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礼尚往来
“杜君既为天使,缘何又同冯、冼勾通?恐引非议啊。”
杜正伦的幕僚们对此相当的担忧,这些幕僚的组成也相当的复杂,既有杜氏的家生子,也有杜氏的姻亲子侄,也有杜正伦早年的门生,也有杜正伦的“同窗”,甚至还有交州本地汉时苗裔。
作为“失势”的前中央高官,这种配置,天然地要抱团要搞小团体。只是唐朝蒸蒸日上,中国船舶又非往西,船大路直的天下,别说学什么赵佗,就是学赵氏孤儿都学不来。
“这是皇帝许给冯、冼的好处,某不过是为陛下一用罢了。”
摆摆手,杜正伦坐在船舱内,看着粼粼海波,出神道,“不几年,老夫居然连坐船都适应了。当真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
“朝廷不怕岭南做大么?”
“有甚么好怕的?岭南罢了,又非漠北。清点青海军三个团,便能平灭岭南,总计不过千五百人就能了账的地界,许点财货就能稳当,何乐不为?冯盎若是有心,哪能做唐臣?”
他说的轻巧,但内心还是佩服冯盎的,尤其是在欢州爱州久了,便对冯盎越发佩服。
这是个了不起的前辈。
杜正伦甚至觉得,后来人知道冯盎的,一定比知道他这个“秀才”的多得多。
当然了,杜正伦现在觉得或许他以后在史册中,应该也能混个脸熟。
“南海宣慰使”……嘿,那是随便谁都能混的?
要不是“榻上苏武”尚在西域,说不定就让给长孙冲了。
思量片刻,杜正伦忽地又道:“如今皇帝巡狩辽东,工部要在东海修路建城。除重整平壤之外,新制汉州、熊州之间,更要修建弛道。平壤所依涢水,其出海口更要修建港口,以联通登莱。”
“使君是说此行南海,手头有点紧?”
有人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既然杜正伦这么说,可见朝廷的资金还是有侧重的,暂时不可能倾向南海。要钱也得看人,更要看地方。
再说了,他只是“宣慰”地方,和皇帝“巡狩”那是两回事。
“缺钱啊。”
杜正伦说罢,“所以,还要诸君群策群力。”
现在杜秀才手里真正的依仗只有两样,一是皇帝老子给封的官,二是皇帝老子给塞的空白圣旨。
前者让杜正伦代表着中央,天然牛逼,光芒四射,魑魅魍魉鬼见愁;后者让杜正伦心中不慌,手中有粮,自然是办事说话嗓门也要大一些。
“使君不若效仿天竺黄冠子真人,如今李神仙在天竺,堪称是好大局面。便是甚么戒日王,执弟子礼不过寻常……”
“那道士也是好大的运势,手里听说也攥着圣旨。”
“如今河中、天竺,多有拜‘太昊天子’者,实在是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诸君莫非要使君效仿那道士,跑去南海哄骗愚夫愚妇?”
“这如何是哄骗呢?”
杜正伦的幕僚们,产生了小小的争执。
而在广州,更大的争执让冯氏头疼不已。
“吴楚齐鲁之地的船,是能随随便便遮拦下来的么?这几个地界的,还不捎带那条姓阿史那的疯狗,背后多是关陇的老世族,不似我等广州人,在京城说不上话。他们要去南海,便是要去,从来不问如何去,去了会如何。”
“便如此,就要让了南海财货了?”
“塘里鱼儿的肚量,我们冯氏不装甚么鲲鹏。广州城外码头上吹风的华润号档头说的好:和气生财!”
“赤道岛上金银木料恁般多,借了俺们广州人的路,匀几个京官撲头出来,不算过分吧?”
“你这弟佬,这是能拿出来说的么?总不见得跑去皇帝老子那里,开口要官吧。”
冯、冼联姻是为了稳定岭南,冯氏作出的贡献,冼氏付出的努力,自然有人看在眼中。不过其中厉害,对不同人又是不同的看法,硬要来讲,便是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那些个除职的、丢官的、地方的、闲散的官儿,哪管那许多大道理,横竖你冯氏冼氏也不倒卖在老子头上,凭什么要买你的几代账?
至于皇帝,至于六部堂官,至于宰辅们,那自然是要记在心中,挂在嘴上。不但心里要说冯氏冼氏好,嘴上更是要夸。
毕竟,稳定了边疆团结,安定了社会秩序不是?
只是大道理好听,到底不如真金白银,当探险队把奇珍异宝往甲板上一丢,靠岸之后的事情,莫说是寻常百姓水手,就是有些家底的县太爷,一眨眼就把那点风骨丢到了东海南海西北海,还管什么“位卑不忘国忧”,赶紧找门路捞一笔才是。
于是一窝蜂的就来寻冯氏冼氏,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门路的出批文,一锤子买卖,落袋为安了先。
杜正伦头顶“南海宣慰使”不假,给冯氏一个方便也不假,但这都是聊胜于无的顺水推舟,反正杜正伦也没钱没人去搞什么南海航运、南海开发,他又不是自带工科狗眼中超凡脱俗的“天鲸号”,还能坐地吸土……
这年头漂洋过海开疆拓土和开店大吉的难度是差不多的,唐朝能在南海以南开店,就能在同样的地方开疆。
而李董表示赤道岛重要性有点特殊,于是就成了政治任务,至于是彰显天命还是要搂草打兔子,那都是“宣慰”过后的事情。
期间当然会有懂行的表示金银铜铁有得捞,木材硫磺有得赚,可南海么,人生地不熟的,难保遇上食人生番。这时候就体现出南海地头蛇的好处了,而冯氏、冼氏,恰好就是这样的地头蛇。
作为“南霸天”,京中活动的官儿们到了广州,探听到了冯氏、冼氏的需求之后,就琢磨着“官帽换助力”的念头,反正冯氏琢磨着恢复“中原家声”也不是一天两天,指不定还能各取所需呢。
只是冯氏当家人还算清醒,没有被一时的追捧让自己飘起来,心里还是相当有数的。这光景要是浪的飞起,等李董从辽东结束“郊游”,反手一个巴掌打的冯氏半身不遂那都是轻的。
几经争吵,冯氏冼氏内部终于有了一个章程:坚决拥护中央的一切决策!
然后点齐人马,整顿舟船,赶紧奔杜正伦的船队去了,怎么地也要摆出一副支持中央关怀贫困落后地区的架势出来啊。
至于外人觉得是不是会有一种捧杜正伦臭脚的嫌疑,这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冯氏也有说道: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礼尚往来,善哉善哉……
杜天使原本还心想此去南海山高水远,怕不是要喂鱼,万万没想到兜兜转冯氏冼氏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眼巴巴地要给他弄个全套大保健。
这就由不得他情不自禁深入思考:老子是不是搞一票大的?
第十章 祸害乡里
江夏并线厂,今年新投产的一条并线生产线,主力生产产品是新标号的混纺线。这种加入了植物胶、丝线、桑麻线、火麻线的新产品,目前是长江中下游的主力渔业耗材。
在贞观十五年的时候,大河工坊就尝试过在其中加入铁丝,只不过当时铁索铁丝生产还受技术制约,所以产品只有实验意义。
在稳定钢铁产量之后,江夏并线厂提供了一种新的产品,其中以钢丝为中心索。十二支混纺线二次并线行成一股更粗的线索,再六至九股三次并线。这样的绳索,用来拖拽小须鲸轻轻松松,如果是栓在捕鲸叉上,灰鲸这种吨位的巨兽,照样硬生生拽出水面。
至于在浅水区双传拖网作业,这种绳索担当绳纲也是毫无压力。
“原本也就是想着架桥修路便当一些,没曾想居然卖的不错,江东的渔船大受欢迎。今年产量有点跟不上。”
视察江夏并线厂的时候,作为女工生产区的副厂长,从河套调过来的一个羌女很是意外地跟张德解释着。
“莫厂副觉得有没有必要开辟新厂?”
“要肯定是要的,不然到明年,肯定是产量跟不上。”
作为王祖贤的老婆,莫厂长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普通羌女,否则也摁不住“王东海”他爹。
“嗯。”
张德点点头,也没有立刻决定下来。
这时候生产什么都不愁销路,只要东西合用,基本上就消化的干干净净。再如何,这到底也是个物资匮乏的时代。
更何况这个时代的不少人,还被某条土狗给喂的嘴刁了。
江夏并线厂本身都只是大河工坊某并线专区的粗暴复制,厂龄不长,但产量已经跟不上需求。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才是现实,麻线经不住水泡,要是不晒,就会腐烂断裂,对渔民来说,这是极大的损失。
而新式的线索缆绳,解决了“长时间”的使用问题,也就等于大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这是很受渔业欢迎的,不是个别人个别团体,而是整个行业的现实需求。
然而这也不是凭空冒出来的需求,除了消费时常之外,人们对新鲜鱼虾的消耗是有限的,捕鱼一百斤,往往能够一半就非常不错,剩下的,就要进行腌渍。
而腌渍所需要的盐,在以前,是直接干死绝大多数的底层渔民。
苏杭大部分的渔民能够制作咸鱼,以“干货”的形式将腌制品卖到漠北漠南,盐业的整顿变化,同样是前置条件。
至于运输工具的改善,边疆环境的改善,那都是细枝末节的程度。
一根能够经久耐用的缆绳想要生产出来,能够轻松地升帆降帆且不用担心断裂,还要价格相对低廉,这是相当复杂的问题。
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南北东西的航线、陆路之上,其消耗的绳索,或许都是以百里为单位。这不是一个区区两千五百人的江夏并线厂能够在此时承担的业务,所以,开辟新厂是肯定的。
只不过,老张心中打了点小算盘,新厂盖在哪儿,谁去盖,招什么样的工,拿什么样的订单,都是略有水深。
“怎么去了一趟并线厂回来,就这般的神色?吃饭也如此的心不在焉?”
崔娘子给他盛了一碗墨鱼排骨汤,香味浓郁,羹汤鲜美,只是老张还在琢磨着事情的细节。
“是并线厂,但也不是。”
老张回过神,然后道,“明月,若是在苏州、常州置办新厂,当如何?”
“不如何,还不如在扬子县呢。”
崔珏摇摇头,一旁银楚同样盛了一碗羹汤,拿起汤勺喝了一口,眉头一挑,显然很合她胃口。
“有甚么说法?”
“苏常二地,若是放在从前,自是好的。可如今么,却不如武汉。只说募工,若是丝麻稻桑还则罢了,可若是新式工坊,怕是不成的。半个黔首苍头,你也寻不得来,这些个苏常世族,是个甚么嘴脸,别人不知,你是江阴坐地户,还不知道么?”
“嗯。”
老张点点头,崔珏说的是很有道理的。苏常二地放在以前,“鱼米之乡”丝绸稻米,绝对是富庶。可也是因为此,本就富庶的苏常老世族,哪怕是他老师陆德明的家族,对农户的“人身控制”也相当严苛。
朝廷在环太湖地区的“永业田”,也就是账面上有那么多,实际上根本就是两回事。
大多数的农户,都是合法的“黑户”罢了,纯给老世族打工。
当然日子肯定比全国大部分地区要好,但那也是以从前的水准来比较,到如今,扬子县的码头苦力,一天赚的钱能抵桑农五天,这就拉开了差距。
可即便如此,想要轻松“跳槽”,苏常黔首还真不容易,要挣脱孙、虞、陆、徐等江南旧族的掌控,难度比别处要高。
这个高,和勇气无关,纯粹是留在“老单位”也不是不能过,而且过的本来就不算差。冒险成本太高,很多人计算一下,都觉得“不划算”。
“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从京城借点气力。”
“甚么意思?”
“祸水东引么。”
某条土狗嘴角一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毕竟,自己琢磨的,好像是祸害老乡,以及祸害老师的老乡……
万一被发现真相,他应该会被陆老头活活喷死。就算不活活喷死,要是陆老头被活活气死,他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阿郎,何必这般行险?眼下武汉局面,不好么?”
“好啊,没什么不好的。”
老张又喝了一口汤,然后感慨道,“嗯,没什么不好的。”
他又重复了一句,仿佛是给自己打气,心中却是暗忖:老子拿一撮新厂去勾引洛阳的饿狗,这群饥不择食的,说不定能把苏常老亲戚全部咬成重伤,老子这也算是曲线作业了吧?
环太湖地区想要正常作业把农民从土地上争夺过来,难度系数不亚于十三点点2B,这又不是当年河北“圈地”,带有强烈的土豪野蛮作风。
他一个江南本地人,牵头祸害老乡,那必须得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第十一章 看透
祸害乡里这破事儿得低调低调再低调,所以“借刀杀人”选什么样的刀,也得精挑细选,横竖扬子县的老李是不行了,有黑历史啊,而且跟老张这么些年“狼狈为奸”,一旦动手,太露骨了。
得选洛阳新贵,跟着李董一条道走到黑的那种新贵,还得跟老李不一样,没什么黑历史,最次也得不那么响亮。
最后就是业务上跟桑蚕丝麻产业冲突,最好跟上下游产业都有冲突,什么丝绸啊布匹啊成衣啊绢布啊,能得罪的全得罪了。不但要得罪,还不怕十八学士或者“南朝风流”,得硬气……
这么些条件一罗列,老张不由得感慨万千:“偷偷害人难度高啊。”
害人也是技术活儿了啊现在。
还没上任的江阴县令张大安跟着老张继续考察,也没注意自家哥哥内心的龌龊灵魂的卑鄙,反而觉得武汉这局面,嘿,它真是深不可测。
“这垒砌梯田,北地也曾见过,只是一年也垒不出几亩地来。实在是坡地种糜子,没甚收成。”
大约是受张德影响,张大安素来喜欢实地考察,成年之后,身形矫健精神矍铄,也是出于“行万里路”的锻炼。
“举凡乡里‘大业’,不管是垒砌梯田、开沟挖渠还是说修筑塘坝水库,要紧之处,并非是在营造法式的优劣,而是在人。”
张德不介意手把手教导张大安,指了指不远处一片水梯田,“此等工程,最要紧的,就是如何把人调动起来。三郎成了县令,让三五个衙役听你的话,不算甚么;让几十个仆妇听你的话,也不算甚么。可要是让几百城中富户,几千城内百姓,乃至几万县内丁口都听你的,那就次第艰难。”
“哥哥是说,用人最难。”
“倘使别处做官,用人没甚难的,用住了大户人家,还怕甚么黔首苍头。只是三郎是要做个寻常‘清官’,或是‘庸官’么?如武汉这般的,倘使只治大户,混个朝廷考绩倒也没甚,可要是还想效仿李奉诫‘为生民立命’,那是远远不够的。”
“哥哥请讲。”
“说来说去,其实想要提高用人的手段,无非是‘组织’二字。可是,什么是组织,它如何产生又如何倚靠?这就需要摸索、思考,乃至身体力行。”
“组织?”
“外朝是组织,内廷也是组织,六部是组织,衙署是组织,甚至徐州团结兵,也是一种组织。”
“是,吾明白了。”
非是笨人,张大安脑子一转,顿时悟了,只一句话,便让张大安许多思考都清晰明了起来,片刻,他内心转过几种推演,便觉得武汉的“组织”定是要强过襄阳的“组织”,盖因在武汉的“组织”中,不管是官吏、工商、百姓,都要比襄阳的“组织”要强。
张大安望着梯田,心中暗道:差一些的组织,梯田也不是不可以修,只是用时兴许要五年十年甚至百几十年,今天修不好,明天也能修好,不过是光阴荏苒。只是,我辈奋斗,朝夕必争,因此便不能真去等五年十年百几十年,有道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我张大安不是为了做后人而生,而是要为后人做前人,这才是道。
“看来你确实是瞬间就懂了。”
羡慕地点点头,这是天赋聪敏,羡慕不来的。李景仁琢磨组织,是靠身体力行,自己参与到了江夏的建设中去,才体会到了武汉“组织”的不同,为什么在武汉这里,“征发”民夫的方便程度,远超关内、京洛、淮扬。
但张大安是要参与实务的国朝正牌官吏,而且是江东富庶之县的一县之长,他的视角和李景仁这个二世祖还是有本质的区别。至于李景仁倘使没有认李道兴做爹这一遭,能不能用“身体力行”的方式感受不同,都还两说。
“那末,为何武汉和别处有所不同呢?这其中的根本,却又很难说透。”顿了顿,张德看着张大安,正色道,“说到底,别处用人,之所以治大户便可,实在是大户掌控钱粮丁口,大户平安则治下平安。武汉却是大大的不同,此地富庶,非是大户种田,而是工商。有道是无工不富,治武汉便是治工商,只是恰好工商所属兴许就是权贵又或者恰好皇亲国戚,但道理不能颠倒。”
张大安一愣,但还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更是说出了自己的观察所得:“便是用工用人,武汉也不同旁地。外地做工,只算男丁,然在武汉,女工童工约占四成半,非同小可。故而武汉算工,不能只算男丁。”
“你懂其中道理?”
张德很是严肃地问道。
“略懂。”
张大安点点头。
作为琅琊公主偷偷点评有“宰相之才”的张三郎,他是真的琢磨出武汉的微妙味道来。
只说武汉女上工频繁,随处抛头露面犹如男丁,只这一招,便是将武汉地面所有乡间宗族打的半身不遂。
便是此刻有人支持“乡贤”维持“家法”,甚至这种支持还是来自官方的,可对于武汉各行各业的行业翘楚来说,这就是跟他们作对。
同行是仇敌,因为抢我财路,“乡贤”维持“家法”,要让女子回归宅院,交由宗族一应而决,同样是抢我财路。
不死不休。
“看透不说透啊。”
老张难得露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拍了拍张大安的肩膀。
张三郎深吸一口气:“哥哥,我等江水张氏,亦非小族小户啊。”
这话有点试探的意思,不过老张还是笑道:“我管甚的江水张氏。”
“……”
张三郎一时无语,却也心中更加佩服。
有些事情虽然冲击着张大安的灵魂,却也不妨事,“宰相之才”当然包括了器量。
“所以武汉才能休整梯田都要比别处快,盖因哪怕是担土盖田,武汉男女老少齐上阵,各有调度运筹。至于营造法式、新式器物,不过是锦上添花。”
感慨了一声,张大安目力极致处,已然多了一条新的山道,依坡势盘旋迂回,犹似龙蛇起舞。
第十二章 茶会
和自己的嫡亲兄弟不同,张大安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是受到老张强烈独特风格影响的。尽管血脉联系上来讲,江阴的两个亲弟弟可能更亲密,不过出于种种原因,从一开始这两个亲兄弟,就有着不可明言的“牺牲”。
有江阴的两个嫡亲兄弟,那么,他张德和其它的江南世族,也没什么区别,至少在苏杭淮扬人家看来,江阴张氏是没什么独特之处的。
能到千里之外看一眼武汉的,终究是少数。
至于张大安,甚至是张大素,英俊潇洒的张叔叔能影响他们多少,还是个未知数。传统上来说,邹国公的头衔与他们无关;回归现实,“忠义社”远比琅琊公主府能够提供的渠道多得多。
是人就要取舍,终究是社会性动物。
“今年全国丁口增长,三百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终究还是能养活的。”
汉阳的茶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开,与会的人来历复杂,皇亲国戚地方官吏不一而足。常在中枢的长孙无忌如今比较感兴趣的是统计,尽管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但宰辅天然会有这种敏感和冲动。
“若是中国腹心,二百二三十万,差不多就是了。只是这几年,掠夺东海女子无算,只说扬州,倭女在册共计六万有余;登莱新罗女在侧十二三万;河北至石城,室韦、靺鞨及诸胡诸部女子约九万……哦,这个是贞观十六年的估算。”
将老花镜推了推,长孙无忌正色道:“今年皇帝巡狩辽东,大约是能补一补淮扬劳力,运河开掘山东段,也就是年底的事情。”
大运河重整是“国策”,是用来消耗山东士族力量的一个大工程。当然其灌溉、排涝、运输的现实作用也是存在的,消耗山东士族力量,不过是其一举多得中的一得罢了。
而且中央这几年也是风头变换极快,大约是程处弼为首的西军战果辉煌,人力物力财力的“加速”流动,导致了大工程的劳力缺口极大。皇帝重臣都“不得不”想要迅速地把军事成就转化成经济果实,而掠夺劳动力,不过是其中一项。
旧年皇帝带头大兴土木,正所谓皇帝老子做得初一,老子做个十五做不得?就兴你家盖皇宫,老子翻修翻修草屋,这没问题吧。
上行下效,洛阳地区普遍“奢华”,而且是皇帝带头,谁也说不得什么。
大兴土木,对建筑材料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
中原本就巨木稀少,在李董修建洛阳宫的时候,若非辽东成果转化,根本难以获得大量优质的参天巨木来败家。
北运河当年拖拽的巨木,累计二十万根是有的。
一根巨木,足够四世同堂之家饱食一年。然而这样的木头,洛阳宫随处可见,只做廊柱之用。
到今年,洛阳宫还有二十几万斤朱漆的账没有平,内府也没有平的意思,而且事涉皇后,实在是不好搞。
“这个东海女子数量,倒是填补了不少。早先妾生子是个甚么光景,不必多说,如今么,总是当人看的。伊予铜山那个‘眷村’就是如此,中国官吏到了扶桑,将来总归是要治理的,用什么人?总不见得用倭人吧。照我看,还是要用中国之人。倭女生的也是中国之人,也要当中国之人。”
众人深以为然,放从前,在座的大多数官吏,对此都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会嘲讽妾生子,但是作为事务官多年,想法见识早就“剥离”了社会情感,从官本位的实际效益出发,不管是嫡子庶子奸生子,在“官”的眼中,都是劳动力、青壮、丁口。
所有的社会人际关系,都不过是在这个基础上的门面装点,只是有好有差。
“皇帝巡狩辽东,于中国洛阳有个甚么变数,俺们武汉就不消去多想了。紫微令在此,俺们也不必班门弄斧。只说辽东稳妥,东海自起变化,高句丽余孽,如甚么苏文之流,纵使能掀起波澜,也不过是硬挺二三年,至多五年。”
一人放下茶杯,看其打扮谈吐,显然是北地来的,而且操着一口河东口音,兴许还是北都来的“外戚”之流。
“如今已新置汉州、熊州,恢复汉四郡,不过是须臾之间。不过这不是甚么要紧的,真正要紧的,还是在扶桑矿藏之上。伊予铜山,还有那个甚么新得金银大矿,这不是甚么三五年的经营,少说一二十年,乃至百几十年,是能传上几代的物业。几代经营,就需要用人,用倭人不是不行,但不能全看倭人,还是要看中国之人。”
“所以,今年就要说动朝廷,这鼓励生产的福利,也能照拂海外百姓。”
“想要说动,怕是不易。如今皇帝一言而决,三省犹如秘书监,外朝那点声响,怕是还不如内府阉奴放个屁有用。”
“不要盯着外朝内廷嘛,外朝不行找后宫,皇后说话总归比阉人好用。再有像钱谷这等爪牙,只要能喂饱,他于我等有个甚么厉害?新设警察卫羽林军,都是要紧之处,说个‘老成谋国’之言,也无伤大雅……”
“说来赤道岛宣慰一事,倒是不谋而合啊。”
“皇帝是个甚么胃口,天下谁人不知?南海宣慰使不过是投石问路,南海金银铜铁能得最好,得之我幸么;失了也没甚么,失之我命么。朝廷不过是出了一个杜秀才,真正拿命去拼的,多是广州人,冯氏哪怕是表忠心,也要填些人命进去,这是尽人事,更是尽人臣。”
冯盎一大家子的心态,跟李靖是差不多的,内心上来说,他们是想做“南霸天”,可到底是不能做的。十几年前,兴许还能琢磨,可也不知道哪年就刮起了妖风,朝廷南下的船,一条比一条大,这谁受得了?赶紧缩卵表忠心,能抱住岭南基业,就算是谢天谢地。
至于将来冯氏要不要迁转洛阳,全听皇帝的,全听中央的,绝无二话。
李董是属于那种能把名声转化成现金的顶级天才,实际上他半句恐吓岭南的话都没有放,全程不过是操作交州、欢州、爱州这跟广州不挨着的地方。
可李道兴在交州大开杀戒统合洞寨,杜正伦开拓河谷镇压占城,简直跟玩儿一样。放以前,哪有那么容易?兵丁转运适应气候,都是需要人命狂填。可现在……简直了。
交州新设二县,其中一个县的县令居然是黔中獠寨出身,怕个屁的“瘴痢”,就差表演活吃蚂蟥,养蛊咬人了。
世道艰难,不好混啊。
第十三章 等级差距
辽西走廊,新垦的田地行成了巨大的圆形。中心处多是粮囤或者房舍,大量的圆形耕地连成一片,时不时还能看到青料塔以及牛舍或者牲口房。
“此处地力如何?”
一身明黄袍服,头戴紫玉撲头的李世民踩着牛皮马靴,衣带挂着佩刀,神色淡然地望着茫茫多的田地,问身旁站着的瘦小马周。
“亩产二石,石城粮食主要就是辽西走廊提供。”
“能有二石?”
“能,渤海、乌湖海以及靺鞨海的肥地粉存了不少。”
北方海岛的鸟粪矿品质是不如南方的,流求东南,西太平洋的一些零星岛屿所产的鸟粪矿,才是高品质。一次运输一二百万斤不成问题,但是在渤辽,更多还是依靠“沤肥”,鸟粪矿对产量提高也算明显,但显然没有南方来得长久。
按照西太平洋的鸟粪矿储量,在传统农业手段之下,用个几百年不成问题。当然了,一旦进入农业“工业化”,那点鸟粪矿,用个三五十年也就到头了。尤其是面对唐朝这种体量,更是“杯水车薪”。
“辽西经营,也快十年了吧。”
“回陛下,有十年了。”
“嗯。”
李董点点头,他是个记忆极好的帝王,忽地说道,“当年薛大鼎在沧州干得不错,如今是在工部?”
“工部侍郎。”
“传召。”
“是。”
一旁康德始终没有插话,但等到李董吩咐完,他便微微欠身,以示告退。皇帝虽然说传召工部侍郎薛大鼎,但不可能真的是让马周去干这种家奴干的事情。
“故地重游”的薛大鼎对于辽东既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当年石城钢铁厂能够起来,沧州鼎力相助功不可没,甚至薛大鼎还在其中为家族谋了点便利。
说陌生,那是因为薛大鼎虽然在沧州累死累活,还真没有踏足辽东半步。
“薛侍郎,陛下召唤。”
“有劳大令。”
薛大鼎并没有在康德面前装逼,反而微微行礼,他跟张德关系密切,自然晓得康德不是一般阿谀奉承上位的土鳖。他的老靠山乃是退休多年的史大忠,而史大忠退休之后一直在发挥“余热”,基本就是给皇后在洛阳干点脏活。
皇族家奴之中,史大忠是为数不多能够安安稳稳还活着的。
大部分退休的阉奴,只有死路一条。
无它,知道的太多了。
“臣,薛大鼎……”
“好了。朕是有事情问你。”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
李董点点头,然后指了指东南方向的山脉,“那里就是安市?”
“回陛下,正是汉时安市旧址,西北处乃是高句丽旧时长城,绵延至建安、都里。我军在西南屯田,如今有建安折冲府,此军府正是由臣督造。”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薛大鼎就没去过建安折冲府的驻地,那地界是个关卡边城,作为工部京官,怎么可能真的走一遭,不外是工程外包,让会做的去做罢了。
再说了,保利营造技术这么强,活又好,人又认识,不给他们给谁?有保证啊。
“你旧年为沧州刺史,当知渤辽民风。朕略有疑问,渤辽之地,诸胡部众,共有几何?”
“熟番三百五十万,生番百五十万。”
“竟有五百万之巨?这如何养得活?”
“大部多是契丹、奚人、室韦。如高句丽、靺鞨、新罗之流,则是散布甚广,尤其靺鞨,近者在沧州多有操持山货发卖之业,远者抵临流鬼国,百几十人为一部,互相不同言语……”
“朕欲筑城平壤,交由薛卿督建。”
“臣领旨。”
跟皇帝打了这么几年交道,尤其是还在地方做过一把手的“老书记”薛大鼎,他现在尤为明白,跟李董不要扯皮,只要学会几句话,就能混的很滋润。
这几句话就是“是陛下”“好的陛下”“没问题陛下”,伺候皇帝跟伺候野蛮女友似的,还怕活不长还怕小生活不美滋滋?
一旁马周见状,心中暗道:筑城平壤?莫非要新置都护府?
虽说早有风声,可陡然来这么一发,马周还是搞不明白,就算要新制都护府,也不至于放在平壤啊。
平壤多是高句丽人,想要盘住,难度系数高的简直离谱,怎么解决猛龙过江问题?怎么解决土族情绪?
这不是光靠杀就能搞定的。
“除筑城平壤之外,朕临渤辽,以观沧海,甚是愉悦……”
一听董事长居然又愉悦了,宰相马周顿时不愉悦甚至不平静。
这尼玛什么鬼?看大海也能愉悦?
然而万里之外的老张表示看大海不但愉悦,还能大声说我爱你呢……
“朕欲观沧海,然则道路崎岖,故,朕欲修渤辽弛道,以连东西。”
李董说的很是轻飘飘,然而马周的一颗小心脏差点碎裂。
大海辣么大,我想去看看,所以不如修一条高速公路吧。
草泥马!
薛书记也是差点脑梗死,半天没反应过来,啥玩意儿?我怎么没搞明白?
然而李董进一步说的很详细,他想修一条换渤辽弛道……
陛下,你特么还记得杨广是怎么玩脱的?
马周很想这么问,但是不敢,不但不敢,还觉得肯定是自己的见识太低,没有领会皇帝老子的雄才大略。
“诸胡既有青壮,用之以筑路,何如?”
“……”
事情就这么揭过,马周没打算纠缠这个事情,他反正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放屁。
反正是要设立安东都护府的,而且都护府大本营设在了平壤城,不但设在了平壤城,还要发动渤辽地区的蛮夷青壮,修一条环渤海“高速公路”,而且闹不好还要修到平壤和熊津……
李董的脑洞不错啊,玩游戏么,肯定什么都得试试,搞个奇观怎么?搞个奇观就不胜利了?搞奇观照样胜利,但不是靠奇观胜利。
宰相大人怎么想,薛书记不知道,反正他是打算靠这个大工程上位,说不定干完就能做工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做了,三省宰辅的位子还远吗?
人得有追求。
而远在武汉的某条土狗翻开报纸一看,虎躯猛地一震:“卧槽,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啊,也不怕别人受不了受得了,会不会造反的?”
然而土狗心中琢磨了一下,估计东北那帮蛮子还真不敢造反。一是杀怕了,二是特么的筑城平壤,南下北上都是分分钟的事情,三是李董给钱……
尤其是最后一点,上一任天可汗就因为没给钱,还不给活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真要是这条路修成了,那是真牛逼!”
对比武汉这么先进的技术,结果就修了个秋名山发卡弯,玩家等级上差距啊,差距。
第十四章 新玩法
“杜公子,这大是大非,公子可要持重才是啊。钦命征税司是什么地方,担的是谁的差事,别人不知道,杜公子你……还能不知道吗?”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盖碗的茶碗,白瓷青花,装着绿中带黄的茶汤,香气四溢且扑鼻,只是杯盖撩拨茶叶的姿势,实在是让人觉得难受。
钱谷大马金刀,身负皮甲,腰间的高配千牛刀还有皇帝御笔钦点的朱砂,腰带用的是骨力干黑牛皮,上面镶嵌三颗青玉,分别是“龙虎豹”,乃是爪牙中的爪牙,猛兽中的猛兽。
“钱老板,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宝地多句嘴罢了。岂敢真来胡搅蛮缠?”
“好!”
虽然都是警察卫的虎皮,然而皇家税警团绝非善类,一条条恶狗一只只狂犬,苍蝇都寻不到一只胖的,蚊子飞过,也必须腿上剔肉。
放你过生,笑话!
钱谷赞了一声,竟是击掌大笑,冲杜荷道:“杜公子果然是明白人!这税,是给我钱某人的吗?依法纳税,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某……也是为陛下办事,将来,不还是要反哺天下吗?”
“更何况,区区之物,才几个铜钱?都说陛下富有四海,可陛下巡狩辽东难道是为了自己?大军过境,修桥铺路,一桩桩一件件,金山银海也把持不住。皇家也没有余粮啊!”
说到这里,钱谷的声调猛地拔高,把杜荷吓了一跳。
脸皮抽搐了两下,心道这王八蛋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说谎都不带喘气的,可又不敢放肆,只好唯唯诺诺跟着应和:“钱老板说的是,都不容易,都不容易,陛下胸怀四海,泽被万民,那些个见钱眼开的东西,哪里能体会陛下的苦衷,哪里能晓得钱老板的艰辛,在下是万分佩服,由衷赞叹呐!”
一番吹捧拍马,那架势比蒙兀室韦最喜欢拍马屁的还要圆滑,杜二郎直觉得隔夜的晚饭都要吐了出来,饶是他一向脸皮厚实,又是个喜欢胡说八道的,这光景也有点吃不消,说几句话,简直恍如隔世。
总算道了别,离开钦命征税司扬州衙署,杜荷连忙骑马滚蛋,到了一处酒楼,上楼就骂骂咧咧道:“这都是个甚么差事,下回再让老子去跟钱老鳖说话,老子就跟谁翻脸!入娘的鳖孙,老子丢脸都丢尽了!”
“二郎……”
“闭嘴!魏叔瑜,你好歹也是个扬州坐地户,你加大人这江淮总督是白干的么?偏让老子前去丢人,下回要去你去!”
老脸一红,魏叔瑜心道,要不是看在你和房二一路货色,能找你?原本倒是想找侯君集家的,可人家不跟咱们玩不是?
扬州的税想要逃,那也是能逃的,只要没被皇家税警团的拿捏住,你逃到天荒地老都没问题。
可要是被抓住了,对不住,往死里打那是皇恩浩荡,倾家荡产那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流放三千里才是正经套路……
别说干不出来,钱谷还真就干得出来,他不但干得出来,还做成了买卖,西军跟钦命征税司还有“联谊”呢。
流放一个五口之家,西军“返利”半只骆驼也没个准,总之是不亏的,中间人是某条突厥疯狗,童叟无欺,有口皆碑。
“老板,这杜二怎么跑来扬州趟浑水?”
“那就是个夯货,懂个甚么,他要是有他大哥一成功力,至于被魏徵的笨蛋儿子当猴耍?”
钱谷冷笑一声,然后眉眼一挑,“陛下巡狩辽东,我等不在御前效力,更要为陛下盯住这些想要打皇家主意的宵小。偷税漏税逃税,不自量力……”
“可是老板,扬州到底还是魏徵的地盘,虽说他在江淮不管是,也经营数年。真要是闹大了,怕是魏徵要去御前打官司啊。”
“怕甚?”
斜眼不屑地看了看,钱谷缓缓地抚摸了一下胡须,然后点点头道:“不过,也不能逼迫太甚。扬州若是堕了繁华,于陛下也无光,到时候,我等都要吃罪。既为皇家忠犬,更是陛下爪牙,凡是要为陛下分忧。这样,你让那些能写会算的,拟个奏疏出来,某转呈御前……记住!一定要言之有物,陛下高兴,我就高兴,我高兴了,皇家税警团上下兄弟也都高兴,兄弟们高兴了,扬州的土鳖还能不高兴吗?唵?”
“老板高瞻远瞩,属下佩服万分。正好这几日有临漳山书院的学生过境,有个兄弟是同乡,留了他做文书,是个能写会算的,据说是十七届的优秀毕业生,临漳山策论全校前十,连江汉观察使都给了评语盖章的……”
“噢?有武汉的人才?”
听到这里,钱谷眼珠子一转,“你让……不,某亲自去考校考校,若有本事,钦命征税司衙门岂能让明珠蒙尘?兄弟们多是厮杀汉出身,打打杀杀抓捕逃税自然厉害,可要说对付那些个满肚子心思的不法商贩,还是要术业有专攻啊。”
“老板英明,属下愚钝,竟然不能察觉其中道理,实在是罪该万死,以后属下一定督促兄弟们多读书……”
“嗯,这也不能怪你,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等将来苏州开衙,你若做了一地首脑,也会这般想的。”
“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一定忠于老板,忠于陛下!”
不几日,扬州运河两岸,一时间纷纷扰扰热热闹闹,几个县的文书及稼穑令,看到皇家税警团新出的通告,表情相当复杂,一半脸是歪的,一半脸是垮的。
“呸!甚么世道!”
“这姓钱的真是不要脸,脸皮厚如城墙!”
“罢了罢了,这都能让他逮着机会阿谀逢迎,我等不及,远远不及啊。”
远在辽东的李董则是一脸的欣慰:“钱谷思谋为国,若是人人如此,朕何必辛苦亲临辽东?”
一旁马周连迎合的心思都欠奉,实在是他也没想到,钦命征税司居然搞了一个政策出来。
还特么挺有道理的政策。
这个政策就是,把减税免税退税,和生儿育女挂钩。
凡XX之家,添丁进口免税若干……
一时间,扬州运河两岸,小商小贩喜极而泣,贩夫走卒欣喜若狂。
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交了那么多年的税,总算见着回头钱啦!
而在武汉的某条土狗例行看报纸的时候,一口老血差点喷穿报纸,他万万没想到,钱谷这个会稽佬,居然这么会玩,还玩的这么清新脱俗,和京城的妖艳贱货显然不是一个套路啊。
“这特么也行?生孩子免税,谁开的脑洞啊卧槽!”
第十五章 闲聊
“陈粮太多,常平仓又替换在即,这物事还是要物尽其用。”
受命前往三州木料仓的薛大鼎除了要先敲定木料之用外,还要前往一趟石城钢铁厂,除借调工人规划线路,还要给王孝通传旨。
王孝通一把年纪,但身体康健,幽州新筑水库,就是王孝通亲自主持。幽州都督府基本没浪费多少,纯靠征发民夫来冲抵税赋,凑齐了人工,用时两年半,一个像模像样的水库就修成。
水库修好之后,幽州新增田亩达到一百六十万亩,其中一半被用作棉花,另外一半则是豆麦套种地。
整个工程能够保证未来十年就回本,主要是棉花还是紧俏,“沧州三号”棉如今已经做出了名声,骨力干人及室韦人,多愿意用牛羊换这种优质棉。
“薛公,陛下欲筑弛道,怕不是有三千里?”
“不止。王太史拿新制舆图粗算过,最少五千里。”
“五千里——”
工部的官僚们眼睛都直了,五千里,修到猴年马月去?
然而薛大鼎毕竟是做过地方书记的,对这种套路还是有所了解,于是道:“诸君莫要以为只是为了修建弛道以观沧海。”
摇摇头,“薛书记”眼神有点严肃:“陛下这是消耗东夷民力,你们以为修路是那般容易么?只说高句丽故地,尤其是汉四郡旧土,及百济新罗之地,北地多山,南隅多水,哪里是那么好修的?这一段,约莫千五百里,修五年,东夷土著,还能几何青壮耕地劳作?”
“也是,前来做工,吃了便当粮食,还种个甚么地。”
说着,一个绿袍小官搓了一把手中的陈粮,而且是标号贞观十三年口袋的陈粮,仅仅是手指轻轻一搓,立刻化作粉末。
这还是稻米,倘若是糜子麦粒,更是糟糕。
陈粮很难入口,可到底也是粮食,高句丽遗民多是一日一餐,二餐都极少。一日能饱食者,大多都集中在平壤,可因为唐朝的连消带打,边境青壮早就溃散,平壤作为扶余种腹心,同样伤筋动骨。
所以,此时的平壤城,用中原之语来描述,不外是家家戴孝,户户治丧。
十年光景,平壤城街头巷尾,女子极多,甚至成为了劳动主力。旧时王城附近拣拾菜根的城中贫贱之人,也从年迈老汉变成了少女童女,持续放血的战争,其后果可见一斑。
更要命的是,唐朝已经体量巨大,百倍于高句丽,可唐朝玩的还是慢慢磨的那一套,并没有视扶余人为突厥帝国。
大量的屯兵乌堡以及袖珍哨所,就像是撒豆成兵一样,从辽水逐渐推进到鸭绿水,然后逢山开道遇水造桥,舟船封死水路,战兵设卡结寨,直接困死高句丽原本就有限的精锐边军。
高句丽并非是亡于唐朝的致命一击,既没有苏定方三百骑夜袭金帐的戏码,也没有百万兵辽东扬威的套路。这么一个扶余人领导治理的地方小霸,就是在几次战斗几次冲突几次封锁之后,在十年时间中,“莫名其妙”地从唐人的印象中消失了。
甚至连诞生“琅琊定胡碑”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桥段都没有,这一个时间跨度历经数朝,给隋朝带来极大伤痕的地区小霸,就这么亡了。
洛阳长安的说书匠都来不及编撰几个经典故事,它就这么从人们的记忆中,逐渐淡去。
“要说这等手段,还是杜正伦和李道兴最是厉害。”
都是管子成法,但也要看谁用,管仲是不敢去比的,这等智计超绝谋算称霸的天才,想要直接从唐朝的人堆里捞一把出来,难度系数太高。“薛书记”作为升官进入快车道的“顶级官僚”,他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几个被流放在外的“英杰”。
其中自然就有秀才杜正伦,至于李道兴,“薛书记”一直当他是老牌米虫的,一个被皇帝吐槽然后轰走的宗室废物,万万没想到滚去交州之后,居然建树颇多成果斐然。
“杜秀才如今是‘南海宣慰使’,手持圣旨,非同一般。南海这么走一遭,只要能活着回来,即便不官复原职,礼部、鸿胪寺,还不是随便去?”
“说来这礼部,原本是个屁,如今却是大不一样。还有鸿胪寺,自从长孙伯舒做出一番事业,当真是咸鱼翻身。”
“到底是‘一箭双雕’血脉,分突厥如裂帛之辈的后人,岂能堕了乃祖名声?”
工部官僚们闲扯着,自然是想到长孙冲的爷爷长孙晟那也不是吃素的。真要论起来,长孙氏最强的,还是长孙晟,然后才是长孙无忌和长孙冲……
原本是一蟹不如一蟹,甚至有点虎父犬子的意思,可谁曾想皇帝的“气运”实在是逆天,上位二十年,居然把“家业”弄的这般固若金汤庞大恐怖,于是反过来让长孙无忌这个“虎父”成了病猫,反而大表哥长孙冲溜的飞起,完全看不懂行情。
“薛公,这‘榻上苏武’如今依然逗留河中,陛下怎地也不起疑?”
“起疑作甚?你当陛下是随便放权的?长孙伯舒要是不能给敦煌增补进项,早就勒令还朝。”
说到这里,薛大鼎有些神秘地对同僚们说道,“老夫还听说,只是听说啊,紫微令还曾前往武汉,想通过张江汉书信程碛西,以期借西军之手,救长孙伯舒……”
“哇,中书令好大的胆子!”
“真的假的?陛下难道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程碛西只要不谋反,只说怀远郡王每年驼队的利润……啧啧,那是多少骆驼,你们知道么?”
“能有多少?总不能十万头吧。”
“啧,十万头?”
“嘶……”
原来不是老子太蠢,而是老子的想象力太贫瘠……
“所以,诸君,陛下那里,只有一条,那就是做好差事,捎带着忠君为国即可。至于其它,诸君想必不会谋反谋大逆吧?”
“多谢薛公点醒啊。”
“我等督建渤辽弛道,陛下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结果大善,便有大功。”
至于言外之地,大约就是有好处就捞,但不能只盯着好处,还得办事。事情做好了,老板还能真的看你“偷油”就剥皮腰斩或者流放三千里?
一群工部官僚聊着聊着,也回味起来,既然老板只看疗效不看广告,老子还怕个什么?该捞的时候就得捞,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东夷有什么?修路有什么?
脑子一转,先是琢磨着土石木料,又想起水泥砖窑,再一想,妈的老子堂堂工部,用船运点奴婢去山东怎么了?
这是丰富山东人民群众的业余生活!
第十六章 荒诞时代
“这个是什么?有人吃过吗?”
“松花蛋。河套那边做出来的,贵的时候一个得十二三文!”
“不错,这是松花蛋,关中也有叫灰包蛋的,襄阳那边叫醋腌蛋,但不管叫什么,和今天我们要做的实验有关系。”
很快,实验材料摆放在了案桌上,学生们都探头探脑,看着年级同样不大的先生在那里摆弄着物件。
旁听的还有袁天罡派来的童子,据说是要学习先进的炼丹技巧……
实验做完了,有些意犹未尽,但年轻的先生还得教学,于是接着讲课。
“……这个复分解反应的判断是利用了水溶性,生石灰遇水,就变成了熟石灰。熟石灰和碱面混合,就生成了石灰石还有火碱……”
这堂课结束之后,学堂吃的是肥牛面,还送半个松花蛋。
学校里教什么学什么,大约是和外面无关的,只是这几年“地上魔都”名声在外,哪怕是河套成日和碱蒿子打交道的老农,如今也是砸吧两句“俺这碱卖的么有武汉贵咧”。
倘若真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一千五百年后熊孩子们耳熟能详的那句“因为所以,科学道理”,贼精辟。
碱农自己未必反应过来自己的琢磨已经换了一种模式,它是如此的“润物细无声”,纵使他的这点变化,于时代于贞观朝是没有意义以及作用的,但它会让碱蒿子生长的那块贫瘠土地,诞生约莫一二个三四个想要琢磨一个道理出来的“熊孩子”。
这就是求知,亦或是较真,总之,当大字不识的碱农面对自己儿女刨根问底的时候,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一巴掌呼过去,顺便**一句“就恁屁话多”;二是给指条明路,说谁谁谁懂的多,问他去。
如此的“熊孩子”,其中可能大多数都未必跨过黄河,去大河工坊“刨根问底”,但只要有一二个三四个,也许不在贞观朝,也许还要贞观朝往后五十年一百年,但肯定会有这样的“熊孩子”跨过黄河,然后“刨根问底”,只那一瞬间,这贫瘠的土地,便瞬间就“人杰地灵”。
“也不知怎地,翼国公的运气当真不错,早先资助的几个小郎,都搏了一个前程出来。有个生母是新罗婢的,竟是做起了蜂蜜营生,如今洛阳城南一多半的蜂蜜,都是出自他手。”
“不过一个商贾,算个甚么前程。”
“嗳,话不能这么说,如今捐个宣节、仁勇,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只要掏出真金白银,那就真能捐到手。”
“那顶个屁用。”
“怎么能没用呢?有官身在,这里面可能说道多了。就说钦命征税司,起码不能随便拿你吧?再说了,这散官的事体,听说跟内府有干系,外朝都伸不得手,指不定就有皇后在呢。这是多大的靠山?”
“嘶……如此不怕出事?”
“如今相公都成了秘书监的瞌睡虫,散官那是真的散了,不打紧。”
散官代表国家待遇等级,拿钱换个编制,这是很符合科学发展观的。李董反正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具体到实务的时候,跟这体系不搭界。贞观朝自从在历史的三岔口走的奇形怪状之后,事务官们对朝廷给的待遇已经不是很上心。
就好比钦命征税司的扛把子钱谷钱老板,他会在意自己散官品秩?显然不会,他真正的当口,当然是拍皇帝马屁拍的到位拍的舒服,接下来,什么好处捞不到?
整个南运河,钱老板说要玩个美娇娘,上至公卿下至走卒,还真没有他弄不来的。正经的铁板才几个?只是钱老板还算会做人,知道自己是“酷吏”,下场不会太好,所以也没有完全把人往死里逼,当然了,前提是对方底蕴得深厚。
就好比柴令武,抢他一面镜子怎么了?能咬他卵不成?但要说抢柴令武的女人,那就不行了,他钱谷可不是什么贞观名臣出身,又不是跟着李董打天下的,柴绍的脸面事涉皇族,敢打脸也得看身份。
能让柴令武扮狗的对头,必定也是这么一个勋贵集团中的翘楚。
故而钱老板很清楚自己内心的那条线划在哪里,也清楚贞观朝的国家待遇,那就是个屁。
发家致富能指着朝廷的俸禄吗?笑话!
在体制里面混,想要发家致富,道理只有一个:有权不用枉做官。
放一千五百年后,大约就是“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言简意赅,直指本心,更指核心。
“眼下这世道也是越发瞧不明白,是个人就办学堂创私塾。上回去长安,城西居然有屠户开了个屠宰学堂!这他娘的……甚么世道!学杀猪居然也成了学问,简直不可理喻!”
“这算甚么?淮阴过来有个东莞镇,还有贱人教授‘吹拉弹唱’,全是新罗婢百济娘,世风日下,不堪入目!”
“噢?还有这等去处?老弟,快些说个明白,为兄下半年正要去扬州走一遭,定要去批判抨击一番。”
一旁竖耳倾听的后生们纷纷打起精神,准备听个真切,也好到时候寻门探路不得要领。正所谓“老马识途”,开车还得老司机。
南运河的东莞镇是不是真的有地方教学“吹拉弹唱”其实不重要,有辱斯文的事情,怎么可以去给人鼓吹呢?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
奇奇怪怪的“私塾”“学堂”“讲堂”“补习班”就这么蓬勃发展着,原本的“一技之长”,在微妙的大势之下,居然就迅速变现,这让老派匠人们不能适应,同样也让老学究们一脸懵逼,时代充满着光怪陆离,就像是荒诞的传奇,完全捉摸不透,更是难以适应。
可到底不是时代、社会、关系去适应人,而是颠倒过来,人们自己硬着头皮去适应。饶是聪明绝顶的“十八学士”,还是神勇无比的沙场猛将,在如此荒诞怪诞的时代中,偶尔也做螳臂当车的那只螳螂,然后被不知道什么牌子的奇怪车子碾成了智障,接着被人遗忘,却又好过作为笑谈。
汉阳城西,到傍晚时,炊烟如狼烟一般,一道道碧青升腾。和别处不同,这里逐渐变成了一日三餐,而不是一日两餐。原本黑夜没有活动,农事也不能伺候,不吃饭,也不会觉得累。
而如今,城西之家,多有夜里还要做工的,上个夜班要是还不吃晚饭,大约是早死早投胎。
“你这个短命的糊涂蛋,老娘做好了晚食等你吃,供你去学堂念书,你倒好,偏去江边看个甚么扬州来的螺娘!你敢跑!你敢跑老娘打断你的狗腿——”
也不知道哪个坊内传来的咆哮声,紧接着就是少年郎的哭天喊地,丧心病狂的晚饭加了餐,大约是武汉牌的竹笋炒肉吧……
第十七章 都不简单
京城,洛水之畔似乎是围了个园子,也不知道是置办什么场面,但见着歌姬优伶云集,各等来自番邦的杂耍艺人更是数以百计。什么驯兽师、侏儒怪、口技者,都在这园子里表演着自己的一点“本领”。
“噫,阿娘,看,那是个驯象的,用了个骨笛。听说是骠国来的,他还有个兄弟,能驯猛虎。”
李治一脸的兴奋,却也没有顾忌什么“避讳”祖宗,口中称“虎”这光景也不影响什么,横竖民部还叫民部不是?
一旁冉仁才低眉顺眼,小声道:“晋王果然好记性,不错,这是骠国来得一对兄弟。哥哥芒猜善驯象,弟弟芒龙善驯虎。这兄弟二人,非是骠人,而是孟人,乃蛮王孟获部族之后,非是寻常野人,是能识字的。”
“噢?”
端坐在中央的长孙皇后有些意外,她意外的不是冉仁才口中所说的驯兽兄弟二人组识文断字,而是冉仁才的话太多了。
作为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中的影子股东兼老板娘,长孙皇后在老公事业危机的时候,能够一套服装穿三年,五年如一日不添金银首饰,自然不是全靠“女德”来混饭,她姓长孙,乃父乃兄都不是省油灯。
傻白甜能做李董的老婆吗?
显然不能。
跟皇后打了这么多交道,蜀锦的四成利润差不多都落到了皇后的腰包里,冉仁才怎么可能以为能瞒过皇后,不过这时候是娱乐时间,显然不能谈工作,故而冉仁才给皇后一个眼神,然后欠身行礼……
“我听说,这兄弟二人使唤巨象猛虎,乃是用婆罗婆语?”
“回晋王殿下,倒不是婆罗婆语,而是孟人方言,只是这兄弟二人能写婆罗婆文,有类焉耆文、佉卢文。”
“看来这骠国境内,亦受佛门影响啊。”
自从“雅俗之争”后,诞生了许多词汇,其中就包括“影响”,而年轻的亲王中,最擅长这些“词汇”运用的,正是李治。
“骠国北境往西,便是东天竺,与高达国不过是一山之隔,再往北,乃是小婆罗国,一水相隔,便是大秦婆罗国。”
“咦?”
到这个份上,连李治都反应过来,冉仁才今天不对啊。
这年月寻常百姓家的十六岁小郎,搞不好已经寻了个城外娇娘“野合”,然后胖大小子怀里抱了。而作为皇子,更是早慧,且不说精英教育,只说耳濡目染,跟着皇后厮混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冉仁才今天这是有想法啊。
“冉君是有事情想说?”
李治倒也直白,他直接问了出来,一旁长孙皇后差点笑出来。反正她现在有钱拿,也不用她去求人,冉仁才这里的蜀锦利润虽多,可还能多过“东关窑场”?瓷器的利润那才是恐怖,只今年,洛阳发往登莱,然后出口东海的瓷器,就换回来黄金六七千两。
虽说黄金成色不怎么样,还要拿回洛阳熔融重铸,可黄金就是黄金……
皇帝一年到头这般努力,才攒几块马蹄金?
而皇后掌控的产业,又岂是只有瓷器和蜀锦?沧州棉花、苏州丝绸、襄州漆器、雍州玻璃、东宫冰糖……
若非她是个女子,倘若是男子,简直就是一方巨头,称霸一方。
贞观朝的夫妻店,堪称是史上最强夫妻店,绝无二话的那种。
至于安利号提供给皇后的“现金流”,那就更不必多说。
虽说这些产业是通过十几年的各种交换,甚至还有卖小姑子卖女儿的嫌疑,但这又有什么呢?
眉眼淡然的长孙皇后并不没有去看冉仁才,但因为李治的提问,一脸尴尬的冉仁才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行大礼之后才谄媚小声问道:“皇后,小臣有件事情,不知当问不当问……”
此时,有个天竺艺人正在表演舞蛇,一边耍蛇一边喷火,好生热闹的样子。
“噢?冉君有甚么想问的,但问就是。”
皇后说的风轻云淡,冉仁才可不敢当真,还是低眉顺眼宛若毛犬,伏低了身子小声问道:“皇后,小臣斗胆,是想问问,陛下何时归朝?”
原本打算饮茶的长孙无垢顿时停住了动作,眼神垂落,一言不发地看着冉仁才。
只这么一个动作,冉仁才如遭雷击,猛地趴在地上,连连叫道:“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皇后恕罪,恕罪——”
“冉卿。”
“臣、臣在!”
“你的确罪该万死。”
“是、是……”
长孙皇后依然是那般的美丽端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温吞缓慢,然而正是如此,却让蜀中大豪冉仁才浑身颤栗,只觉得连魂灵都要出窍一般。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比和皇帝面对面还要糟糕,至少,皇帝说要杀你,就是杀你,从不二话。
“陛下行程,也是能随便打听的么?”
慢慢地饮了一口茶,长孙皇后修长的手指端着杯碟,然后缓缓放下,“也就是予知你跟脚,若是换做旁人,治你一个谋大逆,你有口难辩。”
“是、是……”
“也罢。”长孙皇后双手虚按在前,看着前方表演的伶人,开口道,“说吧,可是有事求到陛下那里?”
“嗯?”
冉仁才一愣,猛地想要抬头,但忍住了这种冲动,只是趴在地上说道:“臣、臣想奏请陛下,效仿辽东故事,巡狩剑南……”
“噢?”
很是意外听到冉仁才说这样的话,巡狩辽东的一系列手段以及一系列工程,都是为了削弱东北地方势力。甚至可以这么说,这是用大工程来“减丁”东胡,那些个胡虏还未必能够反应过来。
毕竟,说到底唐朝还是给钱的,哪怕这笔钱,还是从契丹、室韦、靺鞨、扶余、新罗身上掠夺来的。
但给钱就是给钱,当今世上,愿意给钱的朝廷官府,有几个?
阴谋也罢阳谋也好,钱就是大爷是亲爹!
“听说冉氏欲开南境茶马道?”
长孙无垢脑子转的飞快,恐吓冉仁才归恐吓,但只要于她丈夫有利,还能顺带赚一笔,她是不介意用一下脑力的。
青海羌塘道同样有茶马道,但吐谷浑覆灭,鲜卑人尽数被杀,伏允一脉伏诛,整个鲜卑人的最后政治集团就算彻底消亡在历史长河中。严格地说,长孙无垢自己也是鲜卑后裔,然而长孙皇后对慕容氏的覆灭,不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很开心。
“巡狩剑南?你可知道,剑南道路艰险,又多虎豹豺狼蛇鼠虫蚁,陛下岂能轻易犯险?”
“臣愿为王前驱,先行探路。”
言罢,冉仁才一咬牙,目光坚定无比,抬头道,“臣虽不敢自比杜南海,却也有为国捐躯之心!”
杜南海?南海宣慰使杜正伦?
弯弯绕绕,一旁的李治看得一愣一愣的,但却又暗暗佩服:这冉氏,倒也不简单。
第十八章 拆分江南
“三哥留步!”
“嗯?噢,是五郎啊,有甚么事体?”
观察使府下班光景,单位外面有人拦住了张利的乘马,算是熟人,乃是曹夫子的远房宗亲。是出了五服的关系,但因为曹夫子现在地位超然,于是就“富户山中有远亲”了。
曹五郎籍贯虽说是淮南,可妻族却是汉时九江郡望族,如今则是江州都昌县的坐地户。
而且曹氏还不是以曹夫子为名来攀扯的,曹五郎妻族是都昌县的土豪,而武德年时,重置都昌县的安抚使,是李奉诫他爹李大亮。曹五郎就是以“仰念”李大使的名义,先去扬州跟李奉诫“叙旧”,然后再通过李奉诫,来了武汉。
到武汉之后,在张德面前混了个脸熟,然后突然有一天发现,跟曹夫子居然祖上是一家,于是就成“美谈”。
一般人还真瞧不出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然而老张当年给文科生领导拍马屁的时候,什么迂回没见过?这都是小儿科了。
不过曹氏也没什么恶意,不过是想要摸鱼,无伤大雅,老张也就顺水推舟,也顺便能给曹夫子壮壮声势,免得别人以为“人瑞”曹宪是家里无人的。
“听说观察大人要筹建武汉交通专科学校?”
“这都筹备一年多快两年了,怎么,五郎是要承接个工程?”
曹五郎搓着手笑了笑:“岂敢岂敢,小弟倒也不是想要接工程,就是想问问,若是学校开起来,能不能在江州设个招生点,然后置办个江州分校?若是能在都昌县,那就更好了。”
“一般说来,就算要置办分校,也只会择选州府治所,郊县未必会去啊。五郎,你这是有甚么想法?”
“也不瞒三哥,小弟也是受人之托啊。”
一脸纠结的曹五郎尴尬地看了一眼张利,“小弟妻子,都昌县王氏,算起来,还能跟琅琊王氏攀扯,多少还算有些眼界。这几年国朝大兴土木,往来交通有利可图,乃是传世基业,江西不比江东,山多水浅,若是行走不利,便没甚么念想。可要是能修路筑坝,增补田亩,怎地也是个好去处。”
“江南难就难在这里,朝廷也是有这个心思的,莫说官商,便是皇帝,十八学士恁多南人,不正是有这等考量么?”
张利牵着马,一旁曹五郎亦步亦趋跟着:“话是这么说,可总有先来后到,大约还是先在江东,不会是在江西。”
“彭蠡湖不如太湖便当,这也是无法,再者,江东沟渠开挖,怎地也是千年以降,非一日之功。”
水利工程在武汉是重头项目,几套《水经》也是极细研究,像都江堰这种大型工程,更是属于经典案例来研究。江东的水利工程,不少都是春秋时期的,用到现在最典型的,就是吴王夫差时期的运河。
其中的一段,就接入了南运河。
“三哥,小弟也非是让哥哥说项,只是能不能帮小弟打问一句,若是能凑钱置办个分校,哪怕是招生点,也是好的。”
“若是在江州还好,可在都昌县,怕是不成啊。”
这是实话,张利经手不少事物,武汉方面是很难兼顾到州府以下单位的,郊县很多时候都是“加盟”的形式参与武汉的大型商业活动。
“若是能使钱,我那岳丈,倒也愿意的!”
曹五郎有些急了,竟是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
可张利也是实诚人,笑道:“老弟啊,这事情哪有这般简单?除非江南道真个就分了江东江西,然后有人主持江西事物,否则,哪来的门路给你运作到都昌县去?”
“唉……小弟也是知道艰难,只不过,总想碰碰运气。”
叹了口气,曹五郎也心知这难度系数高的没谱,别说张利没本事,连江汉观察使张德都没这个能耐。这年头,哪有舍了江东不开发,反而跑去开发江西的?除非朝廷傻了,砸这个钱。
过了几日,又是下班,一脸懵逼的张利见了曹五郎,然后喟然一叹:“这简直不可思议,巡狩辽东的皇帝,居然下旨重整江南道,以宜州、饶州、抚州、虔州为界,至江南西道……”
曹五郎热泪盈眶,才几天啊,居然被张三哥一语成谶,朝廷真就分了个江东江西出来,而且还任命房玄龄为黜置大使,同时还兼任江西总督。
“如此说来,只要打听好房相门下谁人主持此间事宜,便能行事?”
“话是这么说,可房相门下你也是知道的,早就大不如前,门人多外放河南山东。如今用人,哪有甚么像样的人合用?既为黜置大使,还兼差江西总督,凡是必定首虑腹心机密,这光景,他总不能用儿子来当差吧。”
“唉……说的也是,纵有变数,寻不得门路,也是枉然。”
又过了几日,还是下班,表情丰富的张利脸皮抽搐,眼门前曹五郎急切问道:“三哥,这房相家里二公子可有甚么喜好?”
“入娘的,房乔还真用儿子当差啊。”
房玄龄“举贤不避亲”,真就用了儿子当助手,还特么是二世祖房遗爱。
简直……简直不科学!
此时曹五郎就差在家里给张利竖个牌位天天祭拜了,半个月不到,这事情可不就是“办成”了么?
地道,太特么地道了!
“话又说回来,荆楚行省和江南西道多有重叠之处,不过紫微令长孙公素来是不管事的,这光景,便要看武汉这里的沟通。”
张利心想既然都这样了,那就能帮帮忙打听打听,不过这事儿也不简单,武汉交通专科学校是在民部、礼部、工部挂了号的,前年长孙无忌就上了奏疏,只是一直在“考察”和“研究”,这才拖了接近二十个月。
这样的“文教”“营造”大工程,让一个江州郊县的坐地户分一杯羹,没点付出可能吗?
别的不说,每年产出只要十来个合用的学生,就足够在一地大捞特捞。为什么?因为现在朝廷置办工程也是有标准的,修桥铺路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朝廷的“嘉奖”,你修个豆腐渣工程还指望混个“乡贤”,开玩笑呢。
而标准是人定的,谁又来执行这个标准?这就诞生了机构,诞生了学校。这学校出来的这些人才,正好就是为了符合工程标准而“生产”出来的。
曹五郎既然能七弯八绕跑来武汉和曹夫子“认亲”,没点眼力能成事?
“三哥,小弟就拜托三哥多多打探消息了。小弟这就回转妻族一趟,先行说项。”
“老弟啊,这一回若是要成事,怕是都昌县那点基业都要全部押上啊。”
曹五郎一愣,但也没废话,双手抱拳,赶紧去老丈人那里探探口风。
哪晓得到了江州都昌县,老丈人听完他的话,直接道:“都昌王氏百五十年基业,同福泽子孙比起来,算得了甚么?老夫举家投上就是!”
只这一刹那,曹五郎情不自禁地朝着西方拜了拜,没办法,实在是情不自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都昌县王氏确实能跟琅琊王氏攀扯关系,所以真要运作起来,想要分点汤喝,江州地方上的面子还是有的。
加上曹五郎在武汉也混了“脸熟”,有门路使钱,竟是真就和房玄龄那个倒霉次子碰了头,换做江州别家,哪怕有钱,哪有甚么门路去使钱?
都昌县令一听说王氏这般大手笔,公开放话,只要都昌县能办学,别说牌匾,牌坊石碑统统都有,县志打开第一页就是你们王家,绝无二话!
“这李二还真是……妈的,让房玄龄做江西总督,这不是掺沙子么?特么都跟荆楚行省管辖范围有重叠了。特么黜置大使又是最大的,到时候说话听谁的?”
老张也是服气的,李董人在外面武装游行,特么还能远程搅屎……
第十九章 黑金黑装备
也不知道为什么,京城的宴会陡然间就多了起来,饶是主持弘文馆的李泰,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行情。
“驸马不去魏王的‘洛神宴’么?”
“之前问他借了一卷《扬子江·武汉注》,还没看完,宴会不去也罢。”
作为书虫,王敬直对与会赋诗素来不感兴趣,尚公主之后,更是乐得清闲。虽说也时常被调用弘文馆做个临时“秘书郎”,可皇帝、魏王那里的差事,扬名的也轮不到他,辛苦的用不上他,跟家里也没什么区别。
“弘文馆的水经、地理多了么?”
“十四年就降旨放宽了舆图收藏,如今腰缠万贯的游客多的是,这二年江阴佬最爱出游,也不知道怎地。”
正说着,王敬直忽地抬头看着妻子,“公主是想去‘洛神宴’?”
南平公主点点头,只是有些犹豫:“妾只是听说有长安来的都知唱新诗,如今虽说长短句唱的多了,可到底还是唱诗有些意思。”
“这京城哪有甚么佳作,公主若是想要洗眼,我修书一封去扬州就是。这天下半数的佳作,就存在那里。”
“谁?”
“李奉诫啊。”
王敬直笑了笑,“公主大约是不知晓‘忠义社’的故事吧?这其中旧闻,想来如今知道的人也不多,只怕魏王那里,也没几个晓得跟脚的。”
见丈夫说的很神秘,南平公主于是好奇地问道:“怎么和‘忠义社’有了干系?”
“此事不太方便说出去,公主附耳过来。”
南平公主看了一眼四周的奴婢,然后凑了耳朵过去,王敬直于是小声地嘀咕开来,只看见南平公主杏眼圆瞪,一惊一乍好一会儿,这才猛地抬头盯着王敬直:“这……这怎可能?这天下怎会有这种事情?”
“哈哈,公主不知道吧?说出去,也未必有几个人信,可当年曲江文会,着实震慑四方的。陛下、皇后还有太子,当年都是亲历。后来屈突诠、程处弼这些个,吃了陛下惩罚,好在都是有惊无险,算是雷声大雨点小吧。”
回想起来,王敬直又道,“就说那‘提携玉龙为君死’,还有那句‘蓦然回首’,嘿,说出来怕吓着公主。”
“邹国公也事涉其中?”
“多着呢。你当长孙伯舒没有?还是说吴王没有?亲王公孙,大臣名门,多有牵扯,连当年长安城西的富户子弟,都有掏了钱的。这事情,曲江文会之后,那可是讳莫如深好些年,也是迁都之前两年,事情淡了,这才又开始提起。”
说到这里,王敬直便道,“若是公主不信,明日随我去母亲大人那里就是。”
“大人隐居城南,当真要去打扰么?”
“这有甚么,公主去了,便能见着当年我求来的二十几首佳作,保证没在市面上听过。估摸着,也只有旧年长安平康坊的都知还能记得怎么唱。”
“阿郎是如何得来的?”
“问我一哥哥求来的……公主不必刨根问底,明日去了,管保眼福。”
南平公主一愣,心中暗暗惊呼:还真是难以置信。
原本还很热切追捧的“洛神宴”,此时再去寻思,竟是也没什么趣味,还没有丈夫提到的故事令人神往。
二十年长安少年郎,当年“忠义社”中,必是别有风貌。
“洛神宴”还是开了的,魏王李泰主持宴会,各色名流豪门世家,在洛阳城只要有个窝的,都入席亮相。这是迁都之后逐渐名声大噪的宴会,一张“洛神宴”的请柬,在如今的洛阳,就是脸面,就是身份,就是社会地位的象征。
拿到请柬的,才是真正的名流豪门英才人杰。
至于是不是朝廷之外在野之人的炒作,或者是不是有人想要投机魏王李泰,这些已经不重要,反正魏王办这个宴会,不但不亏,还大有进账。
“听说冉仁才居然又在皇后面前趴着了?”
“每次冉氏一趴,就是金山银海啊,这一趟,也不知道是盯上了甚么。”
“冉氏还能盯上甚么?不就是蜀锦发卖么?”
“再如何发卖,还能趴两回不成?我看啊,未必!”
“也不知道魏王知不知道根底。”
“晋王殿下当日在场,兴许会告诉魏王?”
宴会上,各分区域各分团体,只是时不时地传说冉氏在皇后面前的又一趴,这多少还是让李泰有些讶异。
如今的京城,和当年在长安城不一样,对金银铜铁的气味,越来越敏感了。
都是历练出来的狗鼻子啊。
“治弟,你是说冉氏想要求个安抚剑南的差事?”
“说是说剑南,但冉氏提到了小婆罗国和大秦婆罗国,想来,还不止。”
“剑南之南,可就是六诏了。”
“那等蛮夷之地,多是旧年诸葛武侯驱逐之后裔,穷山恶水,能有个甚么好处?”
“辽东同样穷山恶水,如今不也是地动山摇?”
兄弟二人说罢,李泰目光闪烁:“治弟,你说有没有可能,冉氏在西南发现了甚么?有类辽东煤铁金银?”
“兄长的意思是,冉氏想要瞒天过海?”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区区茶马道,那是需要数代经营。凭冉氏的胃口,岂会为了这细水长流,谋求天使?”
“弟时常翻阅新制地理志,其中有句话,深以为然。”李治顿了顿,然后道,“中国广大,然则少金银铜铁,而番邦反之……”
这样的认知,历朝历代都是有的,尤其是金银铜,简直是缺的蛋疼。可是这几年,李治和李泰也不知道是贞观几年开始,大约就是李思摩把丰州银矿送给李丽质开始,陆续就在番邦找到了易开采储量大的金银铜铁矿。
有鉴于此,李泰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冉氏在西南,找到了大金矿,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治弟所言,某深以为然。若是能探究冉氏虚实,倘若真有巨矿富矿……”
李泰心中琢磨,自然是上禀皇帝,换个实实在在的功劳戴在头上。
而此时在武汉,张德被长孙无忌叫过去开会,李道宗还派了亲信过来一起讨论,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黑掉冉氏在西南发现的铜矿。
为什么要黑?
因为量大,巨好开采。
第二十章 由头
临漳山“山人居”是个别墅区,避暑纳凉时节,武汉及襄州等地的官僚,都爱来这里开会。除了衣食住行便当之外,品质更是远超苏杭淮扬,天下也唯有长安洛阳能比一比。
“王爷的意思,是先再等一等。”
李道宗派来的是心腹亲随,早就年过不惑,他儿子现在就在江夏给李道宗的私产做护卫,有些李道宗当年做的生儿子没马眼脏活,李景仁这个“儿子”都未必知道。
“冉氏攀上皇后也没几年,蜀锦说起来金贵非常,可说产量,别说跟苏丝比,就是杭丝、扬丝都比不上。汉阳、黄州的桑蚕起来后,蜀锦三成多怎么来的?还不是咱们楚地本地丝装模作样?”
当年张德从冉氏那里拿到了蜀锦出口权,后来为了贴补冉氏,也是为了堵住蜀地丝绸大户的嘴,冉氏起头,就在武汉和黄州做了蜀锦OEM。
这几年贴牌生产的“蜀锦”每年都是二三十万匹,还不说大量的武汉“山寨”货,蜀锦的招牌要说坏,也坏不起来,楚地的蚕丝质量远不如巴蜀、苏杭,识货的自然是能分辨,不过对于海外时常,尤其是扶桑淘金客以及那些个扶桑贵族官僚,基本只要是唐朝来的丝绸,默认大唐皇后同款……
贼特么好卖。
“不说其他,冉氏想要瞒天过海,独吞发现铜山的消息,可见胃口也不小。骠国茶马道才多少利润?就算能去高达国,一来一回,山高路远,野人遍地,再多金银财宝,也要能运入中国才是。”
一人喝了口茶,然后看着长孙无忌,“长孙公,这谋断,还要看长孙公啊。”
老阴货同样捧着茶杯,思索了一会儿才环视四周,跟张德互换眼神,然后道:“依老夫之见,可以照猫画虎。侯君集在葱岭、信度河干的事情,照着来就是。”
“可冉氏谋求天使一职,到时候,上命在手,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有人点点头:“以冉氏的财力,谋个边疆安抚使,不算甚么。尤其是,剑南多是随意羁縻,只要不闹事,给个三瓜二枣,朝廷也不是不愿意。南蛮土著,虽说有类獠人凶悍无礼,但也耿直,收买妥帖,还是安安稳稳的。”
“尤其冉氏本就和蛮夷通婚,蜀南蜀西之地,多有推举冉氏子弟为豪帅的,这类境况,中国甚是少见。唯有岭南冯氏,私以为类同。只是,冯氏通婚之族,乃是当地大豪冼氏,追溯源流,亦可称诸苗后裔,中国血脉……”
蛮夷和蛮夷也是有不同的,汉人胡化之后,比如当年的屠个胡、林胡,于中国而言,那就是蛮子,没什么好说的,但这种“胡”,在需要拉拢的时候,优先级又高于东胡诸部,这就是考量。
同样的,荆楚獠人上溯起来,就是五溪蛮之类,打压的时候的确是打压,但中央要收买头人,其优先级又远高于西南诸蛮。归根究底,还是“理由”好找,还能拿“祖宗源流”来说事。
实际上也就是武汉,换做长安人,什么狗屁冉氏,那就是蛮子,这种货色也配列入名流?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污染老子的朋友圈么。
好在李董迁都之前,先弄死了一支“五姓”,加上荥阳郑氏、洛阳白氏的投靠,洛阳水终于混了那么一点点,这才有了冉氏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还是迂回皇后才能拿到的。
这天下,讲礼不讲理的地方还是多,这才显得武汉相交天下的珍贵来。尤其是各路新贵以及有钱土豪,武汉真的是为数不多可以拿钱投资,而不是把钱埋在地下传给子孙的地方。
政商环境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尽管都是吃人不吐骨头,但武汉这里吃人,他会跟你说:我会红烧,而不是生吃。
卖相好,吃相也就稍微能好一点……
“冉氏想要成为天使,几无可能,至多就是给个安抚使,至于是不是安抚西南,还两说呢。”
老阴货作为老牌天王,很是笃定地下了论断,“冉氏资质不够,既无名声,又无历练。天使是随便谁都能胡混的么?杜正伦能成南海宣慰使,那是因为有‘秀才’之名,更有东宫资历。再者,他本就为官欢州,南海之地,朝廷不会用冯氏冼氏,但杜正伦这种流放南疆的‘罪官’,自是要给个‘改过自新’‘戴罪立功’的机会。”
事涉帝王权术,老阴货说的坦荡,但听的人不能跟着符合,也就是老张在一旁琢磨着味道,觉得不亏是李二的大舅哥,真特么脑子灵光。
“如此说来,岂不是冉氏白忙活?”
“冉氏自己谋求不到,还不能寻别人?”
“若是寻人,多半是巴蜀之地啊。”
正讨论着,长孙无忌又开了口:“未必是巴蜀,说不定,会用关陇老世族,或是……”
顿了顿,长孙无忌想起了一个人:“或是旧年功臣,不过也多是关西人,方能令冉氏安心。”
长孙无忌想到的一个人,乃是刘弘基,这盗马贼属于官迷。这几年朝廷屡次改制,都没他的份,拆分的几个行省,虽说都是宰辅的酒菜,可刘弘基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还真就有胆量去眼热。
老张瞄了一眼老阴货,就知道他在琢磨人,不过他到底对关陇老世族的熟悉程度不如长孙无忌,所以也想不到谁来。
“那依长孙公之间,是要等冉氏运作,使得事情明朗之后,再下手?”
“不!”
长孙无忌摆摆手,“老夫先上疏辽东,就说剑南有洞蛮叛乱,攻城杀官,为非作歹……对了,你们先去寻摸一番,看看哪个洞蛮适合镇杀,便勾了他去。”
“……”
听到老阴货的话,老张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特么别人招你惹你了?隔着千里万里,就稀里糊涂“被叛乱”,然后还要稀里糊涂地被镇杀?
“长孙公的意思是,让府兵先行入剑南?”
“这是自然,也不需多,三个团即可。”
言罢,长孙无忌接着道,“这三个团,还需妥帖依靠之辈,所担干系甚大。此事,就不便老夫出面。操之,不如你修书一封交予张弘慎,左骁卫有人出面,那是最好。”
“只靠府兵,我看还是不行。剑南诸地,多是羁縻州,如戎州新土,尚未稳妥,还需有类徐州民团,以护治安周全。”
老张说罢,“河套王祖贤、河北林轻侠、川西昝君谟、川南梁猛彪,与我有旧,彼辈旧部若去招募,当能再凑三个团之数。”
“令公、观察,那以甚么由头呢?”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修路。修一条黔中至剑南的路,以定西南。这等由头,民部、礼部、工部、兵部,都不会拒绝。”
第二十一章 后路
严格地说,洱海地区并非只有六诏,大小自号“诏”者四五十,只是最强有六部,故称六诏。而再细分一些,以六诏地区隔一座山头就语言不通风俗相异来看,有“国”三百那都是往少里说。
不过六诏地区跟中央帝国攀扯关系,还是能攀附一下的,比如诸“诏”以哀牢后裔自居者就很多,还有人自称“邪龙苗裔”,这个“邪龙”,是特指汉朝邪龙县,南陈覆灭之后,才彻底消亡。
所以,六诏诸地,其“汉化”的程度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地方势力以“胡化”的形式来隔离中原,以达到“军阀割据”的既定事实。
对李董来说,这破地方的收益几乎等于没有,毫无直接统治管理的欲望。毕竟说到底,哪怕是剑南,都谈不上是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前线”。六诏地区的管理,回报率之低,问诸葛亮就知道了。
天才如诸葛武侯,尚且要“七擒七纵”某个蛮王,绝对不是因为武侯是抖S,而孟获是抖M……
云南郡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只有一个要求,你丫自娱自乐别来找茬,OK?
孟获一开始表示“我觉得不行”,七擒七纵之后,就大叫“我觉得OK”,然后诸葛武侯呵呵一笑,表示“我觉得很普通”,几经调教,这才让整个蜀汉后方表示“我觉得可以”。
因为诸葛武侯的一系列神操作,这才有了整个西南地区的贵族阶层,他们可以假装听不懂关中方言,但绝对不能假装自己不认识汉字。
交流是存在的,只是中原这一二百年动不动就从蓬莱东路砍到南天门,西南这帮“七大圣”,也着实看不懂“天庭”行情。
武德年虽然有几诏前往长安朝贡,但那时候前去长安的蛮子,不少是打着看看风向的意思,正经想要和中央朝廷建立双边交流的,基本没有。
“张弘慎回信怎么说?”
临漳山中,长孙无忌正在给金鱼投食,一旁站着看鱼儿争食的张德回道:“两个人选,一是进达世叔,另外一个,则是苏定方。”
“不成啊。不成。”
老阴货想也不想就摇摇头:“牛秀是另有重用的,老夫也不瞒你,原本皇帝是打算储才牛秀,以备储君。只是世事难料,没曾想北地旋即而定,至于西域,又尽数落入手中。本想蕃地总有变数,皇帝一枚李淳风这等闲子,竟是搅动蕃地,如今成了一锅粥。”
这一桩桩故事,老张不敢说亲力亲为,但有不少幺蛾子,都特么跟他脱离不了干系,当然老张是不敢说给老阴货听的……
“至于苏定方,资历不够。若是有守卫京畿的资历,倒是不差,如今么,还是谋求西域建功吧。”
说着,长孙无忌还开了玩笑,“苏烈要是愿意认老夫为义父,倒是可以。”
噗!
“咳咳咳咳咳……”
老张刚喝的一口茶,就喷到了池塘里。
“那以长孙公之见,谁人可用?”
将鱼食盒子盖上,长孙无忌拍了拍手,一边踱步一边道,“有一人,老夫以为很有可能。”
“谁?”
“刘弘基。”
“那老东西要是成为天使,安抚西南,怕不是要坏事。”
老张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人是不看好的。
“不错,老刘是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这厮要说胆小,着实胆小如鼠;可又胆大,堪称胆大包天。若是让其见着铜山,怕不是瞬间就把我们卖了,立刻投靠皇帝,那铜山赚个功劳人情。你也是知道的,中国少铜,倘若西南铜山当真采伐便利,这六诏,都得死!”
“伊予铜山那点产量,眼下还算可以,至多二三年,怕是连山东都填不满。长孙公久在中枢,这十来年税赋如何,当比我清楚。”
“老夫正是清楚,才会这么说。”
言罢,长孙无忌眉头微皱,看着张德提了个人,“操之,你觉得程知节如何?”
“老匹夫太过精明,看似莽撞,实则精明。说句得罪长孙公的话,只看眼前,程家比长孙氏要长久。”
“这算甚么得罪,长孙氏乃是外戚,能再撑两代人,老夫就心满意足啊。”略带苦涩地笑了笑,喟然一叹的长孙无忌看着凉亭外的一丛青竹,“恁多新贵,还有关陇军头,山东世族,岂会让长孙氏兴旺下去。”
“所以,长孙公提起程知节,又是为何?”
“留条后路?”
长孙无忌如此反问,好似没有答案。
作为荆楚行省总督,又是中书令,本该权势滔天的长孙无忌,实际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远没有贞观十五年之前洒脱。
皇后本来是姓长孙,可惜啊,如今是彻底变成了“李长孙氏”,三个儿子最小都是十六岁,可以说是无所畏惧。
哪怕皇帝真的要废太子,难不成还能选皇后之外所出?
而皇后如今掌握的资源,哪怕真的三个亲生儿子暴毙,也足够逼迫后宫妃子将自己的儿子“心甘情愿”地过继给她。
仅仅从公司老板娘的身份出发,长孙皇后对长孙氏的依靠,已经达到了最低点。整个长孙氏都没有她一个女人有权有势钱财雄厚,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阴货面对强势皇帝和异心亲妹,不得不选择后路,只是适逢其会的最靠谱后路,恰好是张德罢了。
当年马车问答,长孙无忌是预料不到今日天下的。但平心而论,长孙无忌认为眼下的局面,可以说已经相当不错,至少他还是掌握反抗力量的,哪怕这股力量,并非是诞于其手。
“程知节和刘弘基比起来,也是半斤对八两啊。”
略带无奈地感慨一声,虽说程咬金和张公谨交情不差,可论做人底线,程咬金和刘弘基是一路货色,他们的人生信条大约是同一条:老子是有底线的,惹毛了老子,老子就把底线降低!
“那……这安抚西南的天使人选,可还要打探?”
张德问道。
“西南铜山开采预估是多少?”
“黔中旁边戎州有一处,至少三十万贯本钱是要的。”
“一处?”
“一处。”张德肯定地点点头,“终究不比扶桑,西南山道艰险,更胜巴蜀,蜀道尚且难如登天,更何况那般地界?”
“如此说来,路肯定是要修的,只不过,不能走巴蜀。”
“黔中我等还能伸手,诸獠寨也是有些人情在。倘若走巴蜀,那就多事了,土族部落甚多,一一打点收买,只怕还要投个一二十万贯。”
“说到底,安抚西南的人选,除开资历,还要老于阵仗。”
长孙无忌眉头微皱,这样的人选其实并不算少,但愿意行险的,那就不多了。搞不好到了西南,发现处处有铜山,第一个念头就是给皇帝效死,那还玩个屁。
“不如……再等等,眼下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冉氏。”
“静观其变,再看看也好。”
长孙无忌点点头,他的确有点小小的失衡,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说到底,西南铜山再如何广博,没挖出来之前,那就是石头。
至于投钱开挖,一处就要二三十万贯,只这等初期投入,就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正如张德所说,着急的人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先,京城中活动的冉氏四处出击,等到辽东传来皇帝以牛进达为平壤总管后,冉氏陡然就消停了下来。
只不过,有人发现,长安城南五庄观,似乎有人去拜访了隐居了秦琼。
第二十二章 佳话
“阿郎,这冉氏在京城多有活动,怎会还来长安寻阿郎?”
“他冉仁才敢送钱,难不成我秦琼还不敢收?”
言罢,秦琼抖了抖裹在身旁的薄薄鹅绒毯,虽说调养的很好,但让他恢复当年勇力,基本是不可能的。当年作为战将,秦琼以膂力惊人著称,能跟他过招的,也不过只有一个朔州佬。
如今么,养老算啦。
“可是阿郎既然收了冉氏的钱,怕是要有些交待吧。”
“润娘怎么打问起这等事情了?”
秦琼有些奇怪,自己老婆是个慢性子脾气,素来不管外面的事情,着眼的要紧人儿,也只有一个儿子秦怀道。
听到丈夫这么发问,她也是面色羞红,轻声道:“冉氏女子也送了些东西与妾。”
“呵!”
一拍大腿,秦琼啧啧赞叹,“这冉氏当真不愧是蜀地人精。不过啊,你且瞧着,这等巴蜀土豪,想要算计中枢那帮妖孽,简直是不自量力。”
“如何算计了?这是甚么说法?”
“你当冉氏这点动作,旁人不知么?前几日,还有洛阳晋王府的人来了长安,跑去储君那里询问事体。昨日操之差人过来,也是提到了这个事情。弘慎拟了两个人,可惜进达是皇帝箭囊中的要紧人物,这几年怕是要调去辽东,渤辽诸地军事,当时要一应拿下了。至于苏烈,这厮运道不行,当年北击突厥,三百骑冲阵金帐,结果毛也没捞着一根,还是李思摩这胡狗拉了他一把……”
相当具有戏剧性的一件事情,毕竟理论上来说,苏烈参与了干掉李思摩这条老疯狗老东家的并购行动。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风水轮流转,老疯狗转投大唐之后,嘿,特么的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比谁都快,调头还能反过来给苏烈方便,这上哪儿说理去?
“那……阿郎是个甚么打算?”
“没甚么打算,这样,你让人去一趟城里,给唐茂约送个帖子。”
“他不在五庄观?”
“他倒是想呢?可长安城不是还住着个老皇帝么?”
说罢,秦琼还换了个调门,“人得表忠心,不表你让洛阳人怎么看?指不定又要让他去送死,上回李靖干的事情还没了账呢。”
“对了,那小子呢?”
“去东宫练剑去了。”
“由他去吧,明年送他去武汉,让操之帮忙教一下,若是能寻个女郎,先定个亲,过两年再寻进达,跑朝鲜转一圈。”
“朝鲜?”
“进达现在就是朝鲜道行军总管,马上就要去平壤赴任,不过估摸着,皇帝是要把平壤改了名字的。”
“好端端的,去甚么渤辽?”
女人陡然就拔高了音量,却见秦琼沉声道:“你懂个屁,高句丽余孽这光景隐匿乡野,正是建立末功的机会,难不成送去西域?”
“还是去朝鲜吧。”
“纵使有风险,老夫难道不知道先行打点吗?弘慎和琅琊公主旧部多在辽西,今年调用过去,还怕那小子到了朝鲜受甚欺凌不成?再者,操之这几年在百济故地,乃是有布置的,有个甚么功劳,定是直接提前做好。”
“他在百济故地还有布置?”
“提起过些许事情,老夫就记得一个甚么黑齿秀,忘了是甚么来头,反正外人是不知道的。这是操之专门留下来的‘功劳’,就等着这几年。”
虽说是国公夫人,可到底还是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何等复杂。秦琼又久不在中枢,连人际关系都快散了,早年交情莫逆的程知节,如今更是风生水起,来一次长安,怕不是都是为了看看长安的产业,绝非是为了秦琼这个老朋友。
至于张公谨,且不说驸马的帽子不好戴,当年在并州、幽州、辽西大开杀戒,皇帝真要给他穿小鞋,混个借口就是。
谁叫你是老董事长的女婿来着?
夜里,秦琼邀了唐俭兄弟几人前来,老唐的二哥唐正前几年还是个老大县令,一把年纪也没打算挪窝,恰好因为民部人事调动,他这才从县令位子上下来,如今是闲赋在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茂纯兄在京城走动的如何了?”
“走动个屁。”唐正骂了一声娘,“非要老夫在魏王府走一遭,这是人干的事情么?本想着凭这张脸,还能去弘文馆做个门房,他娘的……”
京城谈不上乌烟瘴气,但这时候已经到了投机客们的疯狂阶段。太子马上也要到口称老夫的年纪,而皇帝还在外面瞎浪,看他体力,再活个几年貌似没问题。所以喽,万一皇帝瞧太子这个“废物”不顺眼,一定要废了拉倒呢?
如今恰好就是魏王李泰主持弘文馆,唐正想要靠这张老脸混个饭票,根本绕不开魏王府。
这倒不是朝廷的人是吃屎的,实在是想要拍魏王李泰马屁的人太多,哪怕这不是李泰的本心,可扛不住别人就是要拍,李泰自己也很绝望啊。
当然更绝望的是唐正,当年被老四唐俭拖累的做了几十年县令,等到唐俭死里逃生,以为能咸鱼翻身,结果发现皇帝特么的就是拿唐家当抹布,用完就给个口头表扬,然后混了点空头爵位,实权那是半点没有的。
用当年皇帝的话来讲,那就是老唐是很适合外交工作的,不过现在外交工作风险大,还是先休息两年。
唐正本想说他妈的风险再大还有比出使突厥的风险大?那时候就不用休息了?
不过他也没这个胆子,吐槽也只敢跟老三唐玕面前,连跟老五唐敏都不敢。
“这几日,京城的热闹,老哥几个都知道了?”
“怎么?叔宝在冉氏那里有甚么油水?”
唐玕也不避讳什么,直接问道。
“收了冉仁才雪花银五千两。”
伸出五根手指,冲唐家兄弟晃了晃。
一旁喝茶一脸淡定的唐俭一愣:“这是甚么说法?白给五千两?难不成冉氏以为你能出仕?”
“冉氏是想让老夫帮忙举荐老刘。”
“谁?盗马贼?”
“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叔宝是个甚么想法?”
秦琼笑了笑,“老夫自请为西南宣慰使,然后茂纯、茂琅分别为左右副使,你们看如何?”
“叔宝你久不在中枢,若是自请为天使,想必皇帝会先询问身体如何。一句‘尚能饭否’肯定是要的。”
“前来询问的,一定是康德。”
“噢?看来叔宝是另有打算了?”
“冉氏的钱收了就是收了,只是举荐老刘,那是万万不能的。待康德前来询问,这五千两雪花银,分他一半就是。”
“甚么意思?”
“串一下口风罢了。”
说到这里,秦琼对唐俭道,“到时候,我就说我身体果然未曾痊愈,然后另举贤能。”
“若如此,叔宝你到时举荐之人,多半皇帝要顺水推舟,否则,太不近人情。”
“不错,所以到时候,老夫就举荐茂约。说到底,茂约为天使,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秦琼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向淡定的唐俭也细细琢磨起来,“如此倒是能成,更能成一段佳话。”
“不错,先是我秦琼这只‘病猫’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然后身残而不忘国忧,举荐良才于朝廷;最后唐氏一门三天使……”
竖起三根手指,秦琼十分笃定地说道,“三段佳话,皇帝如何能拒绝?”
第二十三章 上道
到正是任命牛进达为朝鲜道行军总管之后,整个洛阳城的权贵们,才又消停下来,宴会也少了许多。
这光景,就是要看看皇帝是打算给渤辽来一炮还是嫖个三年五载。
打一炮那就没什么好说的,皇帝自个爽去,清汤寡水也没有土鳖们的份。可要是玩个三五年,那就有的说了。
“就看平壤是不是改名乐浪,要是重置州县,少不得衣食住行生老病死。”
“北地棉麻生意好做是好做,可要是没有靠山,也赚不到几个钱。”
“听闻朝廷有意修路,可也没个说法,听宫里出来采买的人说,这次是陛下想要以观沧海,所以修路?”
李董亲自传播出去的谣言,就是“以观沧海”,这是一个很蛋疼的理由,对于契丹、扶余、靺鞨等诸族高层来说,这就是真·扯蛋。可对目不识丁的贫贱之民来说,这才是皇帝该做的。
阔气,有钱,任性!
至于上一回有个叫杨广的瞎搞亡国,这特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让它烟消云散吧。
活在当下么?
当然了,对契丹、扶余、靺鞨等东北诸族而言,这差不多就是活在裆下,一股子石楠花的古怪气味……
“公子,真不和公爷知会一声?”
“这是我兄弟的事体,和大人说个甚么,我又不是少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洛阳城开始流行奇葩的称呼,甚么“大人”“老爷”“公子”“相公”,一股脑儿的冒了出来。街头巷陌,猛地被人叫一声“小相公”的读书人,倘若是外地的,怕不是情不自禁想去县衙自首。
“对了,大人若是问起,就说我去了长安。”
久不骑马,李震跨坐鞍上,竟是觉得有点摩擦大腿内侧,极为难受。一旁亲随是徐氏亲族,给李绩持戟护卫二十多年的心腹,见李震难受,便道:“公子,何不坐马车呢?”
“也就是河南的路好走马车,出了河南,奔赴武汉的官道,哪有称心如意的?还不要把苦胆都颠出来?”
“如今马车避震也好,再垫些厚实的垫子,也算舒服。可要是骑马,怕是才受罪几百里。公子……”
“唉,实话说吧,若是再这么坐马车,我人都要废了。到时候,还不是丢了大人的脸面?虎父犬子,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言罢,李震又道,“再说了,骑马到武汉,怎地也要让兄弟们高看一眼,也好知道我李震可不是没本事的。”
一旁亲随只觉得这就是脱裤子放屁,骑马到武汉除了受罪,哪有什么本事可言。到武汉地头,又不是洛阳,那里哪有人在意你是骑马还是坐车,只看你能捎带多少京城福利罢了。
叹气摇摇头,亲随也不再劝阻,心想反正半道上肯定就换了马车,于是回转府邸,跟门子吩咐了一声,又收拾了百几十张华润飞票,揣好之后,府中三五辆大马车,还是跟着出行。
李震问亲随,也只是回复都是装了礼物特产,还有一路用度。
到南阳时,李震就彻底不行了,下马走路简直跟下码的女星一样,走路都是叉着腿,跟龟丞相似的……
“哎哟,哎哟,嘶……”
一脸无语的亲随坐在车头赶马,心道果不其然,连襄州都没到,才将将出了京畿,刚到南阳地头,居然就彻底废了。
似乎亲随也熟门熟路,大约是对自家公子心中有数,早早地让人先行去了武汉,到观察使府递了帖子。
老张一听李震吃饱了撑的装逼骑马,于是只好叫了舟船,跑到淯水去专门接他们。
“兄长,怎地伤的这般厉害?”
“别提了,别提了,废了,我是彻底废了,丢了大人的脸啊。”
呜呼哀哉的李震欲哭无泪,他堂堂李绩的儿子,居然混到这个份上,简直跟张公谨的儿子差不多,丢人啊。
“兄长这是甚么话,若非不给兄长机会,怎会让兄长这般清闲的?这世上,哪有清闲人还能弓马娴熟的?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要怪,也只能怪这世道,怪不到兄长头上去。”
李震这么个仿佛玩游戏玩废了的大龄青年一听,对啊,错的不是我,是社会!
一通歪理猛劝,李震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自忖像自己这种英才,又有虎父在上,怎么可能骑个马就成菜鸡?很显然是社会压迫不给历练机会,他要是有机会,做的比程处弼强多了!
“嘿嘿……”
自我满足地笑了笑,李震忽地想起了正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张德,“怀道转呈给我的,让我捎带给你。”
“他去了京城?”
“去寻人玩耍,十来岁的小郎,也不甚要紧的。”
“说的是,他年纪小,也没人注意。”
秦琼不但心细,让没成年的儿子带着私信到处跑,也着实胆大。
也没顾忌李震在侧,张德碾碎红蜡,抽了信纸出来,抖了抖,展信阅读起来。
一旁李震探头探脑,却也没好意思真的就去看个细致。
半晌,张德把信塞回信封,然后道:“兄长,吃过饭之后,随我去见一见长孙公,如何?”
“老奸在此?”
“好几个月了。”
李震眼珠子转了转,小声问道:“和这老东西交往,不打紧吧?”
“有甚么要紧的?他是荆楚行省总督,我是江汉观察使,很正常么?”言罢,老张拍了拍李震的肩膀,“这光景,有个好差事,乃是安抚西南的天使,左右副使是不行了,不过混个武职资历,也没甚难的,让长孙无忌举荐一下就是。”
“安抚西南?”
疑惑之间,李震反应过来,“这是要截胡冉氏?”
“……”
老张别的没看出来,但从李震的这句话,就知道他在京城麻将没少打。
截胡……截你妈个头啊!
“噢、噢……我这脑子。”拍了拍脑袋,李震连忙小声道,“没曾想,翼国公这般大胆?嗯?我这嘴!”
一看张德横着眼睛看他,李震连忙拍了拍嘴,然后道,“有这好处,别说长孙无忌,长孙皇后都要见一见。”
老张欣慰地拍了拍李震的肩膀,这才像样嘛。
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