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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七章 需求导向

    “啊!”

    一声惊呼,张德猛地坐了起来,“妈的,是梦啊。”

    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做了一个奇葩的梦,还真是有点“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感觉有点口渴,张德从榻上爬了起来,没有吵醒早已熟睡的萧妍和萧姝,拿起桌子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水,喝了之后,这才赤脚坐在凳子上,一脸的怅然。

    一个梦,一个“王下七武海”自带《他是一个海盗》BGM的梦,绝对是诡异到极点的梦。

    “他妈的……”

    骂了一声,老张这才穿上棉拖鞋,到了隔壁书房中。夜里守夜的婢女见是主人,连忙闭口行礼,又给点了几支鲸蜡,空气中很快弥散着好闻的气味。

    不管怎么说,魏徵和长孙无忌这一次,既是对抗又是联手,在给江淮行省带来非正常“市舶司”的同时,也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

    直接向中央要出口港或者市舶大使,李世民未必会给魏徵。但是,通过这种方式,魏徵虽然没有官方认可的港口作为对外贸易的门户,终究还是能够达成和苏州、登莱、津口一起竞争的条件。

    对皇帝、河南山东次级世家、长孙无忌、魏徵、南运河商帮等多方来说,都是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

    皇帝既平息了洛阳“因言获罪”导致的“汹汹民意”,又通过扶持河南山东人士,达到了对中原腹地掺沙子的目的,不但进一步削弱侵蚀五姓七望在核心地区的势力,更是在将会以一个仲裁者的身份,出现在这“新老交替”的斗争中。

    长孙无忌保住了中书令的官位,魏徵获得了对江淮行省开发的大机遇,靠着长江还有运河吃饭的大小商帮商团,则是找到了“避税”的好路子。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巨大帝国最大的一条鱼,自然是李董。李董吃河南人山东人,新式的河南人山东人为了活命,就去吃江淮人江南人,而江淮人江南人,为了维持生态,当然是在海上去吃原本就在被吃的高句丽人、新罗人、扶桑六十六国人、琉球人、高达国人、骠国人……

    中间或许会发生许多小鱼联合起来咬大鱼的事情,但世道艰难,若非到绝境,谁又能绝地反击呢?

    坐在皇帝的位子上,天然地本能地会给这样那样的“山头”掺沙子。张德是知道的,所以他一直预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就在这贞观十五年的秋天。

    外头泛白的天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在书房中就这么坐着,张德歪着脑袋,靠着椅子,些微地琢磨着那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呵……”

    长长地哈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披上了一件棉毛长衫,随意系了一条锦带,老张到外头忽地看到白洁正带着张沔在那里数着黑白棋子,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早上的江夏城,和关内道陇右道等等封闭的地方不同,城门开的很早,宵禁也不再那么严格。这里有着略显丰富的夜生活,自然也有相当丰满的早市。

    茶肆铺面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炒制的粗茶,用巨大的铜壶冲泡,一排排的茶碗排开,很是霸气地一路倒过去,伙计滴水不漏的表演,能引来老少食客的大声喝彩。街边本钱稍微丰厚的街坊,自己请石匠凿开院墙,临街支了帐篷摊位,一锅热油,不管是荤油素油,油条起锅,就不怕卖不出去。

    当年只能做麦饭艰难吃下的贫贱粮食,如今精磨出来,雪白雪白的,看上一眼,便有食欲。做成各式各样的面点,又更是让人们热爱起吃喝来。

    当、当、当……

    “莫要过线哈!”

    早晨起来巡查街坊摊位的白役,操着武汉腔,用半像不像的调调,模仿着学堂里教授的“洛下音”。

    见差役到了,临街摆摊的立刻将桌椅板凳收拢,都拢到了一条规定的线内。

    等到差役走远了,一边骂着一边把桌椅板凳重新铺开来,恨不得占道半壁,让车马都要飞过去也似。

    “油条,豆浆。豆浆加盐。”

    “鬼扯莫,豆花加盐也就算喽,豆浆也加盐,你会不会吃东西?!”

    “关你卵事,老子就喜欢吃咸豆浆,你咬我卵噻!”

    “扛包的才吃恁多盐!”

    “你奶公我就是专门抗你老娘的棺材板……”

    砰!

    你把手中的油条砸过来,我把嘴里的馒头摔过去,一阵哄闹,不多时就有吹着哨笛的差人冲过来,将两边逮住之后,该罚款的罚款,该羁押的羁押……

    热闹,这就是武汉地界早市的唯一名词。

    街头偶有胡商带着家人起来吃喝,看到接踵摩肩的早市,看到花样繁复的茶肆食肆,看到各种各样的叫卖,在南腔北调之中,为之吸引为之折服。

    这是一个市镇的人口,就能在西域立地为国的地方。而这不过是庞大帝国的一部分,并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嗤!嗤!嗤……

    有些特殊的工坊中,传来了往复式蒸汽机的声音,浓浓的白烟混杂着红黑的烟气,就这么在巷道中翻滚。倘使是个爱好听说书先生说传奇的,必定琢磨着,这模样,肯定是有李真人在那里斩妖除魔。

    妖怪么,总归是要踩着乌漆嘛黑的云啊风的。

    “观察,这朝中的官长,就这么看着皇帝做这等事体?”

    张乾一脸的奇怪,眉头皱着,有些抑郁的模样。

    “怎么?这事情,又和你有甚关系?”

    “如何没关系呢?观察,咱们……咱们到底家业在江阴啊。”

    作为张氏子弟,张乾当然不仅仅是一个在江夏的小官吏小幕僚,他的根基在江南在江东在江阴。

    而皇帝眼下的一个决定,简直就是在抢苏州抢常州人的钱。不仅仅是苏州,更是抢整个扬子江两岸人的钱。

    “那要不你去扯旗造反,本府偷偷给你送刀兵粮秣,你看这主意怎么样?”

    张乾嘴角一抽,“观察……宗长!总得想个办法吧。”

    “还不到时候,轮不到我们急呢。”

    老张摇着头笑道,“再说了,魏徵那老儿还得给皇帝擦屁股。皇帝既然要扶持几家河南山东的‘忠义’人家,又不愿意出钱维持,自然是要朝廷来承担。魏徵得罪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又岂会让江南人跑来吃苦头,肯定是让魏徵能者多劳嘛。”

    “可是观察,魏总制若是把皇帝钦定的那几家船行母港,定在武汉录事司附近,又当如何?”

    “那新设扬子县是为了好看吗?投了那么多钱,江淮行省是从别的州县调剂过来的,就说扬州,还问盐商拆借了一笔钱。若非是魏徵,谁能借来?扬子县要是不成,魏徵舍去一身功名,拍拍屁股走人,把这债留给下一任总制,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觉得魏徵会这样做吗?”

    “岂不是说,将来李县令的营生,就是专门给这群皇帝钦定打家劫舍的东西做奶公?”

    “这又有甚么不好的?”

    “可丹阳郡公也有船队啊,李家在扬子江跑的沙船,有百几十条呢。”

    老张一愣,突然笑的有些猥琐,轻轻地拍了拍张乾的肩膀:“作为儿子,抢老子几条船,又算得了什么?你说对不对?”

    “对……不对!”

    “哈哈哈哈哈……”

    张德大笑一声,对张乾道,“莫要多想,要是怕几个河南山东来的旱鸭子,算甚么水上男儿?皇帝钦定的那几家,想要成事,没有三五年,跑海上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要是下海就是找几条船找几个能浮水的就能成事,那倒是简单了。还至于为了从海上去一趟流鬼国,就得赔上几百条人命?”

    仅仅是开拓黑水靺鞨的海上航线,死掉的新罗船奴就是数以百计。哪怕是王万岁自己,都中过两回发高烧的险境,或许是名字取的硬,挺了过来,终究成为东海上数一数二的搏浪英雄。

    有皇帝支持的“合法海盗”固然麻烦乃至可怕,兴许会加速本就已经参与者愈多竞争愈恶劣的海上争夺,但正如张德判断的那样,三五年内,哪怕是收买合格的水手优质的船只,都是需要一个过程。

    一蹴而就称王称霸,不存在的。

    正如在小霸王学习机上玩《魂斗罗》是不务正业一样,皇帝这样干,也不过是拍脑袋政策。

    再过一千多年,身居高位者,也多的是拍脑袋-拍桌子-拍屁股之辈。在这个时代,李皇帝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唯一不同的是,一千多年后,玩脱之后想要重新耀武扬威的几率很低,而这个时代,能让扭曲的贞观皇帝收敛一点,不如指望禁苑里的太上皇突然就领悟超级赛亚人变身这个技能,然后割草无双一路杀过去,把儿子弄死在太极宫。

    很显然,连打桌球都要请帮手的太皇不是赛亚人。而他那个正在当皇帝的儿子,也理所当然的狂霸酷拽屌炸天……

    “观察,那咱们眼下要做甚么?”

    “做甚么?鼓励生产啊做甚么?去,快年底了,把明年的奖励公告贴出去。”

    要想富,先修路。这个放之古今四海而皆准。

    但是,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这话放这个时代就是放屁。

    “人多力量大!”

    “人多就是好!”

    “多生方有多福!”

    口号先喊出来,标语先贴出来,然后才是各种武汉录事司的奖励措施。和当年在河北、辽东、河套、长安、汉阳的标准差不多。

    添丁进口,都能有奖励,只是奖励的对象范围,圈定在了工坊和大农庄。散户市民则是没有这个福利的,而且和以往不同,以前是自己领了羊羔狗崽回去养,现在是可以折算成现钱。

    饲养费加成年羊犬的价钱,贴补下来,生一个孩子的半年营养费都能平掉。要是生了双胞胎,还能有盈余……

    小康之家兴许不一定看得上,但对于工坊做工的家庭来说,男丁本来就要承担传统意义上的“开枝散叶”义务,而现在,在这个义务上,能够有一笔额外的补贴来平稳度过困难期,显然是大大地降低了婴儿夭折的概率。

    尤其是,武汉地区自从延续了大河工坊、石城钢铁厂等等华润系的医疗卫生管理方法后,这种行之有效的方法,本就逐渐深入人心。再有这笔他们眼馋许久的原临漳山福利,自然是大受欢迎。

    就算别的地方有心想要模仿,可实际上一个大户针对自家的工坊家生子,兴许还能维持。但要集中推广,是万万没有可能的。

    不说推广宣传以及经手操办人员的经验问题,只说财力,没有人可以玩得起。

    要知道哪怕是张德自己,在汉阳时,也不敢大规模推广到整个沔州,同样也是特殊范围内特殊处理。

    想要保证爆发式的人口增长,还要保证一定的人口质量,这和永兴象机以及一系列改进型号相同,是一个系统工程。缺少哪个环节,都会造成难以为继的短板。

    “这个月从江淮过来入籍的人有多少?”

    “有两千多,和往常一样,男多女少。”

    “嗯。”

    张德点点头,将一份报告扔到桌上,然后抬头看着幕僚们说道,“到年底,要做个总结。然后明年,你们就要开始忙了。除了江淮,江南道、山南道、黔中……多的是逃户隐户。你们要分赴各地,和当地主官说清武汉录事司乃至荆楚行省的政策,趋利避害这种事情,不分官民。本就是双赢的事情,只要讲清楚,就能谈下去。”

    “观察放心,我等正要大展拳脚呢!”

    “今年在江淮一个县一个县的跑,我等也算是有了经验。来年必不让观察失望!”

    幕僚们不管是不是心腹,都知道这是个施展能力所长的机会,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毕竟,这种事情做好了,对逃户隐户严重的州县主官来说,也是去一块心病,更是多了一项政绩。

    而对武汉录事司乃至武汉录事司周边地区来说,正处于不可阻挡的工商业扩张期,增加的劳力,正好可以解决劳力短缺问题,而不至于需要花大价钱,从别的州县聘请良人。

    说到底,张德能够决定这样做,还是因为本地的需求是如此。良人请过来工钱比黑户逃户入籍者,贵了三倍都不止啊。

第五十八章 最恶世代

    武汉第二造船厂终于下水了最新式的三桅帆船,两千五百石的标准载重设计,对船尾进行了一定的修改,整条船和“八年造”宛若弯月的形状不同,它更像是一把倒过来放的斩骨刀。

    “马上就要入冬,扬子江的试水要早点做完。”

    “先生放心,不会误了工期。”

    在母港,旁边的配重式起重机还在吊装货物,沙船的舱内货物,也早就用规制的笼子或者木箱承装,不但增加了运货量,更提高了运输转运效率。

    第二造船厂的监工,有一半是张德的学生,长安来了一些大工,但因为没有督造巨舰的经验,也是半摸索半学习。

    “去年你们在苏州前往扶桑极速测试,效果如何?”

    “船钟跑了五十小时,就抵达了伊予铜山港。”

    “两千多里路,就算有洋流,这个成绩也相当的不错。”

    张德有点讶异,眼下能跑出这个成绩,对船员、天气、洋流的要求,相当的高。没有一点运气,基本不太可能做到。

    “到了伊予铜山港,那艘船就大修了。”将手中的图纸卷好,塞到了竹筒中,随手拎着,这学生又很是兴奋,“不过,也是有了那次测试,才有了‘十二年造’的改进法式。”

    “很好啊,很好。”张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要求,记得提出来。”

    “还是缺人,不够用。”

    “此事为师会想办法的,不用急。”

    “是,先生。”

    尽管按照实际的人口规模来看,武汉录事司管辖地区的人口,应该已经排进整个大唐的前十。但短期内集中的劳力,还不能完全地投入到生产活动中。更何况,人是社会性动物,本身就有各自的复杂性。

    生活习性上的冲突,是需要通过生产劳动才能慢慢平息慢慢磨合。终结汉獠仇杀尚且没几年,让那些江淮黑户隐户要乖乖顺顺地跑来做“二等公民”,没点脑子没点开元通宝,想也别想。

    更何况,黑户逃户和獠人不同,他们本身就有自己的传承,本身就是汉人。自然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传家理念,这是一个地域性的族群。仅仅是归属感问题,就足够让张德极其幕僚们忙上几年。

    船厂的生产任务是相当紧迫的,不仅仅是张德在催逼,长安、洛阳、巴蜀、襄樊……权贵和世家们早就抛开了脸面,急不可耐地下场狂捞。皇帝偷偷摸摸从黑水靺鞨弄到的“靺鞨银”,在今年被人捅出来之后,闹出来的风波并不小。

    甚至洛阳“因言获罪”一事,跟这个也是有点关系的。

    因为严格地说,“靺鞨银”连辽东的军头们,也没有尝到汤。整个事情,其实是登莱水军借给华润号三大船队马甲,然后这些马甲们用“缉私”的名义,从黄海渤海运了白银上岸。

    这些上岸的白银,被封存之后,直接解送入京。

    杜构能够一直被嘉奖,杜如晦能够安然离京并且还能获得大量中央带来的资源,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仅仅靠名头靠皇帝体恤,这又不是关起门来的人情,君臣哪有甚么永恒的情谊。

    杜构转任他出之后,此事才逐渐被人发现了端倪,直到巨野县一事闹大,侯君集又偷奸耍滑摸鱼,叛逆四处搅动,鼓吹歪理,抨击皇帝,这才掀开隐藏了几年的冰封。

    冰封之下,居然是史上最富有的皇帝……

    “靺鞨银”相较于李世民赐给李思摩,李思摩又转给李丽志的丰州银矿,根本就是个庞然大物。

    巨野县叛乱之后,曝露出来杜构在登莱第三年开始给皇帝的“进献”清单中,就有总计高达四十万两的白银。

    仅此一项,就接近当年全国总税赋的十五分之一,而当时全国的钱税实际能由民部度支的,也不过是三百万贯,大头还是赋。

    也就是说,皇帝通过“缉私”,独吞了远超外朝所能调动的“现钱”。

    这还不算皇帝在伊予铜山及交州金矿中的利润,更不要说大量的新兴产业,以及庞大的皇家庄园。

    除此之外,之后皇帝还推动了“大封建”,安利号又转入了长孙皇后名下,巴蜀冉氏的蜀锦关内道陇右道销路,一半落入长孙皇后手中。

    面对这种情况,不管是出于羡慕还是嫉妒还是恨,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总归会有人想要从皇帝手中抠一点残羹冷炙下来。

    更何况,黄金白银,从来不是残羹冷炙。

    老旧勋贵和新兴贵族,都有从中分润的强烈意愿,而类似冉氏这种在某些地方大出血的地方豪强,自然也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长孙无忌推动“行中书省”能够成功,背后是有大量的同道中人,希望从荆楚行省的核心,也就是沔州鄂州打开局面。

    而能担当大任的,自然也就是原沔州长史张德。

    武汉录事司成立之后,原鄂州治所江夏,自然而然,就和沔州治所汉阳合并,组成了南北呼应浑然一体的新式地区。

    至于兴建船厂,大建船坞,完全就是一路畅通,从中央到地方,都在卯足了劲,争取在两到三年,就能赚回大量的金银。

    大唐是严重缺少金银的,而现在,他们知道某条海路上,有着大量的金银被运送往登莱,这如何能够忍?

    “往后啊,操船的人得多不少啊。”

    张德负手而立,看着江面上千帆前行,相当的感慨。

    然而老张还没来得及吟一句“百舸争流”,不远处快马前来的张亨翻身下马,冲张德抱拳道:“观察,那几个‘新四军’的老兵,都答应了。”

    “噢?没曾想这般好说话。”

    “观察,咱们要那些人作甚?”

    “组民团啊,又不是我的主意,是紫微令的英明决断!怎么,你不服气?”说着,老张还冲长安方向拱了拱手,显得极为恭敬。

    张亨对自家宗长是个性格,显然是知道的,原本“新四军”是皇帝的心血来潮脑洞大开,可是投入的成本太大,皇帝不舍得了,所以就废了。

    眼下是正式裁撤,大兵们回老家的回老家,留本地的留本地,总之,皇帝不玩了。

    不过皇帝不玩,不代表长孙无忌和张德不玩啊。

    如今既然皇帝要搞钦定“王下七武海”,“中书令长孙老大人”调教一帮“十一超新星”,不也是很正常的嘛。

    都是不要脸,谁还管是不是“合法海盗”,抢他妈的!

    至于将来会不会有说书先生吐槽贞观十五年是个什么“最恶世代”,关他张某人鸟事,只要不妨碍他努力制造小霸王学习机就行啊。

第五十九章 凛冬将至

    “西域和楚地是不一样的,详细的解说,都在你们领了的小册子上。小册子现在就看,不许带走!”

    张松白拿着皮制的喇叭筒,在那里大声地嚷嚷着,喊了一个上午,嗓子口冒烟的厉害,连喝了三四壶茶,才压下那点难受的感觉。

    “督办,去碛南州真的能做官?”

    “看手里的小册子!”

    瞪了提问的学生一眼,张松白又喝了一口茶,然后还是好心提醒道,“西域不比别处,挨不下去的,也别想做官不做官,活着就行啊。在那地界,管你是官儿是民,胡人马匪会见你是个贵种,就不杀你吗?还是说图伦碛的沙暴,卷起来还分个高矮胖瘦?”

    “和江夏这里不同,那边试用就是一年半,比塞北还艰苦。随时要打仗,一旦前军大营招兵,在那里有官身的,不管老弱,都是要去的。”

    一番话出来,底下的学生都是攥紧了拳头。他们有的兴奋,有的担忧,有的害怕,有的犹豫,形形色色和外面的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不同。

    临漳山这里的学生,各色各样的都有,每年毕业引起的“就业潮流”,也是不太相同。

    比如去年,最火的便是去江东给“百里侯”做幕僚,先混个官场入场券,再从能吏起家,逐渐换上绿色的官袍……

    最有名的,就是去了松江做事的丁学长,如今在太湖东北长江口,有了不小的名声。仅仅是算账,就帮自家的县令大人,省了不知道多少钱。

    “从今年开始,武汉这里都要往碛南州调派人手。也不仅仅是你们这些读书的,还有汉阳城里跟着曹夫子读书的,还有各商号各马帮,都是要去的。雷翥海那边有金矿,你们也都知道,现在是缺劳力,可更缺劳心的。”

    张松白说的明白,现在的选择,就是拿自己去赌。去西域是危机并存的,不存在只有机遇没有危险,连碛南军都尉程处弼尚且都要沙场搏命几经算计,更何况他们这些不少直接是农庄出来的泥腿子之后。

    但趋利避害,是天性,不会因为是泥腿子出身,就会更加的清爽,或是更加的复杂。人性上来说,天下如一。

    “督办,我要报名。”

    有个学生站了起来,显然是下定了决心,面色肃然,让张松白很是诧异。

    “你不要回去和你家大人商量?”

    “先生说过,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若是以往,似学长他们毕业,便是要立业成家。前程在我,却不在双亲。我非是不愿以孝侍奉,而是既要闯荡,便要无所畏惧,一往向前!”

    斩钉截铁,无比果决。这让张松白大为欣赏,竟是笑着道:“他年西域成名,莫要忘了我这个给你们盖章的督办。拿来吧。”

    那学生点点头,双手将自己的学堂告身递了过去,张松白拿起印章,然后重重地盖下。

    咚!声若雷,人似松。

    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张德在给程处弼写了一封信之后,又给长安的几个老人写了信。主要是给陆德明,至于张公谨和秦琼,写信这种形式,没有任何必要,反而会给他们添乱。

    “阿郎,妾见你又组了马帮,似乎运了不少罐头到凉州去?”

    崔珏裹着狐裘,双手虚按着小腹,走路小心翼翼,慢慢地落座在包裹着毛皮的团凳上。一旁的新罗婢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见崔珏坐下,就是紧张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你有身孕,就不要跑恁远的路,就在院子里呆着不好么?”

    “是你说怀了身孕就要走动啊。”

    “前三个月不稳,就不用!”

    横了她一眼,张德又给她摸了一个红色的橙子出来。这是新杂交选育出来的品种,优点是皮薄,就是个头小了些,但甜度极高,比大个儿的橙子要好的多。

    后者是水手们比较喜欢的,在船上直接搅碎了榨汁,放些糖,在扶桑六十余国,这样的橙汁,就能在捕鲸码头换一个倭女服侍。

    “父亲来了书信,劝我回去住上几日……”

    崔珏低着头,脸色发红,“我便回了,说是要陪姝娘。”

    被人搞大了肚子,还白玩了好些年,但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哪怕人尽皆知,却也不能让徐州人尽皆知。

    崔弘道到底还是要顾及脸面的,而崔珏作为才女,自然也是觉得荒唐无比,梦中都能被羞臊的惊醒。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哪能由着心意。

    “今年白氏得了‘朝廷忠臣’的嘉奖,大概是要领上一个下海‘皇商’的缺额。明月你写信一封给崔徐州,让他也早点做些准备。”

    “白氏?”

    “三娘子家人早先来了武汉,带了恁多礼物,你忘了么?”

    “竟是……竟是……”

    崔珏杏眼圆瞪,显然有些惊讶。

    谁不知道洛阳白氏是卖女求荣的?更是抱上了张德,这才咸鱼翻身,填补了五姓七望被驱逐的洛阳。

    眼下竟然会接下这等差事!

    “无妨。”

    张德轻拍了她的手背,“三娘子也是不知道的,更何况,在白氏,她也不过是个女郎,能左右那些要搏功名的么?”

    “那……那将来二郎当如何?”

    二郎,便是说的张沔。

    “能如何?”

    张德笑了笑,坐在崔珏一旁,“他也是嫡子。”

    “什……这……这不合……”

    “不合礼法是么?”

    笑着反问,张德忽地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斜靠在书桌旁,双腿交叉着,看着外面道:“其实也就是你们想的多,嫡子还是庶子,与我而言,没甚分别。”

    崔珏本来是有一肚子的疑问,本来还想问江水张氏的前途,还有江水张氏的稳固是不是都不要了。

    但被张德的一句话,直接憋了回去。

    更重要的是,崔珏心中隐隐窃喜:三娘子所出尚为嫡子……

    阴冷的天气让武汉的风都如狂刀,但崔珏却是满心欢喜,只觉得这冷天,倒也瞧着不那么冷了。

    十一月中旬,汉水的支流结了冰,鄂州不少堰塘也开始硬的跟花岗岩一样。

    “凛冬将至啊。”

    老张抱着一杯热茶,哈了一口气,看着玻璃窗外的冰碴子夹着雨水降落,感慨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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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愁啊

    和以往的新年一样,帝国的中心会有一场声势浩大的朝拜。于阗王国的末代君臣,会卑微地匍匐在朱雀大街,看着不知道多少匹马王拖拽的御輦从身旁缓缓而过。而其中居高临下之人,正是这帝国的主人。

    很多年前,是突厥的那个可汗,后来是契丹人、铁勒人、高句丽人、新罗人、百济人……或是国主或是土王,卑若蜉蝣,形若豚犬。

    “是个暖冬啊。”

    胜业坊内,张公谨头上多了白丝,也不知怎地,唯有两鬓雪白,其余依然黑若檀木。风貌姿态,和二十年前一般俊朗雄壮。

    久不署理军政,也懈怠了许多,两鬓垂下,华发随风而动,引来无数在廊下远远打望的女郎,秋波暗送,着实怀揣着正当时的春意。

    “弘慎。”

    闻得喊声,张公谨转身看去,却见一人抱着护手,披着厚重的熊皮大氅,步子迈的且大且慢。

    只那人出现,整个廊下的女郎立刻散的一干二净。

    这是个看上去随时会被风吹倒,却又精神无比锐利的男子,身量极高,张公谨在他身旁,便显得“矮小”了许多。

    “叔宝,大郎呢?”

    “润娘带他去陆公那里练琴。”

    “今年也就北军来了些故人,西军连薛氏都不曾见着啊。”

    “看来,又要打仗。”

    秦琼抬头看了看天,“当年,也只有卫公能雪战啊。”

    “不说其它,可要去洛阳?”

    “五庄观那边,已经走了一半。都已经迁去洛阳。”

    “陛下是要迁都了么?”

    “大概是要迁都了吧。”

    迁都这件事情,摆在皇帝的案桌上,在还没有唐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只是上一个朝代的皇帝不给力,把能得罪的阶层全部得罪了,于是,迁都迁都,迁屁个都。

    “洛阳宫修好了,也不能说不用吧。”

    张公谨开了个玩笑,但又觉得不好笑,索性闭嘴,双手拢着,有些出神。

    “弘慎。”

    “嗯?”

    “大郎的婚事……如何解决?”

    这是一个难题,秦琼直接问了出来。他自然不会是问张大象这个大郎,只是张德的婚事,眼下绝非是私人问题。

    甚至虽然和湖州徐氏结为姻亲,但主导权乃至建议权,徐氏都没有任何参与进去的力量。

    皇帝要是这时候借故罢了徐孝德的官,再治一个罪,婚事基本告吹。

    这也是张公谨迟迟没有决断的原因,也是根本所在。当年或许还会犹豫,但如今的李世民,从未如此强烈地想要让张德成为驸马。

    一如尉迟恭,李世民也曾想要招他为驸马,可惜尉迟恭也非善类,手里还攥着军队,惹毛了无非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这一点,干趴尉迟恭的秦琼很清楚,而作为老板,李世民同样很清楚。

    几近威逼利诱,尉迟恭到底没做老板的女婿。但张德,却仿佛有点机会。

    “我让蔻娘探过皇帝的口风。”

    二人边走边说,不远处有几个同僚,见到二人,都是远远地拱手打了招呼。

    “如何讲?”

    “不成,要么就这样拖着耗着。”张公谨眉头紧皱,“要么,大郎哪天决定成婚,湖州徐氏哪天去凤都修陵。”

    “他娘的……”

    秦琼骂了一声,也不知道骂谁。

    二人都是英雄了得之辈,只是人到中年,又不曾再掌军旗,便显得事事无能,倒是平白地添堵。

    要不是张德哪怕再忙,都会每个月派人到他们跟前讲述一下荆襄事物,表示自己过的很好很愉快,怕是两个骁将都要憋出内伤来。

    “那是何人?”

    正愁眉苦脸,却见一人容光焕发,正在和马周说笑,相当的意气风发。

    “许敬宗,眼下是太子右庶子。说来,这人逢迎媚上的功夫,当真是厉害。大约是要升了。”

    “马宾王这个劳苦命,跟那厮站在一起,当真显得老态。”

    “你可知这厮上疏了甚么?”

    “某在五庄观,哪里会去打听阴私。”

    “甚么阴私。许敬宗上疏,建东都府,然后……魏王检校府尹。”

    “那太子呢?”

    “留守长安啊。”

    听到这里,秦琼气的嘴都歪了。打江山累死累活,结果现在闹成这鸟样?这特么是要搞事啊。

    皇帝不喜欢李承乾,多是因为没有君王气象。可这气象上哪儿说理去?像他李世民,他忌惮;不像他李世民,他鄙视;骑马射箭了得,你这是图谋不轨;吟诗作画擅长,你这是沉湎戏乐……

    悲催的暖男太子本以为会一直悲催下去,直到遇到了某条江南土狗,然后,李承乾就放弃了治疗。想爽就爽,想做事就做事,皇帝老子骂娘还是夸赞,全部当放屁。

    整个过程大概就是《承乾太子提不起劲》这样一个故事,然后皇帝老子还真不能把承乾太子怎样。

    “陛下越来越像……”

    “咳嗯!”

    张公谨手握成拳,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秦琼的话。

    不远处,许敬宗隔着一条石板道,一脸的灿烂笑容,行礼道:“邹国公、翼国公,有礼。”

    “右庶子有礼。”

    “哼!”

    张公谨笑的跟春风一样,还了一礼。而秦琼则是负手而立,昂着头看也不看许敬宗,然而许敬宗就当没看见,还是笑眯眯地和人说话。

    等走远之后,张公谨横了一眼秦琼:“何必得罪他?!”

    “某纵横天下,不曾躬亲小人!”

    “……”

    那老子刚才躬亲小人了?!

    正说着,却看到廊下站着一条黑脸大汉,一脸的抑郁,而且看得出来,大早上的喝了酒。

    “义贞,你怎地……怎地清早便饮酒?”

    “关你鸟事?!”

    “……”

    张公谨日了狗的模样,卧槽老子得罪你们了?一个两个这样?

    一旁秦琼却是笑呵呵道:“这厮去年本想在碛南州捡便宜,结果拿了他手书的人,到了碛南州,反被打了一通轰走。寻他的事主还叫骂,闹的他家周围都知道,老子管不得儿子。你说他要不要饮酒买醉?这是……愁的啊。”

    “秦琼!”

    程咬金一双牛眼瞪圆了,然后又悻悻然道,“唉……谁家不是这么干的?偏这小子跟着张操之学坏了,眼下,连自家门庭都不管不顾了。”

    “你他娘的放甚么狗屁!”

    一听程咬金这般说话,跟许敬宗都能谈笑风生的张公谨顿时跳脚,指着程咬金破口大骂。

    “呸!要不是那江阴子,就那小子的脾性,能有这般胆量?!”

    程知节咬牙切齿,算起来,程处弼的行为,几近反出家门,简直就是“造反”。可他也无可奈何,程处弼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作为老子,程知节还真没有什么实力对和儿子的背后势力扳手腕。

    愁啊。

第六十一章 可怜

    管理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城市,对这个时代的官僚来说,本就是个相当复杂相当困难的事业。长安洛阳因为具备自上而下由内而外数量庞大且门类齐全的部门,才得以井井有条乃至富丽堂皇。

    但旧式官僚的极限,也就到此为止,长安城内的边角坊里在几年前,还有人在耕地种田春华秋实。

    “那边怎么说?”

    “公安县那些被水淹的乡里市镇,多是愿意投奔。就是有些乡老,怕是有些便利在其中,想要在鄂州谋个差事。”

    从荆州回来的幕僚,陆续带回了消息。对荆州官场来说,去年的洪灾,不过是一次例行清场。既然鄂州沔州愿意收拢那些黔首苍头,有何乐而不为?

    再说,给钱的。

    “可是甚么世家旁系?郡望堂号甚么来头?”

    “倒也不是什么大族,多是一些盘亘多年的坐地户,就是想要再从族人身上喝点血,好日子舒泛一些。”

    “这地方的军府,早先还叫统军府时,就时常喝兵血。你看那南四军,起灶时轰轰烈烈,仿佛这天下水军,便止它最强。皇帝一舍不得钱袋子,就成了甚么?府兵给人做些拉纤摆渡的营生,要不就是假扮水盗,糊弄那些外乡人,当真是……”

    摇了摇头,张德对此也没什么办法,这本就是时代的特征,喝兵血才是正常的现象。想要解决喝兵血,士兵组成的那支军队,就不是“求田问舍”的落后军队,也不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家的私兵打手。

    只是想要做到这些,难如登天。

    “那……观察,那些乡老,怎么办?总是要打发吧?”

    “打发甚么?由得这群老不死的来拿自家人裹挟,然后朝着武汉敲诈勒索?”张德冷笑一声,“难不成我武汉就缺这点人?去,让录事司的人操办一下,不知死活的东西,胆子倒是不小。”

    “观察,录事司的人未必愿意得罪人啊。”

    “拿了我们恁多好处,甚么事情都不敢做,那回去长安做富家翁好了。”

    “下走明白。”

    武汉录事司的人现在日子过得爽,但智商还是在线的,他们只是懒政怠政,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好歹。惹毛了隔壁的张德,录事司的福利彻底报销不说,滚回长安能不能再捞个差使,都是未知数。

    开罪一帮荆州郊县的小门小户,这些长安出来的“清贵”,还真不怕。

    贞观十六年,春汛还没开始,公安县就有一批花甲之年的乡老,被判了一个“蛊惑乡里”的罪名,全家流放西州伊州。

    张德根本没有必要和这群地方寒门谈判,他们也没有资格和他谈判。在不知死活的公安县寒门想要“漫天喊价”等着“坐地还钱”之后,老张果决的出手,不但没有引起荆州官场的反弹,反而彻底解决了荆州诸贫瘠下县的“移民”难题。

    诸县加起来的丁口,大多不是城内百姓,而是郊外年年遭受洪涝困扰的乡民。土地红白双契交割之后,本地城内的实力人物,自然把那些土地笑纳。至于换了一笔开元通宝的“原地主”,他们不会去管的。

    原本这仅仅是对“受灾地区”的一项双向互惠互利行为,但是,一旦某件事情产生了规模不小的“利润”,那么鼻子比狗还灵敏的老旧官僚们,自然是操刀如庖丁,解牛一般地解了那些安安稳稳的小门小户。

    有些如住在松滋的农户,他们的田产,有的并没有遭受洪灾。但是因为去年荆州上报中央的洪灾地区,是包括进去的,于是,这些“被受灾”的农户,便倒了血霉,被威逼利诱交出了土地,然后又被强行以“灾民”的身份,迁去了武汉。

    官僚自然是获得了名声,城内“诗书传家”的士人,则是一边给官场老哥吹捧政绩,一边又大肆将那些“无主之地”笑纳。

    永业田?露田?

    朝廷的那点规矩,在南方,算个屁啊。

    这就是和中原的极大不同,中原田亩广大,多是连成一片。南方的平原,星星点点散布长江两岸,于是相对的要金贵一些,也就更为人垂涎。

    砰!

    武汉录事司内,清流们既然听说了荆州治下的诸县干出这种生儿子没马眼的事情,当然是义愤填膺。拍桌子的拍桌子,拍大腿的拍大腿,但就是没有拍脑袋的……

    “宗长,我算是开了眼界,居然还能这样干?”

    张松白听说荆州那边的破事,呆了好久,去年洪灾,他以为这就是下限了。但是他错了,原来宗长说“底线就是用来突破的”,果然是饱含深意啊。

    “这有什么?小把戏而已。”

    老张笑了笑,把《武汉晚报》扔给他,“你看报纸上怎么说洛阳物业的?那些个长安人,跑去洛阳,找人把好地界没实力的户主一顿恐吓威逼,低价入手,高价出手。一进一出,百几十贯他们都不抬眼皮的。”

    “这也行?杜总统不管?”

    “想管,敢么?”

    老张挑挑眉毛,“迁都啊,你以为是迁坟?”

    杜如晦多年经营,直隶近畿的富庶,是不输给关中的。而且只以普遍的生活标准来看,直隶近畿显然是要高于关中的。尤其是普通的市民阶层,洛阳的肉食消费,最少是长安市民阶层的一倍。

    发生这种变化,当然是众多原因组成,但归根究底,还是洛阳近几年的市民和以往的老旧贵族是不同的。他们数量更广,经济自由度也更高,自然就有更高的消费余地。

    同样的,也因此对抵御来自权贵的吞并侵袭能力,相对的要弱的多。

    五姓七望的家奴,可以跟六部大员的亲随谈笑风生,但是工匠皂隶之家,哪怕日子小康,见了给京官牵马的马奴,多半也是要点头哈腰。

    所以,荆州的那点怪状,和即将到来的迁都洛阳,进而引发的各种现象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些人,也当真是可怜。”

    “莫要卖弄你那点良心,不要做事?那台发往西域的‘永兴象机’眼下到哪儿了,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这就去打问。”

    张松白一时尴尬,连忙告退。

    等他走了,老张才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可怜?可怜个卵啊,老子才可怜啊,连俄罗斯方块都没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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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毁的彻底

    ���H.0��$ͨ�q�/�n��e6�n����yc7�n��ɷ%hH�#�3bX`�����春风还吹不到西域,去年冬天,囤积在敦煌的米面粮油,不仅仅有官仓的军需用度,还有大量商号商帮的民仓。

    此间境况,和西域其余诸地大不相同,敦煌是唯一一个,民仓规模和数量,都远远超过官仓的地方。

    随后沿着图伦碛南一直向西,陆续都有各大商号的据点,主持巡查工作的,正是郭孝恪。

    “将军,且末、于阗、碛南,三城都没有放粮。”

    粮食有没有?有的。

    但是,程处弼严令麾下校尉及各粮官,一颗粮食都不允许在冬季流出。按照随军文书的估算,图伦碛各地的粮食,支撑到春天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粮种也差不多就要消耗干净。

    去年突厥吐屯的最后一波疯狂,加上几番作战,基本耗尽了民间的最后一点潜力。此时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图伦碛南边的诸国遗民是“揭竿而起”还是“逃难而出”。

    只要再加把力,这些人就一定没有活路,要么造反,要么逃命。

    但是程处弼并没有继续压榨,这些人就处于一种惊慌却又心存侥幸的复杂心态中。

    “噢?”

    郭孝恪将脸上的口罩解下,哈了一口气,白雾滚滚,不远处的雪山还能看到青色的山体,剩下的,由远及近,一片苍茫的白,让人分不清方向。

    “看来,咱们的程司马,是要榨干这些人啊。”

    只是稍微想了想,郭孝恪就明白了程处弼的路数,作为沙场“老卒”,郭孝恪可以说是见多识广。

    “将军?何出此言?程司马不是连‘强征’都没有发动吗?去年到现在,也就是在碛南西北修了两个寨子。”

    “呵。”

    郭孝恪笑了笑,拍了拍打着响鼻的战马,“朱俱波、于阗等遗民,一个冬天,应该就能把家底全部吃空。程处弼既然没有放粮,那么,为了粮食,为了活命,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原本不敢不愿的事情,做起来也没什么不敢不愿的。”

    “将军的意思是……程司马要让这些遗民做马前卒?”

    “不错。”

    点了点头,郭孝恪看着西方,手中的马鞭卷成一个圆圈,遥遥一指,“疏勒乃是西域大国,却又恭谦事突厥。如今图伦碛以南,尽数落入我军手中。只要再打下疏勒,图伦碛南北相连,不过是指日可待。”

    这是贞观朝的战略目标,也是政治目标,恢复汉时旧土,才能更加让“贞观”实至名归。

    “疏勒国之地,确实肥沃。”随行校尉也是感慨,“下走在敦煌听华润号、西秦社的人说起过,那地界若是治水得当,养活百几十万丁口不成问题。原本下走也是不信的,这疏勒周遭,拢共有没有二十万丁口都是两说。不过既然程司马敢于再战,必是有成算把握。”

    敦煌这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就是军头们作战,真正的好处,不是朝廷那点米面粮油还有贴补,或者说西军独有的那点军饷。

    而是经略一地之后的庞大产业,地皮、田产、房屋、牲口、子女、河流、矿石甚至是一个山洞里的蝙蝠粪便……都能折算成开元通宝或者华润银元。

    前几年只有唐人在狂欢,这两年,连波斯胡商,只要能跟唐军通关系的,都能带着一大笔弗林国的金币,跑来“赎买”、“关扑”。

    且末军本身并不经商,但是他们的“战利品”,变卖给“友商”,根本不算什么大问题。至于“友商”非常感动,跑来“劳军”,动不动就是突厥敦马、金山追风,那是别人阔绰有钱任性,拦不住啊。

    和辽东驻军需要自带马匹甚至弓箭不同,商旅凑钱“劳军”,然后不小心把碛南诸城驻军武装到牙齿,那都是“军民鱼水情”的典范,别人是学不来的。

    军队经商?不存在的。

    “要说田地肥沃,还是天竺更胜。只是难以经略,便是成功,怕也是尾大不掉。”

    郭孝恪说罢,觉得这事情也是无趣,便又道,“入春西域多半还要来一场大雪,你若要累积战功,最好早些和且末城的安菩商量。如果某所料不差,程处弼动手,应该就快了。”

    “莫非又要重启旧年之法?”

    “既然突厥不擅雪战,我军又有后勤之利,自然是以我之长击彼之短。长安酒肆所谓‘一招鲜’,亦是这等道理。”

    “说来这中原棉布、河套毛毡、荆楚罐头,当真是利器。”

    “我军有此补给,尚且要冻死人,突厥若非嫡系,只怕是死伤惨重。”郭孝恪看了看天头,“于阗君臣皆入长安,若是你能跟着程处弼让疏勒君臣也去长安,公侯在望啊。”

    “是!”

    话音刚落,原本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就骤冷起来,雪山之间飘来的云彩,逐渐遮掩着天空,不多时,雪花飘散,竟是下起了春雪。

    嘎吱嘎吱嘎吱……

    碛南城内,鲸油燃烧的气味,弥散在方正的大厅中。

    一群壮汉正满手是油地抓着餐盘中的羊排,肉香四溢,却是有人连骨头都嚼了个稀巴烂。

    中间的首座,程处弼低头狼吞虎咽,同样在那里疯狂地撕扯着肉骨。而案桌前面,匍匐着两个衣衫有些破败的胡人。

    说是胡人,但还能依稀地看到汉人的形貌,只是眼窝要深一些。

    啪。

    一根肉骨头扔了出去,就这么掉在那两个胡人跟前。

    “赏你们的。”

    砰!

    其中一人瞬间将另外一人砸翻,然后捡起肉骨头狂啃,上面的劲道羊肉,扑鼻的香气,让他满口是肉的同时,竟然感动的眼泪流了出来。

    程处弼哈哈大笑,然后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笑看着他们:“这么说,你们想要为大唐效死?”

    “是!是!回大人的话!是!是!我们……”

    “好!”

    双目圆睁的程处弼狞笑了一声,“好啊!”

    “像你们这样忠心的人,已经不多了。”

    程处弼一脸感慨的模样,然后一脚踩在刚才被同伴打翻在地的那个胡人,使得那胡人既不敢也不能动弹。

    “只是,就算我相信了你们的忠心,相信了你们的诚意,可是某的将士,却未必相信啊……”

    双手伸展,四方,皆是埋头吃肉喝酒的唐军,这些人虽然听见了程处弼的话,却依然专心吃喝,不曾去理会程处弼和两个胡人。

    “还、还请大人明示……”

    “明示。”程处弼念叨着这两个字,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竟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某想起了当年的一段故事,若是尔等效仿,某就答应。”

    “谢大人!谢大人!”

    嘴里咬着肉,那胡人赶紧跪地磕头,说不出的喜悦。

    几日后,碛南都尉程处弼在碛南州的府邸外,一群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胡人,竟是纷纷在程府之外,将衣衫脱去,像拴马桩一样,就这么立定在雪地之中,任由天空中的雪花,不断地飘落,不断地化开,不断地结冰……

    “程门立雪?!”

    敦煌城内,突然听说了这么一件事情,那些个老兵自然是叫好羡慕,而听闻此事的恬然文士,则是勃然大怒。

    “士可杀不可辱!程司马此举有辱中国威严!”

    “士?!你他娘的有种再说一遍!”

    “放肆!”

    敦煌的争吵不算什么,但是事情传到长安后,当年知道“程立雪门”故事的人,纷纷表示,程司马年少时尚且能立在张江汉的雪门之外,乃是一桩美谈。如今新附之民效仿故事愿为驱策,又有何妨?

    “还真他妈来一遭‘程门立雪’啊。”

    远在武汉的老张,当时就懵逼了。

    卧槽你这让子孙后代怎么办?还能不能好好的玩游戏了?一桩美好的典故被毁的有点过分啊。

    当然了,老张万万没想到的是,事情不但毁成语,还毁不少人的人生啊。

    新附“立雪”民团,他妈的成立了。

第六十三章 试探

    e��}���qK�O3B2��FgH��NY�8;�4��EP����ˆ�ߣ[���1�շ�的老张,对玄奘法师的最大印象,多半是和猴子啊猪啊联系在一起,当然了,后来满大街挂着唐僧肉招牌的萝卜丝……也是相当给力的一个标签。

    至于历史……去尼玛的历史。

    正经的历史中,唐军有没有拿着玄奘法师的手札还有各种记录去攻略番邦,老张是不知道的。

    但是在不正经的被工科狗魔改过的历史中,反正程处弼是拿到了玄奘法师的见闻录。

    还在天竺那烂陀大学做访问学者的“唐僧”现在是相当苦逼的:你说我一个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就做了如虎添翼里面说的那对老虎翅膀了呢?

    疏勒是在春雪来临的时候,被碛南军勒索的。

    当时碛南都尉程处弼派人到疏勒王城,跟疏勒国君臣这样说说:老子看了玄奘法师的日记,听说你们把戊己校尉的遗址给推了?知道不知道那是国家级保护单位?!是联合国人文遗产中的瑰宝?!

    当时疏勒君臣一脸懵逼:啥戊己校尉?没听说过啊。

    连戊己校尉都没听过?!打!

    别啊……

    然后,就开始了勒……谈判。

    至于耿恭会不会从棺材里爬出啦把程处弼打一顿,大概程处弼也是不放在心上。

    先礼后兵是对的,先收礼,再打。

    因为收礼之后,程处弼要疏勒国为戊己校尉立碑修传。碑石将交给碛南州唯一指定认证的单位,只是修传,那必须是得用上最好的宣纸。纸张采购?我们唐朝有优惠啊。

    疏勒方面本来咬咬牙,是打算就特么修吧。

    然而突厥人不答应,到底还是有实力的大国,回去一查典故,才知道戊己校尉是个甚么来头。

    给戊己校尉立碑修传,我大突厥还要不要脸了?在国际上还怎么混?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不修!

    不修的后果,倒也不算太严重,因为唐军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开打。毕竟,突厥人也舍不得疏勒,恁大的地盘,养恁多牛羊,岂能随随便便让开?

    但是程处弼也不急,手头既然填坑的材料够多,也不怕打呆仗。

    一场大雪过后,疏勒人早上起来一看,哎哟卧槽什么鬼?!

    赤水以南怎么突然就有几座军寨立了起来?更奇葩的是,这些军寨还用各种兵道连接起来。营寨之间互相沟通,隔河相望,突厥和疏勒人根本搞不清楚对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兵马、粮草、将领……一概不知。

    吭!

    打了个响鼻,安菩收了单筒望远镜,将手套摘了下来,伸手接了一朵雪花,又沾了一点唾沫,感受着风向力道,然后才对两个新来的亲卫道:“武二,可敢去探敌营?”

    “校尉,得令!”

    言罢,武二郎命人拖了一条长矛,这才一人双马,前去查探。

    刚刚过河,就见疏勒人的河北营寨,就有试箭的弓手射了一箭出来。箭矢嗖的一下就没入冰雪,武二见状,冷哼一声,却也不慌不忙,只是策马顺着冰封的河道,远远地打望简陋的敌军营寨。

    “疏勒人?”

    武二有些讶异,之前碛南军的判断,突厥人是有主力在此的。毕竟对方相当的强硬,一副要和唐军死磕的架势。

    正因为突厥有这样的反应,程处弼才判断,对方怕是有底气,一定在疏勒屯兵数量相当可观。

    但是,武二顺着赤水一路查探,乃至换马之后,他看到的大部分士兵,多是疏勒制式。

    疏勒军主力不多,三千左右,也是百战老兵,哪怕和唐军的二十万战兵比,单对单也不差什么,最多就是装备差一些。

    碛南军恐吓勒索疏勒国之后,正常情况下的动员,最少能扩充军力十倍二十倍。故而程处弼是按照要面对疏勒军两万到四万来计算的,但是眼下,武二初步估计,作为疏勒王城外的力量,两个疏勒军大营,就有万人规模。

    “哈!”

    忽地,一阵叫声传来,武二扭头一看,见一队骑兵竟是追了出来。武二顿时冷笑,手中长矛打了一下换下来的战马屁股,那马儿顿了顿,立刻朝着唐军本阵冲了回去。

    这等天气,弓弦能不能发力都是问题。唐军还装备着鲸须做的长弓,完全不怕天寒地冻还是下雨刮风,虽然未必多么好用,但顶事的时候,总归是不拖后腿。

    咻!咻!咻……

    寒冷天气中的破空声传来,相当的刺耳。武二判断了一下距离,心中暗道:我这马儿是金山追风,真要是冲起来,相当迅猛,当有机会。

    盘算了一番,见那些马弓射出来的箭矢软绵无力,武二就有了计较。他故意在赤水上减了马速,那几个疏勒骑手见了,顿时大喜,斜插过来,挥刀追击。

    武二手中的长矛就这般拎着,只等到这一队疏勒骑兵散开,似乎是要包围他时,武二才大喝一声:“好猪狗!看你奶公的厉害!”

    旁人见了,只觉得这厮不过是在寻死,却哪里知道,他手中的长矛,实在是长的有些夸张……

    噗!

    一矛戳翻一个,顺势又是一挑,这其中瞧着轻飘飘的力道,竟然直接将一个骑士挑翻在地。

    马速不减,双腿紧紧地夹紧了马背,只靠双腿的力道控制,使得马儿听懂骑手的意图。

    疏勒骑兵原本就没想到会发生恁快的变故,还未及反应过来,武二已经调转方向,斜向杀了过去。这赤水河面,冰面嘎啦嘎啦作响,有匹疏勒马没有包裹蹄子,竟是打滑,砰的一声摔倒,滑出去数丈也不曾停下。

    而马背上的骑士,当场骨裂,兴许是断了大腿骨,更是压住了半个身子,惨叫之余,口中血水不绝地喷出来。

    “杀!”

    怒吼一声,手中的长矛贯穿一人,嗤的一声脆响,这份量绝对夸张的大长矛,居然当空砸下,马到矛来,啪的一声,那被自己战马压住的受伤疏勒骑兵,当场被武二用长矛砸的脑浆迸裂,当场没了声息。

    此时,不管是疏勒还是唐军,双方观战之人,都是目瞪口呆。

    安菩半晌才道:“都是武家子弟,怎地……怎地如此天差地别?!”

    而武二郎,竟是慢条斯理地将这些疏勒骑士的耳朵切下来,串成一串,喜滋滋地拎着,返回军营去了。

第六十四章 讲道理

    哔哔啵啵……

    火盆中的柴火燃烧着,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和士卒们的大通铺不同,程处弼的行军大帐,反而是没有炭火取暖的。

    军将校尉进来之后,都情不自禁地想要凑在火盆子前取暖。棉毛混纺的料子作为内衬,垫在甲胄之下,既保暖又给负重进行了缓冲,此时处于对峙时期,主官们都没有穿重甲,只是套了胸甲和皮甲,稍作保护。

    “司马,郭将军不日抵临碛南州,是不是要打一下?”

    “老子需要巴结郭孝恪?”

    程处弼不屑地回了一句,连眼皮都没有抬,然后问道,“赤水南岸你们怎么看?”

    “守是不怕的,只是……弟兄们都想打,不想守。”

    “是啊司马,眼下商团到了碛南州,筑城建市,那些商人也在做。原本这地界,就是个穷酸处,可既然弟兄们都在这里占了窝,总要为家里某点后路前程。”

    手下纷纷提出了请战的意愿,早在且末军时,就留下了这个规矩,要求可以提,能不能满足要求是后话,但总归是让人说话提要求的。

    程处弼听完之后,双手一拢,像个陇右的老农,就这么抄着手,然后靠在粗糙的朽木椅子上:“以前,都说当兵的成了家,就要怕死。是不是真的?是。但也不是。”

    众人默默地听着,安菩在一旁,面色如常,他年纪不小,在长安城西也定了一门亲事,是一个小户人家,不过也是有跟脚来历的,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外来户。迟迟没有成亲的缘故,一是人在外面拼杀,二是张德这两年一直没有什么空,安菩是想邀请他来观礼的。

    “怕死是应该的,有了婆娘,有了儿郎,总想守着婆娘过日子,给儿郎谋个差事谋个前程。很对嘛。”程处弼并不反对这种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又扫了一眼大帐中的手下,“不为稻粱谋的,到底是少的。可是,为甚么也有不怕死的呢?比如安菩,比如王校尉……”

    手下校尉旅帅都是一愣。

    程处弼给出了答案:“因为总要有人不怕死,且末军只要领头的不怕死,那么底下弟兄们全都怕死,也都不怕死了。因为只有不怕死,才守得住婆娘、儿郎。未必守的是自家的,兴许还是别人的呢……”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程处弼也是莞尔,然后脸色一收,正色道:“我那兄长写信说过,今日我等的事业,不是一个人的事业,不是我程处弼的,不是一兵一卒的。是我等碛南军且末军全体上下,乃至敦煌乃至陇右的。”

    “厮杀汉就该只晓得杀人么?”

    程处弼反问了一声,然后自己给出了答案,“你们现在认了字,也读了书,这就是知道了道理。我们打下图伦碛,就是为了保敦煌保丝路,也就是保陇右保关中保长安。这么一说,是不是觉得咱们……咱们还算可以的?”

    他伸出手,在自己和众校尉间来回比划着。

    一众手下都是一脸的恍然,忽地有些与有荣焉的模样。

    “咱们在这里,隔着一条冰封的赤水,和疏勒人突厥人对峙,往小了说,咱们是要赚上一笔,干他娘的!”

    “哈哈……”

    “往大了说,咱们是在为敦煌为陇右为关中搏命。你们已经识字读书,肯定是知道卫霍事业的。咱们不比卫霍,汉朝的事情,关咱们鸟事。咱们……我程处弼,还有你们,就是当代卫霍!”

    “好!”

    “司马说的好!”

    程处弼笑了笑,双手虚按,然后才道:“咱们碛南军和别家是不同的,当兵的有饷银,有贴补,还识字。尤其是这识字,最是要紧的。以前初来乍到,跟那帮皮紧的夯货用嘴说,屁也不顶事,还是鞭子好使。可如今是不一样了,咱们的兵,可以用说的。”

    “去,和弟兄们讲道理,讲大的道理还是小的道理,由得你们去。”

    “为什么现在不打,跟他们也去讲,咱们碛南军,没什么不好说的!”

    “是!”

    众人散去,留下了安菩,程处弼问道:“查探了怎么样了?”

    “怕是突厥崽子没在疏勒。”

    “哼,果然如此啊。”

    程处弼眼睛微微一眯:“李思摩大概是策动了哪个闹事,这西突厥一帮杂七杂八的玩意,本就被雷翥海的大金矿给勾了魂,之前又被咱们大雪天打的伤了元气。怕是内里越发心不齐,依长孙冲所见,突厥狗恐怕要西逃。”

    “西逃?”

    安菩眉头微皱,“西域偌大基业……”

    “基业?金山以东才是基业,西突厥不过是杂种,你看有谁真个认他们是突厥正宗的?”

    言罢,程处弼手指来回摩挲着,“内忧外患,此生死存亡之际也。”

    给西突厥下了一个判断,程处弼又道:“哥哥让华润号的人四处奔走,依收集而来的突厥税赋计算,怕是突厥人已经拿不出多少东西来打仗。别说金银财帛,就是牛羊,都凑不够数。”

    “财政破产?”

    安菩突然冒出来一个词语。

    “对,华润号的人,是这么说的。突厥人没钱了。”

    于是安菩点点头:“若是这般,突厥肯定要找补回来。往东是不可能了,图伦碛南北都有我军精锐,金山以东更是有契苾部的人盯着,安北都护府的人,正愁着没功劳呢。”

    “所以,突厥狗肯定会逃,但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就逃,怕是还要向朝廷上个书,俯首称臣肯定是要的。不过,岂能让他们的使者活着到长安?嘿。”程处弼目露凶光,“若是听说有波斯亦或他方盗匪劫掠突厥邦国,咱们就可以放开了打!”

    “突厥也只有西进,才能活命。眼下富庶的,离的又近还不经打的,也就剩下波斯。”

    “所以,别管郭孝恪带的人过来说什么怪话。碛南军且末军他管不着,眼下就是对峙,修它几个月的城,老子在赤水南平地起高楼,看疏勒人敢不敢跟老子耗!”

    “下走明白。”

    没过几日,“立雪”民团到位,继续修建城寨。

第六十五章 不争一时

    作为提举江汉诸事的地方实权官僚,又少了江夏王李道宗的“监督”,武汉录事司的牲口们又和他穿一条裤子,张德的权力是相当的大。

    要是放在大业年间,怕不是就有人要来高喊“主公”,然后谋个不世基业啥的。

    但对长安的人来说,武汉这地界,简直是朝廷心腹国家栋梁。依法纳税从不拖延,简直是贴心的不能再贴心。

    而且为了给朝廷分忧,还主动承担了不少荆州地区的灾民安置工作,像这样能够为朝廷分忧任劳任怨的地方同志,实在是太少了,难能可贵啊。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

    看着一列初到武汉,运送鸟粪矿的沙船船队,老张很感慨。自从贾飞发现鸟粪矿对稻米分蘖大大提高之后,华润号及“友商”名下的大农庄,都用上了鸟粪矿。

    最大的成本在于鸟粪矿多在东海列岛,及少量的黄海海岛。更远一点的岛屿,比如朝鲜半岛以东的捕鲸海,就有些得不偿失。高纬地区开采不易且不说,仅仅是海贼数量,就足以让普通的运输船放弃前往。

    云梦泽的改造每天都在进行,水利设施推进的同时,如何让田地快速增产快速发挥地力,就是摆在武汉上下的一个难题。

    球磨机在运转,鸟粪矿在粉碎。武汉治下,上帝压狗……

    “观察,贾君鹏在河北的试验地,增产恁多?真的假的?”

    幕僚们一脸的疑虑,毕竟,亩产六百八,没听说过啊。

    “六石这种情况,到底还是少数。但是沧州的地是远不如武汉的,三石翻一番变成六石,以前没可能,现在则是有可能的。这些物事用在瓜果蔬菜上的效果,你们不是看到过么?”

    “到底还是瓜豆杂粮,不作数啊观察。”

    做官一向是求稳,小心驶得万年船,鸟粪矿好用是好用,但能增产多少稻米,他们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些肥地粉,眼下也只有几个庄园能用得起。可是观察,万一肥力不够,或是烧了秧苗,不说是绝收,只说减产。这可是六七十万亩的地,两百万石来去的粮食啊。”

    责任重大,一个不小心,就是要玩脱。

    老张点点头,他同意幕僚们的说法,尽管他自己知道鸟粪矿是有用的,但这种信心是信息不对等的缘故,正常来说,幕僚们的看法才是正常的。

    “时不待我啊诸君。”张德看着众人,然后道,“为防万一,今年交州、欢州、爱州的米,有一半会运入苏州仓。倘使真的江汉减产,这些粮食,就是填补今年的损失。”

    幕僚们听了之后,顿时点点头,有了南海三州粮食,这就有了底气。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这时候就可以迎难而上。

    “去年南海诸州多是增产,粮食当是不缺。”

    “岁末时,就有一批交州米,多是拿来做米粉之类,有二十几万石,数量相当可观。”

    “观察,交州来的船,过扬子江,今年当无碍吧。”

    张德想了想:“挂江夏王的招牌,钱谷当不会为难。”

    “厘金大使”钱谷简直就是个坑,路过扬子江不被黑金黑装备的,那真是要和皇帝老子沾亲带故。

    江夏王李道宗的招牌,也就是偶尔管用,遇上钱谷带着手下一起抽风,别说江夏王了,吴王李恪的船照样拦啊。

    要不是吴王李恪时常拿着显微镜画素描往长安递,他那皇帝老子有没有想起他这个儿子还是两说。

    尤其是最近最大的动作就是迁都,什么西域打仗河南平叛武汉高产,那都是个屁。在伟大光明正确的“千古一帝”天可汗陛下的个人需求面前,一切都要放一边。

    “今年呢,主要的业务,还是在鄂州。”张乾一边说着,一边把年初做的计划,分发到了与会的成员手中。

    观察使府的议事大厅,是个专门从东厢辟出来的房间,打通了两间房,做了保暖,在里面相当的暖和。

    环形的会议桌,也是独此一份,除了主坐稍微有些修饰,其余都是的座椅都没甚区别。

    里面也有抄录会议的文书,外间也有本地谋差事的小厮,清白人家,专门过来端茶递水。隔壁武汉录事司的牲口,称呼这些清清爽爽瞧着秀气的小厮为“秘书郎”。因为这个称呼,来武汉找张德有事的虞世南某个儿子,差点拎着砍刀剁死这帮牲口。

    “去年我等跑荆州岳州诸地,周边的几个州县,也都知道咱们缺人,眼下拿去年的价钱,倒也不好做事。”

    “比如袁州的宜春和萍乡,二县占山为田的破落户不在少数。但是,此二县想的是只把獠人送过来,还想问我们借‘民团’,说是同为荆楚行省,兄弟也,焉能分亲疏远近。”

    “要说往来,倒也便当,萍乡走漉水,此乃湘水支流,有个二三日,就能到长沙。”

    “宜春乃是袁州治所,本就田地较多,这几年又种甘蔗,灰糖大户也有一家,是赣水上有名的‘渝水帮’。跟湖口的江州人,私斗了有百十来回,死了有多少人了?”

    边上有人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回忆了一下:“二百多总是有的,这几年为田争水而死的人少了不少。为船运物流死的,则是多了许多。”

    “瞒报的也多啊。”

    “都是坐地户,洪州、饶州、抚州,这三州,说是说贫瘠之地。可历朝历代发配宗室之流,多在此处,几百年下来,不敢说和河南河北一般,却也是‘衣冠巨室’林立。和江东互为表里,譬如陈氏、姚氏、虞氏诸等,哪里缺了这边的亲戚?”

    众人或是讨论或是问答或是抱怨,张德也不多说,只是看着。对于彭蠡湖,也就是后世鄱阳湖一带的州县,想要效仿荆州岳州灃州,做那点“移民”的勾当,难度不小。

    此地因为几百年来的特殊历史特殊地理环境,造就了相对封闭却又相对不落后的地方人情社会。

    这里的传统知识分子,不敢说一抓一大把,但挑几个六部堂官级别的苗子出来,一点难度都没有。

    中原世家有的,这里也有,甚至有些还更好,家中私藏的书卷,比崔氏还要正宗的不在少数。

    也正是因为几百年的特殊历史,此地的“地头蛇”,不但牢牢地掌控着土地,还掌控着“知识”,进一步掌控着人口。

    隔壁鄂州来的那群“恶狗”,却想要从他们手中攫取土地、扩散知识并且“拐卖”人口,简直是……罪大恶极。

    这也难怪会发生诸如萍乡、宜春二县,想要让武汉人迁移獠人的事情。

    “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东都原先五姓七望盘亘其中,置地建房不知多少。时常拿离京返乡这等事体,去威胁洛阳令。今时洛阳五姓何在?”

    张德十指交叉,就这么搁在桌子上,然后看着幕僚们,“他们既然要想把闹事的獠人送过来,那就送过来嘛,有何不可?武汉此地是个甚么光景,你们自己心里难道没有数?这码头、船厂、船坞、转运仓、物流行、大车行等等,谁来管你是獠人还是汉人?就说汉阳的那片工坊,倭人用的少了还是新罗人用的少了?”

    “观察说的是,只是……总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平白让他们看笑话。”

    “笑话?谁笑到最后,难道是看一时的吗?今时他们把獠人作卖,既赚了咱们的银钱,又赚了‘狡猾獠民’的考绩,可到獠人卖无可卖之时呢?”

    张德对众人认真道,“为何本府时常对诸君言时不待我?”

    众人一愣。

    张德又道:“你们有的人来武汉早,有的人来武汉晚。早先武汉……江夏加上汉阳,丁口才几何?如今呢?登记造册,是给朝廷看的。武汉每年有多少人在做工过活,难道你们自己没想过吗?”

    “观察教训的是。”

    听完张德的话,众人才重新回过神来。

第六十六章 亡国之兆

    疏勒人被抛弃了。

    经过更加周密的查探,更有商帮驼队传出来的消息,疏勒王族裴氏已经在游说疏勒大族向唐朝请降。

    但是疏勒王的王后是突厥人,“和亲”这种低成本政治手段,突厥人同样用的很溜。突厥通过“和亲”,才能够以极小的力量,粗暴地控制着西域及河中诸部族邦国。

    疏勒不过是突厥“和亲”大军中的一员罢了。

    “噢?这么说,连突厥吐屯都跑了?”

    “除了拱卫疏勒王和王后的五百控弦,只剩下突厥商人还在。”

    “最早传消息出来的,似乎就是突厥商人?”

    “他们驼队比较小,走图伦碛,要是没有挂着华润号或者大河工坊的幡子,很难从西州、伊州进入敦煌。眼下碛南又尽数落入唐朝,他们自然是更加要仰人鼻息。”

    “哥哥说的对,商人无家国啊。”

    感慨一声的程处弼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许久,“一时半会,怕是疏勒人也不会定下策略。是战是降,似这等内忧外患之国,拖上一年半载都不稀奇。如此,倒是于我军大有裨益。”

    “可是……”

    作为以步兵为主的“骁勇团”校尉,在程处弼手下混了两年的李嘉欣有些踟躇,“司马,野外筑城,本就粮秣糜费。更何况,这冬春交替之际,更是数目骇人。儿郎们又不能总在赤水这里窝着,总要做点事情吧。”

    “想要找补,还不到时候。”

    程处弼又安慰了一句,“你是兄长引荐,我也不瞒你,此次作战,便是‘恃强凌弱’。大军压境,峙而不战,待疏勒国内纷争,其自败了。到那时,这碛西之地,何如侍妾。”

    作为由地方军府,累迁到西军中为校尉的厮杀汉,李嘉欣自然不是囫囵无脑之辈。稍作梳理,他便知道程处弼是要磨死疏勒人。

    更重要的一点,如果疏勒人是虚晃一枪,实际上突厥随时要杀回来,那么对峙筑城的好处就在于,能随时打成“围点打援”。以唐军现有的骑兵力量,根本不会打成击溃战,只会是全歼,也只能是全歼。

    因为对亲善西军的商团驼队来说,不打成全歼,就无法迅速回本,投入需要一年以上才能回本。

    “下走明白了,承蒙程公招抚,下走必效死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冬春交际,疏勒人缺粮,‘骁勇团’当好好利用。”

    “必不让程公失望!”

    李嘉欣躬身告退,心中便有了计较。

    回到营寨,找了从荆楚跟来的老部下,吩咐了一番之后,不几日,在“骁勇团”的驻地之外,多了一个不大的寨子。

    这寨子和驻地虽然沟通,却需要通过数道壕沟兵道。积雪厚重,又遮掩了期间的布置,哪怕是到了寨子中探望,也看不到究竟。

    “老李,怎地瞧见敦煌驼队的人到了这里?”

    安菩听说李嘉欣的驻地有了新的布置,便带了亲卫,骑马过去看看。

    “那边。”

    顺着李嘉欣指的方向,安菩远远看去,却是一愣:“怎地疏勒王城还能出来人?”

    “不是城门。”

    “嗯?”

    听闻如此,安菩立刻拿起望远镜,入眼便看到本就低矮的城墙门洞一侧,似乎是有个更小的洞口,不时地有瘦小的人儿从里面钻出来。多是孩子和女人,衣衫褴褛虽然谈不上,却是饥瘦,看得出来,是很久没有吃过饱饭。

    “狗洞?”

    “不错,东南角这个狗洞,被人扒开了。守那角落的疏勒兵,也由得这些钻狗洞的出来。”

    “出来作甚?”

    “换粮食。”

    “什么?!”安菩勃然大怒,“你可知这是资敌——”

    “稍安勿躁,某得司马之令,此乃计策。”

    “计策?”

    “安哥莫急,且先瞧着罢。”

    安菩本来想立刻前往大营,询问程处弼。不过仔细一想,前方那寨子就算全是粮食,也喂不饱多少人。再者,出来的多是妇人孩童,又能背多少粮食?

    “校尉,要去看看?”

    一个亲卫小声地问道。

    “去看看。”

    顺着壕沟兵道,踩着冰渣积雪,不多时,就到了那奇怪简陋的寨子中。刚刚进入,就闻到了糟糕的气味,商人的叫嚷声不时地响起,也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角落里更是有呜咽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

    “大哥大姐过年好——”

    一个栅栏内,猛地听到一个别扭的声音响起,让安菩身旁的护卫本能地扬起了横刀。

    只这刹那,整个寨子都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目光,都惊恐不安地盯着安菩几人。

    “嗯。”

    扬了扬手,安菩示意护卫收刀,等到护卫将横刀入鞘,四周才重新响起了压低了音量的嘈杂声。

    “谁教你的汉话。”

    本就重的疏勒口音,加上奇怪的河套调,让这汉话听上去越发的诡异。

    “太尉容禀,这是河套来的郎君捉弄人,这些杂胡种以为这是吆喝自卖的话。”

    “自卖?”

    “回太尉的话,这些都是疏勒贱民,城内粮食早被搜刮一空,哪有他们的份。为了活命,便叫卖家中的女子孩童,才能保全续命。”

    “瞧着确实不似疏勒贵种。”

    这些底层杂胡,和疏勒王族有类汉人不同,源流相当的驳杂,形貌正是长安人所常见的胡人模样。有点像波斯人,却又没有波斯人那么卷密的须发。

    “太尉,眼下倒也兴旺,不管是半大孩子还是女人,都便宜啊。小的昨日来的巧,入手一对碧眼儿,太尉若是不弃,可拿去消遣……”

    “这就不必了!军营之中,不可戏乐。”

    “是是是,是小的愚钝!竟是忘了太尉职责在身,小的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说着,这答话的商人,竟是在那里自抽耳光。

    安菩也不多言,巡视了一番后,发现来这里的疏勒人,多是市井平民,顿时心中暗道:只怕疏勒人早晚要内乱。

    本就内忧外患,又有国人外奔,这还不亡,还有天理吗?

    “回去吧。”

    看完之后,安菩招呼着属下,回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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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风乍起

    >嘎!嘎!嘎……

    发条被人旋紧,然后松开。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一只上色很不科学的青蛙在禁苑里跳了开来,李承乾搓着手,笑呵呵地冲他祖父傻乐:“大父!不错吧!长安最好的‘游丝工’,钓鱼台的超甲等妙手才能做的恁好。便是大河工坊也没这么精妙绝伦的,洛阳货更是大大的不如!”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青蛙蹦蹦跳跳还挺可爱的。

    李渊眼睛放着光:“做‘自动晷’的还能做这个?这个好玩啊。”

    咣唧咣唧咣唧咣唧咣唧……

    青蛙还在跳。

    “这算甚么!”

    暖男太子又从兜囊里摸了摸,然后回头问道,“那个多音盒呢?”

    “前头张梁丰府上的阿奴说是要修缮一下,拿去有两天了。”

    “那算了。”李承乾摆摆手,“大父,这物事有意思的紧,也是这么一拧,就能自行奏乐。就是声部简陋了一些,不过却能奏个《送别三叠》。”

    “程三郎的那个‘长亭外,古道边’?”

    “是嘞。”

    蓄了须的李承乾说着,给李渊倒了一杯清酒,寡淡的很,没什么酒味,不过暖了之后喝起来相当舒服。

    咔。

    青蛙终于在石缝之间停了下来,李渊小跑过去捡了起来,冲李承乾扬了扬:“这物事就送给老夫了?”

    “大父拿去就是,我还有两只呢。”

    “好,这物事能玩上一阵子。”

    李渊笑呵呵地把玩了一下这发条青蛙,然后感慨道:“这个张操之,当真是能人所不能啊。”

    “大郎素有智慧,非等闲凡人。”

    “倒是,谁能想到这南人还能骑马,在东关还救了你一回。”

    说到此事,倒是让李承乾笑了起来:“那时虽也听说大郎能骑马,却未曾想,竟是有这等本领。”

    祖孙二人难得聚会,实际上,没有特殊情况,李承乾根本不会来李渊这里。只是李渊嫁李蔻这个女儿时,收了三十多万贯的彩礼。这个钱,还是实打实在禁苑的账面上。能够调动这笔钱的人,名义上只有李渊,当然托管的其实是李渊的儿媳妇。

    长孙皇后当然不会去找李渊叙旧,迁都在即,这笔钱就算用掉一半还有十几万贯,更何况李渊其实还有额外的进项。

    当年柴绍求到李渊这里,说来说去就是两个字:借钱。

    柴令武是没钱的,柴绍问老丈人借了钱,才有钱给儿子去投资。而柴令武也是有了这笔钱,才能在关洛的物流行掺一脚,而不是仗势欺人。

    关洛一线,但凡能做物流的,谁也不是好鸟,谁也不怕谁。

    如“凯申物流”,背后就是常何,而常何又是侍中马周的恩主,马周又曾是梁丰县子张德的副手。豆腐渣工程,那座倒了的文宣王庙,就是张德和马周联手主持的。

    放一千年后,这样的甲方和监理,起码被枪毙一百遍。枪毙完了之后,还要全国大肆通告,批倒批臭,要是风头不好,说不定还能在教科书上走一遭,跟始皇帝的“焚书坑儒”来个齐名……

    但不管怎么说,张德和马周没有倒台,那自然是蒸蒸日上,连带着常何之流也跟着沾光,哪怕实际上张德和马周,并没有说要给常何什么方便。

    “承乾啊。”

    “大父有甚么想说的?”

    “你来老夫这里……不太好啊。”

    李渊眉头微皱,略显忧愁,他那个皇帝儿子不待见这个储君孙子,他是知道的。这世上的储君,本就难做。更何况自己的皇帝儿子一心谋求“千古一帝”,眼下“天可汗”也早就不喊了,鼓吹的都是“圣人可汗”。杨广的头衔,李世民已经瞧不上了,把杨坚的那个帽子摘了,之后再是什么头衔,等看打到哪里才知道。

    正是这样不可一世的皇帝,储君也就更加艰难。储君是不能够有霸气的,因为这会让皇帝忌惮,于是东宫六率,也就是名义上有,实际上但凡在东宫当差的卫士,都托关系往外面调。且不说油水不油水,光每天更耗子似的躲躲闪闪,就足够窝囊。

    储君又不能太怂,皇帝会觉得这不像自己。这种神经病一样的矛盾,让李承乾曾经很不适应,直到张德从长安浪到河套,从河套浪到草原,从草原浪到河北,从河北浪到洛阳,从洛阳浪到荆楚。

    我之一生不靠帆,全特么靠浪啊!

    这种神奇的扭曲的复杂的刺激的人生,让李承乾顿时眼前一亮,本来面对自己皇帝老子战战兢兢的心态,一下子就放开了。

    暖男太子深思熟虑之后,就扪心自问:本王为什么不放弃治疗呢?

    杜正仪带着兄弟们大叫“殿下你不要这样”的时候,东宫两班也随着暖男太子的放弃治疗,直接成了政治粪坑。

    是的,没错,凡是在东宫做官的,自从李承乾破罐子破摔应付皇帝老子之后,就被外朝鄙夷,就被皇帝敌视。

    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东宫出来的人能进“清流”序列了,大部分都是被调去辽东、漠北、西州、交州、岭南……

    惨无人道。

    说多了都是泪啊。

    “有甚不好的?”

    李承乾倒是无所谓,在嬉闹的场地中,有个烧烤炉子,边上摆着盘子,有串好的里脊肉、鸡胸肉、菌子、鱼干、淡水墨鱼、韭菜、大蒜……应有尽有。

    帝国的太子相当熟练地给烤串涂了油,然后更加熟练地翻转着烤串……一旁伺候的宫女和小黄门一脸麻木的样子,看上去也是一副断了药的模样。

    “也罢,老夫也没甚可以说的。”

    李渊自嘲地笑了笑,然后给李承乾也倒了一杯酒,拿起一串里脊肉,甩开腮帮子就是撕扯。

    “大父,我敬大父一杯。”

    “干。”

    祖孙二人对饮一杯,然后继续烧烤,禁苑偶尔也是会有零星的风灌入天井一样的枫林园。

    风乍起,吹皱一盘油花,香飘四溢,食指大动。

    贞观十六年的春末,龙首原芳菲尽没,大唐帝国太上皇和太子,在禁苑里喝酒、撸串。

    三五瓶,逼两拳,美滋滋……

第六十八章 无人理会

    十和杨氏父子不同,贞观十五年定下的迁都章程,李世民半点阻力都没有遇到。中央除了一个马周和长孙无忌,根本没有人可以左右他哪怕一点点想法。至于房谋杜断之一的房乔,也基本从“房老”变成了“老房”……

    聪明如房玄龄,在发现宰辅说的话就是放屁之后,立刻选择了最妥贴的生活方式。

    贞观十六年四月,和中央军一起抵达东都洛阳的,就是皇帝的一大家子。

    宰辅跟着走的只有侍中马周和中书令长孙无忌,至于尚书左仆射房乔,他跟太子李承乾一样,在长安继续建设朝廷的“旧都班子”。

    是的,从此以后,长安就是“旧都”。

    也许是为了稳定,也许是为了照顾关陇老哥们儿的脆弱心理,李董在长安保留了一些职能机构。总体上来说,万一洛阳出事,皇帝带着大小老婆们流窜回长安,也是能迅速重新站稳脚跟的。

    洛阳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没人知道。但长安剥离了庞大的政治职能之后,并不会吧唧一声摔落在地。

    丝路重开之后的长安,尤其是有某条江南土狗背地里瞎折腾的这个时代,长安就是丝路的桥头堡。

    丝路的起点是这里,终点也是这里。

    不会是洛阳,也不会是苏州、扬州、武汉亦或是泉州广州之类。

    皇帝离开了长安,金光门外的槽渠之上,那些满载丝绸瓷器的船只,依然会不断地把货物卸下。长安城西边城外的绵延驼队,会晃动驼铃,然后从城西大讲堂路过。那里的朗朗读书声,也不会因为皇帝离开了长安,就向东飘去。

    皇帝离开了长安,延平门外的马帮、镖局依然会讨价还价,然后摸出见不得光的私人“舆图”,在这里那里标个点画个圈。能看懂这些私人“舆图”的帮手,多半又和不远处那个草料场出来的人物有些干系。

    草料场是这般的破败,只是无人小觑,因为这草料场的破败牌头,郝然歪斜地写着“忠义社”三个字。

    皇帝离开了长安,各坊的光头牛鼻子们还得继续琢磨如何把“太子糖”变现,善男信女的那点香油钱,总归是不够的。光头们和前朝不同,田产少了许多,但却做起了香、炉、蜡、烛等买卖。

    光明正大,正大光明!

    “太子怕是……唉!”

    杜正仪一声长叹,皇帝前脚走,他就跑去探望自己的祖父,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

    嗯,正常人这么做,当然是天伦之乐,孝道非凡。可特么的你是太子啊,你是孙子,你又不是孙子,你不是一个人的孙子……总之,太子是该有个孙子样,但不能以孙子的身份跑去太上皇那里撸串啊。

    面对放弃治疗的李承乾,杜正仪是绝望的,他想到了辞职,要不是看在太子放任他去捞钱的份上,他大概是要辞职的。

    如今的东宫已经沦落到贪污都没有人管的地步……真是,绝望啊。

    本官在贪污啊!喂,在贪污啊!有没有人管管啊!

    杜正仪突然有点羡慕那个滚去南海的苦逼兄弟了。至少这两年的来信,兄弟在南海混的还不错,特么的不但规划了庄园,还修建了港口。只言片语之间,少说也给杜家攒下了三五十万贯的家底。

    整个东宫,弥漫着一股“老子贪污都不用走心”的悲观情绪。

    至于东宫卫士……哈哈,还要啥自行车,就俺们这情况,基本也就告别自行车了。

    东宫当差的卫士有人卖装备给十二卫的老铁,居然也没什么屁事,打了个申请说是剑南辣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就批了让他去西南地区见识见识祖国的大好山河。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惨到极致。

    好在李承乾虽然破罐子破摔,可自己小弟们要出去谋生,也不是不给路子的。直接去西军肯定是要被上头教做人,于是暖男太子先是让这帮子废柴先去投奔张德,一般都会夹带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然后老张就捏着鼻子,再把这帮子废柴介绍到程处弼那里。

    当然了,有时候也不是程处弼,而是找上郭孝恪。

    然后一帮子传播负能量的东宫废柴,就在敦煌和大漠,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左庶子不必如此,他日殿下振作,我等……”

    有个东宫老铁本来想提提士气,只是远远地就看到自家老板熟练地把牛柳腌渍好,顿时双目含泪,一时间什么都不想说了。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东宫做官?我特么可以重新来过吗?

    连东宫的牲口,都是浑身散发出惊人的负能量,太特么悲观了。

    而暖男太子正美滋滋地来了个滑炒牛柳,他还勾了芡……幸亏东宫的人还知道封锁消息,不然被外界知道堂堂帝国储君在家里成了厨男,他们这帮人也该删一批号了。

    当然了,如果哪天太子殿下风云再起,狂霸酷拽无敌于天下,那么今时今日,就是太子殿下“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深刻哲理。

    “长乐公主还没到?”

    李承乾自己倒是潇洒的很,精气神反而相当的不错。这和在禁苑继续深化蛙泳技术的太皇,大概是颇有点殊途同归的意思。

    反正都这样了,还能糟糕到哪里去?

    “公主正从东关回转。”

    “怎么又去了东关?”

    “新制的一批器物,是敦煌宫采买的,公主殿下亲制的一批花式。”

    “敦煌宫要恁多瓷器作甚?还不是想着碛南军能打下疏勒,然后空手赚上一笔。”

    “殿下慎……殿下说的是啊。”

    “碛南军对峙疏勒,今年武汉过来的马队,多了不少。”李承乾一边说一边招了招手,很快就有小黄门开始倒酒,幕僚们倒也放松了起来,陪着一起吃吃喝喝,了不起被皇帝流放全家,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谁说不是呢。之前还运了个大家伙,拆解出来的物事,说是这么个大东西,没有二十万贯下不来。”

    听到幕僚们说起,李承乾顿时笑道:“这物事本王也打听过了,就是‘永兴象机’的一个改进型,说是甚么一五式象机,总之,这物事要一路运往疏勒。”

    “兄长,寻予来吃甚么酒?”

    说话间,一身素纱的李丽志,气度恬然地出现在了这气氛极为随意的东宫草台宴会上。

    而李丽志身旁,连裙摆都遮掩不住那双大长腿的妙龄女郎,正眼睛放光地盯着桌上的吃食。

    “阿奴,可有大郎的消息?”

    “殿下要甚么消息?”

    “无非还是些风物趣事,能说来听听就好。”

    阿奴嘻嘻一笑,“过几日,正要去见识一下武汉呢。”

第六十九章 西域人间

    但长安城虽然奴婢甚多,但入眼处尽是奴隶的坊里,那是万万没有的。然而李承乾吃着牛柳,却被阿奴的一番话噎的半点食欲都没有。

    “武汉竟是有这等丧尽天良的商帮?”

    “多不敢在中国行事,如今西军节节胜利,这才准备在西域大展拳脚。”

    阿奴也不是无脑的小小婢女,她自是聪慧的,更是有着常人鲜有的伶俐。年幼时跟了张德,耳濡目染之下,当然也有见识。

    更何况,作为一个婢女,她能以“探亲”的名义见着禁苑中的薛婕妤。又能以制瓷技艺交流的名义,去和东关窑场的长乐公主说话。便是市井中的名头,有武氏女郎在前面引着,算学大家没有,小家总归是有的。

    “真是令人惊讶,这武汉和西域,千里万里,竟是息息相关。”

    李承乾感慨万千,一个事物从不同的角度来串联来探究,便成了学问。

    本来难得暖男太子要好好地当一回“键盘政治局”常委来装逼,把各种情况分析的头头是道,好让妹妹和小弟们纷纷表示自愧不如。然而小弟们却都是“来来来,干了这杯还有三杯”“吃吃吃,别客气,可劲吃”……

    都是一个坑里的蛆,装啥雪白纯洁呢。

    商人们自然是在狂欢的,不管是长安的还是凉州的,亦或是敦煌的且末的。直观的收益不在于经济作物如何变现,也不是粮食作物如何储存,而是大量的劳力被合法合理地集中起来。

    集中起来,就能干大事。

    只是如何集中,集中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却又不得而知。

    武汉其实并没有在太子口中“丧尽天良”的商帮,这些流窜到武汉的商帮,往往都是为了“同一个梦想”,然后就走到了一起。

    只是恰好发现从武汉出发,前往长安,再前往丝路,可以实现那“同一个梦想”。

    武汉出发的商帮、马队、镖局,整体上来说,就是想要实现一个小目标。比如说先赚它个一亿钱。

    一亿钱,河中乃至波斯的同行们一听,顿时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在他们眼里,这些唐朝的老哥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

    突厥牙帐撤出三弥山之后,在拔汗那、拏色拨的波斯人,就从唐朝同行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图伦碛缺优质劳力。

    于是波斯人一边回国掠夺贱民的同时,一边问自己的敌人收购奴隶。

    本来波斯人已经觉得自己这样已经够缺德了,但隔着一水波斯湾,对面的牲口发现波斯老板下了一个奴隶订单之后,立刻就弄了两万多黑奴。

    而且都是阉割后没有死的两万多黑奴,加上波斯人自己凑出来的两万多白奴,约五万左右的庞大奴隶交易,登上了历史舞台。

    唐朝商人所琢磨的,不是在图伦碛塞进去五万奴隶,而是相信,未来的几年之内,图伦碛南北王师,将会猎于康居。

    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奇葩贸易太过残酷,远在武汉折腾的老张,差点就把贞观十六年的这场西域商业活动命名为“光棍节”。毕竟,波斯湾两岸的牲口们,那是真的把奴隶裤裆的那根棍子都给剁了,不仅仅是蛋碎……

    波斯商人的狂欢是病态的,但一个帝国总归是会有那么几个有识之士。尽管此时此刻,除了老对手那个“罗马”还在折腾外,帝国的西部和南部,正遭受着新的挑战。此时的狂欢,却掩盖了帝国的东部,那群剽悍的突厥人,离开了他们的老巢,马蹄已经踩到了波斯东北的边境。

    这些波斯的智者,看到了唐朝在西域废除了佉卢文,商人普遍开始采用有些奇怪的汉字。甚至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字母,出自《音训正本》一书。而这本书,动用了大量的昂贵纸张印刷,其普及速度之快,根本不是佉卢文可以抗衡的。

    因为求生求存的现实需要,依附在唐军健硕躯体上的西域诸国遗民,以及那些随着驼队前来西域的东土文盲,都情不自禁地在集市或者城池中尽量多学一些“字母”。

    然后通过这些蹩脚的音调,开始了西域的谋生之路。

    在图伦碛,看到荆楚的獠人在这里和一个本地胡女相依为命或者“两情相悦”,已经不算稀奇的事情。这里已经和汉阳江夏一般,成了另外一个大熔炉,进去的时候个性十足,沉淀之后,却又大同小异。

    波斯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西突厥向河中流窜,也是静静地看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传道大军”出现在了多勒建。一个波斯边陲的小邦,这个小邦的王,正在考虑是不是跟着某个东土来的奇怪道士说一声,上回的罐头盖子仿佛有“再来一罐”,这个兑换有没有时间限制。

    土邦土王的左膀右臂突然摇身一变,就顶着“法主”的头衔跑去参加“如何优雅地参拜太昊天子”的座谈会,已经成了不稀奇的事情。

    这就好比那些没有跑去“战龙台”看神迹的野蛮部落首领被干死之后,大家一起把他的牧民打上“鬼民”标签,也是非常符合逻辑符合常理的。

    而不管西域以及河中乃至波斯的广大人民群众如何的享受精神文明建设,但对碛南都尉程处弼来说,他现在要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南无土木工程佛。

    冬天的时候,程处弼在和疏勒人对峙,在挖坑打地基筑城。

    春天的时候,程处弼在和疏勒人对峙,在挖坑打地基筑城。

    夏天来了,程处弼依然在和疏勒人对峙,依然在挖坑打地基筑城。

    疏勒王城中发生了几次抢夺粮食的恶劣事件,引发了骚动的同时,还引发了叛乱。

    钻狗洞跑去城外跟人说“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已经从杂胡变成了塞种。入夏之后,交易的城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杂胡还是塞种,但总归是来者不拒。作为具备高尚道德情操的“儒商”,自然是来欣赏艺术而不是胴体的。

    至于为什么突然就冒出来“儒商”这个概念,反正在碛南怀里揣着一本《音训正本》的党项人也是这么自称的。

    “西疏勒的援军被截杀了几批之后,已经不再救援疏勒王城。如今又过了春耕,城内怕是一颗粮食都不敢浪费。”

    安菩本来以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是秀肌肉,万万没想到其实还可以饿肚子。不过他又听自己上官碛南都尉程处弼抱怨过,万一疏勒人开始吃人,不就可以挺下去了?

    安大郎的三观在那一刹那,又被洗了一回。

第七十章 老兵的纠结

    恪于阗城西芦苇关,郭孝恪带着幕僚们视察屯田,除朝廷的官屯之外,来自民间的商屯数量,和敦煌一样,都是明显数量超过了官方。

    “只凭这‘八牛犁’,太子当为后世敬。”

    以郭孝恪的身份,他本不该如此去点评帝国的储君。左右幕僚虽然是亲信,却也张口想要提醒一下,但是郭孝恪自己却很随意,摆手笑道:“无甚要紧的,莫要这般作态。”

    “将军,咱们也要效仿那些商人,在荒田边缘打‘草方格’,然后植树么?”

    “再看看。”

    郭孝恪有些严肃,“有无成效,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且末前年就在这样做,牧场倒是不曾减少。年初某前往碛南,路过皮山镇,有‘西秦社’的于阗档头,言皮山镇有牧场一千一百万亩……”

    “一、一千一百万亩!”

    亲信们也是大惊,按照这几年河北道,尤其是当年定襄都督府故地,一亩地只要种草得当,是可以养活两头牛的。配合青料塔,以及豆麦种植,两头牛的份量,比游牧重的多,出肉率非常可观。

    唯一让人诟病的,无非是口感罢了。

    朝廷在早年迟迟没有直接打出敦煌打通丝路,主要还是财政问题。行军打仗不是问题,打赢也不是问题,侯君集一路西进,直接打下图伦碛东北,龟兹之流根本不堪一击。

    但是,当年仅仅是维持西州伊州,按照一万唐军计算,仅屯田就要消耗十五倍以上的劳力。这还仅仅是初期的纯粹投入,并没有把“治安战”“剿匪”这种断断续续的作战计入。

    在当时,收益主要来源,还只是掠夺和战争获利。两相一抵消,朝廷是亏损的,赚钱的只有军头和随军商队,最多再加上蛮族的贵族阶层。

    不过随着时间的退役,更新换代的农业技术农业工具,依托在当年还是校尉的程处弼之下,很快就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只需要少量的农业人口,就能维持极大规模的农业用地。到程处弼为且末都尉时期,敦煌方面只需要调拨给且末采买军需的财政,剩下的,不过是程处弼就地采买,然后就能维持军队的进攻性,不需要和西州伊州一样保守维持。

    良好的财政,良好的军队,孱弱的对手,自然是良性循环。

    在当时的“圣人可汗”眼中,这自然是“虎父无犬子”,程三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实在是慰藉圣心。

    民部的人从账面上,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敦煌宫方面的工作汇报,也是把账目列的清清楚楚,一份给了民部,一份给了内府。

    兵部的调查也没发现程处弼有什么逾制的地方,随军的商队多是关扑赎买,不曾直接和军队交易,操持“行榷场”的阴阳人死太监更是皇帝的人,怎么可能出问题。

    于是在所有人看来,只要是没有抵达且末的人看来,这是程处弼武功盖世兵法无双,实在是天佑大唐,幸甚幸甚。

    唯有受了李绩和张公谨照顾的郭孝恪,才琢磨出了味道。

    李绩让郭孝恪小心行事,如遇有变就依靠程处弼,现在看来,依靠的不是程处弼,而是程处弼身后那规模庞大的商屯、驼队、马帮、镖局、会社。

    这些势力,才是推动程处弼可以用很小的人力,就完成几百年前汉朝需要五十万以上劳力支撑才能完成的伟业。

    贞观十六年,碛南都尉程处弼,不过才二十六岁。

    “将军,就算图伦碛不比河北、漠南、河套,一亩地养活半头牛,这也是五百多万头牛啊。这……这要是突厥当年有这等本领,哪还有我等甚么事情?”

    幕僚们算的一身冷汗,郭孝恪确实哭笑不得:“哪有恁般算的。”

    摇了摇头,郭孝恪道:“维持青料塔,种植牧草,都是有章法的。且末城的农官,乃是贾氏子弟,精通此道。朝廷当年虽然拔擢农学,却也不过在关中、河套、河东三地稍有布置。”

    “打仗讲到底,还是钱粮。”

    一人感慨,“此时入夏,没钱又没粮的疏勒,当要请降求饶了吧。”

    “这可未必。”

    又有人脸色肃杀,回忆了这几月的事情:“碛南军截杀的疏勒援军,以及疏勒向敦煌请降的使者,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如今,疏勒君臣,多有向伊州、西州派遣使者,希望能够向大唐请降内附……”

    “程司马当真是大胆啊。”

    “却也正常,时下乃是敌我之别。只消探马截杀细作呈报,便是无事。将来兵部亦或是都护府调查,也不能以此为罪。更何况,敦煌是无人敢再得罪程司马的。”

    “听闻在碛南,依然有人刺杀程司马。”

    “想杀程司马的人,多如牛毛啊。”

    众人说话间,目光所及之处,不拘是农民牧民,此地之人,多半是和程处弼有仇的。东边的于阗城,在去年这个时候,还有自己的国君,眼下却是连个像样的贵族之后都没有。

    灭其国,绝其祀……

    虽然已经知晓程处弼行事狠辣,基本不留余地,但身临其境,还是让同朝为官同为袍泽之人,感觉到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寒气。

    尽管有人心里,总归是会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来提醒着自己“做人留一线”,但一想到程处弼背后的势力,竟是觉得羡慕,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听闻薛氏的西秦社,在勃律国的帮助下,社内资产,便有一个名叫石汗那的西天竺土邦。

    会社商号居然以国为产,闻所未闻!

    但这就是西域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千山万水都挡不住的利润,使得大量关陇老世族,都在冒险。他们也不得不冒险,失去政治中心的长安,必定会让他们进一步在帝国权力版图中崩坏。

    想要在被皇帝洗版三次的洛阳站稳脚跟,仅仅有“简在帝心”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的钱来支撑这份帝王垂怜。

    西军上下内外在纠结的同时,抵临洛阳宫的“圣人可汗”,正等着优伶唱演“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好诗啊好诗,据说是当年洛阳两个才女所作,流芳百世呢。

第七十一章 洛阳渐变

    砰!

    楼房护栏应声断裂,一人摔落,撞在羊皮撑开的一楼遮阳篷上,咔嚓一声脆响,支撑羊皮的竹筋杆子当场断裂。伴随着一记闷哼,身形如猿的精瘦汉子翻身就起,根本没有去挣扎什么。

    叮叮叮。

    三声短促有力的声音,周遭还来不及反应的食客贩夫,就见三枚飞弩钉扎在道路青石板上,没入其中,石板碎裂些许。

    到这时,反应过来的食客,忙不迭地端着陶制大海碗,手里还攥着筷子,嘴巴一边嘬着鲜香的面片汤,一边嚷嚷着:“娘咧!娘咧!恁要紧的天开光就闹事!娘咧!娘咧……”

    “俺入他个娘吔!”

    还守着锅底的小贩把头上的包巾一抓,叫骂了一声,赶紧蹲下。

    不多时,就见二楼和一楼鱼贯跃出一帮健硕汉子,手中横刀早就出鞘,手腕处的军器监特制飞弩,那铜制的机关钢做的簧片清晰可见。

    “追——”

    暴躁的首领吼了一声,然后摸出腰牌,冲四周展示:“左右屯营办事——”

    乱糟糟的一通,小贩眼见着那首领过来,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太尉,吃面片不?俺这是福善坊头一号面片汤,小磨的香油,河北的芝麻河东的面,用本地鸡子和的。劲道,好食……”

    “来一碗,给个蒜。”

    大马金刀地坐下,这左右屯营的军官竟是真个坐下点了个吃的。

    那小贩忽地反应过来,一副刚被一条恶狗日了的模样,悔不当初。

    “作甚?!看老子作甚?!下面给老子吃!”

    “是、是……这就下面给太尉吃!”

    灶头火还没有灭,熬的汤也还是热的,等左右屯营的人走了一多半,周围的食客又冒了出来,里面多的是粟特人、突厥人、吐火罗人。

    还有一帮波斯来的,时不时要暗地里传教,只是洛阳人不大听,反倒是被洛阳的一些神奇理念给深深吸引了。

    “史兄弟,这回又是抓谁呢?”

    那左右屯营的军官正嘬着汤,小贩还给添了一叠牛肉,河南地界的黄牛肉,质地瞧着就不差。自从专门圈了一个“肉牛”的分类之后,唐朝只要是富裕地区,就不需要让牛去自杀,才能吃牛肉。

    只是牛肉价钱还是贵,到底还只能是发达城市才能消费得起。至于普通市民能消费的城市,一双手能够数过来。

    听到有人喊话,那军官抬头左右看了看,却见一个眼窝深邃却头发乌黑的胡种汉子冲他笑,不过见到此人,军官却是放下筷子,拱手笑道:“安兄弟,怎么也来福善坊?”

    “来寻几个粟特人要账,先头支了一批毛毯给他们,都一年了,连个铜子都没结,怕是拿我当棒槌。”

    “粟特人还敢赖你的账?”

    “有甚么不敢的?这年头,就没见不敢赖账的商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周遭一帮围观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个胡人和一个突厥人,很是有板有眼地讨论着这么一个非常微妙的问题。

    画风实在是有点违和。

    那军官拍了拍大腿:“托了俺叔叔的干系,谋了这差事,没曾想,竟是个苦差事。这他娘的乱党恁多!偏在洛阳闹事!闹他娘的鬼哟!”

    “史兄弟,这又是那巨野县余孽?”

    “谁知道啊!之前抓的几个玩意儿,还说甚么梁师都故人……烦的很。”

    说罢,操起筷子,面片儿跟不要钱似的,直接往嘴里塞。三口两口,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净。

    剩下的牛肉一把抓起,胡乱地塞了塞,咽下去之后,这厮起身就走,摊位后面的小贩敢怒不敢言。

    正待要走,却见一人喊道:“史兵曹是不是忘了吃饭给钱?听闻左右屯营欲改制羽林军,若此事被人传扬出去,怕是史兵曹在羽林军就拿不到皇银军饷喽。”

    “入娘的……”

    姓史的军官一看来人,顿时嘴角一抽,憋了一口老血,老老实实摸了一排钱出来,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案桌上。

    众人目光看去,却见来着无甚奇特,只是衣衫前后纹着金钱二字。也不见这人带着家伙,只是双手后背,旁边跟着几个伙计,有推着小推车的,小推车里放着箱子,箱子里装着钱……

    “是厘金衙门那帮畜生……”

    有人小声地议论了一声。

    “厘金大使”钱谷的权力,伴随着“皇帝老儿”的东行,顺利将触手深入浅出地探到了贩夫走卒的胸怀裤裆中,当真是麻利熟练,防不胜防。

    尤其是钱谷钱大使的办公厅里,挂着一个“业绩看板”,于是私底下厘金衙门的走狗们,都是偷偷地称呼钱谷一声“老板”。

    老为尊,老为大,看板下面站着的老大,自然是“老板”喽。

    “走!”

    姓史的军官带着左右屯营的人离开了福善坊,而那“仗义执言”“拔刀相助”的厘金衙门之人,则是慢条斯理地走到了面片汤的摊头钱,从那一排铜钱中,摸了几个下来,然后道:“哥儿,该交钱啦。”

    “老板,实在是对不住,刚开张,前头飞骑的人在抓乱党,闹了一通,还没收到饭钱呢。”

    “这钱……是我在收吗?”

    厘金衙门的人声调拔高了许多,然后目光复杂地看着小贩,痛心疾首地顿足道,“这是给圣人办事!”

    拔刀相助?!不存在的……

    厘金衙门的小推车继续往前推着,推车的老汉手都酸了,连忙换了个老汉来推车。

    而此时,还在布置长安官方机构迁移落户的杜天王,忙里偷闲地吃着江阴送来的刀鱼。都是冰鲜的好货色,一尺长的大家伙,只是清蒸了一番,滋味非常。

    “恨刀鱼刺多!”

    杜如晦感慨万千,然后喊道,“刀鱼馄饨怎地还不上!”

    “总统,这便去再催催后厨。”

    “算了算了,把今日的报纸给老夫。”

    “是。”

    杜天王翻着报纸,是《北市日报》,是北市大户合伙出的报纸,印刷交给了“忠义社”的某人,消息复杂众多,什么都有。

    不过杜天王来说,只言片语就足够了。

    当看到敦煌大肆收购豆麦之后,杜如晦愣了一下,喃喃道:“程处弼又胜了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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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