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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鲨鱼禅师     唐朝工科生txt下载     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二章 刑天舞干戚

    杜如晦的葬礼更加不能让人接受的地方,就在于他是“薄葬”。

    灵堂可以摆很久,但是那块棺材板,按照杜相公的遗愿,摆三天就下葬。这要是换做寻常人家,杜构杜荷兄弟绝对是大不孝。可自家老子就是这么个意思,顿时让人无可奈何。

    至于头七的法事,居然就交给了铁杖庙的殡葬业新丁来操办。然而铁杖庙这几年的流程,主要就是模仿“傩戏”,演的就是先登死士到处砍人的那一套。

    动作上比较夸张,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从厮杀技术中演变出来的。

    这一套要是放以前,杜氏先祖能气的活过来。

    然而杜如晦就点了这个,杜构不是问过他老子,为什么弄这一套来膈应人。杜如晦讲的很明白……不要钱。

    不仅不要钱,长安城的某家铁杖庙,按照约定,未来二十年都要给杜氏分一点“利润”。

    业务要铺开,除了产品过硬,还得广而告之。

    杜构本想说咱们家不差那几个钱,后来吧,杜大郎就知道自己太年轻。

    图样。

    长安城百万人口,东贵西富,那也是跟着标准走的。

    杜相公这一套说道很多,首先花费不高,响应了国家号召,“薄葬”之余还勤俭节约;其次麦铁杖是新朝二十年来第一个“神”,神力目前来说很强,全国各大会馆都挨着麦公住,能跟麦公打交道的,必须是有钱人士;最后,皇帝老子刚从辽东浪了两年,符合麦公精神,还悄悄地拍了马屁。

    这情况要是长安富豪死到临头,不跟风混个脸熟,等什么呢。

    万一皇帝就高兴了?就算皇帝其实没兴趣,反正还赚了口碑不是?

    长安城哪个月不要死人?但正经来讲,又有几家是能够大肆操办丧事的?正好借着效仿杜相公的由头,不但省了一大笔开支,面子上还过得去。

    只这一点而言,杜如晦对长安城的中青代,绝对是“减负”到位。

    丧葬成本降低,对一个家庭而言,本来就是一个“幸事”。长安城这么多人家,哪怕用度只有原先的十分之一,对铁杖庙而言,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总营收规模是相当可观的。

    而这笔钱,是要给杜相公的。

    当然明面上走账肯定不可能给杜相公抹黑,在中间扮演个中角色的,自然是有专业人士进行处理。

    不过二十年的“分红”,足够让整个杜构当场辞官不干,天天在家里吃牛肉吃到死都没问题。

    至于其它类似杜相公同款棺材板,相较长安城殡葬业未来二十年的“红利”,毛毛雨,绝对毛毛雨……

    “有道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沾了一样,便是富可敌国啊。”

    燃料、主食、调味料、油水……这些大宗物资,任何一样,都是传世的物业。反而杜如晦临死之前,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有给杜氏子弟留一些,可一场葬礼,便是让杜氏子弟尽数参与到了其中。

    这比留多少人脉、多少钱财还要惊人。

    “衣食住行,生老病死……杜相这一遭,可谓高明。”

    事上又有几人可以用自己的死,自己的葬礼,改变一个地方的经济消费模式呢?

    或许原本这个地方的人本来就有这样的冲动和意愿,或许原本这个地方已经有了这样那样的基础和条件,但是,没有人“保驾护航”,终究等于是没有。

    而此时此刻,长安城内,年轻人不必因为操办先人葬礼太过“寒酸”而羞愧,年长者也不再去寻求那些奇奇怪怪携带“福报”的“礼仪”,甚至对朝廷官吏而言,“守丧”“守孝”,也不用再继续超乎想象的“严苛”来拷打“孝道”。

    蔡国公杜如晦就是一杆旗,竖在那里,为这一地遮掩“流言蜚语”。

    这些东西,哪怕是参与其中的贩夫走卒街巷妇女,也是能够明白的。不管整个葬礼如何的“热闹”,于礼制而言,它是一场“薄”的不能再“薄”的葬礼。

    “操之,这些物事……是你从武汉带来的?”

    “不是,早几年就留在长安城了。”

    “……”

    脸色发白的李震看着一脸平静的张德,差点脚步不稳,从山道上滑下去。

    若非稳稳地攥着马车边缘,他当真是要成就一番英名,追随杜相公共赴黄泉。

    看着山头那一排排炮口,李震嘴唇有些哆嗦:“那物事……不会来真的吧?”

    “礼炮,听个响而已。”

    张德回了一句,看李震脸色极为难看,便道,“总要拿点东西出来看看,不然还以为武汉是虚张声势……你也不想眼见着干上一场不是?”

    “不想,不想,我是当真不想。”

    连连摇头的李震怕的不行,他又不是没去过武汉,可就是万万没想到,张德玩的这么狂野。

    然而老张有些事情也没跟李大哥讲,当年左骁卫换人,大概皇帝都以为姓张的也就是从左骁卫找门路才能“搞事”。

    防着张公谨这么一手,可以理解。

    但是老张当年为撕破脸皮做的准备,用人比李震想象的还要粗暴。

    督建工程的,分别是马周、史大忠、康德……用的人是程咬金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老匹夫的部下。程处弼是中间人,程咬金的部下查验过东西,不识货,然后就轻松放行。

    十几年以来,还时不时地帮忙换换……

    而老张除了这些,还有双保险。维瑟尔那里豢养的杂胡“敢死队”还是有几十个的,除此之外,还有城内东西两坊物业中的松树炮。当然那玩意儿一次性没意义,于是钓鱼台工坊和军器监,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弄了青铜炮管出来。

    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反正没人知道要干啥,只要不是铸九鼎,人有钱任性做的是青铜版本“没奈何”不行吗?

    “恭送蔡国公——”

    伴随着一声号响,却见山头处炮火如龙,只一刹那,整个山谷都在摇晃。

    轰轰轰轰轰——

    火龙一道道喷射而出,要不是早就经受了鞭炮、二踢脚的考验,此刻要是不人仰马翻,那便是成了稀奇。

    只是炮火和烟火有着本质的区别,隔着山谷,只看见对面砸出一个个弹坑,飞沙走石,满目疮痍。

    一轮齐射,倒是把对面的碎石砸的更加稀碎。

    “千里眼!”

    有灵醒的行伍老兵,立刻叫伴当把自家宝贝的物事拿出来,单筒望远镜看的更加清晰真切,只看地上那些陷坑,还有碎石被蹂躏过的场面。这些个老兵脸色顿时微变,纵使玄甲在身,比这些碎石如何?

    “陛、陛下……”

    康德嘴唇哆嗦着,只觉得是不是有人要谋反,是不是当年洛阳宫的破事事发了。

    然而李皇帝虽然神色惊讶,但还是很快恢复了状态,压制着情绪说道:“少待返转,传召江汉观察使。”

    “是!”

    不是要治他的嘴,破事没有事发,康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忐忑不安起来。传召张德?这是要干什么?要不要准备刀斧手?

    康德在胡思乱想,送葬队伍中的两朝老臣何尝不是在胡思乱行,他们并不知道李皇帝要召见张德。

    但是“忠义社”中不少人却是来了精神,更是有人小声地喊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第四十三章 和平保证

    江湖传言,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掀翻了大隋王朝。故事很精彩,可惜扔大唐江山一比,十八路反王大约是不够看的。

    十八路反王不够,一百八十路反王……应该就够了。六十四路烟尘有点儿戏,几千路烟尘……那就很壮观了。

    “不闹大就好,不闹大就好啊。”

    瑟瑟发抖的张大象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然而一旁李震冷笑一声:“这光景,不过是往后拖一拖,早晚还不是要来一遭。”

    “管它呢,兴许那时候老子都死了。横竖现在活着最爽!”

    张大象说着,一身肥肉又哆嗦了一下,“你他娘的当时不在场,老子可是就在皇帝眼皮底下,那杀气就跟活了一样,一个劲地往老子这里钻啊。”

    “放你娘的屁……”

    骂了一声,李震摸了摸脑袋,撲头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之前在山上,那动静着实吓人。他就怕皇帝突然说要弄死他们这帮“反贼”,于是就偷偷地往人堆里缩了一下,横竖张家兄弟顶在前面。

    再说了,也应该是张家兄弟往前顶,他老子李绩也就比李靖强一点,张公谨那可是“湖北”总督!

    “操之这一出……好啊。”

    “好啊。”

    “哥哥也是好魄力。”

    “不然怎地,天知道杜相能不能真个说服了皇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皇帝是个甚么性子。咱们自小长大,谁不知道皇帝最能忍。杜相刚去,皇帝看在情分上,未必有甚想法。可日子一久……嘿,这世上的君王,都一个样!”

    “孤家寡人么。”

    一众“忠义社”的“大佬”都在那里吐槽着李皇帝,这一回真的有点刀尖上跳舞的意思。而且整个“忠义社”二十年以来的成员,这一回是真的服了“社长”。树的影人的名啊,这等魄力,换谁都没这个勇气直面“千古一帝”。

    更让他们服气的,是“社长”老大哥居然留这么一手十多年,一直没透露出半点风声出去。

    这要是“社长”当时暴毙,没人知晓的情况下,岂不是贞观朝有名有姓的大忠臣?将来给贞观朝写史,怕不是“祥瑞”了一生,给贞观朝的帝国主义建设添砖加瓦燃烧生命?

    可惜一帮“忠义社”的中青少“恶狗”们,哪里晓得张德在生死这个问题上看得很淡,没有小霸王学习机的日子……每一天都是行尸走肉。

    作为一条从二十一世纪非法穿越到贞观朝的工科狗,上辈子断网一天就简直要窒息而死,结果这辈子一上来就断网三十多年……这他妈对某条土狗而言,已经不仅仅是窒息了,这就是智熄!

    老子拒绝思考!

    某条土狗由衷地呐喊。

    靠天靠地靠杜相公,都不如靠大炮。

    青铜炮用来说服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效果还是非常不错的。不但说服了皇帝,连皇帝的一应走狗爪牙,都说服了。

    吏部侍郎阴弘智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刚在人前装逼挑战“狗王”的“权威”,回头就表示,我特么就是一个屁,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

    嗓门再大,大不过炮门。

    连过来凑热闹准备看皇帝老子如何“炮制”江南土狗的钱谷钱老板,这光景也是脸色极为难看。

    皇帝“炮制”江南土狗暂时是看不到希望的,江南土狗“炮决”了哪个不服气的,倒是轻松的很。

    此时此刻,摄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产生,皇帝再大的脾气,也憋了回去,憋出内伤也和“忠义社”的诸位“大佬”小命无关了。

    “往后……真是不知道当如何。”

    “还能如何,倘使真有一桩富贵送上门,俺们也也是元谋……”

    “谋你娘呢?!想甚?!”

    叫骂间,沉默了一会儿的李震心中暗道:如今倒也是好局面,至少大人的日子要好过的,和操之比起来,和武汉比起来,大人也好,药师公也罢,那算个甚么。

    只是李震也在惋惜:操之也是个不成器的,偌大的基业,再更进一步,又有甚么不好?

    一起跟着惋惜的恶狗们成百上千,然而老张这么多年在武汉办学也不是吃素的。弟子门生总算大部分都长了脑子,在恶狗们中间,也算是掺了沙子。

    干掉老张要说难的确难,要说简单,也是简单。只是干掉他谁来收拾这么多年培养出来的武汉小狗,就是恶狗们要思考的问题。

    “万万没想到……”

    回到长安屋宅中休息的孔颖达神情有些复杂,对他来说,张德展现出什么怪诞手段,都是可以接受的。尤其是在“孔圣显灵”之后,孔颖达就已经感觉到了一点东西,张德根本不在经典之间折腾,哪怕做官,也不曾受制于朝廷体制。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老张十四岁时候的做官态度,让孔颖达印象深刻。

    “阁老,那物事……到底是个甚么东西?怎地……”

    “嗳,阁老之称,老夫不敢当。”

    摇了摇头,孔颖达又对亲随幕僚正色道,“不管是甚么物事,如今兵戎相见的灾祸,一时半刻,不会有了。万幸呐。”

    孔老头的见识是相当厉害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才是维持社会安定祥和的重要保障。

    但他并没有说兵灾不会消弭,那是因为孔老头很清楚,暂时只有某条土狗掌握“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将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之后,就不好说了。

    天下目前还是姓李,天下大义都在这里,皇帝又没有“失德”,民心所向,便是在武汉,也是如此的。

    而且孔颖达有一个判断和杜如晦一样,不管武汉如何繁花似锦,将来史书中记载,也不过是贞观皇帝的功业,跟他张操之关系不大。

    除非天下改姓……可江南子根本就没有这种需要,连欲望都谈不上。

    这让孔老头很吃味,心说这小子当年就是卷子做得少,《五年模拟三年高考》早点出来,说不定就把人给改造了啊。

    “那……阁老以为,这祸事,能顺个几年?”

    “不好说。”

    孔颖达摇摇头,直接说不知道,然而心中却暗暗道:挺过这贞观朝最好,想来老夫那时候,也应该去找杜如晦搓麻将去了。

第四十四章 等待

    守丧的杜氏兄弟最近的“哀思”都快变质了,杜相公的灵堂,每天都有人过来K歌,不但K歌,还有唠嗑……

    “哥哥是甚么意思?”

    “这几日社长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不拘亲王、公主,还有过气的国公、郡公,前后还有大商,背后的人……嘿。”

    “好在也不用打个稀里哗啦,老子小时候穷的滴水,打就打了,豁出去烂命一条。这光景,老子才不舍得。入娘的……老子在武汉可是有十几间铺面,隆庆坊还有一间房,打残了老子穷三代。”

    “打不打的事体,就不必多说。皇帝要问对社长,有甚计较,都要等社长回转才能定夺。”

    “可那些个学士、先生的过来拜门,总不能不见吧。”

    “弘文阁的人,怕不是知道点甚么。”

    整个杜宅每天都是人,跟茶馆也似,天天都在那里讨论着最近的变化。每一个人来的时候都说是要“吊唁”杜相公,过来寄托一下哀思的。结果寄托你妈哦,灵堂上杜如晦的画像直愣愣地看着一帮人在庭院里搓麻将。

    啪!

    “五万!”

    “碰!三条!”

    “到底有个甚么章程,实在是说不清啊。”

    “反正这一回,我是彻底服了,社长老人家……深不可测啊。”

    原本想说“老谋深算”来着,可张德也没谋什么算什么的样子,二十年划划水,好像就莫名其妙就起来了。

    有时候别人还纳闷,说哥哥你的钱是怎么来的啊,大概也只能用“大风刮来的”才能解释这种玄学。

    说到底,即便是“忠义社”中的成员,只要不是张德的铁杆死党或者多年心腹,基本没可能总揽全局来看待问题。二十年以来的布局,从万里沙海到千里石塘,土狗海狗遍地都是,消耗的人力物力财力,就是一个无底洞一个深渊。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当时就给你一个激情湿吻,嘬的你舌头发麻……

    皇帝问对江汉观察使,凡是在局中的人都很清楚,这就是一场谈判。而且若非江汉观察使张德老大人是国朝的“忠臣”,怕不是就是皇帝老子的又一个“渭水之盟”,人生的小黑点儿,可比突厥小霸王那次强多了。

    老张表示,突厥废物也配是小霸王?好玩吗?

    不好玩?

    那算个屁的小霸王。

    天下各道诸都护府都督府并非都知道故都长安的变数,但是有的人哪怕不知道中国“剧变”,却也早就有心理准备的。

    前长安首富尉迟日天的宅邸,尉迟环目光灼灼:“国朝繁盛之际,正是用人之时。天下雄州遴选英才,就在当下!”

    一众依附尉迟家的年轻“门客”都是来了精神,整个尉迟家,眼下最红的,就是老幺尉迟环。此时此刻,别说他的侄儿们,就是他的兄长们,也是跟着尉迟环打转转,别人未必打听到什么消息。

    但是尉迟环这里,有着扬子江两岸各大雄州的“爱国热情”。

    “愿同郎君共进退!”

    声音洪亮齐声高唱,尉迟环脸上带着笑,内心着实淡然的很,他是知道的,自己并没有张大哥那般镇定自若。他老子还是尉迟恭,每一步都充满着凶险,皇帝可以被“震慑”,那是因为张大哥可以拿出“震慑”皇帝的东西。

    尉迟恭有什么?

    当年皇帝吹捧尉迟恭一条马槊他一把弓,天下哪里都能去的,可真要论马槊,怕不是被秦琼当面轮十遍都不够的。

    安北都护府的北军如何犀利,一应用度,却又被牢牢地掌控在北都太原宫手中,那军需马队都要一季清点。都护府根本没希望威胁中国,只要皇帝愿意,一道圣旨,就能勾了尉迟恭的性命。

    左右副官各路参军,鬼知道是不是皇帝的人。

    “阿环,张德……张操之,他入宫问对,是个甚么章程。”

    “兄长能保密吗?”

    尉迟宝琪连连点头,“绝不告诉他人。”

    “好,我也能。”

    “嗯?”

    言罢,尉迟环微微一笑,拱拱手,跟自家兄弟告辞,叫了一匹马,前往杜宅去了。

    “李兄,我有点紧张。”

    “有甚么好怕的?长安城,再见面,还是觉得天下雄城当如是啊。”

    “你不怕你攥着我的手作甚?你还发抖?”

    “我这是发抖吗?我跟你情同兄弟,攥着你的手怎么了?”

    李公子脸色发白地看着上官庭芝,半晌,垂着脑袋道,“金虹,我确实有点怕,你说我怎么就是宗室子弟呢,万一开打,我这是铁定要死的。”

    “不怕,就冲你不要脸喊先生一声‘姐夫’,你都不会死。”

    “……”

    此时此刻,武汉没有跟着去长安的女郎们都是庆幸不已,连一向不管事的突厥小母马,这光景也是焦虑无比,根本睡不着觉。

    每过一个小时,就会有新的消息传回来,状况紧张到了极点。

    谁也不知道事情居然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房玄龄也早早地从南昌偷偷地到了武汉,他并没有前去看老友老搭档最后一面,“房谋杜断”并称,于世人而言,这如何都是有点“薄情”。

    但房乔也是不得不如此。

    “大人,这奏疏……”

    一向混账的房遗爱,这时候也紧张无比,一旁还站着个内侍,刚从“湖南”过来的欧文。

    “欧内官。”

    “不敢当相公如此称呼,喊奴婢一声‘小欧’即可。”

    “地方民情复杂,倘若事事都要传递御前,多有不便,倘若地方在中枢有个‘遮风避雨’之所,想来也要轻便的多。”

    “相公乃是国朝栋梁,这‘进奏院’一事,定能成功……”

    “山高路远,舟车劳顿,欧……小欧路上注意身体。”

    “多谢相公关照。”

    待房俊领着欧文出去,屋外早就准备好了金条银元,看的欧文眼珠子都鼓了起来。虽说知道这些“阿堵物”并非全部归自己所有,但能拿个一部分,也是爽的不行。

    房家……富啊。

    欧文带着人马从汉阳动身前往长安,待出得门去,却听见不远处钢厂正传来响亮的呼号声。

    “全体都有!”

    “报数!”

    “一!二!三!四!五……”

    马车缓缓前进,街道上前所未有的“萧条”,然而各大工坊都是锣鼓喧天的吵闹,列队的车队马队分别在城内城外聚集着。

    以往一向嚣张的巨贾商人,这光景都是跟鹌鹑一样,被观察使府派出来的官吏尽数压制,让生产什么就生产什么。

    嘭!

    车队中,正在装着沙包一样的东西,欧文眼力不差,看得清楚,那都是粮食。

    嘀——

    一声急促的哨声响起,一家缫丝厂中,居然有健妇手持风火棍,嘴里喊着口哨,操练着一队女工在那里列队。

    “吔!女子这是要作甚咧?!”

    欧文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第四十五章 九鼎

    赶到长安的时候,欧文差点暴毙,原本是打算三五天过来的,可一不小心就听说了房相公的奏疏有点给力。当时就吓的从车厢里跳了起来,赶紧叫了几匹快马,直奔长安城去了。

    要说欧文为什么被吓住?那是因为房相公的奏疏是这么说的:陛下啊,老臣在楚地治水,从淤泥里打捞了几件东西,也瞧不准是不是老物件,老臣寻思着,这是不是就是失传的九鼎啊。

    九鼎啊,如何不让欧文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裤裆里没卵蛋,马儿颠屁股也比板子打屁股强。

    “大人……这真是九鼎?”

    “……”

    要不是眉眼瞧得出一个轮廓来,房乔一定打死这个智障。

    拍了拍又粗又硬的管子,新铸的青铜物件,阳光下熠熠生辉,金灿灿的极为漂亮。

    一根管子一个州名,老房正拍着的,就是“雍州鼎”。

    “皇帝能信?”

    “陛下雄才大略,会信的。换做杨广,那是绝对不信。”

    老房说罢,看着摩挲着大炮神情猥琐的房俊,“届时若要入贡,你可愿做个入贡使?”

    “上哪儿?”

    “……”

    深吸一口气,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忍住了没捶出去。房相公仰天闭了闭眼,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去长安。”

    “好啊!这阵子在武汉淡出个鸟来,戏园子虽多,可倡优质量甚是下等,简直是不堪入目。那些倭女,真有人愿意搂着?”

    啪!

    房玄龄实在是没忍住,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房遗爱都没反应过来,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大人作甚打我!”

    “废物!”

    “儿子知道啊。”

    房遗爱理直气壮,有些觉得奇怪,自己老子怎么尽说一些人所共知的事情。

    “……”

    这一刻,老房也没脾气了。房遗爱现在的状态很明确,混吃等死就是王道!自家老子比杜相公能活,怎么地也能攒个大富贵出来。

    而且房遗爱“蠢”归“蠢”,但仅限体制里厮混拎不清。可要说抱大腿,房遗爱认准了江阴牌土狗,当年在务本小学被张德一个过肩摔,他就明白了,这条大腿,老子我抱定了。

    “九鼎”是不能够私铸的,当然了,从河里湖里江里打捞上来,这就很合理,很符合科学,很具备精神文明建设的要求。

    至于“九鼎”为什么跟杜相公葬礼上的东西辣么像,这很奇怪吗?人和猩猩还长的有点类似呢。

    当然了,围观群众一般都会嘲笑,说这东西也就是骗骗小孩子,怎么可能糊弄人?

    有此论断的,的的确确就是围观群众,却不是“国朝栋梁”。

    什么是“国朝栋梁”?指着一头鹿,说这特么是一匹马,然后还能得到应和,得到科学认证,做到这一点,就是“国朝栋梁”。

    大概这也算是一种标准。

    “小文,怎地这般狼狈?”

    欧文火速入长安,康德知道动静不小,就亲自去接了他,问话之间,又带着欧文去面圣。

    此时皇帝正陪着太上皇絮叨,聊一些陈年往事,这光景非是重大事情,鲜有跑去惊动的。

    “老大人,出了大事!”

    “还能有甚大事!”

    这几日提心吊胆的,康德眼皮一翻,相当的淡定。再大还能怎样?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老大人,房相公在江西挖到九鼎了。”

    “嗯?!甚么九鼎?小文,你说的是……那个九鼎?”

    欧文用力点点头,小鸡啄米也似,脑袋摇起来炫了康德的眼睛。

    身躯一晃,康德要不是左右卫士搀着,大概就要腿软了。

    哎哟我的娘咧……咋就不消停呢。

    杜相公人生尽头玩了一把大的,已经够惊心动魄了。这“房谋杜断”果然是好兄弟讲义气啊,不愧是当世并称的名相,堪比萧曹诸葛的贤臣。

    我不信!假的!都是假的!是幻觉!

    眼前一亮,欧文还在,奏疏也还在,“九鼎”那声音咣当咣当的,听说秦武王嬴荡就是举鼎被砸断腿的?是那鼎吧。

    康德胡思乱想着,忽地来了精神,入娘的,这辈子还没见过九鼎长啥样呢!

    “小文,随老朽面圣。”

    “是,老大人,老大人先走。”

    一帮火急火燎的皇室家奴跑的飞快,额头上的汗都不敢在半道上擦。而这光景,李世民脸色很不好地跟他老子在那里喝茶闲聊,李渊神色平静,偶尔用余光打量皇帝儿子,眼见着李二郎两鬓泛白,陡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郎是有不甘?”

    李渊忽然开了口。

    “阿耶何必明知故问呢。”

    浅饮一口茶,李世民仰头喟叹:“杀一个江南子,没甚难的,难的是杀了一个江南子,会冒出来成千上万个……锦绣江山,遍地反贼。”

    “开皇年时,杨氏欲统天下,仰赖二者,一是山东士族,二是关西军头。二郎以为智计较之杨氏,如何?”

    问的是杨氏,实际上说的是隋文帝。

    李世民纵然自负,此时此刻也微微点头:“自有不如。”

    说到底,统一天下这种事情,隋文帝干过,摆平突厥这种事情,隋文帝还是干过。而且论起来,大唐这个公司的架构,就是从大隋身上延伸出来的。隋唐分开来讲,就没有意义。

    “可今时外朝内廷之结余,终隋一朝,也远不如,何故?”

    “饮鸩止渴啊……”

    李董没有看老董事长,而是又怅然一叹。

    好不容易集中起来的皇权,顷刻间就要叫卖出去一部分。这着实让人不爽,让人不痛快。

    然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出现,使得原本谈判桌上得不到的东西,也没有说从战场去拿。纵使有一天还是要在战场上见个真章,但不是现在,不管是对李唐皇室来说,还是对几百路“反王”而言。

    父子二人说话间,却听有人禀报,江西总督房玄龄急奏,通禀之后,就见康德带着欧文,到了两代皇帝面前,行了大礼,呈上奏疏。

    原本心情就有点糟糕的李世民,翻阅之后脸色剧变,旋即又是一怒一喜,神色变换让李渊都觉得好奇。

    不过很快李世民就直接解惑道:“可喜可贺,玄龄在江西,发现古之‘九鼎’。”

    “嗯?!”

    李渊双目圆瞪,“是那‘九鼎’?”

    “正是。”

    李世民淡然回道。

    不是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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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尝鲜

    毗邻胜业坊,隔着一条坊街,更加靠近皇城的崇仁坊同样热闹了起来。只是和胜业坊不同,坊墙内外都是府兵卫士,往来进出的车马,无不富贵豪华。

    “域外、海外,以老夫拙见,就不必介入进奏院。毕竟,朝廷草拟‘宣政总制院’,自有体制衙署,令出多头,非是好事。”

    作为弘文阁的老江湖,孔颖达作为“文化界”魁首开了口,大厅内到处是人,有坐着的有站着,有交头接耳的,有探头探脑的,还有不断传递小纸条的。

    “阁老之言,老成谋国。”

    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拨多是洛阳老臣,另外一拨,则是地方雄州的刺史、长史,甚至是极个别上县县令。

    这些人“不约而同”地前来长安面圣或者吊唁尚书右仆射蔡国公杜如晦。

    此时开口说话的,正是扬州都督府长史,老李没有看离着不远的老张,仿佛两人都不认识一般。

    海外的业务主要还是攫取利益,在没有彻底榨干之前,怎么可能松了手中的刀子。至于纵横江湖的海外英豪,想要登上帝国的政治舞台,老天是他们亲爹?平白给他们这个机会?

    扬子江两岸的“反王”,那都是憋了十几年才有了今天的机会。饼子就这么大,自己都未必够吃,还分给别人,这是要行善积德不成?

    不管是老大贵族还是两朝老臣,跟扬子江两岸的新生力量,在这个利益点上,是保持一致性的。

    除非海外收益变成负的,否则是不会停歇松手的。

    而对扬子江两岸的豪强来说,他们通过“宣政总制院”,也可以洗白现在手头的物业。从“无主”变成“有主”,合法化的包装,总归要安全的多。换做以前,海贼上岸抢上一波,只能靠自己硬抗。

    现在海贼想要上岸,就不是抢过路的倒霉蛋,而是背靠大唐,有着朝廷合法外衣的海外人士。

    固然说原本“王下七武海”主要营收是无本买卖,但海外力量,毫无疑问朝廷是处于“弱势”的,这就需要交换。扬子江两岸需要洗白需要合法化,而朝廷则是让“王下七武海”的收入减少,交换扬子江两岸不支持海外巨头介入到“进奏院”。

    “进奏院”是地方势力的发声筒,也是角斗场,这一次一炮挣来的权力,不可能轻易地交代出去。

    只是毫无疑问,更进一步的难度不小,“进奏院”拿到的那点权力,主要还是在地方法律法规的建设上,“弘文阁”是有权力封驳的。至于如何让“弘文阁”不封驳,这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政治上的公关,千几百年都没有停歇,这对政治生物而言,是无师自通的事情。

    “进奏院”的首席长官并非是钦定,而是由“进奏院”能够获得席位的“院士”来公推。然后“弘文阁”同意批复,递交皇帝盖章。

    理论上来说,“进奏院”可以公推一条狗出来当首席长官,但这种可能性……也就只存在理论上。

    此次“进奏院”公推的人选不少,有三个,分别是江西总督房乔、江淮总督魏徵、湖北总督张公谨。

    不过最后结果则是江西总督房乔全票通过……

    唱票的时候,整个会场都是相当的淡定,显然是早就预见了这个结果。而“弘文阁”递交给皇帝之后,当天就下达了委任状,第一任“进奏院”院长,就是江西总督房玄龄。

    “进奏院”几百条恶狗满意,“弘文阁”诸位学士满意,皇帝满意,六部老铁也满意,长安百姓也很满意,总之……都很满意。

    因为“进奏院”草创,第一届的“院士”,大多还是地方长官出任,只有极个别反应灵敏的,直接扔了“代表”出来,可以说走位相当的风骚,让老张都有点猝不及防。

    比如普州的“进奏大使”,就是让程处寸做了“院士”。而程处寸现在也就是“选人”级别,本职尽数解除,理论上就是个“无业游民”,是典型的“待业青年”。

    但程家现在还担着“普州刺史”的头衔,虽说是个封赏,并无实际用场,但这个头衔在普州的用场,有比没有,是两回事。

    而且能在“进奏院”发声的,多是天下雄州,诸如苏州杭州扬州常州之类,普州这年头就是个穷逼地方,能够以“雄州”的身份混进去,自然是有能让它“雄起”的有力人士在背后支持。

    初次尝到挖皇帝墙脚的甜头,饶是时常把“为皇上尽忠”挂在嘴上的“忠臣良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脸皮廉耻,忙不迭挥舞着锄头。

    这是一场有所准备但准备不够充分的狂欢,事件的核心人物有三个,其中一个还是死人。

    而“众望所归”的某条土狗,却是“冷眼旁观”一众恶狗的表演,在不断地撕扯退让互相狂吠之后,热情逐渐“冷却”下来,诞生了“进奏院”这个怪胎。

    所有的恶狗都以为,这是他们的胜利,而且还获得了前尚书左仆射房相公的“鼎力支持”!

    这个鼎……可真够粗的。

    只有极少数几个,才知道那“九鼎”,也不过是张德转交给房相公的。而房相公掏出“九鼎”,从大唐帝国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板那里,买了一张“进奏院”院长的委任状。墨汁未干,玺印鲜红,钱多办事就是快啊。

    “进奏院”草创一事,又反过来刺激了“弘文阁”,皇帝准备扩充“弘文阁”,外臣拿到资格,自然就是弘文阁“学士”,但皇帝准备新扩充的“阁臣”,却无一例外,都是来自皇亲国戚。

    准入门槛的最低标准……尚公主。

    原本尚公主是一个极为亏本的买卖,“与国同休”固然很爽,但这个国要是亡了,也得跟着殉国。

    长远来看,几辈子富贵,不是白瞎了?

    然而此时此刻,“进奏院”的成立倒逼“弘文阁”的改组,而准入门槛的设立,使得一众游离在夹缝中的豪强,闻到了福利的气息。

    谁叫“弘文阁”有封驳“进奏院”奏疏议案的权力呢,这种权力……只要玩好一次,就能富贵三代啊。

    可问题又来了,两代皇帝的公主,实在是不多了。而能够尚公主的人家,又不是地里的芋头,挖两下就出来。

    在崇仁坊内疯狂讨论“仁义道德”的时候,坊外忙着活动成为“驸马”的雄性牲口,正排着队准备面圣。

    面见女圣。

    因为女圣长孙皇后说了,她有办法多弄一点公主出来,只是公主的“聘礼”……要改一改规矩。

第四十七章 所要何物

    蓬莱殿,李渊神色淡然,偶尔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留着须髯的张德,身量长大体型健硕的张德给李渊的印象有点颠覆。

    这更像是“健儿”,而不是一地长官。

    李世民负手而立,远眺蓬莱山,整个大明宫,倒是少了肃杀。

    和李渊一样神色淡然的,是张德自己。

    这个地方不是第一次来,但终于这一回,不必在夹着尾巴。

    “知不知道朕要忍着多大的怒意,才能不杀你?”

    “知道,陛下欲杀臣而后快。”

    “你还知道你是臣——”

    李世民顿时暴怒,他听到这个字顿时就发飙,冲张德吼了出来。

    然而张德还是很淡定,平静地看着李世民:“陛下不必忿怒,陛下也应该知道,臣并非叛逆。”

    “哈……”

    气极反笑的李世民别过头,没有理会张德。

    “你反的不是大唐,你反的是天下。”

    看热闹心态的李渊眯着眼睛,依然打量着张德,“当年见你,还是个少年,着实聪敏机灵。只是没想到,你竟然有这等雄心壮志。”

    屁的雄心壮志,换你断网三十年试试?你他妈活了八十二是放弃治疗了,老子才三十多,要死一起死!

    “太皇过奖。”

    “……”

    李渊一时无语,心说这瓜皮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这脸皮厚度。

    “你就不怕将来连累张氏九族——”

    李世民猛地回头,瞪着张德。

    “死了算他们活该。”

    “你!”

    如何都没想到张德会如此回答,简单粗暴毫不留情。

    “臣不能前望五百年,也不知道后面五百年会有甚么变数,但纵观古今,想来做臣子的,要比做君父的长命一些。今时嬴、刘何在?”

    张德看着李世民,拱手道,“陛下雄才大略,一人功业千古留名。忿怒……也是情由所原理所应当。只是,这世上过去不会有万世一系的王朝,现在也不会有,将来,依然不会有!”

    斩钉截铁的论断,让李世民呼吸顿时急促起来:“放肆!放肆——”

    “陛下也知道是如此的,臣读经典,素来只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相较陛下,相较当朝诸公,相较天下读书人,臣是大大不如的。但道理就是道理,天下最大不过人心道理。”

    “你的道理,不怕为天下人围攻吗?”

    “武汉既为‘地上魔都’,天下围攻,便来围攻吧。想来,也会有那一天的,到那时,也不过是今时罢战的延续,也不过是陛下和数百臣子之间较量。兴许那时候,陛下和臣,都已经化作灰灰,看不到那一幕。但总会有到来的一天,逃是逃不掉的。”

    张德依然平静地看着李世民,“既然逃不掉,那就时刻准备着。跪地求饶也不可得苟延残喘,何不斗上一场!”

    “你放肆……”

    “是,臣放肆了。”

    微微躬身,张德并没有对李世民不敬,他不过是对“皇帝”不敬。将来总要死人的,他知道,李世民知道,李渊知道,孔颖达甚至是尉迟环、李景仁之流都知道。

    此刻的“罢战”,不过是为了下一次的“血流漂橹”积攒实力,这是中场休息,每一个参与者都知道。

    不远处,廊柱的帷幔之下,一身宫装的李丽质美眸闪烁神采飞扬,她便是喜欢这样的男子。纵使面对“千古一帝”,也有如此气度!

    “难道……你就不愿做朕的忠臣良将,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赏赐给你!高官厚禄荣华富贵甚至是加封王侯……”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顿,喟然一叹,“是哩,你这厮是不要的,你若是要,唾手可得……你到底要甚么?既不愿中原逐鹿,又何必问鼎九州?”

    “臣要的,陛下给不了,天下人给不了。臣要的,终臣一生也得不到。臣只能期望后人胜过前人,而后人复胜后人……到时候,倘若臣的墓碑尚在,后人若是记得臣这个前人,就来碑前纪念一番,那就很好。”

    “你到底要甚么——”

    李世民暴躁地吼道。

    大好江山就在那里,你要是想要,你去争啊!抢啊!可你不要!你要甚么?!

    倘使时光回流,回到二十年前,李世民扪心自问,他会不会杀了张德?

    答案很简单:不会。

    饮鸩止渴谁不知道有问题?可上瘾啊。

    “圣君”如何圣明,短短数年十数年就能积累掠夺历朝历代都不曾见过的财富,横扫一切对手,镇压四方一统天下,这种意气风发,似他这般,尝过一次,便不能自拔。

    别说是他,一向道德高洁的魏徵,一向明见万里的“房谋杜断”,又有几个例外?

    硬要说变数……大约就是贞观君臣没能吃成独食,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倘若一开始,就掐断了蔓延的可能,大约也不会变成如此局面吧。

    “臣不要甚么。”

    张德又微微行礼,然后对李世民道,“千几百年后,臣不过是灰灰,但陛下依然是‘千古一帝’,功业辉煌,后人仰视。陛下与其问朕要甚么,不若还是往好的地方想,贞观盛世功盖两汉,这是前所未有的伟业。历朝历代的帝王,想来只有秦皇汉武能跟陛下一较高下。”

    “滚!”

    李世民几次想要抽出腰间的佩剑,恨不得直接当场刺死张德。

    然而“皇帝”的理性终究压制了李世民的冲动。

    微微松了口气,张德冲李渊和李世民再行一礼:“臣告退。”

    言罢,起身离开了蓬莱殿,殿门外,廊下卫士都是脸色发白,他们全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门口康德神色也是复杂,偌大的大明宫,他根本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可是没办法,皇帝的家奴,只能跟着东家睡火炕……

    “张公,张公老实告诉奴婢,这洛阳宫埋的物事……”

    低着头都不敢看张德,康德嘴皮子都没动,简直跟腹语一样说话。

    “康大监。”

    张德面带微笑,拍了拍康德的后背,“那物事受潮了就是一堆土,没甚用场的,康大监放心。”

    “真的?”

    “你要信我呀。”

    张德露出了一个二十年前的微笑。

第四十八章 忠

    “大父,大父,复州鄂州在‘进奏院’的‘院士’缺额,怎地让给了三郎?季叔也太偏心了一些。”

    漠北的一处“大城”,夯土墙配合着古怪的“堡垒”,在一望无际的平地行,显得极为突兀。整个“城市”的布局就像是一个大羊圈,低矮的夯土墙一圈接着一圈,在外面不规则地散开,像水波一样,朝着草原荡漾。

    此时此刻的漠北牧民,除了极少部分“野人”,已经很少有人自称XX部,多以“漠北人”自称。

    强制定牧削减了大量人口,每年多余出来的青壮,都会拿到安北都护府从朝廷请来的“凭证”,或是前往辽东、朝鲜道,或是前往西域、河中。倘使读了书,能够认字的,当时就能混个队正,要是祖上有封赏,出过什么“校尉”,说不定还能混个“义从”将军当当。

    唐朝并不掩饰对草原的放血,而草原部众,除了极少数突厥时代遗留的贵种势力,大部分曾经被突厥盘剥到敲骨吸髓的弱小部族,大多都愿意跟唐朝交换这点微不足道的利益。

    姑且称之为利益。

    都护府内外,多的是愿意给唐朝皇帝、圣人可汗效死尽忠的蒙兀人。作为被突厥人盘剥最残酷的部族之一,蒙兀室韦的青少年,是从祖辈的口口声传突厥人的残忍中长大的。

    父亲、祖父是在绝望和恐惧中成长起来的,这世上本来没有救世主,直到唐军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连骨力干人都心甘情愿献上最好最大最健壮的公牛,献给帝国的皇帝陛下,哪怕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一个“救世主”。

    簇拥着从帝国故都前来的贵公子,营养跟上来的健壮蒙兀少年卫士们,很是羡慕地看着大都护大人的长孙。

    他们并非是第一次见到大都护大人的长孙,但是这一回,“中国”似乎发生了剧变,使得蒙兀少年们羡慕的帝国贵公子,居然显得有些急躁,甚至还很狼狈。

    身材极为高大的尉迟恭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若非须髯还很浓密,老态已经尽显。

    嘭!

    看着尉迟循毓,一言不发的尉迟恭站起身来,抬脚就是一踹。

    咔、咔、咔……

    被一脚踢的岔气的尉迟循毓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半晌不能说话,脸色有点发白,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大、大父……”

    “就为这点事情,你竟敢前来漠北!”

    老魔头显露出来的杀气,周围的蒙兀少年全都以为,大都护大人会杀了他的长孙!别说蒙兀少年,就是厅内军将以及尉迟循毓自己,都感觉到,尉迟恭是想杀人。

    “大父饶命!”

    “哈……”

    尉迟恭被自己的孙子气笑了,竟是愣在那里,“不成器的东西!”

    此时,尉迟循毓才知道,自己爷爷想杀的人不是他。他并非是蠢货,脑海闪烁过几个念头,顿时明白自己爷爷想杀的是谁。

    右武侯大将军有理由杀那个人。

    鄂国公同样有理由杀那个人。

    “玄武门”事变重要执行者依然有理由杀那个人。

    胆气被祖父夺走的尉迟循毓却猛地鼓起勇气:“大父!此为千年未有之大变革!此时不争,更待何时!”

    “找死——”

    尉迟恭猛地抽出了佩刀朝着长孙砍去,周围军将见状,顿时一拥而上,将老魔头挡住了。

    “都护!都护!息怒!息怒啊!”

    “公孙千里迢迢前来漠北,孝心可鉴,都护万不可如此啊。”

    一众军将怎可能让尉迟恭把尉迟循毓真个给砍了,而且看得出来,尉迟恭要砍死自己一个孙子,居然是半点眉头都没有皱。

    在漠北轮换几茬的军将都很清楚尉迟恭一个脾气,倘使他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反而是无事的。

    倘使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这是真要砍人……

    连自己亲孙子都能随便砍死拉倒,这种狠人,让一种都护府的军将校尉都是胆寒不已。

    “大父!大父难道不知道此刻正是最好时机!事情尚不明朗,正是一片混沌,倘若之后‘进奏院’诸事尘埃落定,到那时,再想争个位子,难如登天!”

    此来漠北,尉迟循毓是做了充分准备的,他从自己老子尉迟宝琳那里可以确定一件事情,尉迟家跟张家是有默契的。

    这种默契,源自尉迟恭和张公谨两人。

    至于有没有牵扯到秦琼,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但是,只要有默契,那么尉迟循毓就可以断定,长安城中的变化,自己的祖父大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很有可能,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

    可是毫无疑问,不管是以“右武侯大将军”还是“安北都护府大都护”任何一个身份,尉迟恭都没有办法开口。

    明明尉迟恭是忠心耿耿的,但并非臣子忠心耿耿就一定作数,要君上认为你真的忠心耿耿,才算真的忠心。

    而李世民给出的条件很简单,让尉迟恭尚一个公主……

    尚公主就是真的忠心耿耿,不尚,这忠心的含金量不够。

    问题就出在这里。

    “撒手——”

    尉迟恭抖了一下巨大的身躯,直接将几个军将都震开。几人本来打算继续阻扰,却见尉迟恭把手中的战刀一扔,刀稳稳地扎入地砖的缝隙中。

    “俺戎马一生,入唐事主,功名已然赫赫……”缓缓坐回原处的尉迟恭声音都有些变了,“如此荣宠信任,还要求个甚么?!”

    仿佛是在问自己的长孙,但实际上在场中人,除了蒙兀少年,军将校尉都清楚,这是大都护在拷问自己。

    长安发生了什么,军将中有门路的,已经从太原来的马队那里,得到了消息。如此“剧变”,边军要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有些灵醒的军将,早就开始动员麾下的校尉旅帅,只待长安城一声令下,他们就要千里勤王。

    可偏偏“勤王诏书”是没有的,整个北地,都安稳的异常,一如往昔。

    “求活、求存、求变!变者生,不变者死!”

    尉迟循毓声音洪亮,双目血红盯着尉迟恭,“大父!这是大势,大势所趋!难道我们尉迟家不下场,‘房谋杜断’之辈,就不会继续吗?大父!旧时宰辅今何在?若非‘巡狩辽东’,若非‘弘文阁’,岂会有今时变化!若非死了心,怎会冒出甚么江西总督?大父难道还不明白,天下英杰,再不争,那就是死路一条!累及三族三世!”

    “哈哈哈哈……”

    听完长孙一通话的尉迟恭仰天大笑,“俺纵横天下数十年,甚么英雄豪杰君子小人没见过?争权夺利说的这般好听,说的这般迫不得已,俺还是头一回见。”

    言罢,尉迟恭目露凶光:“俺便告诉了你,要说俺对陛下一点抱怨都没有,那是假话。但是,俺既为陛下爪牙,倘使有朝一日尔等无法无天,俺必奉诏来战!滚吧。”

    “大父!”

    “滚——”

    忿怒咆哮的尉迟恭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长孙。

    尉迟循毓哆嗦了一下,他知道,在自己的祖父这里,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父保重!孙儿告退!”

    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的尉迟循毓退了出去,到了外间,尉迟循毓微微叹了口气,旋即离开。

第四十九章 争食之相

    挨了一顿打,尉迟循毓似乎极为狼狈地离开了安北都护府,漠北草原的风光,也是半点欣赏的意思都没有,跟着马队,南下直奔北都太原去了。

    只是尉迟恭并不知道,尉迟循毓此来漠北,并非是一个人。并且他嘴里抱怨季叔偏心的三郎,就在马队中等着他。

    “兄长,大父怎么说?”

    尉迟循俨拉住了尉迟循毓,有些紧张。

    看到三弟,尉迟循毓轻轻地摇摇头。

    “唉……”

    叹了口气,兄弟二人很是无奈。他们作为长房,若是以前,前程根本不用担心。但现在却是不行,只能看着二房三房在地方上开枝散叶。

    “进奏院”草创,正处于一种相当混乱的状态,能够稳稳吃住几个地方雄州上州,然后拿下几个“进奏院院士”的门第,大多都是元谋功臣。

    恶狗争食的惨烈场面并不比捉对厮杀来得轻,太极宫住着的李皇帝,何尝不是心怀快意地看“它们”丑态毕露。

    只是某条江南土狗是淡定的,混乱是正常的,不经历混乱动荡争抢,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地尘埃落定?

    一如李皇帝已经准备以雷霆一击来横扫乾坤涤荡天下,若非天空一声巨响,大概狗头遍地,狗肉喷香……

    “大父是要做忠臣的。只是,贞观朝的忠臣好当,下一个皇帝的忠臣,却未必好当。尉迟家难保……”

    说到这里,尉迟循毓有些担忧,他是长孙,本来是不应该如此焦急的。可偏偏作为“忠义社”的第二代骨干人物,不敢说走南闯北,但天下英杰云集之地,他都走马观花玩过一回。

    世道变得太快,倘使天下人人尽忠也就罢了,偏偏不可能的事情。

    那些个工坊里做工的,倘使蠢笨的,便只想着自己的工钱,是东主工场主老板发的,他做工拿钱,只指着眼门前的老板,却不会想着千里万里之外的李皇帝。

    李皇帝再好,生个一男半女,是他给了一只羊还是一只狗?

    在“忠义社”中厮混的越久,也就越惊惧于其中的变数。他那个混了少卿头衔的老子,大概还做着“与国同休”鄂国公的美梦。

    “兄长,不若让季叔帮忙,先见过张世叔再说。”

    “这光景……不可啊。”

    尉迟循毓纠结无比,若是能大大方方地去求张德倒还好了。

    偏偏是不行的,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走张德的门路。然而几百条恶狗争食,你有了我就可能没有,到时候人人去求,张德帮哪个?

    索性都不帮,由着各自妥协,是掏钱买位子还是联姻一起凑一个,自己搞。

    更重要的是,尉迟家太特殊,右武侯大将军、安北都护府大都护……这些名头摆放在那里,是皇帝老子对尉迟家的“荣宠”。一个尉迟环,已经够丢人的了。放以前,骂一声尉迟家“管教不严”,那都是轻的。

    要是他们这些长房子孙还屁颠屁颠跟着闹腾,这算什么?两头下注?尉迟恭是要做军头还是反唐?

    “兄长,接下来……怎么办?”

    “去见皇后!”

    尉迟循毓一咬牙,“求个公主过来便是!‘进奏院’不行,‘弘文阁’也不行吗?”

    “可现在公主价钱不低,皇后一向漫天要价,咱们还不了多少的。”

    “去问张世叔借一点,回去之后,再求大人拿些出来。变卖洛阳一套园子,怎么也够了。”

    “那……谁要这个公主?”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尉迟循毓拍了拍三弟的肩膀:“三郎,你年纪也不小了……”

    “长兄未娶,弟佬岂敢?”

    脸皮一抖,尉迟循俨顿时毛骨悚然,这光景的公主,含金量低到令人发指。长孙皇后那是打算把宗室中庶出的女子都封了公主,然后“和亲”给勋贵。

    一个公主保底三十万贯,比照当年琅琊公主嫁给邹国公。

    而且长孙皇后还很有理由,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的钱不像以前那么值钱,三十万贯比照旧价,很厚道,很仁慈。

    “你二兄现在在哪里?”

    话锋一转,尉迟循毓看着老三,眼神很真诚,大概是有点想他的二弟了。

    尉迟循俨眉头一挑:“二哥刚回洛阳,新南市如今事情多。”

    “成家立业,他现在业务多,正该有个女子管家。”

    “大哥说的对。”

    而此时,刚从长安返回洛阳开工的尉迟循寂,正忙着清点粮仓中的夏粮。

    天气还热,却不知怎地,一股凉意上头,让尉迟二郎哆嗦了一下,有了一股尿意,便将手中的账册一放,对副官道:“内急,去去就回。”

    “二郎且去,下走在这里守着。”

    原本副官属吏就因为尉迟循寂的出身相当恭顺,但自从长安城陡然冒出来一个大事情之后,这些个在京城长了一百个心眼的官吏,都是越发的恭敬。

    谁叫上官尉迟二郎未曾婚配,而现在满大街的“公主”等着批发等着叫卖呢?

    尉迟循寂前脚刚走,就有个小吏凑到副官身旁小声道:“哥哥,你说二郎这一回,会不会尚个公主?”

    “这谁说得清?程二郎倒是运气好,如今‘弘文阁’里能有一把交椅,他现在放个屁都是香的。原本落拓的驸马,如今成了爷。”

    “驸马爷么。”

    不过程处亮本身就有特殊性,他老婆的公主含金量高得多。在皇帝那里过关斩将的几率相当大,最重要的一点,程家内斗已经闹的路人皆知,程三郎跟程家根本是两回事,程处亮这光景只要自己不掉链子,“弘文阁”内厮混就是铁板钉钉。

    哪怕他是个武人身份。

    京城洛阳,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却也少不了鸡毛蒜皮的八卦。

    连贩夫走卒都在点评,哪个公爷要续弦,哪个公子要娶妻,至于八十老翁尚能硬否,也成了诸多谈资。

    十八的公主下嫁八十老翁,也不是不可以讨论的事情。

    兴许下嫁之后五个月就给生个大胖小子呢?

    京城还能清闲快活,而此时,扬子江两岸的诸多州县,火并械斗,已然成为了家常便饭,只因有些地方,按照公推,只允许出一个“院士”。

    恶狗争食的直接后果,顷刻间显露在了世人面前。

第五十章 数百年风流

    宣州治所宣城县,名声极好的刺史老大人颜籀,这光景在宛溪口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急得跺脚的颜籀看着河畔黑压压的几千号人,明火执仗叫嚣嘶吼,赤足的农家,光头的工匠,光身挽着裤腿的水手……都是扬子江畔讨生活的普通人。只不过因为出身豪族大家,却又有不同之处。

    “糟了糟了,这谢氏吴氏真要是打起来,怕不是半个宣州都要陷进去。”

    刺史府的幕僚也是脸色大变,如今宣州比以前富裕的多,新增四县,使得宣州治下一共十四个县。其中一半集中在宣城周围,剩下的也多是沿江旁水,多是物流便当的地界。

    而这全部十四个县中,一半跟姓谢的有关,另外一半跟姓吴的有关。

    前者是东晋豪门谢氏出身,先祖为谢眺这一支;后者是两汉以来就存在的吴氏人家,两汉三国魏晋南北朝,出仕者不胜枚举。

    以往物资相对贫瘠,大家都是地里刨食,至多也就是百工技艺捞些偏门。但现在却是大不相同,围绕扬子江及宣州境内各支脉,加上临近常州苏州杭州,宣州工商贸易放眼天下也是相当的发达。

    发达之后,两家也是相安无事,合伙捞钱各自发展,加上刺史老大人颜籀也是个爱好风流的人物,两家都是精妙人物辈出的世族,在这舞文弄墨吟诗作赋的舞台上,倒也别致雅趣。

    偏偏长安爆发出来的“进奏院”一事,就像是扔进鳄鱼池的肉块,搅动的整个宣州不得安宁。

    原本这个事情处理起来也简单,宣州作为“雄州”,刺史老大人颜师古只要在总督房玄龄面前美言几句,有“院长”公爷撑腰,多拿几个“院士”怎么了?

    偏偏坏就坏在颜师古以为宣州新增诸县及旧有下县没有必要,就照着原先宣州治下八县来处理。

    对对分,谢氏吴氏各自拉拢人马,应该也是公平的。

    可颜师古平素“黄老”施政,对宣州现实发展没有估计,他哪里晓得,新增诸县,比如太平县、旌德县、宁国县,它们都是沿河扩建县城,可以通过河道和运河,顺流直达扬子江。

    而这三县之所以扩建成立,就是因为三地分别有相当规模的金矿铁矿煤矿瓷土以及石材。

    尤其是旌德县的瓷土,可以说是宣州地面的拳头产品,在苏州市舶衙门非常受欢迎。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让人蛋疼的现象,新增诸县其实财力雄厚,偏偏按照旧时惯例,他们便没机会在“进奏院”中亮相。只是新增诸县虽然有钱,却是人丁稀少。原本宣州大部分的良田,有半数都在谢氏手中,吴氏另辟蹊径,加上吴氏在苏州杭州人脉极广,反而通过开发矿产,挖掘商业潜力,在宣州地面上,重新占据了风头。

    可以说要是没有吴氏提供的钱财,颜师古想要在宣州夜夜做新郎,“黄老治术”来经营宣州,门也没有。

    投桃报李这是正常人的想法,但这一回吴氏怎么都没想到,刺史老大人居然这么眼瞎……

    不仅眼瞎,心也是黑的。

    要知道,新增三县的名字,可不是随便搞来的,吴氏走了长孙皇后的门路,又请出原睦州刺史,再通过长孙无忌,七拐八拐,才到了长孙皇后那里。

    太平县得名,是因为长孙皇后有个产业叫做“太平号”,主要经营就是贵金属,而太平县毗邻青弋水,恰好有一块金矿开采难度不大,虽然量不多,但长孙皇后不嫌弃。旌德县更是长孙皇后让褚遂良琢磨了一个“旌表其礼,以彰其德”,逼格刷的满满,而且旌德县的瓷土,已经跟“东关窑场”签订了十年供货长约……

    在吴氏看来,老子江东豪门几百年风流,又跟女圣关系这么好,怎么地“进奏院院士”得有交椅。就算比不上苏州常州杭州,肯定要比谢氏那些种地的要强得多吧。

    事情出来就闪了腰,吴氏上下震惊之余,更是没想到谢氏这帮田舍翁居然混的比他们还好一些。

    “进奏院”一事,顶梁柱是江西总督房玄龄,老房在大略上,求的就是拿到“进奏院”话事人的位置。作为交换,“忠义社”这么些年分布在扬子江两岸的骨干,都会支持老房“上位”。

    只是大略归大略,在细节上,就不可能面面俱到。似宣州这种情况,房玄龄根本不会理会宣州到底出了八个什么样的货色,哪怕是八条狗,只要在“进奏院”汪汪汪的口音是江西口音,那就够了!

    而对宣州地方来说,那就是两回事,尽管都是为了争着做狗,可谁做狗谁不做,地方上也是要说道说道权衡权衡的。

    颜师古一时不察,让谢氏捡了大便宜。更要命的是,谢氏手中掌握的人口有着相当数量,有了“大义”,谢氏怎么可能吐出进嘴的肥肉?火并一触即发,宣州新老十四个县,外加各路市镇,都是谢吴两家的帮手在那里搞事。

    刚拿到嘉奖的宣州,当年人命大案就增加百余起,而且集中在一个月之内。

    作为一州长官,颜师古感觉自己就是被人反复打耳光,打的贼他娘的爽!

    谢氏人多,吴氏钱多,闹开之后的械斗规模,从几十人上升到几百人,最后演变成宣州治所宣城城外几千人火并。

    而几千人火并也只是“前锋”,两边后头还有几千人……

    吴氏还把宣州本地的“洞獠”请了出来助战,而“洞獠”盘亘的地方,原本叫宁国市,因为吴氏的运作,升格为宁国县,主要产品就是石材,大理石花岗岩在淮扬、苏杭的销路相当不错。

    “洞獠”也因此而改善了生存环境,可以说对吴氏相当的感激。

    但对颜师古来说,这他娘的性质就变了,有“洞獠”参与和没有,那就是两回事。没有“洞獠”,这事儿也就是个乡民抢水,最多……最多人多了点。可“洞獠”一出现,放哪儿都是要顶一个地方土族作乱,这要是上报给朝廷,颜师古感觉自己还不如被妓女轮死算了。

    “使君!此事拖不得,城中有江阴老板娘的心腹,若是请他帮忙说项,兴许还有机会!”

    “江阴老板娘?什么来头?不管什么来头,快快有请!”

    颜师古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咱三叮嘱,“莫要让府兵作死!”

    “晓得!晓得!使君少待,下走这就去!”

    擦着冷汗的幕僚也是小命要紧,谢氏吴氏这个月都是动了肝火,一旦上头,谁管那么多,不打的脑浆子出来,那是不可能歇手的。

    想要把事情摆平,还得从源头上找,可毫无疑问,自家使君没这个实力,房总督又远水救不了近火,思来想去,能在江东地面跺跺脚抖三抖的,大概也只有那位江湖人称“老板娘”的江阴女中豪杰。

    宣城城东,本地“华润号”的档头有些尴尬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阿叔,吾里也没想到,这本地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不怪你。”

    坦叔摆摆手,扫了一眼神色镇定的张沧,然后道:“颜师古这老匹夫失职啊。”

    “他是只论风月过了头。”

    正吐槽着,忽地外面门子小跑过来,冲档头道:“刺史府来了人。”

    “呃……”

    档头都愣住了,一旁坦叔笑道:“倒也不是只会论风月的。”

第五十一章 我妈干什么的

    “进奏院”初创带来的混乱没有超出房玄龄的预料,一场“瓜分盛宴”要是连点烟火气都没有,那才是奇怪的事情。

    玄武门那会儿,如今的老江湖也都这么过来的,没道理新成长起来的年轻后辈会变得温吞水会变成“谦谦君子”。

    只是这种混乱,还是因为出位的方式太过野蛮,哪怕是武汉南北,也多是谁的实力强谁说话。

    然后地方官再把“院士”备选名单递交上去,江汉观察使府横跨长江,怎可能让寻常的阿猫阿狗染指这里的肉食。而宣州却大不相同,颜师古“和稀泥”的态度放在以前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一回他错误地低估了饼的大小,也没有对治下豪门的疯狂有清醒的认识。

    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既不知己,也不知彼。

    若非颜师古还有几十年的好评在,房玄龄大概会以为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糊涂官”,连个饼都分不好,江西行省要你这种废物是来给皇帝看笑话吗?

    “阿公,这‘院士’恁般要紧,怎地上万人对峙?”

    张沧有些好奇地问道。

    “这‘上州院士’是地方提名,递交‘院长’,批复之后,便能‘入院’议事。比如宣州地面,多是吴氏把持瓷土供销,要是这‘院士’是吴氏的人,便拟个章程,言宣州地面瓷土经营,须合乎规制,比如要从业三年方可。这便是把吴氏姻亲友朋之外的家族,都拒之门外。三年之后,这瓷土纵使再有人入局,又怎可能敌得过根深蒂固的吴氏势力?”

    一个很简单的套路,坦叔在陈朝时就见过了。只不过那时候,玩这种套路的,只有大贵族,普通世族也是没机会染指的。

    给“巧取豪夺”披个漂亮的外衣,那就好听多了不是?

    而“院士”的作用,绝非在地方上,房玄龄既为“进奏院院长”,倘使京中开个大会,这便是能够跟“院长”亲近一番。别的不说,就说仰慕房相公多年,后学末进特来拜访,房相公既然是“院长”,还能跟“院士”别眉头,说你特么给老夫滚?

    于地方而言,能跟“进奏院院长”,能跟前尚书左仆射房相公打个照面,那这就是地方上的“一等豪门”,地方官长,出跟脚狠辣的人物,又有几个敢挑衅?

    除了能“攀上”房相公,“进奏院”中“同年”“同僚”不要太多,这些人大多又来自五湖四海,扬子江两岸占据多少不知道,但只有几十个,一来一去,牵线搭桥不知道多少金山银海的买卖等着。

    如此机会,除了乡下老财,有几百年风流的地方世族,大多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这一回因为事情来的快如闪电,不可能跟每个地方豪族都通气,宣州谢氏、吴氏就是典型的准备不足预料不充分。短时间内的沟通不可能成功,最终就演变成了“养蛊”,剩者为王。

    房相公要的只是“院士”人头,坐蜡的却是颜刺史。

    “如此僵持不下,不怕祸事闹大吗?”

    “这又有甚么怕的?他们本就是地方豪族,若是一家崛起,三五代之后,剩下的只能仰赖这一支豪门。倘使如此,还不如谁也得不到。事情闹大,也不过是颜师古这个外来户倒霉问罪。于朝廷而言,地方只要太平无事,什么都好。治理乡野,还是要看这些老世族。”

    “那颜刺史还差人过来求援作甚?”

    “因为我们有门路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门路?”

    张沧一脸的奇怪,“又不能变出来几个‘院士’,谢氏吴氏哪里能善罢甘休。”

    “‘入院’不成,可以‘入阁’。”

    坦叔平静地说着,“大郎母亲可以帮忙弄几个公主过来给谢氏吴氏分了,只要愿意掏钱。”

    “……”

    实际上张沧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自己母亲大人到底什么来头。本家说是说她是宗长夫人,可张沧也翻过宗谱,自己母亲大人也就记着一笔“长安人士”。

    长安人士……长安人士是什么鬼?

    好不容易见着几个舅舅,来头倒是不小,琅琊王氏,底蕴很是深厚的样子。可舅舅做官也就是个县令,瞧着也不比宣州的谢氏强多少。

    至少谢氏田亩几十万,丁口好几万,真正的地方大族。

    琅琊王氏连老家都没有。

    可陡然间,自家阿公对自己说,自己老娘可以弄几个公主过来给谢氏吴氏分了?

    自家老娘又不是长公主,还能迁这样的皇族红线?

    然而张沧满肚子的怀疑,也不好意思跟阿公问。问什么呢?问自己老娘是干什么的?

    果不其然,火气已经上头的吴氏谢氏,正准备把对方狗头剁下来的时候,颜师古带着“华润号”的档头到了“阵前”。

    一看来者,连“洞獠”的头人都颇为安分,人也是有见识的。

    档头也是尴尬,冲谢氏吴氏两家头面人物拱拱手:“两位先生好,这要紧关头,莫要闹大了事情。要是两家信得过,小的今天回转江阴,见过老板娘之后,再来说合,可好?”

    “老板娘也变不出‘院士’位子吧!”

    那档头原本也是客客气气,一听有人出言不逊,顿时眉头一挑,腰板挺直了冷漠环视:“老板娘变不变得出‘院士’位子,我不知道。不过把宣州地面的‘院士’位子变没了,倒也不是甚么难事。”

    “……”

    “……”

    顿时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堆着笑道:“适才家人有些火气,老哥莫要往心里去,这要紧的光景,正须老板娘这等英杰,才能调解回转一番。老哥愿意帮忙,已经是大恩大德,谢氏上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要说把宣州的“院士”位子变没了,倒也不是猖狂的气话,李芷儿还真能做到。因为按照“协议”,能够遴选“院士”的地方州县,都是“雄州”“上州”。那事情就简单了,把宣州降等,变成中州下州……这不就是连准入门槛都没有了吗?

    世家子弟都是长了七八个心眼,这光景一听档头威胁,显然知道跟脚所在。整个“进奏院”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他们身为“江西人”,会也一无所知?

    当下两家领头的都是说了软话,认怂的速度快的惊人。

    饶是档头都准备费一通口舌,也被这两家“无赖”的模样给噎了回去。

    和坦叔估计的差不多,李芷儿拿到宣州地面的情况下,就给出了解决的方案。

    方案很简单很粗暴。

    简而言之五个字:掏钱尚公主。

    至于要什么样的公主,可以提要求。

第五十二章 青少年的心理冲击

    和张沧不同,张沧的表兄弟对自己的姑母姑父,有着清晰的概念。而张沧对自己亲爹亲妈是干什么的都一无所知,哪怕张沧也去过武汉几回,但对他老子的印象,居然是极为模糊,全靠族人不断地描绘,才加深了一种印象。

    陡然之间,在张沧眼中很是有地位的宣州刺史,仿佛也没那么厉害,这就给他带来了一种疑惑。

    这种疑惑比“我妈干什么的”要高深一点……我家是干什么的?

    在江阴,张沧一度以为家里就是做点“小生意”,然后老爸跑千里之外的武汉上班,常年不回家的那种,生活上是没有忧虑的。

    在江阴本家厮混,虽然也学的驳杂,可因为诸多限制,加上李芷儿的高压教育,张沧最接近传统意义纨绔的那一刻,大概也就是脖子里戴了一圈虎牙做“孩子头”。

    没有经历过真正意义上的眼界开拓,张沧头脑中并没有对自家实力的清晰认知,直到颜师古站在他面前,堆着笑问他要不要跟着练习书法……

    这就是一州长官么。

    青少年当时就内心飘了。

    要不是自家阿公反手就是给他一巴掌,大约是要挖掉内心的某棵树。

    “你们谢家想要公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们又拿不出这笔钱,争了又有何用?”

    “八个‘院士’,谢家让一个出来,三十万。”

    “呵,三十万……你当是苏州的‘院士’?两个‘院士’,三十万。”

    “吴氏在北地有甚干系?谢氏源流,乃是‘衣冠南渡’之时,若论跟脚,谢氏不输五姓。皇室‘和亲’,本就不愿纡尊降贵到地方世族,谢氏子弟能不能得女圣赞同,还是两说。两家既然愿意坐下来谈,此间道理,也无须遮掩。”

    吴氏虽然时间更加久远一些,但因为吴氏自来都是在东南厮混,天然不如中原出身的老世族。哪怕是开枝散叶,吴氏也多在江东江西,鲜有北上的。

    皇室就算要“和亲”,选择上也不会挑这种“破落户”。要么勋贵能臣,要么番邦土王,要么……档次更低一点的清白人家。

    吴氏和谢氏都是不上不下的地方世族,祖上再阔,这年头连琅琊王氏都是夹着尾巴做人,也没什么好吹嘘祖上的。

    但终究也算是个牌面,皇室挑驸马,总不能挑个丑爆了笨狗。谢氏除了跟脚更有可能受皇室欢迎之外,还有就是谢氏自来就出俊男美女。男丁体型修长,蜂腰猿臂者比比皆是,卖相放在江西江东,都是一等一的好。

    至于女郎,谢氏女在苏常一向有口皆碑,乃是知书达理姿容上等的代名词。

    皇室是看出身也好,还是看颜值也罢,谢氏这种典型的“诗书传家”,毫无疑问牌面很大。

    吴氏虽然有钱,但坏就坏在有钱上,和大多数地方豪门养了一窝又一窝的白手套不同,吴氏亲自下场的时候不少,实在是吴氏人手没有谢氏这般丰厚,有时候下海也是迫不得已。

    “两个‘院士’,三十五万。”

    听谢氏的人说“真话”虽然不爽,但吴氏也不是输不起的人家,名利场内讲什么脸皮都毫无意义。

    又加了五万贯,对吴氏而言,这也是相当有诚意了。谢氏也没有在这个价钱上进一步讨价还价,五万贯要是种地,不知道要卖多少粮食才能出来。

    两个“院士”位子,换三十五万贯,并不算亏。更何况,从长孙皇后那里请个公主过来贡着,也只要三十万贯,五万贯对谢氏来说,可以做很多事情。

    最重要的是能够拿到“入阁”许可证,对谢氏而言,拼一下“入阁”的几率还是很高的。

    “两家死伤数百,这慰问一事,就有劳使君。”

    “烦请使君费心。”

    颜师古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堆着笑:“好说,好说……”

    死人对谢氏吴氏主家而言,根本不算什么。死伤的人,也仅仅是理论上是他们的“家人”,实际上,落拓的小支基本跟家奴差不多。至于那些个祖上更加遥远的,大概已经做农奴好几年。

    这一次宣州地面上豪族的会谈,倒是一扫往日的剑拔弩张,反而和风细雨,让张沧大开眼界。

    跟着自家阿公与会的张沧头一次见识到,居然有人不要脸起来,会这么彻底。而且两家当家人卖起自己的“族人”,根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要知道谢氏吴氏火并开打,那些死伤的人,全都是被裹挟着为了“家族”而死而伤,到头来,连半点怜悯都没有。

    表面功夫,居然还交给了地方上的“老父母”来收拾,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睛瞪圆了的张沧陡然问坦叔:“阿公,那些谢氏吴氏的族人,就白死白伤了?”

    “以往都是如此的。”

    坦叔的回答让张沧惊愕不已,而坦叔又接了一句,“以前你大父还在世的时候,大抵也是如此,张氏在江湖上死的人也不少。到你大人接班,才好了一些,等去长安拜会了弘慎公,才彻底有了变化。”

    这种毁三观的回答,让张沧根本难以接受,青少年对自己“家”的想象是美好的,他逐渐长大所看到听到的,纵然有些“丑恶”,但都可以接受。

    可是,倘若哪一天,自己的“小伙伴”在火并中死了伤了,而他的态度却是不喜不悲,张沧觉得倘若真的有一天自己如此,那当真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咕噜。

    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张沧幽幽地冒出来一问:“阿耶其实也是如此的,对不对,阿公?”

    坦叔想了想,神情依然很平静,半晌回道:“天下为上位者,大抵如此,这是身不由己的。”

    听到自家阿公所说,青少年顿时委顿不已,三观被摁在地上摩擦的同时,感觉连发育都要欠缺点激素。

    看到张沧这副模样,坦叔也没有去安慰,心理遭受冲击,举凡强者,大多迅速适应或者自我调整。

    自幼便在孩子堆里“称王称霸”的张沧倘若就这点出息,那大概也就是个样子货,想要靠着“嫡长子”的身份划水,坦叔心知肚明,在张德那里基本不太可能。

第五十三章 成长

    准备离开宣城的张沧,在临行之前,还看了一场“吴氏集团”内部的表演。青少年的心灵陡然就被锤炼的强大不少,也算是有所收获。

    “罗四郎这种人要是去了‘进奏院’,这不是丢咱们宣州的脸?他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某还不知道么?他当年发迹,全靠在扬州借了娼妓的私房钱,原本许了人家一个妾,倒头来到那娼妓投河自尽,也没见着罗四郎最后一面。”

    说话之人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屑,“这已经不是私德有亏,这是人面兽心,这是畜生,畜生焉能身披衣冠捧食俸禄?”

    在场众人顿时哗然,而一个面相三十来岁的汉子陡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吼道:“你放屁——”

    “噢?罗五,你是不信某的一家之言,还是不信你家四哥会是这等人面兽心的畜生?”

    “你放屁——”

    罗五郎咬牙切齿,这事情其实放在在场众人家里,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一个娼妓,糊弄了又怎地?私下要好的,喝酒谈论起来,还是一桩过往美事。

    只是,这种事情私底下讲和摊开来在台面上讲,那就是两回事。

    娼妓再如何低贱,理论上也是个人,在庙堂和江湖,娼妓和商贾一个级别。举凡有点传承的人家,再如何背地里“男盗女娼”,在人前也是要体恤弱小的。娼妓能够拿出私房钱资助情郎,在“情义”上,还要被表彰,因为这是社会需要的“正能量”。

    世家大族玩弄一个娼妓优伶,平素是个雅趣的故事,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有利益纠缠,这就成了一个不能碰触的高压线。

    “罗五,你若是只会说‘放屁’两个字,某也懒得和你理论。不过某方才所言,都是有根有据的,旧年扬子县李县令的幕僚,也能作证。”

    一言既出,众人更是震惊,却听这人又道,“诸君莫要以为某是要来争一个‘院士’位子,放心,某家有个几斤几两,这一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院士’乃是宣州体面,乃是百姓表率,自是要寻有德之人。”

    顿了顿,这人忽地笑道:“举贤不避亲,泾县吴义,某家内弟,曾在苏州市舶大使门下修习书法。泾水疏浚河道,就是黄沙埠,便是他主持。某以为,如此德才兼备之人,可为‘院士’。”

    陡然一个漂移,张沧听的腰都闪了,这都是什么鬼?!

    “吴义这个人老夫是知道的,确有才华,不过……老夫怎么听说,当年黄沙埠筹集善款,还有结余,结果却是不知去向啊。这在宣州,倒也不算甚么大事,可要是京城中贵人知晓,莫不以为宣州便是专门出贪污之才?”

    “……”

    张沧以为这是一个漂移,但是万万没想到,漂移之后还有一个漂移。

    这是一个发卡弯,漂死人不偿命。

    刚刚跟谢氏火并了一场,转头自己人却还要咬一回,更加超出张沧想象的是,这些“自己人”掀老底挖黑历史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而且还冠冕堂皇非常有理,摆台面上都是不能说的破事。

    大开眼界的张沧整个人的脑子都灵活起来,就像是开了加速挂一样,整个人的思维在迅速活跃的同时,也飞快地褪去了少年时的“天真”。

    原来课业上的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时此刻,就是极为拙劣,却又活灵活现地展现在了面前。

    这不是什么众生相,就是恶狗吃屎的糟糕吃相……

    忍着厌恶和恶心,张沧头一回换了一个身份去思考问题。他隐隐地觉得,这些人之所以疯狂地翻黑历史,大抵上也未必真想得罪他人,只是,在那个位子上,要为自家的亲人负责,争夺权利便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事情。

    张沧便琢磨着,倘使自己是父亲大人,又该如何呢?几十年如一日,连嫡亲兄弟絮叨上几回的功夫都没有?还是说“妻子”可以抛开,自谋前程?

    人是复杂的,张沧头一回明白了坦叔所说的“身不由己”,不得不争,不可不争,这其中的道理,这背后的人物,又何其多。

    “唉……这宣城,倒真是个好地方。”

    从宣城出发,便有一条官道,直通扬子江。颜师古来宣州,也不是真个只有“吟诗作赋”和人玩弄小娘子,正经的业绩,还是有一些的。

    不说江堤如何,只说这官道,便是比照淮扬苏常,修的相当严实。官道上的马队车队数量,也能体现出宣州的富庶繁华。

    “怎么,大郎似有所悟?”

    坦叔难得好奇,他对张沧的看护,都是点到即止。张德也好,李芷儿也罢,并没有刻意地塑造张沧要如何成长。

    于李芷儿而言,“嫡长子”需要修炼的地方不多,她这个做娘的只要不出差错,扶持儿子顺利上位,根本不算难事。更何况,琅琊王氏、范阳卢氏齐聚江阴,这些旧时豪门,只能仰赖她鼻息过活。

    即便只是用之以能,张沧只要不是太蠢,要操心的事情,大抵上也不会太多太复杂。

    “以往想人想事,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张沧言罢,在马车中看着坦叔,“阿公,此次西行,想来我定能有所得。”

    “有所得就好。”

    坦叔淡然一笑,双手抱着,端坐在一旁,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心情出奇的好。

    少年心志在太平年月,不可能一蹴而就地成长。哪怕是穷苦人家的小郎,也要经历一些摸爬滚打,才会清晰地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地位。于是正常的,便卑微地过活,不正常的,或是早早地死去,或是一言不合反他娘的!

    眼见着远处芜湖水碧波荡漾,坦叔心中暗道:也不知道郎君是个甚么想法,大郎愈是这般逐渐成熟,前程愈是不可限量。

    坦叔担心的不是张沧如何不成器,恰恰相反,他担心的,便是张沧成长的太快,超出少年人该有的心志见识。到那时候,江阴也好,武汉也罢,眼见着如此英才“少主”,不动心的人又有几个?

    到了那个时候,张德该如何做?

    想到这里,坦叔原本看到张沧“开悟”的好心情,顷刻间就荡然无存。

第五十四章 基业长久

    安定坊老宅,武士彟一脸的忧愁,前几日他这里门庭若市,连滚去捞偏门的两个儿子,如今也混的有头有脸。对外言必称“贤妹夫”如何如何……旧年当街卖妹的故事,居然也成了美谈。

    武士彟每每听到两个混账儿子的言论,恨不得当初把他们两个射到墙上。

    只可惜,武氏还得有人继承爵位家业,这光景,纵使再丢人,还能丢到哪里去。他老武不还是住着某条江南土狗的房子么?说是说旧年定远郡公的老宅,可这也就是骗骗别人。

    大约是贞观皇帝彻底放心了他们这帮耗尽用场的武德老臣,如今武士彟睡觉也是踏实的很,偶尔还能去禁苑跟前老板李渊一起游个蛙泳。

    老家伙的身板居然还很不错。

    这一日,武士彟又去了禁苑,李渊邀着他喝了点葡萄酒,也聊起了最近的巨大变化。

    “信明,你家女子,是在武汉的?”

    “嗯。”

    武士彟点点头,今年也七十多了,看上去比李渊还要老一些。太上皇保养的不错,至少牙口比武士彟强多了。武士彟嘴里已经掉了好几颗牙,说话动作大一点,看上去就更加的显老。

    “歪打正着啊。”

    “哪里是歪打正着哦。”

    无奈地摇摇头,武士彟拿起酒瓶,给李渊的水晶杯倒了些许猩红色的葡萄酒,李渊点头感谢,然后伸手拿起酒杯,托在手中。

    “这一回,算是被那江南子给算计了。二郎心中,大概是不舒服的。”李渊面色如常,浅饮一口,回味了一番酒味,“老夫也不甚痛快,此獠当真狡诈阴险。”

    “陛下哪里像不痛快的。”

    武士彟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笑了。李渊有一个好,从起家到上位再到下台,集权的效果一向不咋样,心思也不在集权上,一身本事,留给世人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玩弄平衡玩脱。

    效仿杨坚的失败者。

    “老夫无有二郎那般功业,便也看得淡一些。”

    二人一个躺着说话,一个倚着扶手凑过来倾听,一张小小的圆桌,上面摆着吃喝,相当的惬意。

    “陛下是指甚么?”

    “基业。”

    李渊就这么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一手托着酒杯,一手随意地搭在肚子上,眼睛瞄着天悠然道:“这开万世的基业,大概是不会有的。老夫说的,便是这个……只是被那江南子打醒,着实有些……”

    有点感慨,却也不知道感慨什么。作为老皇帝,李渊对“创业”是很有激情的,但要说“守成”,他对开万世基业并没有太大的雄心壮志。不是说不想,而是玩弄权术的高手,大多都有这样的清醒认识。

    理性是压倒感性的。

    “陛下想不想听听老臣之言?”

    “哎呀,客气个甚么,陛下个屁,老臣个屁啊。老夫是皇帝还是你是巩固栋梁?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李渊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老兄弟,然后正打算把葡萄酒一口干掉,不远处却有个女子咳嗽了一声。

    “咳嗯!”

    声音不大,但听的真真切切,宇文昭仪远远地瞪了一眼李渊。

    太上皇顿时吃瘪无比,悄眯着把酒杯贴着嘴唇,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

    “连喝酒都管!”

    吐槽归吐槽,可太上皇还是很听话的。因为宇文昭仪咨询过了,喝酒要慢,要少,要定量。

    这样才能身体好,才能续命更优化。

    “集天下之物而事一人,这天下,强如炎汉……不也亡了。”

    武士彟小声地斟酌着,组织了一下语言看着李渊,“历朝历代群雄并起时,敢战勇士,也不过万余人,协众十数万数十万,大抵是如此的。倘使再有机遇,便能成事。这麾下人口,横竖不过二三百万,便是了得。”

    以前的造反夺取天下的成本,大概就是这么多。

    群雄并起造反,反的目标很明确,一般就是一个,那就是中央朝廷。但中央朝廷的核心代表,就是皇帝一人而已。

    为什么以往地方“藩王”或者“诸侯”,只要治下人口有个几十万,手中掌握战兵有个万把人,便敢觊觎社稷神器?就因为存在不低的成功率。

    武士彟清楚,李渊被点一下,哪里不明白?

    他李唐席卷天下的时候,那才多少人马?可最后解决刘武周,已经可以说集中原之力,当时刘武周固然认了突厥做爸爸,可手头能机动的兵力,也就三万来去。至于罗艺更加奇葩,精骑两三千罢了,可就这精骑两三千,他就能在幽州表示不服。

    对“群雄”来说,造反成本是很低的,对底层苍头黔首,同样如此。

    汉末黄巾多大规模?哪怕已经到了唐朝,贵种对“黄巾”式的民间组织,还是无比提防,用严防死守坚决打击来形容,不足为奇。

    “那当下呢?”

    李渊思量了一番,微微点头,看着武士彟。

    “如今倘使有甚变数……便是有人要作反吧!”武士彟想了想,还是说了一个极端情况,“倘使有人要蛊惑苍头,怕是大不易。造皇帝的反容易,造‘弘文阁’‘进奏院’的反难啊。”

    听了武士彟的话,李渊微微一愣,细细思量之后,便觉得大有道理。武士彟这是把造反当拦路抢劫来看,换以前,要是有人造大唐的反,盯着大唐盯着朝廷盯着皇帝即可。但现在要造大唐的反,那就是要造天下几百个“反王”的反。

    “反王”自己就不是好东西,怎么可能轻松地让人起来造反?

    “以往乡野豪强,弓马娴熟便能成个事,再裹挟点乡民,占山为王也不甚难的。往后哪里有那般简单?便说这兵器,以往是‘揭竿而起’,如今让你‘揭竿’好了,怕不是苍头黔首砍个竹木的光景,工坊里已经造了十倍于‘竿’的马枪马槊……”

    接着武士彟又道,“只看这里,陛下也应该知晓,将来造反,倘使真个尽数苍头黔首,依旧不能成事。”

    “那……工匠之流也跟着造反呢?”

    “陛下,那也得先反别人,当皇帝的想要被反,还得往后排个队……”

    武士彟说的有趣,还很意味深长,这让李渊连连点头。

    “说的有理……既得其权,必担其责。”

    略微想通的李渊,很是肯定。

第五十五章 宽慰

    “阿郎,想甚么事?这般的入神?”

    新修的“隆庆宫”已经有了雏形,校舍连绵百几十间,除高楼之外,一应设施也铺陈开来,饶是最挑剔的夫子,也觉得此地着实有着“书卷气”。

    离着校舍不远,约莫是隔了一条街道,在原先隆庆坊的东南角,有着长乐公主此刻居住的园子。

    和别人不同,李丽质不管是哪个地方都去得住得,皇室成员之中,便是李世民也没有她来的潇洒。

    “在看信。”

    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张德见李丽质兴趣盎然的模样,有些奇怪,“娘子是有甚么喜事?”

    “你猜。”

    她换了一身宽松的纱袍,就这么走过来,倚着张德,抱着胳膊俏皮地笑了笑,然后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包租婆又收了一笔租子?”

    “呸。”

    轻啐了一声,李丽质瞪了他一眼,“你才包租婆,你是包租公。”

    “嘶!”

    老张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却见李丽质手里攥着一根胡须,刚从他下巴上拽下来的。

    “哈哈。”

    哪怕是笑的欢畅,李丽质还是那么珠圆玉润肤若凝脂,沧桑岁月就半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连眼角应该出现的纹理,在她这里,似乎也是天然地平滑。

    “作怪。”

    挠了挠下巴处又痒又痛的位置,老张摇摇头,“猜不着,总不能是皇帝加封你汤沐邑一万户吧。”

    “满脑子的财帛,予又不缺钱。”

    “那是,长安城首富就是你了,天下第一富婆。”

    “你再猜?”

    “猜不着,还是你告诉我吧。”

    “笨!”

    李丽质手指曲起来,在张德脑门上轻轻地叩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转了一圈,“没看见予换了衣衫?”

    “不还是丝袍一件么?莫非穿的比以前少?”

    “……”

    抓起腰间的香囊就砸了过去。

    狗嘴吐不出象牙!

    “嗯?!”

    老张一把抓住香囊,猛地来了精神,手掌在李丽质的肚子上摸了摸,“恁大,莫不是怀了?”

    “来长安吃得太多,赘肉横生,又不得活动剧烈,又长了些许。”

    “……”

    露出了古怪的眼神,长乐公主殿下顿时大怒:“你这厮当真可恶!”

    “我什么都没说!”

    “你什么都说了!”

    “……”

    老张嘿嘿一笑,“没曾想,你这女子还挺精神,莫要动气。且让老夫验收验收,这肚子里是男是女。”

    “呸!来了长安,也不见嘘寒问暖,予不说,你便是眼瞎的么?”

    “也没人同老夫说起,岂能知晓你这里的变化。”

    万万没想到李丽质的肚子居然就大了,她倒是厉害,在长安城内居然就没露馅,更加霸气的是,她挺着大肚子,居然还敢大大咧咧地满皇宫乱窜。

    霓裳果然有霓裳的好处啊,至少遮掩大肚婆,效果非凡。

    “若非见你繁忙,予早和你说了。”

    “这也不见大了多少,横看竖看,一如往昔,美丽依旧!”

    李丽质听得顿时高兴,粉面桃花的模样,冲张德微笑道:“若是个女娃,不过跟予姓,让阿耶赏她个公主。”

    “……”

    嘴角一抽,老张小声问道:“你怀了的事情,跟二圣说了?”

    “还不曾。”李丽质摇摇头,却还是神色淡然,“不过说了又何妨,阿郎莫要多想,予在阿耶阿娘那里,不比别人。”

    把长安城搅了个天翻地覆的长乐公主此时别有气场,双手交叠在身前,缓步走着说道:“阿郎是阿郎,阿耶是阿耶,阿耶既不敢杀了阿郎,这事情,便如何恶劣,也是无妨的。至于阿郎,予是知道的,自有理想,非是历朝叛逆。”

    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老张一把岁数看她,只觉得她这一刻当真是风华绝代,有着无比惊艳的气象!

    李丽质看似两难的境地,在她那双清澈善良的双眸中,实际却如等闲。

    这等奇女子,着实少见。

    “我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叹了口气,老张的愧疚模样,让李丽质很是高兴。她又重新走了过来,倚着他坐下,再度抱住了胳膊,柔声道:“可见阿郎还有良心,较之历朝英雄豪杰,强了不知道多少。”

    言罢,李丽质又话锋一转,抬手责怪也似地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但如此一来,便显得你无能了一些,不是个做皇帝的料!”

    “……”

    老张顿时尴尬无比,他要是脸皮厚一点,上辈子哪至于就跟地球过不去?

    几经历练,刷出来的厚颜无耻在含金量上,还是大大地不如贞观名臣。别说贞观名臣了,就是武德老臣,哪怕是武士彟之流,他也是远远不及。

    换做他张操之,要是卖女儿卖的这般爽快,他宁肯去死。

    “唉……倘使阿郎效仿‘恭谦’君子,予便做个王静烟也好。”

    李丽质一言既出,老张眉头一挑,朗声道:“老夫要做王莽作甚?”

    想想还觉得不痛快,又抱怨道:“娘子已是公主,怎地还惦记那等劳心劳力的身份,没见着娘子母亲,也不甚自由么。”

    “不自由又是怎地?予便是羡慕阿娘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千万人俯首称臣,何等快慰。”

    见她意气风发,老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老夫让你快慰!”

    一把搂过李丽质,正要解了纱袍好生调教,却见她狡黠一笑:“噫!你不怕伤了腹中孩儿,只管来作弄,予只当是个消遣……”

    妈了个巴子的!

    老张顿时神情苦逼,心说当年清纯无敌的“表妹”,大约是一去不复返了。

    俺洪七……不活了!

    见他这般表情,长乐公主“嗤嗤”地笑,很是快活。只是笑了一会儿,又是柔情蜜意地坐在他怀中,一手绕着脖颈,一手轻拍胸膛,额头顶着张德的脸颊,细细柔声:“阿郎固然铁石心肠,却又怀着大慈悲的,予若非来了长安搅动风云,见了恁多高低贵贱,也不能察觉阿郎的志趣。细细想来,还是学阿奴那般最好……”

    老张内心感动,嘴上却道:“说的好听又有甚用,不若让老夫摸两把,过过干瘾!”

    “……”

    眼见着一只不老实的大手摩挲游走,李丽质顿时大怒,啪的一下,打在了老张那只已然登顶的手掌上。

第五十六章 担忧

    “哥哥,荆州襄州那里,闹的有点过啊。”

    一脸担忧的尉迟环,看着张德说道。

    这是一处东市的园子,原本是摆了戏台,因为杜相公的灵堂那里还有场子要赶,这就一时空了出来。

    “忠义社”如今也不去城西草料场或者大讲堂,在东市这里,也算是闹中取静。

    有一把交椅的社员大多来头不小,李震喝了一口茶水,然后才看着尉迟环:“阿环,荆州是个甚么状况?”

    “甚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尉迟环神情有些不爽,“有萧氏的人,给人投毒。还有绑了萧氏子弟沉了长江的……甚么离奇手段都使了出来,这光景,死了不少人。”

    “啊?!”

    听到尉迟环这么一说,李震眼珠瞪圆了,“怎地闹到这般地步!”

    “这有甚稀奇的。”

    老张摇头道,“宣州何尝不是如此?颜师古那老货,半条老命都快没了。谢氏、吴氏把‘洞獠’都招了出来,这要是传到京城……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怎么把‘洞獠’都赶了出来?宣州那地界,‘洞獠’本就不多吧。”

    “是不多,可吴氏发卖的石材,用的多是‘洞獠’地盘上的。再有瓷土,如今宣州瓷土,不少‘洞獠’寨子,都在做这营生。原本他们所在山地,贫瘠少产,如今有了营生,这‘化獠为汉’的好处,颜师古不会不知道……只是以往都要十年光景,眼下才多久?‘洞獠’怕不是只记得吴氏的好处,稍作诱惑,还不是立刻鼓噪起来。”

    “颜老头居然没事,倒是运气不差。”

    这哪里是运气不差啊,这是运气好到极点。

    换做别人,早就捅到总督府,让房总督出来帮忙摆平。可事情一旦往上捅,被罢官就是最好的结果,万一还要继续问罪,那才叫惨。

    老张虽然知道是李芷儿的手笔,却也假装不知道,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哥哥,依你之见,这‘乱象’,还要持续多久?”

    “横竖就这十天半个月,地方那些世族,也是心知肚明的。”

    固然是被人看了“进奏院”的笑话,但大部分看笑话的,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真要说让一个“进奏院院士”出来,那些看笑话的怕不是屁颠屁颠就忙着进来。

    而“进奏院”也不是没有被人掺沙子,哪怕是扬子江两岸,也不是没有跟“忠义社”别眉头的。

    尤其是江南陈氏,因为种种历史遗留原因,如今跟李皇帝算是命运共同体,可以说是“与国同休”了。

    杭州一带的浙水豪门,通过会稽钱氏牵线搭桥,如今就是皇帝在“进奏院”中掺的沙子。

    光明正大,挑不出半点刺来。

    至于“弘文阁”改组扩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皇帝玩的这些手段,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就算再怎么不痛快,皇帝天然有这样的权力在。

    即便是“忠义社”内部,也不是一条心一个声音,愿意顶着李唐忠臣行事的人并不少。

    而且大唐这几年外战全胜,顶着唐朝“上差”的身份去国外“招摇撞骗”,成功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

    仅仅从回报效益上来说,愿意撕破脸开打,然后“重整山河”,然后重新恢复国内外秩序,再去捞钱……对很多“忠义社”社员而言,那实在是太费人力物力财力。眼下这种状况,坐等着“享福”,何乐而不为?

    自己辛苦一辈子,让子孙去爽,固然精神可嘉,可自己不痛快不舒服,于这些太平年月成长起来的勋贵二代们而言,不划算。

    如今能够让房相公顶着“进奏院院长”的名头,然后带着他们一起装逼一起飞,结局很美满嘛。

    至于皇帝老子掺沙子掺狗屎,由他去吧。

    “进奏院”这个系统建立起来,等于就是前几年李皇帝要搞的“分封”,只不过不是李皇帝想要的那个版本。绝多数的“院士”,都是有钱有人的地头蛇。而这些地头蛇,在帝国的各行各业中,连个大嗓门都算不上,他们还得听真正能说话人的话。

    “十天半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够闹出好些事情了。”

    尉迟环感慨一声,忽地话锋一转,看着张德,“哥哥,房相进献‘九鼎’之后,是个甚么意思?”

    “你指哪个?‘九鼎’还是人事?”

    “康大监督建‘科学院’是甚么意思?跟科举有关?”

    “‘分科而学之’,这‘科学院’统筹学科,如今连个班底也没有。”张德解释了一下“科学”之后,又冲众人道,“如今也就建了个‘农科’,还是东宫出的人。天使正要去吴王那里,大概吴王府也要出人吧。”

    “农科”草创,人其实不少的,“农官”就是一大把,而且“皇庄”稼穑令都是精干人员,真要是调走,皇帝一言而决之的事情。

    只是毫无疑问,皇帝心思不是在“农科”上,要的是“九鼎”,更多的“九鼎”。

    但将作监又没有打磨“九鼎”的本钱,能不能从房玄龄那里交换点人过来,这大概又是另外一场交易。

    绕不过去的,必然是张德。

    老张并不畏惧“九鼎”,也不畏惧“九鼎”的技术被李皇帝掌控。因为事情关键不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本身,李皇帝想要把“九鼎”铺开来,需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老张折腾这么二十年,砸进去多少人力物力财力?仅仅是为了“独辟蹊径”教育点可用人才出来,可以说费尽千辛万苦。

    纵使李皇帝要做,那么他原先的科举人才怎么办?

    这种事情,只能徐徐图之,哪怕是皇帝自己,也只能先搞个“科学院”出来,给钱给人给编制。

    然后剩下的,就是埋头苦等十年,等种下的种子发芽开花结果。

    老张可以等,他根本不怕再熬个十年八年,然而李董却未必想等这十年八年的。身体不由人,李董根本没自信能活到“花甲之年”。

    自来竞争,“剩”者为王比比皆是,胜者为王反而是少数。

    “‘进奏院’若是正式运作,这第一个案子,当拟个甚么章程呢?”

    忽地,有人于闲聊中,蹦达出来这么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下来,饶是老张自己,也是沉默不语。“进奏院”这个事情,将来是长期跟皇帝的拉锯。

    纵使大家主要的想法,是熬死眼下在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千古一帝”,可这等美事,一时半会儿,却未必发生。

    “进奏院”的第一个案子,要是上来就被“封驳”,大概会丧了不少人的心气。

    大厅内坐着的都不是笨蛋,都能想到这个关节,虽说跟张德跟皇帝已经“谈拢”,但皇帝的“金口玉言”和放屁其实是差不多的,不能铁板钉钉的情况下,依旧让人放心不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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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工科生介绍:
玄武门发生了点小事情,没过多久,大唐就换了一个新皇帝。而一只野生的工科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到了此刻的长安。原本因为和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大牛沾亲带故,想要混吃等死,但没想到大牛不要几年就会嗝屁。
于是,这只闯入大唐的野生工科生,决定发奋图强,争取有生之年做一台小霸王学习机出来,好名留青史。
他已经想好了,他的墓志铭上会这么写: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唐朝工科生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唐朝工科生,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唐朝工科生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