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同样水深
“阿郎,这‘机关幼儿园’怎地不让去斥责一番?小郎在园里受了欺负,听说还遭了打,换作寻常人家,也要闹上一闹吧?”
“你懂甚么?!”
李景仁喝了一声,“你当武汉是广州那等地界,是冯、冼两家猖狂之所?”
二婚的李景仁娶了冯氏女,冯氏所出儿子,如今也在“机关幼儿园”上学,前几日挨了打,冯氏顿时不依不饶,若非亲随禀报的快,兴许冯氏就打上门去。
还好没发生,否则的话,李景仁杀人的心都有了。
且不说“机关幼儿园”现在的话事人身份特殊,就说整个武汉官场,直属单位家的适龄幼儿,基本就是在这里上学。学费是相当的不菲,只不过这笔学费,是府内直接掏了,只有直属单位之外的子女,前来就学才要硬梆梆地讨一大笔钱。
可即便如此,愿意掏钱的也不在少数,排队能排到后年去。有些巨商,更是把儿子先“过继”到一个武汉小吏名下,然后一个人掏两份钱,让自己“儿子”和小吏亲儿子,一起就学。
冯氏若是去闹,得罪的可不是张德这么简单,而是整个武汉直属单位的官吏。
在武汉哪怕是个小吏,虽然职权相对小一些,但因为业务多,反而影响力更大。一个两个不怎么看得出来,有个五六七八个,这股力量就不小了。
李景仁还要在武汉混呢,交州那里更需要武汉的支持,他怎敢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去装逼,而结果却是肯定要得罪几百个上千个官吏?
“阿郎这是说的甚么话?我等贵种,难不成还怕了那贫贱之人?”
“贫贱之人?你要是真去闹,信不信几个小吏就坏了你冯氏几十万贯的灰糖生意?你当这里是广州?是你冯家‘南霸天’的地盘?”
李景仁恼怒不已,更是恶狠狠道,“你若是惹恼了那幼儿园主事的,就是张操之都拦不住,你冯家等着分崩离析吧!”
“……”
冯氏一时愣住了,很显然这里面有忌讳,只是自己丈夫不能细说。
于是她有些忐忑地问道:“阿郎,莫非这幼儿园背后主事之人,跟天家有干系?”
“我不能和你说,你只需知晓,小儿玩闹,打了就打了,能有甚事?但我今日跟你说了,张操之倒是不会说什么,最多责怪两句。但洛阳那里,怕是不会放过我。”
“……”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冯氏纵使好奇,但更多的惧怕,她哪里晓得看上去“光怪陆离”的“地上魔都”,其实水比广州深得多呢?
“你有心琢磨儿子被打,倒不如想想,能不能弄个兄弟过来,也好在江西‘湖南’做官,省得在广州就是个米虫,成日里看冯氏主家脸色。”
“阿郎有门路?”
“门路一直都有,只是差事有个高低。张操之他老……咳嗯,老朋友在‘湖南’主持工程,大的肥缺没有,小的油水衙门,还是能钻营一二。你那几个兄弟,好歹也是能识文断字,这些年也能写写算算,来武汉‘湖南’历练,履历也要好看一些。将来去京城跑个下县县令,又有何难?”
“我这就写信去广州。”
“写好了给我,这几日正好有南昌的队伍南下,到开春之后再来,也来得及。反正我们也不争最肥的位子,和气生财最好。”
“多谢阿郎关照我家兄弟。”
“在武汉莫要行使广州习性,要多看多听,唉……”
“记下了。”
忙着钻营缺位的,也不只有李景仁一家。甚至不仅仅是武汉,连江淮、洛阳、长安,都有人打听着消息。
“湖南土木大使”这个临时差遣还是很抢眼的,陡然冒出来这么个主持一方大工程的位子,还是房玄龄亲自推动,里面油水之多,比朝廷自己修什么黄河大堤那是多多了。
这么些年皇帝大兴土木,工部、将作监等部门就显得重要起来,但当今天下,若论营造法式,梁丰县子张德,就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
在他这里刷了政绩、履历,去别的地方就是“金牌认证”,说话也比那些个“祖传X代”的“累世操持”之家强多了。
江汉观察使在外的名声,大约就是“管子”和“公输子”合体,独立于传统学术圈之外的“学阀”。
而且张德也不是没有人摇旗呐喊,虞氏子弟、陆氏门人、曹宪后辈还有当世“王学”领袖王孝通,论规模,不比孔颖达、褚遂良差。
只是双方不在一个领域争夺,更不在一个地区厮杀,也就相对的和平。
虽说老张本质上来说,就是偷鸡摸狗“重起炉灶”,可孔颖达之流也没辙不是?武汉有官做,有钱拿,傻子才一棵树上吊死,科举这么多年,买醉的选人何曾少了?
这也是为什么操持“工匠”贱业之辈,拿到武汉的“金牌认证”之后,也愿意细心呵护这个招牌。实在是对中低层而言,如果连这点机会都不去呵护,那是真没什么出路,只配给洛阳当牛马用。
“平之兄,这位就是三郎的四弟。”
老张给端木原介绍着程处寸,几年一晃,程四郎变化也不小,没有以前那么活泼,更沉稳儒雅了一些,同他老子简直风格迥异。
要么程处寸像了他亲妈,要么老程被绿了,否则实在是不科学。
“原见过四公子。”
“不敢不敢,唤我四郎就好。”
程处寸连连还礼,他在民部“实习”,原本以为会被自己老子提拔一下,结果庶出的到底是庶出的,又有程处弼这个“妖孽”在,程家哪里还需要再折腾更多的“蛋糕”,也就是放任他“自生自灭”。
年纪轻轻就被生活摩擦,又岂会甘心?
好在程处寸跟他三哥一直关系不错,小时候“忠义社”中,也喜欢跟在张德和李震屁股后面胡混,去年程处弼跟他通信,知道他日子不好过,就琢磨着给他谋个前程。只是一直没有太合适的,等到房玄龄开了大招,程处弼才向张德开了口。
“原就不客气了,四郎,涟水和浏阳水两地,以我之见,不若选涟水的湘乡。这‘湘乡油仓’做得好,得房相赏识,至多两年,湘乡县令的位子,非你莫属。”
很直白的开场,端木原说的程处寸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他常年在洛阳,不习惯咱们这种。”
老张见状,笑呵呵地跟端木原解释。
“平之兄这般直白,让人……让人有些猝不及防。”程处寸有些尴尬,虽然小时候跟着张德、李震也很直截了当,可毕竟是幼时做派,哪里想到三十而立的张德,居然还是这样的行事作风。
一时间,程处寸心中暗道:莫非这就是所谓英雄不改本色?
第六十一章 命好
“平之兄,我这个弟佬,就交托给你了。”
“嗳,何至于此,原也不过是混点盘缠……”
端木原拱拱手,跟老张告辞,便骑了马,和程处寸一起离开了武汉。临行的时候,老张亲自相送,自然是有人晓得能让使君出来相送的,也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马都是好马,黑风骝的种,毛色油光锃亮,保养的也极好,这等神骏,大部分都是送到洛阳和长安,剩下的,就是武汉内部消化。
府内很重要的一个福利,就是官吏配送车马,武职或者警察,有点身份的,都想琢磨一匹黑风骝的种,骑出去相当的有面子。
只可惜“踢云乌骓”出现的少,至今也只有六匹,四匹还归了皇室。剩下两匹,一匹被张德送去了江阴,一匹送给了李绩,也算是“一马归一马”。横竖当年黑风骝,也是从李绩那里混来的,还赚了一回老魔头裸奔长安……
一路前行,下午两点钟就到了巴陵,摸出银质怀表看了看时辰,端木原对程处寸一行道:“辰光富余,若是诸位不急的,就在巴陵玩个两天,再坐船去湘阴就是了。”
此时的湘阴和后世不同,是在湘水入洞庭湖的湖口。后世湘阴所在的位置,则是扔了一支驻军在那里。
“可是有甚说道?”
程处寸问道。
“洞庭湖水贼极多,这光景咱们要走的话,兴许夜里才能到湘阴,一路上难保没有胆大的。行走江湖,安全第一。”
言罢,端木原又道,“玩个两天,也好让巴陵本地人知晓四郎是要去长沙赴任的,如今‘湖南土木大使’正红,定会有人来宴请四郎,捧你一番。”
“这又是何道理?”
“扬子县商贾追涨杀跌的道理罢了。”
开了个玩笑,端木原从程处寸的几个亲随笑道,“也算是诸位老哥谋点福利,这四郎被人请了去吃肉,咱们也能落袋点好处。送上门的金钱美人,他们敢送,我等难不成还不敢收?”
“这……岳州不会严查?”
“凭本事收的礼,为什么要查?”
“……”
程处寸有点不适应,大约是和他爹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脸皮居然有点嫩。
见他这模样,端木原顿时道:“四郎若是这个心态,我看也不要去湘乡了,还是回武汉做个抄书匠算了。”
“平之兄何出此言?我也是有志气的!”
“脸皮不厚心不黑,算甚志气?”
“……”
“莫要活见鬼的模样,为官一方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你这端着君子道德去做官,怕不是失心疯。”
端木原嘲讽了一番,又面色稍稍严肃,“连个官场应酬都玩不转,还想一展抱负,这不是痴人说梦么?灯红酒绿金银财宝,四郎要学会游走其中啊。”
咂咂嘴,端木原又看着程处寸道,“若是实在良心过不去,那就当是给你家哥哥受的罪,咬咬牙,也算是能对付过去。”
“……”
最终还是听了端木原的安排,先去巴陵县玩上几天。果然,他们一行人实在是扎眼,别的不说,那两匹大马就着实令人侧目啧啧称赞。有人稍作打听,便晓得其中一个乃是要去湘乡主持“油仓”的大使,而另外一个,这是长沙县厮混的“前文安县主薄”。
寻了一处还算体面的客舍,也没去朝廷驿站,住下之后没多久,就陆续有岳州本地的名流邀请他们一行人赴宴……
“平之兄,我见武汉,却非如此,怎地我们来了这里,就要这般应酬?”
“废话,你当真是好命,摊上了两个愿意扶持你的兄弟。如此愚钝,哪是做高官的料?”本来不想解释的端木原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地对程处寸道,“你在武汉的兄长,一地蓄纳丁口百几十万,胜兵数十万,工坊成败上千,历朝历代,有此基业,皆能成就一番霸业。如此霸业之基,他何必跟你一样还要胡混?”
“霸、霸……”
“嗳!可不敢当如此称呼。”
“……”
吴楚交界之处,“爸爸”称呼早已有之,只是流传不广,多是方言俗称。端木原这光景就是拿这么个谐音来开涮,程处寸到了武汉,见识各种风物,自然也听说过。
“若是四郎也和我一样,从北走到南,从东走到西,才会知晓,你张家兄长,是个何等厉害的人物。如此人物,自然可以不予理会一应俗物,行事潇洒,全凭本心。”
“兄长岂能谋反?”
“老夫何尝说过他要谋反?老夫不过是说霸业之基而已。怎么?莫非四郎觉得胜兵数十万,工坊成百上千,也不算甚么?”
“这、这自然不是!”
“那又是如何?莫非说不得这个?犯了甚么忌讳?皇帝都不介怀,你却操了个小黄门的心。”
“……”
情不自禁摸了摸裤裆,还好,不仅还在而且温热沉重颇有份量。
连续三天,程处寸一行人喝的天昏地暗,美娇娘玩到眼睛发绿,腿软腰酸不说,已经出现了黑眼圈和白头发,当真是劳心劳力。
什么巴陵熊氏、君山叶氏、华容吕氏……坐地户们简直就是你方唱罢我上场,金钱美女一大堆,跟捡来似的玩程处寸一行人身上砸。
所为所求,也不过是打听个消息而已,讲白了,之所以端木原让程处寸只管“两头爽”,那就是在端木原眼中,这帮岳州佬,也就是个出身稍微好一点的“情报贩子”。
武汉在侧,真指望他们这些坐地户还能和以前一样施展点能量出来,还不如琢磨张德突然暴毙武汉还好一些。
到巴陵的时候,程处寸一行人还是相当穷酸的,最贵的东西,也就是张德送的马。离开巴陵的时候,家当居然要用三四条船来运,里面不但装了绫罗绸缎各色财货,还有几个娇滴滴的小女郎,就等着好好给程处寸暖被子。
“平之兄……我总觉得,这好像有点不妥?”
“这些女郎你不要?我不介意四郎享用过的。”
“……”
感觉自己心理有点不健康的程处寸想了想,给武汉的张德写了封信,希望张德能够开导解惑。
然而他们在湘阴住了一晚上,武汉就来了回信,信上就四个字:高兴就好。
收到信的时候,一旁偷看的端木原差点笑岔气,而程处寸羞臊无比,真想直接往湘水里一跳一了百了。
他如何都没想到,张德不但没有开导解惑,反而还这般玩耍。
“如何?老夫早就说过,你这是命好,摊上了两个愿意扶持的兄长。你是来做官还是来做道德先生?既然不在武汉,又无兄长看护,不过是‘顺势’二字,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指望施展抱负,愚不可及。”
“是,处寸知错,还望平之兄教我。”
老老实实认了错,是个好孩子。
端木原于是慢条斯理地摇头晃脑:“看你不算无药可救,老夫也就不吝传授你一点人生经验……”
第六十二章 指点一番
做官纯粹看职能大小官阶品位,是万万不行的,混到“百里侯”这个层面,因为直接梳理的人口往往破万,行事也就大大不同,开始琢磨“分配”。
像程处寸这种勋贵子弟,通常来说地方的确不会怠慢,但要说就因为他是程咬金的儿子,所以就要如何如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勋贵何其多,今天程咬金明天尉迟恭,哪里应付得过来?
在这个“一视同仁”的基础上,又回归到这些出来的勋贵子弟,到底能带来什么,值得地方去巴结付出。
程处寸如果只是程知节的四公子,那没什么好说的,好吃好喝伺候一阵,也就算是过去了。
但程处寸如果身后还连带着一系列“武汉官场”,那他就不仅仅是程处寸,还是“武汉官场”的“通行证”,兴许还有可能是“武汉商场”的“入场券”。这个身份,就远比程咬金的第四子要“金贵”的多。
“平之兄,这我初到湘乡,该如何行事?”
“你一个外来户,还是京城的,莫要以为到了地方,就全是奉承你的人。正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别看我,是操之公旧年在沧州说的,老夫不过是拿来用用。”见程处寸一脸惊异“俗语”的模样,端木原稍作解释。
随后又指点道:“跟坐地户打交道,倘使你是来做县令的,那自然是横推镇杀,能翻甚么浪花去?可你还不是县令,虽说你所图就是一二年后湘乡县令的位子,但这光景,还是收买为主,和气生财。”
“该作何解?”
“好说,你既为‘湘乡油仓’仓正,怎地也是朝廷大使,自然是要‘秉公办事’‘精于业务’。到了地头,也不消去琢磨湘乡好处,就专门盯着自己的差事就是。”
“这般简单?”
“简单?”
端木原不屑地看了他一样,“你若如此以为,当真是蠢的可以。这油仓修建,也是有说道的。你既然有武汉支持,借些人手过来,先做个水泥窑场就是。你可知道,如今新修的咸宁市砖窑厂,一年保底要产多少砖么?”
“这有何干系?”
“愚不可及!千里做官为的吃穿,这湘乡的官吏,就不想住的好一点舒服一点?武汉产的水泥、砖头、河沙,那都是土木营造的利器。你托了干系,在东厂西厂求几个人过来,先盖个小小的砖窑厂,多了不敢说,一年产砖六七十万块,应该就足够了。”
缫丝厂一个新式车间用砖量是四万块左右,这个数字,基本就是三间平房的用量,正好就是一户人家。
“油仓”用量,如何也不会比缫丝厂更大,按照湘乡县的实力,能让程处寸用到十个八个新式车间的规模,那就很不错了。
咸宁市砖窑厂因为要“建市”,半年产量保底是三百万块砖,听上去很多,但实际上和武昌县砖窑厂七百万块半年产量比起来,就有点不够看了。说到底,这年头的武昌县,旁边就是永兴煤矿,可劲造就是了,不心疼。
“平之兄的意思?让我搬砖……不是,产砖?”
“这砖,可是大有赚头。”
言罢,端木原嘿嘿一笑,“你莫要以为老夫是让你做‘散财童子’,这砖再有赚头,和水泥比起来,就是蝇头小利。你可知道湘乡县内多产甚么?”
“甚么?”
“上品石灰石,老夫给你谋的,乃是将来传世的物业,待得手了,可莫要忘了给老夫留点好处。”
程处寸眼珠子瞪圆了有些不可思议,他哪里想到端木原其实也是个“阴货”,用修建“油仓”的名义先盖个砖窑厂,砖窑厂又是用来收买湘乡土鳖的。而收买湘乡土鳖的原因,是为了黑本地的上品石灰石……
“四郎要细细琢磨,这‘湖南土木大使’是能随便设置的吗?房相此刻,必是胸中自有江山,如果老夫所料不差,这渌口戍,早晚也要置办个县城。如今修路是不成,可以后却是未必,顺涟水而下,修一条路怎么了?若有那天,这湘乡县的水泥,还愁没销路?”
“水泥?”
“不是水泥还是什么?否则老夫盯着湘乡石灰石作甚?”
按照湘乡的石灰石、黏土储量,在端木原看来,这就是个超级金矿,吃几辈子都吃不完的那种。
可惜自己性格有问题,虽说也眼馋,但还是“远方”和“诗”更能吸引他,至于生活的苟且……凭他的本事,到哪儿不能“苟”个三年五载?
套中套,计中计,一般土鳖还真不能看出来。毕竟,土鳖敢赌房玄龄会在渌口戍这个鬼地方芦苇荡建个县城?土鳖能想到一个“湘乡油仓”仓正,堂堂朝廷大使,居然放着“肥缺”不要,反而琢磨县令这个位子?土鳖能想到一个洛阳公子哥不要砖窑厂的“暴利”,其实是因为“暴利”还不够暴?
说穿了,不仅仅是智力上的差距,更是境界眼界上的差距。
若非知道端木原是张德的故交,程四郎这光景听了消化之后,差点想一刀捅死端木原算了。放一只“老阴逼”在旁边,实在是有点让人提心吊胆。
“有了湘乡水泥这个基业,将来你从程家出来,开门立户还怕个甚?往后你自称‘湖南程氏’‘湘乡程氏’,又有何不可?没得在京城受窝囊气。”
一番鼓动,让程处寸来了精神,连连拱手:“若非平之兄指点,小弟简直蠢若豚彘……”
“好说,事成之后,别忘了老夫好处就是。老夫在‘湖南’,也呆不了多久,一直想去‘苗疆’看看,钱货少了可不行。”
直白爽快的做派,让程处寸不但适应了,还觉得其实也还好,至少“人有所求”是明明白白的。
又想起端木原还指点过长沙县令,去“跪舔”张德的“外父”老大人徐孝德,和长沙的萧县令比起来,他程处寸这个算得了什么?
理直气壮啊!
第六十三章 淳朴
“湘乡油仓”似乎是和湘乡县没什么来去,入冬的时候,除了发了个告示,说是要盖仓库,就没有别的动作。
这让湘乡的地头蛇们很是满意,觉得这样相安无事,才是尽显太平盛世嘛。
正月里一般都要休息,但武汉成长起来的工科狗们,已经习惯了“加班”,纷纷表示我对休息没有任何兴趣,我最喜欢加班,于是他们就黑着脸来湘乡加班。
东厂西厂制图的制图,检查工艺设备的更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记得缴纳“专利费”。抵临涟水,弄块无主之地还是没问题的,除了球磨机、煅烧炉的安装调试,还弄了一个小小的煤炭码头,永兴煤矿的老哥要是行行好,大约也能从洞庭湖顺着湘水送过来。
炼焦厂也是有的,土法炼焦憋个几万斤十几万斤也是不难,毕竟要出砖六七十万块,那也是要有点家当在手。
整个湘乡县,正月里的热闹,除了过年快活之外,大约就是“湘乡油仓”的仓库工地,着实让人觉得古怪。
砖坯原本要阴干,但春冬交际本来就不宜,所以武汉的搬砖狗们,直接弄了个烘干房。砖坯拉条属于半机械半手工,对工人技术要求其实要高一些。但为了提高单位时间的生产量,武汉的搬砖狗当中,有木工科出身的,当时就做了一套模子,一个模子一块砖,走你!
我超喜欢加班的!
搬砖狗们大过年的含着泪,一边干活一边咬牙坚持,还要绞尽脑汁为“湘乡油仓”献计献策,着实令人钦佩……
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尤其是第一批本地产的砖摆放出来后,正月里的湘乡县城,当时就沸腾了。
原本就是和和气气打着互相不要往来,也不要互相伤害的湘乡官吏土豪们,此时此刻一副丑陋的面孔,出现在了“湘乡油仓”。
干什么的?!
买点油!
不卖!
买点砖!
自己搬!
好嘞!
武汉来的搬砖狗们,纷纷吐槽着湘乡县的土鳖,“you-see-see-you”丑陋的样子……
然而土鳖们表示“要想生活过得好,勤快搬砖少不了”,被人说两句怎么了?说两句我就不盖大房子了?
荆楚大地的蛋疼之处就在这里,累世的土豪缓则罢了,大房子地基高,石料木料一起上,也能住的舒舒服服。
可一般人家就惨了,要么板筑夯土房,要么直接竹木结构。不论春夏秋冬四季,都是一种挑战。
不时地要翻茅草,不时地要换梁柱,没过几年,荆楚大地的广大人民群众,全体都做了一场社会实验,这个实验叫做“特修斯之舟”。
你说我一个荆楚大地颜值小帅的有为青年,怎么就研究上哲学了呢?直到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刻,砖窑厂的滚滚浓烟,让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那就是——搬砖。
谁愿意夏天一下雨就担惊受怕墙壁坍塌啊,能板筑夯土的人家,在湘乡县,那也是正经土豪。
土豪尚且如此,泥腿子情何以堪?
然而土豪和泥腿子的区别就是,土豪咬咬牙,还是能掏点小钱来买个万儿八千块砖回去的。
武汉的搬砖狗说了,你要三间大瓦房,那必须得五六万块砖。
道理很对,但湘乡县的土豪理直气壮:给我来一间的!
于是在贞观二十年的正月,湘乡县的房舍风格,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它中间是砖混结构,左边是板筑夯土,右边是竹木混搭……很好,很有那个解构主义的风范。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搬砖狗们的临时首领,程处寸感觉最近的小日子,实在是太爽了。出去付钱要啥开元通宝,怀里掏出一块砖拍桌子上,这就是硬通货!
非常的硬!
“平之兄,这湘乡官吏乡贤,竟也家底颇丰啊。”
“若是十年前,自然是穷乡僻壤。可这十年,纵使离得武汉远了些,可到底也是通渠武汉的。十年要是连点家底都攒不出来,那还不如造反了账。”
“说起来,这些个湘乡本地人,买了砖回去,居然就盖个一间,这是为何?”
“一户三间五舍的,也就是中间才住着家主,一应米面粮油,都在在中间放着,你以为是灶间?旧年存粮,一遇冬雪夏雨,多是一年白干,虫吃鼠咬还能凑活,被雨雪盖过的粮食,除了发霉喂猪,又能吃得了几粒米?”
如此一解释,程处寸顿时明白过来,原来首要原因,居然还是“保护财产”。不过也是,有粮食就能活,没粮食就得死。哪怕贞观二十年,贞观一二三年苦日子过来的,多不胜数,自然是“丰年防灾”有个预备。
正经就是为了改善住宅环境为了住房的,反而是少数,这也是为什么盖房用砖只盖一间的缘故。
这种底细,一般人很难知道,但端木原是“资深驴友”,到一地就好好地记录一番民情,这才能随时“混点盘缠”。
程处寸也是事后才想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但正因为简单,才让程处寸越发佩服。这等简单道理,想要做好,却又是难如登天。
比如眼下让人写个《湘乡农户调查报告》,不管是空降高官还是坐地老鸟,都有各自的愿景琢磨,反不如端木原这种“纯粹”之辈来得如鱼得水。
“眼下这‘愿者上钩’已经成功,如今四郎你在湘乡的‘官声’,无论同行还是百姓之间,自然都是不差。下个月,就可以跟几家大户先联络一番,寻个在此间人情不济的,就说要拿砖厂营生换‘田皮’。”
“我亲自去租?有违朝廷规制吧?”
“山高皇帝远的,朝廷算个屁。到了江西地头,天大地大房相最大,你管朝廷作甚?天塌了还有房相顶着。拿了此间‘田皮’,只管种油菜去。”
所谓“田皮”就是使用权,而所有权,则是被称作“田骨”。
换“田皮”的意思,就是拿别人的地来租种。
端木原没有直接说夺人田产,也是相当的有分寸。
但黑人黑装备,没实力不就是得靠阴么?打不死你还阴不死你?
“这为何要寻个此间人情不济的呢?”
“人情恶劣的,才会成为‘众矢之的’啊后生仔!”
“……”
程处寸觉得这个“老阴逼”真是满肚子的坏水,但是转念一想,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人若是在人际关系圈很矬,万一他有了便宜,貌似还是吃独食,那还不得被周遭的恶狗一拥而上啃成渣滓啊。
虽然不知道这个倒霉蛋是谁,但程处寸突然觉得这个倒霉蛋真是有种“祸从天降”的意思。
“湘乡这里闹了一场,四郎你再假意做个和事佬,让大家坐下来谈。你手上有砖,自然是你说话嗓门大。”
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掌,程处寸想了想自己要是手里有块砖,是不是端木原现在也会听他说的。
“如此闹一场,原本怕有人吃独食的,这光景,也愿意‘蚀本’些许给我?”
“就是这个道理了。毕竟,‘失而复得’之砖,弥足珍贵啊。”
轻笑一声,端木原又道,“‘田皮’到手,种了油菜,应付了‘湖南土木大使’这里的业务,这功劳簿上,还能少了你?有了功劳,到时候让你张家兄弟帮忙运筹一二,区区一个湘乡县令,又算得了什么?等你上任湘乡县令,这‘湘乡油仓’,哼哼,又岂会还归属‘湖南土木大使’?不还是要留用地方?”
“……”
程处寸觉得端木原这个“老阴逼”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简直就是吃干抹净不给人留一点的节奏啊,可一琢磨,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转念又想起现在湘乡县的那点热闹,顿时觉得这些个“乡民”着实淳朴无比,全然不像某个“资深驴友”那样让人浑身难受!
第六十四章 个人优势
“这武汉的砖就要贵一点?”
“哥哥诶,去武汉不是要走船么。这船工船伙船老大,不开钱能行?再一个,武汉的砖,那是这个……”做砖石生意的二道贩子,冲湘乡的土老财竖起了大拇指,“可这本地砖,就不说毛糙刺儿多,连个规制都不一样,有些货色,上手就裂,也能叫砖?”
“可也太贵咧!”
湘乡的土老财咧咧嘴,“一文钱才卖两块。这我找程仓正,那一文钱能买五块!”
说着,他晃了晃五指,巴掌冲二道贩子摇着。
“那老哥哥去买五块的吧。”
没废话,二道贩子拱拱手,没打算再磨牙。
“嗳!还还价,再称称么……”
“你是要论斤买?”
二道贩子刺了一句,那土老财也不恼,反而一本正经道,“我这要得多,可不是和别家一样,才盖个一间堂屋。”
“老哥哥要多少?”
“再加个五千块砖,我还要盖个猪圈。”
“……”
忍了半天,差点没忍住,二道贩子憋屈不已,恨不得抄起搬砖就给土老财来一下。
正月一过,不少湘乡县本地人,家里有骡马大车甚至有船的,直接去武汉进了砖回来卖。可哪里想到,武汉的砖恁般贵,扣了脚力钱运费,入娘的比本地货贵了两倍还不止。
本地货是次了一些,可拿货方便啊,要是愿意,还能大车送到家。“湘乡油仓”的大车,一次能装三千斤的货,转向方便不说,还相当耐用。就这么个大车,湘乡县就琢磨着春耕时候,问“湘乡油仓”的仓正大人借用一下。
程处寸早就答应了这个要求,连好处都没提,简直是“大公无私”,湘乡县上下交口称赞。
“平之兄,接下来是个甚么章程?”
“正月里到处赴宴吃酒,可看出苗头来?”
“甚么苗头?”
“蠢!你去一处赴宴,本地名流,有谁去了有谁没去,心里就没点数?”
“倒是记得几个,怎么了?”
“蠢材!一个月胡吃海喝,难道你就没发现,有那么一两家,你去赴宴,同往的本地名流就要少得多吗?你去别家,这一二两家不是珊珊来迟就是早早离席?”
“这倒是不曾……”
“蠢笨如豚,废物!”
“……”
被喝骂了一通,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当下程处寸立刻低头道:“是,让平之兄见笑了。”
“好了。”
端木原很满意他的态度,“早就料到你没有这个记性,老夫早已帮你拟了名单。这两家,你可以给点饵料,引他们上钩了。”
“东台蒋氏,白沙刘氏?平之兄,我怕露了底,被人察觉啊。”
“就你这蠢笨模样,料想这两家跟你接触之后,也只会以为你愚不可及……所以放心,不会有事。”
“……”
本来应该高兴都是事情,程处寸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
不几日,东台蒋氏和白沙刘氏,联袂宴请程处寸,酒过三巡,喝的正高兴的程处寸虽然还记得自己的业务,可喝着喝着,就兴致上来了。
东台蒋氏的当家族长蒋爽使了个眼色,便有两个各有特色的妙龄女郎,倚在程处寸两侧:“四公子乃是京中贵人,能纡尊降贵,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哪里哪里,我就是个闲人,何谈甚么贵不贵的……呃,先敬志清公一杯,请!”
蒋爽见程处寸喝的神神叨叨,又眼睛狂瞄左右两个妙龄女郎,当下知道火候到了,于是用试探的语气问道:“四公子毕竟是见识广的,听闻武汉这砖窑厂,甚是广大?”
“何止是广大?!且不说汉阳、江夏、武昌,就说这新成的咸宁市,也不是吹嘘,那可是年产四百万块砖的砖窑厂!”
说着,程处寸竖起了五根手指,从蒋爽使劲地晃了晃。
“四?”
“噢。”程处寸连忙把大拇指和小拇指收了回去,“四百万块砖!还供不应求!志清公是没见过,若是去见了,就会知道这营生,当真是厉害。”
“噢?听说武汉江南江北二城,多有用砖?”
“学校、厂房、衙署、民宿、客舍、仓库、圈栏……哪里不要用?那当真是无底洞一般的量,武昌县那里的砖窑厂,那可是比咸宁市大得多,恁大的砖窑厂,武昌县还不止一个,还只供武昌本地,至多就是加个永兴。”
“嘶……”
蒋爽和同来赴宴的世交白沙刘氏,都是微微吸气,互相对了个眼神,当下就有了计较。
“砖窑厂,着实是个好营生啊。”
感慨了一声,蒋爽语气充满了羡慕。
“谁说不是?”
程处寸咂咂嘴,很是认可这一点,不过他脸上也没有什么羡慕,毕竟本心上来说,他只是想要做官。
蒋氏和刘氏见他这模样,也是好奇:“四公子莫非瞧不上这砖窑厂的营生?”
“要说欢喜,自然也是欢喜的。谁还嫌弃钱少不成?只是我志不在此,只想谋个前程,也就作罢。”
“那四公子缘何还盖了个砖窑厂?”
“待库房盖起来,这砖窑厂也就关张就是,又不是我的营生。”
“嗳!话不能这么说,四公子须知物尽其用啊。四公子用不上了,可湘乡本地却是求砖若渴,奈何武汉砖太贵,还要指望四公子的油仓工地啊。”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再者,我来湘乡,乃是奉命‘屯油’,这砖窑厂,与我无用啊。”
蒋氏和刘氏一听,都是面带微笑,蒋爽更是笑呵呵道:“四公子岂不知各取所需?”
忽地,程处寸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正琢磨该如何展示一下“演技”,却因为紧张,整张脸跟面瘫似的,面皮小幅度地抖动。
换做旁人,自然是露怯的模样,可在蒋氏和刘氏看来,大约是这个程四公子,正经历着“天人交战”呢。
“嗳……四公子不必多虑,此间言语,定不会为外人知晓。”
“呃……”
程处寸脸皮终于不抖了,可一脸懵逼的模样,却让蒋氏和刘氏大喜,毫无疑问,这位程四公子很上道嘛。
夜里留宿蒋氏,两个美娇娘使出浑身解数,让程处寸爽的飞起,一夜睡死到第二天中午,而蒋氏早早就准备好了饭食,静候他用餐。
离开蒋氏的时候,晕晕乎乎的程处寸望着马车内的两个美娇娘,还是有些懵逼:我这又收了两个小娘?太容易了吧。
而返回“湘乡油仓”的临时衙署之后,稍作安顿昨晚上收来的蒋氏所赠美娇娘,心里总算还揣着正事的程处寸,赶紧去找端木原商量。
“呐!这就是跟蒋氏、刘氏合作的红白双契,一应流程,皆在其中。老夫呢,已经吩咐了几个车把式,出去喝喝酒吃吃肉,跟别家的车把式聊上几句。”
“聊甚么?”
“聊你跟蒋氏和刘氏的砖窑厂啊?”
“跟车夫有甚聊的?”
“废物,你这是小瞧了车夫!‘掌御’之辈,皆是恩主心腹,你莫要以为真个就是低贱俗物。”
“还有这种说法?”
“给你爸爸驾车的,能不是卢国公心腹?”
“……”
猛地一个急转弯,让程处寸无比的别扭,但毫无疑问,端木原说的是对的。
“若是车夫消息穿不出去呢?”
“那自己办个宴会,以答谢厚待之谊,邀请湘乡名流,再顺口说一句,不就可以了?”
程处寸木讷地点点头,他还是没有习惯不要脸皮张口就来谎话连篇的做派。
第六十五章 一点小偏差
有道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年头的湘乡县虽说城里人加起来也就几千,可大大小小的“寒门”“世家”,假假的也有一二十家。
这一二十家,就彻底瓜分了整个湘乡县的土地、山林、水泽、丁口,典型的山高皇帝远。汉时封了长沙王的儿子为湘乡侯,但也就是到此为止,正经开始拓展人类的生存空间环境,要等到老实人玄德公登上历史舞台,这里才陆续“人丁兴旺”。
汉末几个搞创业的老板,刘备是最为宽厚的,而“荆舒是惩”的传统,这地界出来的,长沙往北才算“可造之才”,其余地方,也就随波逐流了。
但因为相对良心的刘备登上历史舞台,让湘南湘西地区“颇有蛮风”的“有特色”人才,得到了一个“晋升”的机会。至少不用跟东吴的世家斗心眼不是?也谈不上寄人篱下,而是跟着刘老板一起创业,创业热情高涨,给玄德公的事业添了砖加了瓦。
时过境迁,世道变化又是讲不清楚的,旧年吴蜀遗族,三四百年折腾,没了老板领头,也就是失了势,最终又回归到了本来的历史地位。在湘南湘西常年务农,偶尔读本书,谁当老板就给谁交点保护费,得过且过也还算小日子过得去。
只是没曾想贞观朝动静有点大,大的让人一哆嗦……
“志清兄,蒋、周两家,累世交情,旧年长沙缺粮,米价甚高,难道不是我周家出船,帮你们蒋家贩运米粮至长沙?可曾收你半个铜钱?”
“欸,代愚兄,听兄之言,似是蒋爽有得罪的地方?”
“得罪的地方没有,不过志清兄明知油仓砖窑厂要让利出脱,怎地连知会某一声都不行?莫不是两家交情,在志清兄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
“何止与此,何止与此啊!代愚兄,爽亦不曾真个妥帖此事,本想等到事成之后,再来和兄分说……”
“事成之后?!事成之后,你蒋氏和刘氏早吃了个盆满钵满,还有半块砖头有我周家的份?!哼!”
蒋爽一时语塞,心中暗道:不曾想居然泄露了消息?莫非是那程四郎?可奴婢禀报过,程四郎这几日都在油仓衙署,不成出动,想来是他们自己打听到的。
只是蒋爽哪里晓得,车把式的消息,何尝知道的少了?跟东主路上偶尔闲聊,一个情报有没有价值,年轻时候不懂,年老的时候也分不清?这光景一听说砖窑厂居然要玩技术转让,甚至可能直接就把厂房转租转售,简直是激动不已。
就这么一条情报,东主赏个十贯八贯,根本不心疼。
除了蒋氏,刘氏同样遭受几个“合作伙伴”的诘问,大概就是指责蒋氏刘氏吃独食,想要撇开大家单干。
可刘氏心想妈的老子吃独食怎么了?吃独食难道违法了?
而且刘氏和别家不同,关起门吹逼就是“汉室宗亲”之后,当然是不是真的,那就是两说,就算是真的,“汉室宗亲”在汉末就不怎么值钱,能生的刘氏何其多,再说还过了四百多年,那还算个鸟啊。
不过小地方的人,自然是要比一比“祖上谁最阔”,毫无疑问这个“汉室”的逼格尤为耀眼,于是在湘乡县,自然是“地位超然”。
于是不用多想,各家虽然都没有撕破脸皮,但想要谈妥,大概是没什么希望。
毕竟都是会算一笔帐的,湘乡县才多大规模?砖窑厂再能赚钱,也有个极限,你一家我一家的分了,那也不剩多少。
“这车把式还真能传消息啊。”
感觉自己又学到一招的程处寸感慨不已,对“老阴逼”端木原越发的佩服。
只是端木原却也无所谓这个“笨蛋”的佩服,而是解释道:“‘掌御’‘掌印’之流,皆是机密心腹,事涉私密性命,你能随便挑个江湖人给你赶车?”
“价钱合适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
要不是这货不是自己儿子,端木原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正手就是一个耳光。这种废物的理想,居然还是当上大官好开门立户?
“此种行事,于一地可一可二不可三,为人所察,便不灵光了。硬要说个道理,便是‘着眼细微’,旧年曲江文会,有诗云‘润物细无声’,就是如此了。”
至于“润物细无声”的原作者要打死多少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那接下来,就是看他们互斗?”
“不急不急,斗是要斗的,可要是这般磨磨蹭蹭,拖拉到春耕之后,还有甚意思?老夫已经写信给了长沙萧县令,萧县令会以‘修缮县库’的名义,问油仓砖窑厂采买一些砖头。”
“这又有何用?长沙的事情,跟湘乡有甚干系?”
“你要这头颅何用?”
端木原都快要习惯狂喷程四郎了,但还是解释道,“你我知道,可湘乡县知道的才几个?他们会以为,莫不是长沙那里有了甚当口,萧县令都问你买砖,那说明什么?说明这砖窑厂的转头,供不应求订单量大啊。”
“欸?”
终于反应过来的程处寸顿时猛地击掌,“是了是了,有了这长沙来的订单,怕不是立刻就要开打。这算不算‘二桃杀三士’?”
“差远了,不过是引诱上钩的小把戏,不过用来促成此事,绰绰有余。”
然而实际上事情很快就超出了端木原的预判,他本以为,各家跟蒋氏刘氏干上一架,最终也就是坐下来讲和。
他哪里晓得,荆襄“民风淳朴”是一贯的,十几家联手,直接说蒋氏刘氏故意截留了他们春耕要用的水,于是开始了“抢水”大战。
蒋氏刘氏不但被干死一百多号人,因为已经撕破脸皮,另外十几家直接怂恿了湘乡县令,勾了一个“聚众不轨”的嫌疑,潭州那边过来查探,湘乡这里直接准备好了钱财美女,一番打点,居然就顺利过关,蒋氏刘氏被勾了个举族流放……
“入娘的……”
端木原千想万想,就是没想到这里“民风淳朴”的程度居然这么高,高的让人有点猝不及防。
要不要这么狠啊,好几家还是百几十年的交情啊,翻起脸来,怎么比仇人还要凶残?
“老夫也是为经验所累啊。”
事后琢磨起来,才觉得还是要更加贴合地方思谋才行。湘乡到底不如中原,“穷”这个感触,比被的地方更加强烈。而“穷山恶水”的资源争夺,从来都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当资源还处于一个“大家一起过苦日子”的时候,一起熬就一起熬喽,穷开心么。
可偏偏有人要在饿狗堆里扔骨头,这骨头不但滋油,上面还挂着三两肥肉五两精肉,这就出了大问题。
原本相安无事的饿狗群,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直接开咬。而最倒霉的,便是那种个头虽然要大一些,却又不能完全碾压一众饿狗的“狗王”。
要死“狗王”先死,狗群也是相当的社会,法则也是相当的残酷。
饶是端木原不是没见过契丹各部杀起来也是人头滚滚,但也没有像这般凶残的,连“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的段子都没有上演,直接来个大结局。
“也罢,总算结果也是满意的。”
端木原感慨之余,轻轻地拍了拍知道消息之后,一脸震惊陷入沉思的程处寸。
第六十六章 技术强
几百年的“世家”,在屁大点的地方,说灭就灭了。换做以往,大概还会留个“赵氏孤儿”啥的,可这光景,已经超出了“财帛动人心”的层面,在湘乡县一众冲蒋氏刘氏捅刀子的“世家”看来,这砖窑厂,它是“传世”的物业啊。
谁还能不住房子不是?有了砖窑厂的技术,腾挪个地界,比如去大一点的城市改头换面,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凭他们在湘乡县的脸面,在长沙攀扯个小官小吏,又有什么难的?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就把蒋氏刘氏两家,直接弄成了大罪,然后就被流放。
冬去春来的时节,半道上死多少人不知道,横竖这些个前来敲骨吸髓的主儿,也没有把“恻隐之心”扔两只败犬身上的。
为数不多吃着狗肉还掉两滴眼泪的,还是外来户程四郎。
不过湘乡县的老哥哥们说了,三一三十一,合该四公子拿大头。
于是蒋氏、刘氏两家的田产物业,一并作了瓜分,四成归了油仓衙门,至少明面上看,是油仓衙门的;三成归了潭州都督府的上差,还有长沙县的老朋友;最后的三成,就是湘乡县的大家伙,一起吃吃喝喝……
总之,拿到的数目,比端木原预想的要多得多。他也是小瞧了长沙萧县令的那个“采购单子”威力,长沙之于湘乡,大概就是武汉之于蒲圻,那必须是“大城市”亚克西啊!
这多少也让端木原重新总结着自己的社会学姿势,光把裤腰带提到胸口,这点姿势看来还是不够的。
人必须要时时刻刻保持学习的兴趣,艺多不压身,端木原准备先去学个活泼的乐器,好跟苗寨的姑娘们好好地唱和一番,否则就这样只身前往,将来出来偏差,就未必是今天蒋氏刘氏带来的那点小偏差。
“这地……就到手了?”
“‘田骨’你收着,若是纳妾娶妻,可以把‘田骨’挂在她们名下。”
“欸?为何要这般做?朝廷又不知道?”
“……”
就这种智力,还想升官发财贪污受贿,省省吧你!
做贪官也要技术的啊!
端木原内心暴躁,但大概是对程四郎已经习惯了,于是居然神情毫无波动地解释道,“若是你不曾挡了同僚的路,倒也无妨。可若是有了这么一天,你这点勾当,定个‘巧取豪夺’的罪过,绰绰有余。虽说查你要的不是证据,但屁股干净不干净,还是有点区别。”
“……”
很想吐槽端木原“粗鄙之语”,但程处寸大概也对端木原习惯了,居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一个假装指点,一个假装受教,当真是其乐融融相得益彰。
随后端木原又介绍了几种京城新型的“白手套”款式,让程处寸大开眼界,旋即想起来,好像自己亲爹,就是属于带头创新新型“白手套”的权贵?
程家这些年虽然嚣张的很,可程知节的内心和他的外表,根本是两回事。尉迟日天属于时势造就,所以“表里如一”也算得上。但程知节起家那是相当的不干净,人渣圈子里出来的老人渣,可偏偏运气不错,左边张公谨右边秦叔宝,偏偏就是他“脱颖而出”,可见“人不可貌相”是绝对有道理的。
回味了一番,程四郎顿时觉得,自己亲爹才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阴逼”,当年平康坊里一把火,千金一笑楼连张家哥哥都黑了几万贯,绝对是阴逼模范,人渣表率。
可这么多年,好像大家都在吐槽豳州大混混侯君集来着?了不起再加一个雍州盗马贼刘弘基……
至于提到程知节,仿佛都是各种“讲义气”“社会”“瓦岗老炮儿”“江湖有范儿”,人设很有特点啊。
心念至此,程处寸居然有些羞愧,当然这个羞愧,不是因为自己亲爹属于老人渣的惭愧,而是自己亲爹是如此牛叉的“老阴逼”,可自己偏偏没有继承一星半点的功力?
惭愧,惭愧啊。
端木原不知道程四郎内心戏的复杂,他此刻等于已经了账,剩下一些手尾,交给武汉来的“同行”,就差不多了。往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偶尔客串一下油仓仓正秘书,大部分时间,就要琢磨如何通过音乐技巧,去勾搭苗寨小娘。
“春耕开始,忙的就多了。今年只要菜油交差,快则明年,慢则后年,这湘乡县令的位子,定是你的。”
“那平之兄还做秘书吗?”
“怎么?发现一个能干秘书的好处了吧?”
有点小得意的端木原笑了笑,然后道,“老夫志不在此,若是想要做官,河北、漠北、辽东,想去就去。老夫这些年走南闯北,为的不过是著书立转罢了。先贤著四书编五经,老夫也来编个经书。”
“可有草稿?”
“你都不问老夫写的甚么?”
“平之兄才学深厚,写出来的东西,定然不差。”
“老夫当年在漠北,写过一本《骨力干黑牛取精法》,你要不要看看?若是将来做了湘乡县令,少不得还要养牛。到时候有了这《取精法》,保你年增牛犊是它县十倍!”
“……”
端木原还真不是诓程处寸,实际上他在漠北时,当真和贾氏研究过人工授精骨力干黑牛,成功率不高,但还是有成功,这几年增产的骨力干黑牛,有一部分还真就是人工授精得来的。
至于手法么……端木原表示看他给安北都护府编的书去,当然了,署名署名的,还是让给贾氏吧。他琢磨这个业务,也纯粹是以备不时之需,毕竟牲口的“添丁进口”,不管在哪个地方,也是属于“政绩”“业绩”。
当年老张从贾君鹏那里知道端木原的“技术强”时,只能感慨撸猫什么的弱爆了,真男人就要撸一吨重的大公牛!
尉迟日天宁肯让徐孝德滚,也想留着端木原的缘故,绝非是看中了端木原的官场嗅觉,而是端木原对畜牧业的重大贡献……
只可惜程处寸暂时还用不上端木氏的撸牛技术,这光景,他正愁恼着,该如何把到手的一万两千亩地给消化了呢?
第六十七章 老谋深算
“湘乡油仓”进入正轨的速度太快,顿时就吸引了整个江西官场的目光,总督府还专门派人过来嘉奖,除了口头褒奖,奖金也是有的。
程处寸混了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到从上面发下来的现钱,激动的不能自已。
好在因为“老阴逼”在侧,这种激动和兴奋,也就维持了一会会,然后就烟消云散。因为“老阴逼”说了,这不科学啊,你一个仓正,屁大点的官,凭啥可以受到房相的点名嘉奖?
就算你有张家哥哥,可张家哥哥照顾的人辣么多,差你一个“双商低下”的半残废物?
“平之兄,区区一个褒奖,怎地还有深意不成?难道房相嘉奖我一下,也能有甚么不妥之处?”
“不妥,大大的不妥。”端木原依然在思考着,一边琢磨一边自言自语,“要是像你这样的废物也要点名嘉奖,整个江西行省,哪里夸得过来?这光景,拿你作个招牌,自然有缘故的。贞观十九年草创‘湖南土木大使’,或许不是房相应急之用?是了,房相如今是重点经营豫章故郡,若是为身后名,多在两湖之间……”
见端木原琢磨的时候,还不玩黑自己一把是个“废物”,程处寸整个人都不好了。想想都觉得好气啊,可是气也没处撒,最后转身去了后宅,找几个美娇娘好好地发泄发泄怨念。
过了几天,端木原还去了一趟长沙,跟长沙县萧县令拉了家常,发现萧县令眉飞色舞,跟端木原说道:“恩公,多亏恩公,如今本县也算是攀上了孝德老大人,将来本县要是能高升,这全赖恩公提点啊。”
“嗯?明府所言高升,是往何处?”
“不瞒恩公,就在本地。”
“本地?潭州?!”
端木原一惊,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明府可否透露一二?”
“自无不可,好叫恩公知晓,这潭州都督府,今年必然裁撤。至于督府,兴许会迁徙湘南,总之,不会在长沙地了。嗨呀,如此一来,当真是轻松无比。”
虽然说的畅快,但萧县令一双眼睛盯着端木原是半点不动,他是知道端木原水平的,这种“谋士”,官场嗅觉相当的敏感,而且门路又广,在哪儿都有交情。萧县令一开始只以为端木原就跟江汉观察使如何,却没想到,从徐孝德那里听说了一件事情,这端木平之,居然和崔慎崔季修是同窗……
凭这样的人脉,人到中年必然是在中央行走,御前露脸还不是时若等闲?
可人家偏不,走南闯北,踏遍千山万水,有甚理想,萧县令也自忖跟人家的境界没法比,只好佩服一下即可。
“督府南迁?如此说来,是要整治湘潭诸地。”
一个消息,端木原立刻琢磨出了味道,督府不是随便迁徙的,潭州都督府的存在影响,在“湖南”这片广大地区,就相当于幽州都督府在“河北”这个边疆地域。其承担的业务,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还有梳理地方势力。
南迁督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对某些巨头来说,湘北已经确定可以进入全国大赛了……
“如此说来,明府倒是有机会成为潭州刺史,只是,想要成为一州刺史,明府除了考绩过关,还须朝中有人啊。”
“烦请恩公指点。”
“好说。”
端木原面带微笑,一副了然于胸的泰然模样,然而实际上他却相当的震惊,按照这种操作,贞观二十年房玄龄的经营,必然是要把“湖南”从江西行省“独立”出来。至于考量,那自然说道太多。
仅从收益来看,洞庭湖往南远不如彭蠡湖往南,人口组成更是差距极大,“湖南”诸地的獠蛮依然“猖獗”,长沙地尚且有大大小小洞寨三四十处,山区人口数量超过二十万,更不要说“湘南”“湘西”。
在端木原看来,房玄龄这是在清除劣质资产,而联通两湖的弛道,却又是把“湖南”的精华地,直接联络到了总督府所在的豫章故郡。
倘使将来“湖南”出现了“民变”甚至是獠蛮叛乱,这种“黑历史”,就跟他房玄龄没太大关系。
但两湖弛道,却依然是他的功绩,千百年后人们看着两湖弛道,也只会说“叹房公之伟业”,至于“湖南”的獠蛮叛乱……那不是“湖南”长官们的锅么?
端木原并没有觉得房玄龄有什么问题,这是很正常的操作,而且尽管把“湖南”切出来对在“湖南”的官吏们来说,风险大增。
可危机危机,有危险就有机遇。倘使“湖南”官长能够解决危险掌控机遇,对他们自己而言,何尝不是大有裨益?
这也是为什么萧县令虽然嘴上说“高升”,却还要从端木原这里探探门路的缘故,做了这么多年的长沙县令,就算眼力没端木原这么凶残,但多少也能闻着点味道。
当然了,已经上升到地方势力重新洗牌的层面,这个咨询费肯定要再加一点,当萧县令让人搬出两箱小黄鱼的时候,端木原开心的笑了。
这下行万里的盘缠,总算凑足了。
“让恩公见笑,本县也不过是与人方便罢了。这些个土特产,也是湘乡县同僚的一点心意,本县受之有愧,不若‘宝剑赠英雄’,恩公才能让这些……土特产,显示出些许价值啊。”
“好说,好说……”
萧县令没说错,这些东西,倒也确实有一半是湘乡县那帮干死两条败犬,同类相残之后的战利品。
不仅仅是萧县令,潭州都督府也没少,萧县令这个,算是拿得少的。
听到萧县令这么一说,端木原脸皮也难得抖了抖,湘乡县能干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情,和他根本就脱不了干系。
好在这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否则,大概也是不用去做“资深驴友”了,在潭州被做成“资深酱驴肉”倒是很有希望。
谁特么希望自己窝里有一只“毒士”趴着?也就是程四公子这个笨蛋,才对“老阴逼”的敏感度极其低下。
要是过个十年二十年,程四公子回想当年的故事,怕不是会吓得天天做噩梦。
收钱办事,是端木原的原则,拿了点萧县令的土特产,“老阴逼”于是就开始询问“湖南土木大使”临时衙署的那点行情。
琢磨了一两天,端木原又四处拜访了几个衙门,他这才有了很大的把握,这个“湖南土木大使”,瞧着好像是房玄龄临时应急弄出来的,但绝对超出了世人的预料。
端木原可以肯定,房玄龄这是老谋深算,而且一算就是几代人,否则,他偏偏不用“两湖”“湘潭”“江西”,而是用了“湖南”二字?
第六十八章 印证
琢磨了点东西,端木原在长沙又捞了盘缠,心想也不能光自己知道,于是就跑去武汉,又见了张德一回,把自己的琢磨,和老张全盘托出。
“平之兄的意思,我已经明白。”
老张点点头,“其实说起来,倒也不只是房相如此,旧年河南总统府杜总统,亦是有如此考量。”
考量什么,就有点说道了。“忠君”是肯定的,但“忠君”是主要业务还是顺带的,就有分歧。至少当初杜如晦是“忠君”为主,为杜氏谋三代是为辅。毕竟,跑去河南跟山东人贴面搏斗,绝对是典型的“为王前驱”。
事实也是如此,事后就是李董收割山东河南各大世家,可要是没有杜如晦先行试水,也没那么顺利。
其中影响的变量太多,当然是不仅仅杜如晦一人,比如还有洛阳豪族,江淮新贵,甚至还有新兴产业的土老板,牵扯到的人物相当多,杜如晦也只能说是其中一个。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李董“卸磨杀驴”的意味有点浓,基本事后洛阳为核心的河南地区,杜总统的影响力不断走低,最终被边缘化。
“噢?如此说来,此举莫非会成为常例?”
“不拘皇帝还是宰辅,都希望如此。”
此言一出,端木原顿时愣住了,“行中书省”成为常例,显然就是皇权相权博弈后的结果。相权是死定了,三省五省官长,最终结果,大概也会成为荣誉加衔。当然相权不可能主动去死,都是人杰,凭什么就因为你是皇帝,所以老子就要听你的乖乖去死?
能做到帝国宰相的人杰,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没点交易,门也没有。
李董固然是一步步地试探,收回股份搞“私有化”,弘文阁的建立,就是亮明了态度。
闻弦知雅意,一众天王心中有数,中央没份,地方总归是有仨瓜俩枣的吧?
而李董默许的地方,都暂时不是他的基本盘,朝廷的威仪并没有彻底贯彻。扔给老伙计去折腾,他不心疼。
饶是到了贞观二十年,粗暴的“南北对立”依然是存在的,不过大唐立国,到底也是快三十年,哪怕是一个人,三十岁也是而立之年,心思也不可能继续放在掀女生裙子这种事情上。
也该收心上班,然后挣钱养家啊。
而立,除了成家,也该要立业了。
“听操之公的意思,这‘湖南’是应有之意?”
“不但有‘湖南’,还有‘湖北’。”
“还有‘湖北’?!”
端木原提高了音量,“如此说来,怕不是下来几年,‘行中书省’之官长,当成汉时州牧?”
“又没有军权,州屁个牧。”老张摇摇头,也不瞒端木原,“这既是皇帝让出来的甜头,也是皇帝挖的坑。做好了又怎样?做好了添丁进口,这还不是国朝民部账面上的数字?难不成还能是总督府的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一省之地,稍作经营,赶超五姓七望,不在话下。”
五姓七望的地盘,也差不多是这么一个意思,盘踞数十州,除了府兵不归他们管,人事权、财政权,中央的腰杆以前还真不硬。也就是中央财政发达起来,才全家老小一波流带走一家。
就这,还多亏心理变态反社会带路党……
“也只能如此自我安慰,于房相而言,这江西省总督有甚意思?只是如今大唐越发强盛,贞观一二三年甚么光景,如今又是甚么世道,平之兄也是知道的。这大势犹如大风,各‘行中书省’就是一个个大小风口,想要上青云,不在风口借力,又去哪里呢?”
“操之公,说句大不敬的,当今皇帝自以为得计,但长此以往,却未必如愿当初。”
“话虽这么说,但这个长此以往,是多长?贞观朝一结束,后人说起,言必称‘贞观大帝’‘圣人可汗’,还会管那许多。”
李董会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吗?但和眼前的收益比起来,还是拿老伙计当长工来用,收益最大啊。
四大天王哪个不是人杰?这样的人杰,财政拮据的时候,凑在中央一起跟山东人较劲,那也不是不可以。对外跟人干仗,也要用到人杰的超凡能力。
可作为一个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还要啥老战友的“主观能动性”?你他妈给朕老老实实上班干活就行了。
公司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朕!
至于分公司,凡是朕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你们就不要去了;凡是连年亏损的地区,你们就去努努力……
很公平嘛。
就算房玄龄杜如晦他们不爽,还能怎样?造反?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他们先后造了隋朝造了武德朝的反,再造反是要疯啊。就算真的要反,那都是子孙后代的事情,肯定不是他们的事情。
再者因为“地上魔都”这个奇葩,加上海外金银产量暴涨,使得地方对外收益出现了质变,这样人杰们滚到地方厮混,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开源节流”“止损割肉”……都是基本操作。而跟“地上魔都”勾搭在一起,只能说利益趋向,导致了这么一个结果,个人意志在其中的作用,只不过是起到了推动。
“没曾想,老夫竟然身处大势之中。”
感慨了一声,端木原又道,“如此说来,这个‘湖南土木大使’,早晚都要换成‘湖南观察使’之类?”
“正是。”
张德直接承认了这一点,“房相筹谋江西,自然是要集中资源办大事,‘湖南’多少有点放任自流的意味。”
“有功房相不缺,有过房相不背,好算计。”
“贞观名臣,哪有差的。”
端木原继续感慨,拿起茶杯,从张德敬了一杯。
“老夫还是继续‘行万里路’吧,这勾当见多了心烦。”
“平之兄是个纯粹君子,看得到却不去做,境界高我太多啊。”
听到张德的话,端木原又拿起了茶杯,不过这一回却是没有应和,他从官场逻辑能看懂房玄龄之流,但眼前这位,用官场思维是看不懂的。
官场老油条讲话,可能九真一假,但张德说的每一句话,端木原都不会当真,不是说不信,而是端木原觉得,张德说什么话,都是就那么一说,而听众,也不过是就那么一听……
第六十九章 与人为善
有些高层“密谋”,张德跟人说都不会说,哪怕是自己亲随幕僚,但对端木原,说了就是说了。
自己亲随知道了消息,脱口而出别人就会信。但端木原就是个“前文安县主薄”,说的天花乱坠,外人也要认识他才行。通常情况下,不是递给端木原饭票的人,哪里会得他高看?
再者,端木原的官场嗅觉是天生的,老张有端木原参谋,胜过一票武汉“智库”。
离开武汉的时候,端木原从老张这里混了一批白糖认购券,一部分打算拿去长沙萧县令那里再淘换点东西。剩下的,就是给程处寸这个废物准备点福利,好拿来收买湘乡县的土鳖。
白糖作为大宗货物,小地方想要随便赎买,还是不行。纵使偶尔货商,也多是前往大城市的“糖行”批发一小部分,然后再回转销售,量很小,也就在小地方更显得金贵。
“恩公,怎好让恩公破费,惭愧,本县惭愧啊。”
“嗳,明府何出此言,当初流落长沙,若无明府赏识,原怕不是要给人算命谋生。一饮一啄,自然际会,明府宽心就是。原虽也混迹官场,却是志不在此,寄情山水之间,将来若是明府高升,再来叨扰,还望明府不要忘了故人就是。”
“本县哪敢做那狼心狗肺之徒?但有好大前程,这……不还是恩公指点之功吗?”
萧县令说的诚恳,手掌轻轻地拍了拍端木原的胳膊,神情分外的感动。
不过见惯了官场老油条的人,端木原什么品级的官僚没见过?官场上的感动,那都是个屁,别说卖了恩主,就是“知遇之恩”拿出来卖,也不过就是价钱是否到位。
当年端木原去尉迟恭手下厮混,老魔头有句话让端木原颇有种振聋发聩的意味,尉迟日天喝高了在都护府狂言:俺行走天下数十年,历经数朝,侍奉英杰数人,这官场之中,哪有甚么好人,跟平康坊里吹拉弹唱的,有甚鸟分别!
当时陪着喝酒的一群人就蛋疼了,你说应和吧,这不是骂自己?你说不应和吧,老魔头酒醒了就要找人穿小鞋,典型的打击报复从早到晚。
也就是端木原胆子大,上去就给老魔头拍了个马屁,说大都护你这话说的有水平,高,实在是高!
当时徐孝德也在,对端木原也是印象深刻,毕竟,换谁直接承认自己是出来卖的,不说境界如何,这胆色……它就不一般不是?
“这些武汉白糖认购券,明府收好就是,兴许将来用得上。想要升任潭州刺史,有贵人扶持归有贵人扶持,这地方同僚的口碑,也不能少了啊。”
官僚遴选,地方大员从来不能马虎,萧县令平日里假假的用萧氏来装逼不是不可以,但关键时候,万一有人小心眼,觉得这畜生成日装逼,眼下也有求老子的时候,看老子不给你下黑脚。
关键时候,备选的人才,差距一般都不大,谁上谁下,往往就是极为微小的地方就能左右。
这种时候很可能就因为一个吏部下来调查,有人来这么一下,就算是黄了。
而有了武汉白糖认购券,每一张都是大单,每一张都等于是真金白银,什么矫情不能平了?
“大恩不言谢,恩公,将来用得上本县的,赴汤蹈火……”
“嗳!明府言重,原草莽野人,岂敢让明府如此?不过是留点人情,将来苗疆厮混不利,溜之大吉的光景,就指着明府收留啊。”
他说的诙谐,让萧县令顿时宽心,二人哈哈一笑,就算是把这事情揭过。
之后端木原直接奔去“湖南土木大使”临时衙门,看门的一看是个土鳖,本来直接说快点滚,但端木原递了张名片过去,说是跟徐使君是漠北同僚,还望通禀一声,看门哆嗦了一下,赶紧捧着名片就去禀报。
没过多久,徐孝德就亲自过来接见端木原,让一干指着徐孝德混点“工程”的官场包工头都是惊讶不已。
有眼尖的,心说这特么不是长沙装逼犯萧县令的幕僚吗?你他妈藏的这么深?这种中央大员居然是你旧时同僚?
也算是正式在“湖南土木大使”的地头亮相,还有几个是从涟水过来的,仔细一瞧,也是差点吓尿,心想还好把蒋氏、刘氏的好处,大头给了程四公子。这要是湘乡自己吃大头,这不是恶心眼前这位徐使君的旧时同僚吗?
听听,漠北同僚,这啥意思?人徐使君在漠北是给谁打工?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啊。这说明什么?这不是说明眼前这只“土鳖”,他连国朝顶天的权贵都能见着么?
“平之,不是说去武汉了么?怎地就回转长沙了?”
“嗨,跟张梁丰那里混了点白糖,也就回转了。恰好听说使君来了长沙,也就过来探访一下故人。原不成叨扰吧?”
“能见平之,何来叨扰?你不来,老夫还要去寻你。一别经年,当年在漠北共事,没曾想平之一如既往的潇洒,说做闲云野鹤,便是去做了。你也是大胆的紧,皇帝召你任职辽东,也敢挂印而去,当真令人佩服。”
“本以为是个大战,谁曾想就是横推宵小,这还有甚意思?”
端木原双手一摊,一副没劲的模样,看得周围一票官僚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你他妈不愿意,你他妈倒是别说出来啊!
这不是在一帮“官迷”身上烧心吗?皇帝爸爸召你做事啊,这可是在天子面前亮相的机会啊,做好了就是贞观大帝的近臣啊!
“平之一向有的放矢,此来老夫这里,怕不是不止叙旧?”
“正有个事情要和使君分说。”
话音刚落,周围官僚自动散开,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听到什么机密。
“平之从武汉来,莫不是打听了甚事情?”
“有一桩喜事有一桩祸事,都要说与使君一听。”
“哦?”
徐孝德一愣,他蹉跎长久,妻族姜氏也是败的不行,现在能够混起来,当真是父凭女贵,就算不想承认也不行。
按照徐氏、姜氏的合计,即便跟天家联姻,也就是混得体面,到此为止。但要想现在履历丰富资历浑厚,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基本是没可能的。
说的残酷点,哪怕是做一方县令,有张德支持没张德支持,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太谷县王中的这个小人,就是死抱张德大腿不放松,谁都知道他是小人一个,毫无底线,可借着张德的资源力量,在沧州考绩从来都是顶尖,吏部遴选拔擢,王中的高升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混官场的人谁不知道谁?徐孝德也就是还挂着点“诗书传家”的南朝脸皮,若非张德还是个江阴人,大概是这点脸皮都要扔在地上。
好在几年下来,抢着卖女儿给张德的人不计其数,他徐家还算好的,像什么萧氏、崔氏甚至皇帝家里,那嘴脸简直丑陋到极点。
他徐孝德至少没那么矬不是?
于是现如今提到武汉提到张德,徐孝德心态还算平和。
“这喜事和祸事,其实是一回事。”
言罢,端木原对徐孝德道,“细节方面,原不能透露,事涉张梁丰、房相,不过原可以告诉使君的是,使君若是得愿再进一步,最好还是多往武汉和南昌跑跑。”
“再进一步?”
徐德神色讶异,“老夫若是再进一步,也只能回归中枢,哪有甚缺位。”
“原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使君只需知晓,此事于使君,是天大的机会。眼下使君能借房相、张梁丰之力,已然是先彼辈一步,官场沉浮,一步快步步快,使君还是要把握机会啊。”
和张德的交谈,没有和徐德透露,但意思已经到了,徐孝德自己再去房玄龄和张德那里打听,自然就晓得。
“能让平之专门嘱托,德自当尽兴,明日老夫就前往南昌。”
“那原先预祝使君得偿所愿。”
第七十章 秉持
“今年劳力缺口较之去年,依然是扩大趋势。大头还是矿场、冶金厂、纺织厂、缫丝厂……尤其是缫丝厂,女工缺口今年有没有五万?”
“接近六万,五万四千几的缺口。今年黄州桑应该也能起来,安州、隋州新增桑田、蚕房和贞观十八年同期相比,增加百分之十七。眼下武汉本地已经两班倒,鲸油用量也高,缫丝厂是严重缺人的。”
听到幕僚的汇报,张德点点头,也有些严肃,“今年压力会很大,江西这里,房相既然要用到武汉,抽丁还是要比照贞观十九年。大工程能快不能慢,这个你们心中有数,现如今也只能说,诸君群策群力,除了砥砺前行,我等也别无他法。”
“观察放心,必不然观察失望!”
会议厅内幕僚、佐官、属官纷纷表态,大小目标设定好之后,“事业心”随着团队的气氛,自然也就越发强烈。
和别处官场逐渐沉淀不同,因为风格迥异别处,武汉的官场内部,“思变”反而一直是属于主流。对内审视的中下层官吏,多少有点“精神分裂”。“家国概念”从原本具备单一的效忠对象,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
之所以说是“精神分裂”,因为武汉官场出来的官吏,一旦被借调别处,就会显得格格不入,武汉系的风格十分强烈,又因为技术能力相对卓越,便更加显得“特立独行”。这种体会,对“土生土长”的武汉人而言,还算不错。
但对武德朝陆续“渡过”到如今的武汉官吏来说,这就有点太招人眼目,和他们一贯的秉持,是大相径庭的。
对这种情况,张德没有疏导,这种“精神分裂”只会越来越强,他是乐于见到的,也是原本的期望。
本该“国泰民安”的贞观朝,因为某条土狗的乱入,被人为地干扰成了“大争之世”,只是这种“争”,和士大夫们的一贯所思,大相径庭罢了。
“对于武汉,本府是不担心的。这十几年官吏培养,咱们武汉官吏之能,本府是看在眼里的。百姓所识有限,看不出端倪,但当朝诸公,如房相、杜相等当世英杰,也是心中有数。再进一步,皇帝陛下那里,在座的各位,也是上了内府遴选名单,说不准哪天就调去洛阳任用也未可知啊。”
说笑间,张德伸出手指点了点,“你们看,‘皇庄’缺稼穑令了,从武汉挖人;辽东缺工程队了,从武汉挖人;扬州缺造船厂了,从武汉挖人……外朝内府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老实的嘛。”
整个会议厅顿时传出一阵嗤笑声,显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作为府内长官,诸君能从武汉走出去,我是乐于见到的。但走出去不是说做个高官就算了账,光耀门楣是要紧的。但还是要记着,在武汉砥砺前行,经年累月的加班,难道就只剩‘前程’二字了吗?前头有人问我,说那个北地来的端木原,是什么来头,怎么我这般看重?”
张德手指收拢,重新握成拳头,“端木平之是什么来头,我只说一个,以他的才能,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和房相都几次招揽,皇帝那里也是挂了号的,监督辽东弛道的薛公,也是数次招募他,只不过人志不在此。”
“用一句话来形容端木平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我不是说端木平之不好功名,只是于他而言,功名是为其‘志向’服务的。”
众人听得,都是一愣。
张德继续道:“我对诸君的期望,也是一句话:莫要卖身为奴于功名。”
功名欲望,可以是工具可以是动力,但不能是目的。老张并非是劝说他们不要功名要“理想”,正相反,老张就是希望他们“鱼和熊掌”兼得。那是功名也要,理想也不放下。
这样的话,哪怕临时两条腿一蹬,理想可能没实现,但至少还有功名在手不是?
可如果纯粹的只有功名,那人生的“贤者时间”就会来得太快。
连小老百姓都能朴素地懂一个道理,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所以赚钱,和为了赚钱顺带让家人过得舒服一点,就是两回事,哪怕表现形式是一样的。
“谨记使君教诲!”
武汉官场环境虽然同样有上下级关系,但等级森严的程度没有别处那么凶残,诸如京城那般上官使唤下官犹如奴婢的状况,在武汉不敢说杜绝,但是明文禁止坚决打击的。
这和个人尊严倒也无关,纯粹是等级可以有,但按照别处体制,根本没办法让武汉出现“野蛮生长”的现象。
尽管“野蛮生长”并非是什么好事,但在这年头,“野蛮生长”相较周围“按部就班”的温吞模样,绝对是好的不能再好。
会议结束之后,不少官僚自己也在琢磨,当然哪怕武德朝就开始厮混的老鸟,也若有所思,毕竟从动荡年代过来时,他们青少年时期,何尝不成琢磨过“涤荡浊世”。哪怕为官之后,也会想着将来是不是也能立德立功立言?
无论有没有某条工科狗乱入唐朝,这些个官僚最初的念想,大约就是将来退休之后教教书或者写本书……
只是万万没想到,教书著作的事业仿佛是遥遥无期,一转身,你说怎么就在武汉一干就是十年八年呢?
“去年黑齿部说是牛总管在朝鲜道抽丁抽的厉害,如今朝鲜道男丁轮流要上工,迫于生计,女子发卖成风,不过价钱也是抬高了不少。”
“新罗婢现在紧俏,价钱太高的话,怕是愿意赎买的也少。要是水土不服死上一个,就是血亏。”
“现在就是要想办法么。”
“‘海角奴’也不成,少少的还行,人一多就出疫病,上回死了一船,全抛尸东海喂鱼。这光景也都是怕了,照我看,还是琢磨近处的。”
“去江淮招工也是不成的,淮扬如今用人也是紧张。”
“使君说的那个端木原,如今在‘湖南’,何不从‘湖南’想想办法?”
“一时也救急不得吧?”
“也是未必,我听说几个事情,若是妥帖,不若咱们就走一趟湘乡县,去‘湖南’看一看行情。”
“什么事情?”
因为短期内的劳动力缺口,让武汉上下都是小小地折腾起来。贞观二十年的行情,全国都是相当忙碌的,各地“大工程”普遍动工,还想和以前一样能够低价收购海外奴隶,已经不太可能。
价钱稍微比一比,还不如就近租赁,只是招工也是个磨人的差事,一地人工能不能用,武汉官僚不去实地考察,也是无法交差。
大约都是凑了巧,张德刚提过端木原,事后为了招工,几个部门的官吏,几乎就是前后脚到了长沙,然后转道湘乡……
第七十一章 哄
“阿郎,李三郎给的这个桃符,是个甚么字?”
“我让李兄给樱桃取了个小字,怎么了?”
正看着资料,老张头也没抬,回了一句。
“你就没问取甚么小字?”
阿奴扁着嘴,没好气地把桃符扔到桌上。
“小字就是讨个口彩,取个贱名好养活。再说了,我也给李兄家里的小子取了个,嘿,他还不知道我琢磨的是甚么呢。”
忽地,老张一愣,拿起桃符脸都垮了,他跟老李都添了丁,收到消息之后,就互相给对方儿子取个小字。
老张是个坏蛋,说你李家要发达啊,将来一定人丁兴旺,所以小字取的“铁根”。铁根多硬啊,硬了好啊,将来一定多子多福。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老李也不按套路,看着桃符上“根硕”两个字,张德的表情就像是被重卡碾过的牛油果,实在是丰富无比。
铁根大哥,小弟张根硕……
老张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哆嗦了一下,早知道不跟人吹牛逼樱桃到底有多大。
大樱桃什么都大!
“这……这还行吧。”
有点心虚,瞄了一样憋红了脸的阿奴,老张小声道,“阿奴,今天要不吃个走油肘子?”
“哼!”
气鼓鼓的阿奴,转身离开,跑去哄着大樱桃,一边哄一边念叨:“樱桃樱桃,你阿耶待你太薄,我们还是去江阴吧……”
“嘿!”
老张顿时扭过身子,“你这是早有预谋吧,去江阴作甚?在这里有人管着你,放不开手脚狂吃是不是?”
“呸!我要去探望坦叔不行吗?”
“……”
理由很充分,老张叹了口气,他这么多年往返江阴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过来。家中两个亲弟弟,等于就是自由飞翔爱咋咋,用武德朝的观念来看,俩亲弟弟的小日子还算可以,至少名义上的老师是虞世南,跟虞昶学习的也只是练字,对外是同门讨教。
“也罢,本来也该让坦叔见见樱桃。他天生巨大,若是良才,将来就算琢磨经济之道,行伍里厮混,我也不拦着。”
“孩子还小,哪能预见将来?”
“孩子是还小,你还小么?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多多琢磨自己的将来。让你在机关幼儿园看着后厨,你倒好,把牛肉羹先自己吃一半,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我就是尝了两口……”
“……”
老张眼睛一闭,仰天长叹,“也幸亏是我,养得起你啊。否则,就你这张嘴,阿月浑子都能吃穷个闲散王爷。”
“谁说的,我去吴王府,吴王还说我天真烂漫,一如往昔呢。”
“人家是不好意思直说,这么多年还这么能吃,吴王也没见过啊。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吴王也很为难啊。”
“呸!吴王妃还说喜欢我呢,想让我带着去长安见太皇。”
“废话,太皇多有钱?他又出不了禁苑,百几十万贯现金放在那里除了生蛆还能如何?你去了还是帮忙呢。否则你以为你姑姑缘何叫你时常过去探望?这不是等着你帮忙清理库存么。”
“……”
阿奴越听越气,站起来顿时叫道:“你就是嫌弃我了,当年别买啊!”
“我倒是想退货来着,可这不是一笑楼被烧了么。”
言罢,不等阿奴发飙,老张嘿嘿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一把将她抱住,搂在怀中笑道,“怎地?还真生气不成?也罢,今日得罪了我家阿奴,我‘长安及时雨’也不是浪得虚名,就下一回厨,给阿奴赔罪可好?”
阿奴又哼了一声,嘴巴一撇:“现在来哄,又有甚用?我要吃墨鱼排骨汤,记得加干香菇;糖醋小排要酸一点,脆骨要多一点;小馄饨要薄皮的,虾米紫菜汤;临漳山还有螃蟹,把母的全杀了,挑有蟹黄的,来个狮子头,粉一点少瘦肉;鳝丝要爆炒,多炒一些,留着夜里吃面;焖烧的麻鸭,酱烧的牛肉,再蒸一条鱼,这天气也没甚大鱼,听说斧头湖昨日逮了一条鳡鱼养着,这过冬的鳡鱼……”
哒啵哒啵说了一通,老张脸都绿了。
原本难得的一个休息,整个下午就在忙着做菜。一帮后厨的人都是瞪圆了眼珠子,万万没想到使君居然还有这等庖厨手段。惊诧的何止是后厨,家中一窝女郎,都是看热闹也似的前来围观。
饶是李丽质,都不知道张德还有这等技能,看着阿奴一口一块小排,眼神羡慕不已,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阿奴:“阿奴,予也想吃一个,可否?”
阿奴哪里有功夫搭理她,直接指了指碗筷,然后忙不迭地这一块那一口,焖烧的麻鸭也是甜口的,整只鸭子的肥腻腥膻,都被糖和酱油碾的不见踪影,鸭骨头都焖的发酥,皮肉到了嘴里,轻轻一嘬,便像是肉做的粉条,吸溜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馄饨来喽——”
笊篱一抬,十五六只小馄饨,就在虾米紫菜汤里散开,又用撒了沙虫粉,鲜味更是浓郁。
当年在长安,张大安和阿奴,最喜欢的便是这个。倘使喜欢吃口感的,便去吃长安的大馄饨,只这小馄饨,当得起“小鲜肉”三个字。
“嗨呀呀,几年不曾吃过啦!”
阿奴猛地击掌,然后招呼了起来,“大家都来吃呀!”
说罢,她想起了什么,这才站起来,在手推车中扒拉了一会儿,终于扒出了一颗大樱桃。
将大樱桃搂在臂弯中,阿奴吞了口口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勺子中摊开的馄饨皮,用嘴慢慢地吹凉,又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觉得不烫了,这才送到大樱桃嘴边。
“啊……”
阿奴从大樱桃张着嘴,巨婴的嘴顿时像雏鸟一样,猛地张开,朝着勺子凑去。
已经开过荤的大樱桃,辅食吃面皮面片是毫无压力的,吸溜一下,就是到了腹中,然后就不动弹,等到下一次勺子送来,才会又变成雏鸟张嘴的模样。
“来,根硕,吃块鱼肉……”
噗!
在一旁凑热闹端着碗的武二娘子在门背后差点没被呛死,武顺给她抚背好久,这才缓过来。
武媚娘一双杏眼圆瞪,开口问道:“阿奴,这小字又是谁取的?”
“扬子县李三郎。”
“哈,听说他也新得一子,不若我们也琢磨一个,好好取笑一番。”
“阿郎还了一个‘铁根’过去。”
“……”
整个房间都是一阵安静,她们也算是见识了“百里侯”和“一地使君”的无聊。
一个大,一个硬,听上去就很有前途的样子,前途……不可限量,至少必成大器嘛。
“食不言,寝不语。吃就吃,就你话多!”
张大厨擦了把脸上的汗,端了狮子头上来,瞪了一眼阿奴,然后道,“这物事考校手艺,老子多少年没碰过,你就将就着吃。”
“张郎,甚么时候……也能为予做一回么?”
“嘿……”
表妹,你已经不是小公举了呀,忽闪忽闪水润润的大眼睛卖萌是没有意义的!
“待下次休息,老夫再做一回厨子。”
一旁缓过来的武二娘子闷声闷气:“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
“也给你做,都有,都有……”
“哼。”
挑了挑眉毛,武二娘子低着头吃着小馄饨,却是偷偷地笑了一下。
第七十二章 翅膀一扇
“这价钱,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海角奴’明年价钱也要涨,你现在不买,明年也要买!新庄现在招个人工,一天最高已经到了四百文,这还能用得起?算下来还不如买官奴划算!”
“可这武汉的价钱涨的恁高,昨日有个瘟牲,硬是拿了四百贯买个奴婢,这入娘的,整整翻了八倍。当真是个死贱种!”
“现在这行市,利润还是高啊。”
武汉并没有禁绝人口贸易,尽管牙行是打压的,但打压的由头,却是针对在外拐卖人口。如今的“奴隶市场”,主要货源来自东海,倭奴从贞观十八年开始,已经逐步替代高丽奴,成为市场中的主力。
东海奴隶贸易的利润有多高呢?
最低利润是百分之一百,也就是说,投一文钱进去,能够保证一个来回,这一文钱变成两文钱。
而造成如此恐怖利润的原因,是多重方面相互影响促成的。
第一自然是中国对贵金属的饥渴需求,金银铜的需求量是没有上限的,哪怕“伊予铜山”以及“东海金”的大量回流中国,唐朝整个国家层面而言,还是“钱荒”。辅助支付手段中,绢布、麻布不但没有退出历史舞台,反而增加了一个棉布。
第二是扶桑的初级消费市场形成,其主力又是分成三部分组成,一是王万岁、单道真等民间武装力量;二是扶桑诸国的贵族、武士阶层;三是朝鲜道曾经留存过的国家遗族,大多都流窜到了扶桑。
第三则是唐朝内部各大海港、内陆港对劳力的极度需求。
这三个主要原因,互相影响互相促进,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暴利贸易。
而“王下七武海”之流的御用海上流氓加入,更是让人清晰地认识到,这片海域的利润,已经让皇帝老子都动心不已。
原本在十年前,登莱诸地的奴隶上岸价,也就是五十贯左右,但随着唐朝进一步对辽东诸族生存空间的挤压,这个上岸价每年都以百分之五到百分之二十之间的涨幅,不断地提高。
到如今,现在在扶桑诸国的奴隶采购价,唐朝方面的保底采购价,已经变成了五十贯。
而奴隶经过漂洋过海,抵达登莱或者淮扬,其价格,最次也是一百贯。倘若是直通杭州或者武汉的,这个价格很有可能再提价一倍,也就是两百贯。
价钱有虚高,但对如今疯狂的市场而言,奴工数量基本等同于商家的实力底蕴。
并非是所有城市都能够像武汉这样,尽可能地利用机械,而即便是武汉,其数量也只是一小部分。
实在是机械从设计到生产到加工,乃至到操作和保养,都需要一定的受教育劳动力。张德所施加影响的武汉,还不至于奢侈到这种地步,把为数不多的“受教育”人口,填到这种无谓的消耗上。
尽管在老张眼中,这种“受教育”人口,连非法穿越前重复劳动流水线上产业工人的一根毛都不如,可在贞观二十年的当下,这种人,就是“英才”!
所以武汉方面,只能是定点定期使用一定数量的专业人才,才能基本满足武汉本地的新式农庄生产。
当农忙时节,不管是补种插秧还是收稻打谷,雇佣的临时农民,已经成为了武汉的一个特色。
“打工”这个概念,在贞观十七年之后的武汉,并非是前往汉阳和江夏两地的城市工坊中。而是前往新式农庄中,去做单一的统一指挥的农活。
当“稼穑令”发布临时招募插秧工多少多少,就会有各种地方不同职业的青壮男女,前往告示言明的农庄去做工。因为是临时工,所以往往工钱“不菲”,基本是城市工坊中日薪的一倍以上。
同样的,在北方如西河套地区华润号说开发的农田,秋收时云集的“麦客”,最高时候,一次投入抢收的“麦客”,可以达到六千人。仅仅是一天的工钱结算,就超过九百贯,因为西河套的行市,在贞观十一二年时,就要包吃住。
张德并没有干预这种市场行为,于是市场自然而然地,让权贵商人们,都琢磨着如何“开源节流”。
而他们的运气是如此的好,背靠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于是就不断地鼓动不同层面上的掠夺,其中自然就包括了人力资源。
那些出海大开眼界的御用海上流氓,使出了他们能够想到的一切手段。威逼利诱收买勒索,无所不用其极。温柔一点的,收买扶桑诸国权贵,而本地权贵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自己治下的“百姓”。当然更多的,是通过输出战争,对邻国仇敌进行掠夺。
于是整个东海航线上,大量充斥着争相发卖同族之人为奴的扶桑贵族。在“王下七武海”掀起第二次海上浪潮之前,倭奴最憎恨的往往不是唐人,而是自己人。
唐朝每条开往扶桑的船,带去的都是丝绸、棉麻、陶瓷、漆器、家具、农具等等消费品,抵达扶桑之后,这些商品都交易给了当地的唐人、唐军、扶桑贵族、野人部族头领,然后换取大量的贵金属、木材、粮食、海货、珍珠以及人口。
而满载这些物资的船只,有的开往辽东,直接奔赴石城钢铁厂;有的开往登莱,转道沧州、幽州;有的开往苏州,转道常州;有的开往扬州,最终前往洛阳……
至于更远一些的新航线,比如开往流求,奴隶在流求进行二次交易,往往一个倭奴的价钱,就能当场翻倍成一百贯,然后被收归为种植园的奴工。交易的等价物品,又变成了黄金、灰糖、生漆、果脯、海产、粮食。
这些黄金、灰糖、生漆、粮食,又会运送到武汉、襄樊、长安。
庞大的贸易航线网络,在贞观十八年时,已经相当的成熟,因为地理位置,时人多称之为“东海财路”。
然而这根本无法满足唐朝内部的胃口,广州、交州、爱州、欢州喜报连连,杜正伦宣慰南海功成,“海角奴”正式登上历史舞台。
南海从原本的“流放地”,瞬间变成了国朝禁脔,私藏澡盆。千里石塘那些大大小小成百上千的岛屿沙洲,不仅仅是大海的点缀,同样也是南海航线上的座标。
原本因为“东海财路”的发达,南海似乎依旧平静。
但是伴随着贞观二十年突然爆发的短期劳力缺口,整个南海上空,云层仿佛都要汇聚成两个字。
“涨价!必须涨价!”
“倭奴五十贯,海角奴也要这个价!”
“杜南海这么辛苦,你们广州就给这么点打发?莫不是看不起杜南海,看不起朝廷,看不起圣上?!”
“放肆!说涨价就说涨价,攀扯什么杜南海、朝廷,倭奴用得熟,这是江淮江南的经验。海角奴甚么时候有这口碑,老子别说照着倭奴给五十贯,再贴你十贯又何妨?”
“哼!你当我们是夯货?!武汉现在甚么价钱,你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我们?交州是谁坐镇?那是李公!皇室宗亲,消息能比你们广州人差了?!”
“喂!武汉是武汉,交州是交州,武汉是你阿爸啊,涨价关你屁事?!”
“对啊,武汉就是我阿爸啊,我大人在武汉营造局的啊——”
“大哥,讲话就讲话喽,恁大声作甚啊。五十贯就五十贯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令尊富贵荣华,小弟一向仰慕的嘛,来的时候带了两盒合浦珍珠,一盒是我孝敬武汉阿爸的,一盒是小弟对大哥的敬佩……”
“……”
贞观二十年,扬子江上到处在招工用人,然而愁苦的不仅仅是武汉、淮扬的官商,遥远南海之上,也不知道是几人快活几人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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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凭本事吃饭
京城,杜如晦抱着最小的孙子,一边看报一边哼着小调,前所未有的惬意清闲。他手中的报纸,便是《扬子晚报》,钦定征税司衙门订了之后,也会在他家里投递一份。
“噢,扬州的物价也涨了。”
还在牙牙学语的孙子扭动着身子,胖嫩的手指揪着他的胡须,让杜如晦又痛又快活。
“大人,最近风头不太对啊。”
“你懂甚么风头?老夫让你跟着皇帝去辽东,你倒好,半道上跟人去发卖皮草粮食,你也就这点出息。”
对杜二郎,杜如晦是彻底放弃了,不过好在杜构长进,杜如晦现在是相当的放心。再者,和房遗爱比起来,杜荷好歹也没有把颜师古摁在妓院里,让妓女排队上。
“大人怎地这般说,我这一趟,可是赚了十好几万贯呐!”
“啧。”
杜如晦摇摇头,相当的恨铁不成钢,“长孙冲在河中,光金子就存了六七百斤,牛羊不计其数,十几万贯现如今算个屁?你哪怕在洛阳早早买些宅院,三五年一倒手,何止十几万贯?”
“话不能这么说啊,我杜荷可是凭本事吃饭的!”
一脸骄傲的杜二郎觉得自己这可是真本事,长孙冲那算什么?榻上勇猛后宫救国?这不是丢人现眼么?他杜二郎绝对不靠女人混饭!
“没老夫的脸面,就凭你?你算个甚么东西?河北人会给你好脸色?还想虎口夺食发卖皮草……你也不动一下你的豚犬脑子,没有当年长孙冲在鸿胪寺的差事,哪有今日的局面?河北人要不是看在你跟张德还有点交情,岂会搭理你?”
言罢,杜如晦连连摇头,“你若是成个宫中戍卫,倒还真是长了本事,这光景吗,还是指着大郎赏你吧。”
听老子这么埋汰,杜荷心中不由得生闷气,可生气也没用,老子说的对啊。杜荷虽说是个混账,却也不是笨蛋,道理都懂,只是难以接受罢了。
“那……大人,我这就南下寻张大郎算了。”
“好啊。”
“……”
见老爹一副快活的模样,杜二郎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杜如晦巴不得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赶紧滚,之前自己居然产生了错觉,以为这夯货居然有了长进。
杜二郎其实本身就琢磨着去一趟武汉,他可是听说了,程家四郎滚去那什么“湖南”,还做了个仓正,绿豆大点儿的官,居然做得下去。可既然程四郎能做,也说明了一点,有好处啊。
于是杜二郎还真就打听过一些细节,这才找了个机会,从辽东返转。横竖在辽东也是划水,皇帝要是打仗还好,可他妈的这不是不打仗吗?成天跟一群瘪三玩躲猫猫,这功劳攒到猴年马月去?
这还不如做点小买卖,玩“官倒”呢。
偏偏自己老爹不理解,杜二郎他觉得委屈,于是他准备跟爸爸好好说道说道。
“大人,大兄跟张操之交情深厚,大人也跟他有情面在。不若写封信给我,我去武汉,也好有个由头?”
“你拿了老夫的信,怕不是想招摇撞骗一把?”
逗弄着孙子,杜如晦眼皮都没抬一下,如是说道。
杜荷整个人一抖,谄媚堆笑:“大人哪里话,儿子这不是怕失了杜氏威风么?有了大人书信,这别说去武汉,就是去南昌,见了房相,也能说上两句不是?”
“哈……你还想去南昌,怎么?还想从江西总督府讨个差事?”
被连续说中心思的杜荷顿时一副被狗上了的模样,嘿嘿一声,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低眉顺眼十分乖巧地看着自家老子:“程家四郎尚且求上进,我痴长他几岁,岂能比他还不如?”
“还不如?你是大大的不如,你就是个废物,滚。”
“……”
没捞着老子的承诺,还被喷了一脸口水,杜二郎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他转身就奔邹国公府上去了。去的时候还准备了不少辽东带来的土特产,听说琅琊公主喜欢舞刀弄枪,还专门让石城钢铁厂给弄了一套上好的兵器。
至于上门的理由么,杜二郎倒也不含糊,说是此去辽东,受了张操之的照顾,小赚了一笔,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让没怎么接触过杜二郎的张叔叔,觉得这小伙子人还是不错的嘛,怎么传闻那么不堪?
帅到掉渣的张叔叔这光景也就是闲着没事干,然后留了杜荷吃饭,喝了点小酒,杜二郎又说准备去武汉看看,问邹国公有没有什么消息要带给张操之的。
不着痕迹间,杜二郎还接着说了一句:“小侄同三郎也是素来交好,去了武汉,兴许就捎带些特产前往江阴,世叔若是有甚话要同三郎讲,小侄顺便带到就是。”
“三郎去了江阴,老夫也着实想念……不过,不会太麻烦二郎吧?”
“嗳,这有甚么麻烦的?也不瞒世叔,小侄就是个闲散哥儿,一无是处,就是消磨的月日极多,权当出去散心玩耍。”
见他这般“自黑”,张叔叔顿时觉得这个小伙子本性还是不错的,好好努力,为时未晚嘛。
“也好,就是一封家书,某写几句家常。”
原本这应该是交代给下仆去做的,但杜二郎都这般模样了,也不过是给人子侄一个出去“散心”的机会不是?
杜二郎得了张公谨的手书,这才快活地离开,心中暗想:我杜荷到底还是凭本事吃的饭。
原本杜如晦以为这货最终还会去寻他,哪里想到第二天直接就收拾了细软,跟做贼跑路也似的离开了京城,顺着大运河,直接就奔扬州去了。
到了扬州,堂堂杜总统家的二公子,怎么可能排场小了?杜荷相当的张扬高调,到了江都连续开了几个宴会,别人问他是出来散心?杜荷却说自己是帮世叔邹国公办点事情。
在江阴做官的张大安一听杜二郎居然到了扬州,还说是帮世叔邹国公办事,顿时被惊住了。世叔?世个屁的叔啊!没有张德和杜构,两家哪有那么深的交情?
关键问题是,什么时候邹国公办事需要用到你杜二郎了?
张大安顿时不信,觉得这特么太扯淡,自己老子就算有事情要托付,就算找二世祖,找房遗爱也不找杜荷啊。
可张大安知道,外人不知道啊。
国朝中低层看来,高层那必须都是相亲相爱浑如一家的,哪里分得清谁和谁是一伙的,谁和谁是一帮的。
这光景,那些有钱没权的笨蛋,一看“公子哥”“京城”“国公”“重臣”这些词凑一块,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赶紧来抱杜荷的“大腿”。
懂行的自然离得远远的,可不明真相的,还真就扎堆在了一块,纷纷打听,这杜二公子,是有什么“公干”啊?
杜荷很装逼,放出话来:我杜荷给人做事,能是小场面?
江阴的张三郎听了想打人……并且实在是受不了了,派人过去到了扬州,跟杜荷你说别胡乱攀扯,到时候别祸害我张家。
然而让张大安万万没想到的是,杜二郎很光棍,他还真就承认是蹭点邹国公的光。并且还厚颜无耻地对张大安派来的亲随说道:“哎呀,放心,放心就是,为兄不过是略作暗示,决计不会真个攀扯邹国公。”
张大安顿时服了,直接派人去了京城,跟杜如晦说了此事。
听说了这事儿的杜如晦,表情扭曲的仿佛孙子把他胡须全揪了个干净。
第七十四章 要敢想
知道杜二郎能干出多么极品事情的时候,老张正累得半死带人上大堤防汛,长江什么都好,就是洪水一来犹如大军过境。
作为府内长官,老张哪怕是怕得要死,也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大堤。上了大堤还特意面对波涛滚滚吟了首诗,套路么,都是这样的,要显得长官智珠在握,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这换成颜师古那样的老牌官僚,可去你妈的吧,上大堤?那是本官应该做的事情吗?
谁叫老张为了小霸王学习机,手伸进帝国主义教育界的时候,得有点牺牲呢?人家孔祭酒带头教“忠义仁德”,精神境界高,社会思想强,《五年模拟三年高考》一通卷子做下来,立刻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老张想要偷鸡摸狗,色相既然没办法牺牲,那就只能豁出去了。
你看为师这“肝胆”,够不够亮啊?
徒子徒孙一看,哎哟不错哦,祖师爷从来都是“生死看淡,绝不**”,很有先秦大家风范哟。
至于有点来头的徒子徒孙,跟家里面吹牛逼说“张老师他当时一看决堤,立刻担了王屋和太行两座大山过来……”,这可能就是对家宅有一种精神上的庇护作用。
万一有求神拜佛的老太太,兴许就给家里的石敢当雕个张老师的形象。
帝国祥瑞,它必须得辟邪啊。
万幸,老张十来年上大堤,都没死成,最危险的时候,襄州方面表示放心吧,公安县那帮穷逼又可以洗冷水澡了。
然后襄州的老爷们一开口,就把公安县给淹了……
经过这么些年的不懈努力,公安县的百姓宁肯打工死在沔州,也不愿意返乡。实在是好些人家的祖坟都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少回,回去祭祖也只能冲着长江里的白鳍豚发呆。
“哈哈哈哈……这个杜荷,真是坑爹啊。”
累得半死的老张爽快地笑了出来,杜荷干的这破事,当真是抗洪抢险事业中的一抹靓丽点缀,太特么温暖人心了。
一口气给亲爹杜如晦欠两家人情,就特么一封手书,这操作简直就是降智玩法,无脑流rush,不过rush的是自己亲爹。
就杜荷这操作,杜如晦怕不是恨不得当年直接把他射墙上,至少还颇有“余韵”,省得现在到处消耗杜总统的“余威”。
“观察,甚么事体?怎地说到了杜二公子?”
抗洪大堤上,驻扎的人不少,除了幕僚佐官,还有各坊各工场的里正、临时里正以及生产组组长。
大大小小的官吏白役,绵延大堤一二里,堆积的抗洪材料多不胜数,仅仅是编织袋就准备了十几万只,随时待命的民夫就有七千多,人吃马嚼,不比打一场硬仗消耗的要少。
而且这是“战利品”看不见的仗,跟老天缠斗,谁敢保证万无一失?
也就是武汉家大业大,对于洪峰的监视,沿江溯流都有观察站,这年沿江修建的信号机,其中的一个作用,也是传达洪涝灾害的层级,然后给下游有更多的时间去准备防汛抢险。
基本上沿江各大城市,之所以支持武汉到处修建信号机,也是因为自己也是受益者,一场洪灾,稍有不慎,对官员来说,死人是小事,丢官才是大事。
襄州为毛动不动就让公安县的人去死?不还是因为死公安县的不心疼,公安县的官丢了不可惜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襄州那一撮,又何尝只是大一级?直抵中央互通有无的不知道多少,历经数朝的顶级人精这里多的是。
“这个杜荷,他诓了叔父一封给江阴三郎的家书,然后跑去江都招摇撞骗,圈几十个有钱没门路的,说是要做个大项目。如今拿了钱,正准备往我这里跑。”
“啊?这也行?”
“哈哈哈哈……”
老张笑的更加畅快,“这如何不行?宰相之子,哪有不行的?这厮如今手头的现金,还真不好说有多少。少则几十万贯,多则几百万贯都未可知啊。”
帝国宰相的儿子,只要心够大,想要弄集资的方式来吸筹,根本就是无上限的。就杜荷这样,还算是讲究的,真要是黑起心来,捐了钱走人就是。一帮无权无势的商人,骗了就是骗了。
只是杜荷大概也是知晓,自己真要是做绝了,亲爹杜如晦绝对不会放过他,杜如晦的名声要是被弄臭,杜家还玩个蛋。
于是杜二郎倒也爽快,老子凭本事筹的款,怎么可能就这样还回去?这要是咬咬牙,真上个大项目,嘿,它不就钱真的变成自己的吗?至于那帮蠢货的钱,将来项目要是效益好,还了就是,效益不好……
做生意做投资,谁敢打包票说不赔的?
至于有人说杜二公子你当年是这么说的啊。
杜荷当时就可以反驳:你有证据吗?
熟归熟,乱话说一样告你诽谤啊!
当然杜二郎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至少比房二郎强,他还能想到伙同张大安,跟张德求个“指点迷津”,显然还是琢磨着,多少给人回馈点。
只是老张要是帮了……杜如晦欠的人情可就大了去了。
杜二郎吸筹多少,他爹杜如晦求欠多大的人情。
杜总统也可以不还的,当然杜总统要是不还,他就是两腿一蹬,也闭不了眼。
这年头可没什么打击“非法集资”,像杜荷这种“凭本事”集的资,广大人民群众除了羡慕嫉妒恨,剩下的都是佩服。
不愧是宰辅血脉杜氏公子,就是本领强!
“可江都那些个没跟脚商贾,手头纵然有现钱,怕也是筹措出来的。扬州借贷风气热烈,不拘本地外地的商帮,都是在乡党里头借钱,若是杜公子拿了钱走人,怕是牵扯的不是几十上百人,少说两三万人总归有的。”
幕僚中有常年跑扬子江的,业务对口淮扬的,更是对市场变化门清。
“本府如何不知?”
老张叹了口气,又还是笑了出来,“不过杜荷到底是杜总统之子,国朝勋贵之后,当真能让他惹恁大祸事出来?若要等到有人急得跳脚自杀,少不得杜相还是要求个门路,不是房相那里,就是我这里。杜大郎现在官声清白,不可能再去趟浑水。”
“不过,这年头能筹钱,也真是本事。换作魏公门庭,决计做不成此事。”
魏徵还是江淮行省总督呢,但让魏叔瑜别说骗几十万贯,就是几万贯都未必成功。家风性格,都是影响的因素。
听到幕僚也在“夸赞”,老张如何不知道他们想法。
“你们怕不是盯上了这笔钱?”
“使君,钱在谁手里不重要,能动起来才最要紧。总计都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好好计算一番,也算合情合理嘛。”
“杜荷这个人我是知道的,能从他手里抠一半出来,也就了不得了。”
“若杜公子筹了三四百万贯,一半也是海量啊。”
“三四百万贯,你们也真是敢想,当年国朝钱税,也才两百多万贯,他杜荷除非疯了,敢给杜相挖恁大的坑。”
“使君,想想也是好的嘛。”
“也是,就等几日消息,看这厮到底折腾了多大热闹。”
常驻“防汛抢险指挥所”好几天,有天终于来了杜荷的消息,老张招了幕僚佐官,准备照着杜荷挖的坑来琢磨怎么用钱。
然而看到消息内容的时候,除了老张,剩下的人都只有一个念头: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卧槽……这畜生怎么做到的?”
张大安给老张写信的时候,大概手指都在发抖,每个字都是歪七扭八的,当年的张大安小朋友在牛车里洒铜钱满天飞都能开心好几个月,这光景,让他一个江阴县令接触七百多万贯现金,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愧是宰相之子!
老张现在也只能这样感慨了,杜荷这王八蛋居然连“王下七武海”的钱都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