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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魄力

    作为一个时刻在学习的顶级官僚,马周的智力是无可挑剔的,黄门侍郎刘洎在马周的指点下,发了一篇《约束藩王论》。

    一时间,引起了宗室的极大反弹,乃至到各路洛阳新贵及玄武门元谋功臣,都觉得这未必就是要“约束藩王”,大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不是要搞“大约束”?

    封建帝国的京城,天然地成为最没有“王法”的地方,这里维持社会运转维系人际交往的准绳,只看靠山大不大,背景厚不厚。自兴建洛阳宫至今,数年光景,洛阳从原先的东都,已经恢复生产再度繁荣,累积囤聚的财富,无数权贵在垂涎。

    旧年一栋南城的宅院,那值个什么?随便一个淮扬大商,买了就是买了。到如今,却是天翻地覆,南城那些房东,只是用来做“客舍”,旬日收一回租金,一年下来,就能赚出以往一代人的财富。

    这是难以理解也难以想象的。

    刘洎的《约束藩王论》,其底气来源于侍中马周,而马周自东宫起家,从来都是要约束藩王,震慑宗室的。

    皇族大多不事生产,不拘是经济军事,通晓一二者屈指可数,泛泛如豚彘者,却多不胜数。

    又因为天然地有个好光环,导致那些底气不足的事务官,不得不选择妥协、包庇、纵容,乃至越发不堪。

    倘若还是“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马周并不会如此,事情点在约束藩王上,也就到此为止。但是当今世上,一个农户一年所得,是远远不如新南市任何一个工人哪怕是学徒工的。

    新南市在早起经历了疯狂的恶性竞争、暴力冲突的野蛮对抗期后,在“有识之士”的斡旋下,逐渐趋于平静。又因为优质工人的价值一步步提高,社会的普遍道德评判,又是基于“士农工商”四等,于是竟然是发展出了相当怪异的“百工行会”。

    “百工行会”并非是什么香堂会水的组织,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有着官方介入的背景。朝廷一面要从商人手中“收税”,一面又要防止“收买人心”的巨富,而震慑巨富的方式,朝廷是双管齐下的。

    首先自然是“富不与官斗”的权大于钱,其次,则是“以民为本”的统治基调,让基层官僚以“父母官”的身份,站在“百工行会”的一侧,去要挟威慑巨富大商。

    官商勾结虽然依旧存在,商人巨富依然可以收买那些底层官僚,但“先进”的审计官僚进入体制的同时,和商人打交道的官僚们升官发财的权重,却并非来源于商人的支持,这就稍稍地保证了工商之间的平衡。

    尽管哪怕是最繁荣的新南市,工人的单日工作时间,往往都在五个时辰以上,甚至六个时辰,但因为这种奇葩的平衡,却也让商人不得不保证工人在为他们创造产值的同时,他们要提供足够的金钱收入和营养摄入。

    皇帝在听说新南市每日肉蛋类消耗,竟然比城北加起来还要多时,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愕表情。

    只是这一切的投入是值得的,新南市的回报也无比丰厚。而这个回报,皇帝自认为是他的“庇护”,于是在马周和刘洎以《约束藩王论》剑指宗室的同时,李世民是决心要把用在“五姓七望”身上的“大推恩令”,给李家亲戚也都用上。

    既然封建破产,那就另辟蹊径。

    要么不推恩,要推一起推。不能只有皇族分家的分家,单过的单过,“四民”各层,都要“依法办事”!

    谁要是反对,谁就是“要挟皇族”“卖直邀名”,否则,凭什么皇帝要搞封建就各种掣肘?

    刘洎前脚把《约束藩王论》拿出来,马周接着就是一套《扬子江丁口增长考》。作为眼下和各方关系都不错的宰辅,马周想要从杜如晦、魏徵、张德、李客师等地方实权巨头那里拿到一些要紧数据,难度不能说没有,但基本上都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从体制出发,好歹马周是现在的“中央领导同志”不是?

    地方要是不服从中央,地方是想做什么?

    马周给李董的丁口指标中,千分之三的自然增长率是上限,这个上限,并非只有沔州一地,还有苏州常州所辖上县,但凡“鱼米之乡”,又有非常不错的医卫条件,加上又有大量的工坊吸收劳动力,就能产生这样的上限。

    而但凡土地大量集中在某个或者某几个世家的州府,虽然他们掌握了大量的优质土地,但土地产出的大头,和“佃户”“家生子”无关。于是丁口增长,便是扬子江两岸最低的。

    至于藏匿人口,存在账面上没有的大量“隐户”“黑户”,却又是这些世家的光荣历史。这一点,不用马周去细说,李董也是一清二楚的,并且他们李家能够起来,本身就是因为藏匿了大量的厮杀汉,更不要说种地的“隐户”“黑户”。

    造反起家的时候,李董不介意家里这样的人多一些,但当家作主之后,李董就很介意做同样事情的人。

    “屁股决定脑袋,《约束藩王论》,刘洎未必是要是说真的去约束藩王;同样的,《扬子江丁口增长考》,也不是真的就要考察一下长江两岸的人口增长。外朝的的确确可以借着黄门侍郎刘洎的策论,去约束宗室,那末,内廷作为皇帝的耳目爪牙,不能拿着刘洎的文字,去约束那些世家大族吗?”

    洛阳准备掀起什么运动,张德不在意,这些和武汉是无关的,因为武汉表面上看是处于整个大唐体制之中,可实际上,又超然在大唐体制之外,很具有欺骗性。更何况,私心也好公心也罢,张德头顶还有个长孙无忌,不仅仅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干臣,就算天上打雷,也得先劈这么个玩意儿。

    “观察的意思是说,侍中是准备拿《扬子江丁口增长考》,进而令人相信,举凡丁口增长过慢,便是地方大族掣肘?如此说来,门下省是要给皇帝的‘大推恩令’敲锣打鼓?”

    “可以这么说。”

    张德点点头。

    会议桌前,一群幕僚和佐官都是纷纷点头,“如此说来,倒是和我们武汉一致啊。”

    “歪打正着……这真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说了。”

    “皇帝欲开不世基业,乃成‘千古一帝’,这等魄力还是有的。”

    听着幕僚佐官们的讨论,张德也是感慨,李皇帝这个皇帝,一见封建不行,立刻掉过头又是一招。

    既然自家不能独霸,那就把老二老三都打成残废,那么,老大依然还是老大……

第四十九章 女秘书

    今年入夏是相对要太平的,武汉持续几年兴修水利开渠挖沟,连泄洪区都框了出来,沿江大堤不说固若金汤,起码拿着薪水巡查大堤的老卒是有的。横向比较,隔壁襄阳那帮不要脸的文士,连给武汉泥腿子洗脚的资格都不配。

    天灾靠防,只要不是百年一遇的大洪水,损失多少,当年也能补回来。经济的多样性,使得武汉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在这个时代来说,可谓第一。

    “唉……”

    “唉声叹气个甚么?家里这一撮撮的公主,还有个甚么新罗女王?你叹气,我叹甚么?之前还说带我们去游玩洞庭,见甚么巴陵胜状,偏是嘴上厉害……呀,尿了。”

    “我去拿盆。那个谁……曼娘快去那些热水来。这小子又尿了!”

    跟着瀚海公主的“新罗女王”如今就是个高端新罗婢,前几年还有雄心壮志,想要找大唐皇帝当世天子评理,等落到阿史德银楚手中,几经颠沛到了武汉,才知道她原先的正义感是何等的可笑。

    梁丰县子张德就回了她一句话:弱国无邦交。

    当口棒喝,打的金德曼连最后的一点自尊都丢了干净,睡了一觉过来,便是老老实实地给银楚做耳目,盯着家里正如崔珏所言的“一撮撮的公主”,但有哪个彻底放开浪的飞起,转身就去银楚那里添油加醋……

    总之,日子还是要过的。国家兴亡这种事情,压在一个女人头上,算个什么道理?

    嗯,后面那句话,是张德嘲讽金德曼那群新罗老臣的话。

    “新罗女王”觉得很有道理。

    “张郎!”

    声音清脆响亮的银楚也不管自己已经有孕在身,怀孕三个月之后,都说是妥了,她便又恢复了往常野马一般的性子,行事泼辣大胆,直叫整个武汉有头有脸的女子都在学着这等风气。

    “哎呀!你有孕在身,走路慢一点会死吗?!”

    啪!

    “说个甚么呢!”

    伴随着一条带着尿臊味的尿布甩身上,崔珏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你有理,你们都有理。”

    “张郎!听说洛阳来了使者?是不是要抓你归案的?你犯了大事,要是流放漠北,可得早早准备!”

    嘴角一抽的老张心中暗道:你才流放,你全家都流放!

    阿史德家族也确实被“流放”了不少,目前阿史德氏的主要工作,就是配合幽州军辽东军,做“招抚”工作。

    成果斐然,前途远大,最近几年洗白黑历史,跑去洛阳做愚公的突厥人,最少三成都是姓史。

    “休要胡说,朝廷是让地方官长公议门下省策论,甚么犯了大事,老子被抓,你们能好过?一群寡妇!”

    “呸!”

    清崔娘们儿和突厥娘们儿倒是很一致。

    给张德换好了尿布内裤,崔珏才问道:“《扬子江丁口增长考》一事,还没有了么?怎么,可是又有变数?”

    “你们不懂,此事啊……嘿。”

    “我们怎么不懂?比你衙署幕僚,差了几多不成?”

    “好好好,你们懂,你们懂,那你们说说,朝廷缘何要让地方官长也来讨论此事?这光景,怕不是写条陈的写条陈,写奏疏的写奏疏。”

    突厥母马大大咧咧,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便道:“皇帝阿大做事,素来谋定后动,更是鲜有用阴谋的,他要做甚么大事,举凡要动,成算极大定会出手。我虽不知道皇帝阿大具体要做甚么大事,但总计是和南人有关。朝廷天使来武汉之前,府前停着的豪华马车,有几架不是虞氏陈氏周氏姚氏陆氏的?”

    老张一愣,倒是很意外,笑了笑,坐在案桌旁,给银楚添了一点茶:“银楚观察细微,倒是说对了一些。”

    突厥母马挑挑眉毛,原本就极为艳丽的容貌,更是显得光彩动人。

    一旁搂着孩子的崔珏轻轻地拍着张鄂的背,哄着他眯一小会儿,也开口道:“‘大推恩令’一事,博陵崔氏尽没,天下震惊。听闻还有人要行刺皇帝,结果范阳卢氏又折了一条通关路子,中原眼下是真的安稳。”

    张鄂年纪不大,兴许是随了母亲的性子,不吵不闹,倒是安稳。换了个惬意的姿势,只哄了一小会儿,就眼睛慢慢地闭上,大约是真的又要睡上一会儿。

    “阿郎你跟我说过,若非迁户移民,想要正常丁口增长,粮食产出之量、婴孩夭折之数,皆有莫大干系。只同仁堂出来的接生女郎,随意一个乡野之所,十年一晃,丁口之数便是天差地别。皇帝既要行‘大推恩令’,还要养得起人,怕不是各类手法,都要一并用了去。”

    崔珏说到这里的时候,张德已经有些佩服了,只听崔娘子接着道:“只是诸如巢氏医师、接生护士、治水引水、百工技艺……这哪一桩哪一见不要钱?阿郎你也说过,早年皇帝修洛阳宫和太极宫,是打算预支二年税赋的,可结果如何?朝廷税赋动了么?”

    “皇帝宫殿修建虽然糜费甚大,可相交武汉这里治水蓄水引水,怕是连零头都比不上,咱们还修了一条通江大桥呢。”

    言罢,崔珏将睡着的孩子放回了小床,然后才接过张德递给她的一杯茶,浅浅地抿了一口,“这些花费,皇帝是肯定不愿意让内帑出的,皇后恁多家底,也未必能动上一个铜子。至于外朝,就算宰辅都是盖章木头人,可要花恁多钱,怕不是六部都要喝西北风去。所以啊,这朝廷,里里外外,肯定是要打主意到税赋上。只是眼下,如何堂而皇之地开这么一个口,免得‘与民争利’的帽子戴在头上,甩也甩不掉。”

    啪啪啪啪啪……

    老张拍手鼓掌,笑着说道:“待过个几年,倘使长孙无忌还在中书省当差混饭,我便保举你们两个去做个中书省的随员,可比那老货身边的马屁精强多了。”

    “呸,说的甚么浑话!”

    啐了一下张德,崔珏望着他:“我们说的可对?”

    “对,不错,眼下朝廷、皇帝为难的,就是如何光明正大的收税。用‘厘金大使’这手段,可不是长久之计。”

    “那……阿郎是有甚么打算?可是仍旧要坐着看戏?反正武汉也别处也不大相同。这朝廷收税不收税,与我们何干?”

    “皇帝阿大所需,定是和我们没甚干系的,张郎可要小心行事啊。”

    老张笑了笑,拿起茶杯转了转:“魏徵能混个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凭什么不能也去混一句?再说了,谁说收税和咱们没干系的?我还真就准备写个文章入京,想当初,马宾王不过是我的下手,如今却做宰辅了,我找我老部下讨个嘉奖,这没什么吧?”

第五十章 民为贵

    老张在沔州鄂州经营多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外调官僚过来治理武汉,基本上是不可能使唤得当的,能跟底下一帮迥异别处体制的事务官过招,可能性不大。

    这也是为什么长孙无忌颇为无奈的地方,如果是别的州县,拿了就是拿了。可武汉这里,杀鸡取卵才几个钱?

    天下得失,总要取舍。

    “《纳税光荣疏》?张操之,你这是要疯啊。”

    抖了抖手里的奏章,长孙无忌将《纳税光荣疏》扔到一旁,“全篇都是废话,你当外朝的人不知道如此阿谀奉承?需要你来?”

    “噢?长孙公。”

    老张嘿嘿一笑,给老阴货倒了一杯茶,“莫要急嘛。我这奏疏,全篇都是废话不假,可有一句,皇帝听了,定是满意的。内廷也定会拿这句话,来为皇帝驱策法外之众。”

    “甚么浑话!甚么法外之众!”

    听到老张的话,长孙无忌怒目圆睁,盯着张德。

    “洛阳新贵、元谋功臣、李氏皇族、江南世族……皆是法外之众。”张德很是淡定地拿起茶杯,吹了吹翻腾的茶叶,“长孙公,想要从陛下那里偷鸡摸狗,总得付出点实惠的。怎么,长孙公……莫非你以为,想从当今陛下眼皮子底下弄些好处,真会那般轻松?”

    “唔……”

    长孙无忌沉默了一会儿,同样拿起茶杯,浅饮了一口,然后皱眉看着张德,“只一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怕不是到时候为你口中的‘法外之众’,攻讦取之于民多,用之于民少啊。”

    “长孙公,《荀子·君道》我还是知道的,难道你忘了,我这字,还是我家先生从荀子老前辈那里弄过来的呢。”

    “哼!”

    有些恼怒的长孙无忌轻轻地点了点桌子,“你可知道,皇帝是有可能拿你来做替死鬼的?”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这些个‘法外之众’兴许有胆子欺瞒朝廷,不过,有没有那个胆子脑子来和我作对?”张德一脸的不屑,然后看着老阴货,“某也不怕狂妄一句,难道我张某人,就不是‘法外之众’了?这些个数年之内暴富发家的货色,还指着我这旧年‘长安散财童子’吃肉喝酒呢。”

    “你倒是越发不谦虚了。”

    长孙无忌表情淡然地看着张德。

    “有甚好谦虚的?谦虚了,那些个奉皇命四海劫掠的混账,就从东海乖乖地上岸了?还是说流求的甘蔗园,江南老世族会少收一些灰糖?”张德摇摇头,有些疲惫地对长孙无忌道,“长孙公也应该发觉了吧,以前见面,还要各种礼数,到如今,贞观十七年啦,但凡熟络一些的,开门见山,直言利润而面色不改……”

    说着,张德手在老阴货和自己之间来回比划:“想当初,我同伯舒兄说起靺鞨金沙的时候,伯舒兄因为‘言利’,还面红耳赤呢。时过境迁,世事无常啊。”

    “你这江水张氏的家学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孙无忌又一次问出了这个疑惑,“‘智障大师’真的存在?”

    “……”

    我能怎么说?我穿越的?我非法穿越的?

    不过老阴货虽然不爽,但有一说一,只要能大赚,那是办事妥帖绝对爽快。

    最重要的一点,老张是吃定长孙氏全体老小的。长孙氏只有两个方向可以富贵荣华,一条是抱紧皇族大腿不放松,但这条腿看似最粗,但却危机重重,且不说当今皇帝如何雄霸,就说将来的皇帝还会不会“念舅”,那还是个未知数;另外一条路,就是张德及张德背后一部分“忠义社”成员及奇奇怪怪的“外围”,长孙氏是不可能和外朝同流的。

    很简单的道理,外戚的身份,天然地尴尬。

    固然他是元谋功臣,乃至位列三公,但没有什么意义,门生故吏是看在贞观年间的权柄。可是,眼下中央是皇帝独大,全然没有可以和皇帝抗衡的另外势力,那么,门生故吏与其拍他一个“过气”宰相的马屁,何不直接去阿谀奉承皇帝陛下呢?

    至于老牌世家,“大推恩令”之下,固然是自身难保,但肢解后的老大世家,并非是没有气力,就彻底消亡了。皇帝需要科举,那就参与科举,在科举的选材模式还没有脱离“纲常”“法度”之外,老大世家的子弟,从来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就算不能和皇帝过招,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是什么难事。

    这一届皇帝不行,那就下一届,贞观皇帝是真的能万岁?百年之后,再数风流人物,还不知道是谁呢。

    有介于此,长孙无忌虽然知道江南土狗未必是个好人,可还是愿意联手。不仅仅是因为眼门前的那点金银铜铁煤,长远来看,有了江南土狗这个奇葩,三代五代人之后,能依靠的,怕不还是江南土狗的那点“余泽”。

    “令公,这奏疏……可要修饰一番?”

    “不必了。”

    摆摆手,长孙无忌道,“知会侍中一声就是。”

    “如今黄门侍郎刘君甚得圣眷,下走这便去门下……”

    某条土狗的奏疏全特么是大白话,看得人卵痛,黄门侍郎刘洎是个妙人,知道皇帝喜欢什么时候拿捏腔调,选个什么时机拿着破烂奏疏上去,还得看刘洎老哥。

    事情交待了一番,办妥之后,没几天,外朝甚是震动。

    江汉观察使张德的《纳税光荣疏》,核心就是一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给满朝君臣,尤其是和老世族关系不大的官僚们,打开了一条新思路。

    以前冲老百姓抢钱……不是,收税赋,总觉得是有活力社会团体冲街边老板收保护费,格调有点上不去。但是有了这句话,解释起来就很好解释了。

    而且也是有凭证的,比如老子收了钱,不是给你修了路?给你挖了大运河?给你弄了大帆船?还有米面粮油吃喝拉撒,老子什么没弄?

    当然了,也有人会说,大运河是人家杨广修的,关你鸟事?这种人,拖出去弹***弹到死!

    江汉观察使张德这几年的存在感是很低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要么不出声,一出声就是搞个大新闻,人尽皆知。

    朝廷内部缓则罢了,诸如新南市的民间,报纸满天飞,一个个怨声载道又敢怒不敢言。

    所有人都在说,这是江汉观察使张德拍贞观大皇帝的马屁。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去你娘的!怕不是取之于人民,用之于你李世民罢!”

    “……”

    “……”

    洛阳宫中,李董呵呵一笑,对妃嫔不无得意地说道:“取之于万民,用之于我李世民,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第五十一章 皇恩浩荡

    《纳税光荣疏》就是干柴房里点火,救火的还往火上浇油。不过外朝官僚倒也是机灵的多,没有攻击张德本人,全然都是一副“对事不对人”的架势。就仿佛,这《纳税光荣疏》不是张德递上来的,是有人塞到了张德的手里。

    “阿郎,这‘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堪称神兵利器啊。不拘外朝如何公议,总归是不能说没有‘用之于民’吧。倘使真要这般说了,怕是税赋都不要收,俸禄都不要领。”

    其实老张并没有太高深的政治意识,他依然是针对生产关系出发。贞观十五年之后,大城市的手工业越来越发达,而大家族大商人,又能够投入大生产。各大城市的主要产值,手工业、贸易业等比重越来越高,像武汉以及现在的长安,工业产值已经是重中之重,万万不能剥离的。

    洛阳作为全新的帝都,今年会进一步把留在长安的职能部门抽离,这些行政人员以及附庸在其上的不事生产者逐渐转移阵地之后,长安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丝绸之路上的经济桥头堡。

    这既不因皇帝的意志改变,也不因工科狗的技术发展而改变,纯粹是长安的地理位置所决定的,也是帝国在经营西域之时,陆路运输、补给、支援所决定的。

    崔珏能想得多,但老张是想不了那么多的,他的根基,只能是尽可能地扎根在自己熟悉的领域。

    与其说是和李董这种“千古一帝”斗心眼,倒不如说是为了配套先行发展起来的新生产关系,不得不做出的推动。

    税肯定是要收的,给有些撬起尾巴的货色加个紧箍咒,没什么不好的。

    反正和别人不同,别人收了税,那就是动了命根子,那是要和皇帝斗法的。但他不同,作为一条工科狗,一切为了小霸王学习机。

    小霸王学习机……其乐无穷啊!

    “我就是个看戏的,管恁多。”

    言罢,张德抖了抖膝盖上的报纸,仿佛《纳税光荣疏》不是他递上去的也似。

    皇帝如今手里攥着“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刀子,解决了全面收税,尤其是针对老世族、大商人之税的理论基础,李皇帝现在琢磨的,那就是怎么吃。

    是蒸了吃呢?还是油炸了吃?

    在纸张越来越便宜,印刷技术越来越先进的当下,李皇帝更是能够把这个理论基础,直接贴到乡老们的脸上。

    凡是知道当今皇帝是姓李的人,在听了李皇帝的解释之后,都会琢磨琢磨:噢,皇帝老子说了,这个税啊,收上去还是要用来修桥铺路啥的……

    解释么,就是个解释,小老百姓听不听,懂不懂,都不是重点。

    反正就算不解释,长官来了,不还是要收?一石米,五斗赋,横竖都是要缴,还不如给自己脸上贴贴金。皇帝老子不都说了么,纳税……它光荣!

    “入他娘个龟孙哟,这皇帝老儿是与民争利,是不要脸,是昏君噻!”

    “俺就不信咧,俺弄点银钱落袋,皇帝老儿还能从俺钱袋里抠出来?缴税?缴你娘个大白腿!”

    “侬说这辰光居然要收商税个,伊是做皇帝的,哪能做伊样弗要面孔的事体?”

    “俺是蛮子啊,俺家头领在寨子里,都是叫皇帝爸爸的,皇爸爸怎么连蛮子的税都要收?俺从寨子趟京城,除了纳贡,就指着这点买卖啊……”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李董根本无所谓别人喊个什么“皇帝老儿”,做皇帝的谁还怕被骂?再说了,他这皇帝是怎么来的?骂?骂有用还要啥横刀马槊?

    事关重大,跟谁过不去,千万别跟钱过不去。

    中央很快就领会了董事长的会议精神,把“厘金衙门”这个恶评如潮的非法衙门给裁撤了。

    一帮新南市的商帮子弟,都觉得皇上圣明,这必须是姓钱的要被拿下问罪啊。

    柴令武还美滋滋地琢磨着,是不是等到钱谷下台之后,就偷偷地打他黑棍,然后塞麻袋里,沉洛水喂鱼喂王八。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厘金大使”这名头前脚裁撤,检校大理寺少卿,警察卫都督张行成就宣布,新增一司,乃是钦命征税司衙门。此衙门共有“一线”专业业务员大概一个团。

    因为是加强团编制,大概三百人左右。

    听上去好像不是特别多,但因为加了钦命二字,这是直属皇帝的。

    于是理论上来说,皇帝要是想要塞多少“临时工”进去,全看皇帝手头能有多少人可以塞。

    又因为是钦命二字,反正张行成是管不了的,当然了,黑锅还是要背的。

    而这个钦命征税司衙门的司监,正是前脚下岗后脚返聘的钱谷……

    “弟兄们!今天,咱们皇家税警团,算是成立了。往后,在座的三百多位弟兄,都是元老,都是栋梁。”

    钱谷依然精瘦长大,但是神采飞扬,在校场叉着腰挥着手,意气风发!

    “为什么叫皇家?因为弟兄们都是陛下的人,听陛下的话!”

    说着,钱谷冲洛阳宫遥遥一拜,众人起身,同样跟着拜。

    “为什么叫税警?因为咱们……虽然穿着警察卫的衣裳,可干的,却是事关重大的差事。钱某今天在这里,要问弟兄们一句,有没有怕的?要知道,收税,那是提着脑袋的买卖,从洛阳到扬州,从扬州到苏州,能让咱们去收税查税的,有几个善茬?王子公卿不计其数,朝野巨富无算,稍有不慎,被人暗地里放冷箭,死无葬身之地,想必,也是家常便饭!”

    钱谷目视前方,“钱某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人活一世,谁不怕死?怕死,不丢人!现在,只要有兄弟说要另谋出路,钱某立刻将这位兄弟转调警察卫别处,在张都督那里,钱某还是有三分薄面的。”

    静默一刻,全场纹丝不动,钱谷微微点头,然后脸色肃然:“好!有种!不愧是跟着我钱某人打拼多年的好兄弟,有胆色!不过……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天,钱某丑话先说在前头,往后,谁要是勾连外人,里通仇寇,想要害我钱谷,害我兄弟,害我皇家税警团,甚至……意图谋害陛下!那么,钱某虽然见识鄙陋,这么多年,却也琢磨出三十六种酷刑,七十二种惩罚!即便陛下开恩,然则……钱某受皇恩,千里万里,必要诛杀你九族……不死不休!”

    依然是静默,只不过,伴随着钱谷端起酒碗,众人共饮之后,伴随着一声声酒碗的脆裂声,又一次恢复了静默。

    在一旁观摩的检校大理寺少卿,警察卫都督张行本,脸皮抽搐,只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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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那时长安少年

    钦定征税司衙门设在原先杜如晦的办公园邸,至于杜如晦……眼下基本落得清闲,长住在新南市还要往南的洛阳别墅群。那里新修的山庄极为雅致,又有一条新修官道直通,两架四轮马车并行完全不成问题,要是骑马赶回城内,也就是一刻钟光景。

    “哎呀,钱老板!让柴某……好找,好找啊。”

    兴许是因为“雅俗之争”尘埃落定,如今操着大白话的贵族,也不愿意拿腔拿调,尤其是,面对钱谷这种从“底层”迅速攀升的酷吏,更加不愿意拿捏体面。

    一表人才的柴绍,面对钱谷,竟是极尽“卑微”“谦逊”,哪里还有当年面对张公谨时候的“矫情”。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十几年的折腾,也让柴绍的脸皮越磨越厚,当真是越发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方式。

    “霍国公贵人临门,要找钱某这个粗人,不就是下人跑跑腿的事情么?岂敢当霍国公好找?请请请,里边请……”

    钱谷就任钦定征税司司监,说是要摆个家宴吃个便饭,定下日期之后。半夜里就有车马随员排队,从大门口一路顺着街道拐两个坊街,排出去约莫二里光景,堪称一道奇景。

    这些人,只是为了能够早上钱府开门的时候,能够早一点拜门露个脸。

    宰相家的门子,也就是包个一角银子,差不离就是一枚华润银元。可在钱谷这里,最少就是五枚华润银元。

    谁能早点进去,谁能快点进去……还不是门房一句话的事情。

    “啧,这狗日的,以前只是祸害运河扬子江,这下好了,听说……这‘皇家税警团’,今年年底之前,就要现在洛阳、扬州这等大城先铺开。这狗日的还招了一批民部度支司的高手,旧式账目,是瞒不过去的……”

    “看来,是时候让我家二郎去武汉念个数学了。”

    坊间的愁苦,和小老百姓关系不大,反正就算没有“皇家税警团”,还是有人来收钱的。地里面的收成,盯着的又不是只有自己,为什么时常有百姓夜里抢收?不就是怕被税官盯上,说多收了几斗么?

    眼下真正感觉死了爷娘一般的,倒也不是只有大商人,那些个车船店脚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同样欲哭无泪。市场是敏感的,赚多少未必能一清二楚,但一个商号是赚了还是赔了,明面上的生意,肯定是能察觉到的。

    至于背地里的生意,那是另外一回事情。

    “这都他娘的什么天理?!老子……老子不过是个开赌档的,去他娘的,开赌档……开赌档也要缴税?”

    “反正听‘皇家税警团’的那位老爷说了,凡是赌档,一概逃不了。别说赌档了,新南市那些个‘打行’,专门拎了棍棒替人打架的,也要缴税!”

    “这……这给‘厘金衙门’的孝敬,就算白给了?”

    “哥哥,这不白给还能如何?这洛阳,这河南,这运河道上,那是宁肯得罪杜如晦魏徵,也不敢得罪钱魔王啊。”

    “鬼哟,老子头一回听说,这世上,竟然还真有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啊!”

    骂娘的骂娘,赌咒的赌咒,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钦命征税司衙门口,直接摆了两尊石狮子,特威武霸气的那种。这石狮子,还是由光头大能施法开光过的,据说特有道行。

    然后石狮子两侧,各有两个台子,不高,左边呢,是专门用来吊死人用的,只杀不打;右边呢,是专门公开惩戒用的,只打不杀。

    不过不少有活力社会团体打听到可靠消息之后,做大哥的都觉得,将来要是被“皇家税警团”逮住,他娘的还是选择左边那个算逑。

    洛阳是不宵禁的,帝都皇城,天子镇守,怕个鸟的歹人……

    夜里,浑身酒气的钱谷面色如常步履铿锵,由内侍头子康德领着,入宫面圣。

    “微臣钱谷,恭听陛下圣训!”

    披了一件黄袍的李世民正在把玩一把新制横刀,形制改动不大,入手份量更轻,但却更好。

    “来贺礼的有谁?”

    “名单在此,陛下阅览。”

    康德在一旁过手,然后摊开在了书桌上。

    锵!

    横刀入鞘,李世民随手将刀抛给康德,看似有些佝偻猥琐的阉人,陡然伸手一抓,却显示出了他原本极为高大的身材。粗壮有力的前臂,让浸淫散手多年的钱谷,心知这原本的洛阳宫监,绝非是只会倒夜香的无胆小阉奴。

    “来的人不少。”

    李世民面色如常,来的人多,更符合他的心意。钱谷是什么人?是他的心腹爪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酷吏。来的人越多,越证明对他李皇帝的敬畏。

    一如李思摩,漠南漠北丝路西域,求李思摩的杂胡部族越多,越证明他的“圣人可汗”是真正的统治者,是天子,是大皇帝!

    “这礼单,怕不是有一二十万贯吧。”

    “回陛下,微臣已经命人计算过,有十四万贯光景。”

    说到这些的时候,钱谷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说的这些,都是别人的钱,都是寻常之物。

    作为一个绝对算得上底层崛起,依靠自己胆气魄力智力,受皇帝赏识之人,钱谷知道自己作为酷吏的下场,或许不会太好。

    但是,原本他对“知遇之恩”觉得是极为可笑,而如今,只要皇帝让他自戕,他绝不犹豫,也绝不悔恨。

    “十四万贯。”

    李世民手握名单,微微抬头,夜深了,可是洛阳城还能看到光亮,大约是城南的秦楼楚馆吧。

    “十四万贯啊。”

    李世民又念叨着,“十四万贯。”

    再一次念到的时候,钱谷一脸疑惑,他觉得,这个数字,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会让自己的主人,如此的在意。

    “钱谷。”

    “臣在。”

    “你可知道,当年在长安,朝廷进账才二百万贯光景,皇后一身华服要穿几年的时候……就有长安少年,一把火烧了多少物业,多少器物?”

    “十四万贯。”

    李世民第四次念叨着,“他们一个是朕的西域冠军侯,一个……”

    此时,贞观皇帝竟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等到离开的时候,钱谷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叠华润飞票,塞到康德怀中,然后小声地问道:“康大令,这另外一个是……”

    “有幸和此君同名。”

    康德没有直说,将华润飞票收好,面色不改地看着前方,如是说道。

    和康德同名?

    钱谷脑子转的飞快,皇帝的西域冠军侯,他是知道的,是程知节的三子程处弼。此人前途光明,比他老子还光明,是钱谷将来重点巴结的人物。

    而能够和程处弼一起作为“长安少年”,和康德同名却又受皇帝惦记的人,钱谷于是明白了是谁。

第五十三章 结果论

    钦命征税司衙门业务铺开极快,毕竟早先的“厘金大使”已经有过一段实习期,熟练工多不胜数,只摘选一些精干人员,凑起来扔到洛阳,那也是不得了的势力。

    这光景,大理寺、刑部还专门授予了钦命征税司一些特定条件下的执法权力。比如说,有人偷税漏税落跑,可以逮捕,缉拿归案,且不经有司处置,由钦命征税司衙门调剂有司提刑官吏,联合侦破。

    再比如严重一些的,有些不法商贩狡诈劣商,他们不但偷税漏税,还煽动民情甚至直接暴力抗税,那么,钦命征税司衙门,具备“就地正法”的权力!

    改头换面的军器监,如今成了将作监,将作监贞观十七年的新制精钢战刀,连羽林军的军官都还没有做到人手一把,钦命征税司三百多“一线”业务员,那是人手一把。

    除此之外,还配套贞观十四年造横刀作为补充。手弩、脚踏弩、车弩、船弩、八年造大船、船用投石机……一应俱全。

    甲胄更是一人三甲,除钢制胸甲之外,还有鱼鳞甲和皮甲各一套。皮甲乃是犀牛皮鞣制,又用鲸须横竖交织作为内衬,份量不重,却当真是不惧刀砍剑刺火烧水泡。

    又有河套大河工坊配种成功的河套马,这种选育成功的新马,和原先的河套马大大不同,它既有漠北马耐寒耐粗粮的耐受性,又具备青海马的气力,在长距离奔跑和短距离冲刺,都有不错的表现。尽管各项都不是最好,但都属于优良。

    因为新河套马选育成功是在贞观十六年,在民部兵部联合报备为“十六年黄河马”,又称“十六黄”。

    目前包括种马在内,存栏数量不过区区七百,而内府一口气赎买六百多匹。基本上只留下了种马、母马和马驹,为的就是保证钦命征税司的业务员能够做到一人双马。

    为此,钦命征税司衙门,还有专门的养马局,是有正式朝廷编制的,设有局令、局丞,更有二十几个流外官位子。

    也正是因为有正式编制,钦命征税司衙门从河套、河北、漠南、漠北,招募有名的马夫、相马师,几无难度。

    除此之外,钦命征税司还有自己的营造局、工作局、物流局、审计局、讲习局……门类涉及工程设计、生产制造、物流运输、审计统计、教育学习等等。

    可以说是完全独立于外朝内廷之外,有识之士一眼便能看出,长期以往,钦命征税司根本就是“独立王国”,乃是大唐朝廷的又一个大山头。

    “左手羽林军,右手征税司。嘿……”

    很久没有叙旧的“房谋杜断”,难得凑在了一块儿喝酒。杜荷和房俊带着各自的帮闲小弟在那里耍钱,难得他们老子也不阻拦,还看他们拍桌子吆喝。

    “克明,你……不怪老夫吧。”

    “又甚么怪不怪的。”

    杜如晦捻起一颗酥香蚕豆,搓去上面脆脆的外壳,露出里面酥脆无比的豆瓣,塞到嘴里咀嚼了一会儿,拿起瓷质酒杯,嘬了一口偏香甜的桂花酒,“你我……”

    来回在房乔和自己之间比划,“你我,也只是明哲保身罢了。再如何,我在河南几年,攒的家底也比你多啊。”

    听到杜如晦的自嘲,房玄龄笑出了声来,“克明倒是看得开。”

    “不是看得开,是某……看不懂啊。”

    拿起碟子中的一块风干牛肉,是牦牛肉的,盯着好一会儿,杜如晦一边撕着肉干,一边道,“自贞观十四年之后,行刺皇族的事件多不胜数,连太极宫都有执戟士欲行刺皇帝……闻所未闻,前古未有。可是,自贞观三年之后,天下农户造反者,越发少了。”

    不管多么太平的年月,都会有局部地区天灾人祸,那么发生“揭竿而起”,实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便是杨坚在位时,中原核心地区,也是有过几百人乃至几千人的小叛乱。

    这对天王级的大佬而言,他们纵观历史,就会觉得这实属正常,属于常识。

    但是,也不知道是哪一年,或许是贞观十二年,又或许是贞观八年,关中及中原等核心地区的泥腿子造反,基本上可以说是销声匿迹。

    哪怕是在贞观十四年十五年还发生过很大的洪涝灾害,然而大灾之后不仅没有大疫,也没有大变。

    整个中原出现最厉害的谋反,便是“巨野暴动”,而主体,却不是农户……

    房玄龄的总结,是大量运河、官道、新式道路、轨道的推广和修建,提高了平叛速度的同时,也是能够在特殊时期,加快赈灾。

    作为宰辅,房玄龄本身就主持过河东、河北、河南诸地官仓修建,除了官仓之外,还有隶属内府的特殊“内帑”粮仓。不但要起到平抑物价作用的“常平仓”能力,还要成为“救灾仓”。

    而发达的水运、海运、陆运甚至是新式的车队、马帮、驼队,都让中原核心地区能够在三天之内获得最近的补给。

    除此之外,房玄龄也不得不承认,如长安、洛阳,因为京洛板轨、京洛弛道的存在,两京的工商业极为发达,大量的人口是充斥在非农行业中的。尤其是现在的洛阳,周边地区的田亩,只有极少部分还是摊派到丁口上的小门小户。

    天子脚下的“永业田”,对小门小户来说,不是大户的吞并导致名存实亡。而是小门小户自己,愿意将“永业田”挂租出去,然后自己投身到非农行业中谋生。尽管朝廷三令五申要严惩私租“永业田”的行为,但这种行为,借口解释多不胜数,一句“都是朋友过来在地里帮把手”,便是无懈可击。

    原本房玄龄和杜如晦,都是打算整饬一下“土地兼并”,但这一次,天子脚下的土地,豪强勋贵巧取豪夺的少,百姓农户自己“投献”的多,如之奈何啊。

    这也是为什么杜如晦感慨看不懂的地方,但是,杜如晦自己也承认,相较于农户分散到乡里市镇,丁口集中在城池坊市,不管发生什么,处理起来都是相对集中相对迅速。

    福祸相依,好坏参半,但作为宰辅,哪怕是过气宰辅,杜如晦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居高临下总揽全局。

    他个人觉得,这是好事,尽管他还没有摸索清楚,为什么会如此,但好多于坏,优大于劣,那么此事就可为。

    不管这件事情的出发点,可能仅仅是帝王为了满足个人私欲,但只要结果是好的,作为国家的治理者之一,他的职业素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

第五十四章 不能接受

    “将军,今年过来的,死了快两千,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死人又如何?死有余辜!”

    将手中的浓茶猛地震在桌板上,程处弼不耐烦地指了指亲卫,“去!吩咐下去,拿出几个位子来……看着老子作甚?!看老子就不用拿位子出来?!看老子就能让老子收回命令?!”

    “不是……将军,弟兄们在西域恁多年,不也就是为个一官半职?这……这偏偏来了一群甚么博陵崔氏的,就让他们弄几个县城差事,弟兄们……弟兄们一时想不通啊。”

    “想不通怎么了?你们这是要造反?”

    抹了一把络腮胡子,“蠢豚一般的货色,这博陵崔氏一路前来,前后死了快两千人。这光景,正是志气低落的要紧时候,老子拿几个县城文职出来,就能让彼等安心。世家大族,西域能有甚根基?在此地,当兵的就是老大!当兵的就是靠山!”

    “将军,这是甚么意思?”

    亲卫一脸错愕,但也当场回过味来,这里头,似乎是有说道啊。

    “老子让你们娶几个崔氏女!怎么,不想老子成人之美?”

    “啊吔!将军!快说说,这……这怎么和娶几个崔氏女……它怎么就有干系了?”

    “啐!滚!做事……”

    “哎!”

    忙不迭地向外冲去,一脸美滋滋的亲卫心中暗道:将军果然深谋远虑,深谋远虑啊。

    贞观十七年整个西域对于大唐来说,还是无底洞,是个亏损看不到尽头的超级项目。然而这个项目,又不得不维持、坚持下去。

    这不仅仅是军事项目,因为丝路,又是经济项目,而又因为历史,它还是政治项目。

    倘使不能恢复西域故土,拿卵去和炎炎强汉比?

    时人即便骄傲,但提到汉朝,依然是神往无比,无人觉得眼下的大唐,真个就和汉朝能够相提并论。

    但对于西域现在的军人、商人、士人来说,西域这个项目,前途无量。从一开始的忐忑、茫然到如今颇为清晰的脉络,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很多聪明人都差距到,这个项目是可以盈利的,尽管这个盈利,很可能又是人血馒头。

    人血馒头吃多了,走夜路也怕。

    “哥哥,你给俺们出出主意,这将军……是个甚么主张?”

    安菩是骑军头子,副官不管汉胡,都喊他一声哥哥。

    “这我也说不上,不过,今年敦煌囤的物资,显然比去年多了不少。只米糠两样东西,前年……前年还是有敦煌人吃青糠饼吧。今年,青糠饼都是饲料,碛南又养着蛆……”

    “哎呀!快别说了!老子一想起那些鸡鸭入娘的吃蛆,老子就浑身难受!”

    “你懂个甚,中国也是这般做法。听说是沧州的法子,沤肥的时候顺带弄点蛆。说起来,这蛆怎么就变成蝇了?俺以前还真不知道。”

    “你这算什么?吴王殿下还写了一篇《阳精论》,说这阳精里面有虫子,跟蝌蚪一般……这蝌蚪,就是子嗣。”

    “呸!你球囊里才存的蝌蚪!”

    “那可是吴王殿下!”

    “吴王殿下怎么了?吴王殿下怎么了?”

    碛南军的骑军营帐中,军官们的论点,一下子飙出去十万八千里,一群大兵在激烈讨论,自己射出来的到底是不是蝌蚪……

    安菩一肚子的话,直接就被憋了回去。

    蝌尼玛的蚪!

    关起门来讨论,都一股子生栗子的味儿!

    因为李恪的那篇文章,安菩现在已经不能接受张德偶尔会说某某人孩子气的那个“孩子气”。

    孩子气……入娘的孩子气!

    贞观十七年因为中国地方的震荡,西军也发生了变化,大头兵们原本以为,博陵崔氏那必须得高大上。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博陵崔氏裹挟了大量的“同犯”跑来西域,结果识字率还不如西军。

    鄙视。

    虽然大兵们不会写诗,但博陵崔氏子弟们扯经史子集,他们也是当放屁,老子拎着刀砍人,要那玩意儿干嘛?

    识字数量是衡量“有文化”“有深度”“有内涵”的唯一标准,大兵们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这么想?将军说的!将军为什么这么说?武汉有条江南土狗写信时候,就提了这么一嘴儿。

    没当真的。

    小蝴蝶不能扇翅膀,幺蛾子就能扇了?

    这也导致博陵崔氏一帮落魄鬼到了西域,本来还想摆谱,心说老子满肚子的学问,你们写个文书的,不还是得求到老子?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西域公文从来不要“微言大义”,只要精准、明确、清晰。口令得让火头军听明白,还得让民间武装团伙也听明白。

    “曹宪误我诸夏——”

    咆哮的崔氏子弟不计其数,但又不得不拿起《音训正本》,老老实实地学“拼音”,学简体字。

    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除此之外,博陵崔氏的大多数人都万万没想到这里真的就做到了“耕者有其田”。因为不去“耕其田”的,没饭吃。

    简单,粗暴,恶心,恶心至极!

    农庄充满着梦幻主义情调,军屯的隔壁就是商屯,商屯的老板还时不时过来串门,就琢磨着,是不是能多匀个万儿八千亩……

    “商贾贱人,焉能辱我——”

    然而这些“商贾贱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贱人,他们能在敦煌说得上话。西军总司令那里,那是挂了号的,“拥军”项目做了多少?就说这粮食吧,商屯收成粮食换了盐业产本,完了多出来的粮食,基本就是福利。

    一个汉子,一天只要能保证有三斤好粮食,美娇娘随便挑啊,只要对着胡女硬的起来,下得去鸟,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有些个“民兵”性质的单位,也就是靠这点福利,在西域解决了个人婚姻问题。不但脱了单,还成了家,立了业。

    这样的商人,敦煌方面别说敦煌宫,就说这西军大本营,能不支持扶持?尽管这些商人一开始,那是冲着皇帝爸爸的盐业产本去的。

    无所谓!

    博陵崔氏遭受了大清洗,但好歹没有遭受大屠杀。来到西域还死了不少人,但活下来的更多。

    照理说,一切从头开始,将来,应该还是能够有将来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西域和他们经史子集中的西域,根本不是一回事。

    画风不一样啊它!这和说好的西域不一样啊!

    “法外之地!法外之地!法外之地啊——”

    博陵崔氏的子弟们咆哮着、怒吼着,不是因为胡风易俗,不是因为人民人种,而是这里的做法,这里的准则,透着一股子让世家大族绝望窒息的气息。

    这种气息,太熟悉了。

第五十五章 不一般

    咣!

    “堂堂崔氏,何止与此。何止与此啊——”

    将手中的钉耙用力一掼,年不过二十的青年一边落泪,一边朝天咆哮着。他依然头戴冠帽,虽然质地较之以前的丝绸羽绒差了不少,却还是头戴冠帽。来西域已经快半年,博陵崔氏的子弟,衣冠总是这般的齐整。哪怕不是日日华服在身,却也体面。

    如今为了上工,旧年楚楚衣冠的少年郎,也收拾了宽大袖口,学着中国老农,将袖口缠裹,或是向上一翻,腰间的衣带也多是用绳索系的更加紧致一些。

    早年流行的步履皮靴,一股脑儿全卖给了胡人,自己为了便当,要么赤足,要么赤足,要么赤足……

    行走田间地头,哪怕是芒鞋木屐,都比旧年鞋靴便当爽利。

    “休要聒噪。”

    打头的老汉即便一身短袍,可那股子出人意料的儒雅,还是能够从一双老态的眼睛中投射出来。这是一种浸润某种领域数十年的气场,外人如何学,那也是学不来的。

    不是沽名钓誉的人形畜生,也不是全然没有脸皮的衣冠禽兽,老学究一枚,仅此而已。

    摆了摆手,老汉环视四周,淡然道:“这块坡地,若是修好‘井渠’,能得田千六百亩。一亩地打一石粮食,一年两季,多少也能剩个二三千石。够吃了,再咬咬牙,挤出一笔嫁妆,也不是不可以的。”

    指了指不远处的另外一块石头滩,有灌木丛,也有一片草地,跟着稍微长一点的一片乱石滩,便是一块不差的草场。但草场和他们无关,是西军的。

    “那地界,养猪养鸡都可以。老夫听西军的记室、文书说起过,有些中国农户,是跟着贾氏在这里操持旧业的。沤肥之余,还能产一些蛆虫,是给家禽进补一场的‘肉食’。草场虽大,也没崔氏的份,不过,西军的马跑起来,草场的虫子,也是找地方飞的。虫子可以做个灯,既然读书,应该也懂‘飞蛾扑火’的道理,收拾一些虫子,也能给家禽‘进补’。能养鹅,崔氏求亲,也不必专门去打个大雁……”

    慢条斯理地说着,老汉面色如常,就像是没有怀念过去一般。他手指搓着掌中日渐厚实的茧子,就像是以前搓着那些新制宣纸印刷的书籍一般,心境如常。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看、懂、做……做到,不可混为一谈。既为崔氏子,难不成只有傲气,没有傲骨?”

    老汉说罢,缓缓伸了个懒腰,然后沉稳地看着一群年轻的后辈:“程处弼既为皇帝所属‘冠军侯’,甚么时候‘封狼居胥’,都是望眼得见。西域,天大地大,大不过唐人,大不过唐军。胡女尚且知晓‘唐朝军汉,穿衣吃饭’,难不成,崔氏女比胡女都不如?”

    他扛起了锄头,锄头一挑,竟然是熟练地将一只大茶壶挑了起来,然后一边走一边看着年轻的后辈们:“莫要再耍甚么世家大族性子啦,一个结结巴巴的崔季修还不够么?走,上工!”

    一片寂寞,只是片刻之后,老少男丁,都是抹了一把汗,吃了一口茶,挖地的挖地,锄草的锄草,纵然是有抱怨,也不再入耳,至多至多,只是显露在了脸上,显露了在了不服气的眼神中。

    旧时疏勒王城,胡子拉碴的常服文官多了起来,碛南军在城外的大本营,营帐中只穿了一条沙滩裤模样大裤衩的程处弼正来回踱着步子,多年作战留下的胸前伤疤,却也挡不住多年增长的胸毛。

    饶是体毛甚多的胡种亲卫,脱了衣服,也没有程处弼这个来得有冲击力。

    “这崔氏眼下的当家人,倒是好气魄。这老家伙,什么路数?”

    “季修公的书信中,说起过此人,言及此人是个老夫子,只爱学问读书,不甚和崔氏嫡传来去。原本也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至多子弟求知问解时,会来寻他,比翻书好用。”

    “到底还是家底厚啊,一窝的鸡毛,还藏着根金的。难怪几百年不死……”

    灌了一气冰凉的葡萄酒,程处弼掀开军帐,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这地界,热起来能死人。不是气话,而是真的能热死人。

    每年西军,哪怕是本地的杂胡仆从军,也是要热死人的。除了热死人,还能冻死人。

    唐军因为越来越善于利用煤炭,解决保暖御寒问题反而要比解决消暑纳凉要便利。西域因为环境的缘故,加上地广人稀,壁炉、地炕在新技术和新燃料的帮助下,很快就受到了欢迎。

    程处弼手头有一个数据,冬季出生的婴儿,成活率比夏季高得多。西军虽然是属于为数不多能稍微管住一下下半身的唐军,但“有钱有粮”有“煤球补贴”的唐军大兵,在西域养三五个外室或者只是“饲养”几个发泄欲望的侍妾,那是比比皆是。

    娶妻的门槛还是在于歧视链,独臂将军王祖贤娶了个莫姓羌女,尚且为人鄙视,何况是不值钱的胡女。

    当然程处弼并不关心士卒如何上他们的外室或者侍妾,他关心的是这些人的生育能力。

    只要射出来的还是正常蝌蚪,用不起也不需要用***的大兵们,在零件功能都正常的情况下,有后代子嗣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这是一个可观的数量,拿来做样本,绰绰有余了。

    程处弼麾下唐军子弟,来源复杂,天下南北东西的人都有。于是在他的“账面”上,冬天的孩子要比夏天的孩子多。

    直观点而言,在程处弼眼中,“热死”的孩子多,“冻死”的少。

    当然,这仅仅是西军这个著名ID开发出来的周边,才有这种现象。本地土著就是颠倒过来,虽然夏冬两季死的孩子都多,但“冻死”的要更多,“热死”的反而要少一些。

    如何解决“西军后代”问题,程处弼是没有办法的,他还专门写信给张德,希望能够解决一下。很显然,程处弼并没有从纲常、礼法、人伦的角度去思考这个大问题。

    然而老张也无法给出答案,别说老张这条非法穿越前被社会科学玩成智障的工科狗,即便是作为“伪科学”典范的社会科学其从业人士,也无法给出答案。他们自己连“知青后代”这个问题,尚且都只是抖动嘴皮子呢,何况本身?

    有大志向的并非只有李奉诫,不管是“程门立雪”还是“程立雪门”,程三郎都不是等闲之辈。

    哪怕熊孩子时代,虽说他表现出来的状态一直是“智障ing”,但他作为程家行三的废柴,居然就和“呼保义”“及时雨”哥哥成了兄弟,这就不是一般的智障。

    于是,拍着护心毛,程处弼穿着一条大裤衩,站军帐外吼道:“去把那崔家老汉给老子带上来!”

第五十六章 萌芽

    要不是知道自家将军取向正常,不然还以为程处弼穿了一条大裤衩找老汉是要换换口味。

    前阵子信号机阵列测试,某条武汉的恶趣味工科狗,密码用的是“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导致了一系列的作业事故。乃至关于“炮”这个字,在唐朝就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

    崔家老汉推着独轮车,就带着一些礼物,前来拜门。

    礼数这玩意儿,有时候还真是好用,尤其是像唐朝属于已知的文明世界。礼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脸人,程处弼他就是真的能冲X旬老汉硬的起来,他也下不去这个毒鸟不是?

    “老前辈同季修兄,是甚么干系?”

    “罪过,岂敢当甚么前辈,不敢当不敢当……”老汉连连摆手,躬身行礼,虽然还踩着芒鞋,却气度不差,“老朽崔经,季修贤侄在老家见过几次,也就这般。”

    “噢?”

    程处弼自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必要逼人太甚,都已经到了西域,他又不是皇帝,何必跟博陵崔氏计较那么多。

    再说了,张德既然没有说配合崔慎玩“自灭满门”的奇葩游戏,他何必赶趟子上去给人添堵?

    “不曾欺瞒将军,老朽不过是个书虫,此事,将军可托人去洛阳寻季修贤侄打听。在博陵崔氏里面,着实真就是个老朽,老朽而已,老朽罢了。”

    “嗯。”

    尽管程三郎人模狗样披了一件官袍,实际上里面还是大裤衩。尤其是官袍特么还是丝绸的,薄的很,有颜色也没什么卵用,里面一条大裤衩看的清清楚楚,反不如麻衣来得遮蔽。

    一把年纪的崔经比崔慎的老子崔综还要年长一些,因为见多识广,他也吃不准程处弼这个杀人魔王到底要寻他做什么。

    万一就是逗乐子,那真是冤枉的很。

    来的时候,崔经还备了一些书本,谈不上如何孤本如何残本,都是一些临摹的字帖,在西域还是很要紧的。

    “军府中还却个能写会算的,本督不要账房,要个抄书匠。你回去结了手中的活计,明日……”程处弼摸出一枚银质怀表,“九点钟来报到。”

    “啊?”

    “外面有水钟,看不懂打问就是。”

    挥挥手,“下去吧。”

    “哎。”

    老汉忙不迭地点头哈腰,然后离开了大帐。此时此刻,崔经肚子里那是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着实不明白程处弼寻他来说了几句话,就要留用。

    这世道,博陵崔氏的人,是那么好留用的吗?是能随便留用的吗?

    但程处弼完全不按常理来做事啊。

    心惊胆颤之余,崔经只好暗暗祈祷,这事情最好别让洛阳宫的那位主人知道,闹起来了,博陵崔氏只怕还得被姓程的带沟里好几百人头。

    眼下边塞诗人成天唱甚么“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单于有没有遁逃他崔经不知道。但程处弼惹恼了皇帝,反正作为“冠军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肯定是不会死的。可总得有倒霉蛋让李皇帝发泄啊,到那时候,还有什么比博陵崔氏更加美味的饭后甜点呢?

    再说了,都知道皇帝爱吃甜食,到这田地,只能是跑得飞快,跑河中找个盐碱地做咸党了此残生也差不多了。

    回到官屯之地,崔经有些愁苦地喝了一碗茶:“明日巳时之前,总能见个分晓。”

    晚辈后辈们只好安慰,但崔经根本无所谓他们安慰不安慰,只是心中暗忖:若明日姓程的有个甚么要求,为长久计,难免要苦了几个女郎……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程处弼不至于用崔氏之能,大约是要用崔氏之名。

    博陵崔氏子弟的才能,作为西军的尖刀头子,程处弼还真就未必看得上。朝野一起投入这么大,区区一个分崩离析的大族残党,起不了什么作用。旧年五姓七望在朝野之间玩弄的手段,在西域这块野蛮生长的地方,也和人一样,都是水土不服。

    这是个铸犁为剑的地域,而不是铸剑为犁的文明世界。

    而持剑的那些个壮汉,都是唐军。对这些杀出气质来的大兵们而言,具备些许傲慢,都是正常的。胡女是万万不能娶的,寻常百姓的女子,又未必瞧得上,高门大户想要攀附,低级军官想都不要想。

    于是乎,唯有落魄的世家女子,落难于此,方能对口,方能各取所需。

    相较于商贾贱人,博陵崔氏宁肯选择西军的低级军官。总不至于近亲繁殖,又或者寻野人随意对付就算吧。

    “将军,那老汉,打算如何处置?”

    “是啊将军,将军早先说要给俺们弄个崔氏女,这可是连陛下都垂涎……”

    “住口!口无遮拦的夯货,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讲的?”

    啪啪啪……

    方才随口就来的军汉立刻给自己打了几嘴巴:“恕罪恕罪,将军恕罪,下走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程处弼瞥了他一眼:“万死个甚么,洛阳新南市一天到晚不知道多少人指着皇帝骂娘,你瞧见皇帝专门派人去赐死了不成?口无遮拦怕甚?不张扬出去,那就是无事。有本事,施个法术出来,当场现了这说话这景象,那便是铁证。”

    听到程处弼这样一说,一群军汉都是嘿嘿地笑了起来。偷偷编排皇帝老子,本来就是一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只要不碰上拿这等事情说事儿的外朝高官,还当真就是挠痒痒一般。

    “嘿嘿,将军,快说说,这崔氏女……怎么个弄……娶法。得多少钱?”

    “去你娘的钱,这是钱的事情么?”

    横了一眼,程处弼斜靠在座椅上,正色道:“敦煌来了消息,碛西州是要置办的,这用人,还不是得用趁手的?难不成,用那些个专门寻咱们军汉毛病的?博陵崔氏落难于此,人丁又死伤不少,这光景,在西域这块地盘,不靠咱们西军,他们还得死一半!”

    “对,将军这话说的对!俺听说,到敦煌时,就有敦煌宫监派了人,寻了不少崔氏女过去,充作宫娥奴婢。”

    “那将军是要拿官职来照应?”

    “甚么照应?那是交易。”

    程处弼眼皮微微耷拉,声音低沉道,“一个崔氏子的官职,换一个崔氏女嫁过来,你们说,如何?”

    “若是羁縻州文职,且是下品,倒也无妨。”

    “碛南州是羁縻州么?”

    “这地界不是碛西么?”

    “眼下图伦碛,就是俺们掌控之沙海,哪有敌手。羁縻,羁个鸟縻!”

    “要不是羁縻州,那将军岂敢伸手地方?莫说被洛阳知道,就是敦煌,也要治一个谋大逆!”

    一时间吵闹成了一团,程处弼环视四周,冷笑道:“怎么?一听说有崔氏女可以上,就这般热切了?老子说了见者有份吗?”

    “这……将军,甚么主张,一并说出来便是,俺们认账,认账的。”

    程处弼不紧不慢地看着他们:“厮杀汉也有跟脚,安菩那里,寒门子一撮撮的扎堆。老子也不要甚么门第,只要家里是泥腿子放牛做工的。”

    “啊?!”

    “这……这……这如何使得?不、不是,将军,这崔氏如何肯就范?”

    “不肯?不肯就去死!”

    “……”

    “……”

    你说的很有道理,很符合社会逻辑以及动物界的法则。

    程处弼虽然不是玩弄文章的斯文人,可到底也是程知节的儿子,更是“忠义社”的骨干。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像崔氏这种底蕴,给他们一个寒门子,十年就能出个上县县令。

    放以前,可能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不值一哂。但现在,全靠堆经验堆情商,也足够让崔氏通过这么一个或者几个“县令”,就先缓个一二代人。

    要是在西域光学会砍人的第一百种技术,他程处弼不如杀猪去好了,何必跟亲爹程知节都闹翻?

    “那将军已有计较?”

    “嗯,不错。”程处弼点点头,“老子也要学学前人,为后世计,为后人谋。博陵崔氏……嘿,让他们咸鱼翻身入关得活,算老子输。”

    “……”

    一群大兵顿时菊花一紧,心中犯了嘀咕:莫非博陵崔氏得罪过将军?

    可这也不能够,不至于啊。

    程处弼是没有打算做个“尾大不掉”的边军头子,他也不想谋反谋大逆,把博陵崔氏塞进图伦碛的菊花,然后开枝散叶不断繁衍,纯粹就是处于一种占着地盘不挪屁股的朴素心理。

    “我是汉人”以及“我是唐朝人”这两个清晰的概念,在漠北和西域、辽东,是比在中国腹心更加深刻的。

    关洛京畿繁华之所,能有强烈“汉人”归属感,以及“我是唐朝人”认知之人,是相当数量稀少的。

    此时普遍的优越、自豪情感,纯粹是因为“唐人”“汉人”比“蛮夷”“杂胡”高大上的多。

    它是萌芽,却还没有成长。

    但西军因为种种奇葩的“外力”,已经从萌芽期度过,进入了生长,不但抽了新芽,旧芽已经长成了嫩叶。

    程处弼不过是作为一个中高级军官,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是前线一把手的天然敏感,小心翼翼情不自禁地呵护。

    而他呵护的方式,又具备着暴力组织的纯粹简单,依靠暴力来恫吓没有暴力手段的落魄世家。

    这不是张德指点教导的,是程处弼自己发觉探索出来的道路,懵懵懂懂不知所措,更是不知所谓,不知所以然。

    不过,程处弼有一个好处,当他自认自己“无知”的时候,他会写信,会告知远在武汉的“哥哥”。

    而张德,在得知程处弼这个情况的时候,也是有些相当的措手不及。

    “唔……”

    拍了拍案桌上的纸,“处弼不简单啊。”

    “使君怎么突然感慨,提起程将军了?”

    “只是有些想我这兄弟罢了。”张德面带微笑,心中却是盘算着,既然程处弼自己内心萌发了一种强烈的家国归属感,乃至都用上了他简单粗暴的手段,他又何必故作不知呢?

    更何况,哪怕是一台浅薄的小霸王学习机,也需要有愿意为他掏钱的国产小神童们为之癫狂啊。否则,要啥小霸王,要红白机啊。

    程处弼此时此刻怀揣的那把剑,老张是有点犹豫的,双刃剑在贞观十七年这个当下,会引爆出什么样的奇葩结果,他是完全不能预知的。

    非法穿越之前,老张跟文科生领导一起念叨着“海上生明月”,然而这位领导下台之前,时常叨咕什么“民族主义是现代病,得治”。反正老张一条工科狗,是不太懂社会科学领域里的那些神神叨叨的。

    他马屁都没来得及拍,就滚去大西北奉献身心去了。那光景,已经脱离了得治的范畴,直接是得电,电的他一口气飙来唐朝,整个一精神分裂晚期。

    “尼玛,选择困难症。”

    夜里,抓耳挠腮的老张游移不定犹豫不决,他不知道是给程处弼一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剑法,还是一本“四海之内皆兄弟”内功。

    前者肯定得让李董捡便宜,可胜在速成,是条汪汪叫的狗,它就能冲李董表态,然后加持“汉人”“唐人”光环;后者得小火慢炖,还得砸钱,玩的就是技术流,宣传攻势得到位,大中城市你得办报纸办杂志塞宣传人员搞政治路线,难度虽然大,可它效果控制好……

    “你说,我一个机械专业的,了不起……就学了点自动化,还学了点材料,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对着灯火,迟迟不能下笔的老张,在那里喃喃自语,跟个智障似的。

    “张郎,可是又有甚么烦心事了?是公务太多了么?”

    夜里还是有点热的,李丽质穿着清凉纱衣,还是有些脸嫩,面带绯红地依了过来,坐在一侧,小声地问道。

    “我是在想给你父皇尽忠呢。”

    老张一脸正色,又觉得跟李丽质都混成这地步了,尽啥忠啊。于是老脸一红,柔声道:“丽娘,且先去榻上吃会冰,我写个文章,少待就来。”

第五十七章 灌输

    到老张现在的江湖地位,扔隋末起码也是个杜伏威。当然了,贞观十七年和隋末是两回事,但也是有那么一丢丢共性的。

    如果说隋末是社会物质层面的动荡,那么大唐贞观十七年,立国二十余年,此刻正是思想混乱,意识出现微妙震荡的时刻。

    “老爹,你最辉煌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全国大赛么?”

    张德无意识地在白纸上画了一副安西教练穿兜裆部准备虐小三的涂鸦,反正井上雄彦既不能顺网线也不能顺时间线爬过来打他。

    将涂鸦团成一团,扔到了纸篓中:“程处弼啊程处弼,哥哥我再扶你一程。”

    没有烟,反正老张两辈子都不抽烟,“卡瓦哈”作为提神醒脑的饮品,研磨技术要求高,而老张喜欢速溶的。再说了,眼下咖啡属于军需品,西军特供。

    一手握着甘蔗,一手握着笔,开卷写了个标题:我以我血荐轩辕。

    《武汉晚报》诞生的时间点在贞观十六年,它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商人对于商业信息的饥渴需求,加上武汉地区各区各县各市镇的官僚都是由武汉中心所出,在一般口径统一上,《武汉晚报》是带有江汉观察使府官方性质的。

    诸如涉及到打击黄赌毒打击囤积居奇,在《贞观律》相对落后的当下,武汉地方的规章制度,行使着一般地方法律的职能。而推而广之,武汉录事司的官僚们,也多半愿意偷懒,判断纠纷,尤其是财产纠纷时,多引“江汉观察使府先例”。

    因为懒政,所以推广了法制……就是这么的哭笑不得。

    “张江汉说了,国子监祭酒孔学士注《左传》,曰: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张江汉还说,华是光荣,夏是强大,华夏,合起来,就是光荣及强大。”

    “这华夏,是个甚么?”

    做汤面的铺面老板给夹了一块酱卤油豆腐,入味的很,这夏天不能断火,断火就馊了。虽然天热,但吃起来开胃,即便是浑身大汗,也是舒爽。

    “老板不晓得么?”

    食客笑呵呵地抖着报纸,边上还摆着一碗茶,大碗的茶,茶叶碎的很,但茶香不差,是武汉本地的山茶,这几年种了起来,还算便宜实惠。

    “欸,可不敢当老板,全天下也就一个老板,哪里敢当老板。”

    言罢,铺面老板赶紧把看板摘了下来,嘴里还嘟囔着,“去了一回京城,可算是开了眼,哪里敢称甚么老板……”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只觉得老板有趣,又觉得京城的钱谷想必跟老虎也似,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狠角色。

    “店老板,这个华夏啊,张江汉说了,华为花,花开有蒂。花之首为蒂,蒂通帝,故上古圣君称帝,头戴冠冕……”

    食客在那里说的痛快,店老板给夹了半颗切开的咸鸭蛋,好奇地打断了一句:“老客,这么说,我这临街摆摊的,也是华夏之民?”

    “是啊,你我都是唐人,也是汉人,更是华夏之人。”

    “往常倒是不知道啊。”

    “也没人跟你说啊老板。”

    “这倒是啊。”

    京城,洛阳宫外,国子监内嘴角抽搐的孔祭酒把一张报纸给撕了。

    “老夫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孔颖达感觉自己被一条野狗给日了,乡野黔首,也配称诸夏之民?他们算个屁啊!

    当然了,孔颖达说了不算,《武汉晚报》的发行量还是很大的。又因为交通的缘故,一张《武汉晚报》被某些洛阳新南市报纸转载,起码也是两三天之后,最少最少的。

    所以,孔祭酒打算上疏朝廷,封了新南市那些三流小报的光景,最少武汉地区百来万人肯定是都知道孔祭酒讲话漂亮,会奉承人。

    “你看看,你们看看,这是甚么?!这是甚么浑话!甚么叫做四民皆天子之民,非止士大夫。甚么又叫做天子诛‘只知有家不知有国者,乃天恩之显也’?一派胡言!放——”

    一群国子监的小弟们瞪圆了眼珠子,看着孔祭酒嘴里憋的那个字半天没憋出来。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有个小弟大概是早上吃的东西不干净,陡然就放了一个响屁。

    咇咇咇咇咇咇……

    一连串的响屁声,让孔颖达一张老脸一阵红一阵黑,而同僚下属们,一个个憋的脸色通红,又不能笑,更不能出声,只能低着头,不断地耸着肩膀抽搐,一个个跟跳霹雳舞似的。

    老张也是阴险,反正博陵崔氏已经嗝屁了,于是就说皇帝弄死那帮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世家,绝对是“雷霆雨露”,天恩啊,天恩浩荡!

    孔颖达当然可以说这特么是放屁,但他不敢上疏,这事儿谁也不敢指摘老张,喷都不敢喷。

    正所谓夹带私货得捎带着一些政治正确,人喷你一篇文章的时候,万一有个要紧之处,有贱人跳出来说你特么是不是打算“反帝反封建”?你这个……乱党!

    孔颖达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敢。

    “西军光复汉土,乃西军之荣光,亦大唐之荣光,亦华夏之荣光。西域重归汉家,长安百姓与有荣焉,洛阳百姓与有荣焉,凡天下之民,大唐治下百姓,亦与有荣焉。盖因今时之大唐,乃华夏正朔;盖因今时之万民,乃华夏苗裔……”

    新南市热闹非凡,茶馆酒肆之中,不断地有人转载着《武汉晚报》的废话。这自然是废话,对一条工科狗来说,这特么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但唐朝人没有这个自觉,谁当皇帝关他们屁事……

    但现在,有人不断地提醒他们,挠着他们为数不多的痒痒肉,而且还是非常爽的部位。

    不仅仅是因为做唐人江湖地位比蛮夷高,而是老子祖宗八辈就是牛逼,不服你特么穿越时空打死三皇五帝啊。

    张德为数不多调动“忠义社”资源的时刻,这光景算一个,整个核心地区,举凡人来人往之所,不断地提醒着唐人,不断地灌输给唐人。

    我是华夏苗裔,我是汉人,我是唐人……人分天南海北往来西东,上溯远古,源流归一。

第五十八章 烈火烹油

    “西军非不义之师,乃文明之师,乃正义之师。解救诸胡于突厥爪牙,重整我汉家疆土。西军守卫西域,实为守卫陇右;守卫陇右,实为守卫关中;守卫关中,实为守卫中国!中国百姓之家,知恩图报,当感西军之义……”

    “威武之师卫国于外,保家于内,西军子弟,亦可称中国百姓子弟……”

    “这西域,还有这门道?俺倒是没曾想过哩。”

    “你这夯货,在州学里学了个甚么?班、张出使,西域在内,方能震慑漠北,东西钳制胡虏,乃有四百年炎汉天下!”

    张德撩拨起来的讨论,不过是打开了一个新的视角。在大中城市的识字人口提高,非农人口集聚的当下,这种讨论是别开生面的,却又是无比吸引人的。

    口水横飞的并非只有类似平康坊内买醉的选人、士子,贩夫走卒只是稍带听上那么一撮,也会琢磨,也会去想:那万里沙海中的唐军,原来和我也是有关系的?当真是有这等联系么?

    家中有男丁在西军中吃饷的,猛地发现,自家的底气,是要足了一些。

    城中街坊,乡间邻居,总是要羡慕一番“英雄之家”。这尽管只是处于朴素的羡慕嫉妒恨,但它就是小小的火苗,闪烁在双眼瞳孔之中,藏也藏不掉。

    “荒谬!荒谬!这、这……这算甚么?难道朝廷大政,也要同贩夫走卒黔首苍头分说吗?”

    “恩处于上……长此以往,百姓焉能有敬畏?谈何敬畏?官吏为天子牧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啊!”

    “乌烟瘴气,群魔乱舞!那地上魔都闹出来的事体,我看最后,无法收场,他张江汉乃是大唐罪人!罪人——”

    “江南子狡猾,如今偏是不声张了。南人奸诈,果不欺我!”

    “如今新南市议论纷纷,便是个娼妓,都能支吾甚么‘保家卫国’!一个娼妓,谈个甚么卫国,靠她两条腿么?!荒谬!荒谬至极——”

    外朝的大小官吏都觉得这特么简直是疯了,到处都在谈甚么西军,谈甚么西域,还有模有样地推演,市井大行其道的“兵棋”,都不知道从哪个旮旯冒出来的。

    不管是不是传统的官僚,对于管理和统治,只会选择最便当的方式。然而老张根本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方便管理,实际上他是退了一把现实基础,给程处弼收拾一套理论基础,然后整合在西域原本就分散的力量。

    整合的方式叫做“一个民族”,充满风险,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

    即便是张德自己,他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也会玩脱,万一哪天在轰鸣的机器声中,来一票年轻的军官怒吼一声“天诛国贼”,冲到他张某人的府邸就是大开杀戒,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了,“天诛国贼”可以接受,“尊皇讨奸”那是万万不能的。

    “宾王,你怎么看?”

    洛阳宫中,李世民淡然笑着,问马周。

    “臣……不知从何谈起啊。”

    马周如实回道。

    “那就谈谈张德,宾王认为张德是忠是奸?”

    “这……”

    作为天子重臣,马周和张德的关系是微妙的,哪怕是现在,马周的定期体检,都要托张德的福。更何况,他马宾王和张操之之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关系。

    从贞观年间的价值观来看,张德相较于常何,对马周的帮助大得多。

    侍中的位子,是那么好混的吗?没有东宫佐官出身,马宾王哪能如火箭一般升官。更何况,李承乾虽然留守长安,但太子之位想要废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摆烂的李承乾,那真是浑身破绽所以没有破绽,暖男太子横竖就一副死狗一只的架势,对李世民的职业来说,这是最好的。

    尽管从感情上来说,李世民神烦。

    “宾王但说无妨。”

    李董是给马周出难题,没办法,当年夫子庙豆腐渣工程,总工是张德,副总就是马周。尽管那破楼是倒了,但当时的影响力震撼力,延续着李董的“天命”光环。

    当年马周能够站稳脚跟,没有这豆腐渣工程,是不可能这般坚若磐石的。

    张德就是他的恩主,他要是攀咬,即便是三高官官,也可以不用混了。

    再说了,张德才二十七岁,看样子是个坏人,活到七老八十,应该是没问题的。剩下五十年,马周敢得罪张德?毕竟,李董能不能再活五十年,这可不敢保证。

    “不拘忠奸,亦是陛下乾纲独断。”

    “呵……”

    李董笑了笑,拂须道,“朕的确不管他是忠是奸,朕是用其能。如今群情涌动,众议纷纷,多有官员勋贵,言动摇社稷。这社稷,是朕的,是不是动摇,朕最清楚。纵使民智纷扰,百口千言,于朕而言……”

    冷笑一声,李董目光淡然,“又有何损?不外是当年固守长安之状。”

    听到老板的话,马周虽然有些胆寒,还也承认,百姓开始思索朝廷大政,甚至还讨论的有模有样,将来一定是会有变数的。但这个变数,对中央皇帝来说,影响是不是真的那么大,可以预见。

    因为,底层的百姓,不管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是和皇帝面对面坐而论道,更不是掏出税赋直接跑来皇宫缴纳。

    百姓纷纷扰扰,引起恐惧的,只会是直面百姓的官吏……

    李董要做的,就是假如出现群情汹汹,那就学曹操,斩个粮官对付一番,便能平息众议。

    老董事长时期,李渊需要搅动外朝分立阵营,有裴寂有李世民有刘文静有山东士族有降唐大豪……皇帝费心费力,落袋的实惠不但少还未必佳。

    但此时,皇帝只要智力在线,在“忠君”的大旗下,挑动百姓斗死那些不服帖的政治巨头,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然,这是在玩火,张德知道,李世民又如何不知道?但和张德小心翼翼甚至连火上浇油都不敢不同,李世民作为“千古一帝”,简直是无所畏惧。

    他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实力以及手段,让这一切就像是理顺发丝一般简单。

第五十九章 冷静

    在非法穿越之前,每一只熊孩子的童年,都有一台自己梦想的“小霸王”。但想要玩上“小霸王”,需要付出的东西,绝非是屁股撅起挨娘老子一顿混合双打。

    为了超级马里奥和青蛙过河,在“误入歧途”成为一条工科狗之前,每一个熊孩子都需要谦卑无比地“事君王”。

    娘老子就是“君王”,熊孩子懂个卵的亲情,尤其是,为了弄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好好学习的基础上。

    时光调转,在非法穿越后的这条时间线上,“事君王”的牲口多了不少。已经不是一窝又一窝的熊孩子,而是衣冠禽兽……

    “竟然有人持弩谋刺皇帝?”

    “这几年少见了么?迁都那光景,持长铍在京洛板轨一侧投掷御輦的,至今也只是抓了从党,首恶尚未抓捕归案。眼下,已成积年旧案,羽林军有个校尉,叫甚么指挥使的官,尚在抓捕这等逆贼。”

    “那皇帝还上朝?”

    “皇帝还上过阵呢,上朝算个屁。”

    “……”

    行刺皇帝的事情,从改元贞观以来,年年都有,贞观一二三年是高频发生期,贞观八年又是一个高频,贞观十二三四年又是一个高频。只是皇帝从来都不介意,别说什么有惊无险,最夸张的时候,皇帝出门就遇见了刺客,因为刺客是看门的执戟士。

    然而皇帝毫发无伤,最危险的时期,并非是改元贞观遇到全国水旱蝗汤的时期,哦,好像没有汤。在大多数人眼中,玄武门之后的李世民,是最有机会被弄死的。

    实际上最危险的时期,反而是贞观八年重病,导致李世民丧失生育能力那一次。当然了,贞观八年之后,生育能力虽然没有了,但也生了不少御用无花果胶,戴套不戴套,这是个态度问题。

    毕竟贞观八年的时候,皇后早已听从医生的建议,决定不再生产。

    武汉作为“地上魔都”,出什么幺蛾子都合情合理。皇帝又一次遭到了刺杀,然而在武汉这里,也只是谈资,老张不会觉得这体现了什么阶层的什么革命主义精神。

    不存在的。

    “事君王”者多,“彼可取而代之”者少。

    即便是信心爆棚的张德,也有一个清醒的认识,那就是,贞观十七年的当下,即便是存在了“权贵资本家”,但这些“权贵资本家”背负的标签属性,权贵多于资本。而在道德体系之中,他们是“臣”,从属于“君”。

    大中城市短期内暴涨的市民阶层,煤钢工业体中的非农阶层,还是说沿江沿河的手工业者、工坊主、工厂主,他们既没有方向,也没有胆量。

    说到底,贞观十七年的大唐,它不是满清,更不是满清末年。既没有外力暴捶,也没有不可调和的内部压力,临界点……何其遥远。

    张德小心翼翼十七年,倘使把在江阴老家做土豪少爷的时期也算上,也不过是二十来年。再如何一个不可调和的压力,皇帝一道圣旨,来个“分田到户”,就解决了一多半的压力。

    为何?贞观年间的大唐,是属于地广人稀范畴的。

    更何况,某条土狗自己还弄了“围圩造田”“围湖造田”这种工程出来。将来云梦泽彻底消失,某条土狗肯定会被环保主义份子婊在耻辱柱上一万年,死了也得鞭尸。

    此时此刻的精英阶层,哪怕是受张德以及新学王学影响的一小撮实权官僚,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做官,也就是“光耀门楣”。那么,这个世界上,谁可以提供最多的官僚岗位呢?

    答案是这样的清晰,以至于某条土狗为了小霸王学习机,不得不催眠自己的“事倍功半”“为人作嫁衣”是一种漫长事业的摸索。

    虽说摸索期中摸索了几个公主,这实在是意外,且非因他意志而扭转的,因为这是他没控制住自己的激素、荷尔蒙。

    公主长的这么漂亮,这么美丽不可方物,皮肤吹弹可破,音脆又体嫩,推倒起来还很有情调,忍不住都是可以理解的嘛。

    毕竟,工科狗既不是佛洛依德这个“万物源于操妈”的贤者,也不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完美生物。

    于老张而言,像李董这种有理想有目标,不以自己的情绪去左右事业的领导者,是可以“斗而不破”的。

    我要我的小霸王,你要你的身后名。

    哪怕造小霸王学习机的过程中,炸死了天子大皇帝陛下,但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李董的追求放置其中,依然是伟大的,甚至是光明的。

    至于正确不正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需要全新的,和“万物皆操妈”不同的哲学思想来解读。

    冷静和冷茎,都很重要,一个对思想负责,一个对身体负责。

    “阿耶也不知可还康健……”

    香汗淋漓的李丽质泡在了泉水中,周遭都是灌木丛,远处是别致的廊檐假山围墙。倚靠在脸上盖着毛巾的张德怀中,任由山泉水洗涤着身体,驱除夏季的炎热。

    “无事的,倘使真有事情,武汉那些窝着的羽林军,早就失了方寸。如今,就是有人准备拿行刺皇帝一事,做点文章。”

    “是有人要和张郎作对么?”

    轻轻地拍了拍李丽质的臂膀,肉感柔和富有弹性,李丽质的手臂和阿奴的一双大长腿,当真是百玩不厌。

    “说句泄气的话。”

    毛巾下面,张德有些苦笑,“在当世豪族眼中,不拘旧时崔卢,亦或是新生白郑,多视我为皇帝之干臣……”

    “我他娘的……贞观名臣啊。”

    老张感慨无比地仰天长叹,这特么上哪儿说理去?

    白手套和商贾们的实力是弱小的,具备强烈“资本属性”的“权贵资本家”们,往往又不具备太高的社会地位。

    尽管事物在互动,期间定然是有妥协和对抗,但在时人眼中,大唐帝国的朝廷,那是体制越趋强大,制度越趋完善。

    “不好么?”

    李丽质有些好奇,然后转身,哗哗的水声,她坐在张德腰间,盯着盖在张德脸上的毛巾良久,良久,然后,脸红了。

第六十章 意外之外

    洛阳,新南市甲字坊糜子街二号,原本河北河南的糜子铺,早已经关了个干干净净。有一年做过精白面,后来也关了。陆续有煤球、煤饼、煤炉、铁料、铜料等铺面商行在这里落过脚。

    虽然改换了好几茬门面,但早先因为是做糜子的,于是糜子街的称呼,就落实了下来,一直叫到现在。洛阳城南出了城门,到新南市和羽林军那里,一提糜子街,一准就知道是甲字坊的哪条街。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屈突诠摸着头,然后有些犹豫地看着邹国公府出来的管事,“老叔,你看眼下这金银商,偏是要在咱们地界让着做中人,万一出了事情,如何是好?”

    邹国公府的那位管事也是有些为难:“二郎这般说,老朽也无甚办法啊。谁叫,谁叫他们都认华润号,认顺丰行,认‘忠义社’的人。二郎和操之公是兄弟,眼下这些人,都是认准了二郎的啊。”

    “唉……这……唉……”

    前年因为伊予铜山、靺鞨金的缘故,洛阳兴发了不少走私金沙、铜矿的。后来查的严,但只要在蛮夷寨主洞主那里有门路的,总能淘到好东西。就说这靺鞨金,不错,大头那是皇帝陛下吃了去,可备不住手指缝攥的紧,还能流点儿沙子下来不是?

    可这一路前往辽东,走陆路是不行的,定然是要走水路,或者说是海路。走海路,就要有船,有船还得有人,有人还得能航船航得起来。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都不行。

    大大小小淘金的金银商,聚集在洛阳这里的,不管是黑白两道,约莫在二三百光景。最多的时候,走私蟊贼多如牛毛,仅仅是从郁洲偷渡上岸的,贞观十五年下半年,抓了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渠道稳定下来的狠人,也不是那么好混的,总归有手头紧甚至失了消息的。借高利贷跑去淘金者,不计其数,但是只要能做稳,一趟回本还能翻身。

    而期间,自然也有想着降低风险的,少赚一点,多拉一些人,风险收益平摊。

    其中就有鲜卑人、匈奴人、西羌人、突厥人、新罗人……他们这些人,多是旧时部族中的贵族或者头人,最不济也是二代。在朝廷里面,肯定是屁都不算一个,但在屈突诠这里,因为有慕容诺曷钵的缘故,屈突诠在胡人圈子里,属于是指路明灯。

    无它,屈突诠靠着张德,曾经在三州木料仓做过班,还做了一任县令,又在皇帝发放“王下七武海”许可证的时候,做了新南市附近一个监场的一把手。主要就是土木金石这一块,又因为屈突诠和李奉诫关系不差,在李奉诫离京之前,文化圈的二代们,还是很给蒋国公家的二公子面子的。

    种种原因吧,那些个实力不算很强,但渠道相对稳定,又想细水长流更进一步的金银商。就拿了一部分的业务出来,又华润号、顺丰行以及屈突诠三重作保,这一部分可能占据一半或者三成或者一成不等的业务,就等于说是拿股份换资金。

    放别的穷逼地方,肯定没什么卵用。但在新南市,又有屈突诠这个“忠义社”出身的“大佬”作保,加上华润号作为“中间人”,买账的不少。至于怎么定价,那是全看眼光胆量。

    遇上沉船,那自然是打水漂。

    没遇上沉船,金子上船靠岸还到了洛阳。那么恭喜,您发财了,发大财了。

    当然时光荏苒,早年李董的库房里,可能也找不出几斤金条来给皇后老婆打个首饰什么的。眼下那是阔气,多了不敢说,几百斤黄金肯定是有的。过年用作打赏的马蹄金,李董仅仅赏赐给魏王李泰,在迁都当年,就有五百枚。

    一个马蹄金半斤重,光这点马蹄金,就足够魏王李泰招兵买马干死一票不服的。

    因为丰州银矿、伊予铜山、靺鞨金的存在,大大改善了唐朝“钱荒”的状况。甚至在贞观十六年,曾经局部地区出现过金价下跌的情况。当然这个局部地区,只会是权贵富集之所,唯长安洛阳而已。

    今年风调雨顺,粮食增产不少,长江汛期到来,除了襄阳对面的“泄洪区”倒了霉,基本没有遭灾的地方。

    有了这个基础,吃饱了力气没处使的小年轻,效仿前辈,也弄了一条靺鞨金的航线出来。

    此人倒也不差,来头不小,乃是被钱谷钱老板抢了明镜的柴令武。

    两批金沙一到,柴令武鸟枪换炮,堪称二代中的大土豪。然而这位爷总算长了脑子,知道运气这种事情,不可能眷顾他长久,于是第三次开船之前,柴令武既有分摊压力风险的考虑,也有扩大业务的想法。

    于是,他准备再买两条船,但这个钱,他一时半会儿,是拿不出来的。前两批金沙通过他老子柴绍的门路,在内帑那里脱手之后,主要就是置办了城北的物业以及新南市的地皮码头铺面。

    剩下的钱,别说两条两千石的“十四年造”,就算是八年造也买不起。

    这个钱,就按照两条“十四年造”大船入股,收益全看船只从航路上归来之后。金沙、皮草、草药、矿石、珍珠……不管什么东西,能赚钱就好。

    两条“十四年造”,目前只有汉阳造船厂有这个实力开建。材料、人工、时间、交付,一套流程下来,不讲究的话,半年可以水上漂;精致一点,十八个月上下总归是要的。

    至于提前交付给多少奖金,那就看船东的魄力。

    柴令武是有魄力的,他把股份换资金的平台,放在了华润号上,还表示值百抽一应该的。华润号的洛阳大档头一开始觉得这事儿没毛病,就应承了下来,还捎带上了顺丰号和屈突诠……

    本来嘛,这是个一锤子买卖,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些个信不过自己也信不过别人的土豪,一琢磨:还有这种操作?

    于是就全部找上了华润号洛阳堂,一年多两年下来,特么的还挺有板有眼。自家业务的股本、物业的红白双契、约定的分红票证……甚至连账房都指定华润号洛阳堂的谁谁谁。

    原本还不觉得如何,直到华润号洛阳堂大档头突然发现:特么的老子这里会计怎么不够用了?

    一看,全特么在给别人算账。

    有心说不干了,可首先这值百抽一简直跟收税一样,爽过吸猫,根本停不下来;其次,眼下新南市但凡想要拿业务换资金的,一股脑儿全在这里,要是散了,那就不是得罪一家两家。

    于是别说屈突诠这个意外中枪的,就是华润号洛阳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也都是进退为难。

第六十一章 瞧着眼熟

    三伏天的光景,侍中马周起诏,置疏勒王城为碛西州,王族后裔,三代之内,皆迁徙中国。

    回京督办重要事宜的中书令长孙无忌眼皮都没有抬,直接盖了章,同意了拉倒。反正出了阳关,不管出什么事情,他长孙无忌现在别说提建议,放屁都没有人听。

    “辅机兄,借一步说话?”

    吏部尚书侯君集也不知道是皇帝抽风还是他运势旺,居然又被拖到吏部去给李董看门,行情看涨。

    “侯尚书有何指教?”

    中午廊下食,宰辅们都收到了李董的赏赐,清一色的二两牛里脊,上面还抹了点酱汁,显然是味道不差的。

    奈何长孙无忌食之无味,还开了个嘲讽:“不会是想吃老夫的牛肉吧。”

    “……”

    要不是有事情商量,侯君集真想一脚踢过去,把这老畜生踢个半身不遂。

    “辅机兄何必如此。”

    抖了抖袖袍,左右张望了一下,吏部尚书的脸皮也是够厚的,全然无所谓长孙无忌的嘲讽。

    “今时置碛西州,与你我两家,还是有些便当……”

    “甚么便当?牛肉便当?”

    长孙无忌夹起一片牛肉,塞到嘴里,咀嚼了起来,“嗯,这柔嫩入味,还切了薄片,确实便当。”

    “……”

    照理说,依侯君集的脾气,肯定是要翻脸,最少也要拂袖而去。廊下不管是省内官长还是部堂尚书,都觉得今天是要又热闹。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豳州大混混,嘿,他忍了!

    今日决议,李靖也是入场的,这个老胖子腿脚越发不如从前,又不喜欢锻炼,于是看上去更加庞大,仿佛魏王李泰一般。

    整天修仙修神修畜生的李靖半闭着眼睛在那里啃着鸡腿,耳朵却竖的很直,侯君集是个什么玩意,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就这种人渣,要是没有好处,会寻另外一个人渣?

    长孙人渣本来是排斥侯人渣的,毕竟,层次不一样,豳州大混混的档次太低,也就是张亮这种程度。

    可张亮虽然层次低,可有自知之明啊。他就是以皇家癞皮狗自居的,并且皇帝说要监察荆襄,盯着张德,张亮没二话,窝在荆楚那就是好几年。钱肯定是继续捞,但武汉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当天就一封密函。

    “辅机兄,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

    干笑一声,侯君集压低了声音,对长孙无忌道,“伯舒贤侄尚在波斯东土,辅机兄,某早年在西域,也是颇有几个熟人,兴许也能帮得上忙,也未可知啊。”

    饮了一口茶,长孙无忌闭着眼睛,依然没有说话。

    不过这一回,侯君集却是眼睛一亮,然后陡然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远处,一个小黄门见状,便记了下来。

    “噢?侯君集这个小肚鸡肠,寻辅机说话?”

    同样正在吃饭的李董笑了笑,然后扭头问康德,“二人可有结论?”

    “不欢而散,侯尚书拂袖而去,似是恼怒紫微令怠慢了他。”

    “嗯。”

    李董点点头,神情颇为满意。

    二日后,潞国公家有名的“侯七郎”,带着礼物,去拜访了独居城南颐养天年的史大忠。巧的是,长孙濬代表长孙氏,也跑去慰问了一下终于皇帝皇后的老忠仆。

    “听闻悉计蜜悉帝、悉蜜言、昏磨、思摩达罗等诸城诸邦失其共主,葱岭以西,山岭复杂。此间诸部诸邦国,犹如‘秦失其鹿’,吐火罗诸部及此间杂胡共逐之。家兄此时有番僧苏拉相助,得大马士革之僧众拥护,可为内应。乌仗那之东,勃律国法师乃黄冠子真人,持有圣旨,今时又可策动北天竺诸邦国及羌塘诸部……”

    “好!侯某已知黄冠子真人虽能策动蛮众数十万,然则缺钱少粮。兵马欲动,钱粮先行。侯某忝为潞国公所托,这几年在长安,还是攒了些许银钱。凑一凑,还是能给黄冠子真人添几件法袍的。”

    “吐火罗人可不好打,勃律国、北天竺及象雄吐蕃今时之兵,多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倘使拖到入冬,这俱鲁河金矿,就不要去想了。”

    “公子不必担心,眼下两家联手,方能染指此间金矿,侯某又岂会不知轻重?”

    二人身后,都有文士模样的人在那里琢磨。房间内议论非常,房间外,史大忠正在摸索着一枚白如油脂的玉石,这于是鸡蛋大小,光亮非常,甚是喜人。

    时间过得不快,但也谈不上慢,到坊内水钟声响,两边才各自离开。

    路上,长孙濬眉头微皱:“这世上,还有如此做买卖的?闻所未闻!”

    “郎君不必奇怪,其实这等事情,在东海之上,不胜枚举。”

    “借钱给人打仗,然后用斩获还账?”

    “有何不可?昔日孙伯符,不也是如此?”

    “这岂可等而论之?”

    长孙濬眉头皱的更加厉害,“也不知道大人是个甚么想法,如今兄长悬于万里沙海,也不知道过的怎么样。”

    而侯七返回潞国公府之后,迅速找到了侯君集。

    “怎么说?”

    “三十万贯。”

    “怎么送出阳关?”

    “下走约定乃是用肉干、绢布、麻布及少量银钱。”

    “你觉得,前往西域,折损能有多少?”

    “能剩十七八万贯,便是大好。”

    “李淳风惑乱蛮夷,麾下多是一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十七八万贯,那就是一锤子买卖。吐火罗人盘亘葱岭以西,此地胡部,别说突厥人,就是波斯人,也多是不喜。就是个大羊圈……”

    “国公,可谁能想,这里能有金矿呢?况且,除了金矿,那银洞画册,只说肉眼得见,怕不下三四万两。”

    侯君集负手而立,走到了一张圆桌前,然后翻开了一本册子,这是一本画册,但是不同的是,它是水粉画。画的一个银矿矿洞,矿洞之中,天然白银就像是人体上的肉质增生,密密麻麻地绵延深入……

    “老夫觉得还是有些冒险。”

    “富贵险中求,国公若是觉得太过,下走倒是有个计较。”

    “说。”

    过了几日,侯七到了新南市,找上了屈突诠,跟屈突二郎说道:“君乃市内翘楚,还望成全,还望成全啊。”

    “……”

    屈突诠一脸懵逼,别人来“圈钱”,那是因为生意都在海上,虽然要采购大帆船,但收益确实高啊。入娘的,你们一个经营“持球”俱乐部的,怎么突然就做起丝路上的生意了?你要是说把“柳营”抵押出来,老子保证没二话。

    想了想,屈突诠便道:“非是某严苛,实乃要同兄弟相商,相商……”

    然后屈突诠就写了信给张德。

    老张收到信之后,嘴角一抽:“妈的,放贷给勃律人,然后让勃律人去打仗,打赢了拿几块地抵账,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啊。”

第六十二章 业务多

    “这个铁,像钢,比铁好用。”

    “先生,这铁仿佛贞观十五年长安挖出来的前汉铁器啊。”

    “要是用来做管子,肯定好。”

    例行的江夏钢铁厂视察,陪同的厂领导和技术骨干纷纷表示要力争上游再创佳绩。但老张这回过来,压根没打算和他们闲扯,而是有个学生,在永兴煤矿的分厂,开了个小小的脑洞,然后……然后弄出来一个微妙的东西。

    “五郎。”

    “学生在。”

    “我们边走边说。”

    “是。”

    熊淬火原先叫熊初五,家中行五,有四个兄长。嫡亲兄弟就一个,另外几个都是堂兄。家里原先是山民,薄地山地有六百来亩,没有水浇地,他母亲是獠寨出来的,早先日子不能说太糟,毕竟还有比他们更糟的。

    因缘际会,他那个獠寨出来的母亲,居然硬是把他这个年纪刚好的儿子,送到了沔州“技校”。

    整个江汉,有此等气魄和想法的獠寨女子,少之又少。

    但到底熊初五还是顺利毕了业,顺利通过了江夏钢铁厂的考核,成为了钢铁厂的一个技术员。

    “有实验报告吗?”

    “先生,有的。”

    如今名叫熊淬火的熊初五把乌漆嘛黑的实验报告递给了张德,老张扫了一遍之后,就知道这货开了个什么样的脑洞。

    “你加了‘燧石’?”

    “不是一般的‘燧石’,得是南昌货。山东‘燧石’便不行,依学生之间,定是这‘燧石’成份中,有不同之处。只是眼下手段有限,还不能探查出来。”

    “先归档就是,往后继续试,然后先把南昌‘燧石’定下来,看看是哪里产的,到时候买了那个矿。”

    “是,先生。”

    学生们开了脑洞,于是,球墨铸铁诞生了。

    虽然指标肯定一塌糊涂,但这玩意儿好用啊。

    至于产量,肯定只和高炉规模和南昌“燧石”有关。老张大概能估计出南昌“燧石”是什么,甚至产地在哪里也清楚,但终究涉及到“铁”,事情就不好办。套两三个马甲换几个不同项目,总归是要的。

    兴许就得弄个江夏管道厂出来,然后目的就是这点球墨铸铁。

    老张虽然很高兴,但还没有高兴到不能自已,贞观十七年的当下,生铁品质不要太差,就已经足够了。

    一般精锐部队的甲叶,熟铁片绰绰有余,周围蛮子有几个能破防的?按照丝路上最优质的天竺钢,这玩意儿的产量全看老天,只有技术上的意义。

    因为北天竺那个能产此钢的土邦,每年产量,也不过是五百斤左右。一批次所产钢锭,都是两斤左右的圆球,原先大部分都是出口到波斯,长孙冲在河中时,将这种钢命名为大马士革钢,是因为同行者苏拉,认定这是在大马士革见过的。

    而实际上,这些钢材料的产地,在波斯以东。

    丝路重开之后,有了勃律山口作为通道,天竺钢可以从勃律山口进入碛南、且末,然后出口阳关,在敦煌就能交易。

    敦煌宫宫监是给皇帝办事的,基本上出口到唐朝的几百斤天竺钢,都是全部吃下。

    贞观十七年的当下,有多少钢锭,李世民都干消化。更何况,也没多少。

    眼下石城钢铁厂所产的钢,基本也是这种坩埚炼钢法,产量低,主要就是维持中央军的精锐皇家部队装备。说白了就是羽林军,现在就要加一个收税的……

    边军也只有西军和北军能装备一些,但大部分还是唱“铁甲依旧在”,甚至唱“皮甲依旧在”,还有“布甲依旧在”,小部分“无甲依旧在”……

    数量庞大的军队,人人带甲,那真是闭着眼睛都能怼死世界。

    学生开的这个脑洞,主要是工件铸造更加牢靠,武汉地区的小小“产业升级”,还是可以做到的。能替代太多木石铜铁的工件,成本上来说,就是如何把南昌“燧石”变得更加便宜一些。

    至于运费,船运的运费,那能叫运费么?

    是不是真的石墨球状,老张也没必要去判断,加工铸造指标只要提高,那就可以持续,此时深抓指标的人,不是他。

    “这‘新铁’要好用么?”

    “对照来看,肯定是要好用,能省不少青铜件,比如轴承……呃,雪娘呢?”

    一看崔娘子一副呆滞的表情,老张就知道说这个就是扯淡,寻了个由头,便去找女儿玩。

    因为天气热,只要得空或者下班,老张都愿意往临漳山流窜。山里阴凉不说,别院还建了游泳池,引的还是山泉水,游泳降暑,简直不要太爽。

    在泳池廊檐下瞧见阿奴正带着张洛水打水仗,张德笑了笑,便转身去了书房,倒不是他不想一起戏水,实在是要业务积压太多,不得不抓紧时间批复。

    除了武汉地区的行政业务,华润号、船队、西域沟通……积压的问题,需要他来判断拍板的事情,数量都是成百上千。这还是他已经有了大量会计团队、幕僚团队的情况下,所产生的业务量。

    对照起来,老张真心觉得李董是个天生工作狂。

    “噢?居然在崖州站稳了脚跟?”

    “民兵”船队已经稳定住了“千里石塘”的航线,香料、母料、矿产、海产……这是一条收益颇丰的航线,但探险队是不会满足的,船队陆续替换的水手们,往往都想搏一个三代富贵出来。

    甚至在贞观十五年的时候,王万岁麾下有一条船,竟然就“叛逃”扶桑,然后“攻城略地”,居然就自立“一国”。

    前后打了两场,“灭国”之后,虽然大部分“叛徒”都被沉海喂鱼,但不少人还是流窜到了扶桑东北,跟“野人”混在一起,做起了“土王”。

    这个事情对王万岁来说很大,但对张德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哪怕是关中,也时不时有黑户突然冒出来,带着几十号人,自号什么将军或者什么天王,盘踞一地,等着官府来剿灭。

    只是那次问题出在了船队之中,让名声响亮的王万岁,有些羞愧罢了。

    “金矿?又是金矿?”

    张德一愣,“民兵”船队在崖州、儋州、广州陆续发了几个消息回来,时间是一个月前。消息上说,是在婆罗乃之国以南,翻山穿岭,乃得见大海。

    “唔……”

    铺开地图,对照了一下“民兵”们所说的婆罗乃,张德确定这就是“文莱”,“文莱”本身是有金矿的,但显然“民兵”们说的不是这里的金矿。

    “他们居然没有航行到岛南,而是登陆之后,陆地穿行?这算什么,海军陆战队的修行?”

    稍稍吐了个槽,老张又琢磨起来,“看来是想驻扎啊,那这里的金矿,一定规模不小,而且品相不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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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