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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宰

    德州刺史府,安德县最为显眼的地界。

    自从宇文士及病重,挺了好些年,这才求了一个差事给长子,让宇文氏过了这么多年,总算也有了个像样的人物坐镇。

    原本都以为宇文士及早该挺不过去,只是大约都跟着太皇一起续命上了瘾,宇文士及假假的也活过了贞观二十年。

    人情关系是都废了,加上这个姓氏有问题,想要再淘换点什么,难度不小。

    能让长子在河北混到一个刺史,宇文士及相当的满意。

    “使君何不将此间刁民聚众一事,上奏京城?弘文阁诸学士,必不会为难。若是使君能够办事妥帖,将来何愁不能再入京畿?”

    担着“劝课农棉”的阴阳人死太监,是个正经的德州本地人,只是他给自己裤裆来了一刀之后,显然跟乡亲们也亲不起来。马无夜草不肥,这年头,杀熟才是王道才是天道啊。

    “韩大使,事情也不必闹大吧?百姓不愿意种棉花,那就不种好了。能保着粮税豆赋的,本府以为也还不错。”

    宇文禅师小心翼翼地说话,余光瞄了一样大厅内入座的几人,都是德州诸县“有头有脸”的人物。

    倒也不是说宇文士及真的就半点威严都没有,堂堂长子就这么跟个阉人低三下四。实际上这位德州刺史宇文禅师,不过是继承了旧年前隋南阳公主之子的姓名。

    他是从宇文氏小支过继来的,只是没曾想宇文士及“降唐”之后,又被皇帝塞了个宗室女郎,还又生了个儿子,这就有点小尴尬。

    其中意味相当复杂,比如就有人说“鲜卑儿不望旧朝”,你前妻的儿子十岁就被窦建德杀了,你居然还弄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你说你怎么想的?也有人说“弑君之族何如禽兽”,言下之意禽兽家族怎么可能有感情?你都把前妻的儿子都害死了,你现在就是惺惺作态消费死者,故意拿过世的儿子“欺世盗名”。

    好在宇文士及也是豁的出去,“降唐”之后的拍马屁技术指数级提升,而且“忠于任事”,可以说求生的欲望很强烈了。

    当然了,朝堂之外的江湖上,对他宇文氏的感情是复杂的,弄死杨广,那必须是拍手称赞,连一直看护张德到成年的坦叔,都压抑不住感情,可想而知了。但江湖上的人只要被招安,进入了体制,那又是换上另外一套说辞。

    弄破天,你一个做臣子的,也不能杀皇帝老子不是?

    宇文士及表示卧槽我没有,我压根就没干过,凭什么跟我说这个?我特么就是混口饭吃……

    大约是宇文氏彻底垮了,宇文士及又沉迷拍马屁不能自拔,皇帝也是本着废物利用,你说你有“儿子”,你又想给子孙留点念想,那就让你儿子到河北省走一趟吧。

    宇文禅师2.0去河北之前,内心还是有点小激动的,你说要是认识个“五姓女”,这要是干上一炮怀上了,那还不是野鸡变凤凰?

    然而万万没想到贞观朝的河北画风有点奇葩,郭孝恪跑去西域那年,宇文禅师到了德州。没见着民风淳朴,也没见着田野风光,养猪场养鸡场倒是见了不少,还有各种经济作物连绵不绝,广大人民群众都忙于奔小康,暂时小康的名字叫沧州。

    人烟罕至啊,连道烟都没有……

    德州老哥跑去沧州、登州、莱州甚至营州讨生活的极多,又因为这种外出务工的行为带有“半官方”性质,那么……要啥度牒、路引、通行证?

    走着。

    宇文禅师到德州之后,一应工程,诸如修桥铺路之类,居然都是“专业人士”前来组织操办。他想发动民夫也没这个机会,不到过年是不会回来的。

    混了一年多,宇文刺史就悟了:我特么想个屁啊,这种划水的生活太美好了。

    手头没人,纵使无穷韬略,那也就是个脑内YY,没有任何卵用。再者,宇文刺史发现德州老哥还是相当实诚的,每年该缴纳的一应粮食税赋,从来不少分毫。

    有钱么,就自然而然地相当任性。

    所以从内心出发,宇文刺史巴不得自己滚蛋之前,就这么胡混,差不多就得了。只是哪里想得到,外面人不知道,幺蛾子偏偏从本地蹦达出来。

    前几年朝廷压榨的厉害,那不种棉花就不种嘛,等风头过去了,再来一波,不还是开战吃三年?

    偏偏就有本地老哥受不了这个,悲愤欲绝地把裤子一脱,一咬牙从上头来的“天使”说道:我寻思着这玩意儿也用不上,割了就割了吧。

    噗!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噶韭菜一样噶掉了裤裆里的二两肉,然后又把多年的积蓄掏出来,除了疗伤之外,还练了个葵花宝典,顺利地参与进建设大唐帝国的伟大事业中去了。

    这位将陵县本地韩家老哥,既然有此霸气,自然行事也就相当有魄力。加上阴阳人死太监大多都是心理变态,很快这位韩家老哥受到某个崔氏反社会结巴的感召,立刻就找到了自己的全新事业的伟大内涵。

    我必须报复社会,不报复社会,不就白瞎了我挥刀自宫的勇气了吗?

    韩家老哥一扭头,就冲曾经的乡党虎视眈眈,老子都割了,你们还死挺着。你们不割裤裆里的宝贝,老子噶你们家地里韭菜!

    内府局是专门设有“白叠布”库司的,而沧州棉又是最好的,德州又靠近沧州,朝廷因为种种原因,没办法直接伸手到沧州搜刮,但是面对当年“模棱两可”地界的州县,自然是“秉承天命”,应运收钱……

    原本德州老哥还能跟“朝廷鹰犬”斗智斗勇,自从这位名叫韩习的本地老哥开启不一般的人生之后,局面就迅速恶化。

    可以说有了韩习,德州在内府局绝对是属于相当的“上道”,宇文禅师也没少沾光。

    但韩习既然都走上了报复社会的不归路,又怎么可能允许编排自己“黑历史”的曾经老伙计老朋友还活的舒服?

    变本加厉是肯定的,伤口上搓盐也就是个基本操作。韩习因为属于德州坐地户出身,原本也就是个“种田大户”,连“寒门”也不一定算,差点意思。

    不过自从手握“大权”,那必须也得学着皇帝老子,给自家包装包装。皇帝家里传说祖宗李耳,虽说李耳不姓李,但不要在意着细节。韩习琢磨着祖上也不能太寒酸,就说自家韩非子之后……

    有德州专注扒肘子好些年的老哥表示你既然是韩非子之后,应该是姬姓啊。然后作为专注扒肘子的老哥,就被韩习逼着吃着二十斤扒肘子。

    大约又是受了这么一波小刺激,韩习大概觉得已经撕破脸皮,何必再假惺惺的玩什么乡党情谊,直接发动韩氏族亲,全面盯着德州地面上的棉田。

    清理田产,棉田造册,几乎是都是在他手上完成的。

    期间受到内府局表扬,皇后身边一个心腹宗室女,还专门跑了一回德州,给他提了一级官位不说,又给赐了个字。

    韩习,字同学。原本儿子叫韩根,大概是因为裤裆里的二两肉被切了,但“前途”变得远大,于是儿子名字从韩根,变成了皇后心腹重新取的名,叫韩巨。

    而韩巨也没有辜负皇后心腹的期望,他……巨能作。

    配合老爹一起“鱼肉乡里”,可以说是成果巨大,如今钦定征税司衙门,正在考察韩巨的人品,觉得这样的人才,扔在德州实在是“大材小用”,理应在更大的舞台发光发热。

    只不过想要去更大的舞台表演,显然得有“业绩”拿得出手。

    韩巨表示德州乡党的棉船要是还能开到渤海,算他输。水陆明暗卡口哨所四十余处,自从韩巨下狠手以来,当真是没有一条德州棉船开赴登莱。

    然而事情做得这么绝,德州刺史宇文禅师自然也是小心脏噗通噗通的,河北这地界,也就是眼下太平了富裕了,不觉得如何,放以前,乡党们没钱了为了挣钱,出去打工那从来都是一个选择。

    哥,要看看俺家刀法不?可快咧!

    哥,缺人手不?俺能骑马,你再看俺这刀法,砍人绝对不含糊!

    哥,你说砍谁就砍谁,钱不钱的都是随意,俺们出来混,讲究一个缘分……

    韩家父子一波操作,他们是“阉党”,祸害了地面拍拍屁股走人,还能说是给宫里办事。可特么的宇文刺史还要在地面上混哒!能不怕?

    而且宇文禅师已经听说了,已经又有不少德州老江湖,准备出山卖扒鸡,但是卖扒鸡就卖扒鸡,带着祖传家伙是个甚么意思!

    “使君无虑,这些个地里刨食的庄稼汉,放以前,那算个物事。现在,那就是个屁!不说征税司衙门的高手已经到了德州,京城来的羽林军,眼下就跟德州隔着一条大河,只要有人作反,大内悍勇旋即而至!”

    “这……韩大使,呃,同学兄,何止与此,何止与此啊。”

    宇文禅师心中已经骂娘,恨不得一刀捅死眼前这个死阉人。

    “嗳,某也不过是为宫里办事,不能为了乡情,就忘了忠义啊。你说是不是,宇文刺史?”

    “是、是……”

第九十一章 求生

    愿意跟宇文氏打交道的人不多,要么是大义上不愿意跟“弑君”之家有来去;要么就是私德上认为宇文士及拍李董马屁实在是太令人无语,有人甚至骂他乃是当代“吮痈舔痣”之先锋。

    可以说是体制内的“绝缘体”,比魏徵、令狐德棻之流那是强多了。

    只不过烂船也有三颗钉,宇文氏祖上虽然只是鲜卑部族的奴仆,可后来发达了啊,历经数朝怎么地也要比破落小户强得多,七拐八拐,从姻亲入手,也能找个老铁喝两杯。

    比如宇文禅师就有个姑姑,干她的男人不一般,姓李名渊,至今未死。

    然而后宇文禅师的姑姑宇文昭仪是生了儿子的,通过这个儿子李元嘉,联系上了身体机能保持不错的“禁苑蛙王”老董事长。

    老董事长没办法出禁苑,能帮的忙不多,但有一个好,存款相当的给力。于是老董事长看在小老婆的面子上,就给借了笔钱。然后韩王李元嘉拿了钱,就托人转交给了老丈人,江西总督房玄龄。

    人到了南昌,就跟房玄龄说了:爸,这钱呢,一部分是小婿孝敬您老的,另外一部分呢,是小婿的表兄孝敬您老的。

    然而转述的老哥并没有见到房总督,见到都是房总督家的二公子。

    二公子表示你一个王爷叫我爸不合适,不过钱呢就收下了。还有你表兄叫啥?是不是想来江西做官?一句话的事情。

    传话的人一听,房二公子有口皆碑,乃是妓院战神风流剑客,江湖上的赫赫威名,岂能是随便糊弄的?

    于是有了“准信”,立刻快活地离开了江西,半个月后把消息带到。韩王李元嘉收到消息,心想自己老丈人果然牛逼,别人碰上宇文氏,那还不是跟踩着狗屎一样,有多远就跑多远?

    偏偏自己这么一个女婿开了口,老丈人他就答应了,这是什么?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老丈人,他疼爱子女,他有能耐,他有实力啊!

    当然了,韩王殿下也不会知道江西发生了什么。

    收钱收顺手的房二公子回头跟老爸一说这么个事情,房玄龄当时就给他一耳光,然后又一耳光,接着又是一耳光,最后还是一耳光……

    房乔不是文弱书生,是个大力猛男,几耳光打的儿子耳聋耳鸣之后,才慢条斯理地一边喝茶一边吩咐房遗爱要听话要上进,不要每天就想着收黑钱。

    受父亲谆谆教诲,房二公子感动不已,连连点头,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不足,然后表示爸爸你能不能再拉车一把。

    毕竟父子一场,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的,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掉坑里视而不见?再说了,宇文氏而已,他房玄龄敢把女儿嫁过去,那也说明事情没有多么要紧的。

    有能耐宇文氏再弑君一回看看?

    然后关于德州刺史宇文禅师的事情,要解决也很简单,让宇文禅师卸任,从德州出来就是了。

    理由么,房玄龄已经想好了,老夫想要吃“德州扒鸡”,听说宇文禅师手艺不错,江西行省就是需要这样的专业性很强的人才。

    京城很快也知道了这个事情,有在弘文阁行走的小年轻还奇怪:“宇文禅师乃是德州刺史,若是转任江西,若是无功,岂能升迁?”

    然后这个小年轻的“老板”是褚遂良,大约是那天心情好,褚遂良喝茶看报纸磕开心果然后跟小年轻解释:“转任他处,何曾一定是有功升迁?真要走人,功不如过。宇文禅师只需被人攻讦,自然要被贬别处。”

    “……”

    还有这操作?

    果不其然,被褚遂良说中了。宇文禅师骑马踩踏农田,还被人传的沸沸扬扬,说他堂堂一州长官,居然骑马在农田里狂奔打猎,简直是罪该万死罪不容诛。

    宇文禅师进行了辩解:我鲜卑人,很符合我祖上传统……

    朝廷没有理他,反而塞了抹布,然后就被除职德州刺史,“被贬”江西虔州,为南康县县令。

    刺史变成县令,不看城市规模,就从名称上来看,的的确确是被贬了。

    房总督的手笔,先来童叟无欺不留后患。这要是把宇文禅师调来江夏,还给个刺史、长史当当,摆明了房总督要包庇,明面上就不好看,有损总督“威严”。

    再说了,就李元嘉送来的那点钱,给个县令就不错了。

    顺利跳出火坑的宇文禅师喜极而泣,人还没被贬江西,就冲南方跪下磕了个头。没办法,恩同再造啊。

    德州是个什么鬼情况,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吗?

    已经出现了大量有活力社会团体跟钦定征税司对干,关键是这些有活力社会团体来头也不小,谁谁谁拜的是林轻侠,谁谁谁跟的是王祖贤,谁谁谁又在安北都护府放过羊……不说装备只说战斗力,这般“刀客”就没有一个善茬。

    当然如果就是一帮刀客,他宇文禅师也不怕,偏偏还有读了书的牲口在里面煽风点火。而且来头也不小,都是幽州一带的口音,跟征税司衙门对着干的时候,言必称要讨个公道,而不是谋反。

    有头脑有底线,搞不好将来就会成为同僚。可这样的同僚,宇文禅师看一眼都觉得害怕,这时候不赶紧脚底抹油,不是等着别人过来拿他脑袋刷成就么?

    别人的脑袋剁了,兴许就是“杀官造反”;剁他的脑袋,那说道可就多了。比如你要是萧氏,就说要给萧皇后出出气,杀个姓宇文的爽爽……有萧瑀在,定“谋反”还是“私仇”,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再说了,德州现在日子不好过,底细自然是内府局干的好事,阴阳人死太监给皇族背黑锅是标配,可不代表在德州就给了这个配置。德州老哥都阉割了,德州黑车配置阉割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于是别人起来搞事,刀头一转就指着宇文禅师,说这几年日子不好过,就特么是你这条狗官干的好事!

    出现这状况,韩习韩大使会跳出来说“忠义当前,让杂家先死”吗?毫无疑问阴阳人死太监都是心理变态,加上报复社会的恶毒心理,搞不好韩习的儿子,那条毒到不能再毒的“地头蛇”,直接就把自己“鱼肉乡里”的黑锅甩宇文禅师身上。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怕。只要宇文禅师死翘翘,这是非功过,还不是活着的老哥随便编?

    就这么个恶劣环境,宇文禅师有心给李董遥拍马屁,可惜事涉皇帝家奴,这不拍马腿上等什么呢?

    于是宇文禅师明知道自己老爹都特么快死的样子,还是跪求老爹想想办法,这才有了托关系跑长安禁苑向太皇借钱的事宜。

    可以说宇文禅师的求生欲望很强烈了。

    临行之前,宇文禅师也琢磨过了,横竖要走人,有些德州本地大户也不知道他的行情,索性诈骗一笔钱,跑江西之后就给总督府献爱心。

    到时候他人都走了,别人还能从江西咬他去?

    然后宇文禅师就约了几个门路不算太广的大户,就说现在有个路子,兴许能通融一下,种棉花可以让京城高抬贵手。就是活动关系要开销,你们看着给。

    门路不广脑回路也不够广的几个大户当时就说了:宇文使君太客气了,要多少钱,闭着眼睛就写0,多少都是缘分。

    宇文禅师笑而不语,钱到手之后,直接滚蛋去了京城等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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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事态

    “走!”

    趁着夜色,只见几道身影闪过,老大的槐树底下用树枝杂草盖了两具还温热的尸体,只看尸体两只脚套着的靴子,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要么家里富贵,要么是公门中人。

    急冲冲离开的身影前后交错,有人小声地问话,只是问话的时候因为紧张,带着颤音:“咱、咱们……宰了韩家的狗,不、不至于引来羽林军吧?!”

    如此提问,不是为了求一个答案,而是为了求一个宽心。

    领头的壮汉猛地把面罩扯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中年阔脸,眼神郑重,深吸一口气,看着这般跟着他干事的老少:“俺自从跟了林兄弟做事,甚么厮杀没见着。突厥、铁勒、西域……俺们没有杀官,了不起……流放西域去算逑!”

    “哥哥,俺们接下来……咋办?”

    “咋办?”

    壮汉目光凛然,环视一周,“一不做二不休,狗都杀了,再杀几个狗主子,又算得了甚么!”

    “可怜俺那几个弟兄,千万莫要连累着。那千儿八百亩的地,不要就不要了!”

    “不给姓韩的看看手段,他还以为就他是个牙口好的!老子这张嘴,这口牙,天生是用来吃素的?!”

    “干票大的!”

    “干!”

    “干了!”

    “听哥哥的!”

    不几日,韩习清查将陵县关市的棉田,居然遭了伏击。天使仪仗倒是没被冲撞,但是韩家的狗腿子被剁了十七八个脑袋,杀伤二三十个,整个场面无比惊心动魄。

    伏击的人也是了得,强弓劲射,上去就射爆十几个射伤二十几。陡然遭受重创,狗腿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的当场逃窜。

    可队伍一散,被专业杀人的盯上尾随,就是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然而整个伏击的队伍,偏偏就是放过了天使仪仗,半个穿官袍的都没碰。

    场面诡异无比,韩家的狗腿子就算想要跑,脸上抹了泥巴,一开口就暴露了跟脚,非死即伤,伤了必残。

    下手之狠毒,堪称大唐收服河北以来,最为恶劣的犯罪事件。

    但它不是造反,否则穿官袍的就该死上几个,可偏偏穿官袍的就是没死。

    “嘿!这个关老五,当真是跟林轻侠混过的,了得,了得。”

    “你说话调门还能再高一点,最好高的把德州官衙里的老大人都招过来!”

    “俺不就是高兴么?来来来,喝一口,喝一口嘛。莫要在意,眼下姓韩的也是怕死,哪敢冒头,正躲在河南的大营里头呢。”

    “关老五也是狠,我去看过咧,莫有一个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死了十八个,都是一箭射穿脑袋。可就算是死了,也被关老五他们带着人把脑袋剁下来,这得多恨?”

    “咋不恨?你说咋不恨嘛!”

    砰砰砰……说话的老哥皱着眉头拍桌子,“他亲家的女子,被韩家抢了过去不说,还说莫有看见。这就是把人掳走藏了起来,这是啥?这跟山里做无本买卖的,有甚区别?人伢子还挑拣地面,也不听说哪个把邻居给拐了走的。”

    “我说甚么亲家女子,也就是说说。说到底,这将陵县,种棉花最多的,就是他关家。他到底不是林轻侠,那是跟着王总镖头混的。他关老五,放俺们这里,那算是了得人物,放朝廷,那就是个屁……”

    猛地喝了一口小酒,这位说话的更是眯瞪着眼睛,盯着酒杯继续道,“这要不是个官,家里要是莫有做官当兵的,那算个鸟人?还指着正眼看你?姓韩的瘟牲作甚发了家?不就是做了官吗?”

    “把裆里的宝贝割了,就算官?”

    “你当姓韩的瘟牲是白割了的?他把老底都砸了进去。不去搏一把,也就是换只畜生过来拿你。他韩习不过是自己就去做那黑了心肠的。”

    “他不要吃亏,把卵蛋割了,就来吃我们?老子还替他想?呸!”

    “甚么替他想?甚么叫替他想?老子就是把事情说给你听。入娘的瘟牲,他敢割卵蛋,现在倒是不敢冒头了。也好,老子也给添把火!”

    “老哥你想做甚?!”

    “做甚?老子做他全家!”

    言罢,又是恶狠狠地猛灌了一口酒,“老子找关老五去,他缺啥,老子给他送。他杀人缺刀,老子给他运,石城的不好用登莱的,登莱的不好用苏州的,苏州的不好用武汉的!他莫有吃喝,老子给他送,吃肉沧州猪,吃菜德州菘,他就是要吃鲸鱼肉,老子也走一遭津口!”

    情绪激动地说了一通,这原本一开始还让酒友不要大声说话的老哥,居然自己嚷嚷了起来,然后又是一杯酒下肚,咚的一声,趴桌子上面红耳赤地呼呼大睡。

    “这个关老五,甚么来头?”

    辽西,薛大鼎正在工地上盯着路桥工程,因为德州闹了事情出来,他作为曾经的沧州官长,受老部下的请求,特意过来禀明事体的严重性。

    一旦德州那边火势烧大,不烧沧州过来有鬼!

    于是沧州全体上下,都觉得得让“有力”人士走一遭辽西。于是王中的王县令,就屁颠屁颠地坐着马车,以“学习考察沧州兄弟城市路桥工程”的名义,直接绕过幽州,奔薛大鼎的临时衙署去了。

    作为曾经的沧州一把手,老书记薛大鼎现在是不一样的,人只要想,天天见皇上都没问题。

    直接领导是马周,管的工程更是非同小可,金山银海下去,那可是比大运河还要凶残的投入。

    “刀客,德州本地的刀客。以前在沧州,跟着林轻侠,帮咱们沧州,摆平过不少契丹散兵游勇。”

    “噢?林轻侠?是哪个?张亮的假子还是王祖贤的副手?”

    “自是王将军王总镖头的左膀右臂。”

    “如此说来,也是个‘忠义’之士,怎地沦落至此?”

    “倒是没有杀官,就是盯着德州韩家往死里整。”

    王中的说罢,更是小声道,“薛大人,这关永河也是有人情门路的,在德州诸县,算是个人物。江湖上颇有名声,如今他打出了名气,好些个好事的,正琢磨着响应。眼下事体还算不大,可只要再来一把火,怕是控制不住。一旦烧火烧到沧州,那就是糜烂半数州县。”

    作为一个坑自家麻农发家的县令,王中的因为坏事干得多,揣摩问题都是从本心出发,他就琢磨,我要是反贼,我会怎么干呢?我会如此如此,我会这般这般,哇,这还得了?

    于是王县令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毕竟就是个县令,守着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这事情,大功必须是上官的,必须是老领导的,他有从旁襄助的功劳,就可以了。

    果然,薛书记一听,顿时了然,正色道:“待老夫见过宾王公,再来分说。”

    “下官就静候薛大人消息……”

第九十三章 判断

    三州木料仓转运码头最近一段时间内,靠岸的货船数量陡然就暴涨了不少。不仅仅是近海诸如石城铁料码头的货,还有登莱和朝鲜道的散货。大量的铁料、焦炭、木料、石料、盐、纺织物料……在一段时间内频繁交易。

    甚至还初夏南国契丹人换了行头,假装是辽西庄稼汉,把粮食贩卖到沧州南这种怪诞的事情。

    “这个韩习,有点钱谷的意思啊。”

    开了个小会,都是心腹,老张也就比较随意,“钱谷说到底也不算正经皇帝家奴,这个韩习,大不一样。”

    “行市都是如此的,皇帝用人,总不能只用一样。勋贵强了,自然要打压勋贵;外戚强了,就要打压外戚;世家强了,也肯定要打压世家。打一派,自然要拉一派,千几百年都是这么个道理。”

    老张听了点点头:“不过这个韩习,也是够狠的。德州地面被祸害的不轻,他也不怕皇帝借他人头一用。毕竟,他是‘奉命行事’,真要寻个‘办事不力’‘为祸一方’的罪过,也要寻在德州刺史府身上。这德州府,也是倒了霉,碰上这种‘自灭满门’的,也只能拍拍屁股走人。”

    这种情况,别说宇文禅师,宇文述复生也没什么卵用。碰上强势皇帝,底气又这么足,怎么可能承认说这破事儿是朕太贪做错了?

    再拖个一年半载,宇文禅师人头落地是铁板钉钉。他不死谁死?反正他爹也没什么用场,能活到贞观二十年,简直是祖坟埋的好。

    “离开那是非之地也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事情闹大了,会不会重现‘巨野县’故事?”

    “嗳,那不一样。”

    张德摇摇头,对一众心腹道,“当年‘巨野县’一事,推波助澜的有两个,一是清河崔氏,这个人所皆知,皇帝也正好反手借着‘平叛’,把清河崔氏在洛阳的基业,连根拔起。只是‘巨野县余孽’能够撑恁般久,没有‘钱粮’,没有藏身之处,怎可能?”

    “使君是说江淮世族?”

    “不拘江淮,更不止世族。”老张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除了江淮,像是苏州、常州、杭州,哪里少了塞点钱就想闹事的人家?除了世族,你们以为那些个发家致富的商贾就不成掺合?这年头,虽说行商会社,稍微大一点的,都是世族掌控,豪强遮掩,但也不是没有理财了得的天才人物。”

    喝了口茶,张德接着说道,“这些人也就是有钱,便是想要让家族子弟‘出仕’,寻个门路,至多也就是上县县令,了不起一个漕运司衙门。在两京之中,想要‘行卷’求个‘知己’,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有成功的。”

    哪怕到了贞观二十年,真正有话语权的商会商社,无一例外,都是类似“忠义社”、“西秦社”、“北都社”等等中央或者地方的权贵马甲。想要靠聪明才智就能混成行业“魁首”,想也别想。

    普通商人再怎么有钱,地位之低下,一个无下限的小吏,就能治得他死去活来。县太爷心情好不搭理你,心情不好,你赚万贯家财,也就是一张纸一杆笔的事情,再来二三十个两班皂隶,当天就能“死全家”。

    因此,想要在行业中混出头,最次最次,家族也得是“寒门”。

    市场活跃搞起来当然不可能只靠权贵只靠官僚资本,让民间资本可以跟着喝汤,也是惯例。只是人性就是如此,“低贱”商人想要获得和“高贵”商人一样的权利,那么一般手段无法做到,就只能寄托希望“英雄救世”。

    那么“英雄”的最大特点是什么?通常情况下人们只会注意其品德品质,但共通性最高的特点,并非是品德,而是力量。

    “我们武汉能够有此局面,来年兴许常驻丁口就要破两百万,便是有一个不能说的道理。那就是给真正的‘商贾贱业’一条出路。各大市镇,比如新设咸宁市,不敢说一定保证‘能者上庸者下’,但也不会出现‘巧取豪夺’易如反掌不是?”

    众人微微点头,这个道理,也是武汉诸多“不能说秘密”中的一个。张德心腹,自然是知道的,但武汉官场一般公开不会讨论。

    “商贾贱业”这是历朝历代不断“钦定”的,武汉没可能现在就去公开叫板。再一个,武汉内部吃肉的总归还是权贵,“残羹冷炙”扔给“贱人”,也是不少武汉精英的一种怜悯施舍心态。

    所以,即便有些人觉得这没道理,但哪怕在武汉内部,也不能公开地宣扬。

    哪怕是“李江北”李奉诫,他也没兴趣给商贾撑腰,毕竟,商贾和“万民”比起来,简直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那末,道理就很简单了,在武汉,那些个自谋出路的商贾,还是有些门路,能够换个门楣。江淮江南的,就是难了,这些个商贾,虽说表面上是跟着巨贾豪商一起‘凑份子’给‘巨野余孽’添柴火。但本心而言,却非是随手为之。”

    表现形式一样,但原动力不一样,这个道理,武汉的治理者们,都是有这样的“思辨”。只是操持业务的时候,依旧秉持“论迹不论心”,这也不是说武汉的治理者们精神分裂,而是公事归公事,不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去,是一个行业精英的基本能力。

    “如此说来,这一回德州的事情,怕不是河北、山东的商贾,尤其是那些个江湖出身的,一定会予以暗中支持?”

    “支持是有的,但会不会一定,却不好说。”

    “请使君赐教。”

    张德点点头,对心腹们正色道:“早年我和贾飞选育棉种,到后来推广,再到后来我去跟郭孝恪、薛大鼎他们谈耕地,谈人工。主要操持业务的,不是‘华润号’,也不是什么沧州人。多是河北江湖上的人。”

    “为何会是江湖上的人呢?莫非有甚道理?”

    “道理很简单么,那时候,谁能知道棉花能起来,谁又知道‘白叠布’原来也能价钱降下来?农户是不敢的,哪怕有个万亩良田的地方大族,谁敢随随便便就把粮食换成棉花?要是绝收,一户人家是五口人的肚皮,那万亩良田的大族,何止五口人?牵扯进去不知道多少。而江湖上的人却是不一样的,尤其是河北河东的刀客、剑客,最是不同。”

    稍微喝了点茶,张德又解释了起来,“首先刀客敢闯敢拼,亏了这一年,了不起老子来年再去给人耍刀就是。其次两地刀客闯荡的地方多,见识广,底气也就更足。然后人面也广,河北河东两地的江湖人士,多是组了镖局,不是在王祖贤那里混饭,都是靠着怀远郡王李思摩,本钱肯定也不缺。”

    “原来如此,敢打敢拼,又有本钱,还有门路,自然是敢闯一闯。”

    “所以现在像德州那个韩习,他若是得罪一般庄户,倒也没什么。可只要是江湖出身,便不会善罢甘休。老狗也有三颗牙么,河北人什么没杀过?自古以来上至皇帝下至奴隶,什么不敢杀?燕赵遗风,千几百年的胆气。”

    “那……能成事么?”

    “成事是不可能成事的,举凡成事,哪有只靠刀把子的?于德州一地,也不过折腾一番,被皇帝反手就是抹上一回。”

    要是造反这么容易,那倒是简单了。可惜光有一口胆气,也撑不了多久,没有“社会科学爱好者”一起跟着搞事,折腾一万年都是失败。

    “既然必败,这又何必呢?”

    有人叹了一声,有些感慨。

    老张笑了笑,便道:“这种想法要不得,你不去闹一闹,皇帝哪里会晓得这德州不是只有扒肘子扒鸡,还会扒你裤子?‘五姓七望’的‘贵气十足’,从来都不是嘴上说出来的,那也是炎汉以来,跟朝廷跟皇帝斗了历朝历代,才有了这‘贵气’。”

    “要是平白给你一个‘富贵’,怕是也承受不起啊。”

    说到这里,有人也是感慨,“贞观以来,‘五姓七望’也不是没有斗。朝廷摊派官吏,到了地方,便是个摆设,国法不如家法,律令不如家规。可若不用‘五姓’,这便是‘国中之国’,更是混沌。只是斗着斗着,贞观皇帝比前头的皇帝强,居然把‘五姓’压了过去。”

    “使君说的道理,就是如此了。世家是斗来的,豪强也是斗来的,从来没有平白的富贵。不斗的话,老天不掉富贵下来。”

    “道理摆在那里,其实大多都知道。只不过愿意提着脑袋斗一斗的,还是少数。”想要平白就捡来“权利”,这等好事,只能指望“救世主”。数千年以降,愿意把“权利”无条件让渡给底层的“大救星”,有几个?

    怕不是给了之后,反手就会有人把这来得容易的“权利”,又很轻松地“夺走”。

    “那……使君,这一回若是真的闹大,武汉当如何?”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都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张德。

    老张哈哈一笑:“当如何?卖东西喽。朝廷要采买,给了就是,拒不赊欠;河北民间要采购,照样也给,武汉只认开元通宝、华润银元。难不成,我们不卖,别人就不卖了?恶事做了就是做了,怕甚?”

    一众心腹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惋惜。

    从“高尚”的理想来说,他们更希望李奉诫那样的人生追求;但从人性出发,他们何尝不想也混个“元谋功臣”,到时候大富大贵公侯万代。

    只是后者终究是带有强烈的感性思量,在武汉混得久了,“公侯万代”那就是个屁。贞观朝都死了多少公侯了?还不说武德朝。至于历朝历代,那就更加不用说了。

    “你们也不要觉得这是发甚么‘国难财’,德州乃至河北的事情,早晚都要死人。死多少人不知道,但死人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这一代的人死了,皇帝也就心中有数,下一代就不会盘剥恁多,原本拿一半,下一代兴许就只拿四成。多出来一成,能活人多少?”

    斗争为的是“和平”,当然也可以换个奇葩角度说是“妥协”,但不管怎么说,这就和做生意一样,你连价钱都不还,对方又不是你亲爹,凭什么就主动砍上一半给你福利?

    没有斗争的“和平”,脆弱的简直不可想象。

    “‘人心思定’,这才二十年,难道真的还会大打一场?”

    有人相当的疑惑,怀有这种疑虑,是很正确的。

    但老张直接打消了他的疑惑:“若是武德朝,那自然是‘人心思定’,打了两代人,死了恁多,到处是寡妇,只得卖力气种地休养生息。人手不足地又多,田里的活都来不及干,还打个屁?可贞观朝,尤其是近十年,皇帝大兴土木,没迁都盖太极宫、洛阳宫,迁都后九成宫都修了起来,还翻修了太原宫,完工敦煌宫。如今在朝鲜道还要建行宫,这钱什么时候动了税赋?”

    “这……”

    “以前是人多粮少就打,气力都在种地上。可如今,不种地的多了,要是没活干,那就没饭吃,那不打作甚?”

    皇帝不动用税赋就大兴宫室,这说明财源得到了极大扩充,经济组成发生了重大变化。没活干就没饭吃,这说明这部分的劳力,其生产关系不在土地上。

    两相结合,自然就大大缩短了原本“男耕女织”时代需要大打一场的时间。

    原本小农遍布时候,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干仗,怎么说也要五六十年百几十年甚至两三百年。但现在一个行业万一遭受行业寒冬,立刻就是几万人十几万人要没饭吃。

    他们又没有地去刨点粮食出来,那么,不干上一场等着饿死?

    这种社会构成,大大地缩短了“危机”到来的时间,而和小农们多少还有几十亩薄地不同,贞观朝这帮缩短“大打一场”时间的主力,那当真是“一无所有”。

    听完张德所说,一干心腹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九十四章 基调

    “相公,德州诸事,便是如此。如今各州县皆已严防,以待不测。只是,这个关永河不可等闲视之,若论行伍经验,较之本地府兵,还要强上许多。德州诸地刀客,上溯二代,多有悍卒,如今当打之年者,漠南漠北,辽东辽西,口内口外,皆有留过声名。”

    整个大唐口碑最好的两种无组织但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一种就是河北刀客,另外一种,就是江南剑客。两者诞生的原因也很简单,最开始肯定都是失地,或者家族破败,但又有一定的积蓄,加上曾经也有一些祖辈人脉,就能够通过贩卖自己的武力来换取生存资源。

    在动荡的年代中,这种群体的诞生是自然而然的,人们有这个需求,于是就诞生了这样的群体。只是他们又毕竟是“弱势群体”,无法形成组织,即便形成了,也会先被军阀后被中央政府镇压。

    “侠以武犯禁”,这是铁律。

    一般正常来说,到了大唐这种大一统的时代,这种“弱势群体”就会失去活力,逐渐消磨在了社会的劳动生产中。耕地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砍人?

    只是贞观朝的变化实在是超出了想象,它的社会的确是趋于稳定的,但是经济活动却是相当的“动荡”。

    经济交流的地域范围几乎是拓展了数倍,哪怕是丝路,也不再是一小撮权贵或者冒险者的游戏,它是可以下放到一般州县商帮、行会、家族的。经济活动,以及长距离的商品贸易,延续了“侠”的生命力。

    于是河北刀客,江南剑客,都以“游侠”的形式留存了下来。他们并非是固定地在一个地方生存,而是几个地方,乃至几个国家周转。

    人生观价值观,毫无疑问已经冲破了曾经的“地方限制”,原本的地方“传统”,是无法再继续约束这种人。

    王祖贤筹办镖局时候,原本想的也还是简单,给老弟兄留一条后路。永业田不够开销,还能继续卖点武力给愿意掏钱的不是?

    而他们这些见多识广,又屡次参与大战的“民间武装”,又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卖身给哪家商贾,哪怕是卖身为奴给权贵,也得挑挑这个权贵的成色。

    同样是国公,柴绍和张公谨能是一回事吗?

    同样是男爵,陆德明一个糟老头,和张德这个“青葱少年”能是一回事吗?

    开拓眼界之后的“游侠”,他们个人的主观意志越来越受自我意识的操控,情不自禁地会藐视“权威”。而和他们历朝历代的前辈们不同,历朝历代的前辈们,最高理想,也就是“货卖帝王家”,到他们这里,自己卖不卖不重要,重要的是攒下本钱,培养一代两代人,自然而然能够跟着某些自己依附的权贵整体上升。

    只是这个过程,毫无疑问变数无穷,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坚强意志就会形成坚定不移的一条坦途。

    “上呈而来的河北官报,说此人也算是忠义之家?”

    “关永河行五,早年人称将陵关五郎,有四个兄长,跟契丹人争夺幽州田亩而亡。”

    只说争夺,薛大鼎也是拿捏很到位的,因为早年官方从来没有说要消灭契丹人,但是鼓励民间挤压契丹诸部的生存空间,是显而易见的。

    契丹人真正从沧州北部地区消失身影,都要到李客师从幽州都督位子上下来。再到后来朝廷财政宽裕,才有了契丹十部灭亡八个的军事行动。

    按照朝廷的估计,一代人之内,就能彻底清除契丹在辽河流域的存在,两代人之后,契丹就只是史书上的两个字。

    只是毫无疑问的,想要让一个民族成为历史,并没有那么容易。

    即便是现在,漠南漠北,依然有着突厥的遗存影响力。若非安北都护府大都护是个相当暴躁的悍将,仅仅是梳理漠北意识,就要填进去三五年的税赋。漠北这种地界,张公谨远没有尉迟恭来得好用,而且尉迟恭威名在外,较之张公谨这种“蹭经验”达人,是全然不同的。

    “难怪能在德州有恁多田亩种棉。”

    马周微微点头,但又问了一句薛大鼎,“此人在河北江湖中,颇有名声?”

    “算是比较考前的,德州的镖客出去,多有报‘德州关老五’的名头。在江湖中,还算好用。便是到范阳,也是认的。”

    “噢?”

    有些讶异的马周眉头微皱,原本按照历朝历代的惯例经验,河北刀客的存在感应该在大唐开国二十年之后就会趋于消亡。只是毫无疑问的,社会的经济活动,需要他们这些民间武装力量。

    便是现在的辽东,随处可见抱剑持刀操持奇怪口音的外乡人。这些人,大多都来自河北、山东、江淮等地。收入比一般人高得多,武力值也是如此。可朝廷在辽东,有时候还会招募一些“勇士”“民壮”,用以维持治安。

    对付高句丽余孽,总不能一直用牛刀狂捅,正规军跟菜鸡打久了,也会废。

    马周思量了一会儿,用询问的语气问薛大鼎:“对关老五,是招是抚?”

    “各有利弊啊。”

    一声感慨,道出了薛大鼎的复杂心态。

    沧州是在他手上兴旺发达的,固然背地里的勾当多不胜数,但外人看来,他薛大鼎就是有“经济之才”,否则怎么会调他去中央?

    想郑穗本,不也是在马周麾下混饭?当然郑穗本现在境界高了,暂时不出仕,“以待天下有变”时候,再跳出来,当然什么时候“变”,郑穗本也没谱。不过他和薛大鼎不同,他郑氏有女郎在狗窝里,就算不做官,日子也不会比朝廷大员差多少。

    “陛下在侧,还是镇杀了好。”

    在马周下首的诸多幕僚,有人开口如此说道。

    道理是对的,但马周不可能现在就做出决断,毕竟德州的事情,不是杀一通就了账拉倒。到时候继续按照现在的政策方针,去抽棉赋,去强行用官方定价“掠夺”棉花利润,没有关老五,也会有马老五。

    “杀肯定是要杀的,但……只诛首恶。”

    薛大鼎小心地提了个意见,马周依然是思索的模样,但微微点头,显然认可了一个观点。

    那就是杀。

    不杀人就去安抚,毫无意义,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但马周也很清楚,安抚靠嘴炮是无用的,得有实利。让渡一部分“利润”出去,河北那些个观望的“刀客”棉农,才会继续老老实实地种地,而不是钉耙换了枪棒,锄头换了横刀。

    “羽林军已经到了河南?”

    “到了,就在河南,随时都可以奉命进入德州。”

    薛大鼎看着马周回话,心中却是凛然,毫无疑问,宰相可以“怜悯”关永河之流的“怨忿”,但不会容忍他们起来跟朝廷对抗。

    “拟个条陈,某面呈皇帝之后,即可执行。不过弘文阁先行筹备,恩威并举的事体,都是熟络的业务。”

    “是。”

    事情既然基调定了下来,那么感性上的偏帮也就没什么卵用,而是要从这个基调上,去谋求自己的好处。

    薛大鼎的好处,就是“拟个条陈”,毕竟他“熟络河北”,曾经又是沧州刺史,现在更是主持“环渤海高速公路”修建,“地头蛇”嘛。尽管“地头蛇”很多,偏偏选了他,那当然是老天保佑了。

    散会之后,郑穗本找上了薛大鼎:“德州闹事的,怕不止关老五之辈吧。薛公,这次和历朝历代不同,稍有不慎,兴许就是犹如泥沼。”

    “老夫如何不知?”

    和郑穗本说话时,薛大鼎神情相当的严肃,“但是马相麾下,有人已经提了要镇杀,老夫便不能再开口多言。说到底,镇杀关老五,是永远正确的,谁敢反对?”

    官僚是不可能支持暴力对抗自己所在组织机构的民间力量的,哪怕内心是同情的,是怜悯的,但也不能支持。

    你支持,就代表你不忠君。

    “开口的那个,是谁?”

    “看他面善,一时想不起,你刚来,老夫就想起来他是谁了。定州张德立。”

    “张行本?”

    听到薛大鼎所说,郑穗本愣了一下,便道:“没安好心。”

    “河东河北世族出身,不会有人好心好意的。再者,皇帝就算知晓,也不可能真个就去招抚关永河。说到底,谁去闹一闹,朝廷就安抚,长此以往,岂不是谁闹谁吃肉?天下大乱指日可待。”

    听了薛大鼎的话,郑穗本也是一时无语,叹了口气,看着薛大鼎也是眼神复杂:“旧年在河北为官,哪里能想到国朝变化竟然如此剧烈。如今做事,都是如履薄冰,唯恐闹出事端。”

    “以老夫之见,怕是往后事端会越来越多啊。”

    蓦然回首,薛书记很想掐死当年的自己,老老实实做个沧州刺史然后回家含饴弄孙不好吗?偏偏为了做官做大官,勾搭上了某条江南土狗,这下好了,将来要是遇上个厉害的君王,翻出黑历史翻旧帐,怕不是薛家都要被送到西域去吃沙子。

    “那……事到如今,薛公以为,德州局面,可会越趋恶劣?”

    “会。”

    薛大鼎点点头,十分肯定这一点。他来马周这里,从来不是说解决德州问题的,这个不是他能左右的,是皇帝一言而决之。

    皇帝只要说朕以后只穿丝绸不穿棉绸,保证河北百姓交口称赞。可惜啊,谁叫“白叠布”能卖出价钱呢?而且相较生丝、麻丝,自从某个地方诞生了好些个品类的棉纺机械之后,棉花加工实在是简单的很。

    而且海外利润相当的高,像李道兴所在的交州,原本是没什么消费能力的。然而伴随着交州金银矿、宝石矿、林木资源的开发,棉布在交州,立刻就能交换大量的硬通货。

    底层的人用不起丝绸,但麻布防潮、耐存储能力又不如棉布,自然而然的,棉布就成了交州乃至整个南海地区的最大织物消费品。

    朝廷在棉花上的利润,首先是官方价强行采购之后,二次发卖之后的利差,其次就是关洛地区也有棉花加工单位,加上“王下七武海”的培养,皇帝也是有自己的船队,随时可以从海盗转型为物流商。

    又因为交州广州的兴起,导致官僚团队增加,以及地方“望族”的扩大,这就使得官方生产,确切地说皇家生产的棉布,销路是不愁的。

    哪怕质量再差,政府采购从来就只说是达线,而不是说如何优质。

    这其中的利润之高,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皇帝怎么可能放弃?内府局怎么可能松手?外朝同样跟着吃肉喝汤,会愿意减免这些棉花补贴,地方的棉布孝敬?

    想想也不可能。

    就算现在皇帝说朕决定免征棉赋,你们随便种放心种,头一个内心不痛快的,就是外朝官僚,接着就是给皇帝做事的一干公务员,最后说不定连皇帝家奴也要内心不爽。

    这一系列的牵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几万人几十万人,所以薛大鼎可以可定德州局面会越趋恶劣,至少最近一两年,肯定是这样的。

    他能肯定这个,是因为他能肯定朝廷内部不会松口吐肉。

    那末,就算不变本加厉,一通镇杀,再拿政策说要如何削减税赋,也是无用。削减多了,朝廷内部不愿意,削减少了,说不定反而更加刺激河北本地刀客。

    因为稍作削减,对这些见过世面的领头人物来说,无异于“人格侮辱”。这就好比赔偿金就给个开元通宝,还说这是诚意。怕不是直接砍的对方半身不遂,下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若如此,怕是将来沧州,也要破败?”

    “破又能破到哪里去?眼下既然朝鲜道成立,东海金银尽数落入朝廷手中。区区河北棉农,一进一出,还是赚的。”

    总揽全局来看,干死河北刀客的投入虽大,但整个渤海地区的威权只要还在,什么利润找不回来?

第九十五章 世道无常

    “官人快些藏起来,藏……藏水缸,藏水缸——”

    呵、呵……

    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蜂腰猿臂无比条顺的汉子一咬牙,就钻到了水缸中。以往德州用水缸的不多,谁家能用得起水缸呢?只这么一个大家伙,想要用得起,非是有个五六百亩上田在家,想也不要想。

    小小的园子有篱笆有草庐,但因为收拾的极为干净,瞧着很是质朴亲近。和那种半里地踩二十几泡狗屎的鬼地方是全然不同的。

    青布头巾裹着发丝,屋外有几个小童正在玩丢沙包。他们虽说是听到了后园的动静,却也只是以为大人在那里忙活。

    “多谢这位大姐!”

    水缸里头的汉子泡着,却也有些惊惧,袖中匕首的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抖出来。整个水缸就像是埋到了半墙中,从外头看去,搁上几捆柴禾,就只会以为是柴禾堆,至多就是个灶膛也似的地方。

    “官人忘了?旧年俺家男人,是官人救了回来,才在将陵老家新辟了三百亩地。”

    “……”

    然而汉子什么都想不起来,索性不想,将水缸盖子一扣,那女子也是个麻利的,立刻将柴禾草垛遮着,深吸一口气,竟然是端了一些糖果子出去,招呼着外面的小孩,仿佛不曾有人翻进来过。

    带着孩子们吃着东西,妇人余光瞄到了远处的队伍,又听到了早就传过来的马蹄声,顿时紧张无比,却还是拢着几个孩童,在草庐之下隔着篱笆张望。

    “追——”

    “他跑不远!”

    “此獠乃是关老五的过命兄弟,拿着他,不怕关老五不出来!”

    一队骑士掠夺,就有几个披甲士带着步卒到了小院外面,隔着篱笆,那为首的直接摸了一只钱袋出来,抛到草庐中,隔着篱笆喊道:“那妇人,给俺们几个军汉来些凉水!”

    “太尉少待,这就去打些井水。”

    “有劳!”

    马上的几个披甲士都是有些兴奋激动的样子,还在那里聊着:“难得遇到一个落单的,算是俺们德州捡了便宜。到时候羽林军过来,也不能小觑了俺们。”

    “还是小心的好,关老五这一伙,实在是厉害。”

    “便是以前只听说名声,如今却是见识了。奶奶的,弓马娴熟甚么时候这般随处可见了?关老五几个,马骑得好也就罢了,这枪棒、弓弩,居然都不是庸手。姓韩的在河南养了恁多假子,死了个干净。若非他早早把韩家亲族迁走,怕不是韩家就要除名。”

    “你们还年轻,没见识过只听说过,也是正常。俺当年好歹也是在定襄都督府混过的,王总镖头他们几个,都是只有一条胳膊。可你猜怎地?一条胳膊也能弓矢杀人,这谁见过?”

    “刘哥,真的假的?”

    “可不是怎地?有个脚踩的大弩,还有个用绞盘的车载大弓,这两样物事,准头是不怎地。偏偏力道凶猛,大贺窟哥为了表忠心,处决契丹叛逆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等物事。就这么排着一排,砰的一下,串成羊肉串。”

    “……”

    年轻的府兵都是哆嗦了一下,串成羊肉串,这得多么厉害?

    “太尉,井水来了。还有些糖果子,都是今天刚做的零嘴,正好做得多,可要拿一些来吃?”

    姓刘的兵头一听,顿时笑道:“有劳有劳,俺们几个本来就是追个逃犯,县里衙役是不指望了,便让俺们这些个当兵的来干活。追了几天,前胸贴着后背,都饿了好些天,没正经吃过甚么。”

    “敢问这位娘子,先头这边可有动静?”

    “有的有的,林子和田里都传来了声音,好些个鸟叫,还以为是野猪来了。不曾想是太尉们追个逃犯。”

    “嗨,也是苦差事。不过娘子放心就是,俺们这回追的,也算是江湖上的好汉,倒也不是打家劫舍的腌臜货色,宽心就是。”

    妇人一愣,显然没想到当兵的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妇人愣住了,那姓刘的兵头连忙道:“嗳,娘子莫要以为俺们是‘兵匪一家’,大家都是德州乡党,谁还不知道谁么?俺们追的这个,论起来,也是相熟的。自是晓得有些缘由,人家也是有仇报仇,不累别家。这不乱杀无辜,不是就省了俺们不少事儿么?”

    这话说出来,妇人更是觉得怪诞无比。都是认识的,还要往死里追,这又是图的什么呢?

    “好咧!吃开了走人。嘿,这糖果子可以!”

    面粉圆子油炸过后裹了糖渍,这东西也是最近两年在河北流行起来的。自从面粉越来越精细之后,面点变化又迎来了一个高峰。除了某条土狗为了给女仆淘换口味而弄出来的蛋糕,各种稀奇物事简直是超出想象。

    为了一口吃的,简直是做出了花儿来。

    大兵们陆续走了,倒是没有旧年大军过境犹如蝗虫的恶习。河北诸地的府兵,这十来年大约是因为唐军陆续对外节节胜利,专业素质提高的同时,个人素质毫无疑问也在潜移默化中得到了提升。

    “荣誉感”的产生,加上旧年河北对“保家卫国”这个概念的宣传,又有大量的私塾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在各州县,尽管很多私塾都倒闭停业了,但残存下来的私塾,显然还是能带动普遍个人精神提高的。

    而大唐朝廷有意无意地在提高军人的“荣誉感”,又有程处弼这种年青一代的样板工程,更是让受益于对外战争节节胜利的河北百姓,自然而然地,从他们中走出来的大兵,要比前隋更加优异。

    待这一队府兵陆续走了之后,妇人这才从孩童们说道:“你们继续吃着玩着,俺去烧些水,少待做饭。”

    妇人远远地望了一眼府兵队伍离开,这才回屋,冲柴禾堆说道:“官人,军府的人都走了。你快出来吧。”

    半晌,柴禾堆下面的水缸都没有动静,妇人讶异愣了一下:“官人?”

    “官人?”

    又小声地叫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静,妇人顿时连忙把柴禾移开,掀开盖子,却发现水缸中什么人都没有。

    地上有水渍脚印,顺着灶间到了后院,然后菜畦篱笆有些杂乱,显然是有人从这里走了。

    妇人叹了口气,正要收拾一下,却见灶台上,葫芦水瓢中,放着五枚银元。显然是救命回护的谢礼。

    “唉……都是好汉,怎地就要杀作一团呢?”

    感慨之余,又是忙不迭地把银元收了起来,用巾子擦干了水之后,这才塞到了围裙的里兜里边。

    “都不是外人,都是乡党,俺们也不是过来打打杀杀的。谁是没卵的杂碎,谁是好汉,都是德州人,谁还不知道嘛。”

    “刘老虎你既然晓得这个道理,还来作甚?”

    “喂!俺也要吃饭的啊!俺这身甲衣,还要还给朝廷的!弄坏了你以为不要赔的?吃皇粮不干事能行?”

    “那就一句话,这里莫有你刘老虎要的人,你走吧。”

    “走甚么走?不要为了一点义气,就跟朝廷对抗。现在还是俺们德州老乡过来探探路,这要是换成河南的羽林军,全死了拉倒。把人交出来,俺们拿人领赏建功,你们的田种甚么,会有别家衙门来谈,朝廷的公文都已经到了,俺亲眼所见。不会一直这么下去的。”

    “甚么意思?刘老虎你一个屁大点的军府什长,有甚门路能见着朝廷公文?”

    “俺怎么就不能见着?”

    往嘴里塞了一颗糖果子,兵头子嘎嘣嘎嘣嚼了一会儿,看着一帮庄户道:“反正关老五插翅难飞,肯定是要死的。但也不是说全部都要死,关老五的几个兄弟么。至于原先种田的事情,朝廷另外派了人过来,说是多少要给俺们德州减一点。”

    “你个朝廷狗腿子当的还真是不错,像模像样了啊。”

    “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依然在那里塞着糖果子的兵头子笑呵呵地回复,然后有道,“但有一说一啊,窝藏这个事情,现在就是往大了整,俺是看在乡党的份上,给你们提个醒。这要是羽林军来了,就是杀一遍拉倒,不二话的。”

    “咋?!羽林军是三头六臂?!”

    “哎,俺就见不得你们这个。就你们横?羽林军是不是三头六臂俺是不知道,反正羽林军一队人马,那是把契丹两三千人马赶鸭子一样的撵。你们要是真不服,那就等着看好了,俺是不掺合的。将来这地界换个姓,也不要说俺不提醒。”

    “放你娘的屁!老子今天就弄死你个鳖……”

    “莫嚷嚷!”

    有领头吼了一声,冲兵头道:“今天就当莫来过,成么?”

    说话间,摸了一袋东西出来,递给了兵头。

    “刘老虎”满手的糖油,在旁边步卒小兵的衣袖上擦了擦,连忙接了过去,掂了掂份量,内心十分满意,然后冲庄户们点点头:“成。”

    随后一招手,调转马头:“兄弟们,撤!”

    说罢,一群府兵来了就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呸!这鳖孙!”

    “骂他作甚?他说的又莫有错,他也是混口饭吃。这地界能混甚么功劳?还不是要回家种田?他够可以了。换成姓韩的那般,俺们不蜕蜕皮,能得过生?”

    “大父,那现在咋办?羽林军真要是那般厉害,俺们藏着人,岂不是白给人家杀?”

    “羽林军哪会是他说的那般。”

    年长的摇摇头,众人一愣,旋即露出微笑,毕竟嘛,一队人赶着两三千人,咋可能?

    “他是莫有见过精锐,羽林军能打的,比他说的厉害多了。”

    “……”

    庄户们的脸顿时一白,半晌没人说话,空气顿时有些凝重。连最为不服气的年轻后生,这光景听到祖父的回答,都是如蔫了的白菜,垂头丧气十分窝囊。

    “唉……看吧,看吧,也不知道关老五还有甚么招式。”

    老者感慨着,他眼界也只能到这里,所以看不出关老五还能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也是个死,连出海都没有机会的。

    然而事情很快就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返回将陵县的府兵随便应付了一下就算交差,接下来再有什么动静,估计他们也就是打杂的。真正的“正规军”还隔着一条河呢。

    不过县里已经来公文,朝廷最新的告示让整个县城都有些气氛怪异。

    将陵最大的一处交易行,几个大车行的东主都是愁眉苦脸,还有棉皮行的老大,也是眉头紧锁。不少庄户打扮的精壮汉子,都带了家伙聚会,口音大致相同,显然都是本地户。

    “朝廷的告示,大家伙……都看了?”

    “看了。”

    “有甚说道,说吧。”

    “一半变四成半,我看就是当俺们当猴耍。老子差了这点?”

    “莫要嚷嚷,先说说想法。”

    “说甚想法?谁先跟朝廷碰头,兴许就先得好处,暗地里少征一点,谁也不知道不是?我看,就先说好,谁要是先跟朝廷暗地里有勾当,咱们先不管朝廷,先弄死他!”

    “俺觉得可以。”

    “可以。”

    “中。”

    一群人都是约定好了最基本的底线之后,又继续开始了讨论。

    “朝廷看来是要先立威,这个威要是立起来,别说咱们德州,整个河北都要糟。反正告示就在那里,也不是咱们德州一家几个县,甚么瀛洲、定州的,都有。”

    “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不是俺们德州一家的事,这事,它是河北的!”

    “总不能说就造反吧。”

    “咱们造甚反?这不是有关老五嘛。”

    “啥意思?”

    “驴日的脑袋,咱们不造反,可以让关老五跟朝廷对着干啊。横竖现在都是歇业,今年肯定白干,不种地,庄户养着吃干饭?还是你嫌弃奴工太累,要让他们好好舒坦一年?”

    “好了,老规矩,咱们偷摸着给关老五添点油水,大家怎么看?”

    “俺觉得可以。”

    “可以。”

    “中。”

    一群人顿时又约定好了一条,然后有人便道:“那就这么干了!”

第九十六章 和想的不一样

    “呼……”

    嗤!特制的钢刀从肋下扎入,顺着胸腔直接扎穿肺部,手腕又娴熟地一转,锋刃绞碎内脏导致的大出血,立刻让中招的冤鬼只是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立刻像是烂了肉,缓缓地瘫了下去。

    刀锋从尸体中缓缓地抽出来,猫着的身子团成了一条大狗的模样,阴暗中瞧不出身量体型,唯有时不时的呼吸声,才能知晓这里有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远处有着火把,光阴之间虽然看得见人影闪烁,却根本没办法靠近射箭。看似杂乱的大车和临时栅栏,插着各种小小的旗子,辐条晃动,肉眼无法确定人的位置。

    “完了。”

    长长地吐了口气,靠在一棵大柳树下,干掉不知道多少杂鱼之后,被官军围剿的“德州匪逆”,已经很清楚,自己逃不出去包围圈。

    弄死再多的敌人,也不过是打杂的鱼腩,正规军拿来“投石问路”用的。

    “报数——”

    伴随着军官的吼声,那些被扔出来“投石问路”的地方府兵开始报数,很快就发现少了人。

    嘀——

    哨声响起,大车和马队迅速活动,进一步缩小包围圈。弓手和步卒都是面无表情,对他们来说,“德州匪逆”的手法虽然不错,但也就是不错。

    “不是关老五,短兵相接,他用的是横刀,不是这种‘奇兵’。”

    “像是杭州刺剑,这物事前轻后重,刺起来便当,打起来没甚用场。”

    “肋下扎入,穿胸而上,若是没个护腰,不多长个心眼,遇见这种抽冷子的,还真不好说。”

    “是刺客手法了。”

    “手头都有资料,觉着是哪个?”

    “关永河以前在林轻侠那里混,河北乡党极多,在籍德州混出点名声的,应该就是平原钟二郎,长河蔡大郎。这两个都擅单刀单手剑,在漠北、敦煌,都是小有名声。不过,钟家、蔡家,德州刺史府说是不成掺合聚众作乱。”

    “哈!”

    骑在马背上浑身铁甲的旅帅嘲弄地发了这么个声音,然后一手持缰绳,一手持马槊,对左右道:“再有一刻钟,就见分晓了。嘴上说不掺合,就不掺合了?笑话!”

    手一抬,车马继续前进,篝火处,摇曳的火光还是照映出了这里的景象。一颗颗人头早已摞成了一团,随意地摆放在了板车上。枭首示众不是正规军的本意,他们只是负责杀人劝降,真正剁了脑袋的,多是德州本地府兵。

    此时,安德县朱雀街成功坊,坊内坊外都是人,难得新任刺史也不计较,夜里这般聚会,也没有来驱逐。

    “刘老虎!刘二郎!都是德州乡党,你……你好歹给个准数吧!”

    “准数?给个鸟的准数!老子之前说的你们当放屁,现在让老子给准数?老子怎么知道到底有甚么准数?兴许羽林军转过来把老子都剁了脑袋都说不定呢!”

    嘴上嚷嚷着,但作为地方府兵的小军官,“刘老虎”心知肚明,“逆贼”算是死定了,谁他娘的知道羽林军都是怪物,刀砍不动,水火不侵?一个个穿的跟罐头似的,强弓劲射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个印子,反正他“刘老虎”跟着走了一遭,那是赶紧偷偷地把死透了的乡党脑袋割下来邀功。

    不割怎地?不割岂不是同情“逆贼”?

    老子拿你们当乡党,你们倒是拿老子当自己人一下呢?

    “刘老虎”心中抱怨了两句,忽地,就听到外头一阵动静,有个满头大汗的汉子嘴唇都发白了,冲进来叫道:“钟二郎!钟二郎被活捉了!”

    “啥?!钟家不是说没掺合么?”

    “……”

    “……”

    一群人都觉得问这个都是智障,这种时候,谁能独善其身?这光景,那是德州一家一户的事情吗?棉花这一遭被朝廷搜刮干净,谁不得绕进去?嘴上喊着要跟“逆贼”划清界限,谁还不偷偷地塞点米面粮油?

    “这可是德州数得上的狠角色,这……这怎就被活捉了?”

    “来得羽林军不一般啊。”

    “狗眼都看得出来不一样,本以为披坚执锐,就已经是难得强悍。可哪有这样的?”

    德州刀客引以为傲的“弓马娴熟”,在同样也是以“弓马娴熟”为傲的这一波羽林军镇压下,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更让德州乡党惊惧的是,至今那些“铁罐头”都没有动手,都是轻骑追逐。远距离马弓劲射、速射,近距离双骑贴近,要么马刀要么马枪,一个挥舞马槊冲上去就挑人的都没有。

    有人跑去德州刺史府打听消息,那边也只回了一句“杀鸡焉用牛刀”。

    朝廷前来立威,动静始终烈度不大,火急火燎的,也就是河北地方。尽管有人从辽东某些曾经的河北老领导那里打听到了消息,但大多数人对朝廷的决心认知并不强烈。

    招抚并举本来是套路,可毫无疑问朝廷针对河北诸事,武力镇压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至于安抚的“诚意”如何,先打了才知道。

    “钟二郎?”

    一群绿袍皂靴的官员在篝火盆旁站着,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摆弄着火盆中的烙铁,翻转了一会儿,烧红的烙铁随意地在钟二郎身上烫了个皮肉发黑伤口翻滚。

    “啊——”

    惨叫声震的铁链枷锁都在晃动,然而面白无须的年轻官员只是微微地别过头,有些嫌弃地说道:“好粗的调门,是个风餐露宿的好汉。”

    叮。

    随手将烙铁扔回了炭火盆,“撤了,也就是试试手。”

    “是。”

    属下将烙铁火盆撤走,年轻官员抖了抖丝制袖袍,向后一坐,便有两人将扶手椅缓缓地向前一送,恰到好处地让人坐上去无比舒服。

    “钟家田也不少,六七千亩地呢,怎么?朝廷拿你这么一点,就推三阻四的?还把你……”他伸手指了指钟二郎,“你这样的好儿郎,拿出来作践?”

    “呵、呵……”

    口水血水不断从嘴里滴落的钟二郎微微抬头:“你这样的胡狗,老子在西域杀了不知道多少。你这个年纪……嗬嗬嗬嗬……怕不是老子跟着程碛西厮混时候,从西域抓来的吧?哈哈哈哈……你祖上一定是西域贵种,如今……如今就是个阉货!呸!下贱胡狗,也配审我中国男儿!”

    “你也算中国男儿么?我还以为,羽林军才算呢。”

    掏出一条白色的丝绢,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汉,慢条斯理地看着钟二郎在那里大口喘息。全然没有被钟二郎辱骂的忿怒,甚至连一点点细密的表情都没有出现。

    “碰上羽林军,算老子栽了。老子再苟活个三五天拉倒……”

    钟二郎说罢,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唉,行走江湖,我是不懂的,不过我却在洛阳受过康大令提点,这江湖男女,最忌讳的,便是拖家带口。你钟二郎英雄气概,我拿住你的妻儿,还不是英雄气短?”

    平平淡淡地说完,就见钟二郎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面白无须的官员也不能确定这是受了他言语的刺激还是因为身上伤痛的缘故。

    但钟二郎抖了这么一下之后,依然低着头,始终没有继续搭理他。

    “今日,就先到这吧。”

    年轻官员站了起来,然后擦汗的白色丝绢随手一扔,瞄了一样挂着的钟二郎,“好吃好喝伺候着。”

    “是。”

第九十七章 不得不发

    “这……”

    德州传来的官报,让薛大鼎有些无语,他料定局面会越来越恶劣,当然马周也是这样认为的,皇帝传递过来的意志,也是加强了这个想法。

    但是万万没想到德州乃至河北大部分州县的确有人起来对着干,可实力差距之大,简直不可想象。

    摧枯拉朽一样一波带走,羽林军的精锐都没有动用,都是轻骑和步卒加上一些地方府兵。

    薛大鼎对于德州等地的武力对抗失败是有预料的,但治理地方,总不能靠军人吧?武力可以开疆拓土,但最终还是要靠劳力来耕耘。

    可是偏偏李皇帝还真就是想法特别,薛大鼎知道的时候,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琢磨过去中央做官。

    “相公,这等筹谋……”

    薛书记嘴唇有些哆嗦,额头上冒着汗珠,这光景,哪怕外面日头毒辣,浑身也像是被冰块抹过的一样。

    跟着马周过来的张行本微微打量了一下薛大鼎,眉眼一挑,然后低头不去看他。只是嘴角不经意的一个微笑,却是出卖了他的愉悦。

    “崔慎在河南河北摸查多年,为的就是一个雷霆一击。只是老夫也未曾想到,陛下竟然是选了这辰光下手。”

    “崔季修!”

    一听到这个名字,薛大鼎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毛孔都被撑大,无数的念头浮现出来。回望过去数年,一撮撮河北的棉花,那搓出来纺出来织出来的棉绳,怕不是就是等着在这光景勒死那些个“不服王化”的。

    “凡大运河及黄河两岸诸地,多有贩运粮秣刀柄从沧州入河北。不过……有甚么动静,在这大海之上,哪能逃得过登莱水师的眼睛?”

    马周说罢,很是感慨道,“杜构毕竟还是勋贵,怎可能为了区区几个江湖豪强,就去触怒天子?”

    半晌,薛大鼎咬着牙,小声问马周:“相公,听闻德州诸家曾去南方购买兵器?”

    “不错,确有此事。”

    马周点点头,“到郁洲就被王鼒长子拦了下来,再者……当年军器监长官,乃是徐孝德。羽林军一应配给,皆是顶级,若是京中货色不济,寻徐孝德就是。”

    “……”

    脸皮抖动的薛大鼎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某条江南土狗笑呵呵地货卖两家,然而“离柜概不负责”,江湖遥远,鬼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郁洲?琅琊王氏新盘下来的跟脚,然而别人不知道底细,他薛大鼎不知道吗?他跟张德不敢说一荣俱荣,但一损俱损是肯定的。进入中央之后,他可没少招待江阴来的鸟人。

    琅琊公主母族是哪儿来着?呵呵。

    薛大鼎相信某条土狗没有专门去卖了德州老铁,可土狗不愿意卖,就没有别人卖了?别的不说,跟土狗关系极好的崔慎崔季修,他自从自灭满门之后,仿佛就消失了。要不是偶尔还结结巴巴出来亮个相,还以为被谁给灭了呢。

    蛰伏多年,还是个反社会反人类的自灭满门心理变态,偏偏这个心理变态,还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武汉……

    呵呵。

    薛书记只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他甚至觉得,并非皇帝不知道德州事情会败坏到极点。

    可是现在看来,皇帝不但知道,貌似还有意变本加厉,这他娘的!

    “那……河北诸州棉农,当如何处置?”

    “只诛首恶。”

    马周的回复让薛书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样至少还有人活着不是?

    但是马相公接着又来了一句:“从者尽数流边。”

    “……”

    这得多少人?

    “这……若是如此,只怕掀起波澜,相公,河北江湖豪客,多和漠北西域交情密切,恐因狐悲啊。”

    “无妨。”

    马周目光凛然,“中原世族,累世功德。然皇恩浩荡,却不思回报,竟挑拨朝野,祸乱乡里。陛下既为圣君,自当涤荡污浊,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

    中原世族?累世功德?就关老五这个黑社会,他有这个资格?

    但咂摸了一下,薛书记顿时毛骨悚然,只觉得马相公你他妈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半晌,薛书记终于明白了,皇帝反手一刀砍过来,的确,带着人闹事的关老五之流,肯定是要干死的。

    但是,关老五这等江湖人士,他算个屁的“首恶”?

    钦定的首恶怎么可能是关老五?谁反皇帝反政府反大唐,这不就是一道圣旨的事情吗?

    眼睁睁地看着羽林军像水银泻地一样,直接进入了河北诸地,仿佛是不把江湖好汉弄死不罢休的朝廷鹰犬模样。

    可雷声大雨点小,死是死了不少人,江湖好汉也没见着全家老小一波带走,死全家的没听说过啊。

    “相、相、相……相公!”

    “你学个甚么崔季修?”

    马周还开了个玩笑,后面低着脑袋的张行本偷偷地笑了一下,相府幕僚也是神情愉悦,毫无疑问,这一回的动作,跟政府没什么关系。马周也是事后才知道皇帝玩的是多么大。

    可知道又如何?

    理性和感性上,马周都支持皇帝这么干。

    因为皇帝问过马周,涤荡荆襄有多少成算,然后成本算了一下,血亏。血亏到什么程度呢?马周觉得可能会被反过来涤荡……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还好,等琢磨过味来,别说皇帝,就是马周,也觉得某条土狗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你特么直接造反多好?

    可偏偏这和造反不同,造反么,开打就是,搅合搅合,赢了的会所嫩模,输了的下海干活。

    和造反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死一条土狗,对整个局面没有什么影响。某条土狗的狗窝,于大唐而言,就是一块心口的烂肉,它不断地腐烂不断地侵蚀着完好的部位,你要是去挖它,很好,烂肉是没了,可人也死了。

    马周的气概是不如老板的,老板觉得在某些地方血亏,那就先杀几头肥猪过年。

    民变不可怕,羽林军兵强马壮,摆平没头没脑的民变,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想要杀猪,就要条件肥头大耳的,摁住了就是一刀放血,烫猪毛的烫猪毛,洗杂碎的洗杂碎,切吧切吧剁了,有的是肉。

    “相公!河北遍地望族,若是……”

    “不错,便是你,便是行本,皆是望族,那又如何?如今不过是继续抓大放小,皇帝已经约谈地方乡贤之党首,凡五姓之外者,皆有封赏。箭在弦上,老夫尚且不知道皇帝筹谋到如何地步,你以为这时候说停下,那些个已经反出五姓之辈,会善罢甘休?”

    “这……”

    薛书记一时无言,他突然想要辞职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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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冒进

    “都是神仙打架,还是在武汉舒服,埋头干活就是。”

    “哪里寻这样的没事哟,在武汉就不斗心眼了?不过是少了点斤两罢了。”

    “总比在这京城强吧?”

    “那总归是不一样的……”

    调去京城做事的武汉官吏,每时每刻都在想念武汉的“轻松”。在武汉,也就是肉体上非常的劳累,可在京城,那是肉体和精神都在遭受摧残。别说官场上的穿小鞋了,就是套近乎,那都是三句话一个坑,武汉官僚压根就没办法和京官尿一个坑去。

    加上京城官吏,做事准绳只有一个:上峰交待。

    层层堆叠上去,那就是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官吏发挥主观能动性不是不可以,但一切的一切,都让渡给“皇上圣明”。如果结果除了偏差,那就是“皇上依然圣明,但我肯定哪里做得有问题”。

    和武汉那种出了问题数据拍脸的作风,实在是大相径庭。

    德州棉农闹事逐渐扩大了风声,整个京城琢磨的,不是如何应对,反而是打听辽东皇帝行在的消息……

    这他妈的,若非皇帝的确是挺圣明的,稍有不慎,黄花菜都凉了。

    “羽林军还是厉害,皇帝还是厉害,大唐还是厉害啊。”

    感慨许多,也只能说皇帝不愧是皇帝,德州那些个棉农,居然就是皇帝的抹布,拿来随便用的。

    然后轻轻的在河北一抹,嘿,五姓七望的“残党”,居然就要开始接受贞观朝的最大考验。

    “能不厉害么?”

    反问的人也是无语,皇帝整饬军府之后,大唐真正的精锐,就是羽林军。至于将来会是什么,不知道,但反正羽林军在手,而且进入了河北河南,“五姓七望”算是要称量一下自己的脖子硬不硬了。

    弘文阁衙署,孔颖达、褚遂良都收到了辽东的中旨,诸学士脸色相当的复杂。因为皇帝专门下旨到洛阳,算是一个通知。

    通知的内容有两个,一个是湖北省成立了,这没有引起孔颖达的兴趣,湖北省成立也好不成立也罢,干他屁事,而且传出来的消息是杜如晦亲手运作,张公谨或者秦琼很有可能出任湖北省第一任总督。

    第二个通知内容,却让孔颖达内心纠结,甚至还有一点点羡慕嫉妒恨。

    马周被钦定弘文阁诸学士之首,在学士前面,加了个“大”字。而且皇帝还夸赞了一句“授以百揆,阁臣之首”,一句话,秘书团……不是,弘文阁的老大钦定由马周担当。

    至于那些个出去做“总督”的,那就见仁见智了,兴许人家就是“淡泊名利”呢?

    尽管不知道孔祭酒有没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但当年李董许诺“十八学士”交椅的时候,孔祭酒可是跟朔州佬顶过牛的。现在好了,当年叫人家“小甜甜”,如今就是“牛夫人”?

    孔祭酒看了圣旨想打人,你说你一个茌平土鳖,当年还是靠着给人代笔混日子的穷酸,怎么就混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呢?

    “马宾王不错。”

    人在洛阳的长孙无忌,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吹胡子瞪眼,但是他心态好,气两下就舒坦了。反正当年《威凤赋》也没发出来,他还能怎样?再说了,现在让他去打杂他也不愿意啊。

    从内心来说,他羡慕马周的,也就只是这点“御前机缘”,可论及权力,这么个弘文阁老大,还真不一定就比得上江西行省总督。

    房乔在江西不敢说“一手遮天”,但当真是不用鸟任何人,一应施政方针,只要不是专门奔着造反去的,那只管搞。搞烂了也不怕,甩锅就是,跟李皇帝在朝廷干得活,就是个大小区别。

    但老阴货还是赞赏马周的一点,就是马周当真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的“君王”献计献策,颇有点“法家”的意味。这么几年下来,马周门下走狗,多是此类“酷吏”,凡事首先考量“君王收益”,然后在这个基准下,进行法度的变动。

    反社会反到自灭满门的崔慎崔季修,能够安安稳稳地活着,正是因为在中央除了有皇帝的支持之外,还有马周的鼎力相助。

    崔慎也没有白瞎这对君臣的支持,摸底河南河北,可以说把地方大族的那点底细,都倒腾了个一清二楚。

    李董咂摸着差不多了,直接拿德州棉农做了一场戏,可以说是“瞒天过海”,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干棉农,而且也的的确确下死手狠干。羽林军到处“剿匪”,活动范围极广,地方府兵还配合着“历练”,瞧着就是“绝对不和反抗朝廷天威的死硬分子妥协”的架势。

    这场面,论谁都以为李董要跟“先富起来”的人民群众干到底。

    万万没想到的是,李董盯着的,可不是这点蝇头小利。杀猪过年,怎么地也得挑几头膘肥肉厚的啊。

    “大人,依大人之见,皇帝莫非是要尽数剪除河北豪族?”

    “有何不可?”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问话的儿子长孙淹,“想来是皇帝那里出现了甚么变数,否则,决计不会如此急躁。不过,凡事但有两三成胜算,行险一搏并无不可。更何况,崔慎摸底河北河南多年,博陵崔氏尽除之时,各家并未响应襄助,这说明甚么?于贞观朝,这些个世家大族,已然是外强中干,不过是表面势大。”

    至于某条土狗如何挥舞小锄头从世家那里挖来教育权,又是如何引领风潮,导致一波“民办学校”的热情,长孙无忌并没有和儿子解释。这种道理,讲再多也没有自身体会一番才能够明白真切。

    “可……事涉数十万乃至数百万百姓,一旦动荡,万劫不复啊!”

    “哪有什么万劫不复,你以为那些游离五姓之外的世族,为何被约往辽东?莫非是这些世族家里有甚女郎,貌美到皇帝心动不成?”

    “大人的意思是……这是皇帝许诺给这些五姓之外世族的好处?”

    长孙无敌点点头,“除了此等,还有羽林军。如今五姓尽除又如何?现在回想,皇帝是早有筹谋啊。早先从武汉调用农官,授官‘稼穑令’,皇庄运作,有类新式农庄。田亩增益,较之京城郊县,强了何止一星半点。后又遴选武汉百工,如贾飞之流,更是在辽东随侍,若是动荡,这牵扯的数十万百姓,尽数拿去修路挖渠就是。”

    面色淡然的长孙无忌心中忽然觉得,会不会是皇帝察觉到了武汉的真正实力?这么多年下来,就算只是算加法,也不可能再瞒得过马周和皇帝吧?

    “大人言之有理,还可效仿武汉、苏杭,数十万百姓塞到工坊,说不定棉赋直接减半,在河南河北自己盖上百几十个棉纺厂,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长孙淹说罢,却见长孙无忌竟然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兴许就是如此?”

第九十九章 流亡

    夏秋时节的扬子江南岸,充斥各种焖湿酷热,本地人还好,外地来的倘若一时不察,中暑还是好的,倘若“水土不服”,直接报销在江南,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江阴县衙内外,中午日头毒辣火热,澄江大街贯穿东西,官衙道旁设置了不少官办凉亭。里面窝着不少车把式和马夫,或卧或躺,在凉亭里面用斗笠兜帽盖住了脸打盹。瞧着还算惬意,只是短衫敞怀,把肚腩露了出来,就显得有些丑陋,一撮撮的黑毛混合着黏糊糊的汗渍,更是显得恶心。

    “劳烦通禀,就说河北‘幽忧子’前来拜访。”

    县衙的门子正抱着个短棍打盹,陡然被人吵醒,带着点脾气,只是打量了一下来者的形貌之后,还是把脾气压了下去,微微拱手:“郎君从河北来的?”

    “算是明府故交,旧时长安朋友。”

    “先生快来这里坐着歇息,小的这就去通禀。”

    邀着人到了门房坐下,还给沏茶一杯,专门挑拣了一只干净的陶制杯子,茶汤色泽黄绿,显然是炒茶泡制。

    茶是凉了的,喝起来解暑。

    “有劳了。”

    “无妨无妨,先生小坐,小的这就去。”

    那门子穿戴也是整洁,便是胡须也打理过的,瞧着和外面的车把式马夫,大不一样。

    “阿郎,张县令当真会收留我们?”

    “当世还能收留我们的,不多了,三郎算是我有把握的。”

    “卢文渊寻了侯文定,算是安顿了下来。咱们卢氏,想要再东山再起……只能指望子孙了。”

    几个人儒雅中年人说罢,却见门子已经跑了回来,面带喜色到了他们跟前作揖行礼:“几位,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了!”

    还不等他们回话,就听一人朗声道:“升之!”

    哪怕没有身穿官袍,但那种浸淫官场多年的气场,还是显露了不少“官威”。让在此等候的不少人,情不自禁地脸色变了一下。

    “惭愧……”

    “不必多言,河北诸事,我早已知晓。只管在江阴住下,若要入籍,也没甚要紧的,户房添上几页纸的事情。”

    张大安用力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莫要多想,先在江阴住下,多转转,再琢磨安生。”

    “多谢……”

    “何必言谢,当年在长安,我与你分食阿月浑子,求的不是一个谢字,而是我张大安交你卢照邻这个朋友。”

    听得张大安这般说话,卢照邻一时间悲从中来,眼泪滑落之时,侧首从张大安用力地拱了拱手。

    安顿这一队卢氏族人住下,张大安也没有去询问到底河北发生了什么。惨事翻来覆去的说,反而让人难以从伤感中走出来。

    “非常时期,就委屈一下诸位。”

    张大安给他们伪造了籍贯,不过也谈不上伪造,因为给这些身份文书作保的,是江水张氏的族老。

    几个老头儿给卢照邻他们重新做了一个跟脚,说是前隋从幽州逃难来的。这种要查的话,就不是很好查了。加上江水张氏的老人作保,那就是说什么是什么。

    也没有让他们改姓,只是模糊了一下跟脚,不提郡望如何如何。

    当然卢氏自己关起门来拜卢植还是拜谁,这就不必计较,人家自己关起门来祭祖,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若是事发,岂不是连累……”

    “不会事发的。”

    张大安摇摇头,安慰了一下卢照邻,“给你们作保的,是我张氏族老,此事,我已经询问过武汉兄长,他是同意了的。而且,嫂嫂做事极为精致,不会有甚么差错。”

    “嫂嫂?”

    “嗯。”

    对于李芷儿,张大安也只能闭口不言,就算卢照邻他们见着李芷儿,也不会知道这个“嫂嫂”其实是太皇之女安平公主殿下。

    当初张大安知道的时候,差点吓尿。当然了,他在武汉已经尿了不知道多少回……他这个兄长,实在是让人无法理解。倘使事情败露……事情当然不会败露,张大安相信,这事情就算自己兄长愿意败露,怕不是太皇和皇帝陛下,都不会愿意。

    见到李芷儿的时候,卢照邻诸卢氏子弟都是很诧异,他们本以为张德的贤内助,就是湖州徐氏的女郎。可一看李芷儿,那种野性凌厉,显然不是湖州风味。

    更加夸张的是,李芷儿身旁居然还带着个孩子,而且年纪不小的样子。

    莫非张梁丰喜好人妻?

    卢照邻脑袋里蹦达出来这么个念头,可一想到当年“长安幼女狂魔”的匪号,这和事实相去甚远啊。

    “小弟卢照邻,见过嫂嫂。”

    跟着卢照邻一起行礼的卢氏子弟也是一头雾水,万万没想到张德在江阴,居然还有老婆的?

    “你们卢氏,也不过是走了王氏的老路。盛极必衰,早晚都有这么一遭。”

    李芷儿随口说话,又看着卢氏子弟道,“变化之世,优胜劣汰,如今琅琊王氏能够乘势重来,你们也不必自怨自怜。有道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

    一众卢氏子弟顿时愣在那里,他们想到了这个张家妇会说很多话,就是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道理,也是宅中妇能够明白的?

    “你们不要以为嫂嫂是寻常宅妇,张氏在此地,及苏州常州等州县业务,一应由嫂嫂操持定夺。若论实务,寻常县令,连她十之一二都不如。”

    李芷儿过手的业务何止万千,历练出来的凌厉女强人风范,从来不是靠天生的富贵。皇族的那点贵气,早就还回去了。

    “阿娘,可以出去玩了吗?”

    “你功课做完了?”

    “这是当然,我一早就做完了。”

    “是吗?二十道算术题,有七种笔迹,你的书法练的不错。”

    “……”

    啪!

    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李芷儿瞄了一样张沧:“你不如张沔太多,你以为你是长子就万事大吉了吗?你阿耶可不会管那许多。”

    “我错了。”

    “知错就要改。”

    “是……”

    明明只是当妈的教训儿子,可是卢照邻等人总觉得背皮发麻,信息量太大,早知道还不如不来江阴呢。

    什么叫长子?什么叫张沔?什么意思?张德儿子都有了?而且还不是一个?而且还不在一个地方?

    不远处坦叔看着李芷儿教训张沧,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张沧回转的时候,他开口道:“是要功课重做么?”

    “嗯。”

    张沧点点头,捂着脸抬头看着坦叔:“阿公,阿耶小时候做功课么?”

    听他这么一问,坦叔似乎在回想着过去,半晌才道:“你父亲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教同辈族兄弟读书。都是别人做他布置的功课。”

    “……”

第一章 一个声音

    “都对一下时辰!”

    身穿皮甲的校尉摸出了一只怀表,围在他身旁的副尉、旅帅同样都摸出了一只。银质的怀表是内厂所出的“内厂精工”,武汉本地“土贡”之中位列第一。

    因为内厂在江夏,所以是以李道宗的名义,入贡皇家。

    军官们熟练地校对好了时间,随后校尉伸手接过亲兵递来的头盔,将面罩拉下,然后下令:“一个时辰后,同时动手。”

    “是!”

    一人双马甚至三马,除了正兵之外,还有骑马“辅兵”。这些“辅兵”哪怕在地方军府之中,也是顶级的正兵,身着半身甲,配有马槊、手弩、马弓、骨朵。只是在特殊时候,羽林军精锐作战,他们要承担迅速给精锐“换装”“补给”的任务。

    仅仅是把全身甲从马背上卸下来,然后一刻钟之内给精锐换上,就不是一般的新兵蛋子可以做到的。

    这一支在临清县的羽林军规模不大,数量只有两千编制。但是,整个贝州,经城、宗城、鄃县、历亭、漳南、武城、清阳、清河等八县,都有如此规模的羽林军进入,这就是规模极为罕见的军事行动。

    哪怕是暴击突厥,李靖和张公谨两人手头的顶级战力数量,也不过是三千而已。

    “过子时了。”

    “凌晨一点进攻,不要急。”

    夏季的中原,若是遇上晴空万里的天气,一到夜里,那当真是星河灿烂。虫鸣声阵阵入耳,相当的舒服。

    只是,这种虫鸣对羽林军来说,却是半点趣味都没有。

    哪怕是夜里,没有风也是热的厉害。将头盔取下,远远地看着那些布置严整的乌堡、寨墙、望角……军官们都在盘算着。

    郭孝恪当年为贝州刺史,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干。至少,如今辽地还有一比一复制出来的诸多崔氏乌堡。至于县城……反而没什么要担心的。

    细密的声响从怀表中传出,这种游丝特有的声音,一听便让人觉得十分精致,它比虫鸣的声音小多了。

    吭!

    战马偶尔会打一个响鼻,夜里的蚊虫叮咬,也是相当的厉害。好在羽林军都常备驱蚊水,安利号从艾叶中萃取的精油,还是有点用场的。

    “弛道土工的人准备好了没有?!”

    “喝了‘卡瓦哈’,现在精神正好。”

    “快到了。”

    “是!”

    嗒。

    也不知道是不是怀表到点发出的声音,总之,当各地校尉、副尉、旅帅盯着怀表的一刹那,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各地崔氏乌堡寨墙大门立刻被炸成稀巴烂,巨大的缺口让“具装甲骑”迅速进入。

    陌生又“熟悉”的乌堡地形,让羽林军同样有一种新奇的怪诞作战感受。

    哪个地方有“庄客”,“庄客”数量是五十还是一百,他们心中有数。哪个地方有弹剑而歌的外来剑客、刀客,是住大通铺还是单独有个房间,他们也一清二楚。哪里是本地的武器库,大概能存多少弓矢,也是有所估计。

    “有贼寇!有贼寇!有贼……啊!”

    嗤!

    疾驰而过的骑士握着一柄没有开刃的马刀,仅仅是依靠战马的速度,然后惯性带走,便是收了一条性命。

    夜里的更夫哪里能想到会有这般动静?这世上,怎么会有胆敢对五姓贵种动歪脑筋的贼寇?一个乌堡之中,数百上千能上战场的壮丁比比皆是。更不要说还有退役的军官大兵,都是行伍中的精英。

    便是良将,在五姓之中,也是不少的。

    然而来者却相当的肆无忌惮……

    “警察卫办事!崔氏窝藏叛逆,辜负皇恩,罪大恶极,凡负隅顽抗者,杀——”

    “杀!”

    “杀啊——”

    警察卫?

    那些个分守在崔氏本族的崔氏族老、分家家长,都是露出了惨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皇帝真的就动了手,而且雷霆一击,根本没有给他们翻本的机会。

    “快!快去通报清河宗家——”

    “冲出去,冲出去,逃往武城,清河这里不能留了——”

    星夜灿烂,只是乌堡的“护城河”外,那些个坐地休息的“辅兵”正在吃着东西。前面传来的动静不小,但只看火光摇曳,便知道大势已定。

    “队副,先头那动静,什么来历?怎地这些个‘弛道土工’,还有这能耐?”

    “都是王学子弟,有这手段,不是很正常吗?”

    “王太史真成神仙了?”

    “听说是薛公修路时候,开山用的物事。天下独一份,武汉都不一定有。”

    “王太史这物事,武汉也没有么?”

    “想来是没有的,若是有……”

    队副吃着肉干,忽地一个激灵,“若是有……”

    “队副!漏网之鱼冲出来了。”

    嘀——

    急促的哨声响起,“辅兵”们纷纷持弓搭箭,伴随着一声令下。

    嘭的一声,贡献震动,箭矢疾射而出,立刻隔着河岸,就将想要过河逃窜的崔氏人员射翻马下。

    嘀——

    又是一声急促哨声,新一批箭矢再度“嘭”的一声,夜里的虫鸣终于消失了。

    “诸君!杀贼——”

    面罩纷纷落下,即便只是半身甲,但哪怕是暗箭射来,也是不怕。飞箭破空而来,哪怕是正中躯干,在板甲上,只不过是擦出一道火星,然后箭杆被震弹断裂,箭头也不知道崩到了哪里去。

    羽林军“辅兵”数量不多,但是这些“辅兵”杀人的效率却不低。

    咔!咔!咔……

    步伐节奏极为有力,仅仅是一个横队,手中的长枪长矛,只要刺出,必定带走一条性命。效率之高,比马队还要厉害。

    吭!吭!吭……

    还在休息的战马打着响鼻,“辅兵”的马队并没有压上,而是缓慢地游弋在外围,一边让战马恢复气力,一边用弓箭射杀那些单独流窜出来的崔氏族人。

    整个贝州凌晨一点钟的喊杀声,一直持续到了凌晨一点半,怀表走了三十分钟,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天刚刚亮,八县县城之中,全然不知道县城之外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早上的贩夫走卒似乎是少了许多,老面孔更是不得见着,还觉得怪异。就发现各地就有羽林军骑士陆续冲入县城,然后,换了天地也似,一个个崔氏俊才,竟是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扒了衣服,然后拖拽到了囚笼之中。

    光天化日之下,这一刻,整个贝州都在震动,不拘官吏百姓,一颗颗心脏都像是被什么手指捏住,全然忘记了活着一般。

    德州闹恁大动静,只觉得这是遥远江湖,只这一刹那,看着羽林军犹如神兵天降进进出出,整个贝州的官吏百姓,都惶恐不安地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于是,整个贝州,仿佛便只剩下这个声响。

第二章 震荡

    所有人都知道是羽林军,但朝廷只说是“警察卫”,出来给人反复喷口水的“新闻发言人”是“正义的小伙伴”,人到中年背黑锅的大理寺卿孙伏伽。

    跟着孙伏伽一起出来站着被人仿佛啐一脸的,还有右武侯将军丘行恭。老丘是个匪气十足的人,心说妈的老子一个兵部的人,怎么就被叫来跟大理寺老大一起挨骂呢?他想不通,然后抽出佩刀就指着一票老江湖:你们这帮老狗再废话老子剁了你们狗头!

    “丘将军,多谢。”

    孙伏伽也是悲从中来,“警察卫”他管得到个屁啊,偏偏作为大理寺的boss,还不得不被两头怼。你要说“国法森严”,那自然是没话讲。可偏偏皇帝还踩着国法呢,那不就是厕纸么?

    说到厕纸,孙伏伽就想起了发明它的师弟,弹棉花第一高手,江汉观察使张德。这么多年下来,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状元”,孙师兄表示张师弟“身怀绝技”,二十年居然玩死了“五姓七望”中最牛叉的那个清河崔氏。

    对中原人士而来,谁都以为是皇帝老子牛逼不解释,踩着清河崔氏就是莽了一波。清河崔氏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整个贝州八县核心所在,连根拔起。

    从来没见识过“连根拔起”的广大人民群众,终于眼睁睁地看到了什么叫做“连根拔起”。

    神威如岳,神恩似海。皇帝老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董裤子一脱,冲清河崔氏怒吼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吃下去——”

    咕。

    清河崔氏就大吃一斤多。

    量大管饱然后撑死……

    “想当年,俺逃去洛阳,那日子可不好过。路过那甚么地头,还是崔氏给了俺些粮食。俺也不是没想抢上一笔来着,可不是打不过么。”

    丘行恭摸了摸脑袋,“还是陛下厉害。”

    瞄了一样一脸脑残粉模样的老丘,孙师兄内心复杂:这清河崔氏居然就这么亡了,怕是连真正亡于谁手,都未必知晓啊。

    按理说五姓七望同气连枝,魔教教主……不是,帝国皇帝李世民派人过来攻打,怎么地也要抱团抵挡一番。可羽林军假扮“警察卫”入贝州之时,崔慎就带着人到各家地头发了话。

    说的东西不多,核心思想就一个,我就是个打工仔,老板发了话,说是要土改,你们是要命还是要田?

    当然了,崔慎毕竟是口吃的,不可能说的这么顺畅,当时他是这么说的:“顺、顺、顺我……者昌!逆、逆……逆我……者亡!”

    逆逆逆,逆你娘个头啊!

    各家唯一共同的感觉,大概只有悲伤才是逆流成河的。

    崔季修作为反社会分子,自灭满门之后的伟大壮举,就是把另外一家姓崔的也给干了。

    反正表面上来看,他是操刀的刽子手,顶级的“酷吏”。

    汉时张汤跟他比起来,那就是一朵小白花。

    盐铁专卖、告缗算缗、打击富商、剪除豪强……这些至少都是按照基本法来操作。崔慎给人的感觉就一句话:抢劫,男左女右举起手来!

    李董就喜欢这种爽文主角一般的快感。

    可惜还有一点不爽的,就是还有个反派还没弄死,而且这个反派还是“黄毛”担当,简直无情……

    “清河崔氏啊。”

    再次感慨一声的孙师兄这光景,真是不知道自己做“正义的小伙伴”有啥意思。有心学崔慎、钱谷做个“酷吏”,奈何天生性格差了点档次。

    别说跟崔慎、钱谷比,就是张师弟,孙师兄觉得自己要是能有他十分之一的“心狠手辣”,怎么地也是三省高官,辅政大臣。

    “是啊,清河崔氏都完了。嘿嘿,俺当年降了陛下,当真是英明果决。往后俺丘家,就算是卖给陛下了。”

    老丘是个脑子活泛的莽夫,他琢磨着皇帝都这么牛叉了,老子跟皇帝一条路走到黑又怕个鸟?他想着自己就是个土鳖糙汉,这辈子没希望提升逼格,不如就培养儿子黑到无以复加,彻底跪舔皇家,怎么地也不会比崔慎、钱谷档次差吧?

    再说了,皇帝春秋鼎盛,虽说这几年没有再添丁进口,可本身子女也不少,能有什么大事情?

    跟着皇帝,有肉吃!

    没打算继续跟老丘扯淡的孙师兄内心激荡了好久,终于平复了心情,也无所谓那些个“弘文阁学士”在那里狂喷,反而是回到衙署之中,默默地坐下,默默地拿起纸笔,默默地写了一封辞职信。

    “如履薄冰不足以形容万一啊,我还是早早去也。”

    如果不认识张德,那该多好?如果和张德没有“同门之宜”,那该多好?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

    “唉……”

    回家之后,孙师兄一声叹息,引来老婆孩子的好奇。

    老婆就问他了,说老孙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是单位福利没有发放?你可是单位一把手,该捞的咱们不能含糊啊。

    要不是没力气,孙师兄他反手就是一巴掌狠狠地教训一下这个婆娘。

    “老夫准备上表请辞,然后迁往南方,或许苏杭,或许武汉,总之,不在京城逗留。”

    “甚么?!阿郎,好端端的,怎地说出这般话来?!如今贵为官长,仪仗显赫,怎地弃之如敝履?”

    “你知道甚么?”

    孙伏伽翻了个白眼,然后闭上眼睛,躺椅子上缓缓地休息,“老夫这是彻底怕了。清河崔氏,那可是清河崔氏啊。牵连数十万人……数百年风流,一夕之间,连根拔起。崔氏连反应的机会都不曾有,甚至连一夕都谈不上,老夫已经打听清楚,不过是半个小时,整个贝州,同时发动。”

    “半个小时?甚么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阿娘。这是武汉新出的规制,朝廷没见着用,不过私底下都是这么用的。”

    “阿郎,这于我们家何干?留在京城,有什么不好的?”

    “老夫怕无福消受啊,清河崔氏这一去,朝野之间,动荡不知道要多久。仅仅是梳理贝州八县,空缺就不知道多少。大理寺这差事,除了受罪,一无是处。”

    且不说人事权争夺背后带来的血腥手段,清河崔氏覆灭,它算是一个标志更是一个信号,那就是全面拥护皇帝陛下。

    那末,原先不那么拥护皇帝陛下的“老人”,是不是该挪挪屁股,让位给那些全心全意拥护皇帝陛下的忠心耿耿之辈?

    至于谁不那么拥护,谁坚决拥护,甄别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嘛。

    像“正义的小伙伴”就很不符合,你居然是“正义”的小伙伴,你把皇帝老子放哪里去了?

    像“地上魔都”江汉观察使张德的师兄,也很不符合,魔都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对付魔道中人,大家不必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

    ……

    面对这种情况,孙师兄只能默默地说一句“阔怕”之外,还能干啥?

    这时候已经不是风向不对,整个就一画风不对。虽说这么多年被张师弟暗地里坑的不要不要的,可关键时候,还是张师弟靠谱啊。

    孙师兄就是有那么一点点求生欲望,可以理解。

    “宾王,上表请辞者不少啊,你怎么看?”

    鸭绿水皇帝行在,李董将一叠请辞表扔了过来,很是惬意地笑着问道。

第三章 江山如画

    潮水退去,才会知道谁在裸泳……

    清河崔氏被“光明正大”地连根拔起,引发的这一波潮水,就是区分游泳的官僚到底有没有穿着泳裤。

    像孙伏伽之流,一瞧这浪头不给力,赶紧溜了,再不溜,光着腚被人围观,然后被同僚参一个“有伤风化”吗?他又不是尉迟日天,裸奔长安也不用担心被贬。

    原本大家都是在一团祥和的“忠君爱国”的大海中划水,结果现在有的人不是那么“忠君”,小算盘打的比谁都精,这就尴尬了。

    更加尴尬的是,皇帝貌似还特别拿清河崔氏出来杀鸡儆猴。

    不跟着朕走,就是这个下场!

    以前还能自持老子XX郡望XX氏,如今是彻底不行了,干不过李董,数百年风流怼不过啊。

    反倒是孙师兄心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夫师弟在南方开了个堂口,正好过去混口饭吃,一个法律工作者,怎么地也不能失业吧。

    “陛下可有决断?”

    “此间事体,莫不是‘物伤其类’?清河崔氏覆灭,于彼辈震慑甚巨啊。哈哈哈哈……”李董畅快大笑,当年这般贱人怎么挤兑他来着?二十来岁的时候,可是被五姓七望喷的不要不要的,还拐弯抹角跟李建成勾三搭四,现在又如何?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呐!

    “震慑世族,再有五到十年经营,当能清理中原田亩。”

    马周是知道老板打算的,早先那种“垂拱而治”“王与马共天下”“王霸道杂之”看来是不够用了。

    中原世族,掌握最肥沃最广袤的耕地,锁死了数十万数百万人口,粮食拿来生蛆,银钱拿来填埋,又有累世名望,天下英杰,罕有不是位列世族的。

    李董可以忍个十年,科举攒了十年的人才。只是万万没想到,还有比李董更能忍的,都不要十年,每年都会批量往外甩卖人才。至少对马周来说,这些的的确确是人才。

    用之以能,还计较那许多。

    老板“天命加身”,从武汉淘换点人才,倒也合情合理,武汉也很配合,算是有来有去。二十年积累,朝廷内外,给官吏进行大换血,皇帝都不虚。这时候下手弄死清河崔氏,不过是新仇旧怨一起算了个总账。

    不服你特么造反啊!

    皇帝步步逼迫,就等着中原世族一股脑儿都举起反旗。倘若真有这么一茬,李董做梦都能笑醒。

    可惜,老世族之所以能够有数百年风流,也不是吃干饭的。

    “上表请辞的,都准了吧。”

    李董爽了之后,又问马周,“宾王,辽地、河北、河南、关中、山东、江淮诸地,煤铁年产,较之江西,如何?”

    “差距甚大。”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数据就算作假,但在马周看来,数据只会往少里做假。更何况,如石城钢铁厂、大河工坊、钓鱼台工坊、三州木料仓等等重要节点,皇帝也并不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老世族被打压,扶持起来的不过是新贵。新贵也是要喂肉才会跟着走,皇帝一个人吃独食,谁还跟着混?而一旦分而食之,又怎可能使之如臂?

    “若效仿武汉,整饬中原,几年能见成效?”

    “陛下,此事非是几年所能成功。”马周直截了当地打消了老板的幻想,“武汉缘何被称作‘地上魔都’?因为遍地‘妖魔’,迥异非常。不拘工坊、物业、学堂、官吏、风气、作息……皆是大大不同。”

    武汉已经有了自己的人才培养系统,也有自己的教育管理系统,甚至连自己的内部市场都已经形成,加上某条土狗很早就清除了治下的死硬分子,凡是想要在他面前摆谱装逼的世家豪族,统统一扫光。血债累累之下,才完成了“土改”。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现在想要在中原要搞的“顺昌逆亡”。只是土狗当年做的隐蔽,加上金钱开道塞人抹布,荆襄大地的豪族放中国又是瘪三级别,自然是半点浪花也翻不起来。

    更何况,某条土狗的被窝里,也不是没有塞着荆襄豪门出身的女郎。萧妍萧姝姊妹两个,也不是摆设。萧二公子不为别的,姑且为了女儿的“幸福”吧,该咬的人也是会咬的。

    “奈何时不待我啊。”

    李董感慨一声,不得不承认,某条江南土狗确实能忍,什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相比起来,就是小儿科了。

    全面效仿武汉是不可取的,到时候满地的失业工人失地农民,这种自爆的威力,比什么隋末大战凶残几十倍。

    “若要缩减差距,不外是财力物力人力。”马周看着皇帝,正色道,“只以财货论,怕是大大不如,但以人力而言,陛下当得上‘富有四海’。”

    “光有人,是无用的。”

    皇帝摇摇头。

    “不拘新老勋贵,且先安抚。”马周说着,微微犹豫了一下,“东海西域,多产金银。这些金银,天生是陛下的!”

    “……”

    沉默了一会儿,李皇帝脑海中不断地琢磨着,有一点马周并没有说错,比人力的话,武汉是大大不如的。只是作为皇帝,他也很清楚,不能组织起来的大部分人口,也是没什么用场。

    西域河中数百国家部族,唐军往往一个旅帅带队就能横行无忌,校尉出马就是灭国灭族。不能组织起来的人多,在有效组织起来的人少面前,根本就是一块肉,不堪一击,只配被吃。

    要把人力优势发挥出来,需要的不仅仅是威权,还要有自己的官僚团队,简而言之,就是“组织”。但旧式官僚在这个年月,又有什么资格去跟武汉官僚比较业务水平?

    皇帝是打过小主意的,从武汉挖人。是的,挖了人不假,但挖人会有上限会有天花板。中原并没有那么多坑位让给从武汉挖来的人,而武汉模式,偏偏又是个需要“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的官场环境,这就导致武汉官僚天然地是个庞大的规模。

    这就出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地方,武汉不怕你挖人,而中原又那没有那么多官位。倘若改换体制,那么动摇的不会是武汉,而是新老勋贵甚至二十年科举的进士人才。

    每每思量到这种时候,李董就分外的羡慕土狗,在一片白纸上作画,哪怕你画的是大雕萌妹,至少也是随心所欲不是?而在一副旧画上面再添几笔,婀娜多姿的女郎再如何美,都已经是存在的,自己不过是再涂脂抹粉描眉画眼而已。

    面对这个难题,马周给了一个反感,美女已经存在了,为什么不在旁边画一个“黄毛”呢?

    李董之所以沉默思考,甚至还有一点犹豫,那就是他担心“黄毛”把美女叉叉圈圈圈圈叉叉了……

第四章 喝汤

    “什么叫世家,这就是世家。”

    朝廷的官报发来武汉之后,曝露的一系列数字,就足够让武汉官吏大开眼界。这些个庶民为主的人物,哪里晓得世家大族的底蕴是何等的凶残。

    把复刻印刷的官报分发下去之后,会议室内一阵寂静。

    “一千二百多万亩地?这……这可能吗?”

    “这还只是崔氏大房外加武城诸子的田产,也就是说,一千两百多万亩,不过是保底。咱们算两百亩地养活五口之家,能养活三十万丁口。”

    “五姓七望加起来,怕不是这就两百多万人?”

    “兴许是只多不少呢?否则,怎地连皇族也敢小视?”

    “可账面上丁口肯定没有这么多啊!”

    “废话!咱们武汉账面上才两万多人,实际多少你自己心里没数?”

    “……”

    藏匿人口什么的,基本操作。

    老张虽说知道李董要干上一炮,本以为“千古一帝”豁出去,学杨广来个“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只是万万没想到李董一如既往的“苟”,反手一刀,把习惯性装逼的“菜鸡”给干了。

    “清河崔氏藏匿丁口有多少,咱们不去管它。朝廷现在其实是两难的,一是地权归属,二是人力瓜分。”

    见武汉的土鳖们还在惊异世家大族的底蕴,老张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们办正事。

    一看老板表情好像很严肃,武汉的土鳖们顿时打起精神正襟危坐,一副要聆听总裁教诲的样子。

    “本府收到的消息呢,是弘文阁大学士马相公,正在主持诸田亩收归‘官营’。这个事情呢,勋贵未必满意,宗室也未必高兴。但本朝宗室也没甚要紧的,便是亲王,你们也不是见过一个两个,心中有数就行。”

    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之后,老张把茶杯放下,“关于这次查抄田亩收归‘官营’一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使君,勋贵也要分个新旧,便是新贵,也要看在不在官场中厮混。那些个纯粹依附皇族混饭的,自然连个物事都不算。倘若是身负要职,拿些俸禄的,就未必会反对。”

    “不错,说到底,千几百万亩地收归‘官营’,那只要做官,就能捡些便宜。倘若又是要发卖出去,多少不敢说,总计大头是勋贵名门或是巨宦的。外朝那些个没跟脚的,只能干瞪眼。”

    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就是操持起来比较麻烦,皇帝的压力,绝非表面看到的那样风轻云淡。

    老张当年弄死鄂州地主,那也是经历几十次刺杀,就今年还有呢。何况五姓七望这种规模?

    也就是李董心大,羽林军换了“警察卫”的马甲,又用抓捕盗贼的名头,连夜在贝州八县同时发动,这才一波成功,清河崔氏连根拔起,连只鸟都跑不脱。

    至于之前的惊弓之鸟,比如范阳卢氏,倒是因为早早地被干了一回,这次躲过一劫,日子相对还要好过一些。家族的优秀子弟,不拘宗家分家,都先跑出去一批避避风头,以免被皇帝盯上,又来玩一次连根拔起。

    只是清河崔氏显而易见也不只有老家这点基业,联姻多年,外放的男丁女郎,或多或少都能具备一定的影响力。虽说家族覆灭导致影响力的根基消失,可哪怕“一日夫妻百日恩”,崔氏女郎总不能一个个都是连老公都哄不住的废物……

    李皇帝这一波干趴下的,不知道是多少女子的父兄,不知道多少男儿的老丈人小舅子。

    历朝历代搞了这么多年的“五讲四美”,那现在亲爹亲哥或者老泰山大舅哥完蛋了,你说要不要为了“尊严”莽一波吧。

    李董掌权二十年,一生树敌无算,连亲爹亲哥都是敌人,外敌内仇更是不计其数。这光景,大概也是颇有一种债多了不愁的心态。

    “地呢,本府的意思,就不要去多想了。倘使能租,就租一些,不能盖厂房,种地也是好的。武汉粮食总归是不够的,又不是只有这一百多万张嘴,来来往往,你们登记来汉旅客商贾人次,可有一个大概?”

    “回使君,这实在是统计不成,也只能有个大概。”

    专门主抓此事的官员有些不好意思,从周围道,“贞观十九年来汉旅客商贾总人次,我们估计是七百多万人次。”

    “七百多万?!”

    “是人次,不是人。”

    “可就算这样,也是相当多啊。”

    “扬子江两岸,哪里有离得开武汉的?这个数字,我看还行。”

    “七百多万人次,不管多少人吧,来一次总归是要吃喝的。一次呆一天,咱们就算一斤米,也要七万石。光吃喝,五六七八万亩地总归要的。”

    “哪可能呆一天的,苏州的船帮,一趟六七十条船,这就是千几百号人,还不算牲口。一呆十天半个月,才是常有的事情。”

    数字稍稍地发生了一点点变动,就不是几万亩地的事情,而是几十万亩。

    但这些,还仅仅是外来流动人口的消耗,根本就没有计算武汉常住人口的消耗。

    超级城市对资源的吞噬,常人根本难以想象,贩夫走卒生存在一个大都市中,根本不会去想,也不会想到,他所在的这个城市,是何等的巨大!

    各种意义上的。

    “所以本府的意思,关于田呢,就不必多想,两个选择。”张德竖起两根手指,“一,皇帝要‘稼穑令’,咱们继续再派过去;二,响应一下皇帝,咱们武汉就多出点人,官面上江湖上都要动起来,去中原租赁‘官营’的田亩。说到底,‘忠君爱国’是根本嘛。”

    “……”

    “……”

    听到老大这么说话,一众官僚想笑又不能笑更不敢笑,气氛一时间有点小尴尬。

    老张大约也是发现自己开的这个玩笑着实有点不合适,于是轻咳一声:“田亩诸事不是重点,重点是人。清河崔氏的人,要不要,怎么要,要何种,就要诸君集思广益。”

    干掉清河崔氏“不难”,难的是如何解决这些牵连进去的人。不说清河崔氏本身藏匿的人口,仅仅是明面上的“奴婢”,这些个半人身依附的群体,就有两三万左右,纯粹是为了服务崔氏而生存的。

    和那些个高等奴婢“家生子”不同,这些个半人身依附的底层,可以说等同“农奴”,官面上的确算人,但实际上,哪怕是妻女,只要有几分姿色,拿去给崔氏享用根本是无法阻挡的。

    张德心里盘算的,便是这些“农奴”,数量不少,而且收拾起来,肯定要比其它崔氏人员要简单容易。

第五章 有所预见

    “我们要有预见,朝廷既然已经打掉了中原的坐地老虎,那末,如何填空,就是朝廷就是弘文阁就是皇帝要接下来琢磨的事情。”

    结束了关于如何在清河崔氏的尸体上“皇帝吃肉我喝汤”的讨论,张德带着心腹幕僚以及优质学生,开了一个小会。

    “山长,旧年老兵开饷,拿的是皇银。这一回清除清河崔氏,今年要是不能迅速补回来,怕是不行。以我之见,皇帝也好,外朝也好,乃至弘文阁甚至是内府,都要琢磨增一笔现钱。”

    “有理,言之有理。”

    有个官僚连连点头,“眼下羽林军及十二卫旧军,算是皇帝镇压中原的底气所在。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兵卒,另外一条,就是皇银。皇帝两年未归,也不知道是怎地,这辽东局势,也不必如此踟躇吧?”

    “若不外出,怕也不能‘罢相’成功。如今弘文阁行事,便只是半个‘丞相’,说话嗓门,远不如三高官官。”

    因为三高官官逐渐成了摆设,皇帝在外,主要传达意志的人员构成,就分成了两个大部。一个是阉人家奴,另外一个,这是军方新秀。

    只是因为随行了诸如马周、张行本、薛大鼎,给人造成了一个错觉,仿佛皇帝还在仪仗朝廷栋梁。

    给马周加了一个“大”学士,也不过是个障眼法。

    老张的小会议室里,有人说弘文阁是半个“丞相”,也就是在这里。具体施政方针,弘文阁连个屁都不算,行使的权力,依然只有原先所在部门的职权。孔颖达出了国子监,那就是个摆设,侯君集在洛**本不用鸟他。

    能管得到个什么?

    孔颖达想要让自己的方案通过皇帝的审核,首先得和内侍接触,阴阳人死太监把他的报告交给了皇帝,皇帝批准之后,再重新通过内侍传达意志。

    这一来一去,阉人的地位无形中暴涨,只是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武汉能够有此认知,实在是因为武汉衙门太多,业务分类广博的好处就在这里,什么是关键,感同身受者最明白。

    “我看,总计不过是金银铜铁。皇帝既然在鸭绿水,这念头,大约就是在金、扶桑金上面打主意。不过想来也喂不饱恁多人,眼下那些个中原军汉,嘴上都喊着‘吾皇圣明’‘吾皇万岁’,怕不也是指着皇帝换个长期饭票。”

    “拿了皇银,总得做事。让他们打仗,还能不去?”

    “去又怎么了?有便宜仗打,那自然是出力,倘若遇上狠角色,溜之大吉又何妨?到时候回一个‘非战之罪’,你又待怎地?行伍老卒难不成真是夯货,都是不怕死的?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跑,皇帝还能真个连老卒军汉都杀个干净?”

    “那如此说来,不拘哪里的现钱,皇帝兴许会让老卒军汉前去走一遭?”

    “一张诏书的事情,只要有钱,加上良田‘官营’,你看这些老卒会不会走一遭。”

    “怕还不止老卒军汉,比如德州闹事的那个关老五吧,这等人,现在吃了亏,皇帝既然‘拨乱反正’,把罪过都扣在了清河崔氏身上,那也得有个安抚手段。采买棉花的价钱提不提且两说,只这些棉花,还是要用在军汉身上。军汉去帮皇帝拿点现钱,其中一笔,想来就要支应棉花钱。”

    “说起来,这些个老卒军汉,还真不是贫困之家。凑一套甲胄,那是不成问题的,这几年马市热烈,一匹马也不值当多少钱,加上豆麦增产,精料也是不缺的。这等人咬咬牙,借钱买一套好装备,若是去河中,只要不死,横竖都能赚回来。”

    众人讨论开来,思路顿时变得清晰,皇帝的算盘打的不可谓不精明。只要维持住武装力量,甚至增持武装力量,中原的本地老虎,就根本不够打的。打老虎要的不是技术,老子一身神装天生神力还有小弟二十万,什么老虎打不死?

    镇压了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老虎,田亩“官营”又有愿意给皇帝摇旗呐喊的底层官吏甚至老卒等力量,皇帝只要钱到位,当真是什么都好说。

    而且按照侯君集、长孙冲、王万岁、单道真、杜正伦等等在外捞着现金的老哥收益率来看,皇帝只要人员到位,就不存在亏本的情况。

    金矿银矿铜矿就在那里,它既不会飞走,也不会突然消失,就等着有人或快或慢地把它们挖出来……

    “皇帝兴许是有心替换新老军头,这些个老卒军汉,合起来势力不小,但单独拿出来,人长安洛阳,也就是个破落户。”

    “怎地算破落户?这些给皇帝卖命的,那是年年都从皇帝那里拿钱。论起来,也算是个绿豆大点的勋贵,只是没给个头衔罢了。”

    “你要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陪戎副尉又不值当什么,区区散官,拿来充门面绰绰有余。将仕郎登仕郎难不成还能有甚大嗓门不成?”

    “一个陪戎副尉是没甚么,可要是几千个陪戎副尉,那就不一定了。皇帝强势,若是铁了心要收拢‘人心’‘军心’,给几千个陪戎副尉许点传世物业,还怕他们不卖命?”

    “甚么传世物业?总不能连金矿银矿也能……”

    语调不屑的人说到这里,自己都打住了,然后小会议室内,一阵沉默。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别说几千个陪戎副尉,就是几百个,一人一千亩两千亩地,怎地也有几十万亩地凑出来。够得上地方豪族了吧。”

    “不止,这些老卒长于行伍,拉出来就是劲卒。就算平日里沾皇帝便宜,兴许还是揩皇帝的油水,可要是有人要败坏他们的传世基业,这就是撕破脸,铁定要拼命。”

    “若如此,皇帝这就是打了一批拉一批,算不算以小制大?”

    “还不好说啊。”

    谈到这里,众人都是没了头绪,情不自禁都看向了张德。

    老张不置可否,他一条江南土狗,懂个鸟的法术势斗争,反正皇帝爱折腾就去折腾好了,只要不妨碍他打造祖传的小霸王学习机就行。

    于是老张很是无所谓道:“皇帝万岁,皇帝想要做什么,由得皇帝去就是了。我等又不是扯旗造反的叛逆,何必计较这个?便是让几百个几千个‘陪戎副尉’去抢这个什么金啊河中金啊扶桑金啊,抢去好了。不但不反对,还要鼓励,还要给这些个老卒递刀子。”

    众人一脸懵逼,老张却还是风轻云淡的模样:“这些金啊银啊是能吃还是能穿?不花出去,它不就是一块砖?”

    见老大这幅鸟样,一种武汉土鳖纷纷鼓掌,表示老大你特么都这般心大了,我们还怕个鸟,先预制五百万支飞凫箭压压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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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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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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