俭早已派人守候,只是哪里晓得,长孙无忌带人直接在他处上了岸,美其名曰“暗访”。

    “此间有个十二年水库,没曾想竟有这般大。”

    一行人在水库大堤上行走,远处的“小岛”,都是原先谷地矮丘的“山峰”,水库就是一个人工湖,湖中还能瞧见原先人类生存的痕迹。大约是个富户,居然在门口摆了石尊,还有寨墙,也是垒石而成,此刻风平浪静,看的一清二楚。

    “汊川县因此水库,得田二十余万亩不说,还让獠人纷纷下山,倒也是一举多得。”

    “此间田亩也是和别处大不相同,非是‘井田’,而是‘圆田’。”

    “用的起八牛犁,多是‘圆田’,且定是有大庄园。”

    “前方临河有个工坊区,风车林立,迥异非常,听说是临漳山学童手笔。”

    “张梁丰之营造法式,天下无出其右。”

    一行人边走边看,只觉得这田地虽然宽阔,也如襄阳那般有些寂寥,可一看就是打理的极为精细,甚至在灌溉渠的进水处,还能看到竖好的牌头。有专门的农官亲笔刻字,关于贞观十四年春耕的计划。

    “那边是青料塔,应该是养了牲口,看规模,怕不是数量不少。”

    “如今也只讲存栏量,贾氏之条例,实在是好用。”

    “噢?居然是河南黄牛,这是好牛种,能有千斤出头。行走山地也极为便当,河东河套多用此牛,且肉质不差。不过如今却是又出了新黄牛,据说在东都,就是不知甚么时候推行。”

    “这气味……唔,想来是在制奶干的。没想到还产奶。”

    中书省的年轻官吏作为随员,自然不可能没水平,又因长官喜好缘故,中书省如今的新人官吏,多是受“王学”影响之人。

    嘀——

    一声急促的哨响,就见前方的工坊区,一个寨墙分割的宿舍工棚中,一连串各色各样的工人,或跑或走地出来。有的还穿戴不甚整齐,但都是在寨墙门口集合。接着,他们自动排好了队列,站定在那里,受着工头的训诫。

    工头们似乎大声嚷嚷着什么,很快,这些肤色黝黑的工人,都是一言不发地听着,然后伴随又一声急促的哨鸣,不同的队列跟着不同的工头,前往了不同的工坊。

    这原本是很平常的一幕,但对历经隋末大战皇权争霸的中书令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幕实在是让他心惊胆颤。

    “令公,可是天气冷了些?”

    “无妨。”

    长孙无忌摆摆手,然后道,“去见见汊川县令吧。”

    裴行俭见到长孙无忌也是奇怪他的脸色怎么那么糟糕,不过还是上前恭敬行礼:“见过紫微令。”

    “守约,汊川工坊中,汉獠同工,倒是罕见啊。”

    “倒也没甚么罕见,沔州工坊,多是如此。”

    “难道汉獠不争么?”

    “旬日做工,苦不堪言,哪有甚么气力去争个长短。反倒是亲近不少,多是同仇敌忾,时常和别家同行斗殴,这才是让人头疼的。”

    听到裴行俭的话,长孙无忌一时无言。

第九十三章 耿直的尬聊

    一个下州所属的县,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大约民千几百户就了不得,再有二三十个乡寨,其间或有村,或有落,或有人家。

    桃花源记那般的描写,多是在这些远离中央的州县。而这里的人们,那些扎根于此地的普通农户、山民,也的确确也桃花源记那般,“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无知,是漫长时代中,苦作数代农家子弟的特点。在没有廉价的纸,廉价的印刷术,中央政府普及的官方经典,完善的科举道路之前,农家子弟要谈吐自信,“出淤泥而不染”,可能性为零。

    “上品无寒士”除了门第贵种的粗暴阶层划分之外,更是一种简单的,直接的,有效的选才方式。

    因为,“才”,魏晋以来,多起伏于“门”,哪怕是“寒门”。

    正经的农户子弟,他们从来不是“门”,他们在“八王之乱”前后的发迹历程,一定伴随着暴力,且在暴力中,淘汰了数以百万计算的同类,这才登顶。

    马周缘何难能可贵,为何两京之中,训诫家中子弟时,尤以马宾王为“别人家孩子”之最?因为马周只有一个。

    汊川县,原本只是一个几度破落又恢复的穷苦地界,但入眼处,竟是欣欣向荣安逸祥和,长孙无忌即便“事命于君王”,却也让自己“旧时抱负”对这些画面,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这敬意,便是汊川县城之外,集聚的市镇中,那些梳髻小儿,手中挥着亮黄枯竹杖,却郎朗念道:“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

    小儿肩挎书包,包中有书卷,饶是扣在小儿髻上的兜帽被寒风吹的微动,也还是冻的嘻嘻哈哈,抱着脑袋冲到了“私塾”。

    “汊川还教屈子、荀子之学?”

    长孙无忌胸腹之间,仿佛有一股力量,只让他觉得分外有力,竟是与有荣焉。裴行俭老老实实回道:“回紫微令,荆襄多以‘去假求真’为理,长史同往来州县同僚及友朋,又常言‘惟楚有才,只求真理’,故兴起‘私塾’,多因之而变。”

    “张德乃幼狐老辣,虽狡诈多变,老夫却也不得不佩服。有人曾将其比之王巨君,老夫却不以为然……”

    本来长孙无忌这番话,是相当的意味深长,但他万万没想到姓裴的都特么耿直。

    “王莽也配和长史比?”

    “……”

    裴仁轨是你叔?

    所以说,凡事就怕尬聊,没看老夫在装逼吗?

    老阴货只觉得这小伙子当真无趣,不过当看到那些童子到了“私塾”,竟是毕恭毕敬向老师行礼,倒是眼前一亮:“尊师重道,教化之功啊。”

    “回紫微令,这些童子哪知甚么‘尊师’,不过是家中大人耳提面命,学堂中又有《沔州蒙童日常行为规范》指示罢了。尊敬老师,便是日常行为中的一项,若是做不到,一年三学期,学期学年想要评个绩优,自是无望。须知去年汊川县,绩优学生除州县嘉奖之外,也有一笔贴补,有一百贯之巨。”

    “……”

    接着,裴行俭又和老阴货解释一个县才十个县“三好学生”的名额,又解释什么叫做“三好学生”,又解释《沔州蒙童日常行为规范》是有曹宪曹老爷子背书的,并且长史说了,谁要是把旧年学徒的规矩写成文章,就把谁吊起来打,当然为什么会有吊起来打这个描述,裴行俭也忘了。

    其实这一切都是某条土狗的小预防罢了,预防什么呢?预防《弟子规》等精神垃圾的诞生。

    反“纲常”,竖起这样的大旗,他是不敢的。但敲敲边鼓,作为一条工科狗,纯属本能。

    陪着中书令尬聊,聊的很欢的裴行俭一路滔滔不绝:“……也不怕绩优学童以假示人,若以‘绩优’而傲慢与人前,州县能追回嘉奖。故,绩优生,可以自傲,却不可以傲于人;可以自负,亦不可负于人。”

    “自傲自负亦非正道。”

    “中书令此言差矣。”耿直的裴行俭直接反驳,也不顾老阴货黑又臭的一张老脸,“若手握‘真理’,虽邪亦正;若胸藏伪拙,虽正亦邪!若知天高几何,自傲又如何,自负又何妨?答屈荀往圣之疑,自傲自负又算甚么?”

    “……”

    还聊个卵的聊。

    长孙无忌感觉这个河东裴氏的子弟,看上去应该是完了。这言谈举止,哪里还有世家豪门的气度?俨然就是一副……唉。

    作为中书令,作为宰相,长孙无忌转移了话题,比如问“小裴啊,听说你想从军杀敌?老夫可以帮忙的啊”,然而尬聊高手裴行俭可能是进入了状态,神经病一样跟中央来的领导回复“我觉得在汊川县,也能学到先进的杀敌知识”。

    老夫杀你一脸哦。

    总之,长孙无忌居然有种痛并快乐着的扭曲感。

    但是作为一个在动荡中漂泊和寄人篱下过的人来说,他首先享受这种安逸、稳定;作为一个“打天下、治天下”都从事过的人来说,他其次享受这种进取、向上。

    小小一县,若非是亲眼所见,中枢之中,又有几人相信?

    前行至交易市场,巨大的看板上,标注着今天的米面粮油价钱,但有浮动,便会将挂上的数字牌更换。

    “缘何多用草书字体?”

    “本地有十一家包销大户,县内那些八牛犁耕作的连绵广田,皆有联系。生意往来频繁,为了便当,就用了简字。只是又不是仓颉再世,哪能生搬硬造,多是由曹夫子从草书中优而选之。如今多学简字,紫微令随便抽个帮工出来,也能识得千几百个简字,歪歪斜斜描个字形出来,也是可以,只是入不得眼。”

    长孙无忌勃然色变,心中盘算了一下,又问了问裴行俭汊川县一县之地的人口,不由得暗暗道:如此算起来,竟是比凤都、北都都要厉害的多?汊川又非沔州治所,怕是不如汉阳,那沔州一地,岂不是比两京识字之人都不逊色?

    “这次明察暗访,颇有所得啊。”

第九十四章 二次问对

    “那老货来了汉阳?妾还是先躲躲。”

    嘴上说不怕,但还是怕的。李芷儿带着张沧,寻了个日子,由坦叔带了两队护卫,乘船跑江东去了。别人不怕长孙无忌,她作为李唐皇族,如何不怕?就算张德强调这老东西这次前来是有求与他,可李芷儿为了“下半辈子有吃有喝”,竟是听也不听,要去一趟江阴。

    前脚刚送安平走,后脚长孙无忌就到了汉阳城。

    没办法,到底是中央来的领导,作为地方主官,不可能称病不见,带着幕僚,便去陪同。

    老阴货这次想法也是深,之前在汊川,弄了一套《汊川农民调查报告》。这一回在汉阳,《汉阳工人之我见》已经有了草稿……

    “这是甚么?”

    “回上官的话,这是定尺,也是标尺。坊内工件,不拘金工、木工、石工,多以此为准。故汉阳工匠手艺,如出一人。但有外商前来,不至有差。倘使鄂州南边的工匠,自行其是,便不类同,手中所出,较之汉阳器物,或大或小,不成标准,亦非形制。”

    长孙无忌默默地记下一笔:私定规矩。

    “这尺度之上,似有天竺数字?”

    “噢,上差容禀,这一个大刻度,便是厘。十毫为一厘,十厘为一分。有了数字,便于学生、徒弟、工匠学习记下。”

    “如此倒是大有用处。”

    长孙无忌又默默记下一笔:营造法式,自成体统,别于京城。

    “这些石匠,都是学徒?”

    “是,都是学徒。”

    “如此壮士,竟操持墨斗于石料之间,甚是可惜啊。”赞叹间,长孙无忌让几个石匠学徒出来,站在了一根竖立的标尺旁,然后道,“这……一百七十六厘?这个,一百八十一厘。一百六十九厘……”

    长孙无忌又自己跑去量了量,一百七十四厘。

    双手一拢,老阴货心中盘算起来:老夫年轻时,若为行伍,亦是良材,这一地匠户,竟然如此长大,乃是上等兵源。

    于是默默地又记下一笔:工匠健壮,体长有力,多有骁果资质。

    再结合汊川县员工宿舍的见闻,他又默默地加了一句:吴子复生,必选此间工人为武卒。

    吴起所梦想的强兵资源,不正是如此么?他们有一定的识字率,能令行禁止,尽管他们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做令行禁止,可是前行后退左突右进,做起蹲立,一只哨子的事情。

    体格健壮能负重耐受性高,身材长大使用的兵器范围更广,并且因为长时间一起参与有纪律的组织活动,不管是生产还是学习,都使得他们互相之间有相当高的默契。

    也就是说,不容易营啸,不容易脑抽叛变,不容易因为恐惧就崩溃逃跑。

    这是天然的优质兵源,比起农户子弟偏弱的体格,散漫的个性,以及环境造就的些许狡猾,这些工人,哪怕仅仅是学徒,都是行伍的良才美质。

    最重要的一点,这些良才美质,不贵。

    闭上眼睛,细细地权衡了一番,长孙无忌很快就有了结论,到此时,他也没心思去惊慌什么。

    “哎呀,令公远道而来,怎么也不先行差人告知一声?下走实在是有失……”

    “不必如此。”

    伸手打断了张德恭维,老阴货扭头一看,露出一个微笑:“张操之,多年不见啊。”

    “长孙公说的是,德来沔州数年,想念京中友朋的很呐。”

    “陪老夫走走?”

    “敢不从命!”

    左右卫士泾渭分明,张德的保镖和长孙无忌的保镖各占了一半,而且不约而同地手摁在了横刀刀柄之上。

    “早年这汉阳,还有蛟龙出没,听说你一赴任,就把沔州蛟龙,杀了个干净。”

    “诶,话不能这么说。京中贵妇多用蛟皮为美,这也是两全其美。还百姓一个安居乐业,给京中贵人一份精妙绝伦。长孙公,这可是功德。”

    “老夫非是责难于你,何必解释?”

    “在下是邀功罢了。”

    二人都是皮笑肉不笑,长孙无忌终究是收了神色,忧心忡忡:“张操之,你莫要自误,张公谨还在长安,徐孝德徐小芳也不在你治下。天命在汉,天命……也在唐。陛下雄才大略,功比秦皇汉武,你若是……”

    “长孙公,说笑了。”

    老张打断了长孙无忌的话,二人沿着码头,这光景,看不到雪,汉阳城外,也不常有雪。好在吹的还是北风,江面没有阴冷的潮湿扑来,裹着大氅,总不觉得冰冷彻骨。

    深吸一口气,张德看着远方已经开始抽绿的芦苇,它的下方开始新生,可顶端,却是折断了的枯黄衰败老旧芦花段儿。

    “长孙公,我不反汉,更不反唐。既是圣君在朝,在下也没什么好怕的。”

    长孙无忌面色如常,倒也光棍坦然:“于老夫而言,除兴我长孙氏之外,别无他物。当今陛下是甚么性子,老夫一清二楚。也不怕你张德知道,若非几次三番起复困顿,老夫也不至于左右摇摆。若当年得以迅速为相,自是扶持李承乾为太子便是,长孙氏再兴五十年不成问题。”

    “噢?若是太子被废呢?”

    “再扶持一个便是,李治年幼,老夫门生故吏遍地,不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屹立不倒位极人臣,不过是举手之劳。”

    “长孙公倒是诚实,却不说是扶持魏王。”

    “痴呆废物,跟着那帮老旧世族,能成甚么气候?”

    “那长孙公此行,是要和我说甚么?”

    “这十年变化,早已出了老夫智计之所及。虽不知因果,却也明白,定是千年未有之变化,较之汤武革命、禹皇传家,不差多少。”

    啪啪啪……

    老张伸出双手,鼓掌起来,赞叹道:“长孙公,论惊才绝艳,当为贞观名臣第一人。公所欠缺,不过是见识二字。”

    长孙无忌眉头微皱,但张德诚恳道:“此见识非彼见识,长孙公,某非是小觑了你,而是真的佩服你。当今世上,能道出‘千年未有之变化’的人,房谋杜断做不到,魏征马周做不到,连陛下也做不到,但是你做到了。用我的话来说,这叫做‘跳出了他的时代局限性’,长孙公,若是时光荏苒,有更大的变革在你面前,你一定还是人中龙凤,个中领袖。”

    “哈哈哈哈……”

    听到张德的话,长孙无忌竟是狂放大笑,“老夫算甚么人中龙凤,不过是会算账罢了。”

    良久,长孙无忌面色肃然:“天下军州六百,各有军府,府兵百万,战兵二十万。可所得此间战兵,乃是二十年努力。而如今呢?天下繁华州府,多有工坊新市,一器一物,各分流程安置工匠,这等工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乃是贫贱之辈。可正是这贫贱之辈,一年数万,一年十数万,一年数十万,皆为列阵堂堂之正兵。”

    “府兵战无不胜,死一个少一个,征召之新兵,多起于田间地头,豪门之间。或有康健悍勇之辈,但多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何如贫贱工匠,几无差别,犹如标尺所定。”

    “长孙公,不是什么工匠,都能作数的。”

    老张这回是真的佩服了,明察秋毫不见舆薪,说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人。

    但庆幸的是,显然长孙无忌也因为种种原因,或者说,因为他迟迟不能上位导致的一系列后果,使得皇帝和他的依存关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也导致了他现在的奇妙态度。

    “不管作数不作数,老夫心中有数。”

    言罢,长孙无忌目光深沉,直接道,“侯君集此次平叛,事可为否?”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但张德决定诚实地告知:“某虽未掺合其中,不过,巨野县一事,怕不好收场。‘厘金’及旧年诸事受挫之家,多有资助巨野县众。”

    “好。”

    长孙无忌点点头,中止了谈话。

第九十五章 令公所谋

    正月还没有过,有消息传出来,大概今年皇帝要找个台阶,把“封建”这事儿给解决掉。于是老张就找到了李恪,说大都督贵为吴王,你得爱民如子。李恪就决定爱民如子,给安陆诸州补了一个榷场专卖的缺额……

    大家今年一起种棉花,吼不吼啊。

    吼啊!

    棉种相当金贵,目前最好的还是沧州棉,贾飞前年选育的良种,去年又增产了两成,算是成果斐然。只是去年就发现有了吃棉花的虫子,可见虫子也在进步。

    好在影响不大,棉麦套种,收益依然是可观的。

    “这些青糠……炒过?”

    长孙无忌抓了一把起来,凑在鼻尖嗅了一下,看了看麻袋,上面印着标号,还有个两个巨大的字:饲料。

    “主要是给奴工吃,混了豆粕、鱼糜,还是不错的。”

    这番话说出来面不改色,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饶是长孙无忌连吃人都见过,都觉得这眼前的畜生当真是不把人当人。

    然而讲真的,见的牲口多了,良心自然也为了牲口,麻木才是正常的。时不时地良心发现,那才是不正常,而且是有精神疾病,需要杨教授的呵护。

    老阴货拿了一块起来,咬了一口,牙差点蹦了,腮帮子疼。

    “这连旧年军粮都不如。”

    隋末大战时候的军粮是个什么鬼?一半糜子一半沙,那是良心。一半糜子一成麦,那是良心中的良心。

    “都是混着汤吃,哪能干吃。喂猪也多是要打些草才行,猪都啃不懂,何况人?”

    长孙无忌还是觉得张德是人形畜生,可一想到奴工中多是室韦胡种,也没什么太多想法。

    说起来,这长孙氏,也是鲜卑姓氏……

    当然,老张要是跟老阴货扯你特么是鲜卑种,老阴货能跟他摔跤三百回合。

    “若都是这般,怕是要造你的反。”

    “无妨,奴工、雇工、普工、三年工、五年工。便如做官一般,各分等级,自然是不一样的。沔州土著那些个雇工,两天有一餐肉,奴工哪能比。”

    “奴工吃的是饲料,雇工开始吃上人吃的,五年工总不见得山珍海味吧?”

    “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有专门食堂,煎炸烹煮,想吃什么吃什么。”

    长孙无忌抄着手,嗯了一声。

    然后,就没有什么然后了。老阴货主要是来看看沔州的物业,中书省又不全是官痞,沔州人口是净流入,宰相们心里能没点逼数?房玄龄瞒着没和别人说罢了,要不是李恪突然捅出来,怕也没有长孙无忌南下这一出,虽说长孙氏自己也是一屁股的屎要料理。

    没几天,荆襄人民群众都知道了一个大新闻,中央领导长孙无忌同志视察沔州,并且亲自前往生产一线,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对群众嘘寒问暖,对工人情真意切,沔州各级地方纷纷交口称赞……

    至于沔州长史张德与陪这事儿,当然是不重要了。

    宰相跑一个下州视察,这是多大的光荣。

    同为荆襄子弟,与有荣焉。

    更与有荣焉的是,中央领导同志高度赞赏了荆襄人民大力种棉的劳动热情,肯定了安陆诸州的长远规划……

    当然,人民群众不知道的是,长孙无忌同志之所以这么赞赏,完全是因为梳毛机有了改进,毛线内裤有希望不那么刺应人。

    给李董的那条毛线内裤,经过几年如一日的发展,总算是有了点进步。

    毛线内裤外面,也终于可以套上一条秋裤。虽然质量还是次了些,比如针脚不是那么整齐细密,比如棉布料子还不能做到耐洗耐造。不过反正是穿里面的,领导同志都觉得不错。

    棉纺、毛纺、丝纺、麻纺……一次技术升级,姑且称之为技术升级,在这年头,不是劳动力的减少,而是劳动力的增加。原材料加工便利之后,纱锭产量增加,二次加工就需要更多的工场,更多的工场,就是更多的工人。

    长孙无忌真正关心的,就在这里。

    要想淘到合适的劳力进入纺织业,这不是张德一个人的事情。种棉收棉需要普通劳力,这个问题好解决,但进一步棉加工乃至混棉,培训一个熟练工,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半。

    而哪怕没有张德的提醒,那些工场主们也发现,女工要比男工强,男工唯有童工才能和女工一样能在并线、细纱等等机器面前呆得住。性别差异在利润面前,被很快放大。

    仅仅靠新罗婢、倭女的输入,已经远远不够。

    张德在沔州围圩造田、兴修水库、改造梯田等等让獠人下山的政策,放在以前,绝对是成果斐然,速度极快。可对于人工短缺的工场主来说,远远不够。丝纺还好,原始的织机,对男工女工要求不大,但只要用上水力机械,效率极大提高,性别差异又再度释放出来。

    眼下的纺织品利润,使得大开眼界的荆襄土豪,都拿出钱和土地来投资。可合格的工人,大部分都集中在沔州,少部分在鄂州的江夏,这就出现了有钱有土地却无人可用的尴尬情况。

    周围州县,大部分劳力,还是被束缚在了土地上。

    长孙无忌要做的,就是让那些土地上的女人,走进工场,六个月后,可以手脚熟练地并线,眼明手快地织布。

    “京中对于沔州,还是很看好的。”长孙无忌对张德说罢,又道出了实情,“沔州若是无利可图,也不便对诸州下手。待老夫回京,便让人鼓吹沔州新风,外朝自会响应,到时便可以‘效仿沔州,让利于民’为借口,圈地赶人。”

    “还需提防幽州故事。”

    “‘羊吃人’何如‘棉吃人’,再者,又不是真要改稻为棉。皇帝要裁撤封建,自要有些让利,中枢许地方一个包税包赋。犹如汊川县衙作保,夏粮秋粮,有大户承担便是。”

    其中门道太多,长孙无忌也不和张德一一解释,老张也清楚其中的复杂。只是倒霉的,大约又是那些农民,搞不好牵扯进来的,不仅仅是安陆诸州,连鄂州等地都要中招。

    到时候,朝廷用行政命令,发动民夫去修水库,去围圩造田,去修梯田,男人累的半死,一转眼,女人跑去做工,这才是霉上加霉。

    而且长孙无忌考察了荆襄诸地,又和张德讨论许久,心中也有计较,这汉水长江交汇之地,便是要“多方汇聚”“多点开花”。

    当然,用老张的话来解释,那就是中央领导经过深入考察,决定在荆襄地区建设以汉阳、江夏为核心的经济中心,带动云梦泽地区全面发展,跑步进入小康社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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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