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唐朝工科生TXT下载唐朝工科生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唐朝工科生全文阅读

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万里海角

    碛西州,一批板印“西京”字样的大车在一处仓库排队。车把式在吆喝声中,手脚麻利地解套挽马和大车,平整的路面用了石板,而且形制比照工部在长安的定制局。尺寸都是二尺,纵然有误差,其间也是用砖石填充,控制了“热胀冷缩”的变量。

    仓库的一侧是个木栅栏围起来的坊墙,临街有许多开口,开口处多是坊内的人家,叫卖生意之类,多是自制的中国特产。

    诸如豆腐、醪糟之类,在中土虽然司空见惯,但在碛西,如今也还处于“新奇”阶段。尤其是豆腐脑,更是讨人喜欢,饶是对食物不甚讲究的僧侣,也会寻觅最好的豆腐脑,或是加盐,或是加糖。

    “崔娘子,来一碗,加糖,多加糖。”

    “浮屠少待,这便盛一碗。”

    河中鲜有吃虾米的,但这虾皮配合咸菜,大约是萝卜干或是笋干之类,加了虾皮,又撒了中土移栽过来的小葱,顿时咸香四溢。

    只是咸香的这一碗,不是光头要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糙汉。不说袒胸露乳,穿戴却也迥异旁人,便是同为汉人的商人贩夫,也和他大不一样。

    “太尉,这短衫料子,瞧着像是棉的?”

    有个细长胡子的商人,捋了一下鼠须,谄媚笑问。

    “俺这料子是棉的,本地棉。”

    言罢,唏哩呼噜灌了一口豆腐脑,“嘶哈”声不绝于耳,他摸了几个钱,拍在桌上,扭头冲一个小厮道,“小乙,去马五那里买几根油条。若是有果子,摊个煎饼过来,多加芫荽。”

    “郎君少待,俺区区就回。”

    那小厮是个少年,但却腿长人高,迈开步子,跑的飞也似。

    “本地棉?”

    商人眼珠子瞪着,“太尉,这图伦碛还有棉花的?”

    “怎么?想做这买卖?且等着吧。”

    “太尉,与小人说说?”说着,这商人连忙隔着一条街,冲对面围着一群车把式的烤肉摊位叫喊,“阿古尔!来一只腿——”

    对面摊位上的胡人瞄了一眼,立刻笑了笑,抖肩摇头。

    这却不是什么不答应,反而是应了下来。这阿古尔是个别处的胡人,那里乡风别致,摇头意思就是同意,点头反而是拒绝。

    “太尉,这是小人孝敬太尉的。”

    一只羊腿,对在图伦碛厮混的商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是关内商贾,哪怕是行脚商,能来西域,起码的家底还是有的。

    正在喝着豆腐脑的糙汉哈哈一笑:“你这夯货,这几日告示不去看,反来俺这里打探,俺还能比将军消息广?白赚你一只烤羊腿!”

    呲牙咧嘴间,糙汉见一个光头居然往豆腐脑里加糖,顿时叫道:“大和尚,加了糖,那还能吃么?”

    “小僧贪这一口甜味,罪过罪过……”

    啐!

    糙汉不去看那光头,看了想吐,居然吃个豆腐脑还加糖。

    “郎君,油条,煎饼。”

    适才出去的少年匀了一下气,就平复了下来。马五的油炸摊位离得远,因为马氏是油料商,而油料仓隔着一个坊,一来一回,寻常人都是骑马骑驴最不济也要搭个便车。像这种用两条腿跑的,反而不多见,而且还是为了买个早点。

    “煎饼带上,学堂快要上课了。”

    “是,郎君。”

    小厮嘿嘿一笑,拿起煎饼就开始啃,一边啃一边跑,糙汉见了,在摊位上嚷嚷着:“上学哪有叼着煎饼跑的——”

    话音刚落,旁边路上,又有个小郎,嘴里叼着个烤饼,看的糙汉一愣。还没回过神,又见一个胡种少年,嘴里叼着个馒头,同样狂奔。

    “这大早上的,都变了狗?”

    诸多少年都到了一处营寨,陆续已经能够听到童子的声音,念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也有着急的中年先生,骑着快马背着行囊,一边把马交给门房,一边嘴里嚷嚷着:“入娘的,差点迟到!”

    到了门房处,披坚执锐的大兵共有三个,两个持矛一个仗剑,仗剑的有金属头盔,见了穿戴好的先生,拿出印章一一盖章。

    印章只有一个字,到。

    “总算签了到。”

    抖了抖包巾,一边走路一边往上面戴撲头。到了一处走廊,走廊口有个镜子,是锡镜。差点迟到的先生冲镜子做最后的收拾,收拾停当之后,便深吸一口气,气定神闲地到了走廊另一头。

    “吴兄,今日来得怎地这般晚?”

    “噢,路上吃了个豆腐脑,诸位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嘴刁,所以绕了些路,专门寻了一家放长安糖的铺面。”

    “吴兄讲究。”

    “讲究,讲究啊……”

    气定神闲的先生嗯嗯点头,然后收拾了一下包裹,拿了教材和批改好的作业,迈着步子抖擞着精神朝教室走去。

    “呸!甜豆腐脑只配喂狗!”

    “喂狗狗都不吃!”

    “可他是年级主任……”

    “说的是啊,也只能学一学蒙兀人了。”

    教室很大,多是适龄青少年。这些青少年已经掌握了大量的汉字,不同于童子,还需要开蒙习字,或是辨识拼音,反而是被强行塞了大量的“无用”知识。

    其中就包括教授“地理”的高年级主任吴虎,尽管为人“不羁”,但这个吴虎也是“行万里路”派的门徒,而且家底丰厚,即便是在苏州老家,也是属于土豪。

    吴虎是苏州吴氏分支,后另开门户,移居常熟,故也称常熟吴氏。门第也就比江水张氏高那么一点点,和江水张氏分宗南北不同,常熟吴氏是深耕本土,苦抓农桑。也就是这几年才被冲击的受不了,开始转型。

    而转型才几年的常熟吴氏,手头织机就有八万张,跟吴氏签了契约的织女超过三万,每年卖生丝都能富的流油,更何况还跟张氏关系不错,自然是更加非同小可。

    吴氏主家,到吴虎这一代,和张德一样,兄弟三人,只是吴虎行二,家中不做主,于是就显得“浪荡不羁”。

    张德十岁之前,跟吴虎还见过一面。

    “上课!”

    “礼!”

    哗!不拘汉胡,学生都是笔直地站了起来,然后鞠了一躬。

    “坐下。”

    “坐!”

    学生们这才落座,和寺庙中年轻僧侣喜欢交头接耳不同,这里的学习气氛相当的特殊。不上课还好,一旦上课,教室外一声不响赤足走动的巨汉就会让整个学堂胆颤心惊。

    整个学堂不管哪个先生求情都是没有用的,一旦被发现学生有所“违规”,巨汉就会进来,将学生衣服扒个精光,然后用久经考研的藤条,狠狠抽上一顿。

    这种“低配军规”管理,别说学生,教授的先生都是看得哆嗦,但这是程将军的铁律,不拘汉胡,半个屁都不敢放。

    也不是没有自持家门显赫的白痴跑去程处弼那里装逼,结果就是这个笨蛋不但被扒了干净,还绑在木棍上,被人抬着游街。“家门体面”顿时扫地,饶是官司到到御前,最终也是对方全家有爵位官位的一起罚俸。

    “今日有个好消息跟你们说。”

    学生很喜欢吴虎,除了他见多识广之外,这个先生为人着实潇洒,尽管吹嘘每每被人看破,但即便是拆穿,吴虎也不会恼,反而会哈哈一笑,下回继续。

    “先生,是个甚么好消息?”

    “明日来碛西的驼队,不但有‘太子糖’,还有交州鲸油。为师打听了一番,兴许还有一些‘海角奴’。”

    “是南海之南的么?”

    “是了,有二三百。你们谁家还担着修渠修路役的,买个‘海角奴’,也能轻松些。如今胡虏难抓的很,价钱又高,这些‘海角奴’便宜,只有‘突厥奴’一半价钱,吃的还少……”

    画风陡然一变,教室外的巨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好咳嗽一声,看着吴虎:“应雄老弟,差不多就行了。”

    吴虎老脸一红,羞愧地拿起了教案,开始正式上课。

    实在是……那些“海角奴”,都是吴氏自己从杜正伦那里采购来的。

    原本吴虎想着老子在学校上班,给自己学生推销自家产品拿业绩怎么了?要不是之前有过先例,其中有个先生卖的实在是太嗨,后来被打了半死,吴虎也不会被人一提醒就立刻收声。

    “行万里路”是要钱的,他以前都拿家里的钱到处浪,碰上能给家里谋福利的机会,难得要出出力,怎么会放过?

    再说了,他也没在外面推销啊,都是自己的学生……

    吴虎心中琢磨着,是不是下课布置作业的时候,跟学生们提一下,今年的绩优生评定标准,是不是要加一条有没有买吴氏牌“海角奴”。

第四十章 缺口

    浣洗坊在碛西州治所东北处,地方不大,但棚屋连片,多是操持浣洗业务的人家。哪怕是碛西驻军的衬衣、罩袍、裙裾、长衫……都是交由此地浣洗大使分配。浣洗大使往往都是六曹出人,一正二副或者四副,看作战和训练情况而定。

    因为西军较为特殊,所以很多西军子弟都打算把厮杀汉当作营生来做。返回乡籍那几百亩地的产出,还真没有在图伦碛周围打秋风来钱快。

    浣洗坊多的是浣洗女,种种原因,在这地方,开了不少酒肆茶铺。甚至西军只要不出征,“卡瓦哈”都有可能出售,只是不多,而且贵。

    但不管如何,胡地巨富多爱来这里花销。汉人售卖的中国特产,除了拿回去显摆之外,最终还是要在外面爽快。

    浣洗女有突厥女也有突骑施女,甚至还有波斯姬和天竺姬,前几年因为侯氏谋夺某个金矿,连带着还从河中地区带回来不少来历不明的“白奴”。

    这一支“白奴”,是弗林国从北地蛮族捕获来的,准备售卖到唐朝,只是半路被波斯人截了,而波斯人又被侯氏截胡,最终流入岭东。

    “白奴”不管男女,都是金发碧眼,极为受胡人欢迎,胡商但凡好色的,都极为愿意掏钱。以至于浣洗坊的人气,久高不下。

    “安将军,小人打探的事情,不知道如何了?”

    一座典型的飞檐凉亭中,也不管案桌上摆满多少美酒佳肴,却也吸引不了一脸谄媚的胡商。

    虽说中国体制健全,但对服饰还是很有规矩的,而胡商却不同,只要买来丝绸,立刻就做了衣衫披上。饶是程处弼喝令,他们也不抗拒,只是问本地贵族头人,买个“儿子”的位置,于是就堂而皇之地穿上。

    “眼下又不是西疆缺人,哪里不缺人?之前修渠,随后打井,还有修路,人手都是不够的。就算来了一些‘海角奴’,远水能救近火吗?你要知道,这些‘海角奴’,都是从中国南海之南运送而来。且不说路上死伤,就算运来,至敦煌就要被查验,过上一手,还剩多少人?”

    安菩难得话多,打了个饱嗝之后,斜靠在躺椅上,支起一条腿,持酒杯的手搁在膝盖上,然后看着桌上的肥鸡,双眼没有焦点地盯着:“可萨部已经归顺阿史那氏,若是突厥人打到大马士革,倒是能有劳力。”

    那胡商一听,眼珠子一转,小心翼翼地拿起金柄银壶,一边给安菩倒酒,一边谄媚笑道:“安将军,小人听说高达国内乱,如今骠国有人要开茶马道。这东天竺人口甚多,不若行个人情,从天竺那里赎买?”

    “此事是老夫能说的吗?且不说还有程公主持大局,便是奔赴天竺,勃律山口风险有多大,不用老夫同你说吧。”

    “小人如今担着石料厂,实在是苦心经营,可是人手不济,小人生意黄了事小,耽误程碛西的军务才是大事。小人只是想,若能寻得人手,今年这路,就算是成了,城内干道全部铺上石板,当是不成问题……”

    “‘海角奴’是不用想了,至于东天竺那点当口,你也死了心。”

    安菩摆摆手,然后将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骠国西南新建港口,正是用人光景,怎会匀给你?慢说是图伦碛,就是广州,也没见收了几船人,都是运往扬州。”

    言罢,安菩瞄了一眼胡商:“不过呢,老夫这里倒是有个消息,是安北都护府过来的人,怀远郡王举荐,如今主抓教化事宜。”

    “噢?!”

    胡商大喜,顿时点头哈腰道,“安将军能指点小人,小人感激不尽!”

    “沙欣沙主事,如今调来图伦碛,诸胡各部教化事宜,就是他主持。别人兴许没有门路,沙主事祖籍遥远,族人四散,倒是有不少不为人知的消息。”

    听到安菩的话,胡商顿时欢喜,可眼神中也一闪而过恐惧。实在是此人不但见过唐朝皇帝,还给怀远郡王做过副手,更是和福威镖局总镖头王祖贤有过命交情。

    胡人中堪称“励志楷模”,因为沙欣最早是个奴隶……

    “多谢安将军,安将军公侯万代——”

    原本就地广人稀的图伦碛,因为要大量修建“井渠”、军道、戍堡,人力压榨已经到了极限。碛西重建伊始,就将旧有大贵族尽数迁往长安,剩下的人口中,不是没有对故主怀念的,但繁重的劳役,很快就将这种情绪打散。

    倘若是纯粹的压榨,叛乱肯定迅速出现,但唐军给钱给粮,胡地百姓不敢说全家不饿,但是混个半饱还是没问题的,就是体力劳动将大量的额外热情消磨殆尽。

    李淳风之前从勃律山口送来的一批奴隶,其中有不少因为无法适应西疆的特殊气候环境,直接嗝屁。一度导致奴隶价格上涨一倍还有得多。

    而侯氏拿下金矿之前,将当地部族分了两拨,一拨用作奴工,另外一拨同样是要给程处弼面子,贱卖到了碛西州,但因为数量有限,也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如今得知敦煌居然能运来一批“海角奴”,不拘汉胡巨商,都是欣喜若狂。他们想要和程处弼谈谈,那是没资格的,但是和安菩勾搭一下,托点关系塞钱,倒也不算太过。

    只是万万没想到,最终也是空欢喜一场。

    “诸位,打探的如何?”

    那些没进去给安菩陪酒的大商,见同行出来,立刻上前打问。

    身穿花色纱袍的胡商摸了摸弯翘的唇须,然后道:“还是先寻个地方,坐下来商量。”

    “安将军也算是指了条路,如今人手奇缺,走一步看一步。”

    有个汉商愁眉苦脸,他身穿灰袍,却不是丝绸做的,料子不如胡商,只是周围几个胡商,反而都看着他,可见地位不低。

    “崔君觉得大家这一关能不能过?眼下程碛西的监工催的厉害,要是再不添补苦力奴工,怕是到明年工期结束,也未必能完成啊。”

    “先坐下来,找个地方再说。”

    崔姓汉商没有直接回复,众人听了,只要点头。

    不多时,一众汉胡商人,寻了个僻静院子,把胡姬琵琶女支开,这才开始急不可耐地发问。

第四十一章 淮扬新风

    “大人,这里就是扬州?”

    顺着运河南下的客船越发多了,以前是“烟花三月下扬州”,到如今,不管是不是三月,腰缠飞票的男子都要下扬州。

    船头的青年虽然喊着“大人”,只是他的大人也不见得就老气,反而同样年轻俊逸,美髯随风微动,舱内女郎见了,顿时倾心。

    “旧年江都一场梦……”

    念叨完,眼神略显落寞的男子看着自家儿子,拍了拍肩膀,“为父在扬州这里,有个相识,是个大才,大哥若能拜他为师,最好不过。”

    “大人说的是谁?”

    “江淮名士李总编。”

    听自己老爹这样一说,做儿子露出了一副惊异的神情,显然没有料想到,自己老子居然还认识这样的人。

    舱内本就中意父子二人的女郎们,听到做爹的居然认识“李总编”,更是眸含秋水杏眼含春。

    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不绝于耳,不远处的河堤旁,挥舞着长杆的赶鸭人正呼喝着鸭群,到一处闸口,就见有民船栈桥,只是多了河道大使的招牌,显然也是拿了批文的。

    就见那些随意停靠的船儿,多是一些小渔船,或是不大的货船。

    甚至还能见着青衣麻布的船娘,极为熟练地将一筐筐的鸭蛋搬上自家摇晃不已的小船,然后对方则是从她那里搬走一筐筐别的物事。或是印染好的青布,或是不成匹数的白丝。

    “都说淮扬富庶,往常只是听闻,如今见这船娘打扮交易,便知晓百闻不如一见。”

    说着,做爹的指了指一个船娘,“大哥你看,那女子其实是个爱打扮的,旁人瞧的不真切,但若拿到手里,便知道那头上的,不是铜钏,而是做旧的金钏。”

    青年虽然在听,却心不在意,满脑子都是“李总编”三个字,若非船东喊了一声“靠岸喽”,他魂灵还没有归位。

    靠岸之后,青年才讶异地说道:“这里怎地同京城一般,居然还分了客货的?”

    “哈哈哈哈,这小郎说的甚么话,本就是淮扬、苏扬先分了客货,这才传去京城的啊。”

    旁边有个壮汉,腰间挎着横刀,牛高马大却是爽朗,并不会让人觉得恐惧。只见他冲父子二人抱拳道:“俺差事在身,先行别过,将来有缘再会。”

    父子二人还礼之后,那壮汉就大步流星,直奔城内去了。

    扬州治所是个大城,虽久经战乱,如今却恢复的不错。不仅扬州如此,便是楚州也是恢复的很好,淮扬二地工商再起,不输苏杭多少。

    “这城外新辟工坊竟然如此之多,较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京城居行大不易,青年是大有感触的,但一看扬州地界,居然更加纷扰,便晓得江都的房价,怕是不会太低。

    “两位,是要寻客舍短住还是找个宅院久居?俺是江都本地人,做个中人营生,这东城城外的房舍院子,俺都是一清二楚。若是寻俺淘换,必不会让两位失望。”

    父子二人正要进城,却猛地蹿出来一个人,冲父子二人连连推销。一边说话,还一边递过来一张纸,只看见纸上印着的,却是城内城外各等屋舍租金,还有酒肆落脚客舍的住店价钱。

    只扫了一变,做父亲的便眉头微皱:“老夫前年来时,也不见恁般贵的。”

    “哎呀,老客也说了是前年,前年城东三进宅院,不带阁不带楼的,如今都翻了一倍多。正所谓‘今时不同往日’,俺看老客也是个读书人,怎忘了‘刻舟求剑’呢?”

    青年一听,顿时一愣,万万没想到这扬州地界,一个做中人的小厮,竟然也知道“刻舟求剑”。

    “太贵太贵,不要不要。再说,老夫在扬州这里也是有友朋的。”

    那做中人营生的小厮一听,呵呵一笑,直接把印刷纸收了回去,然后冲父子二人作了个揖,转身就去寻下一家了。

    “这……”

    青年更是哭笑不得,他父亲更是摇头道:“早就听闻江淮沾染魔都邪气,果不其然。”

    只是提到魔都二字,倒是让青年兴奋起来,连忙问道:“大人,听说‘李总编’同张江汉乃是故交,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似乎是回忆着什么,组织了一下思绪,他才和儿子道,“旧年‘忠义社’中,张梁丰最倚重之人,就是‘李总编’。西京终南山所出的宣纸,操办之人,就是‘李总编’。”

    “‘李总编’定是张江汉手足兄弟。”

    “这话说的倒也不差,老夫同邹国公大公子交往多年,彼时薛礼尚在长安,这二人寻个‘捉刀’,泰半是寻的老夫。故而老夫知晓张梁丰同大公子往来不多,反而二公子三公子更合张梁丰行事。”

    正说着,却见一驾马车出了城门,不等父子二人反应过来,就见车把式冲他们喊道:“游韶兄!上车——”

    父子二人一愣,仔细瞧了,做父亲的才一拍手叫道:“好个李奉诫,居然做起了赶车郎!”

    “甚么赶车郎,这是致敬孔圣人,给你做‘御手’哩。”

    “哈哈哈哈……”

    大笑一声,被李奉诫称作游韶兄的拉着儿子的手,到了马车跟前,介绍道:“大哥,这就是‘李总编’。”

    “呃!见、见过……小侄见过李江北!”

    “甚么李江北,我同你大人相熟多年,不必如此。”

    “小侄见过世叔。”

    “哈,好个小郎!”

    李奉诫拍了拍青年的肩膀,“游韶兄当年带你去城西草料场的时候,你才这么大,没曾想,一眨眼,上官家的聪敏小儿,如今都这般大了。对了,游韶兄,二郎呢?”

    “庭璋同她母亲一起,还在京城。这次是带庭芝过来,见见淮扬风貌。”

    “来得好,来了就长住算了。游韶兄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一个进士,莫要计较个甚么。这光景就算没个差事,还怕将来没有不成?他魏王主持个京城都颠三倒四的,真是庸碌无能,只配跟一帮老文虫吟诗作赋。”

    在父子二人惊愕的眼神中,李奉诫自顾自道,“我是知道游韶兄喜爱做官的,你若是不嫌弃,去扬子县老李那里帮忙算了。在扬州伸开不得手脚,没甚意思。”

    “德胜兄如今是简在帝心啊。”

    “那算甚么。”

    李奉诫摇摇头,忽地想起来一件事情,“对了,游韶兄,你若是想留在京城,倒也不是不行,不过现在扬州呆上一阵子。待我书信兄长,得了消息,再知会你。”

    “仪……感激不尽。惭愧,奈何上官氏不能没于我手,只得苦心经营啊。”

    “理解理解。”

    李奉诫笑着拍了拍上官仪的肩膀,然后直接道,“横竖我如今也要用游韶兄你的文笔,谁不知道上官仪的笔头乃是一绝?”

    “噢?是有甚么要紧事体?”

    “还是西疆诸事,本想好好吹捧一番长孙冲,奈何胸腹之中,没甚墨水。谁曾想游韶兄要来,当真是合该有这么一遭。游韶兄,帮我写个文章,长孙冲这‘榻上苏武’不好听,怎地也得是‘贞观耿恭’啊。”

    “好,这个容易,仪定不负所托。”

    “托甚么,给钱的。”

    上官仪听了,顿时脸皮一抖,想说又不想说。

第四十二章 五斗米太少

    江都对上官仪来说,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美好回忆。他爹就是死在这里,而他自己更是在这里死里逃生。

    这也是为什么一到江都,就感慨“旧年江都一场梦”,对上官仪来说,当年就特么是一场惨无人道的噩梦。

    如今还是浑浑噩噩的,若非杨仁恭介绍,他连写应制诗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跑去科举中进士。

    讲到底,上官家还是要比土鳖们强,至少上官仪的“知己”是老杨家的。

    “游韶兄,武汉消息传来啦!”

    李奉诫穿的极为随意,上身跟T恤似的,下身一条麻布长裤,在外面奔跑,别人还以为他没有穿衣服。

    这等穿戴,士人不多见,穷汉是见得多。

    “甚么消息?”

    正在写文章的上官仪一愣,忽地反应过来,“怎地恁般快,这汉阳江夏到扬州,哪有这般快的?”

    “哈,此间门道,不可外传。”

    李奉诫笑呵呵地说着,却让上官仪深信不疑,因为京城和长安,都有人传言,说是华润号有特殊的传讯渠道和方式。哪怕从西域传消息回来,都能控制在三天以内,简直匪夷所思。

    朝廷“加急”,任你几百里加急,跑死多少匹马,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靠着时间差,华润号在河南、山东、江淮,可是杀了不少不知道死活想要挑战江湖地位的猪头三。

    “兄长已经命人写了一封信进京,王二郎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哪个王二郎?”

    “王敬直啊,他跟兄长还有魏王都是有交情的。兄长让王二郎举荐你,到时候弘文阁内混个差事有甚难的。”

    前侍中王珪的儿子,又是一直跑魏王那里白看书的书虫,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别说看在王珪的面上,就是魏王李泰自己,也不可能说王敬直开口直接就回绝。那还混个屁,真去做写酸诗一天到晚除了装逼干啥啥不成的酸儒好了。

    横竖又不是让上官仪去做个弘文阁学士,混个啥啥郎,或者啥啥秘书,惠而不费的事情。

    不但卖了王氏一个面子,李泰还能赚个“好兄弟讲义气”的名气。

    至于王敬直背后有没有什么阿猫阿狗乱拱,那是王二郎自己的事情,李泰根本不需要理会。

    “这……”

    上官仪顿时就呆住了,这特么就这么简单?这不科学啊,老子中了进士,在京城简直跟咸鱼差不多。要不是杨恭仁还有三分薄面,连混个长期饭票都混不到啊。

    人和人的差距真的有这么大?

    说实话,上官仪对李奉诫某种程度上还是有优越感的。比如李奉诫别说进士了,一个职称都没有,上官仪颇有一种老夫可是正规渠道出品。再一个,李奉诫别说不给魏王李泰面子,连朝廷征辟都是当放屁,混了几天班就辞职,简直陶渊明再世。

    当然了,上官仪觉得李奉诫是比不上陶渊明的,然而他大概也不晓得,李奉诫压根就瞧不上“采菊东篱下”那破烂调调。

    和嫌弃工资太少的“靖节先生”不同,李奉诫属于能放话“我对钱没有兴趣”的贞观款爷。

    履历上更是令人羡慕,就一个,皇帝玩宣纸大派送,暴涨供应主持生产的,就是他李奉诫。

    就这么一条履历,李董要是哪天嗝屁,他儿子上位,起码也得让李奉诫混个将作监的二三把手,实在不行,工部侍郎肯定有的。

    所以说,感情上有点不能接受,但理性出发,上官仪还是拎得清,知道李奉诫是属于有资格任性的同辈英杰。

    “游韶兄无须担心,兄长早就打听好了。褚遂良除职黄门侍郎,本是要返乡丁忧,不过如今这世道……嘿。”

    李奉诫语气嘲讽,显然是瞧不上褚遂良的。原本褚遂良的的确确是打算守个三年,哪怕皇帝说夺情,也不打算鸟。

    可世道变化何等的快,万万没想到皇帝跑去“巡狩辽东”,而且已经有了消耗东胡精力的大型工程,堪比秦朝修长城的大型工程,这一套下来,凡是在里面掺合的,根本不要三年,一二年出初步成果就能升职加薪。

    按照级别,起码三五个同僚能跟三年后的他争,到时候不是闹么。

    所以,褚遂良一咬牙,厚着脸皮,居然就顺了李董的“夺情”。不但让外朝感觉错愕,连李董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

    唯有许敬宗表示这才是正确的为官之道,应势而变,方能如鱼得水啊。

    为官不怕死爹不怕丢面子更不怕流言蜚语,就怕“曾经有一个机会放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好好珍惜”……

    “褚夕郎莫非没有丁忧?”

    “这倒是不至于,回去了三个月。”

    李奉诫摇摇头,看着上官仪,“不过还是除职黄门侍郎,听说另有任用。似是要主持修史,至于修哪部,如今还不好说。”

    “修史?!”

    提到修史,上官仪就心动了。能参与进去,在履历上就很硬扎,可以说将来仕途,能够一路清贵下去,靠嘴炮就能混长期饭票,还是山珍海味只管造的那种。

    李董喜欢修史,就跟某些人喜欢修车是一样的,纯属爱好。当然了,修的时候加点私货,跟修车时候加点润滑油,也是一个道理。

    平顺丝滑让人愉悦。

    “兄长信中说,前几年就有重修《晋书》之愿,房相提过此事,只是一直没有拟出章程。较之当年山东士族把持文字,朝中人物不及山东。也是积攒数年,有了底气,这才敢重提旧事。”

    其实李奉诫是知道房遗爱现在就在武汉,这事情就是房遗爱跟张德说的,至于是不是房玄龄交待儿子把事情秃噜给张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消息确实相当准确,至少弘文阁内诸学士,都在贡献典籍。

    “司马代魏”这事儿是美化还是抨击,基调还没定,毕竟眼下的李董跟十五年前,那就是两个物种。

    虽说一如既往的自信,但如今的李董自信程度已经超出了满朝文武的脑洞。

    其不讲理的程度,大约就是扶着胯下吹嘘:这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能大能小……

    总之,非一般的感觉。

    乃至某些时候,李董私下里还很悠哉地跟不想说话的马周放炮:朕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皇帝。

    马宾王身心都遭受了重创,一度想要辞职。

    于是不难看出,这种状况下的李董,对于黑历史有多黑已经不太在意,甚至可以说不予理会。

    毕竟……反正你们跟朕作对都是输。

    但不管怎么说,修史依然是个大工程,李董说什么还是表个态,要不然嗝屁之后,满地狼烟,他儿子指不定祭祖的时候,连冷猪肉都不上一块。

    “修《晋书》?”

    上官仪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这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只要跟着划划水,就是个相当金光灿烂的履历啊。到时候谁敢说他上官仪不能做大夫?

    五鼎烹是不敢也不想的,但五鼎食那绝对的好啊。

    一刹那,上官仪连自己将来当上吏部尚书,三省随便混的光辉前程都想好了。

    “游韶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早作准备啊。”

    “大恩不言谢,仪对李君相助,铭记在心!”

    上官仪目光灼灼,十分的激动。

第四十三章 随便收徒

    “拜我为师?好啊。”

    住了几天,上官仪就把儿子拜师的事情,跟李奉诫说了一通。他是知道李奉诫性子的,虚头巴脑毫无意义,直接开门见山,反而通达爽快。

    “可要摆宴行礼?”

    “无需如此,若怕京城的猢狲寻衅,我写信一封给屈突诠,让他帮忙宣扬宣扬。洛阳凯申物流有个极善相扑散手的,名叫常威,倘若有甚游侠儿跑来闹事,提我名号就是,他是个话不多但灵醒的人。”

    “那就有劳了。”

    松了口气,上官仪心中淡定了不少。他中进士之后的日子不算好过,顶这个“选人”头衔,捡一些礼部的残羹冷炙,偶尔在图书馆给人办个借书证什么的,实在是埋汰人啊。

    怪就怪如今在京城主持诸事的,是魏王李泰,杨仁恭算是他半个“恩主”,行卷时候的“知己”。偏偏就是杨仁恭被魏王手底下有人看不顺眼,连带着上官仪连喝汤都谈不上,也就是比一般小市民日子好一些。

    按理说京城居行大不易,比一般小市民好过,那也是相当体面。可上官仪自负压力,想要恢复一点上官家的“声势”,这么一来,那就不好弄了。

    好听点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当然了,换成李奉诫,大概就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是万元户!

    怕个毛啊。

    “有劳甚么,我也只是怕了烦扰,实在是烦之又烦。索性行事畅快,由得旁人说去。嗳,说来也不怕游韶兄笑话,我如今最爱去的地方,便是工坊码头,寻个大通铺,坐上片刻,若是愿意匀个肉包出去,便能和人聊上半天,获益匪浅。”

    “大通铺?工坊码头?”

    贩夫走卒之流,上官仪是从来不去理会的。

    士人风骨,贵贱有别,这是纲常道理。

    这也是为什么李奉诫是“狂士”,但又被人敬佩。有人叫他“李江北”,也有人叫他“癫子李”,称呼变化,便见微妙道理。

    “游韶兄志不在此,就不必探究啦。”哈哈一笑,李奉诫抬手给上官仪又添了点茶水,风度翩翩的上官仪点头致谢,然后双手持杯,浅饮品味。

    而李奉诫则是随意给自己倒了一碗,接着就是“顿顿顿顿顿顿”……

    “你拿我当朋友,可以这般随性。若在贵人面前,还是要收敛一些。”

    上官仪劝说道。

    “游韶兄你也说是朋友啊,旁的人,岂能见我现形?”

    说罢,他挑了挑眉毛,憋了口气,然后扭头望着上官仪,“上回瞧了个苏州戏,演的是猴儿,能变化,有神通,你瞧我有那悟空的精神没?”

    “莫要玩闹啦。”

    上官仪摇摇头,哭笑不得。李奉诫这个朋友,同他说话,是要松泛一些,他也是羡慕,却终究做不到。

    闭上眼睛想一想,上官仪又摇了摇头,他琢磨倘若真个学李奉诫这般洒脱,到了官场中,早晚被人喷个“仪态鄙陋”“恣意妄为”,要是再恶心点,被人算计的话,怕不是“君前失仪”也会有。

    做官怎么可能跟个猴子精似的?

    猴精可以,猴子精,这不是欠干什么是欠干?

    二人正聊着,出去闲逛的上官庭芝一副“大开眼界”的神态回来,一旁还跟着一个胖大汉子,虽说肚腩挺着,又是一身布衣,可双掌如斧,双腿如柱,显然不是一般肥胖中年佬。

    “水哥,逛了甚么地方?”

    “还要天阴,没甚日头,上官小郎这真是好后生。我这怕不是走了百几十里路,连公厕都钻了三回。”

    说罢,张绿水竖起三根手指,啧啧赞叹,“今日真是成了牛马骡子。”

    “哈哈哈哈……”

    李奉诫大笑,上官仪虽然也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可还是浮现出了尴尬的神色。

    “大人,世叔。”

    不过很显然一脸微笑的张绿水很喜欢这个年轻人,而且似乎还混熟了。上官庭芝行礼之后,满肚子的话想要说,只是抖了半天的手,居然都想不起来得先说什么。

    “大哥,拜师的事情,已经妥帖了。”

    不等儿子说话,上官仪先开口给了个好消息。上官庭芝虽然长相随了上官仪,但性格做派却不似。究其原因,倒也简单,那就是有上官庭芝这个儿子的时候,上官仪连十八岁都没有。

    说是父子,其实站在街上,大多都以为是兄弟。

    实际上也是有这么点意思,上官仪并不是做表率来带儿子,对上官庭芝还是相当宽容的,这也形成上官庭芝颇为好奇有点胆大的性格。

    于是乎,当听到上官仪先行报喜。上官庭芝想也没想,眉飞色舞地献给李奉诫行了个大礼,把喝茶的李奉诫差点没呛死。

    “先生在上,学生必定勤学苦修,不负先生所期。”

    李奉诫本心其实也没什么期不期的,但上官庭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说“我干了,你随意”,只好道:“给你琢磨个表字,也算有了字号,将来行走江淮江南,也是有头有脸的。”

    “多谢先生!”

    正说话呢,张绿水把门带了一扇,就见云消雾散的,阳光唰的一下,就从门窗窜了进来。

    因为用的玻璃偏琉璃色,质地不怎么好,通透性也一般般,可就是这么个“劣势”,倒是让这一抹阳光,宛若一道金色匹练,闪的李奉诫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

    “嘿!有了!”

    李奉诫猛地一击掌,“既然天公所赐,那某就顺了好意。这一道光,便做自号。”

    一旁上官仪哆嗦了一下,心中暗道:老夫以为不摆上一场,已经够随便了,不曾想,这“李狂人”随性到这般地步。

    取了表字,李奉诫难得磨墨提笔,专门给上官庭芝做了印鉴字帖,然后拜托张绿水,寻了江都厉害的金石巧匠,给上官庭芝做了一枚金玉印章。

    几天后得了印章的上官庭芝很是欢喜,在江都玩了几天,种种新奇让他大开眼界,四处游玩,倒是还真认识了不少人。

    上官仪也没有去管他,毕竟这里有李奉诫,能出什么事情。

    “金虹兄!金虹兄!这里,这里!”

    这一日,上官庭芝要去鱼市码头看看,因为临时保镖加向导张绿水说过,鱼市码头每天早上,都有稀奇古怪的海货靠岸。前几回去的晚,但也见着切了一半的鲸鱼,着实让上官庭芝兴奋不已。

    期间认识了一个在吴王府做伴读的后生,都爱这稀奇古怪的东西,于是就成了朋友,搭伙去鱼市码头看个风景。

    “李兄!怎地恁般早!”

    上官庭芝打了个招呼,还从手袋中,摸了一块酥饼,“先生自家的酥饼,好味无比。”

    “金虹兄当真快活,李总编管你倒是不严。”

    “怎么,李兄很严么?”

    “如何不严?这回来扬州,也不过是因为王府出来采买玻璃,这才得空跟着出来。唉,本以为吴王府要潇洒些,没曾想也是一撮撮的俗务。”

    言罢,这后生笑道,“不去提这些个烦恼,对了,金虹兄,今日是王东海那边的扶桑船过来,少不得有古怪物事,若是有个大蟹,买回去吃一顿也好。”

    “大蟹,有多大?”

    “好大。”

    正说着,远处就有挂着幡子的渔船陆续靠岸。

第四十四章 李二十郎

    “李兄,听你口音,怎地像是关内来的?”

    因为同岁,虽说没互换生辰,但同龄人志趣相投,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上官庭芝本就对扬州之行充满好奇,如今自然是越发满意。

    “也不是没学洛下音,只是舌根短一些,说不灵光。”

    说罢,还伸出舌头,给上官庭芝看他舌头下面那根不长的“筋”。

    “咦?还真是啊。”

    上官庭芝有些好奇地看了看,然后道,“说出来李兄不信,我老家是陕州哩。”

    “当真?如此说来,还能称个乡党。”

    “他想闻乡音,此乃大喜。”

    二人说的快活,顿时更加亲近,不敢说勾肩搭背,却是手牵手闲逛市场。

    只是手还没牵上,有个身材佝偻的老汉开了口:“二十郎,莫要忘了,府里还有活计呢。”

    “是是是,知道了。”

    李二十郎顿时一张开心的笑脸就垮了下去,看着上官庭芝很是苦逼的模样。

    半晌,叹了口气,李二十郎才道:“让金虹兄见笑了。”

    “见笑甚么,在京城,见惯高门之内辛苦。李兄努力就是。”

    “那就承你吉言。”

    那佝偻老汉顿时又开了口:“二十郎,以身作则啊,当初来王府,可是亲口所言。”

    “是是是,以身作则,以身作则,我知道了!”

    老汉见状,也不恼也不骂,横竖就是挂着一张死人脸,由着李二十郎发泄去。

    眼神中略带狐疑的上官庭芝暗道:这老汉不像是个不会说话的,怎地这般?

    到底年轻,他又不好直接问,于是扭头看向了张绿水。

    人到中年肚腩大的张绿水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中年大叔,胡子拉碴还有些“油腻”,这光景,正手里握着二十几串烤羊肉,唏哩呼噜地撕扯的不亦乐乎。

    “大郎,看某作甚?”

    张绿水眨眨眼,“要吃点?”

    上官庭芝连忙摇摇头,没曾想张绿水直接转头看着那佝偻老汉,递过去一把羊肉串,随口问道:“老哥以前是跟史大令的?”

    那佝偻老汉一愣,一双低垂的手,猛地紧了一下臂膀,不过很快就松懈下来,然后接过羊肉串,开口细细咬了一口,品尝滋味后,才说道:“武德年的时候,老朽留守太原。”

    “承蒙史公提拔,如今就是跟着二十郎在吴王府做个陪读。”

    张绿水一听,顿时明了,讶异地看着李二十郎,连嘴里的羊肉都暂停了咀嚼:“这倒是……未曾听说啊。”

    见张绿水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佝偻老汉看了看周围,便道:“如今日子都要好过一些,不比以前。”

    “某也没听说吴王有谁要人陪读啊。”

    “就是个由头,只是吴王欲办个博物书院,去年陛下答应,内府调了一笔钱给吴王开销。于是,就顺利出来……胡混吧。”

    说到这里,老汉竟是没由来地狠狠地咬了口羊肉。

    这话让李二十郎脸面一红,显然某些事情,让他很不好意思。

    一旁上官庭芝一头雾水,愣道:“水叔,这……这都是甚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张绿水便回道:“这位老先生,是太皇二十男的内侍。”

    “太皇二十男?”

    上官庭芝念叨了一句,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看着李二十郎,“李兄是亲王?”

    “江阴张绿水,见过江王殿下。”

    略作施礼,也没引起周围的注意,张绿水还是很掌握分寸的。再一个,亲王不亲王的,张绿水也相当无感。就他的出身,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虽说“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可临退之前,也是披上官方虎皮的。

    退休的一个老江湖,也没什么好怕的。

    “金虹兄,我也不是不愿说……”

    “嗳,无妨无妨,这有甚么,能认识一个亲王,真是太好了。将来科举,行卷扬名的事情,就靠李兄了。”

    “……”

    “……”

    “……”

    这也不能怪上官庭芝,他爹就是这么教的,刚认的老师,更是变本加厉。毕竟,朋友谈什么利害,谈感情啊。

    再说了,福州建州的人都说了,“狗互跪,互相汪”啊,眼下你一个亲王,已经这么贵了,难不成还要别人一“草根”反过来贡献点啥?

    上官庭芝他“一无所有”,所以坦荡的很,虽说的确有点小惊讶,然而这种惊讶和拜李奉诫为师相比,不值一哂啊。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上官庭芝这个年轻人,他诚实而且坦荡啊。

    良才美质。

    两个年轻人稍作舒缓情绪,又重新手牵手起来,这一次,佝偻老汉没有阻止,反而跟张绿水一起找着小吃尝尝。市场内多的是海鲜、干货之类,和工场区码头区的工人一样,这里也是流行一日三餐,所以吃食相对较多。

    虽说大部分都是直接蒸煮的玩意,但不少新鲜的海鲜,本就是吃个本味,本味就很美味勾人啊。

    “元祥如今能在外面,也是顶了个差事的。吴王要建的那个博物书院,督建的人,就是我了。”

    江王李元祥一脸的蛋疼,他二哥上位小二十年,当年他连扶墙都不会呢,能有啥威胁?当然他二哥对他也还算不错,因为生母的缘故,李元祥虽说比侄子李恪小几岁,但还算亲近。

    于是李恪拿显微镜研究各种小蝌蚪来了兴趣,要弄个博物书院,李元祥作为叔叔,就捡了点小便宜。

    毕竟,在现在他二哥的眼中,大概就是个无害动物。

    “理解理解。”

    上官庭芝连连点头,还安慰道,“李兄要着眼将来啊,日子总归是越来越好的。”

    “说的也是。”

    二人说的畅快,而张绿水却一脸的蛋疼,内心有些别扭:你跟江王称兄道弟?你先生论辈分还比江王晚一辈呢。

    然后张绿水又想到自家宗长貌似跟上官庭芝的先生也是称兄道弟,于是更加的不爽,只觉得无比别扭无比扭曲。

    “还不知道这位小郎可要入京就学的?”

    老汉忽地,吃着羊肉串问张绿水。

    这事情张绿水是不知道的,但有一点张绿水很清楚,李奉诫教出来的学生,他要是能一本正经地去洛阳就学,他张绿水发誓重出江湖干到死。

    “拜在‘李狂人’门下,还能去京城?莫非再出个‘上官狂人’出来,然后被活活打死在洛阳?”

    老汉听的一呆,然后陷入了思考,好一会儿,他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冲张绿水道:“言之有理。”

    “那是。”

    水哥一脸的骄傲,他见得多了,自家宗长以及像宗长的那些人,哪有讨朝中士人欢喜的?若非他就是个水上“悍匪”出身,要是苏州常州那个望族,也见不得有这种“碍眼”甚至辣眼睛的“癫子”出没在身旁。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四十五章 洛阳来客

    因为李奉诫来了信,说是给一个以前写应制诗的朋友找门路,老张自然应承下来。又不便亲自出面,就委托了王敬直和常凯申,上官家有凯申物流的常威照顾,自然没甚无赖泼皮前去骚扰。

    “二十叔竟然去了扬州?”

    李丽质倚在张德肩膀,一起看着书信。

    “江王还是很讨皇帝欢喜的,他年纪又小,我做校书郎那会,还抱过他呢。”说着,张德扭头问李丽质,“你是想看那个博物书院么?”

    “嗯。”

    点点头,李丽质忽闪着大眼睛,“听人说,博物书院多是奇珍标本,罕见记载。而且都是有实物印证的。”

    “听人说?听阿奴说吧。”张德笑着摇摇头,“你莫要听她胡诌,有孕在身,还成日琢磨远行玩耍。这博物书院,那是这般好修建的,没个十年八载,想也别想。也就是吴王是个闲散亲王,又常住隔壁安陆,这才无事。倘使他真个去了苏州,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我都懂的,说到底,还是‘天家无情’罢了。”

    叹了口气,李丽质倒是也看得开,她气质出尘,性格恬然,但也不是傻白甜。心境上相当的成熟,可以说比魏王李泰强多了。

    “你倒是想得开。”

    一伸手,李丽质入了怀中,坐在腿上,张德轻轻地拍了拍她身子,既是安慰也是赞赏。

    “说起来,倒是忘了和阿郎你说正事。”

    “甚么事体?”

    “我那窑场,烧了一窑青瓷,质地比东关款还要好。”轻拍了一下手,有些小女儿兴奋的姿态,李丽质眼眸明亮,“寻常小件,倒是不甚有趣了,若是能烧制奇形,或是大件,才有些趣味。阿郎,你知道哪里的瓷土最好?”

    “这我真是不知道,但瓷土哪里有,我倒是知道,你差人去寻觅过来,一一实验就是。”

    “说的也是。”

    李丽质想了想,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于是道,“那阿郎写个条子过来,我好去支使几个人。”

    说罢,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白嫩的手掌摊开在张德眼前。

    “哈……”

    老张这才反应过来,这妞居然是早就打了这个主意。

    等忙完半日公事,中午吃饭是在衙署,因为武汉办公规模极大,所以衙署置办了巨大的食堂,府内各部门一起吃饭,人数两三百都不止。前几年有些官员还注意仪态,身上的官袍是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等到后来,一到吃饭,全都脱了官袍,换上了轻松便装,一个部门凑一间吃饭。

    以前是“食不言,寝不语”,然而现在公事极为繁忙,哪怕是普通的吏员,业务量都是别处的二十倍都不止。别处吏员吃卡拿要鱼肉乡里轻而易举,但在武汉地区,不敢说禁绝,但也就是控制在坊里之内,很难超出这个范围。

    而且人是比较出来的,江夏鱼市碰上“鱼霸”,可能要被抽个两成,但是在襄州,那就是五成六成。一来一去,自然是江夏要比襄州幸福。又因为片区分的详细,部门越来越规制,导致“模糊”交叉的三不管地区逐渐缩小,也就进一步压缩了吏员“瞒天过海”的权力。

    讲白了,纯粹还是武汉地区非农人口比重太高,经济结构使然。

    “府君,今年北地麻料高产,如今囤积的太多,河东、河套、关内、巴蜀,都闹出了不少事情。朝廷刚派了人到汉阳,还没有过江,但已经给了暗示,说是让武汉兜一些底。”

    老张一愣:“朝廷?当真是朝廷还是留守京城的魏王?”

    这里面区别有点大,下属一听,琢磨了一下,“是下走疏忽了,如此看来,当是魏王。”

    “肯定是魏王。”

    张德盛了一碗汤,嘬了一口,然后跟桌上的同僚们直接道:“现在皇帝在辽东,以皇帝韬略,怎可能这光景就回转?搞不好就在辽东过冬都说不准。以前辽地入冬艰难,如今虽然也不甚好,可比以前如何,你们有的去过石城钢铁厂的,也有从石城钢铁厂过来的,当晓得御寒能力较之前隋,强了十倍都不止。”

    下属幕僚们都是点点头,这是肯定的,如今洛阳和长安,主要的燃料已经不是木炭、干柴,而是煤,而且只用几个地方的优质货。

    对御寒能力的提高,别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棉麻、鲸油、煤炉、火炕、皮草、烈酒、爬犁、青料……这些可不是一天功夫就冒出来的东西。前前后后攒了差不多二十年的底子,才有了今天的气概。

    甚至不少武汉官僚猜测,皇帝大概就是打算入冬彻底斩草除根。高句丽余孽在冬季还想活动?死路一条。而唐军呢?大概只需要出动一个团的兵力,一个冬季再拉长到五个月,反复清剿,怕是真·一当百都能杀出来。

    这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力,更别说李皇帝琢磨的是一时击溃然后看别人死灰复燃。而是想要彻底禁绝,将来纵有叛乱,没有核心人口核心族群,扶余人头是铁做的?

    “如今咱们这魏王,那是主持弘文阁,志得意满呢。麻农日子不好过,也不是今年,太谷县当年县令王中的,还是我亲自跟他谈的,太谷县如今的麻绳厂,就是十年前我亲手指点的。”

    敢放这样的话,老张自然也不怕下属幕僚传扬出去,他怕什么,当年他还是个少年,懵懂无知萌萌哒,这个情况,李董是知道的。

    然而很多幕僚并不清楚情况,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一个激灵,只觉得眼前的观察使大人简直是高深莫测,比十层楼还高。

    “麻农闹事,销路不好,或是麻料囤积的太多,加工不过来,都是大事。稍有不慎,朝廷威严就要受损,魏王既承皇帝所命,留守洛阳,倘若出了事情,难不成怪皇帝?倘使他处理妥帖,自是大不一样了。”

    “那……观察的意思是,要见见洛阳来的人吗?”

    “见,不过不是现在。这样吧,你们先去回复,就说……嗯,就说我去视察武昌织布厂了。”

    “是。”

    被别人晾着拖着的时候,感觉好气啊,可是为什么自己这样干,感觉好爽啊。

第四十六章 手

    北地纺织主力,依旧是丝麻为主,棉毛为辅。

    一则青海羊种剃个“葛大爷”的形象,皮重也就是碰一下二十斤,精梳之后的份量,如果按照太极宫采买标准,也就是两斤出头,只是这年头御寒要求高,品质要求低,这才能够宽泛发卖。

    二是沧州二号棉已经卖力推广了,连吃奶的力气都压榨了出来,但底子太薄,老张自己的估计,能保证河北河东各有三四百万亩棉花地,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业绩。至于如何抵御虫害,如何抵抗改粮为棉,那是另外一层的挑战。

    唯有麻类,才是真正属于便宜又能广种的织物原材料。

    以苎麻为例,张德去过的地方,不管东西南北,它都能生存,且能找到野生苎麻。而且因为苎麻茎干长,属于长丝麻,较之西域、河中、地中海沿岸的亚麻,这是一种优质材料。所以,哪怕汉朝建立“丝绸之路”,实际上远销海内外的大众产品,其实是以苎麻为主。

    只是,麻料加工显然没那么容易,仅仅一个分丝工艺,就是相当折腾人的精神。

    张德当年在王中的那里也并非纯粹就是白捡便宜,仅仅一套手摇式梳麻机,可以说太谷县就比巴蜀领先技术几百年。

    巴蜀著名的火麻布逐渐退出关内道各处主要城市的市场,就是遭受到了这种冲击。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太谷县连手摇式梳麻机都没有增加多少,依然是大河工坊进口,且是不得不进口。

    十几年过去,生产效率并没有提高多少,但苎麻种植面积,却是年年增加。太谷县周围诸县,哪怕太原方面几经打压,想要控制面积,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朝廷没有命令说逮着就杀头,那就卯足了劲对着干。

    太谷县已经有五年粮食纯进口的历史,且还能保证社会基层不动荡,可以说王中的这个阿谀逢迎的前县令,留下的政治经济“遗产”,还是相当丰厚的。

    尽管亚当·斯密的祖先还没有生出来,可这并不妨碍“看不见的手”在河东关内地区疯狂乱摸。

    调控?不存在的……

    以太谷县为首的麻料种植大户,可以说是病急乱投医。首先市场要面对新式材料的冲击,且不说丝绸,棉毛这两样东西,十年来的发展不可谓不凶悍。贾君鹏带着贾氏子弟,学威尔士老铁都不知道操了几回羊,这才稳定了青海二号羊和丰州一号羊。

    羊毛比以前更密、更细、更柔软。

    至于毛纺技术,汉阳毛纺厂连驼绒都能搓起来,何况羊毛?

    多年积压的麻料存货,几个大一点的市场都没有吃下,实在是加工能力跟不上。再一个,眼下有点小钱的,都奔着棉花去的。

    穷逼穿貂,财主穿棉,这就是眼下京城,也就是洛阳的行市。

    而围绕各大城市及口岸城市,纵然有麻料需求,往往也被本地货取代。

    无它,运费太特么高昂。

    如果长安城还是帝都,那没话说,有得赚,而且赚得还不少。

    然而皇帝迁都都干了什么?先迁走富户,然后打压留守长安的关陇军头那点“残兵败将”以及“残花败柳”。被糟蹋两三遍的关中老兄弟哪有那胃口去给西北穷哥们兜底?自己都“穷”的跟什么了?没瞧见都守着五庄观吃政府救济嘛。

    问题和灾难,和钱一样,都是一点点攒出来的。这年头,连乳沟都是攒出来的,何况这个?

    太谷县本地麻料大户扛不住麻农压力,只能求救,其实办法倒也简单,那只看不见的加藤鹰之手会自动调控,种麻不赚钱你就别种啊。

    可事情的问题就在这里了,别说太谷县,连太原都绕进去了。这地界是什么地界?勋贵世家可一点都没有少,这些人,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投资打水漂?

    不能够!

    于是前几年就开始拖欠麻农款项,这倒是跟一千五百年后老张所见怪象差不多,横竖“码农”也是被拖欠的……

    不但被拖欠,还得干活,还得加班,还得猝死。

    贞观年的麻农硬要说比“码农”强在哪里,大概就是北都权贵们为了省力,直接省去了两个步骤,先拖欠,然后直接猝死。

    你人都死了,还要啥货款,对不对?

    很符合逻辑。

    可惜这事情能天天干吗?麻农都猝死干净了,上哪儿弄劳力种地?种麻、收割、晒料、分丝、并线……这都需要人,总不能这些都一起猝死吧。

    麻烦和问题,攒着攒着,总有膨胀到没有逼数的时候。

    于是被太原方面逼着出头的太谷县,就去找了老领导,那位在河北当县令的王中的王前辈。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王中的万万没想到啊,老子特么都离开那穷地方十年了,居然还能有事情牵扯到?

    可不牵扯也牵扯了,没办法,来说项的人,是继任他太谷县县令位子的大舅哥,曾经给他做过主薄。

    更重要的是,北都太原方面的威胁,那能当放屁吗?

    无奈之下,王中的没有听大舅哥的话,直接去找张德,而是跟洛阳方面写了一封请罪信。

    太原权贵们都惊呆了!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然而没办法,尽管现在是上县县令,王县令一如既往的胆小怕事且爱钱……

    他要是江湖大盗,那肯定是“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可他不是啊,他是官儿,是要讲觉悟讲组织的。

    王中的心想老子好歹也是有大腿的,如今老子是“山东人”,之前顶头上司薛书记,正给皇帝爸爸主持修建环海高速公路呢,老子怕你们这帮山西人?

    我坦白,我交代,我对不起朝廷,我对不起百姓,我对不起陛下……

    于是在京城美滋滋的魏王李泰,当时就捂着心口差点心肌梗塞。这事情不管怎么看,仿佛都是坑啊。

    说不定会得罪太原亲戚,说不定会得罪“朋友”们的亲戚,说不定会得罪薛书记为首的河北老铁,说不定还会得罪皇帝爸爸……

    李泰心想这个王中的本王以前听都没听说过,什么仇什么怨,要把这种坑扔到洛阳来?摆放在本王的面前?

    隔壁,隔壁不是还有个正牌储君吗?他不是喜欢种地吗?你们麻农找储君啊,找本王干什么?本王吟诗作赋吃你们家米了?

    更恶心的是,王中的不但请了罪,还表示当年能够行省麻业,乃是受了高人点拨。

    李泰不是笨蛋,来了精神,嘿,高人,有多高?让本王看看。

    不看还好,看了之后,李泰更加的心塞。

第四十七章 来客吃什么

    “嗳,莫要吵着弟弟。”

    见张沔拎着一包的贝壳,丁玲当啷地跑的飞快,白洁远远地喊了一声。

    “知道了——”

    头也不回地继续埋头冲,到了偏厢园子,张沔连忙嚷道:“阿妹,快来看这个,都是好看的海螺!”

    “真哒!”

    张洛水原本在屋内看图画册子,都是一些小故事,相当有趣。只是听到张沔在喊,连忙将手中的画册扔到一旁,拎着裙裾就跑的飞快。

    “二哥,这些都是哪里弄来的?”

    “有个京城来的呆子,偷偷给的。”

    “甚么呆子?”

    “是个官儿,穿的还是青袍。”

    青袍的官有点特殊,眼下的行情主要就是技术官僚。将作监和工部居多,很多时候还不如绿袍的权力大,只是皇帝嘴巴大,他说了算。

    “二哥,这海螺可真多。”

    挑拣着好看的,颜色各种各样,形状也各有不同,可以说很用心了。而且品相完美,基本上没有豁口的,想来也是考虑周到。

    贝壳是极为锋利的东西,用来切肉杀鱼,没有任何问题。海边沙滩行走,要是赤脚,踩着贝壳,多半都是血淋淋的。

    “要不是被护卫挑拣了一遍,还有更多呢。”

    张沔说着,嘿嘿一笑,“那些挑出去的,我拿胶粘起来,做个摆件,定是好看。”

    “阿耶答应了么?”

    “怎可能答应,我是先去求了帝姬孃孃的。”

    “哪个?”

    “还有哪个?有窑场的那个啊。”

    张洛水想了想,开口道:“二哥你真聪明。”

    “那是。”

    扬了扬下巴,张沔有些兴奋道,“帝姬孃孃已经应了我,到时候制新瓷的时候,也让我去。我听江阴来的阿哥说,苏州有人用海螺制了稀奇物事……”

    “二哥不怕大哥么?”

    “作甚要怕?”

    “他脖子上挂着那么多虎牙,听说一拳打死一只……”

    “……”

    一时间,兄妹二人对返转江阴的大哥有些敬畏起来。老虎他们是见过的,辣么大,牙齿辣么粗,爪子辣么锋利。他们亲眼在安州吴王动物园看到过老虎吃小牛,一巴掌就把牛犊子摁死,一口就咬断牛脖子。

    这等凶兽,大哥一拳打死一只,可见是天赋秉异,乃是神力非常,不是等闲人物。

    虽说张沔觉得自己没见过几面的大哥一定是在吹牛,可跟着张沧过来的一群苏常小伙伴,纷纷拍着胸脯表示:没错,老虎是沧哥打死的,而且是用了这么一招……

    尽管小伙伴们演示出来的一招画风都不同,但言之凿凿的神色,以及大哥气定神闲的姿态,由不得让人不信啊。

    兄妹二人正暗自忐忑,却听园子内有人问道:“你这两个小东西,中厅放了瓜果不去吃,来这里玩个甚么?”

    张沔一看,却是瀚海公主,正抱着怀中的张辽,大约是出来散布晒太阳。至于为什么要晒太阳,张沔只知道他老子说过,晒太阳能补钙。至于钙是啥,张沔只知道他老子说过,小孩子问那么多?!

    “孃孃好。”

    “嗯。咦?怎地恁多海螺海贝?”

    “二哥说,是京城来的呆子送的。”

    张洛水抬头看着阿史德银楚,然后抬头张望了一下,似乎是在找谁,“孃孃,小妹呢?”

    “长安来了客人,你阿耶正带着她们一起看云梦呢。”

    “是甚么人?竟然让看小妹?”

    对于张云梦,张洛水十分喜欢,觉得小妹肉肉的,比什么都好玩……

    “说来也是忘了正事,我正要来寻你们两个的。快快快,随我去中厅。”一边招呼,阿史德银楚一边对张沔和张洛水道,“少待到了中厅呀,你们两个可要记得,一看见那两个长安来的女子,旁的不管,就先跑你阿耶跟前,膝前撒娇,‘阿耶’多喊几遍。”

    “孃孃是不喜欢长安来的女子?”

    张沔抬头看着银楚,将一包贝壳拍了拍,放在了园子的廊檐台阶上。

    “那年长的,瞧着温温柔柔,却是让我厌烦,只觉得这女子就是生了好皮囊,这温柔可人,都是给人看的;至于那小一点的……”

    说着,阿史德银楚忽地降低了声音,看着张沔,“二郎,你素来聪明,你……你看啊,你觉得……你觉得孃孃笨吗?”

    张沔一头雾水:蛤?

    到底还是小孩子,还没有碰触复杂的关系,然而张沔还是觉得,这大概是因为阿史德银楚遭受了智力上的侮辱,所以才会这样偷偷地问他这么一个“聪明机灵”的小孩子。

    “呃……”张沔迟钝了一下,然后看着银楚,一脸坦荡,“不笨。”

    “……”

    银楚微微地吸了口气,想起了当年那场赛马,又想起了当年那场追逐。当年,某条江南土狗骑着一匹快马,追上了她,然后超过了她,然后一骑绝尘……

    “哼!”

    成年人一想起黑历史,自然是各种羞愤交加,恨不得把过去的自己给掐死。

    于是走到半道,银楚把怀里的张辽扔给了郑琬,让她帮忙带一下。至于自己,则是回屋换了一身衣裳,接着叫了一辆车子,前往马场。

    到了马场,银楚手持鞭子,直接道:“把‘踢云乌骓’牵来。”

    “是。”

    职业生涯的主要贡献已经靠繁衍后代的黑风骝正在遛弯,猛地瞧见一个女人冲它冷笑,顿时打了个响鼻。

    吭哧!

    “银楚呢?”

    “把小郎给了我,便出去了。”

    郑琬一脸的无辜,毕竟阿史德银楚行事,从来都是想到什么做什么,家里人都是习惯了的。

    整个中厅顿时有些尴尬,饶是脸皮厚实,老张也有些发热。

    “阿耶——”

    “阿耶——”

    忽地,两个孩子铆足了力气,在老张身前大叫了一声。

    吓的张德差点把手里的张云梦扔出去,而得逞的两个小孩子,则是跑的飞快,在中厅的人堆里钻来钻去,不让自己老爹的目光寻着他们。

    老张的目光还没寻到两个嘻嘻哈哈到处钻的孩子,另外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已经飘了过来。

    “呵呵,顺娘、媚娘,晚上吃点甚么?”

    老张脸皮越发烫了。

    “对啊,晚上吃甚么?”

    阿奴一脸兴奋,然后又垮下了脸,一把抱住脸色不好的武二娘子,“武姐姐,我现在吃什么吐什么,好难受啊……”

    “……”

    “……”

    有那么一瞬间,老张以为周围的空间受到了扭曲,全都是慢动作,只有两个孩子跑跳吵闹的声响,被放大了无数倍。同时被放大无数倍的,还有武顺娘欲言又止的羞涩嗔怪,以及武二娘子那英气逼人的凌厉眼神。

    晚上吃什么?

    晚上不如吃**。

第四十八章 满庭芳

    和姐姐不同,武二娘子素来坚强,较之聪慧,又常梳理事务,可以说是武氏如今唯一的当家人。她那两个兄弟,反倒是以“当街卖妹”出名,其余本事,一概是不为人知道的,当然了,大约也没甚本领。

    到晚饭的时候,老张半点尴尬的心思都没了。毕竟是好些年的脸皮打磨,精益求精的上等产品。

    “你挺着个肚子,怎地还吃恁多?吃了又吐,吐了又吃,你不累么?”

    夜里吃的是饺子,也有馄饨和团子。因为张德老家风气,团子倒是咸甜都有。前隋时,北地要富庶一些,江阴又不比苏州,于是反而江北吃甜,江阴本地要吃咸口。如今则是颠倒,吃甜的多了起来。

    见阿奴不停地往嘴里塞芝麻馅儿的甜团子,张德皱着眉头,瞪了她一眼。

    这捡来的女仆养着养着,投入的成本倒是不少,当然效益也不错,对老张来说,阿奴两条大长腿,套上丝袜,回报率百分之一千不过分。

    “吃几个又不会怎样……”皱了皱鼻子,阿奴忽地凑到了老张身旁,咬耳小声道,“阿郎,是不是怕我腿肚子变粗了?嘻嘻,我却没有变粗,你看。”

    说罢,她竟是偷偷地撩了一下裙摆,露出里面白嫩嫩的小腿。老张定睛一瞧,果不其然,和别的孕妇不一样,居然都没有涨一点起来。

    “这也算是天赋了吧。”

    老张不由得想着,否则怎么解释这女仆吃了辣么多东西,结果也没有变胖呢?原本以为是不是得了什么寄生虫病,可女仆不但能吃,还能跑能跳精神十足,连脸蛋儿都是四季红扑扑的,水嫩无比,不必自己女儿差多少。

    就凭这个本钱,慢说甚么公主,连太皇的妃嫔,每逢阿奴去探望姑母,就要打问是不是用了安利号的特供……

    作为一条工科狗,老张很清楚脸蛋补水吸水就是扯淡,别说喷水了,喷油喷白浊液体都没有任何卵用。让肌肤保持水分……想出这点子的广告狗绝对是强到爆棚的妇女之友。

    时空间隔一千多年,这破烂理论居然还是成立的。

    如之奈何啊。

    为什么有的女人看上去很滋润很水嫩很元气很靓丽?

    答案其实很残酷……人家天生丽质啊。

    所以说,阿奴这种老天给面子的,实在是羡慕不来。

    “怎么样阿郎?是不是很惊喜?”

    俏皮地眨眨眼,阿奴舌尖舔舔嘴唇,然后转身笑嘻嘻地离开,回到座位上继续跟团子较上了劲。

    “你少吃一些,莫要夜里又吐了。”

    坐阿奴左右的是白洁和郑琬,毕竟是生过的,连忙劝说了起来。

    “不怕,不吃可惜了。”

    “……”

    “……”

    白洁当初孕吐,那是吐完之后半点不想吃,连带着对吃都产生了恐惧。哪怕现在,她食量都没有恢复到怀孕之前。

    而阿奴简直是奇葩,吃了吐吐了吃,吐的眼泪横飞,恢复过来继续吃。坚果可以,米糕不错,豆腐脑还行,肉干那是极好的……来者不拒,无所畏惧。

    在这方面,连一向以“体质”过人著称的阿史德银楚,也佩服无比。毕竟,她也刚生过两个,很清楚这罪有多难受。

    “兄长怎么不吃?”

    拿着汤匙,武顺眉眼低垂,却是放低了身段去瞄张德。她如是模样,当真是有种柔弱气质,便像是“偷看”张德,汤匙中的小汤圆,只是被咬了一口,大约是里面有些荤腥,使得武顺原本就红润的嘴唇,更是显得光亮丰满。

    而张德抬眼看她时,又似乎是遭受了些微的惊吓,双颊绯红不说,更是贝齿咬住一侧下唇,羞涩欲走的模样,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撕碎她的衣服。

    “这就吃。”

    老张心不在焉,拿起筷子,唏哩呼噜地往嘴里塞了一通馄饨,让一旁陪坐的武二娘子轻轻地哼了一声。二娘子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张德,眼神相当复杂。因为是个大围桌,没有分食,桌布底下,却也瞧不见武二娘子猛地踩了一脚张德。

    “嗯!”

    劲道不小,要不是每天深蹲卧推撸铁,老张大概会叫出声来。

    “哼。”

    斜着瞪了他一眼,武媚娘昂扬抬头,然后自顾自地拿起汤匙,吃起了碗里中已经凉开的饺子。

    吃完之后,稍作歇息,又组团散了会步,一帮女人就凑到了屋中,各自摆开了场面,摸出了两套麻将。打牌的打牌,围观的围观,磕坚果的磕坚果,叫好的叫好,惋惜的惋惜。

    老张除非是缺人,才会被拖着过去配打,更多时候,也就是在一旁算个数据,做个教材,顺带带个孩子。

    此时人手多,阿奴又拉着二娘子和李丽质还有崔珏打牌,张德也就没什么空和武媚娘说话叙旧。

    “呼……累啊。”

    出了门外,捧着个茶杯,跟老干部似的,坐廊下藤椅上,看着一方天地的星空。贞观朝的银河,可比千几百年后要容易找到很。

    “兄长,怎么不在屋里?”

    “战况激烈,凑不上热闹啊。”

    老张笑着,拍了拍藤椅一侧,武顺坐了上去,很熟练地依偎过去。和武媚娘不同,她早就来过武汉十数次,本来是想早些怀上一个的,只是因为又要返转长安,老张怕出事情,这才做了避孕措施。

    “这次来,还回去么?”

    “不了,父亲大人说是偶尔回去探望最好。然后希望兄长帮着两个兄弟再谋个松泛的差事……行伍的事情,我那两个兄弟,实在是不成气候的。”

    说着,武顺想着当初北上,忽地笑道,“当年张家哥哥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是么?”

    老张一愣,“你那时还小,懂甚么可爱不可爱的。”

    说话间,武顺更是往张德怀中钻去,一只手伸入他怀中,感受着强有力的心跳,还有熟悉的温热。

    “兄长不是我,怎知我知不知可爱?”

    “我又不是惠子,哪知道你知不知?”

    “那兄长以为我可爱么?”

    “明则温柔可人,自是可爱的。”

    言罢,轻轻地抚摸着武顺的软背,道,“反正无事,不若走走。”

    “嗯。”

    放下茶杯,挽着武顺,二人在院子中闲逛,穿梭往来,竟是有些新奇。新增的院子多了许多草木花石,很是对武顺的脾性。

    她是个喜欢美丽婉约的女子,颇有点“文艺”气质。当然只说水平,她也的确够得上文艺二字。

    “咦?这里怎么多了秋千?”

    “还不是阿奴缠着,拗不过,这才给她做了一个。若非这樟树粗大,正好有个枝桠,怕不是还要重做个支架出来。”

    武顺松开挽着张德的手,有些欣喜地跑到了秋千前,将下摆收拢到腿弯,坐上去后,冲张德招招手:“兄长来推我。”

    “好,这就来!”

    “兄长,你在我前面作甚?去我后……呀!”

    滋啦一声,裂帛如劈竹,夜风拂过,摇曳香樟。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一片片的树叶,带着特有的樟树气味,天女散花似的,落的一地一片。

    那系在枝桠上的秋千绳子,将枝桠拽的“嘎吱嘎吱”作响,仿佛很快就要被大力扯断,听上去颇有点惊险刺激。

    “兄长你……你真是……”

    本想捂着嘴,可是又怕摔下来,双手只得死死地攥住秋千绳索。

    嘎吱嘎吱嘎吱……

    枝桠似乎是真的要断了。

第四十九章 燃烧

    和富有弹性的阿史德银楚不同,武顺气质柔弱但体态丰腴,入手滑腻不说,充满肉感,却非是脂肉堆积的松散,个中滋味,只能说妙不可言。

    双腿虽说没有阿奴那般修长优美,可也别有盎然趣味,又因为丰腴身材,使得腰臀双腿若是绷紧,弹性比银楚还要胜上一筹。

    精神交流兴许差了崔明月许多,可这受着欲望驱使的冲动愉悦,也只有白洁和郑琬能一较高下。

    然而又因各自性子,白洁太过温顺,郑琬内心自卑,却没有武顺这种恰到好处的心理撩拨,让人流连忘返,差点忘了小霸王学习机的快乐。

    “呵、呵、呵……”

    只待香樟树最后的一点点颤动余韵,秋千上武顺慵懒瘫软在张德怀中,喘息声迟迟不绝,始终不得平复。

    她此刻只想闭眼睡上一会儿,可若非最后一点点理智告诉她不能睡,她是半点心思都不想动了。

    “呼……”

    长长地吐了口气,搂着武顺,用额头脸颊蹭开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张德只觉得怀中的女郎温暖称心,简直是尽随心意。

    “可有想去的地方游玩?明日我请上半日假,陪你二人。”

    稍稍恢复了体力,环抱张德脖颈的一双藕臂也没了遮掩,似乎是纱衣不知道什么时候滑落了去。一地的碎纱,原本的青绿衬裤,也被撕了个粉碎。此时若非张德还有常服宽袍遮着,当真是春光乍泄美不胜收。

    “呵、呵……呼……”

    鼻息稍稍地平缓,面色潮红,眼眸汗水,整个人儿宛如晨露嫩叶的武顺有些羞涩地埋首张德怀中,头抵着张德的下巴,柔柔弱弱地低声哀求:“兄长,先……先出来好么?”

    原本双腿略软的老张,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当时就爆了。

    两辈子的小宇宙都在燃烧,双臂从武顺腿弯中穿过,直接将她抱了起来,不待武顺反应过来,迳自去了园子中的小屋。

    啪的一声,屋门撞开,又为难地用脚勾了两扇门,见房门关上,这才迫不及待急不可耐地冲向暖榻。

    这本是个僻静的地方,园子里也就廊洞处有个拙朴的气死风灯挂着,屋内灯火却是半点没有。

    黑灯瞎火,可熟门熟路,两双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地想要看到对方。唯有沉重粗重急促的喘息声,伴随着温热甚至滚烫的气息,这才让人确信,对方就贴合在了身前,无比紧致激动地包裹贴合在一起。

    “顺娘如此美丽,让人爱不释手……”

    “阿郎尽兴把玩就是,由你,由你,都由你……”

    最是不解风情的土狗,大约是见了最肥美多汁的鲜肉,一切的躁动压抑,尽情尽力地释放出来。

    武顺就是泄压阀,就是催化剂,能让张德全身心地释放。

    愉悦、快活、兴奋……

    暴风骤雨、雷电交加,屋外园子中的秋千颤巍巍地晃动,风乍起又缓停,直到云散月升,枝头但见微光,夜枭夜莺,或哭或啼。

    许久之后,伴随一声全然抑制不住的高亢女声,那似哭似喊的声调,划破了夜空,竟是把两张麻将桌上的女子都震的惊愕当场。

    “九筒。”

    “杠!自摸!杠上开花!”

    啪的一声,一脸寒霜的武二娘子手指一拍,将一枚八筒拍在桌布上,一字排开的麻将子,竟是个杠上开花清一色。

    “呀!好大的牌!”

    阿奴兴奋无比,却没察觉周围的姐妹都是一脸的不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输钱的缘故。

    嘎嘣嘎嘣,开心果吃得飞起,阿奴好奇地扭头看了看:“咦?阿郎呢?”

    夜里留宿小院,终于叫来了两个新罗婢服侍,屋中点了灯,榻上武顺侧躺在张德臂弯中,柔声道:“若是这次怀上一个,兄长觉得取个甚么名好?”

    “明则喜欢甚么名,就取甚么名好了。”

    武顺一听,顿时觉得心中甜丝丝的,她并非不知道张德给子女取名极为随意。张沔生于沔州,于是叫做张沔;张鄂生于鄂州,于是叫做张鄂;张辽是阿史德银楚从辽地来,于是叫做张辽……

    这世上给子女取名,大约唯一比这个还简单的,就是叫张初九,朱重八之类。

    能随她心意,让武顺大为快慰,自觉颇有地位,竟是有些骄傲起来。

    “兄长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明则喜欢什么?若是喜欢女孩,去观中求签,听说灵验;若是喜欢男孩,江夏铁杖庙颇有英雄气。”

    神鬼他是一概不信的,哪怕非法穿越,他也一概不信,非法穿越怎么想也还是科学道理,兴许当初在风机下面,有对抗M78星云的特殊电磁武器呢?

    事后的脑子略显混沌,但老张还是爱抚着相对脆弱的女郎,纵使武顺自小心思成熟,却也忐忑,不管是家庭还是人生,她都是无助无力的。若是没有他这个依靠,武氏的日子会何等艰难,武顺见惯长安旧时勋贵的惨烈落魄,如何不能感同身受?

    她只想牢牢地,紧紧地,就这样搂住抓住包裹住张德,仅此而已,别无他想。

    “兄长待我真好……”

    说罢,似是要更加的有安全感,整个人伏在张德身上。软绵饱满的胸脯贴合在张德宽厚的胸大肌上,事后本就脆弱敏感的皮肤,在两颗好似葡萄的物事撩拨下,更是有一种乍冷的激灵,一层微妙不可见的细密疙瘩,遍布了全身,就像是过了一道无伤大雅的低圧电流。

    极致享受的愉悦放松,让江南土狗舒服地闭上眼睛,然后长长地发出一道声音。

    “嗯……”

    感受到男人的放松快活,武顺更是自得高兴,俯首低头,贴合在张德脸颊一侧,柔声道:“能遇到张家哥哥,真是太好了。”

    原本全身心放松的张德,那闭上的双眼,猛地睁开,他感觉现在就是自带BGM的超人,一展雄风不在话下!

    “啊。兄长,你……”

    原本就贴合无缝的男女,岂能感觉不到哪怕最微妙的一点点变化?

    武顺有些紧张,贝齿轻咬朱唇,似是求饶地看着张德:“兄长,我真的不……啊!”

第五十章 扩散

    温柔乡再怎么软舒,工科狗最爱的依然是小霸王学习机……

    怒吼一声“老子要一条命通关”,张德不得不跟武大娘子来了个吻别,难得没有骑马,而是坐着马车,前往衙署主持公务。

    昨夜西楼小东风,吹的腿软,腿软啊。

    “观察,这是武昌县令派人送来的。”

    “他人呢?”

    “正在樊港,毕竟工期催的紧,眼下只能盯着。”

    “拟个嘉奖给他。”

    “是。”

    “对了,让保利营造的工程队差人过来,这路线勘察这么久,忙个甚么?某要甚精益求精?不过是马跑的轨道,怎地恁多破事!”

    “轨道施工和湖堤工程有一段交叉,两边调动不甚灵便。”

    “谁闹事谁给我滚!”

    “是,下走明白。”

    吩咐完之后,度支科又来要求盖章签字。原本岳州不怎么想修路,但实在是贫富差距越拉越大,由不得岳州方面不做点事情。

    官僚可以一时不作为,但拖个三五年不作为,早晚出事。岳州劳力大量流失,其中一大半都是跑武汉地区打工,哪怕岳州治所巴陵县的日子,都不如原本的穷逼蒲圻,可想而知民间舆情,不甚好控制。

    朝中有人好做官,但不是朝中有人就行的。万一朝中的人倒台,死的更惨。

    官声的重要性就在于,它未必对一个官僚平步青云有什么实际的重大加权,但它至少能在很大程度上保住小命,说不定后台垮了,自己还能混个光荣退休。

    “修路到巴陵?还想板轨?”

    老张也是服了,“这岳州是打秋风么?甚么东西!”

    “观察,那就回了?”

    “慢。”

    老张想了想,“岳东北可是有个鸭栏驿?”

    “回观察,是有个鸭栏驿,周遭多山,没甚人家。”

    “之前不是说去租地种豆么?这地界种豆如何?”

    “产量不高,一石二石光景,主要还是人少,粪肥不济。总不能从武汉运了人畜粪尿去岳州东北吧。观察也是知道的,如今粪肥要紧,可寻常州县,哪有似武汉这种集中管理的?纵使长安,也不及武汉。”

    事情一旦涉及到统筹管理,对人才要求和执行力非常高。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一直派人空降,想要在武汉体系中掺沙子,可最终却发现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不是这些空降的官吏不想搞事,而是事情忙的他们压根没心思去折腾。操练个一年半载,还有个屁个心思回转洛阳。

    京官是不差,可京城僧多粥少狼多肉少,有几成把握能让自己升职加薪成为三公,然后荣归故里?武汉是差了些,可混资历一样不少,不管是增加丁口还是缴税多少,这都是有据可查有账可查的。

    经得起考验,那就有动力去投入。

    这也是玩到最后,饶是中央,也得捏着鼻子,从武汉这里“高薪”挖人。诸如“稼穑令”,就是这样的结果。

    至于皇帝要玩大建,他总不能自己建个土木工程学院吧。就算皇帝肯,手底下用人,是用一群阴阳人死太监还是用孔颖达为首的诸学士?连拍马屁拍到令人恶心的许敬宗,也对土木工程狗不屑一顾,更别说旁人。

    于是乎,水泥要的,但要鄙视;板轨要的,但要鄙视;计吏要的,但要鄙视……

    “地上魔都”名声糟糕,却还是能吸引不少寒门庶民“有识之士”来投奔,绝非只是武汉的金票大大的。

    论金票,皇帝老子的金票还少了不成?

    整个皇族,也就是吴王李恪这个玩显微镜看小蝌蚪上瘾的,才能凭借亲王尊贵之身,跑去弄个博物书院。

    就这,钱还得李董自己掏,选址还不能在北地。

    “鸭栏驿可以开个养殖场,修路可以,先修到鸭栏驿就是。这地方临江,虽说条件大不如巴陵,可水路总归要便当的多。”

    “养猪?”

    “不拘甚么,豆粕都是要作饲料的。而且鸭栏驿多出菌菇,品质不差。之前东关窑场的人,不是在鸭栏驿,发现不错的瓷土么?再建个窑场就是。”

    “岳州未必会答应吧,他们自己地盘,由得我们折腾?”

    “岳州刺史杨思礼跟我什么交情?他叔父杨师道,伯父杨恭仁,跟某都有来去。杨恭仁是上官仪半个‘恩主’,上官仪是我兄弟李奉诫的故交。上官仪中进士,还是杨恭仁举荐,杨思礼会不知道这里面的故事?再说了,之前蒲圻修路,又不是没有修到巴陵,不过是非是板轨罢了。”

    属僚们一听,没想到弯弯绕绕,依然是老板的“朋友”,感慨之余,也对这个项目上了心。

    “那……是官办?”

    “官办民办一起来。鸭栏驿山岭多,平地少,如何规划,还是要琢磨的。说来,武汉大堤想要少些休整,不还是要指着上游先做好了么?鸭栏驿修条路,也是惠而不费的事情。还能把武汉这里的养殖场迁一些出去,否则人畜离得太近,容易出疫疾。”

    其实老张打的小算盘还不小,鸭栏驿现在是不行,还颇有点三不管的意思。可实际上它地盘并不少,扩散出去五六十里,都是可以住人经营的。

    尤其是现在蒲圻县做了起来,吸收人口的能力也不差,至少像岳州昌江县的人,也愿意跋山涉水前往蒲圻而不是州城巴陵县。

    因为鄂州诸地兴修水库,以及道路工程,使得鄂州西南地区的工程指挥中心,就在蒲圻县。

    跟着大工程而兴起的养殖业、采石业、砖窑、碎石场、面粉厂、米粉厂、成衣厂甚至是捕鱼业,都养活了大量原本只能在山区受苦的人口。

    荆楚山区的土地产出实在是不高,如果仅仅是种植粮食,也就是维持生存,想要活出质量,难度太高,除非跑步进入工业化时代。

    想要摆脱这种情况,只能是从地里刨食的艰苦,变成迎前送往的“卑微”。

    至少在大部分正常状态下,各色工坊剥削的残酷,它是记录在案的,会被生活在“富裕”地区的文人骚客记载。

    但若是在老死不相往来的苦哈哈山区,乡贤对农户的剥削,大约是半点文字都不得见。

    毕竟,有碍瞻观,有辱斯文啊。

第五十一章 初具规模的市场

    盯上周边“闲置”土地,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在冉氏跟武汉方面谈拢蜀锦代理出口之后,张德就先拿下了黄州的一块地。也就是小白师兄所在黄陂县的沿江桑林,经过几年的运营,五种桑树总计田亩数超过二十五万亩。

    其中自然有围圩造田和修建江堤的正常结果,但也有不少黄陂县沿江地区田亩,被官征民买,最终形成荆楚地区最大的桑叶出产地。

    养蚕基数的提高,也使得山寨蜀锦大量充斥市场,其中不少出口东海南海的丝船,其实很多时候,已经不是价格高昂的蜀锦,仅仅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本地货。

    实际上不管懂行还是不懂行的,对于黄陂丝都是极为欢迎,仅仅是价格上差距,就足够让人毫不犹豫地抛弃御用货。

    也只有贵族和大商人,可以不在乎价钱的情况下,跟风皇家,拿蜀锦在外装逼或者关起门来装逼。

    同丝绸一样,黄豆也是张德所考虑的一个重要物资。它不仅仅是马场的重要饲料补充,甚至可以说是养殖业的基石。

    伴随着武汉地区市民阶层的兴起,非农人口的极大增长,这种增长率,往往需要更多的肉类摄入。而想要保证肉类蛋白的供应,不会出现物价飞涨匹绢买肉的情况,就不得不把高风险的养殖业提上日程。

    实际上这也是张德一直贯彻的事情,哪怕明知道这年头养殖业抗风险低下,也不得不这样做。

    而饲料来源,且是优质的蛋白来源,只能依靠豆粕。

    其余麸皮、稻糠、芋艿,都只能说是锦上添花,做不了根本。

    顺利成为武汉地区肉类供应基地的县城,则是蒲圻县。在修建水库的过程中,修建了一条新式官道直通蒲圻县。而蒲圻县休整隽水之后,水路同样能够顺流直下。抵达汉阳或是江夏,都是不用多少时间,只要天气合适,长江一天运输生猪数量,可以不设上限。

    但蒲圻的情况和鸭栏驿类似,都是多山岭少平地,地理上并无优势。鸭栏驿虽说好不了多少,但直接临江,西南方向还是有零散的成片平缓土地,距离上游巴陵县,也不过时半日脚程。

    这是一个好地方。

    两年前张德就派人在这个地方以私人名义租种了一些零散田地,一万亩上下,都是种了黄豆。平均亩产也就是一百斤出头,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应付当下的需求量。

    今年的最新勘察,递给张德的报告中,表明鸭栏驿实际可以平整开发的耕地,最少在三十万亩,而如果投入巨资,垒坝修库,那么这个数字,还能翻一番。

    垒坝修库是不可能的,这鬼地方人口几乎可以说没有。每年汛期,又时常发生眼中的涝灾,土石流更是随处可见。最重要的是,张德手头没有那么多人力调拨出来去再干一套大工程。

    鸭栏驿真要修建水库,必定和江夏南部地区一样,是个规模不小的系统工程。

    而两者人口差距何止百倍,张德自然有所侧重。

    不过,要想从岳州弄块无主之地出来,本身也没太大问题,但开发之后的一系列麻烦,就是考验人性的时候。

    老张不可能跟杨思礼的继任者们扯皮,岳州本地的坐地户眼见着二三十万亩地被武汉方面拿去种豆子,要说不眼红不心热,用马眼想都知道不可能。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张德除了要跟杨思礼沟通之外,针对鸭栏驿,还要官民并进。

    官办农场要开,不但要开,还要大张旗鼓,要跟岳州刺史府一起开。至于钱,张德也没指望岳州能出哪怕一个铜板,他要的就是土地的红白契,将来要是扯皮,打糊涂官司有中央大员下场,也不怕闹大。

    民间养殖户同样也要进场,三十万亩的大豆地,没点实力也别想跟着吃。老张首先考虑的就是江夏王,李道宗并不介意“自污”,既能威慑隔壁岳州佬,也能给皇帝老哥一个交代。

    除了李道宗,新晋江南西道总督房乔的儿子房俊,也会下场亮个相。他对老张来说毫无威胁可言,但对岳州、灃州、郎州等州县,那就是大大的不同。

    毕竟,按照朝廷新制新令,名义上来说,房乔这个天王,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房乔又是做惯了黜置大使的,别说江南,河北河东关内,哪个地方他没镇压过?区区“荆蛮”之地,还敢造次?

    双管齐下,老张不敢说岳州坐地户们就真个服帖,但要让岳州官场被他予取予求,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年头,搞定了官场,那就是什么都搞定了。

    以前朝廷怕坐地户,现在朝廷就巴不得有愿意跳出来闹事的坐地户。上行下效,皇帝老子弄五姓七望,还不让我弄几个本地乡贤啊。

    上哪儿都是道理啊。

    拟定了章程,老张立刻派人开始和岳州刺史府沟通,谈了几轮之后,事情就直接上了正轨。

    首先是丈量土地,清查鸭栏驿丁口数量及在籍情况;其次就是双方交由江南西道上表中央,新增“临湘庄”,设稼穑令一人,丞一人;最后岳州出人,武汉出钱,休整江堤规划屋舍。

    整个事情推动极快,长孙无忌一把老骨头跑了两回中央,房玄龄也没闲着,临时前往岳州视察当地工作,敢放屁的一个都没有。

    其实三十万亩地,还是要平整之后才能有的三十万亩地,对不少世家豪门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但只有知道张德打算的人,才知道这里面利润极其丰厚。

    眼下武汉猪肉价钱是以一斤十文为基准,一头猪出肉五十斤到一百斤不等,等于最少毛利半贯。观察使府去年的统计,武汉本地光猪肉就吃掉一百二十几万贯。

    这种数据,外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哪怕是观察使府,除了度支科极少数人,也就只有张德的幕僚团队,连下面的县令,都是一概不知的。

    可以这么说,哪怕房玄龄圣如佛,他把本地数据扔给他瞄一眼,也保管他邪如魔。更何况本身就已经“恶贯满盈”的长孙无忌、李道宗之流,他们只是看到市场的零星一角,就已经浑身燥热,恨不得把老张一脚踢开,然后好胡吃海喝。

    若非离开老张不得,老阴货和李道宗,绝对会这样干,这一点,老张对他们是相当的有信心。

    而武汉的特殊性,使得它成为一个劳动力黑洞,在目前的发展趋势下,不管多少劳力,投入其中,都会被迅速消化。

    这些劳力一旦被消化,在他成为武汉地区的一枚螺丝钉开始,同样也成了市场的一份子,这同样又和意志无关,也不因意志而转移。

第五十二章 人在江湖

    “府君,京城又来了人,同上回来的一起,都在汉阳的会馆住下了。见还是不见?如何回复?”

    大约真是被逼急了,李泰并没有调动内府和外朝资金的能力,然而又因为主持弘文阁,“留守”帝都,事情爆发出来,“黑锅”是必须要背的。

    哪怕跟他实际上半毛钱都没有,并且朝野都清楚李泰根本不管这个事情,也管不了。但大多数的思维惯性还是和武德朝一样,你都“留守”了,家里那点鸡毛蒜皮还摆不平,你还能干啥?

    西北麻农闹“饷”,这和兵变民变是有本质区别的。

    还好,李泰没有说给西北出事情的诸州县,发一条“何不做安安饿殍”的帖子,智商总算还在线。

    其实他本可以去长安求救,因为理论上来说,东宫还是有灵活机动的现金,数目还不小。除了太子糖之外,八牛犁、曲辕犁、风力磨坊……这些都是长久买卖,一时半会儿可能攒不下多少,但三五年下来,也是一笔巨款。

    然而李泰要是去求暖男太子,大约他底下那帮养着的“废物”,得散去一半。

    “见个甚么?回个甚么?谁手头还没有公事不成?忙成这样,难道还要我抽空出来拍马屁?”

    见张德这样说话,幕僚也是了然,很显然,自家老大是不打算投资魏王。虽说现在魏王的风头很盛,主持弘文阁,在里面玩论资排辈,还弄了一堆的京中选人唱和,好不热闹的样子。

    不过既然自家老大看不上魏王,那必然是有原因的,索性有了想法,也没打算给京城来的人通气。

    “他们若是送礼,只管收了就是,咱们地方上的人,也算是能见着回头钱不是?”

    老张明了的很,李泰这派来的两三拨人,肯定带了不少奇珍异宝。别的不说,曹宪老神仙在此,人家跟立地圣人似的,你掏个南北朝的名士真迹,这是起码的吧。

    观察使府大小官僚,各有爱好各有脾性,这礼物不能谁都是黄金白银不是?指不定有人品性高洁,他就爱玉石之类呢?

    “可是观察,事情拖下去,万一真的闹出了大事,怕是也不好吧。”

    “放心,还没到那个地步。王中的的大舅哥写了信,详尽叙说了此间变化,少不得北都的人还要过来说项。”

    “太原人也要来?”

    “魏王以为我和太原人比起来,还是我容易得罪一些,那就让他见识见识好了。一个蜜罐里泡大的胖子,玩甚么伎俩,还不如李恪呢。”

    见老大不但直呼其名一个亲王,还人身攻击另外一个亲王,作为幕僚,也只能吞口唾沫,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正如张德所说的那样,太原几个老世族,还真是打着让张德救火的主意。让他们自己割肉,那是万万不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哪怕闹出民变,最后不还是有朝廷来兜底?除非朝廷不想管西北百姓死活。

    至于北都太原的世家大族……老子在这里都几百上千年了,你看我叼不?

    要不是李董出于种种原因,没有选择给太原来一刀,这帮太原世家,早就完成了直播剁叼的伟大事业。

    “使君,有句疑惑,下走不知当问不当问。”

    “可是想问这西北麻农,某是否要伸之以援手?”

    “使君明见万里。”

    拱拱手,幕僚虚心听着。

    张德收拾了手中的卷宗,然后道:“救还是要救的,这不是一家一户的事情。更何况汉阳、江夏,同河套往来还少么?就说马匹、牛羊、骆驼这些大牲口的买卖,还有煤铁织物,一季有多少?”

    “三季度进出已经超了二百万贯。”

    “是么,河套是要稳住的,这也是武汉的一个大进项。西北乱了套,也不说乱套,就说麻料市场混乱,大河工坊岂能独善其身?那些个并线厂,浆洗厂,不也要受到波及?”

    言罢,张德又道,“再一个,这北地苎麻种植,同碱蒿子范围重叠,碱是不愁发卖的,东西南北都要。那你说,那些个麻农一旦没了营生,眼见着旁边还有好处,会做甚么买卖?”

    “观察说的是。”

    “某迟迟不见京城来客,无非是想要看看辽东那边有没有消息传回来。这里面事情有点古怪,说不得兴许就是皇帝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

    见幕僚不解,张德稍作点拨:“若是往常,但有生出民变之可能,决计是要消弭于无形。可如今,辽东道路畅通,直通幽州,难不成这点消息都传递不过来?倘使真的有意为之,那便是有两种考量。”

    “一,皇帝想要验一验主持弘文阁事宜的魏王成色,是人才还是庸才,一试便知么。”

    “二,皇帝是故意给魏王难堪。”

    第二种可能,让幕僚猛地一个激灵,这要是真的,岂不是太恐怖了一些?

    可跟老张接触的多了,江汉观察使府中的幕僚佐官,都是心知肚明,连太子都跟擦鞋垫一样,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当今皇帝做出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魏王风头正盛,又主持弘文阁事宜,这怎会……”

    幕僚说着说着,自己打住了话:妈的对啊,魏王风头正盛啊,这风头正盛就是有问题嘛。

    “如何?”

    老张笑了笑。

    叹了口气,办公室里外一群幕僚文书,都是情不自禁地拱拱手,也不知道是佩服自家老大还是佩服皇帝老子。

    其实还有第三种可能,老张并没有说,不过跟老阴货还是聊过。老张问长孙无忌,有没有可能是皇帝故意试试武汉这里的实力?

    连一向精明的长孙无忌,这一回都吃不准。皇帝素来不玩阴谋,他干一件事情,别人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只能跟着变。

    倘若李皇帝真要称一下武汉的斤两,这西北麻农问题,正好就是个不错的秤。

    老张的爱好从来不是跟别人斗心眼,他喜欢上上下下左左右右BABA,喜欢小霸王学习机,可这光景,有道是人在江湖啊。

第五十三章 知己

    西北麻农闹“饷”这个事情,老张也不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一早也有准备。从武汉整个政商集团角度来看,一是技术升级,二是开辟市场。

    麻布的问题在于穿着不舒服,这年头的麻料可没有什么酸洗不酸洗,连退浆都是玄学。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李董为了表示带头勤俭节约,不穿丝袍穿麻袍,但李董的麻袍,那是被人穿软了之后,才给他穿的,否则那感觉么……也就比毛线内裤强点。

    小老百姓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宫中贵人要是也这么干,那光滑如脂的肌肤要是磨损,老公不宠爱自己,找谁说理去?

    技术升级方面,老张自己也只有机械设计领域有把握,至于布料的氧化、水系、酸洗、退浆,超出了他所了解的范围。

    非法穿越之前,他能接触到的纺织行业,也就是毛纺和棉纺,麻纺处于无知状态。甚至连巴蜀出品的火麻布,他也只是听说过没见过。等到后来见到了火麻布的原材料,那是更加的要打压。

    无它,火麻布的麻,是可以用来抽的……

    “这新制齿梳机效率如何?”

    “麻丝折断降低了不少,照二成半的损失来看,无伤大雅。人工也是相差仿佛,且效率差了不知凡几。”

    汉阳纺织厂有个单开的学堂,招募的学生首先要顺利掌握中学知识,其次要在大河工坊或者汉阳纺织厂实习半年以上,最后要拿到车间主任以上的介绍信。

    算是个对内部对外的学习机构,主要是为了培养纺织业的专业人才。一般世家子弟,鲜有到投身到一线生产中去的,所以整个学堂中,出身最好的,社会阶层中,也就是个城中富户,连土豪都算不上。

    “蒸煮之后……”

    “蒸的温度是多少?”

    “二百度。”

    “好,继续。”

    “蒸煮之后,用香橼果压榨汁水浸泡,能软化麻料,浮沫中有油脂。”

    “香橼果?”

    老张一愣,那玩意儿还有这功能?香橼有点类似柚子或者柑橘,但是完全不能吃,酸到尿崩牙倒,这东西都是江南人家房前屋后用来纳凉遮荫的。果实长的好看,还能芳香,放在房间中,一个月不腐,两个月不烂,天然空气清新剂。可惜,不能吃。

    又因为香橼表皮宛若蛤蟆,蛤蟆在江南,尤其是苏常一带,被称作“癞团”,故而香橼也有被称作“癞橼”。

    本以为就是个观赏用的果木,万万没想到还有这功能。

    “浸泡时间呢?”

    “三天到一月。”

    “怎会时间跨度恁大?”

    “一时还找不出缘由,估摸着是跟蒸煮有关,又或许是碱灰添加这一道工序时的碱灰纯度有关。目前还在排查,实验结果还要等一阵。”

    “嗯,这样已经可以了,一个月也不算甚么。”

    对于这样的结果,已经完全可以了。一个月算什么,三个月都行啊。

    “这些麻丝都是经线?”

    “都是经线,试制的一批布,都在这里。”

    此时的麻布都没有漂白,一般手段也没办法漂白,成本太高。再一个,麻布也不是给贵族穿的,漂白不漂白毫无意义。

    摆放在长桌上的布匹各有标号,标号压着工艺流程的各种参数,内部人员一看便知,外人拿去看了,也是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质地已经相当柔软,不错。”

    张德十岁之前,在江阴也不是整天丝绸在身,而是内衬丝绸,外穿麻袍。所以对麻布料子是有切身感受的,没有特制的麻袍,真不适合穿在里面。

    “这是上了色的?”

    “也是意外,没曾想用香橼果汁水浸泡过的麻料,上青色极为容易。”说着,陪同的人员多了句嘴,“我们猜测,可能是香橼果里面含有的酸,和靛青料发生了不为人知的反应,这才上色牢固。”

    言罢,指了指后面的一匹布,“这后面的一匹布,是洗过八次的,没有褪色。再后面的,是洗过十六次的,稍有褪色,但到这个程度,基本是最稳定的青色,能持续保持这种程度到洗过七八十次。”

    七八十次……老张脑子里一转,这差不多就要接近一年时间。一般人家,三天洗一次衣服的都少。

    饶是武汉这种生活品质大大提高的地区,对为生严加要求不断管理,但普通百姓,更多的是选择洗澡,而不是洗衣服。

    衣服洗不起,褪色还是小事,衣服洗坏才是大事。

    离开试验区之后,老张大为满意。

    “好。”

    老张点点头,连连道,“好啊。”

    陪同的汉阳纺织厂厂长一听,顿时眉开眼笑,长官情绪高涨,看来支持学堂提高工艺水平加强实验技能,是拍对了马屁啊。

    “这都是使君总揽全局指明道路才能有此成果啊。”

    马屁轻轻一拍,老张无比受用,就是这个味儿。

    “可以定型投产了,早作准备。”

    张德言罢,又对汉阳和江夏的商社首领道,“今年交州麻布需求极大,成衣,尤其是短衫,保守估计要二十万身。”

    “二十万!”

    “使君,这……这真的定了?”

    “杜南海、李交州难不成是差你这几贯银钱?”

    一听有人居然质疑,老张眉头微皱,一旁幕僚眼观鼻鼻观心,掏出小本本,瞄了一眼那不看场合的笨蛋,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

    见张德不快,再是心大,也知道惹了麻烦,可这时候又不是跪下求饶,求饶也没用啊。老张就算这时候迫于脸面舆情,当众饶恕,时候反而会变本加厉来个狠的。

    一时间,几个商社头子脸色极为难看,万万没想到同行居然有这种白痴。自己想死也就罢了,要是迁怒到他们身上,这不是横遭祸事?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都是兴致缺缺,不过老张对此行还是很满意的。技术升级上来说,已经不成问题,机械问题对他而言就不是什么问题,只要能解决材料品质和市场,生产工具的设计上,他是有十足的把握。

    “怎地这般高兴?”

    来武汉没有闲着的武二娘子,自请到了张德手下做秘书,主要是处理文档之类,具体实务传达,她还不熟悉情况,需要再观察学习。

    家中一众女郎都以为老张不会答应武媚娘的要求,却没曾想老张对于武媚娘自请要做他秘书,竟然是兴趣盎然,倒是让才子“苦聊生”吃味不已。

    原本在政务公事上只有崔珏能帮上忙,如今多了个武媚娘,崔明月只觉得自己的价值品味急转而下,气的连续几天都没有用“苦聊生”这个名头发文章。

    “现在立于不败之地,自然高兴,我是彻底‘独坐池塘如虎踞’,由得西北人、京城人闹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42/ 第一时间欣赏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作者:鲨鱼禅师所写的《唐朝工科生》为转载作品,唐朝工科生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唐朝工科生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唐朝工科生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唐朝工科生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