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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找不到破绽

    要不是工科狗觉得这年头的嗑药老哥也就喜欢脱了衣服狂奔,否则老张一定以为杜二郎喝了大力……

    “我要挥霍!”

    人在江湖的杜二郎冲着扬子江呐喊,仿佛是打开了某个重要的开关,整个人都悟了起来。

    我爸是宰相,还当过总统,我特么成天琢磨练摊做点小生意,这不是浪费爸爸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权力吗?

    杜荷他悟了。

    对有的权贵子弟来说,有的钱能收,有的钱不能收。比如像魏王李泰,堂堂皇帝的儿子,就因为收了某个宰相儿子的钱,十几年人设一朝报销,简直无情。

    但此时此刻的杜荷很清楚,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过气宰相儿子不敢收的钱。

    钱是不会咬手的!

    “这畜生当真是胆子够大的……”

    张大安给他的信中说了,杜荷不但收了洛阳白氏的“投资”,什么荥阳郑氏、会稽钱氏、苏州虞氏……“王下七武海”的钱,收!木叶村太子的钱,收!护廷十三队的钱,收!

    因吹斯汀!

    在老张看来破绽百出的嘴炮,居然框了几十条大鱼。杜荷这是开了诈骗高手的挂?还是开了成功学大师演讲层级LV6的光环?

    “使君,这钱……”

    消息在江汉观察使府,也是小范围通知,除了骨干幕僚,其它人都不知道扬子江入海口有个宰相儿子玩的这么大。

    要是他们知道事情的一开始,其实只是源于杜如晦嘴里蹦达出来的一个“滚”字,然后帅到掉渣的张叔叔加了一封家书的buff,不知道会不会成千上万人直接跑京城哭丧……

    老张本来以为杜荷会恐惧会尴尬的,然而杜荷的行踪传来,这王八蛋居然跑去宣州找颜师古研究长江鲜的几种新式吃法。

    相当的光棍,相当的坦然。

    而这种形式做派,在老张看来,这是杜二郎放弃治疗准备耍横,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宣州的土鳖一看杜公子这么“风轻云淡”,那必须是大项目有眉目相当靠谱啊。

    你说我就是随口说两句,吃了两条鱼,他颜师古在宣州的朋友,怎么就投了十几二十万贯过来了呢?

    杜二公子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让老张觉得更加奇葩的是,颜师古这个老江湖,他妈的居然也投了钱给杜荷。

    杜荷吃鱼的时候跟他吹牛逼:“我家大人隐退京城,正所谓大隐隐于世,既食国朝俸禄,岂能当真为避世之辈?有道是‘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为君分忧,人臣之责也。”

    颜老汉一听,哎哟不错哦,那句很有逼格的话,是你爸爸说的?

    杜二郎笑而不语,只说一共两句话,都挂杜氏老宅门口,老颜你琢磨去吧。

    然后颜师古就琢磨了,心想这必须是杜相爷“人老心不老”,还要为咱们大唐江山燃烧最后一点热情,出最后一份力啊。

    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多高尚,多感人,满满的责任心扑面而来,催人尿下情怀满溢。

    于是颜老汉得出了一个结论,杜相爷背后有人。

    要是杜如晦知道颜师古的复杂内心,大概也会悲愤地回一句:老夫背后有人弄!

    因为颜老汉天真地以为杜相爷那是给皇上办事,导致了认知偏差,于是整个宣州地面上的坐地户,彻底被带沟里去了。

    直到颜师古这样的老江湖都翻了船,老张才肯定了一件事情,这他妈就是个误会!

    “所以说,浑身都是破绽所以没有破绽,这个道理居然有了现实案例?!”

    工科狗顿时再次感慨万千:社会科学你也配叫科学?!

    两辈子不断被社会学老哥教做人,工科狗在唐朝混到三十而立,结果心灵又一次遭受了重创……

    “我特么就是搬砖的命啊。”

    自己连哄带吓的,才从这些个土鳖手里掏了几个钱出来?那还是得有真东西在手上的,可到了杜二郎这里,整个一玄学,典型的招摇撞骗非法集资,可效率高啊。

    老张甚至还从张大安信中知道一个事情,杜二郎混到这么多钱,许下的承诺居然就是个保本,因为杜二郎说了:赚钱不赚钱,谁敢保证?

    后面其实还加了一句,不过张大安没敢说,因为张大安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

    但是杜二郎在扬州装逼,说的是“爱投钱投钱,不投钱给我滚”,这个“滚”字有了杜如晦的八成功力,那叫一个人令人厌恶。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滚”字,让好些个人精,居然以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杜二公子这么拽,他没点底气,敢这么嚣张?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张估摸着杜荷就算说他拿钱是为了搞“水变油”的大工程,这帮掏钱的各色英雄,硬着头皮也得信。

    不信也得信,上了贼船只能指望多骗一些傻逼,好把本钱给弄回来。

    一般来说,如果掏钱的直接给开元通宝、金条银锭、丝绢棉布,杜荷还真没办法全藏起来。

    可因为某条工科狗的乱入,这不是有华润号么……

    不是没有胆肥的去抢劫华润号柜面,但成功的不多,偶有成功,华润号也能成功追回损失。

    华润号为了追回损失,最夸张的时候,直接海陆空一起上。在华润号没有诞生之前,江水张氏也从来不缺干脏活的。张绿水混了个官身之前,那就是个水上男儿,提着刀是为了杀鱼,当然偶尔也会杀点别的生物。

    所以,杜二公子本心是为了方便,可因为钱都到了华润号,这让江淮江南的人琢磨了,莫非张梁丰也有份?

    当杜二公子披着大氅戴着墨镜,昂首阔步手里托着装着葡萄酒的水晶杯登上汉阳码头的时候,前来迎接他的张德,好几次都忍住了想把他踹进长江的冲动。

    冲动是魔鬼,冲动没有钱。

    看在几百万贯现金的份上,横竖黑锅是杜氏去背,他张某人怕个屁,就像杜二公子悟出来的道理一样。

    谁他妈还怕钱咬手啊。

    “哎呀!杜兄,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看着自家使君跟杜二公子眉飞色舞地打招呼,陪同的武汉官吏都是眼睛瞄着天,心中暗道:大约是使君跟杜相家二公子以前感情深吧。

    “操之,这次你一定要救我啊,不然我家大人,一定会弄死我……”

    你特么原来是个明白人啊!

    毫无疑问的,杜如晦已经跟杜荷接触过了,也多亏杜如晦是宰辅英杰,这要是换成温彦博,他活过来也会再死过去,然后死去活来。

    杜荷虽然嘴上求救,但看他神色淡定犹如一条咸鱼的模样,老张立刻就知道,这王八蛋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先爽了再说。

    以后?再说吧。

第七十六章 质变

    负责是不可能负责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负责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杜二郎再混账,也知道不是自己能兜底的。别说杜二郎了,他哥杜构,他爸杜如晦,也只能干瞪眼。

    能不瞪眼吗?

    在老张看来,杜荷简直就是另类“人才”,现在他圈到手的现金,硬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就是整个淮扬地区GDP的五分之一。

    “随便嘴炮两句,就骗一百多个亿,这他妈不是人才什么是人才?”

    张德怎么想都想不通,老子拼死拼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孕育点市场环境思想阵地,结果你特么一个二世祖,招摇撞骗“一夜暴富”的水平比谁都高!

    气死偶咧!

    杜荷也光棍,来了之后就老实交代:“操之兄,其实我就是想混个几万花差花差,这扬州人要是愿意多给点呢,我也就勉为其难收下了。可谁想到啊……后来,就成这样了。操之兄,你得帮我啊,我家大人那里,我是不敢去了,真要回去,一定是个死啊。”

    是真·死路一条!

    杜如晦真干得出来弄死杜荷“以谢天下”的戏码,当然宰辅不会动手,扔到有司走个过场,然后“暴毙”狱中,杜总统真没什么压力。

    当然可能会因为“大义灭亲”弄死自己儿子伤心一些时日,但英雄不改本色,杜如晦儿子不差这么一只。

    “你也真敢啊。”

    老张背着手踱步,事情是要琢磨的,杜荷这王八蛋弄了这么多钱出来,动静这么大,都看着杜荷进入了武汉。

    那么别人怎么想?投资人的想法很单纯,必须是杜二郎找上了张梁丰啊。

    当今天下,谁能兜这个底?庙堂不用多说,皇帝就算眼热,也不会拿这种钱来添堵,一旦失败,“千古一帝”的小黑点又要再加一个。庙堂不行,那就只能江湖了。

    江湖上的事情,这年头哪里绕得开老张?

    民间散养人才大量进入武汉又不是这两年的事情,老张现在是“江湖”上的旗杆人物,扬子县“二李”吹捧,两京子弟抬举,有点野心的,就等着贞观君臣赶紧死,死了他们就好上位。

    “这有甚么不敢的?尚书右仆射的儿子,要是连拿点孝敬都不敢,那还能在京城混?”

    “……”

    你特么还有理了?!

    和房二比起来,杜二简直不可爱到了极点。

    “你在扬子江,是怎么说道的?”

    “就凭红口白牙,自然也只能骗个乡下土鳖,那些个皇帝养着的恶狗,都是落了字据的。”

    说完,杜荷指了指门口带来的两只两百五十升容积的大箱子,“喏,契书都在这里了。”

    “……”

    人才呐!人才!

    这签单率,换老张非法穿越以前,你特么必须是金牌销售啊!

    老张一度以为是杜二郎带来的礼物,万万没想到礼物是没有的,契书倒是多的是,各种吹逼各种扯淡……

    分门归类,大大小小约定的返利居然还不少,但都不算很夸张,没有开口就是年化利率百分之一千。侮辱别人智商的事情,杜二郎居然还挺克制。老张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骂他。

    杜如晦摊上这样的儿子,死了也未必能瞑目啊。

    照这么个节奏,别说瞑目了,搞不好债主能把杜如晦的坟非刨了。

    “操之兄,一定要救我啊!要不……要不你先安排一条船,我连夜逃到李景仁他爹那里去。”

    你还想去交州?!你去交州怕不是李道兴能自杀!可去你的吧!

    “我有说不救吗?”

    老张横了他一样,杜二郎悻悻然地缩了回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只玻璃瓶,装的还是葡萄酒,又摸出一只水晶杯,倒了浅浅的一杯,还美滋滋地品味起来。

    “契书要先分门别类,你等我消息。”

    针对不同利率设计不同项目,这特么也是没谁了。

    好在武汉方面最不缺的就是项目,有些主要是资金缺口的大项目,这时候上马倒是也没问题。比如信号机,一地一次投入规模极大,但对远距离通信,在贞观朝绝对是神兵利器。

    要论资金投入,无线电是最省钱的,技术难度也比有线通信低得多。对照现在所用的信号机,单次通信的内容更多,成本也更低,但因为更多的外在考量,老张一直没有打无线电通信的念头。

    像现在的信号机传讯,它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一个信号机基站,等于就是一个兵站,也是一个培训所,更是一个武汉系在野情报基地。

    仅仅是人员培训,就涉及到了更多的科学管理,队伍建设,整个系统对人员的吸纳消化,远远超过无线电。而后者在贞观朝,又没有全面优势,除了信息量大,多出来的那点时效性,这个时代是可以抹平忽略不计的。

    武汉仅仅是通过信号机、信鸽、快马等通信系统的建设,就已经全面碾压了这个时代,攫取的利润从来都是在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上,不断地翻倍再翻倍。仅仅是提前知道程处弼攻下了哪里,敦煌至长安的粮食利润,若非张德有意让渡一点出来,否则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情。

    但信号机维护和人员培训、留存,才是整个系统工程中,真正大量消耗资源的。

    一个班组的人员培养,到贞观二十年,差不多已经可以多盖一套信号机。

    阵列式信号机还大量消耗各种材料以及燃料,而因为地理位置的缘故,运输到位的物流成本也不低。再加上要防止贪污挪用,材料燃料的存量,都是要计算好的,运输次数增加,物流成本也就越高。

    想要维护这种“先进”的通讯系统,要么是国家层面来投入,要么就是“托拉斯”“辛迪加”级别的巨型资本。

    老张恰好就是这样的权贵资本家,而这个权贵资本家,又特别喜欢玩魂斗罗,于是就没办法了,先弄个通信系统出来。

    这是一个很吃资金、人员的系统工程,饶是武汉已经是“富得流油”,老张到现在,也不过是弄了一条通往西域的“线路”。通往西南、岭南这些地方的“线路”,暂时还只能是多种通信方式并存。

    缺人是一个问题,缺钱是一个大问题。

    杜荷带着这么一大笔钱招摇过市,老张要说没动点心思,那也不能够,可一开始他琢磨的,杜荷这畜生,混个一两百万贯,也就是差不多了。这点钱拿去“湖南”应急,怎么地也能加强“两湖”关系,湘北的人力资源,也就彻底进入了武汉系统。

    可谁能想得到,杜二郎表示我堂堂帝国宰相儿子,小钱我能看得上?没有一百个亿,那必须体现不出宰相门庭的实力!

    量变引发质变,老张这光景,一瞧这一百多个亿,就琢磨着,是不是修几座基站压压惊?

第七十七章 花钱

    因为杜荷弄来的这笔钱,它成分实在是太过复杂,武汉方面不得不针对杜荷嘴炮出来的不同“回报率”来分门别类。

    高利贷主要用在无本买卖上,比如有河北、关西的老铁组团要去天竺下海创业,那有了这笔钱,成功率就高得多。

    在天竺做无本买卖多爽啊,装了逼就跑,贼特么刺激。

    别的不说,就侯君集家里头弄的那买卖,举债怎么地也得十好几亿啊,可这两年,不但回本,整个一暴赚!

    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嘿,豳州大混混就算当初豁出去弄个“借一还三”的借条,他还是赚啊。

    从去年开始,勃律隘口的主要进口物资,其拳头产品,已经转变成了黄金。

    敦煌宫方面将其命名为“天竺金”,一度想要截留在敦煌,可惜怎么可能让敦煌宫干这等事情?你是皇帝走狗也不能啊。

    皇帝想要黄金,终究还是要通过正规渠道。明面上是肯定要这样走的,当然也不排除李思摩这种失心疯的忠犬,拿了黄金就往主子那里叼,遇到这种情况,那也是没辙。

    侯君集现如今有钱有闲有面子,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在勋贵集团里面,绝对是安分守己之辈。就这样李董要是说你特么把钱交出来,那还玩个毛啊,人人自危都是轻的,搞不好就大家伙联手干洛阳宫一炮,谁还缺了胳膊脑袋不是?

    都是玩命出身,你李董箭术超群,俺们马上技术也不差啊。

    因为有侯君集这么个“样板工程”,多少也让勋贵们在“另寻出路”时,琢磨了点味道出来。国朝内部横竖是没太大指望,那就往外闯荡闯荡,有枣没枣打两杆不是?

    自侯君集之后,举债在国外做起无本买卖的,绝对不算少数。大部分都集中在了西域、西南、南海、东海。

    辽东因为种种原因,加上李董亲自跑过去渡假,消停了不少。

    对淘换到老板默许的勋贵们而言,借高利贷不是什么问题,借了高利贷,在外面做无本买卖成功不成功,才是问题。

    而当今世上,江湖中能够在国外做无本买卖赚的盆满钵满的,无一例外,跟某条江南土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且不说“王下七武海”在老张这里也没讨着好,就说土狗明面上的老丈人徐孝德,他家里如今东海飘荡,那船、那人、那装备、那收益……多少人眼热?

    这也是为什么杜二郎说给多少多少利息,别人一看你特么要去武汉的,直接就当真了。这钱投进去,多少还不是国朝第一散财童子给赚回来?

    稳稳的。

    而武汉方面,拿到这笔高利贷,也不过是再加点手续费和利息,转手又借给别人去。一进一出,赚个利差。

    至于中低利率的,就当是做了个理财,横竖武汉多的是工程,就当是武汉本地对外借了钱就是。

    更何况按照老张的想法,多盖几个信号机,比如整合一条通达西南,直插骠国,然后一路进入大洋的通信线路。那么东天竺哪个小国灭了亡了,消息直接就转给西域,程处弼不能插手,李淳风难道也不能?

    像高达国倒霉这件事情,原本操作得当,直接发它一个“国难财”,多了不敢说,高达国贵族最后积攒的那点家当,被一波掠走,根本毫无压力。

    甚至还能做到让南海的船团一起配合,可以让戒日王朝根本没有机会反应。就戒日王朝的动员能力,连汉阳钢铁厂一个厂都干不过,最后打生打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捡便宜。

    老张当然也清楚,这也就是想想,正要操作起来,仅仅是为了保持在西南地区的存在感,就是每年金山银海的填进去。他疯了才会这样干,把有限的资源耗在这种鬼地方,小霸王学习机只能是遥遥无期。

    除了中低利率的钱,还有一些,是那些乡下土鳖为了巴结尚书右仆射有意掏的,他们要是晓得杜荷在杜如晦眼中就是一坨叉烧,悔不当初简直是一定的。

    这笔钱,换成一般人,也就是抬抬手,当没看见。

    但老张看杜荷不爽,趁着杜荷怕被爸爸清算,于是吓唬了两句,“二一添作五”,黑了杜二郎七成。

    这些钱,放一般时候,那就是个“投献”。商人想要买个江湖地位,不跟贵族掏钱跟谁讨?官府么?官府当你猪狗啊。只有贵族这种跟官府关系微妙的,为了钱,也不是不可以抬举一下贫贱之辈。不管是“行卷”科举,还是“赏识”推举,门路只要打开,对商人来说,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杜荷这时候已经怕了,总觉得手里的钱太多,到时候肯定被亲爹打成残废,于是张德说什么他听什么。将来兴许反应过来,觉得这江南子果然大大的坏,可眼下张德就是救命稻草,必须言听计从啊。

    “奇了,这杜二郎就这般呆傻?连你昧了他十几万贯都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这阵子知道多少人加班吗?就为了他这点破事,工地上都抽了人回来。而且府内都知道了这笔钱,谁还不赶紧伸手要啊。蒲圻县要修路,咸宁市要再垒个水库,武昌要扩大冶铜厂,工坊要办学……这些不都是要钱?”

    对崔娘子的疑问,老张给出了解释,武汉的发展是疯狂的。硬要说“工业产值”的话,武汉在贞观十八年就已经没有了对手。

    贞观十九年的增长,直接就增长了一个苏州出来,对劳动力和各类型人才的吸引,其直接表现,就是地区产值的净增长。

    因为每增长一石粮食、一个纱锭、一条钢筋、一条龙骨,其背后,都是需要用到上下游产业的各色人才。从专业技术到人员管理,甚至即便是公厕的掏粪工人,其业务压力的不断增加,也是侧面反应地区人口的净增长净输入。

    “如此一来,克明公岂能领情?”

    “我的崔姐姐,你也太小看杜如晦了。”

    老张摇摇头,“杜二郎手上钱太多,对他何尝是好事?当初我为长安少年,你去问问丽质看,她阿耶和她大父,谁没动过小心思?便是叔父,尚个公主,还掏了三十万贯出来。你可知道,这是多少年前的三十万贯?但是朝廷一年结余,能有三万贯就算是风调雨顺。”

    “阿郎的意思是,一开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见杜二郎手上恁多钱,便要施展些手段?”

    “让他暴毙也不稀奇。崔姐姐莫要惊诧,两朝勋贵,都是杀出来的,死个二世祖算甚么?江湖在野之辈固然是得罪不起,可对勋贵而言,就是个手脚能不能做干净罢了。自我入长安二十年来,所遇谋杀,从来不曾少过,只是我怕死,行走江湖从来都是拉帮结伙。”

    当年不管是去河东还是河套,身边肯定有地头蛇的勋贵子弟,如果没有,直接就是正规军出身的保镖在明,家生子和养在江湖的“家臣”在暗。

    一应吃喝从来不在别人地头放肆,老张惜命的很,怎可能死在那些鬼地方。

    “予虽知晓凶险,却多是来了武汉之后,旧年往事,很少听阿郎提起过。”

    “恶狗争食,又甚好说道的。”

    老张言罢,便对崔珏道,“杜如晦经历的,比我见过的还要多得多,他那傻儿子不懂,他还会不懂吗?这个人情,你以为是区区十几万贯能抵消的?再者,他杜如晦宦海沉浮数十年,前隋至今,大风大浪见识的多了,又哪里会计较十几万贯钱财。”

    当年杜氏差点组团嗝屁,杜如晦又怎么可能混了一辈子,就为了点“小钱”然后犯糊涂。

    人情欠下就是欠下,心中坦荡,自然没什么压力,想着还就行。

    正如张德所想的那样,杜如晦此时在洛阳,琢磨的就是如何还这么一个人情。

第七十八章 复出

    欠张德的人情,杜如晦是没办法直接还的,国朝体制决定了尚书右仆射、直隶近畿总统这样的身份,没可能跟江汉观察使交情密切,至少表面上是不能这样。

    张德和杜如晦都是心知肚明,不过杜如晦又怎可能没办法,张德这里不能直接接触,张公谨那里难道也不行?

    横竖帅到惊动天可汗的张叔叔,也就剩下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了。闲赋在家的时间,比不老搭档李靖少多少。

    本身是玄武门元谋功臣,老婆却是琅琊公主这种战斗力高达八千的太皇之女,所以闲赋在家,也是“罪有应得”。

    谁叫你玩车震的?

    广大人民群众过了这么多年,还犹记当年长安花,花再美,美不过张叔叔邪火上来的那股骚劲不是?

    所以张叔叔窝皇城根吹牛逼十年光景,那是相当的喜闻乐见。

    求仁得仁嘛。

    “克明兄,就我?还再入朝堂?”

    张公谨摇摇头,整个人躺躺椅上,一手托着紫砂壶,一手摇晃着小小的扇子,整个一退休老干部。

    滋……

    嘬了一口茶,张叔叔眼睛闭着:“老夫久不在朝堂,别说朝堂了,现在左骁卫的人,老夫一个都不认识,何必去自找苦吃?平白让老夫内弟恼羞成怒。”

    张叔叔的内弟……自然是琅琊公主的弟佬了。

    “弘慎,话不能这么说。”

    杜如晦抱着孙子,倒是很淡然地看着张公谨不想惹事的模样。

    “噢?”

    张公谨一愣,稍稍地坐起来,依然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二人所在厅堂外头,院子里琅琊公主正教育儿子如何使唤枪棒,一排草靶,密密麻麻的都是窟窿。

    “不为己谋,也要为子孙谋。老夫此来,仅此目的。”

    “克明兄,如今便是老夫出仕走一遭,又能如何?执掌督府无望,行中书省无份,徒增烦恼。”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弘慎何必急于一时?”

    杜如晦看着张公谨,“有道是‘万丈高楼平地起’,弘慎如今做一回地基,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张公谨稍稍地沉默了一会儿。

    继承他爵位的,毫无疑问是长子张大象,但要说如此就万事大吉,他张公谨是半点也不信的。王君廓、裴寂死了也没几年,刘弘基更是爵位削了又恢复,恢复又降等,这种事情,做臣子的,指望君主大发慈悲……

    没有走狗的自觉啊。

    这二十年张氏变数,几乎全在张德一人身上。甚至可以这么说,张德此时的影响力,早就盖过了张公谨。换做旁人,大概还美得很,觉得自家可算是发达了。

    然而作为隋末大乱混出头的江湖老鸟,张公谨要是除了帅就一无是处,那也不至于干趴薛万彻,跟李靖混熟。

    张氏最危险的时刻,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切中。

    所谓取死之道,大概就是张德现在的状态,只是感觉是很微妙的,张公谨也忘了大概是什么时候,他发觉二舅子似乎对张德有些“投鼠忌器”。

    这种感觉很强烈,尤其是在清剿“巨野余孽”的时候,尤为突出。

    跟老婆晚上躺床上聊天,偶尔张公谨和李蔻,都在猜测,是不是张德真的要造反?可要是真的想造反,张德的行径,又和反贼叛逆之流大相径庭。可要说不是……也着实说不好是要干什么。

    总不能要做圣人吧?

    这二十年来,死在张德手里的人,张公谨可以肯定,十万八万都是往少里说。他戎马一生的斩获,大约连张德手里血债的零头都没有。

    要是这种人都能成圣,那他张公谨没话说。

    随着张德把武汉打磨成一个奇葩怪胎,并且这个怪胎越来越大,且不断地吞噬着周围的资源时候,张公谨的矛盾复杂心理,也就更加强烈。

    既高兴,又忐忑,甚至偶尔还会恐惧。

    有一阵子,尤其是皇帝决定“巡狩辽东”那会,张公谨一度以为皇帝会杀他全家。夜里马厩从来都是准备好的,暗地里买下的城中宅邸,十个九个有暗道地窖。

    曾经的左骁卫大将军,在那阵子看见羽林军就心里发毛。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张德,而根源则是皇帝。

    “克明兄,老夫次子如今去了关西,三郎更是做了江阴县令,不差前程。”

    “杜构简在帝心,御前受赏,老夫尚且忧心杜氏前程。怎么,弘慎以为大素、大安已经是国朝栋梁还是皇帝心腹?”

    略微沉默,见张公谨神色犹疑,杜如晦直接道:“你我机遇差了些,还是房乔果决非常啊。”

    杜如晦所说的机遇,跟他的身体健康有关系,若非脱离权力中枢有那么一阵子,何尝会把握差了那么点意思。

    和魏徵不同,房玄龄不需要为“直臣”盛名所累,皇帝要集权,就让他集权好了。一个帝国的皇帝,总归是要用人的,谁强打压谁,很正常。国朝勋贵、世家既然强盛,打压的对象,自然就是勋贵和世家,皇帝要用科举来招募一批参与帝国管理的职业经理人,那就由他去吧。

    谁叫贞观大帝钱多人多兵强马壮呢?

    扔了相权,退一步到偏远地区,总不至于连这点“清汤寡水”也不舍得吧?

    房玄龄的选择相当到位,在李董眼里,“江西”这年头,属于典型的公司营收贫瘠之地,老房愿意去经营,那这片地区的产出,分点过去当奖金就是。

    要说吃头汤,最早肯定是“杜总统”,可闹到最后,却是房总督最潇洒,只能说时势预判,很难说的清楚。

    谁能想到山东士族装怂居然那么快,博陵崔氏更是被一波带走,五姓七望那“牢不可破的联盟”,在暴力机关金钱攻势下,终究是瓦解分裂。

    “如今即便要复出,倘若离武汉远了,也没甚用场。可若是离武汉近了,怕是朝廷不会给予黜置大权。”

    半晌,张叔叔大约是想通了关节,说出了自己担忧的地方。

    “此事不难,还要谢过房乔。”

    杜如晦面色如常,换了一只手抱孙子,对张公谨道,“因联通两湖之事,房乔特意上奏朝廷,得以设置‘湖南土木大使’。如此既有‘湖南’,何尝不能有‘湖北’?”

    “嗯?”

    听到杜如晦的话,张公谨反应过来,“克明兄的意思是,比照吴王之安陆都督府?”

    “旧年废黜封建,亲王自不比从前。老夫若是奏请调派老成干练之大臣,巡抚安陆等诸州,必不被允。”

    杜如晦眼睛微微一眯,“到时,便说比照江汉观察使旧例,可置‘湖北观察使’,必能成事。至于‘湖北’所指何地,自是要与人细细思量。江淮广大,割了西隅,山南繁复,让个东边,也是理所应当。”

    听杜如晦这么一说,张公谨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发现,这“湖北”,还真是东南西北都卡着要紧处。

第七十九章 杜断之断

    当年李董上台之后,说是说要以“天下山川形势”划分十道,但这“山南道”,其实压根和山无关。

    整个“山南道”,就是李唐根基的东南门户,它从水陆两个方向,共同保护李唐立国以来的核心地域。

    自杨坚之后,论微操和权术,老董事长李渊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之所以被“权臣”篡位,实在是这个“权臣”的妈是老董事长操过的。

    整个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在改元贞观之后,玩的就不是微操权术,而是战略。说到底就是大势压人,局部有损失,全局来看,这是全面胜利。

    这些自然跟老大的性格以及当时的地缘环境有关系,但其结果导向,也已经见了分晓。

    “大唐根基,旧年唯关中、巴蜀二处,进可攻退可守。后经略荆襄,乃成三足鼎立,可谓固若金汤。”

    杜如晦跟张公谨解释完之后,从孙子的屁股蛋底下摸出一张纸,是一张比较潦草的地图。大概是杜如晦自己随手画的,老杜指了指地图,“如今大唐根基,却是今非昔比。”

    天命也好,神运也罢,反正李董就是干死了博陵崔氏,把五姓七望的势力在洛阳尽数拔除。清河崔氏的主要力量,都退出了河南的精华地带,如荥阳郑氏、洛阳白氏之流,一一“归附”,几年下来,不敢说尽除影响,但已经成果斐然。

    别的地方不敢说,河南这块“精华之地”,世家最后的一点体面,都会被李董踩在脚底。

    实力差距太大,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而京城洛阳现在出现的“环洛阳贫困带”,李董会不知道?当朝诸公都在洛阳吃喝拉撒,能眼睛瞎了看不到?无非是装瞎罢了。

    出现人口真空,“无主之地”在帝国强大的政治力量面前,怎么可能让渡给世家?事实就是皇帝作为顶级的民主,他吃的肉是最大块。

    “稼穑令”直接要最好的,从武汉借调张乾之流前来操持农事,“皇庄”每一块土地的产出,都是皇家御用。至于那些个离散的人口,要么冲击世家的根基,要么带着依附在世家身上的底层,一起跑路。

    世家有心自保,想要效仿北朝故智,玩关起门来躲猫猫,在羽林军的横刀马槊面前,那就是死路一条。

    再加上迁都之后,严查“大推恩令”的执行,皇帝的心思太直白不过。

    有人想要黑一把皇帝,黑好了,皇帝现如今手头掌握的嘴炮,二十年积累,什么时候少了?

    所以来文的武的都不行,整个河南被李董尽数拿下,也就是未来几年的事情。

    整个国朝根本的变化,就在这里,李唐皇族的根基,从关中、巴蜀、荆襄这个三角,变了模样。

    关中至中原,如此广大的一片地域,不管是人口还是土地产出,都是冠绝天下。如果没有什么奇怪的幺蛾子出现,可以说这样的基业,当真是可怖非常。

    “如今天下根本,却在河南。”

    杜如晦点了点洛阳,又在直隶近畿画了个圈,“横贯东西,联通南北,历朝历代仅此一时,有帝王成就如此伟业。”

    哪怕是汉朝,刘氏皇族,也从来没有能够真个在关中或者中原“一言九鼎”。但此时此刻的李皇帝,他的确能做到这种程度。

    “克明兄,大势在此,老夫那内弟,也未必会弄个‘湖北’出来。由头呢?”

    “拱卫两京,如何?”

    听杜如晦这么一说,张公谨微微点头,他是从军事角度来看的,如果真出现了“湖北”,说是“拱卫两京”,倒也不差,整个北面就是中原,西北东北分别就是长安和洛阳。

    至于从旧时地域族群的角度来看,让荆襄和别处狗咬狗,也有利于中央从中牟利。

    当年张公谨为定襄都督府都督,也是这样搞契丹人的。

    “那武汉……当如何?”

    “归入‘湖北’就是,只不过‘湖北’治所,当在襄州。如此一来,弘文阁之辈,若是没有点想法,老夫决计是不信的。”

    按照历朝官僚传统,弘文阁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地域集团的狗咬狗才是常态。所谓世家的郡望所在,不过是这个地域集团主要意识的具体表现,而世家本身,就是这么一个玩意儿的载体。

    后汉让世家逐步做大到南北那种地步,正是因为当时的帝国统治者有这样的现实需要,最终玩脱,也算是求仁得仁。

    只是武汉显然不仅仅是“世家”,其主要群体的集体意识,迥异于各大“世家”,固然外在的表现形式,仿佛就是以江水张氏南宗宗长张德为首的新兴集团正在崛起壮大,跟历史上的一切地方豪强进阶为世家似乎是一样的。

    然而只有到了武汉,或者说跟武汉来往密切,才会发现武汉的集体意识,从来不是谋求一隅一地的土地以及人口。追逐利益的方式,其剥削关系早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武汉的大型新式农庄的所有人,其社会人的主体,不单纯是一个地主、豪强或者退休的官吏老油条,兴许很有可能,他之所以经营新式农庄的原因,只是因为原先他做的生意是提供给某个地区粮食。

    而为了保证“货源”,于是自己去经营了土地,本质目的是不同的。

    张公谨并没有这样的认识,但杜如晦和房玄龄,都是能观察出来的。更多的人,可能会觉得哪里有不妥,但却总结不出来。

    这就会聪明和智慧的差距。

    六部堂官可能也就侯君集能够琢磨点味道出来,但侯君集出于“自保”,在放弃进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念头之后,全面导向皇帝的同时,也并没有想要继续“为王前驱”。

    他只想做宠物犬,而不是猎犬。

    “克明兄是说弘文阁会上钩?”

    张公谨有些不解,“可是皇帝那里怎么说?”

    “一如拆分江南,拆分江淮、山南,又有甚么不好的?”顿了顿,杜如晦更是笑道,“若是长孙无忌还能东山再起,皇帝许以大权,怕不是还要把江东再拆一遍,让江南江北混在一起,由得淮扬苏常狗咬狗去。”

    只可惜,《威凤赋》没卵用,长孙无忌这光景等于是被皇帝“抛弃”了。和长孙无忌比起来,长孙氏真正有威力的,反而是皇宫里住着的皇后。只说长孙皇后手头掌握的产业,蓄纳的人力、财富,根本不是长孙氏可以比较的。

    而长孙皇后是老婆,可以陪睡,长孙无忌能陪睡吗?

    交情再深,深不过负距离的灵与肉。

第八十章 鸡肋

    “阿郎,是叔父来信?”

    收到张公谨的家书,屋中知道关心的人不少,最近事情极多,崔珏听说洛阳来了张公谨的书信,就猜测大概和杜二郎有关。

    托她打听消息的徐州族人不少,杜荷一口气骗了这么多钱在手里,不管真假,张德给杜荷兜底这个事情,算是印证了一半。只是武汉对于将来的资金去向,暂时还处于保密,外界也只能凭空猜测。

    每到这个时候,塞女人到张德榻上的家族,就显得尤为重要。碍于脸面当年塞女郎过去塞得晚或者没塞成的,现在早就悔不当初。每年在武汉这里养着情报贩子的钱,都够凑不知道多少女儿的嫁妆。

    “唉……”

    张德叹了口气,向后仰着,此时武二娘子端了一杯茶进来,放在张德伸手可及处,然后站在一侧微微皱眉:“当是克明公寻了叔父?”

    一旁崔珏一愣,有些好奇地看向张德。

    张德点点头,半晌才道:“也不瞒你们,杜相准备运作一番,让叔父出任‘湖北观察使’。若是叔父不成,便寻秦叔。”

    针对“湖北观察使”这么个案子,杜如晦的方案做了全套,备用人选就是“病老虎”秦琼,这几年各种调养,不操持俗物做个点头相公,还是没有问题的。劳心劳力是彻底不成了,让他做备用人选,可以说是相当的考究。

    杜如晦“漫天要价”必然不成,“落地还钱”之后,这个“湖北观察使”就显得极为妥帖。

    为防止二次出现张德这种怪胎,弘文阁在规定职权时,显然会削减曾经“江汉观察使府”那般的特殊时期特殊权力。

    只是以弘文阁这帮学士的智力,大概也不会明白杜如晦谋求的从来不是什么什么使的具体权力,而是“湖北”这个词。

    “‘湖北观察使’!”

    武媚娘惊呼一声,她顿时讶异道,“如此权柄,皇帝岂会让叔父执掌?”

    要说李董的运气好,也当真是运气好。可要说运气矬,也可以说是运气矬,原本要死要死的李渊,挺到现在还能撸铁,就是不死,对李董而言,简直是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武氏姐妹从长安来武汉时,李渊又给李世民添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更让李世民恶心的是,李渊还真有钱去打赏新得子女,论积攒下来的现金,李渊放眼天下都是排得上号的。

    而太皇的子女,皇帝能不封王封公主?封地采邑汤沐邑,就算是虚封,光几百户的零花钱,几十个子女加起来,那也不少了,是个相当惊人的开支。

    连武士彟这个太皇的老铁,也一度以为,是不是太皇打算靠一路生下去弄垮皇家内帑……

    理论上来说是成立的,每天坚持交配,活到一百岁都不愁。而李世民贞观八年之后,虽说性能力还是具备的,可生育能力丧失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爹一年两年添丁进口,简直是浑身难受。

    因为李渊的强大生育能力,不少武德老臣内心还嘀咕过,这要是将来多弄几个强力驸马或者亲王妃,重新翻本不是没有指望啊。

    所有子女中,除了过世的,被广大人民群众所熟知的公主和驸马,目前只有琅琊公主和邹国公。

    像李芷儿这种,只有小圈子中的小圈子,才会知道李芷儿混的多么爽。

    而这些特殊的小圈子内部人员,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是不是张德打算来个“XX门”,泄露个自拍啥的。然后干趴李董,迎回太皇。

    理论上来讲,张德也算是太皇的女婿不是?当然了,理论上来讲,张德也算是李董的女婿……

    这是最尴尬的。

    所以小圈子里面厮混的人,除了暗道一声佩服之外,真正觉得太皇有那么点希望的,也就是张公谨。

    这个贞观元谋功臣,却因为车震玩脱的倒霉蛋。

    左骁卫虽然早就换了血,可张公谨提拔过的人,如今也不是没有起来的。至于干大事要的开销,什么时候邹国公说他缺钱花了,那必定是邹国公在谦虚。

    “哪有甚么实权给他,这一回,是真的就剩下观察了。李恪这个皇家闲散人员,不也成天拿着显微镜观察这个观察那个么?叔父要是得了差遣,也就是个点头相公,跑去襄州吃吃喝喝就差不多了。”

    “若是平白弄个无权的观察使,弘文阁会同意?”

    “作甚不同意?给魏玄成添堵不行吗?江淮总督恁大地盘,砍他一刀你以为没人乐见其成?魏玄成这么几十年,得罪的人比裴寂还多。想他死的人,别人不知道,皇帝肯定算一个。”

    “……”

    要是照张德所说,皇帝巴不得魏徵去死,那么弘文阁这帮学士,正好“公报私仇”,顺便还拍了皇帝马屁,迎合上意才是王道啊。

    “至于荆襄,当年开打,萧氏又没有杀干净。这二十年经营,朝廷又岂会眼睁睁地看着萧氏再攒个家底出来?弄个观察使过去镇着,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足够让荆襄诸辈全部雌伏。”

    “如此说来,朝廷也是有此等心思的?”

    “朝廷巴不得把那些个跨州跨县的世家全部打成烂渣呢,但凡有个机缘,都不会放过。杜相只不过是琢磨了一个合了弘文阁和皇帝胃口的案子,又顺带还我一个人情。”

    听到张德说是还他人情,武二娘子顿时明了,微微点头。

    但崔珏却是一头雾水:“既是克明公还阿郎人情,怎地是叔父去做‘湖北观察使’?”

    “锲而不舍,跛鳖千里。叔父不过是先行探探路,把这‘湖北’形制先定下,待将来‘湖北’效仿‘江西’,成为行省。这湖北总督的位子,就是我的。”

    说的很平淡,但却让崔珏杏眼圆瞪,她哪里能想到这么深远,杜如晦还人情,没点智力外加多年政务经验,根本没可能看穿。

    而且局外人更是不可能揣摩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李皇帝,就算琢磨,也决计想不到杜如晦能够布置一个无数外套的局。

    从时间上来说,三十岁的张德再有个五到十年,正好可以接过“湖北观察使”的位子。而五到十年,“湖北”这么个名词要是还不能落实成“行省”,那也白瞎了杜如晦和张公谨的能力。

    甚至不仅仅是杜如晦和张公谨,武德老臣为了咸鱼翻身,怕不是摇旗呐喊也是要的。

    到时候朝廷就算想要空降一个“自己人”,最终也会夹着尾巴灰溜溜地滚蛋,然后各方鼓动一个“操之不出,湖北奈何”,李皇帝就算再怎么不爽,再怎么想弄死张德,也只能顺应“民意”。毕竟……民主嘛。

    尽管从内心上来说,张德对于“升迁”毫无兴趣,毕竟,武汉现在的实力,工科狗不敢说高枕无忧,但要说正面刚死李皇帝,连一半的力都不需要输出。十几年经营,足够让武汉系官商对“皇权”的敬畏衰减到“不服就干”的程度。

    很微妙的是,老张觉得李董也不想为了“念头通达”就跟武汉撕逼到底,人生目标中的敌人,目前始终还是世家,将来兴许还有武勋集团,但至少在李董眼里,江南土狗比世家和武勋,都要“乖巧”的多。

    而老张对杜如晦的还人情,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原因,这是他最早动的念头,就是趁年轻,熬死李董这个老年人就行了。

    政治生物的最强技能,就是苟活数十年,续命万万千。典型就是李渊,他不死,光每天交配,就能恶心到不少人,其中就有他儿子。

    张德为了小霸王学习机,想法也很纯粹,只要李董这么个强势君王被熬死,就凭他那些个儿子,根本没可能贯彻他的精神意志,必然是妥协妥协再妥协,然后替李董被人吊死在菜市口。

    当然了,也有可能老张先行吊过,死在某个皇帝的前头,那也是说不准的……

第八十一章 退路

    权力提升并非不好,但随之而来的视角变化,会使得工作重心身不由己地发生偏差。非法穿越之前,文科生领导在一线不管事时候,小日子过的美得很。可升官之后,一个生活作风问题,就一波带走……

    挑战太大,竞争对手太多,没可能一直专注“吟诗作赋”三十年的。

    再者,就算成功“裂土”组成“湖北”,整个“湖北”的局面,也依然只是武汉单挑剩下的。而剩下的几十个州县,都不够半个武汉打的。

    生产力不在一个水平上,仅从组织动员的效率来看,整个“湖北”省把武汉刨除,其动员能力还不如新筹备而成的武汉咸宁市。

    倘若换成割据时代,咸宁市一天就能武装一千以上披坚执锐,并且还能筹备驮马、骆驼等驮乘类大牲口三万以上,粮草无上限,大车无上限……

    任你对手如何兵神军神再世,先让你赢九十九回,第一百回也要被磨死。

    血牛耐操,就是磨死你。

    甚至还能无脑砸装备rush,更是简单的很,这就是本质差距。“湖北”一年的飞凫箭生产量,可能也就是武汉某个市镇甚至是某个工坊半个月或者一个月的量。而且这个工坊,在很多时候,肯定不是专业生产箭矢。

    这种情况,张德升官不升官,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升官反而还要兼顾更多。对工科狗来说,是有点小纠结的。

    只不过对老张屋中的女郎们,却是个相当令她们兴奋的消息。

    崔明月和武媚娘回去之后,分别跟自己交好的女郎说了此事,然后老张就累了个半死……

    对白洁、郑琬之流而言,老张的官越大,对她们来说越好,家族也就越依仗她们在张德这里的“地位”。

    最重要的是,自己所出的子女,会随着张德的升官发财,获得未来的权益,尽管这个权益是未知的。

    “郑氏是要迁出荥阳?”

    是夜,被郑琬好生伺候爽了的老张,在榻上搂着气喘吁吁的郑氏女郎,直截了当地问道。

    “叔父人虽在辽东,但传回来的意思,是这样的意思。”

    大约是“母凭女贵”,张德对郑琬这个半只脚差点踏进皇家的郑氏女郎,也放下了成见。郑琬也的确获得了曾经不敢想象的“荣耀”,荥阳郑氏非常厚颜无耻地认了她这一家的“血脉联系”。

    而张洛水出生时候,张德给她将来“嫁妆”的承诺,更是让荥阳郑氏好生呵护着这对母女,深怕她们有个头痛脑热。

    “郑氏除了祖庭,十几年来,土地尽数被朝廷‘侵吞’,有迁出的念头,倒也正常。只是,不怕为世人耻笑么?更何况,郑氏如今也算是依附皇帝,海外劫掠船团,郑氏上缴的贡金,可不算少。”

    像江水张氏,迁了就是迁了,“寒门”讲究那许多,老张也不怕被人骂“数典忘祖”。别说老张,就是张公谨,北宗家中俗物从来不管,常年在外难得回去一趟。就是主持拜祭,又因为张氏多祭“挥公”,在哪儿祭不是祭?

    但荥阳郑氏不同,他们要是离开“祖庭”,堂堂世家豪门,简直是丢人无比。这种行径,堪比大唐丢了长安和洛阳,然后跑去铁岭建都。

    就算铁岭是个大城市,但要是李董老家都扔了,这还有几个臣子服他?

    郑大娘子稍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好让自己饱满的胸部能够被张德更容易把玩,片刻之后,她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挂在张德身上,这才回道:“海上漂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无长处,三代之后,怕是郑氏就要败亡。叔父言‘其兴也勃焉’,荥阳那里,都是知晓其意的。”

    依附皇权的好处,当然是快速崛起,典型就是会稽钱氏,当年和江水张氏一个尿性,都是“寒门”。但钱谷甘为“酷吏”,这几年给皇帝背黑锅干黑活,会稽钱氏谁敢说不是江东豪门?

    有个两三代沉淀,凭借钱谷在秘密部门关键部门的资历、人脉,强行把会稽钱氏提拔到地方世家,根本没有问题。

    但它有个大前提,皇帝要活得久。

    李皇帝现在已经快要知天命,钱谷敢说他老板真的就能够长命百岁?

    钱谷不敢,那么万一哪天李董嗝屁,想要弄死钱谷的人,搞不好就是新上任的皇帝。

    而且眼下皇帝还好好的呢,就已经有人打算对钱谷下手,其中风险,可见一斑。

    荥阳郑氏因为江湖地位的特殊性,虽然不至于像会稽钱氏一样在明面上背黑锅,可圈子里面,卖身皇帝以求荣华的行径,谁不知道?

    加上郑琬这个卖身给张德的女郎,荥阳郑氏也厚着脸皮认账,整个郑氏被人偷偷贴个“出来卖”的标签,也怨不得谁。

    哪怕通过郑琬,郑氏从张德这里混到了不少别人拿不到的大船,赚的钵满盆满。

    “洛阳房的,想亲近武汉一些,愿意迁来荆楚。”

    要说精明,郑琬远不如武媚娘、崔珏,甚至也不如武顺,武顺看着乖巧,却是个巧思敏捷的女子。而郑琬虽说顶着个“郑氏”的名头,也只有小聪明。这么多年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能够吸引张德的本钱,除了自己生的张洛水之外,也就只有所有女郎中最大的一对胸部,仅此而已。

    心机什么的,在“无欲则刚”的工科狗面前,毫无作用。

    并非是老张的智力如何超群,纯粹是江南土狗的目的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变化,所以任你千变万化,在老张这里,也不过是一场精彩的演出。

    “洛阳房的迁来荆楚,那荥阳本家呢?”

    “受封朝廷的,迁去洛阳,剩下的,一同并了洛阳房,都迁走。”

    给皇帝的“质子”还是留了的,剩下的就是要出去慢慢发育,谋求将来局面。老张顿时心中暗道:看来,郑氏对皇帝的信心,似乎也没有那么足了。

    按照荥阳郑氏的经验来看,像张德这种“乱臣贼子”,贞观大帝早就应该“尽除叛逆”,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结果皇帝铁了心耕耘中原,还窝在辽东看雪景,个中滋味,着实让不少皇家忠犬有些吃惊。

    “郑氏倒也好魄力,不过,自己迁出来,总比博陵崔氏那般被流放,要强得多。”

    此话一出,郑琬听了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有些小紧张。

    这么些年服侍张德,她虽说只是个家宅妇,可见惯了各色“达官贵人”像狗一样来武汉拜访巴结张德。明知道她郑琬是个没名没分的“玩物”,但那些个原本应该“高高在上”之辈,却谦卑地奉她如贵人。

    张德额外溢出的“权力”,就已经让她享受到了曾经不敢想象的骄傲。自然而然的,她对张德的权力,也就有了一个不全面但感触深厚的体会。

    既然现在张德说郑氏的时候提到了“流放”,那么,不用多想,郑氏就是有“流放”的可能,对郑琬而言,这是不容置疑的。

    “还请阿郎予以援手……”

    郑琬小声地央求着,哪里还有当年性情刚烈的郑大娘子的风范。

    正上下其手的老张微微点头,然后道:“让他们去公府拜见叔父吧。”

    “嗯,多谢阿郎。”

    说罢,半挂在张德身上的郑氏女郎,便整个人挂在了上面……

第八十二章 衍生需求

    “阿郎,旁的都还好,只这唱段,着实寻不得厉害的编排。”

    忙于建设“云韶局”的武二娘子听说荥阳郑氏要流窜到武汉来,立刻打起了世家底蕴的主意,只是她却是个聪明的,没有直接讨要,只说自己的苦处。

    果然,老张一听她叫苦,便宽慰道:“放心放心,这几日荥阳郑氏的人就要到了,有甚曲式,我自去帮你淘换来。”

    “大族大乐,予却是不要的。这‘云韶局’多是在市井江湖,前几日演了个《玄奘法师西行记》,倒还算有个趣味。也亏难市井本就有猴儿戏,请了舞文弄墨的过来编排,这才有了个像样的。”

    “知道知道,我甚时候让你失望过?将来还指着你这‘云韶局’做大场面。如今武汉的戏,襄州也是知晓的,能演几个经典出来,便不怕没有进项。”

    指着一文钱两文钱的,只能说聊胜于无,贴补一下底层。真正大头,还是“中高端”市场,主打名利场。

    讲究场面的,最不差钱的并非是贵族,反而是民间商贾和官府官僚。前者自己有钱,后者单位有钱。这年头,公帑私用的从来不少,否则皇帝为什么要自建内帑?还不是怕了跟朝廷那帮老爷含混不清?

    可惜好曲目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而且这年头的主要“礼乐”都跟制度有关,想要通过才艺表演捞钱或者进行宣传,必须降低“逼格”以及观众听众门槛。

    各色戏曲是最好的,可惜戏曲的规制并没有一个准。

    说到底,工科狗对此是彻底无能为力的。

    他又不是汤显祖这样的戏曲界超级天才,在大唐混了三十年,他除了“两只老虎”唱的更溜之外,卖到天南海北的每一首诗,他不要说唱了,连弹剑低吟都做不到,就会念。

    然后又有一些情况是比较纠结的,文艺界人士在这年头,让他们用“俗言”哼唱是没有经验的。而工人商贩,大部分时候只听得懂小调小曲。诸如什么“妹妹过来看看,哥哥身上有宝贝”这种,就是唱“阿爷无大儿,木兰没长胸”,在江淮也不怎么流行,而且调门跟扬子江两岸的口音大相径庭,更是听不懂了。

    始皇帝“书同文”做到了,可到底还是做不到“语同音”,为什么老张非法穿越之前“推广普通发”辣么重要?因为“芙兰人”唱歌要让“胡建人”听懂,是很不容易的,最后可能也就是一起唱“爆刘继芬”……

    交流的范畴太广,艺术交流尽管只是文化交流中的一种,但其效果是很好的。能够强化归属感、集体感,在社会生产活动中,它降低了损耗,提高了生产效率,这些都是无形之间达成的。

    而曹老爷子做的事情,就是给后人打下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基础。当然了,人瑞老先生居然还能磕毛豆,还能嘬两口米酒,老张怀疑曹宪下一代的人都死光了,他还活着。至少有一代人是享受不到曹老爷子创造的福利。

    想要曹宪死的人不少,恨之入骨的世家大族更是到处都是,但老张在侧,除非曹宪自杀或者老死,否则只要对曹宪下手,老张根本不会含糊,正好找个借口反过来斩尽杀绝。

    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游戏,琢磨妥协共存,绝无可能的事情。

    因为有了曹老爷子的事业,文艺工作者们的创作,才能够进一步下放到下里巴人工农商贾。

    而不是武汉老哥跑到苏州,听他们咿咿呀呀,却一头雾水,听都听不懂,还指望没有艺术底蕴的人,都跟神棍一样,一下子就听出“峨峨兮若泰山”?

    大部分情况,都和老张差不多,强行装逼然后就蹦达一句“知音少,毛断鸟抽筋”,然后把人气个半死。

    只是降低门槛之后,创作也是需要时间和积累的。用“俗言”重新编排,需要大量的借鉴,需要大量的生活经验,才能提炼出有价值的作品来。

    生活经验或许不缺,武汉的生活相当丰富,就是夜生活,也比别处丰富的多。甚至此时的武汉,不管哪个行业领域,都已经冒出很多“传说”级的人物为人传唱。神秘色彩极为浓重的“神探”“神医”,每年都有,甚至像仵作,都有个别人因为技术精湛,被传说“问断鬼神”。

    但这些还只是故事,还只是传说,要变成文艺作品,需要的工作就太多了。比较速成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天才。

    当然了,天才要那么好找,武媚娘也不至于来烦张德。

    在武二娘子看来,老张本来就是属于“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人”。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文艺创作上,“神人”的人设破格了。而且有点惨不忍睹的样子,让武二娘子相当的嫌弃。

    天才不好找,那就只能通过别的作品来触发灵感,或者直接就是借鉴一下。

    而这年头除了官方版权的音乐库,就只能琢磨世家大族,豪强和寒门都不用指望的,都是土鳖。

    当初老张干世家干的爽,把沔州、鄂州的老铁拆了个七零八落,压根没想到有一天要琢磨这些玩意儿。

    说到底,工科狗不是社会科学出身,还是差点档次。社会高速发展时,广大人民群众的精神需求得不到满足,也是要搞事的。

    人既追求物资需要,也追求美。美可以是物资的,也可以是精神的。

    老张追求小霸王学习机,是因为玩游戏很美吗?当然不是了,是因为小霸王学习机有工业美。

    总之,老张是这样自我认为的。

    于是在荥阳郑氏要给全家老小留条退路的时候,老张也琢磨着是不是问郑家买个音乐库啥的。

    尽管也能拿着“表里山河”弹棉花,陆老头教他也不是白教的,可要是让老张自己创作编曲,那是完全没有可能。

    最多就是弄个儿歌,多废口水的那种。

    有心想要拿非法穿越之前的影视剧改编一下,可发现自己印象最深刻的,居然都是些寒暑假疯狂洗脑的四大名著……

    你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吗?

    三家**休走!

    老张就记得这些,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动画片,还是儿童向的。

    “唉,看来老子想要代表一下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资格还是不够啊。”

    每每想起这个,工科狗就很残念,在文化艺术领域,他也就是卖诗还算卖的很熟练了。

    “看来这个文艺界,也得搞产学一体,企校合作。”

    真正的麻烦,在于搞“艺校”招生是相当困难的,优伶低贱,想要让社会主体意识接受,老张还得琢磨从哪儿坑蒙拐骗偷“生源”。

第八十三章 另辟蹊径

    针对文艺类人才的定向培养,张德还是专门开了个会,府内直属官僚基本上都参加了会议,规模很大,各部门还有自己的分会场。

    一个基本的共识是普遍建立的,那就是“吹拉弹唱”不仅能爽,还能创造就业、提高生产效率、增强地方社会气氛……

    数据反馈就靠统计,有的工坊没有“吹拉弹唱”甚至连说书匠都没有,有的工坊则是各种俚曲小调,后者就是要生产热情比前者高。

    反应在同一个行业的同一个分支的同一个产品产量来看,后者的产量要比前者高五到十个点。

    虽然并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原因,且没有排除其它变量,但因为符合人性需求和社会逻辑,武汉本地的官僚们,还是达成了这个共识。文艺作品对生产活动有促进作用,尽管不明白原理是什么,但它“客观”存在。

    当然毫无疑问的,这个“客观”是主观判断,仅仅是基于人性需求。

    “优伶贫贱,这是市井之间都有的念想。当街卖酒,甩开腮帮子愿意吆喝的人,还是少数嘛。隔壁佛门说是甚么众生平等,当然有的人肯定要更平等。优伶之流,不管市井还是朝堂,就是个娱人娱己的用场。这是不必遮遮掩掩的。”

    第二产业的兴盛,自然而然会带动第三产业,其中就包括了文化文艺作品。老张开会的时候,并没有拔高优伶的社会地位。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主观意愿可以做到的,就算现在李董提前搞个“梨园”出来,也没什么卵用,过个一千年,还是贱人。

    想要定向培养,只能是结合实际,另辟蹊径。

    “朝廷不可能鼓励良家子操持贱业,便是行商,也没见哪个名门望族堂而皇之出来买卖的。士农工商,四民末等尚且不好过,何况倡优?”

    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张德继续说道,“那么,我们武汉既然发现了这其中的好处,要不要鼓励百姓人家把自己的子女贡献出来,去学‘吹拉弹唱’呢?”

    众人都是认真地听着,听到这里,都是抬起头来,看着张德。

    调门定在哪里,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老张要是打算在府内这样推行,也不是说不行,肯定会有成果。

    但他没打算这样干。

    “那我个人的意见,武汉也不鼓励,但也不禁绝。府内既然筹备了‘云韶局’,也不能‘祸害乡里’,将来要是事不可为,那些个投身这行当的武汉乡党,就要恨死我们。”

    府内一众官僚,都是连连点头。从实际出发,就是这么个人性。谁也不能保证武汉就会一如既往下去,万一那天武汉系官商尽数死绝,这些投身“艺术创作”的,又有哪个能幸免?

    再一个,倘若张德不能扭转针对“优伶”的普遍价值认识,最终也不过是“老大嫁作商人妇”,悲剧是毫无疑问的。

    “使君,今明两年,此间行当操持业务人员,缺口甚大。‘云韶局’用人,从何处遴选?朝廷教坊那点人,是远远不够的。”

    有人直指问题的核心,说到底还是人员问题。

    “问得好。”

    张德点点头,“大部分问题,都是人的问题。‘优伶’业务,也是用人问题。既然武汉人不好用不能用,朝廷教坊不够用,那就只能另寻出路。本地人不用,就用外地人。可是,外地的‘优伶’,就不是贫贱之辈了?想来是不能。”

    一众官僚若有所思,不少人已经琢磨到了张德的打算。

    “用不了的,那就不用了。我们就找用得上的嘛。当街卖酒的胡姬恁多,可见胡人是不介意的,那我们就多买一些胡姬来用。年龄大的就不要了,专门买一些年纪小的。好在武汉在西域也是有门路的,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然而还是有人觉得有点麻烦:“可是使君,西域遥远,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一路往返,几个月就去了。到时候‘云韶局’还是打不开场面,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与会的“云韶局”新任女老大武二娘子听了想打人,脸若寒霜,让说话的老哥脸皮一抖,赶紧低头,深怕被武二娘子记住长相。

    “用人哪有紧着一个地方用的。远的没有,可以近的嘛。‘湖南’地多有洞寨,都说苗女多情,多情就是多才,我们武汉只要有诚意,请她们过来,又有什么要紧的?”

    只是又有人提出了不妥的地方:“使君,苗疆传说,多涉虫蛊巫卜,百姓要么惧要么恨,怕是知晓是苗女弹唱,便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摄魂下蛊。”

    思维定式就是这样的,别说贞观朝,就是千几百年后,“来信砍”“偷井盖”“射中野猪上二本”“上学全靠骑马”……地方的群体印象,不拘好坏诙谐,就是个标签,想要改善,只靠社会市场来自我调节,一般都要几年十几年的时间磨砺。

    只是对老张来说,他又不可能让社会自我调解,他自己就掌握着宣传工具。

    “无妨,府内各家报纸,不拘府内直属报纸,还是各街坊、工坊自办小报,接下来就要统一宣传,吹捧苗女多才多艺,苗寨百姓能歌善舞。”

    这也行?!

    “除了苗疆,甚么东海、辽东、漠北,都要如此宣传,能歌善舞多才多艺。”

    你宣传有文化有知识,百姓一听就知道是扯淡,肯定当放屁完全不信。但你捧一句能歌善舞,百姓说不定就信了。百姓才不管那些个舞蹈是跟凤凰学的还是跟山鸡学的,也不会管这舞蹈是求偶求交配还是恐吓威胁,摇起来,摇就完事儿了。

    中原先民在贞观朝往前数个两千三千年,大概也是这么个节奏,摇就对了。现在不摇,不是丧失了“能歌善舞”的能力,而是文明成熟之后,什么人干什么事,它不仅仅是有龟腚,还因为有社会分工。

    有了社会分工,在还没有“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只有分工不同”如此概念的时代,妥妥的阶级分化。

    只是恰好主要业务负责“能歌善舞”的阶级,是底层罢了。

    暖男太子可以跳胡旋舞摇的很嗨,但他的主要职业是帝国接班人,而不是广场舞潮流引领者。

    其中区别,犹如云泥。

    “如此,倒也是一举多得。”

    针对张德提出来的方法,官僚们当即就讨论了起来。

    “从各洞寨抽调女子,也是理由充分,加上听着好听,对各洞寨及海外番邦而言,也算是‘晋升之路’。”

    “不必全然都是女子,男子也是可以的。武汉常驻人口有多少,两百万在即,当世第一都会,这其中有多少需要多少缺口,自不必赘言。抽调各洞寨人口,于‘湖南’地而言,也是大有裨益。”

    “使君言之有理,于彼辈,说些好话就是,‘能歌善舞’好啊。倘若换成‘饱读诗书’,这便是大大的不好。”

    “本月开始宣传,操持得当,有个一月半月,市井追捧‘能歌善舞’之辈,必不会少。”

    “还要禁绝流窜巫蛊之说。”

    一番讨论下来,宣传基调是定下了,至于能给“云韶局”逮多少鱼,就看接下来的宣传能有多少效果。

第八十四章 混成了大反派

    调查本地区针对某行业需要多少从业人员,整个大唐就只有武汉能够勉强完成这个工作。纯粹是组织度和管理技术上的差距,至于单个人员素质反而是次一级的。

    然而这种“高效”,连一千几百年后最拖沓最磨洋工最老油条最饱受“民怨”的lo逼部门都不如。

    但和唐朝其它地区乃至中央政府相比,又先进太多太多,于是让老张多少有点违和感,各种别扭。

    “使君,昨日逮捕归案的武昌黄氏六贼,可有甚么批示?”

    “批个屁,勾了。”老张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材料,然后不等回复又接了一句,“依法办事。”

    “是,下走明白。”

    所谓“武昌黄氏六贼”,就是江夏黄氏东支武昌房。当年老张清洗鄂州地面不服的世家大族,江夏黄氏本宗还好,知道反抗不过就合作,反倒是这个武昌房不知死活各种玩地头蛇小把戏。

    于是老张就送他们全家上路,举族两千多尽数发配,只可惜摄于技术条件,得到风声跑路的不少。这几年行刺他的主力,就是这个武昌黄氏。

    其中有六个黄氏子弟相当凶悍,薛仁贵几次围追堵截都没抓住,一时间让他们名声大噪,自号“鄂东六散人”,江汉观察使府当然不可能给他们吹逼,官方口径就是“武昌黄氏六贼”。

    府内是在他们手里的官吏并不在少数,而且着实有不少乡党响应,其中主要就是“寒门”家族。

    老张有很大的把握江夏黄氏在里面也搞了鬼,但因为这个“武昌黄氏六贼”还有用场,索性也没有找江夏黄氏的麻烦。

    说起来也是奇葩,这“鄂东六散人”从来都是言必称“忠君”,还知道雕版刻印宣传单,狂喷张德这条“狗官”,如何让武汉“民不聊生”“家破人亡”。

    总之,反贪官不反皇帝那一套,也算是有点脑子。

    然而老张也不含糊,直接从江阴调了几个江湖上的张氏子弟,到武汉就喊口号。

    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随后还各种制造金牌“朝廷鹰犬”,比如薛仁贵,属于扬子江第二出名的“朝廷鹰犬走狗”,第一名当然是钱谷,当仁不让嘛。

    剧烈的价值冲击,思想动荡,自然而然地,就创造了江湖的氛围。

    只是和曾经少年的土狗想的有点偏差,他不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而是“江湖正道”朋友的敌人,大反派角色……

    关键老张做反派还挺称职的,这些个依靠乡党不断转移,依靠“寒门”“世家”资助来搞破坏的“江湖人”,老张至今还没有怀柔过。

    给有司扔了一条“侠以武犯禁”,直接开杀,市井之间的青皮,也在被杀的名单上。

    想要不死很简单,劳动改造。

    但最终也不过是推迟个几年死,而且劳动所在地,老张从来不放在盐井和矿场。万一把矿工给煽起来,也是够头疼的。

    “我特么混成大反派,也是没谁了。”

    感慨一声,把材料放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隔着屏风办公的武顺见到他放下了手中的材料,便起身端了一杯茶过来,将他桌上茶碟中的茶换走。

    “武昌黄氏余孽尽数归案,想来江夏黄氏也要前来拜访了。”

    “总归怕死的嘛,他们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搞了小动作?这几年没有江夏黄氏的遮掩,武昌黄氏当年就跑不了几个。不过老夫不计较罢了,本来也是要安排几个跑出去的,只是适逢其会,就顺势而为了。”

    “‘养贼’风险,还是大了些。薛仁贵将来靠不靠得住,还是两说呢。”

    “靠他作甚?老夫从来没想过靠别人,也不信任何人。”

    此言一出,武顺俏脸微白,但还是低声道:“总有体己之人吧?”

    张德没有说话,内心的答案却一定会让武顺失望,索性没有说。

    “薛仁贵能够起来,是得了邹国公府的扶持,他若是背离张氏,倒也不是不可以,投效皇帝就是,做个钱谷第二,倒也无妨。”

    只是薛仁贵除非是傻瓜,才会这么干。冲李董跪舔的人千千万,他薛仁贵算哪根葱?连在御前露脸的资格都还没混到,疯了才会跟蛮子们一样,连皇帝面都没见着,先跪舔一番。

    钱谷能够起来,除了他会稽钱氏同样相当有钱之外,更是因为钱谷乃是南朝“寒门”,用起来放心。正如当年张德要是顺了李董的心思,尚个公主做个驸马,李董用起来也是放心的。

    而且钱谷能够做“孤臣”能够做“酷吏”,薛仁贵也能吗?他做孤臣一天,张大象就可以打他一天的脸,还不带重样的。

    请你吃请你喝请你嫖,还给你介绍好单位,你他妈就这么对我?说好的“好基友一辈子”呢?

    当然薛仁贵也可以挥动小拳拳,冲大象哥哥说什么“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但结果大象哥哥肯定是理直气壮地还一句“就算我再无情再残酷再无理取闹,也没有你无情残酷无理取闹”。

    毕竟,大象哥哥是掏钱的对不对?

    “薛仁贵看似粗莽,实则心细如发,是个有类程知节的人物。”武顺点评的相当到位,薛仁贵和程咬金的区别,大概就是程咬金的下限极低,别说卖队友,卖发小卖老板都是毫无压力。

    聪明的过头,只是能在贞观朝混得风生水起的,哪个不是人精,能看穿他的并不在少数。

    薛仁贵的“瑕疵”就在于,特么混个官场居然还要脸……

    不幸中的万幸吧,至少这种人和程咬金比起来,扔旁边要安全的多。

    很微妙的,老张居然跟程咬金的儿子交情莫逆,也算是一桩奇谈。

    “他跟程知节比,还早呢。三十多岁的人,连下黑手都瞻前顾后,也就适合沙场厮杀。”

    摇摇头,老张便道,“如今武汉也算是妥帖,三郎在西域厉兵秣马积累二三年,又可以杀上一波。这光景,要是一口气打不下河中,跟伯舒兄汇合,那就算是输。顺娘若是得空,去跟薛仁贵娘子说说话,卖她一个人情。”

    “西军有了空缺?”

    “苏烈缺个副手,工程队过去,总要有懂行的看护,薛仁贵就算不通营造,在武汉这么多年,甚么大工程没见过?去了之后,在西域就是首屈一指的。”

    “阿郎怎知他愿意?”

    “他要是不愿意,怎么连收黑钱都不会?简直是官场耻辱,衙门废物。”

    “……”

    武顺听了简直各种别扭,总觉得哪里不对,明明武汉官场相较别处,简直是“清廉无比”。可张德偏偏因为薛仁贵的“贪污技术”不到位,就认定他不适合混官场。

第八十五章 认清现实

    “弘文阁新拟‘巡抚江北诸事’之奏疏,宾王怎么看?”

    新修弛道辽东段已经初具规模,绵延至鸭绿水,随处可见奔驰的骑士在那里巡弋。皇帝行在,自然是森严壁垒。甲士身上的板甲,宛若亮银一般绚烂,倘若是近卫大戟士,又用金丝镶边烫花,和同列的羽林军猛士,风格全然不同。

    皇帝换了常服,修身体贴的衣衫,马靴更是让修剪别致的军裤在小腿处收窄,使得皇帝的身材,看上去极为提拔。

    说话间,皇帝似乎是伸出了手,一旁有个只露出双眼的甲士立刻将一柄大弓双手奉上。

    持弓远眺,滩涂的芦苇荡藏匿着不知道多少野禽。手指捻了一支箭,只听一声牛角号声,震的芦苇荡各种鸟嘶鹤鸣。一只鹭鸶将将扑腾出硕大的白色鸟躯,在纱帐也似的芦苇之间正要飞走,却是被一箭射爆了鸟头。

    箭矢直接将两只鸟眼穿过,看上去就像是有只鸟儿挂在了箭杆上。

    “陛下好箭术。”

    “朕之箭术,敬德马槊,皆是天下第一。”

    尽管有吹牛逼的成分,但皇帝的箭术,的的确确属于第一流的水平,羽林军中只有步弓神射手能比他强。近卫中的阿史那氏,便是射雕手,技术也就是堪堪比皇帝强那么一丁点。

    “宾王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臣还要细细思量。”

    马周微微欠身,如此回道。

    “边走边说吧。”

    随手将手中大弓一抛,甲士上前一步,将大弓接住,然后稳稳地慢上一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宾王以为,克明缘何有此奏章?”

    “中原尽在陛下掌握之中,能有拱卫中原之门户,自是好的。”

    “你说的是公心,私情怎么说?”

    “就要看杜公所求为何。”

    “嗯。”

    李皇帝点点头,指望臣子忠心耿耿,他李世民是从来不指望的。臣子愿意跟着皇帝走,刨除姻亲之谊,就自是利益上的“赏罚分明”。有功就赏,这是恩;有过就罚,这是威。前者是器量,后者是力量,缺一不可。

    跟着老大有肉吃,山贼都懂的道理,何况君王?

    但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贞观朝刚刚成立那会儿,才多少肉?整个关中就盼着新皇帝上位好发点福利,尉迟恭拿了李元吉的府邸财产就闹的满朝文武跳脚,这光景,大家吃肉也就是尝尝鲜,公司业绩摆在那里,还要面对突厥牧业的竞争,日子不好过,都是熬。

    可谁曾想熬过来了呢?

    原本想的,也就是和隋文帝那年景差不多,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就指着地里刨食,能混点口粮就不错了。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日子最艰苦的时候,蝗虫都吃上了,上哪儿说理去?

    然而莫名其妙的,突然就有钱了呢?

    两百万贯他李世民跟人分了也就分了,关中几百万丁口跟兄弟伙你一摊我一摊,也没什么。

    可后来就不一样了,两百万贯他爽气,两千万贯……那还能一样?关中几百万丁口瓜分可以接受,中原一千多万丁口……那能是一回事?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没可能干死的五姓七望,不但弄死了一家,还干残了两家,剩下的都在瑟瑟发抖,唯恐惹恼他李世民。

    这种感觉……赞!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让他分润手中的地盘,却是相当的艰难。且不说权力带来的无上快慰,既然老兄弟反对“封建”,那他反对“分饼”,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老伙计们没有不懂的。

    张亮不就很聪明吗?侯君集不也很服帖吗?就算是在漠北的尉迟恭,让他回京就回京,让他外出就外出,绝无二话。

    凭什么他们能做到,有的人就做不到?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大的口气!”

    思绪万千的李董突然蹦达出来这么一句话,让马周愣了一下,江湖传言这句话是李奉诫说的。

    而李奉诫……着实也有那么点意思。事业上办了《扬子晚报》,传承上形成了迥异江淮的“扬子学派”,魏徵点评是有类春秋遗风。主要理念就是“身体力行”“去假求真”,和南北朝以来的“谈玄”有着很大的区别。

    饶是魏徵是个数一数二的嘴炮大神,但也相当肯定“扬子学派”那种嗓门再大落在纸面,无数争议实践为先的理念。

    马周一时没想透,为什么老板突然会把李奉诫和杜如晦联系在一起,二者根本是两回事。

    用“垂垂老矣”来形容杜如晦,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而且杜如晦早些年的的确确“病退”过,再复出,也不过干了点“为王前驱”的微小工作。

    直隶近畿能够“土改”成功,杜如晦当年得罪那么多人,打下的坚实基础,才是皇帝能够嚣张迁都的实力底气。

    依托当年的京洛板轨,杜如晦减除的中小世家不计其数,最终留下的,也就是盘亘洛阳多年,以清河崔氏为首的老大世族。

    “陛下意有所指?”

    “依宾王之见,朕若玄甲尽出,若要涤荡荆楚重整河山,有几何成算?”

    皇帝的思维有点跳脱,马周想要跟上,却是不容易。

    只不过再怎么跳脱,陡然问出这么一个惊心动魄的问题,还是让马周有些肝颤。

    半晌,马周微微抬头,看着老板正色道:“陛下以为呢?”

    他很少反问,但这一回,反问其实就是回答。

    果然,皇帝微微一叹:“此间强敌,非是荆楚,非是江汉,非是张德,非是房谋杜断……熙熙攘攘皆为名利,若非当年贪婪,又岂会有此局面?浮屠多言因果,名家讲究‘名实’,如今局面,不过是旧年经营,才至于此。”

    “……”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让李皇帝感觉怪诞的是,怎么会就一起中招了呢?不仅仅是他,房谋杜断何尝不是?五姓七望何尝不是?甚至连武德老臣,都是如此。

    “祥瑞……祥他娘的瑞!”

    良久,李世民突然骂出了声。

第八十六章 标志

    “学士为陛下辅弼,更是弘文阁表率,不知这辽东行在的意思是……”

    一帮弘文阁行走的年轻牲口都蹲孔颖达那里,等着孔老头给指点指点,实在是没搞明白皇帝突然下了个“中旨”过来,说是要筹办一个学宫,什么操作,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传旨的內常侍也口风紧,给钱也只说“大老爷不日回京验收”,但这个不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日,却没讲清楚。

    不管是御史中丞还是中书舍人,如今都得跑来弘文阁混饭票,才能蹭公家食堂提供的鸡腿红烧肉。京城居行大不易,皇帝老子搞的弘文阁瞧着没个正形,可比较起来,好歹也是能直接拍皇帝马屁的地方不是?

    再说了,混京城的谁没点前瞻性,万一皇帝老子嗝屁,新上台的老板,不也得重用弘文阁的老畜生?

    作为靠着地区白糖专营专卖发家致富的孔颖达是不缺钱的,如今混入弘文阁,他明知道就是个低配秘书监,但还是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个官。

    大家都是狗,何不做一条吃肉最多的老狗呢?

    “陛下要办学宫,那就办好了。民部礼部又不是缺钱,早些筹备,也免得将来陛下问责。弘文阁是作甚用场的?不就是为陛下分忧么?”

    “这……外朝掏钱,怕是有人不服啊。”

    “不服怎么了?国朝鼎定天下三十年,不服的还少了么?打一通板子,治一个大不敬;再不服,杀几个嗓门大的,治一个谋大逆。西域南疆,都是缺人,既要为国分忧,那就且行且珍惜。”

    “学士深谋远虑,学生佩服。”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份内尔。”

    弘文阁所在是个高台,诸学士都有专门的办公衙门,因为敞亮通风,又用了玻璃,原本旧年逼仄的衙署,如今也是相当的惬意。

    待年轻人退去之后,孔颖达却是眼神不快,种种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茶碟上,瓷器碰撞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却也没有让孔颖达有任何不适。内心的怒火,已经掩盖了一切。

    “魔都妖孽不知道剪除,竟是打起了这等主意!”

    若是以前,孔颖达必定阳奉阴违,可惜当今皇帝权柄极盛,“一统中原”的威势,让孔颖达连引入奥援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有,能够跟皇帝扳手腕的巨头,又不会为了那点“道统之争”,前来帮他撑腰。

    房谋杜断长孙尉迟,都是各自守着那点事业,死忠皇帝谈不上,但忠于任事还是合格的。皇帝削减“相权”,但又没到刻薄寡恩的地步,又怎可能出现贞观名臣扯旗造反的游戏。

    数十年科举,就算矮子堆里挑高个,十年出一批英才,贞观朝也该出两批英才可以挥霍。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虚晃一枪,《五年模拟三年高考》的解释权看不上了?这是干什么?兴办学宫?办个什么学宫?这是大争之世?

    孔颖达是想不明白的,但是,他也没有胆量去“抗旨不尊”,此时的情况,和十年前完全不一样。十年前“卖直”可以混个“魏玄成第二”名声,现在,除了被发配,最好的结果就是丢官回家种地。

    就算再恶心,也要把李皇帝交待的事情办好。这就是弘文阁的作用,至于名义上组建弘文阁的那个胖子,在孔颖达看来,他只是命好。硬要挑一个人性上的优点,大约就是胖的还算可爱,至少不辣眼睛,不是死胖子……

    至于孔颖达相当不爽的“魔都妖孽”,看在开元通宝的份上,捏着鼻子当没看见都已经二十年了,还多差这几年?

    一把白糖吃三代,在孔颖达看来,张德只要不造反不狂喷先贤,那有什么“不拘小节”的事情,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这十好几年,老兄弟老伙计,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连前几年幽州厮混的盗马贼刘弘基,深怕得罪张德,夜里做梦都是“小张公长小张公短”,堂堂国朝公爵,都混成了这个鸟样,他孔颖达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最多心理阴暗一点,指着皇帝来玩一把“天子一怒”,干死武汉那帮工农贱人,但真个自己公开说要弄死武汉土鳖,他孔颖达是不情愿的。

    更何况,张德也不是什么好鸟,国朝勋贵出身犀利的不在少数,典型就是平阳公主的儿子,那又怎样?若非柴绍这个当老子的跪的快,柴令武必死无疑。

    混到如今,柴家就是个屁……

    至于张德手上有多少血债,别人不清楚,吃粽子蘸白糖的孔祭酒,能不知道吗?

    “人屠”武安君跟张德比起来,简直就是悲天悯人之圣贤。

    “哈,这京城倒是热闹,要办个甚么学宫。”

    收到了弘文阁盖章的公文,老张看完之后,就把公文扔给了幕僚们看。

    “使君,这是甚么意思?怎地还要借调武汉官吏的?还点名要了曹夫子家李大郎,还有这几个,眼下都忙得很,哪里脱得开身。”

    “怕甚么,给官身作甚不去?混个七品八品的博士,回来就能做个县令。这是给武汉的福利,别人想要还要不来呢。”

    张德说罢,也是相当的无所谓,“也不知道皇帝又生了甚么想法,不过皇帝能开学宫,于我武汉也是大有裨益。这也算是‘在野遗才’一朝翻身不是?”

    “武汉官吏入京,倒也不是不好,只是京城贤达,多是瞧不起咱们这些野路子。若是去了,怕是受排挤啊。”

    “只要不是非死即伤,被人酸两句怕什么?怕被人酸,直接砸钱砸到他们闭嘴不就行了?不是会骂人吗?一百贯换他骂自家婆姨,两百贯换他骂娘,五百贯换他骂爹。一千贯扔过去,他连祖宗都能骂。”

    “……”

    观察好粗暴哦。

    然而武汉官吏跑去京城,还真就只有这种玩法。拼什么家学什么渊源什么传承,那都是狗屁。别人一句“奇技淫巧”“上等匠人”,你半点脾气都没有。

    工程师跟政客斗心眼,这不是闹么。

    现在工程师手上有俩糟钱,政客又是个见钱眼开豁出去的,你说这玩法该如何玩?

    道理明明白白放在那里,就看自己舍不舍得脸皮,外加舍不得舍得开元通宝。

    皇帝老子要从武汉请老乡到京城见见世面的消息传的满天飞,琢磨自己这辈子也没啥机会去首都的老铁,顿时就忙活开来,准备争取一下入选名单。

    除了弘文阁点名要的几个,剩下的主要靠江汉观察使府及府内直属单位推荐,一时间推荐信“一封难求”,价钱一度炒到一封信两千贯。

    寻常小吏哪有这个财力,但武汉小吏背后形成的“家族”,凑两千贯送“顶梁柱”跑京城“镀金”,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再说了,那可是皇帝老子亲自说要办的学宫,这含金量,那能少么?两千贯换个机会,不亏,绝对不亏。

    府内闹的沸沸扬扬,大小官吏都在躁动,然而老张却淡定的很。不管李董有啥想法,反正武汉官吏进京,这个事情不仅仅是人事调动,更是一个昭示。

    它说明,武汉的模式,武汉的学问,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中央核心。

    钦定的,怕了没?

第八十七章 两难境地

    “老弟,依你之见,这皇帝行在是个甚么章程?怎地虚晃一枪,反而跑去武汉借调官吏去了?这学宫有甚说道?”

    扬子县李县令一时也没琢磨出味道来,这皇帝是啥操作啊,人在辽东不好好地盯着环渤海高速公路工程,反倒是要在京城搞个什么学宫。

    谜一样的操作啊。

    和老李不同,李奉诫是“孑然一身”,看待事情可以超然一些客观一些,毕竟,不做官也不求官嘛。

    “兄长是想听学宫事宜还是皇帝所思?”

    “且都说说。”

    老李一看李奉诫果然是有点揣摩的,立刻给他添了点茶,然后侧着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差遣天下诸道诸省诸州县官吏入京,都是可以的,朝廷遴选人才,合情合理。只是,独独招募武汉诸君入京操持学宫事宜,犹如烈火烹油,少不得闹出事端来。此间道理,兄长自然也是晓得。”

    “知晓归知晓,但山东人不见动静,姓孔的姓褚的……都是默不作声。岂不是要来个关门打狗?”

    作为李客师的儿子,又跟丹阳郡公闹掰,老李各种奇葩争斗都是见过了。将来开门立户,他是决计不会再去和其他兄弟争个名分什么。

    一家内部,尚且声音抹不平,何况“道统”?

    原本老李以为,这事情别说皇帝,上帝来了也不行,必须要打个狗脑子出来,争个胜负才算了账。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决定开办学宫,又从武汉借调官吏任用,大约是要授予各等“博士”。开这么个口子,居然孔颖达、褚遂良之流连半个屁都没有放。

    皇帝操作谜一样也就罢了,这帮“我注六经”的学阀,居然也是这样谜一般的操作,就彻底让老李懵圈,完全看不懂。

    “打谁?入京的武汉官吏?”

    李奉诫笑了笑,然后对老李道,“既然孔祭酒孔学士不见动静,那只能说明,此事皇帝力求促成,阻挡者死。”

    嘴炮达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死。孔祭酒还没爽够呢,现在江湖地位又这么高,只要李皇帝寿终正寝,或者顺利交班,将来史书一翻,君臣之义白纸黑字,还不是美滋滋?

    死了那就不一样了,换老董事长那里,挨一顿打说不定还能换个名声换个官位,放贞观二十年的贞观大帝面前,骗一顿毒打那就只会打死,没有别的出路。

    孔祭酒是个明白人,换个皇帝,他立刻跳出来狂喷,现在么,洗洗睡吧。

    “老头子力求促成?这是作甚?如今关中河南尽数为皇帝掌控,古往今来第一人,不是应该各分其田,安抚百姓么?怎地还敢让武汉人进京做事?”

    “旧年对付突厥故智罢了。”

    李奉诫如此一说,老李来了精神,对付突厥最成功的当然是灭一家赶一家。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不是这个,而是隋文帝微操裂突厥,简直是神之一手,**的阿史那氏各种**啊嘿颜。

    广大人民群众能够熬到贞观朝眼睁睁地看着突厥嗝屁,没有杨坚当年那一手,最起码还要多熬几年。

    不过如此一来,老李也眉头微皱:“皇帝竟视江汉如突厥?”

    “都‘地上魔都’了,恁般恶名,还待怎地?”

    “如此说来,皇帝有意搅浑江汉的水?”

    “有个屁用,以前武汉是因人成事,如今处处因事成人。朝廷有多少缺位可以给容纳武汉官吏?笼络天下英杰,没有官帽子,没有钱袋子,也只能徒呼奈何。”

    李奉诫开了个玩笑,老李却表情严肃,连连点头道:“武汉官吏数量之多,古往今来,堪称第一。便是如此,也不见是‘冗官’,而是人手不济,此间道理,怕是皇帝不懂。”

    “皇帝不懂,马宾王岂会不懂?”

    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武汉的根基,在于土地又不在于土地。张德使出各种手段,尽数剪除了地方大族的土地所有权,这一切,江夏王李道宗是眼睁睁地看着完成的,当时还把一个儿子过继到了李道兴的名下。

    而武汉的耕地产出,又迥异于小农小地主,兴修的水利工程和新式的农耕技术,在武汉内部,张德在传达精神的时候,是直接用“农业革命”四个字来讲的。

    那么,除了武汉,还有哪些地方愿意尝试和贯彻新技术,并且愿意掏钱投入到水利工程中去呢?

    说出来有点扯淡,和华润系武汉系无关的官商集团中,只有窝在长安的太子李承乾,亲自下地带头,重新梳理了长安地区的农作方式。

    其它地区根本没有这个意愿,甚至还有人带头破坏八牛犁,带头的人往往就是小农和小地主以及“寒门”。

    对李皇帝来说,要让自己的统治更加牢固,那自然是小农越多越好。当年“地多人少”还不觉得如何,二十年一晃,人口暴涨,李皇帝才后悔为了点小钱,把帝王事业给跑偏了。

    可谁又能想到二十年后呢?都说谋万世,谋个屁啊。

    让李董进退两难的地方就在这里,要么得罪贞观朝二十年来的新贵、新·新贵,要么得罪传统小农。

    都是坑,踩谁好呢?

    每每想起,李董不得不承认,搞皇庄自留地简直是“神来之笔”,至少还有缓冲的余地不是?

    然而恶心的地方并不是只有进退两难,如河北诸地新兴的棉花种植业,大部分棉农收获之后,宁肯掏钱补税,也不愿意缴纳棉花实物税。而且收获之后,也不愿意就近卖给河南,反而是宁肯绕道走海路,卖到江南、荆襄甚至岭南、交州。

    为什么?朝廷收购价比南方低得多的多。

    不仅如此,诸如河东地区有严格的粮税,有些河东大豪,直接借道河北,宁肯从朝鲜道、扶桑进口粮食去缴纳粮税,也不愿意种粮食。河东入太原和长安的粮税,一度出现过交州米……

    而这些交州米,他妈的还是漠南用马队运过来的。这放眼历朝历代,都没见过这样奇葩的事情。

    一个号称永远忠于圣人可汗唐朝大皇帝的蒙兀室韦老铁,不远千里,把从河北上岸的交州米,通过漠南商道,运到河东,然后交易给河东的老哥,让他们把交州米拿去缴纳税赋。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唐朝版的国际主义精神!

    李董当然可以加征税赋,但河东河北老铁大不了继续种粮食,然后把多出来的粮食,继续卖南方去……

    归根究底,这和暴力不暴力不搭界,纯粹就是个钱多钱少的问题。

    奈何南方不差钱,工商贸易带来的利润,让除了武汉之外的大部分主要城市,都情不自禁地多种经济作物。

    修建环渤海高速公路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要消耗一下“民力”,不仅仅是契丹、靺鞨、扶余、新罗等地的“民力”,河北、辽西、辽东的汉人,同在此列。

    朝廷和河东河北诸地的“种田大户”矛盾,一度严重到需要靠羽林军护卫,然后通过行政命令来强行“征收”。中央官吏和内府局的阴阳人死太监,明里暗里都要威逼利诱不要为了高价,就把东西卖到南方去。

    其中增强的另外一个矛盾,就是诸地农具,一度被朝廷勒令只能从官营铺面购买。甚至朝廷从诸地收购棉花之后,做成的成衣,也是要卖回当地,卖南方基本是没人鸟。

    质次价高,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但行政手段一动,立刻就勾走了大量诸地的收益。可以说一亩地的大部分产出,都被朝廷通过“冠冕堂皇”的手段给抽走。

    而原本这个手段,是要用在五姓七望身上的,只是没曾想,官吏们的下限超出了想象,搂草打兔子,那是兔子也要,草也不能少。

    这种情况,李董岂能立刻叫停?一旦叫停,官吏们怎么办?而如果不叫停,也就只能提高“技术”,先从“质次价高”的各色“工业品”上绣花做文章。

    裱糊裱糊,先应付一下难关,从武汉淘换点“即战力”,怎么地也能先咬咬牙挺过去。

    李董的想法还是相当美好的,只是一番操作下来,对洛阳那帮人而言,又何尝不是皇帝对他们没有以前那么信任?

    这也是让老李看不懂的地方,于是找来李奉诫,好参谋一番。

    “不过,即便马宾王懂了又如何?皇帝永远是两难的境地。”

    李奉诫说到这里,整个人都是兴奋的,“不管兄长你信不信,但我以为,这光景,怕不是真要打上一场,偏偏还和武汉无关!”

第八十八章 乐见其成

    人是社会性动物,官吏也是人,也许要人性沟通。

    关于入京诸多事宜,江汉观察使府开会开得相当频繁,张德为了安抚情绪,也不得不在十几二十个部门之间连轴“视察工作”。

    武汉官吏的组成迥异于别处,它不是纯粹的乡党抱团,也不是世家和朝廷一起跟着皇帝经营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这里没有“帝国合伙人”,至少他们能从武汉“发达”,朝廷的体制只有限制没有推动。

    所以武汉系的官吏,兴奋之余也会忐忑,万一去了京城,是不是就会被武汉抛弃,变成“别人”?将来在洛阳诸事不顺,会不会影响到在武汉的社会关系?

    焦虑是存在的,就需要有人疏导,张德作为武汉狗群的狗王,自然是当仁不让。哪怕自己极为厌倦烦躁这种“繁文缛节”,也是不得不去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如此了。

    “今天这个会呢,就算是师生会、同行会。不必拘谨,说到底,当年我在长安,也就是个精于营造的江南小儿。至多就是钱赚得多了一些。”

    老张比较看重的几个部门,主要还是技术官僚群体,这些人出身“贫贱”,他们既有底层的吃苦耐劳,又具备“光耀门楣”的强烈执念。

    优秀品质和思想偏执共存,不能说有什么问题,贞观朝的行情就是如此。别说贞观朝,过个几百年上千年,“贫贱苍头”依然是挣扎着要“翻身做主”。

    “我是鼓励你们走出去看一看闯一闯的,就像龙昊那样,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是,有的人从小就在武汉长大,可能比较艰苦的记忆,也就是十岁以前。于是有些时候,会把周围司空见惯的东西,当作理所当然。”

    张德看着这帮“学生”还有“同行”,“越是如此,越是要去看一看。武汉为什么会被称作‘地上魔都’,又为什么会被人攻讦‘妖魔横行’,总不能坐在家里玩个雕花,就能够明白。”

    “还有一些心地善良的,我不是说心地善良不好,劝人向善,总归是好的。只是有的人眼见着工坊里的苦工仿佛是立刻就要死过去,便呜呼哀哉,觉得这世上最悲惨的,大抵如此。人皆有恻隐之心,但为官犹如带兵,有道是‘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善心为先是做不了官的,至少好官是做不了的。”

    听到张德的话,好些人都是一脸的震惊,张德笑了笑,“你们肯定有人口服心不服,但不要误解我的话,我并非是说好官的良心都喂了狗。只是,甚么是好官?先把职责所在做好,再把职责所在做优,自然而然的,就有人获利沾光。”

    “一个‘稼穑令’,眼见着哪户人家缺了口粮,便要成日里琢磨如何给个便利,良心是有了,官声也有了。可说到底,‘稼穑令’只要把粮食多打个三五斗,还怕饿着谁么?”

    言罢,张德继续对“学生”和“同行”们说道,“你们去京城,或者说,你们去中国,莫要被‘良知’牵着走。天下做事,难处不在‘善恶’,而是坚持。”

    明明知道自家先生手上“血债累累”,但哪怕道德准绳和张德完全不一致的学生,在理性上,还是更加偏向张德。

    因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吹的如何“有类三代”,也不如在武汉吃完炒粉吃炒面,吃完炒面吃炒饭。

    撑死的比饿死的多。

    至于有些“同行”,原本就是外地过来的,什么悲惨境遇没见过?至少武汉的奴工,是有机会转化为“人”。武汉也没有隔绝最底层奴工改变人生的机会,尽管很微小。

    而中原世族是什么行情?除主家之外,其余皆是奴婢,打杀由心,家法大于国法。贵种视奴婢为“非人”,往来友朋,并不觉得有何奇怪。而这种平常,在武汉这里才是例外。

    一人为奴,代代为奴;一族为主,代代为主。且周遭皆是理所当然,不觉有异,只有从这里出来,到了武汉,才会明白为何“妖魔横行”。

    这些“同行”是知道张德“血债累累”的,但超过“人屠”的“战绩”,却换来数倍十数倍的“人”变成了人。

    有了这个认识,那末,几十万的“血债”,也就不值一哂。

    因为原本,那多出来的数倍十数倍“人”,本该十年二十年一代三五代,都该犹如猪狗,不如牛羊。

    到了武汉,才会明白道德文章说的天下不是天下,说的万民不是万民。

    指望着张德既要“兼济天下”还要求有着世家大族的“道德”,大约当真只有神功盖世的圣人从天而降。

    只是明白这个“简单”道理的人,在张德的学生中并不算多,反而外地来的“同行”更加深刻一些。

    一直拥有,便不觉得珍贵;失而复得,于是视之如珍宝。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说要借用武汉官吏,张德也乐见其成,理念这种东西,承载的人如果只有“妄想”和想象,那是无用的,这不过是充满浪漫情怀知识分子的“桃花源”。

    “多的也不用嘱咐,只需记得,诸事不顺,回来武汉就是。”

    “是,山长。”

    “多谢使君照拂。”

    尽管张德内心看来,这些个连“血光之灾”都没经历过的小子跑去京城,总归也是“难成大器”。但走一遭总比没有走要强,有了对比,至少心志要更坚定更成熟。

    忙完了这一波极为繁复的“心理辅导”工作,遴选出来的武汉官吏,分批次拿着文书前往洛阳。

    随着这批官吏的离开,业务量加重的江汉观察使府,又一次大规模的进行人员补充。对外招聘白役、文书等岗位,消息传出,便是岭南也有不少人来了精神,准备前往武汉碰碰运气。

    “老客,旧年试卷真题要么?”

    “有答案没有?”

    “有有有,都有,老客要是愿意,俺们这里还能练个面试。旧年二十几个面试官问题,也都有。”

    “是不是真的?”

    “啧,老客新来江夏,不知道俺们底细吧?俺那东主,可是城建衙门退休的,贞观十七年还主持修了老客脚下这条大街呢。”

    “真的假的?多少钱?”

    “真题二十贯。”

    “二十贯!”

    “嗳,老客也别嫌贵,俺们这里还不打折。二十贯也就是真题,还不包答案。包答案的真题,是四十贯起。来武汉考试的俊才,愿意掏二十贯的,根本不在乎再多掏二十贯!”

    “好歹再饶上一些。”

    “那老客还是去找饶一些的吧。”

    “……”

    贞观二十年,伴随着武汉官吏入京的热闹,武汉官方的本地招聘,同样相当的热烈。

第八十九章 扒

    “噫!入娘的杂种,安陵修渠那光景,铁杖庙里灶膛偷锡的就有他。如今裆里二两肉切了,不还是个扒灰的瘟牲!”

    “好嘞好嘞,莫要再去说咧。还是想想办法,莫要赌咒,咒得死那畜生,老子天天扎他小人……”

    长河县的堤坝口,居高临下看着整片整片的田地,皮肤黝黑腱子肉条顺的庄稼汉们却是蹲在那里愁眉苦脸。

    “咋想办法?没甚办法。人是德州府里来的,朝廷的公文,你还敢抗旨?皇帝老爷杀你的头!”

    “日娘的龟孙,这白叠布斩了一贯多,棉花一石才给七百文,还说京城的一贯,就是七百文,老子七他娘个祖宗,谁家一贯是七百文的?这不是不要脸么?俺也见不得安陵县的怂包,噢,人家说要这么收,你就给,你不是吃饭的?”

    “说个甚,说个甚?咋办吧现在。”

    “咋办?办个奶奶!老子不干了!让那瘟牲寻他儿媳要棉花去吧。老子跑码头卖扒肘子去,老子不干咧!”

    “哥你还莫说,扒肘子在济渠还挺好卖的。就是肘子不好弄,都吃沧州猪,那价钱,不便宜。”

    “老子不卖扒肘子,卖扒鸡总行了吧!”

    “行行行,咋不行?咱们还弄个字号,就说是‘德州扒鸡’,一定能卖出好价钱,一年赚它一万贯!”

    “滚!一边去,还跟俺说笑咧……”

    “哈哈哈哈……”

    庄稼汉们守着堤坝,在那里穷开心,傻乐了一阵子,又沉默了下来。粮税豆赋其实都还好说,能吃得消。虽说他们就是庄稼汉模样,可家里面的田地,都是两三千亩,凑在一块,也是一二万亩地的规模。

    因为沧州棉的缘故,几家十几家或者上百家组个临时的商号,在沧州收种子,然后请人过来指导种棉花,棉花再卖回沧州,一进一出,一年赚头抵得上过去十五六年。

    只是没曾想沧州棉出名之后,官府也不是傻的,盯着棉花先收一半。

    薄地一亩三石棉花,就要去掉一石半。一石棉花均价大概就是一贯半两贯,有高的时候,但棉花质量不好,就卖不上价,沧州多半是不要的。

    照着一石两贯来算,上缴给官府一亩就是三贯,有兄弟伙凑份子的,千八百亩地全种棉花,这就是三千贯上下去了。不过就算去一半,也还是剩个两三千贯,扣掉种子钱人工钱农具钱,大概也能赚个一半,一千来贯利润总归是有的。

    哪怕兄弟有五六个,怎么地也够全家开销的。

    只是这几年日子陡然就不好过,外朝内府前来赎买,价钱压的很低,而且强制摊派,日子就不好过了。更何况,不仅仅是得按照朝廷收购价上贡棉花,农具也得从官府指定的铺面购买,这农具好坏一用便知。

    这几年农具多是用武汉货,因为耐用,最少用个一年半,坏的话也就是缺个口。但是石城货就差了不少,脆的厉害,一次农忙下来,光铁料都够打一副杀猪刀的。

    一进一出,等于全面勒紧裤腰带白干。

    如此行情,也不是河北德州一家,诸如相州、洺州、邢州、赵州等地,大抵如此,朝廷一年从河北抽的棉赋,就足够维持安北都护府开销,还能有结余在辽东修两三座夯土城墙的县城。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河北诸州县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多少要担一点风险。原本白天收棉花,改成了连夜收棉花,收了棉花又连夜运到河口去。然后“走私”到登莱,到了登莱,就有更大的走私船直接挂“皇商”的幡子,然后南下到苏杭。

    哪怕价钱按照一石一贯半来计算,“走私”基本都是纯利,跟卖给朝廷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官府也有厉害的酷吏,白天估算了棉田产量,然后第二天再核对。种田大户们也不含糊,连夜就把棉田烧个干净,第二天就说“丝绵未得,呜呼哀哉”,然后种一茬小麦拉倒。

    田里连根毛都没有,你收个屁?当年混点粮食,往县衙一放,转身就走。

    酷吏们也不简单,有的酷吏原先就是种田大户,还是相熟的,有什么小把戏,不敢说了如指掌,多少也是心中有数。

    于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晚上收棉花,我晚上来收棉赋;你运河口“走私”,我跑海上“缉私”。

    斗智斗勇,堪称一番大戏。

    这几年钦定征税司衙门迟迟没有南下的原因,就是整个衙门都忙着北上。

    毕竟难度要小得多,横竖泥腿子要好对付一些不是?再者河北毗邻“中国”,有什么动静,随时抽调羽林军过来镇压就是。

    跟朝廷对抗,又硬气的,自然也有认怂的。认怂的花样也相当多样,有的自然是去做酷吏,有的更出人意表,直接挥刀自宫,寻了门路托了关系,跑去宫里伺候皇上。当然一把年纪想要伺候皇上是没可能的,因为来自地方,内府采买,往往要倚重此等人物。

    着实让不少挥刀自宫的老乡发了家致了富,摇身一变,从苦哈哈变成了吃皇粮的。

    其中比较出名的,多是集中在德州几个县,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整修济渠的时候,让几个县的民夫开了眼界,内府那点勾当,多少也是能说道说道。

    眼见着的门路就在这里,自然是有人动了念头,加上朝廷“用人之际”,于是还真就出了一票厉害角色。

    尤其是靠近大河的安德县,旧年有个在铁杖庙偷锡灰的,原本跟老哥们一起种地,后来一咬牙,觉得这日子不能这么下去,把几年种棉花攒的钱弄了出来,又给自己裤裆来了一刀,几经周转,跟内府局外派出来的常侍居然有了交集。

    凭借“地头蛇”的身份,加上都是裤裆里空空如也的“自己人”,那光景内府盯业务进度也盯得紧,于是便“脱颖而出”。让这种人踩着老兄弟的肩膀,算是爬了上去。

    到如今,居然混成了内府局德州采买大使,论及权力,不输给德州府内诸县县令,而且过手的现钱,就算德州刺史跳出来,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若是别的时候,这等人自然是被人称道被人羡慕,有魄力有野心有事业,当得起。只是因为踩着兄弟伙上位,那就被人暗地里编排暗地里恨,他旧年在铁杖庙偷锡灰,有好事的拿“偷锡”取了个谐音,说是“偷媳”。

    锡灰偷出来要用耙子,于是又用“扒灰”来暗喻,让唱戏的伶人编了个故事,如今河北不敢说家喻户晓,但是热闹地界,也多是开个伦理荤笑话,会用上“扒灰”。

    又到一年种棉花的时候,没有种麦的田地,都是留着种棉花,可是“扒灰大使”在侧,让德州农家都是头疼不已。

    更让庄稼汉恶心的是,这个“扒灰大使”还混了个“劝课农棉”的由头,堂而皇之地在德州地面游走,就是看看哪里的田地没有出麦苗。

    没出麦苗说明说明?说明打算要种棉花啊。于是就记下来,某某县,哪里哪里有棉田多少多少。

    论起来,这等执行力,当真是让人叹服。只是让德州诸地庄稼汉,恨不得门牙都咬碎了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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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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