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切入点
最让老张讨厌的领域,就是名利场中的妥协、拉扯、交换……那种无休止绞尽脑汁把精力消费其上的行为,作为一条工科狗,实在是厌倦又厌烦。
可事到如今,在贞观朝的长安城,工科狗固然可以不予理会,但“江汉观察使”、“忠义社”的社长,就不得不身不由己地去做。
一如他厌倦厌烦的那样。
正如张德所断言的那样,因为房玄龄给予“院士”一个最后期限,在“最后通牒”之前,不管有多么大的深仇大恨,地方“雄州”“上州”都把“院士”的名单敲定了下来。
至于背后有多少栽赃陷害、投毒暗杀、火并黑吃黑……就不是房玄龄所关心的,房相公也不在意这些。
“这一份名单……便是囊括天下富庶之地了。”
抖了抖手中的名单,房遗爱在长安城内,也难得脸色有些凝重。这一刻真的到来,还真是让他有些心脏扛不住。
那可是创下惊天伟业的帝王,更是掀翻皇帝太子自己上位的盖世英雄。这种人,居然成了他房遗爱这等货色的对手……关键是,他房遗爱这等货色,还胜了半子。姑且算是胜吧。
“可怜那些贫瘠之地……”
“可怜个甚么?!”
李震双目圆瞪,看着说出这话的人,“便你有这等恻隐之心?!”
说话的人顿时悻悻然低着头,显然也不是那么真情实意。
“进奏院”的诞生,跟那些穷困潦倒的地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的。而“进奏院”的“院士”们,也多是地方豪门,尤其是能够介入国内国际大型工商贸活动巨头们的走狗。
他们在“进奏院”的每一次提案、公推,都不可能为穷困潦倒之民发声,脖颈上的缰绳,被牢牢地攥在地方巨头们的手中。
倘使真的有哪个“院士”长了良心,要大声嚷嚷何种“福利”,大约工场主们第一个不放过他,便让他晓得工场中的机器,也不仅仅只能绞个猪肉牛肉老鼠肉,人肉也没甚区别。
老张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权贵和权贵还是有区别的,官僚资本固然是糟糕到了极点,但皇权在侧,这种旧时代中的对抗、畏惧,会延续到新的时代中。至于能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老张固然不能断言,却也能预料个一二三四五分。
“遗爱,相公是甚么意思?”
李震看着房俊,如是问道。
“来时大人同我叮嘱,他既为‘院长’,便是要公正严明……”
“……”
“……”
“……”
说出这种话,大概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房遗爱嘿嘿一笑,冲四周拱拱手,看着百几十双眼睛:“头一个案子,得让‘弘文阁’那帮也得首肯,最重要的,还是让那位满意。”
众人听了,齐齐地看着张德。
老张双手一摊:“看老夫作甚?听二郎说话。”
见张德赏脸,房遗爱冲张德露出一个感谢的眼神,然后接着道:“眼下能让大家一起点头的,大概也就‘域外’‘海外’的好处。那些个‘扶桑金’‘东海金’‘靺鞨金’,总得有人给那位帮忙收拢。倘使尽数养狗,那才养几只?”
都是点点头,道理很粗,但是正确。皇帝指望贵金属全是“忠仆”们在帮着开采运输,然后存档皇银内帑,那根本是做梦。
再忠诚的奴婢,面对金银,也在所难免被眯了眼。
史大忠几十年付出,忠不忠?康德独守残破洛阳宫十数年,忠不忠?可再忠又怎样?无非是收买的价码和方式不同。
“如此说来,这第一个案子,便在‘宣政总制院’上?”
“那‘进奏院’就上疏,说是要朝廷早日促成‘宣政总制院’,以安‘域外’唐人之心?”
“往后,这‘海外’的收成,那可是要缴税的……”
“你可以不缴。”
“老夫倒是想呢,可这不是钱老板不让嘛。他守着扬子江口,嘴比江口张的还大……”
吐槽归吐槽,但说的是事实。
“王下七武海”的掠夺,对扬子江、东南沿海等豪门而言,着实是个头疼的东西。而皇帝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拦路抢劫,合理合法的抢劫,才是细水长流的道理。
对“海外”逐渐站稳脚跟的豪门而言,能够建立有效的体制,披上“合法”的外衣,对他们的收益,也是一种保障。
说到底,朝廷要抢劫,也得披着“合法”的外衣,不可能跟山大王一样看见了就抢。
吃相好看,那就有的谈。比如多交保护费,是不是可以抬抬手;比如多交手续费,是不是可以多开辟一个港口……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海外’有了‘宣政总制院’衙门,那可是头顶着对公婆,行事不可能再像以往那般痛快。”
“好处你不说么,当年高达国王子前来朝贡,如今东天竺大乱,便是寻个天竺小儿,说是高达国王子遗腹子,别人敢不认?到时候‘拨乱反正’,这高达国复国,又有甚么难的?”
扯着大唐的虎皮,就是这么好用。“大义”放在那里,谁也挑不出刺来。
“就看那位有甚胃口了,这‘宣政总制院’到底多大个规模,也没个定数。”
“比照‘南海宣慰使’即可。”
“杜南海有没有可能返回中枢?到时候‘域外’‘海外’各地布政,想来那位用人,必会着重参考杜南海之见。”
老张听着他们猜测讨论,心中却是淡定的很,实际上李皇帝的确是有心重启重用杜秀才。“宣政总制院”的总部,可能是在中枢,至于是不是在京城,这倒是其次的。但是海外那些地盘,如何“宣政”,就要根据当地情况来调剂。是直属性质,还是羁縻性质,还是说亮个相,都不可能一刀切。
不过正如这帮二代三代们讨论的那样,从“宣政总制院”入手,打响“进奏院”的第一炮,确实是个双赢多赢的切入点。
硬要说一个大败亏输的,大概就是被“宣政”地区的土著们吧。
第五十八章 公侯万代
嘎吱嘎吱嘎吱……
哪怕是青铜车轴,这光景被几千斤份量压着,也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马车缓缓地朝着胜业坊去了,没有从杜宅的正门走,到了宅邸侧门,那里早就等着十好几个杜氏子弟,个个都是皮肤黝黑形象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重活的。
“大哥,怎地还有一大车啊。”
擦了把汗,京兆杜氏的本家力夫,一边擦着汗,一边端着一只大海碗,蹲地上仰着头,看着杜构。
披麻戴孝的杜构也是一头雾水:“老夫也没弄明白,怎地还有大车过来。”
那力夫不吭声,端着大海碗猛灌了一气茶水。见他这般的辛苦,杜构顿时了然,然后扭头唤了一声:“卫国。”
有个正在登记箱柜的年轻后生顿时应了一声,收好了纸笔账册,小跑过来,微微躬身回道:“郎君,有甚么吩咐?”
“开一只箱子,给兄弟们派点茶水钱。”
“嗳!”
没有问为什么,名叫“卫国”的后生就喊道:“建国、建邦,过来搬个箱子。”
“这就来!”
又有人应了一声,两个青衣小厮挽着衣袖,包巾扎的稳稳当当,虽说穿的不甚好,可打理的极为干净。
到了跟前,杜构指了一只回廊口用两条长凳架着的箱子。
两个小厮上去搭把手,合力将箱子搬了出来。
杜构从腰间摸了一把钥匙,抛给了“卫国”,打开了箱子,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开元通宝。
“哥哥们,且先歇歇脚,收拾一点茶水钱,喘口气再干活。”
一众忙里忙外的大汉听了,顿时大喜,连忙叫道:“杜卫国当真可以!”
“少待少待,这里还有个物事搬进去,再来领赏。”
“郎君公侯万代——”
基本可以保证袭爵的杜构听了也是高兴,只是他现在还是没闹明白,这一趟开丧,到底赚了多少。
虽说自己亲爹的葬礼搞成这样不是他想的,可这种结果……说实话,杜构觉得还是挺好的。
当然他也不至于说多死几个亲爹,这样就是几倍的挺好……
“杜建国,相公这一趟,趁多少?”
“不知道,大郎自己都糊涂呢,我们更不晓得。这事情,得去问张公。相公把事情,都交给张公去做的。”
有个壮汉打问着,杜建国在那里派钱,一边派一边说。
不少勋贵家族,都知道杜构这一回是大赚一笔,但具体赚多少,他们也是真心没数,别说杜构了,杜氏那么多账房,也没搞明白这几千笔大大小小的进账。
总的包括起来,就知道几十万贯有的,但这几十万贯是一锤子买卖还是几年笼统回收,他们还是不清楚。
整个杜氏最看得开的,反而是杜荷,当年他坑蒙拐骗“一百亿”,那也是狗胆包天,算是见识过“大钱”的,眼下的场面,反倒是让他淡定不少。
灵堂前,杜荷给杜如晦续了香,看着超写实的老爹画像,杜荷双手合十,连连磕头之后才闭着眼睛道:“大人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杜氏……保佑张操之兴旺发达啊。”
保佑杜氏是不可能保佑杜氏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保佑!
杜如晦的遗像在亲儿子的神“祷告”面前,仿佛都有了变化。
“这一个卖醪糟的铺子,怎么还要给钱过来?”
院子中,翻着账册的杜构一脸懵逼。钱不多,才七十贯,可这也太奇葩了,一个卖醪糟的铺子,居然也在葬礼上赚了一笔?
然而杜构哪里知道,整个葬礼的饮料酒水,那都不知道多少种。光醪糟这种老少咸宜的,就有十七八家在卖。十七八家哪里够?要知道除了葬礼,还有“狂欢”,听戏的老的少的,来一碗算你三五文,一天下来有一百来个客人,两天混个一贯根本毫无压力。
而一般做醪糟的,都是坊内人家,以往可能也就是街坊捧场,至多做的特别好,会有走街串巷的摸过来。
可这光景,给杜相公送花圈送不起,给杜相公“献花”总归可以的吧。就这么一个,在自家坊内,那也是能吹嘘在杜宅“漏过脸”的,且是这么说,街坊又何尝不认呢?
这便是个名气,来喝一碗醪糟,除了应景,也是捧了一下杜相公。
“郎君,如今卖醪糟的,也成立了醪糟行。有行首做大,专门在两市和热闹街坊留了牌子,倘使要醪糟,食客自在地方叫个小厮跑腿就是。”
“噢?这是做大了啊。”
“可不是么。”
“那这七十贯,杜氏收的安心。”
“那是……”
怎么能不安心呢,不安心杜如晦从棺材里爬出来。
原本杜构还是很不舒服的,每天看灵堂K歌,时不时还有人坟头蹦迪,那感觉……糟透了。
可每天一收钱,他就觉得这点糟糕的心情,其实也不算什么。
正要继续清点收成,却见外头来了人,打头前是康德,杜构一看来者,顿时小跑两步走过去:“大监,怎么有空过来?”
“老朽先去上一炷香。”
“好。”
灵堂内杜荷正守着,却见大哥和康德过来,愣了一下,然后抽了三支香,待康德进门,这才递过去。
行礼过来后,康德给杜如晦上了香,然后推出去道:“过几日东海南海会来人,陛下让老朽过来,请你走一趟。”
“大监,陛下是甚么意思?”
杜构打问的时候,给伴当失了颜色,自己从衣袖中摸了几张纸片,塞到康德手中。
跟着康德来的小黄门都低着脑袋站着,杜构的伴当笑呵呵地给他们几个送上了一个小礼盒。
大概是没见过这种路数,几个小黄门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康德。
康德见纸片上的数字,面带微笑点点头,然后冲几个小黄门道:“还不谢过蔡国公?”
那几个小黄门眼睛一亮,连忙上前行礼:“多谢蔡国公。”
“客气、客气……”
杜构听了也是高兴,康德喊他蔡国公,那这袭爵流程算是妥了,没什么幺蛾子。
随后康德便小声对杜构道:“杜公,陛下想要找你问问东海之上的事情,事涉‘宣政总制院’,杜公说的越详细越好。”
“甚么时候入宫?”
“要先候着,这光景,陛下正同弘文阁诸学士会谈。”
“那……老夫少待就过去,可否?”
用了询问的语气,但眼神的意思很多,一般人看不懂,但康德知道,杜构这是要去一趟“忠义社”。离着不远,而且杜构也未必要去“忠义社”,只要找到“忠义社”的话事人即可。
旁边隆庆坊的工地上,找个人没什么难的。
“杜公要更衣,老朽在此等候。”
杜构也没废话,拱拱手,旋即到了后院,换了一身衣裳,钻进一辆马车,就奔张德那里去了。
第五十九章 要做忠臣
“兄长,你现在是忠臣,要牢记!”
站起身来,给杜构添了一点茶,老张放下茶壶,手里攥着个茶杯,来回地走动着,“杜相最后对皇帝说的遗言,也是为兄长最后铺路。不管是皇帝、新老勋贵,还会说房相所率‘进奏院’,都要承杜相的人情。兄长勿要随意改换旗帜。”
别人的话,在这当口,杜构是半点都不相信。而老张却是不同的,当年在登莱,杜氏能够喘口气,能够继续在帝国的舞台上维持,没有老张那“无所谓”的态度,是很难在河北道畅通无阻的。
讲白了,老张没有必要去坑一个杜氏。
杜如晦固然是要提醒皇帝理智一点,但这是他应该做的,他是臣,而且是名臣。老张不会因为杜如晦去点醒李皇帝,就认为杜如晦就是要干他们这帮“反贼”。
一码事归一码事,杜如晦临死的最后“狂欢”,也只是有一点点小私心。和帝国其它的巨头们比起来,根本就是毛毛雨。
“那登莱、河北、东海诸事……事无巨细,可要如是禀报?”
“兄长但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帝问什么,兄长知道什么就答什么。”老张拍了拍有些忐忑的杜构肩头,又多了一句嘴,“无妨的。”
杜构明显地松了口气,有张德这句保证,那就妥帖了。
家中顶梁柱去世之后,杜构的“雄心壮志”暂时已经偃旗息鼓,将来要是还能重燃斗志,说不定都要等到李皇帝驾崩。
“那……就有劳操之了。”
这话是有深意的,老张很懂。“忠义社”中并非个个都是大气坦荡,小心眼的渣滓并不在少数。少不得会借着杜构面圣这个事情拿来鼓噪,到时候“忠义社”剃掉两三把交椅,何尝不是露了大大的好处?
而且没了杜如晦的杜氏,那算个屁……杜构这个蔡国公,能比得上杜如晦?
眼下看不出什么变化,三五年后,或者到了皇帝驾崩,这蔡国公的嗓门还有多大,可以预料。
要是张德冷眼旁观,不去掺合,搞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那当真是把杜构乃至整个杜氏架在火上烤。
但“忠义社”中有不少人并不知道张德对杜如晦有承诺,而杜如晦也把最后的一点政治遗产,都扔到了江汉观察使府上。将来老张接班张公谨,做第二人“湖北总督”的时候,杜相公的门生故吏,都将会成为老张在中央和地方的“援助”。
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能不给你使绊子就是最大胜利!
老张对杜构的承诺,等于就是告诉杜构,“进奏院”这帮牲口背后的金主、老爷们要是想要搞杜氏,他张德是不同意的,而且立场鲜明地要反杀回去。
“兄长放心就是,我志趣不在这些‘胡闹’上。”
玩政治,老张是没那个精力和脑汁的。两辈子没点这个天赋,作为一条工科狗,想要玩小霸王学习机,跟人“斗智斗勇”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苟”上几十年,攒钱几十年,总归能买一台的。
“唉……大人这一去,杜氏也不知道会如何。”
家族中的“反骨仔”多的要死,唯一一个在六部有头有脸的“大佬”杜楚客,还是个喜欢自作聪明的。杜构要是还在登莱,也不至于这么辛苦,可惜,现在皇帝要用他的“忠心”,除了是一种态度之外,也是要稳住杜氏背后的势力,甚至是直接拉拢。
除了帝国的权力中心,外界其实很少知道几百条“恶狗”已经从李唐江山上小小地咬了一块皮肉下来。
市井坊里偶尔唾沫横飞扯到点上,大概也仅仅是因为房玄龄在南方打捞到了“九鼎”。
贞观九鼎,又粗又硬……
如今作为杜氏的当家人,杜构的压力极大。有心让杜二郎赶紧找个公主结婚,可现在做驸马那也是有说道的。
弘文阁啊,就这么摆在眼前。
换做别的人家,那当真是毫不犹豫,直接先“入阁”再说。可偏偏杜氏不能这么干,哪怕因为“圣眷正隆”而弄了个公主回家供着,但杜氏驸马,那也要扭扭捏捏拒绝“入阁”。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啊。
跟张德告辞之后,杜构忙不迭地返转家中,正了衣冠就跟着康德入宫,等着皇帝召见。
而此时,“弘文阁”在长安城的临时衙署,就是原先废弃好些年不用的“尚书省”。隔着“御街”,抬头就能望见承天门和长乐门。
如今李皇帝见了孔颖达之流,心里也是有点小复杂的。然而李董并不知道的是,孔祭酒比老板的更加心里复杂。
似孔祭酒之流,看到皇帝“虚心纳谏”,那是很高兴的。说明皇权受到了“约束”嘛,哪怕明明知道这是皇帝自己的理性“自我约束”,跟他们其实屁的关系都没有。但孔祭酒琢磨的,不是这一个老板,而是下一个老板,下下个老板,老板的崽,老板的孙子……谎话说上一千遍,那就成真的了。
到那时候,总归会有皇帝脑子一抽,真个就认为,自己该受着管……
孔祭酒觉得这样挺好的,要是没有“九鼎”在杜如晦那个“死鬼”的坟头连放好几炮的话。
风流人物的“百年大计”,被人一炮干烂,要说心情坦然无所谓,那肯定是自欺欺人。
可要是让孔祭酒“同情”皇帝,跳起来咬开炮的,那也是恶心万分。
不管怎么讲,像他们这种人,还是喜欢“弱势”一点的皇帝。
“南昌的奏疏,众卿也都知道了。”李皇帝环视一周,“弘文阁”诸阁老,都跟木头似的,半点“生气”都没有。
“可有甚么想法?众卿但可直言。”
连褚遂良都是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嘴角,要是魏徵在旁边,他肯定跳出来表达一下看法。
现在……不说不错,根本吃不准老板玩什么套路。
要是说“进奏院”的第一个案子上来就否决,玩的就是爽,那“进奏院”现在搞的是坚决拥护中央设立“宣政总制院”……他们要是否了,这不是自打脸吗?搞不好还连带着给了老板也一巴掌。
连洛阳倒夜香的都知道,“海外”要是有了衙门,这朝廷就能收保护费。收了保护费,就能让人过去“淘金”,掏粪是掏,掏金也是掏,总归会有人愿意辞了掏粪的工作,跑去“淘金”。
这么多年下来,一众学士别的不知道,但有一点很清楚,坏什么别坏老板的财路。
而现在老板把他们叫来出难题,当真是坑啊。
沉默间,康德过来通禀,告诉李皇帝,杜构到了。
有耳朵尖听力好的,比如许敬宗许学士,他就朗声道:“蔡国公乃国朝新秀,早年沉浮东海安定登莱,定能为陛下解惑!”
“臣以为许公所言甚是。”
“臣附议。”
……
李皇帝高坐在上,一脸无语地俯视着这群“大臣”,饶是“大学士”马周,这光景也是被同僚们的脸皮给惊住了,半晌通红着脸,显然对此很惭愧。
“既然众卿都这么说,那就传召杜构吧。”
李董说话间,都带着点郁闷。而门外廊下听得真真切切的杜构,顿时咬牙切齿,心里诅咒着这群“阁臣”早点去见他父亲大人!
第六十章 吾皇圣明
竖起耳朵听墙根的杜构这会子那真是满肚子的怒火,心说我父亲大人尸骨未寒呢,你们这就坑上了?一帮老臣指着我这个年轻晚辈吃饭?
然而一干老臣表示你小子就别反抗了,你爹哪里是尸骨未寒?你爹是真凉了!
入内之后,就见几个老臣眼神都古古怪怪的,杜构这个月也算是把“气度”给养了出来。“人走茶凉”的家族关系,“灵堂K歌”的街头谈资,要是没有一刻大心脏,那是真遭不住啊。
“吾皇万岁,臣杜构……”
杜大哥终于也是想起来操之老弟叮嘱过的,特么的他怕啥?
老子是忠臣!
什么是忠臣?!让皇帝老子高兴的臣子,那就是忠臣!
所以,忠臣就应该拍马屁,不拍马屁的就不是忠臣。
嘴角抽搐的许敬宗心说你特么好歹是国公,上来就是“吾皇万岁”,这一点都不讲究啊。
有点心虚的孔颖达和褚遂良都是眼睛盯着勿板,心中暗道:这杜老大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
要说对杜如晦,孔颖达、褚遂良之流当真是不满意的。因为杜相公临死这么一出,整个一疯狂打脸,反复抽他们这帮“文化人”。
帝国“四大天王”之一带头“斯文扫地”,将来不知道多少人在“礼数”上将会用杜如晦的名义来“不讲究”。
杜如晦用自己的葬礼,稍稍地给关洛大地上的百姓松了松身上的绳索。“杜相公千古”这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喊出来的。
怀揣着真心实意的升斗小民不在少数,寒门庶民之流,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可以减轻压力。
唯一损失大一些的,大概就是用“礼数”来维系家族的门第。
这些人,又怎么可能待见杜如晦,以及杜氏子弟呢?
只是孔祭酒、褚学士并不了解杜构和“忠义社”之间,其实并没有直接联系。本着有枣没枣打两杆,能让杜构跟“忠义社”决裂最好,不能的话,恶心恶心也是不错的。
若非杜构悄悄摸摸的跟张德有不可描述的关系,大概还真是会在这当口被一帮老江湖给恶心,化作暴躁老哥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一时间,杜构有点庆幸,也颇为感激康德。
只是杜构也没搞明白,自己老爹已经去世了,康德凭什么给面子?莫非是因为皇帝要重用我杜氏?
御前候着的康德自然不知道杜大郎心思这么复杂,他给杜构行个方便,这不还是因为……上了贼船嘛。
眼下的事情,真的是搞死他快了,连退了休的史大忠,也有一种日了狗的悲愤。被人算计十几年还乐呵呵的,换谁谁蛋疼!
虽说两个阴阳人死太监既日不了狗,也没办法蛋疼……
“旧年卿在登莱保境一方,当熟稔渤辽诸事,今‘宣政总制院’一事,倘使东海之上,依卿所观,可比照何处?”
公司这么大,现在要拓展业务开分店,这分店是总公司直营还是让人加盟,那都是有说道的。
东海辣么大……卖咸鱼也能有得赚,可赚多赚少,那涉及到方方面面,尤其是容易得罪人。
杜构有了张德的保证,他也不怕“忠义社”的牲口来咬他,当下直接道:“东海王万岁劳苦功高,乃父为崇岗镇镇将时,可谓智勇双全。当年镇压铁勒夷男,可见王氏乃国朝忠臣!”
声音很洪亮,四方都听得到。
只是有人很纳闷,杜构你胆子够大啊,这是直接给董事长推荐“人才”啊,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机缘”啊。
“进奏院”是草创不假,“弘文阁”也不过才两年班底,何尝不是国朝体制中的“新丁”。
遍数“弘文阁”中的“权臣”,也只有马周一人。
其余什么国子监祭酒、礼部尚书……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王启年……”
李董对此人还是有印象的,夷男被乱棍打死,王氏父子都受了封赏。现薛州刺史薛不弃,当年还是斛薛部的少族长,这么多年下来,斛薛部旧地改称的薛州,一定大规模群众事件都没有发生,可见这忠臣的含金量,那是相当的高。
薛州薛不弃能如此,东海王东海想来也不会差多少,一个坑出来的忠臣,能有多大区别?
可要说介意,李董还是很介意的。王万岁能不能用好不好用,他心中底气不足。尤其是,王万岁跟张德之间,那千丝万缕的关系,“王下七武海”到处抢钱的时候,可是感触很深。
“东海毗邻中国,欲制扶桑,先制鲸海;欲制鲸海,先制朝鲜;欲制朝鲜,先制辽东。臣旧年为登莱水兵时,便是小舟,亦能摸索岛屿直抵辽东。如今海上航线稳妥,较之当年更是兴旺……”
在一种“阁臣”的“牛眼”中,杜大郎根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他说的痛快,反而想的清楚了许多。
妈的,既然老子家里关系淡了,撑门面的顶梁柱换了人,老子还管那么许多,卖几个人情出去,到时候杜氏就算不能依旧辉煌,怎么地豪门体面还是有的。
心中想着,杜构更是咬咬牙:王启年啊王启年,入娘的要是回京之后不请老子吃饭,老子要你好看!
一看风头不对,一众阁臣都急了眼,你他妈搞毛呢杜大郎!
本以为杜构老爹凉了之后,杜大郎肯定是小心翼翼重新做人,万万没想到这货直接浪的飞起,居然还敢“染指”人事。不但“染指”,这特么就是上下其手直接干上了啊。
杜大郎正爽着呢,孔颖达一看不妙,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见许敬宗急了眼一般起身出列,双手持着勿板高声道:“陛下!臣以为,蔡国公当铺陈四海诸事即可,如何用人,陛下自有圣裁!”
话音刚落,杜大郎看也不看许敬宗,反而顺着话头道:“吾皇圣明,臣以为许公所言甚是!”
“……”
“……”
你他妈会不会玩?
杜大郎表示老子就是说说,用不用又不是老子说了算,没错啊,皇帝说了算。
闪了腰的许敬宗面红耳赤,连皇位上的李董都觉得这傻叉真特么丢“弘文阁”的人。偏偏杜构不按套路出牌,这就很尴尬了。
一帮老臣算计他,杜构也不给面子,反正我就是说,我又不负责。皇帝要是用人,那最好,不用,那也是皇上圣明,我就是那么一说……看把你们给急的。
饶是一向做人厚道的马周,这光景也是脸皮抖动,他隐约间,大概是知道这位新晋蔡国公为什么会是这个德行了。
太熟悉了,那种田园犬的“狗味”。
第六十一章 走对了路
只有忠臣,在皇帝老子面前说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于是“弘文阁”诸学士的脸都绿了。当然情绪上跟帽子绿了也差不多,原本以为杜构就是个落水狗,没想到它在水里撒尿拉飞机线啊!
孽畜!
李董并非不知道这群老油条是打算“以大欺小”“以老欺少”,杜如晦前脚死,他们后脚就敢折腾杜构……这人品,必须是朝廷栋梁啊。
然而杜大郎的表现,超出了李董的预料。在登莱时候的杜构,见了皇帝那是诚惶诚恐,属于全面跪舔五体投地的状态。
而此时此刻的杜构,带着一股子不可名状的狠劲。
“好啊。”
李董很是高兴地点点头,众臣也不知道老板到底在说什么好。但李董看着杜构的眼神,那是相当欣慰的。
“克明后继有人啊。”
这一声赞叹,可以说很高了。
实际上没人会认为杜氏后人还能有谁及得上杜如晦,别说外人,就是杜氏内部,那也是很清楚的。杜如晦这样的天才,那是杜氏几百年攒人品攒出来的。更让杜氏子弟绝望的是,他们在智力手腕上,已经很难达成杜如晦的成就。
除此之外,连做好人好事积攒功德,都不可能比得上一点半点。
旁人懵懵懂懂的,只以为杜相公这一趟灵车漂移真好看,坟头蹦迪的场面也很热闹。却不知道杜相公这一手公开的浮夸“薄葬”,关洛一二百万人要谢他。
那种开丧守丧一趟就要举债导致赤贫的人家,在贞观二十二年,真心是松了口气。
至于寒门中的有识之士,则是瞧的更深远一些。杜相公在“礼法”上的狂放不羁,简直是就是摁着关洛豪门的脸狂抽,更带劲的是,杜相公他不怕。
为什么不怕?
因为他都死了啊!
有种考古了他的坟包去!
于是乎,恨杜相公赌咒杜氏的人虽多,感恩戴德的却是十倍百倍。杜氏的“功德”,在这一刻是立了起来的。
此时还不觉得如何,但几十年上百年,一代人两代人,只要杜氏门生没有死光。这“功德”在史书上,就是厚重的一笔。
当然了,史书自然是不会说杜相公的灵堂可带劲了!
“圣上谬赞……”
杜构老老实实地等候发落,他是不怕的,也没什么好怕的。越怕这帮老东西越要踩着杜氏,越怕越会招来恶狗在身上胡乱攀咬。
“少待朕留你问对,现在先行退下吧。”
“臣遵旨,臣告退……”
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杜构转身出了大殿,又一次回到了廊下,此刻,廊下的护卫们看他眼神都不同了。
“蔡国公,怎么地又到廊下来了?”
廊下站着小黄门,正是传消息入京的欧文,手里的拂尘稍微挥了挥,把杜构衣衫上的灰尘掸干净之后,这才重新站好。
“欧内官,适才怎地没见你。”
“嗨,我也是刚领了腰牌,如今调来这里。”
说话间,欧文面有得色,混到这会场外面,那是典型的近侍。不出意外,如果要外放,那也是顶级的天使。
以前去外地,那是辛苦差事,可现在交通工具得到了极大改善,加上“水土不服”这种病症的治疗,也有了极大的提高,这使得欧文连闯荡四海的心都泛出来一点点。
别人不知道四海行情,他是谁?他是在江汉观察使府也能入席吃吃喝喝的啊。这光景正是“宣政总制院”整理人事的要紧时刻,欧文从“干爹”康德那里,也是打听了不少消息出来,这要是扶桑地有了一家两家衙门,他要是过去,怎么地也要混成个“太监”,皇命在身,鬼神辟易不敢害呐!
至于金银财宝什么的……身外之物,绝对的身外之物。
杜构刚才出了一口恶气,心中正爽,这光景见了欧文,顿时来了精神,他一个老实人,居然也眼珠子微微一动,显得有些狡猾,看得欧文一愣一愣的。
“欧内官。”
“嗳,蔡国公,叫我小文即可。”
“万万不可,构如何敢当?”
说着,杜构看了看左右执戟士,然后凑近了小声道:“欧内官想去东海还是南海?”
“嗯?”
欧文猛地一愣,接着又听杜构来了个劲爆消息。
“适才陛下问我些许东海事体,构虽非能臣,却也知忠心二字,便是有一说一,问什么答什么。一时心直口快,便举荐东海大豪王万岁为陛下办事。”
王万岁?!
知道啊!
而且欧文知道的比杜构还多一点,猛地来了这么些,欧文脑子转的飞快。他是阉人不假,可也是有雄心的。往常倒还罢了,去了一趟武汉,大开眼界之余,那见识,简直是蹭蹭往上涨。
“王东海……”欧文嘀咕了一声,他一个内臣,跟杜构本就不该如此嘀嘀咕咕,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欧文直接对杜构小声道,“公爷,你可知道,倘若没有‘宣政总制院’一事,其实已经有人准备让‘王东海’为一州刺史?”
“甚么州?!”
杜构也没想到啊,他本以为欧文就是个小阉奴,能懂个卵。
可怎么可能呢,一个阴阳人死太监,掏出来比他还大!
“羁縻州,筑紫岛及伊予铜山……这‘铜山市’,原本就是要升格为县,一应人员都已妥当,连奏疏都写好了的。”
这消息当真劲爆,欧文一边说额头上一边冒汗,他担着极大的风险。这是要赌一把,赌赢了杜构人品,那他大赚;要是输了,死路一条。
其实欧文赌性并不大,可睡觉杜相公在天之灵给力呢。欧文兄弟二人固然是阉了做皇家奴婢,可也是有族人的,杜相公这一出,当真是给他们家族减轻了不少压力。杜相公死了尚且给人便利,这人品,是可以赌一把的。
更要紧的,欧文在武汉见识过杜荷这个渣滓,杜相公的儿子,不可能都是渣滓吧。杜二郎这么个人形垃圾人憎鬼厌的,杜大郎要是再矬,整个杜氏有杜相公也镇不住啊。
除此之外,杜相公的一应丧葬,过手的是谁?
欧文一听说是张德,当时就断定,杜相公跟张使君,那必须是有勾当。承袭蔡国公爵位的人是杜构,那将来杜氏沟通,必然也是杜构和外界。
于是不难得出一个结论,杜大郎跟张使君,那也未必关系清白。
既然不清白,那就妥了。
“若是如此……”
杜构嘀咕了一声,眼睛一亮:老子他娘的走对了路?嘿!
也难怪许敬宗要急眼,许氏原本在“王下七武海”中也有份子,倘使“宣政总制院”在扶桑地的衙门一把手成了王万岁,董事长和朝廷固然没什么损失,可“王下七武海”的日子,那就真的不好过了。
一时间,杜构和欧文面带微笑,很含蓄,很内敛的样子。
第六十二章 提督
公司要开拓新业务,不但有直营店,还有加盟店。面向社会,拥抱市场,正可谓是皆大欢喜。
对广大“人才”来说,直营店晋升靠谱,前途远大;加盟店赚钱爽快,市场前景极好……
这么好的公司,不多啊。
“皇帝问对杜老大,这是谈个甚么事体?东海南海的?”
“杜大哥旧年在登莱管事,想来是东海的。”
“‘宣政总制院’大概是真要搞起来啦。”
有人感慨一声,却是对王万岁、单道真之流羡慕不已。想当年,海上漂泊这种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谁愿意去?也就是王万岁这种家底不咋样,单道真这种遭人忌恨的,这才愿意下海。
谁曾想,风水轮流转啊,没瞧见牛进达也做了一回总管,虽说是朝鲜道的,可他还管着登陆扶桑的大军啊。
“宣政总制院”第一任总制大臣,是曾经的“南海宣慰使”杜正伦。原本是轮不上他的,盯着这个位子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
但不管是皇帝、弘文阁、进奏院、外朝、内府、东海诸督府、东南诸州县……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最终调和起来,还是杜秀才最服帖。
自从倒霉之后,一路反杀的杜秀才简直惊爆所有人的眼球。一度让唐俭以为,杜秀才是不是捡到了什么逆天改命的秘籍,这特么也太不科学了一点。
“宣政总制院”正式挂牌之后,下属设立四方分院,各院高配副总制,以“院正”之职署理诸事。
各分院按照片区划分,提举“英才”督察当地诸事,当然了,军政虽然剥离,可地方“提督”还是能够统筹当地唐人,组建“民团”,效仿徐州故事,来保境安民。
正规军这个事情,“提督”们只能发个求救信号,想要指挥权,是不存在了。比如在扶桑地,唐军正规力量,眼下都是朝鲜道行军总管统制。将来是不是还会设立其它的上级单位,还没有定论。
但毫无疑问,中央是不会允许地方“诸侯”搞的太过火。
王万岁的刺史没当成,但成了“提督”,而且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最让王万岁感觉很爽的,那就是顶头上司“东海宣政院”的院正,是老朋友新晋蔡国公杜构。
可以说是各方都很满意,江西总督房玄龄表示没意见,“进奏院”五百来条恶狗也没有汪汪叫。李皇帝也是美滋滋,觉得用杜构比用别人那是强多了。
换以前,李董表示儿子那么多,用儿子最好。
现在想想,江湖已经是那么水深火热了,何况海洋?这帝国的亲王一旦下海,还不得兴风作浪?
什么亲王最好?种地的好,研究小蝌蚪的也好,做生意的更好,成天舞文弄墨吹牛逼的……顶级的好!
长安城内原本想要趁着杜相公搞一把杜构的老家伙们,这时候彻底傻了眼。人家虽然死了爹,可是前脚发财后脚升官,这说明什么?
有识之士一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说明杜相公的棺材板用料好。
要不然怎么说“升棺发材”呢!
一时间,杜相公同款棺材板,梅开二度大卖。
贞观二十二年的“爆款”产品,是南海运来的棺材板……不但能冲浪,还能改善生活。
正常人家死了爹肯定是不能庆祝的,但杜相公自己安排庆祝,那就没辙了。于是在杜相公的灵堂前,一群小伙伴们都是“违和感”十足地跑来恭喜杜大郎。
吉利话肯定是要说的。
什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讲出来颇有点惊悚,毕竟杜相公的写真画像还直愣愣地盯着灵堂前的上香的人呢。
杜构也是没想到皇帝这么爽快,直接让他做了“东海宣政院”的一把手,这啥也不干也是“金山银海”往家里搬啊。
就冲这个,杜氏二三十年内,就算不能“如日中天”,起码“坚硬如铁”是有了的。再说了,二三十年,对一个失去家族顶梁柱的堂口而言,已经算是相当的持久。
要知道,李皇帝能不能活个二三十年还两说呢。
但“东海宣政院”是能随随便便搞掉的?
提举王万岁督察筑紫岛诸事的人,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皇帝死了还有大臣呢,这其中还有马周这么个冷不丁的奇葩宰辅。至于弘文阁上下,许敬宗既然知晓“王下七武海”这个制度要么继续扩张要么覆灭,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巴结好王万岁就完事儿了。
然而王大郎是杜大郎的“属下”,这就很尴尬,很让人心塞。
“操之,‘东海院’暂定设在朝鲜道,依你之见,这衙门……那位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邀着张德在老爹灵堂前小声说话,犹豫了一下,杜构又道,“我是不信那位不知道我跟操之之间的联系。”
“人事上的事情,兄长不必太过计较。为上位者,大多用人之能。”
知道杜构有些忐忑,老张自然也是要安慰一番。
只是这其中的关节,并不是在杜构身上。杜构对东海就算了解,他又不可能影响东海的局势。
但是……王万岁却是不同的。
皇帝看上去是在厚赏杜构,实际上,却是在拉拢王万岁。
更何况,王万岁的老爹王祖贤,眼下还身负“皇命”,是有“荣宠”加身的江湖老汉。
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被“千古一帝”拉拢,要说内心不痒痒,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指望着“理想”来做事,还还不如卖咸鱼。
只不过老张也不担心这个,王万岁那里,他留的扣子实在是太多了。那么多条船的船长,认王万岁的才几个?
至于在岸上讨生活的,大多都是江南、江淮出身的子弟,王万岁天然没办法和这些南国“乡党”打成一片。固然是有过“出生入死”,但“出生入死”的人太多了,当一件让人产生灵魂共鸣的事情变得烂大街,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利益共同”这个基础价值上来。
“那我就放心了。”
杜构松了口气,“愚兄之前被叫过去问话,也是豁出去了,弘文阁那帮老杂毛,实在是欺人太甚!”
外界并不知道弘文阁诸学士干了这么不体面不地道的事情,杜构也不可能逢人就说,说多了就是泄密。
不过守卫宫室的卫士,偶尔多句嘴秃噜一下,也是能跑出去不少秘辛。
这光景,也有不少部门大佬心理上很“同情”杜构,又眼见着蔡国公2.0还要崛起的样子,不少大佬也动了心思,准备用“安慰”杜大郎这个理由,前去跟杜构好好地沟通沟通。
将来万一蔡国公杜大哥要是落了难,咱们一句话的事情,肯定能帮不是?
当然了,现在咱们先有了点难处……
第六十三章 开拓
“同中书门下三品……”
“杜秀才这是老树开花啊。”
春明楼内一时间感慨声此起彼伏,如何都没想到,杜正伦一把年纪,居然还真的就翻了身。
虽非宰相,但也是有资格绕过部门直接跟皇帝面对面讨论事情,这参政议政的档次,比一般人高得多。
不过毫无疑问,努力集权的皇帝,不可能让杜正伦有太大的权柄。宣政总制院讲到底,也只是个管理“海外”唐人的机构,至于驻军也好,榷场也罢,都不是宣政总制院可以染指的。
而且杜正伦还很给面子,老头在南海能够站稳脚跟,要不是有人支持,早死在南海的风浪中。各种老天保佑,才让他顺顺当当返回了中国。
其中冯氏、冼氏的情分要给,李道兴的人情要还。
好在冯氏、冼氏跟李道兴之间早就有默契,冯氏拿到了“南海宣政院”的位子,而“苍龙道”南岸一块土著密布的地区,则是给了一个加盟店的名额。
冼氏出了一个提督在“苍龙道”南岸,北岸那个海上高速公路收费站,则是另有提督人选。
虽说冯氏内部也有些不甘心,只不过冯智戴很理性,没有去争这一时的长短。
皇帝尚且要吃瘪,他们这些仰仗皇帝威权才能镇压地方蛮子的土豪,更是不可能太过嚣张。
“扶桑地一口气出了二十几个提督,除了四个是直属,其余的,都是掏钱买的帽子。每年还要在鲸海缴税……”
“换你有钱,你买不买?”
“买啊,不买不成傻子了?”
“……”
冒着酸味归冒着,但有好处,那还是真的要上的。
这年头,真傻子才是少数啊。
只是朝廷这里还留了扣子,一般人还真没注意到。
因为不管怎么讲,宣政总制院这个衙门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按照规定,也不过是个管理海外唐人的部门。它并不是真正的州县都道等各级政府职能部门,它不具备具体的施政权力。
于是在国家实力强悍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要是哪一天帝国衰败了,或者分裂了,这些宣政总制院管理的地区,一旦对朝廷来说是个包袱,甩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扔了就是扔了。
讲白了,此时此刻的朝廷上下,都是“白嫖”心态,赚了最好,不赚他们也不负责。
就这么一个扣子留着,老张就断定,一旦“海外”的唐人聚集区真正发达了,而且类似中国了,那么,宣政总制院就别想再去碰哪怕一根毛。因为朝廷必然会直接设立州县来管理,政府各级部门层层叠叠安排的妥妥当当,府兵警察尽数在编。
这是一种比羁縻统治高那么一点点,但又比直接管理低那么一点点的奇葩制度。
只不过,这一回帝国的精英们,都有着共识,都认为能够从这个制度中,攫取惊人的可观的利润。
“唉……只怕是苦了倭地之人啊。”
夜里,张德在杜如晦灵堂前,跟杜构杜荷兄弟二人一起喝着酒。
“大哥,倭人苦了与我们何干?”
杜二郎起身给杜构倒了一杯酒,也给张德满上,最后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重新坐下后,杜荷看着杜构道,“这几年入唐的倭女,做‘螺娘’的都是成百上千。缫丝厂里的倭女都两万多了,真要是可怜她们,可怜的过来吗?”
“再说了,倭人不苦,就苦唐人,总要有人苦的。”
说话间,杜荷还想起了一个见闻,“再说了,再怎么苦,那些个入唐为奴为婢的倭人,至少能吃上饭。小弟在武汉,可是眼见着突厥奴、倭奴居然都能合得来,那些个本地工人,也多是跟他们亲近一些。”
听到杜荷的话,老张嘴角抖了一下,只觉得荒诞不已。杜二郎这个混账的观察,反而要细致入微一点。
到了那工厂中做工,管你什么倭人突厥人契丹人,累死累活简直要命,唯一跟着自己累死累活的,只有自己的工友、同事。其余的……那是什么?!
“为兄就是感慨一番罢了。”
杜构拿起酒杯,一口闷了,然后将酒杯放回桌上,杜荷又起身给他满上。
盯着酒杯中的液体,杜构感慨道:“世道变换之快,为兄都快跟不上了。大人希望的,不是杜氏如何兴旺,而是你我兄弟……能成器啊。”
见杜构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杜荷便道:“待我把公主弄回来,怎么也算是个皇亲国戚。”
“可想好要寻甚么事体做?”
“既然要尚公主,那就不便走远了。在两京做点营生即可,倘使有个东海南海的物产发卖,也能过活。”
杜荷也是看得很开,因为种种原因,如今他身上的职位都是没有了。原本还想在武汉厮混,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自家老哥现在是“东海宣政院”的一把手,有这关系放着不用,这不是神经病么。
再说了,因为去武汉那回疯狂集资,他在扬子江两岸的人脉关系……还别说,真的挺雄厚的。
别人不好讲,但他杜二郎说是要在长安洛阳卖海产,还真是个不愁的。
“那就好。”
抄起筷子,夹了一块肉,咀嚼了一会儿,杜构才看着张德,“往后还是有劳操之多费心。”
“自家兄弟。”
张德没有说多的话,指了指酒杯,“都在酒里。”
三人拿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然后冲杜如晦的遗像敬了一下,这才一饮而尽。
宰辅人家有宰辅人家的变化,寻常街坊自有寻常街坊的命数。宣政总制院前脚成立,朝廷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励生产”,并且第一次有组织地补贴“海外”。
比如说朝鲜道,现在种地,凡是有唐朝户籍的,就能免税三年五年七年不等。再比如说东海宣政院的第一份文件,就是关于减免各部提督治下“税赋”的。而此时在扶桑地,农事税赋是极低的,反而是商业“保护费”非常高,因为收的人多,一茬两茬三四茬的。
现在减免“税赋”,等于就是唐朝作保,为本地区的工商贸易背书。至于谁能受到照顾,这毫无疑问的,肯定是唐人自己。
那么如何拿到唐人的资格,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至于唐人之外,那毫无疑问还是要承担旧有的“负担”。
“进奏院”方面提交上去的,表面上是成立“宣政总制院”,但因为东海诸地的“加盟”提督陆续到位,这可是掏了钱的,自然是要尽快地回本。
于是乎,在“东海宣政院”一把手还在家里“守丧”的时候,史上第一次大规模有组织的“淘金”……开始了。
第六十四章 榨干良心
“鼓励生产令”是朝廷第一次给“中国之外”的地区在繁衍上背书,但是面对贞观二十二年的变化,中央和地方都是有着这样强烈的意愿。
甚至朝廷还在太上皇的第三十八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大张旗鼓地进行了庆祝,同一个月内,太上皇一共有两子一女诞生,简直是国朝楷模,生产先锋。
实际上中央更希望李董能够做出表率,可惜啊……贞观八年之后,这就是内外不能提及的敏感话题。
“宣政总制院”要捞钱不假,作为国朝中央到地方的工具,它本身是不起作用的,起作用的是人。
但人口“稀少”是国朝的心病,饶是武汉如此“变态”,也不过是堪堪在两百万人口的门外。
而这两百万的分布,还被一条长江分割,严格讲起来,这是一个江北百万江南几十万的城市集群。
“今天就是讲开了,公文上的门道,俺且不去说它,只说这个‘生产’,便作不得侥幸。扶桑地你捡了金块又如何?不纳个倭女、新罗婢,你便是要多缴税!”
“纳个女人倒是无甚,可还要养活这等‘野种’,俺们去淘金,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爱干干!不敢滚——”
抹了一把络腮胡子,讲解公文的壮汉冲提出疑问的怒吼。
随后他骂娘了一声,将手中的牌子摔在地上,箭步调到了一张长桌上,冲周围黑压压的人群吼道:“谁他娘的都不准有疑虑!就算有疑虑!也不准提疑虑!”
“……”
“……”
一群神色各异的汉子都是表情古怪,这他妈还说个屁,还不是要管着老子的裤裆!
只是这些具备冒险精神的“好汉”,却也不含糊,日个倭女的事情,算得了什么?!到时候生下来,溺毙了了账,谁还能说个不是?
“谁敢私自溺毙婴孩,除补缴‘税金’之外,还要罚款五倍!上不封顶——”
站长桌上的壮汉狞笑一声:“朝廷的公文,也岂是你们这等腌臜货能戏弄的?!滚!要登船的按手印!不想去的滚回老家种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不知道多少汉子都是脸皮抖动。溺毙“野种”在各地都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莫说是女主人,怕不是“野种”的亲妈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下手比女主人男主人还要快。
这古怪的世道,扭曲着抽筋,有人无比愉悦,有人却无比痛苦。
登州莱州,二州因老领导杜构前来视察工作,忙着清理着街道,二州官长吏员还不断地前往码头港口查看,见港口码头依然热火朝天,顿时满意无比。
想来,老领导看到这样的局面,也会对登莱大地的工作,很欣慰吧。
“这山东人家出身的行会,如今都在做生产贴补。”
“甚贴补?”
“东主私人掏钱,那些个淘金客,挂东主名下的,便是只管生,生了能拿钱贴补婴孩。一月一二贯总归有的。”
“一二贯?!这是要疯?”
杜构听到亲随说了这奇葩事情,惊呼一声,“一个工地百几十个工人,这要是出百几十个婴孩,一个月二百贯的话,一年不得两千多贯?”
“公爷,哪有这般算计的?”
亲随小声道,“眼下倭女抬价了,想要在倭地趁个女人,可不简单。再者,头一年哪能就有生产的,至多怀上。真正下崽,那都是第二年第三年光景。到那时候,淘金客已经干了一年多,只要出了黄金,怎么都不亏。”
言罢,亲随有小声道:“再者,这行当……倘使东主赚了钱,拍拍屁股走人,那些个淘金客还能如何?扶桑地再大,又有几个矿?大矿根本不是他们能碰的,那些个鸡零狗碎的,能撑到孩童撒欢不?没了贴补,还不是得咬牙坚持。”
“这些个外出的汉子,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小儿扔了就是扔了。”
“哎呀我的公爷诶……这要还是个猫儿鸡仔襁褓中的,扔了也不觉得可惜。可要是大了,那一声声‘阿耶’喊出口,不消三年五载的,但有个三五月,人心……不都是肉长的?”
亲随感慨一声,“纵使心狠之辈再多,舍不得孩子的还是多数啊。”
一言既出,简直让杜构浑身炸毛。
他哪里想到,这些个打着“贴补”旗号,仿佛是要做好事的行会,居然是这等的狡猾,连江湖儿女最后的一点良心都在榨取。
毛骨悚然的感觉,比入宫面圣还要强烈。
甚至肠胃里翻江倒海,直叫人恶心到了极点。
此时此刻,杜构越发地佩服张德起来,这等狠人,每年每月每时每刻都要跟这等“人渣”打交道,还能过活的这般“潇洒”,堪称是一等强人!
“眼下朝野之间,为了增长丁口,那是甚么招数都使了出来。连太皇陛下,都成了招牌……”
杜构感慨一声,一时间都搞明白这奇葩的时代,怎么就自己生存期间?
小半辈子的见闻,这二十年的疯狂,最是让他感触良多。
“要是父亲大人还在,那该多好。”
能够遮风避雨保驾护航的强者,还是要看杜如晦啊。他杜构,哪里能撑住整个杜氏,别说是杜氏,就是这个家,还得捏着鼻子,让杜二郎去接受皇族的“和亲”,尚公主以事君王。
“公爷,杜相已然为公爷为二郎开创了局面,剩下的,还要看公爷自己去打拼啊。如今公爷贵为‘东海宣政院’院正,赐封副总制,东海之上,不知道多少豪强仰赖公爷鼻息过活。更何况,杜相给公爷留了张梁丰这个靠山,僭越说一句,公爷见了当今圣上,也是底气十足的忠臣……”
“说的对,是老夫太过谨慎太过小心。”
“而且小的已经打听过了,朝鲜道行军总管牛公,亦是张梁丰的故交,此去朝鲜,公爷行事不论如何嚣张跋扈,也是无妨的。既能震慑东海豪强,还能让朝廷安心。”
“牛进达居然和操之也有来往?”
“那都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体,说来话长。”
杜构连连点头,心中更是为张德惋惜:这等布局,以天下为棋盘,怎地还想做个富家翁?操之真是个怪人啊。
第六十五章 如火如荼
进奏院的第一次公推没有给皇帝添堵,皇帝和弘文阁自然也没有理由自己打脸,将来什么时候塞抹布,不是眼下的人所要考虑的。
洛阳第一次出现了官方的“债券市场”,虽说每一张债票仿佛都是在为帝国主义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给大唐江山的基础建设作出贡献。
但是连长安城做“醪糟连锁”的老太婆都知道,这朝廷啊……又要打仗了。
“这‘生产令’莫不是在天竺也要施行?”
“如今设有‘河中宣政院’、‘北天竺宣政院’、‘北极宣政院’……除河中、北极二地已有人选,北天竺还未定夺。不过,李真人布道荒原,手持六道圣旨,想来……也是要看他态度如何。”
“老子看了那些个矮脚倭女就想吐,真是想不明白怎地有人下得去鸟……”
“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莫说倭女,连昆仑女都有笑纳的。你却忘了,西军偶尔做些业务,那也是几百里外窝上数月,饿极了,莫说是黑皮女子,就是男的……莫说是男的,便是牛羊,也不是没有。”
“……”
“……”
一群竖起耳朵在茶肆中听人吹牛逼的老汉,当时就大脑空白了一下。
哎哟卧槽,还有这种玩法?西军当真牛的不行啊。
“俺家妻弟,手里有二十几匹马,如今都一并去了敦煌。看来,朝廷这一回,是真要有甚大手笔。东南西北都不见消停啊。”
“如今打仗,那也是要核算的,你当是打突厥狗,赔本也要打?”
草原上打仗,那是净亏损,若非安北都护府的设立,把草原上的杂七杂八力量统合起来,加上早年崛起的铁勒,居然被一帮土鳖就给推了。整个草原还要混乱几十年是一定的。
但夷男被干死,契苾何力率众投降,带给东西草原上各大部族的冲击力,是空前的,是无可匹敌的。
唐朝展现出来的力量,用言语不足以形容。
这就是为什么改游牧为定牧,纵使各部有怨言有闹腾,却正经起来要反唐的不多。
实在是以前起来闹事,自己觉得是有机会的。
而现在,起来搞事就是死路一条,全族上下都有这样的清晰概念。
契丹十部被干的只剩二部,老大大贺窟哥直接全面跪舔,把部族的武装力量尽数解除,求的也就是一个平安。
活着,比什么都强。死了,那就是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到。
“阿史那氏余孽,不是已经过了河中吗?”
“听人说,河中出了黄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的假的?河中也有黄金?!”
“河中金”这个事情,一开始就是严格控制在高层流传,但事情要瞒,也不可能一辈子瞒下去,瞒了几年,也差不多了。
长孙氏、侯氏先后大捞特捞,要说皇帝没有眼皮子急,连皇宫里被人狂撸的波斯猫都不信。
就现在,“榻上苏武”左右都是景教“护法”,榻上显露雄风的时候,背后帮着推腰的,还是波斯小王子。
只要长孙冲一天在河中,这“河中金”一天就是唐人的。
而西突厥现在是顾头不顾尾,坚决一路向西。因为西突厥残党很清楚,汉人现在有点不寻常,兵力施展的范围,已经超出了原本的控制。
更加可怕的是,以往河中有什么变化,中国有什么反应,最少一个月之后的事情。通常都是三个月。
如今让突厥人胆寒的,便在这里,河中略有动作,十天之内,敦煌宫的命令居然就到了西军案头。
这是何等恐怖的时效!
西军在碛西积累了数年,兵力、钱粮、装备、士气、求战欲望……尽数达到了巅峰,朝廷设置“宣政总制院”,恰好就是一个由头。
唐军正式进入河中,指日可待!
而这一回的“生产令”,朝野上下都在努力,中国自有太上皇这个招牌表率。西域河中,也不是没有人的,大表哥长孙冲的生育能力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死人怕什么?!死多少都不用怕!天竺奴多的是,修路死几个就心疼,还你心疼得过来?!”
“都是掏钱买的,自己的东西,死了如何不心疼?!”
“死了就再买,买不到就抢,自己抢不到,就雇人去抢。雇人抢不到,就雇李仙人去抢!李仙人抢不到,还有程碛西!”
敦煌东市中,扯开嗓门在那里激烈讨论的“商人”不知道多少。这些个“巨商”头子,一个个膀大腰圆,行伍习气极为浓重。浑身上下,那股子厮杀汉的味道扑面而来,惯有的商贾市侩,反倒是没有的。
只是有一样,和大多数商人相同,这些个膀大腰圆的,也是没甚怜悯之心。
“今年要是北天竺的庄子再不起来,大家吃什么?雇的那些个刀客,又有几个好鸟?你要是不喂饱他们,信不信抢了你的庄子杀了你的人?!”
“都是汉人,不至于吧。”
“愚昧!有中国法度,才不至于。北天竺……那是有法度的地界吗?无法无天之地,莫说都是汉人,便是乡党、亲人,杀了就是杀了。倘使恶贯满盈的,莫不是连子女都能叫卖给别家!”
“都莫要再吵了,眼下王、蒋两家那边,说是能走通门路,打听到的消息,是能出三十个‘提督’。这地界不似东海,价钱要低一些,但上缴的要多一些。李真人是陛下的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那梳理北天竺的副总,到底是谁?”
“听说是个胡人?”
“胡人?谁?姓安?姓史?姓李?”
“契苾何力。”
“啊?!怎么是他?!”
“铁勒种在天竺怕不是会热死!这不是胡闹么。”
“你知道个屁!听说契苾何力眼下要去蕃地安抚诸部,他身上可是担着两个差事。一是‘理藩使’,二是‘蕃地巡抚使’,阳关之后迎接王、蒋两位大使的,便是契苾部的人。”
“这契苾何力,不是在碛北的么?”
“大军进入河中,凡事都要算计,他一个铁勒人,难不成还要封他一个在西突厥故地的可汗当当?”
茶肆之中的吃客们都是口无遮拦,说什么都不怕的模样。
但是谈天说地起来,倒是有模有样,饶是有官吏在一旁桌子上,却也不会指摘什么。
“莫不是要用蕃地之民?”
“听说原本蕃地有个吐蕃豪强,后来为李真人所灭,想来这散兵游勇,还是有不少的。”
“可北天竺气候相异,怕不是蕃地之人未必能吃住得住。”
“老好人,你怕不是又忘了方才说的话。”
“甚话?”
“死人怕什么!”
第六十六章 威海
“杜总,此地就是新建船厂,大工皆是武汉特派,还有石城小工一十九人。”
前往朝鲜道之前,杜构正在视察登莱二州,东牟一干老部下都是跑来接待,跟着在二州转悠。
登州行情极好,新增船厂大多都能造大沙船,渤海沿海如今跑运输的船,有一成多都是登州所出。
不过毫无疑问皇帝和弘文阁受了刺激,不可能继续拿“小船”滥竽充数,筹备新式船厂迫在眉睫。
只是这一回,和以往遇到的情况不同,反而进一步刺激到了皇帝和弘文阁诸学士。
连马周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筹办新式船厂,发现朝廷居然无人可用。不管是将作监还是都水监,对能在海上搏击的大船,居然都是一头雾水。不但没有设计师,连具体到各个工位的专家和技术工种都凑不齐全。
没有设计师可以请,没有专家和技术工种可以征召,可万万没想到,连木匠都不是一回事。
都是舰船龙骨,为什么新式大船的龙骨要这么密集。桅杆为什么要这样排列,海图为什么要更迭,星图有什么作用,六分仪怎么用……
一切的一切,都迫使着帝国的精英去改变。这是看不见的鞭子在抽着,明明没有打在身上,却莫名的,脸疼不已。
“募工、奴工比例是多少?”
“文登县本地人士有七八百……”
“具体点。”
“本地雇工共计七百六十九人。奴工……契丹奴有两队一百人,突厥奴两队一百人,高丽奴十队五百人,倭奴二十队一千人,没有零头,都是整数。”
“奴工这般齐整,是新到的?”
“都是新到的,除了倭奴,其余奴工都是做了多年的。突厥奴有六十七人快要脱籍了,明年八月就会脱籍。”
“嗯。”
杜构满意地点点头,“身籍会挂到何处?”
“扬州要开冶铜厂,石城那边把要脱籍的突厥奴,都挂到冶铜厂去了。”
“嗯,很好。”
一边走一边点头,杜构背着手,步子很慢,只是随同的莱州九县官吏也不敢催促,反而跟蜗牛也似,缓缓地簇拥跟着。
整个队伍在文登县的海港上,就像是堤坝上的蚂蚁,瞧着极为滑稽。
“杜总,如今新厂草创,还未定夺名称,若是杜总不弃,不若命名题字,也好督促我辈好认真办事。”
“好!”
大声叫了一声好,吓的一群官吏都是哆嗦了一下。
却听杜构露出微笑,连连赞叹:“好啊!能为朝廷分忧,能想着认真办事,很好!这世上,怕就怕认真二字!老夫本是不愿献丑,不过诸君能有为君分忧的心思,老夫很高兴,这次,就破例为文登县题字。”
文登县县令眼睛一辆,连忙躬身招呼身后,笑的眼睛鼻子都快没了:“来人,上纸笔!”
不多时,就见案桌被人抬了上来,笔墨纸砚专人伺候。杜构看着不远处的浩荡波涛,又见码头工地上的热闹场景,顿时豪情万丈:“圣上威加海内,诸君能忠于任事,定不负天威。”
提笔挥毫,只见笔锋如刀,片刻就是两个大字:威海。
“天子威加海内,此处船港,就叫‘威海’吧!”
“陛下万岁!多谢杜总命名题字!”
“来人,命巧匠勒石立碑!”
原本只是船港得名,大约是文登县上下都要巴结杜构,居然连船港附近的交易之所也连带着叫了这个名。
那船市原本也不甚多热闹,只因为被杜构取名“威海”,没曾想,威海市陡然就多了不少商贾到此地交易。
文登县此举获得的好处多的令同行羡慕嫉妒恨,而付出少之又少。不但拍了杜构的马屁,还连带着招来了想要拍杜构马屁的人。
没办法,谁叫“东海宣政院”院正就是这样牛逼呢?
更令人叫绝的是,那文登县令见了杜构,只称呼“杜总”,当真拿捏到位叫人赞叹。
实在是杜构还有个副总制的头衔,那文登县令偏是不叫“杜副总”,可是揣摩了又揣摩,思量了又思量,当真是人精也似的人物。
“噫……这文登县王县令,当真是让人佩服!”
登州州城,临海的食肆越发热闹,什么鱼虾龟鳖样样都有,连空气中都洋溢着海鲜羹汤的香味。这光景从河北赶来登州吃上一通的食客多不胜数,已然是成了一个“热闹”一个“传统”。
只因登州这里,每年都要掐着时节“开海”“赶海”,海中的物事,当真是极品绝品,除了一些入贡之外,大多都是自己消化了干净。
“你是酸个甚么?王县令固然有些精于拍马,却也是做了好事。你看如今东牟的客商,不都愿意走上五十里船,再去‘威海市’么?”
“堂堂县令,便似个家奴,岂不是有损朝廷威仪?”
“这有损个甚么威仪?王县令哪里要你这里的威仪,上差来考评,也只看他做了甚么,除非是伤风败俗,何须计较恁多。须知道,王县令私德有点小亏是不假,可今年文登县,可是有七八百人入了船港做工,只凭这个,放河南,那也是最上等的‘劝课农桑’。”
食肆内谈天说地的海客不少,编排一番文登县县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跑堂的小哥也笑呵呵看着客人们:“这有甚么,房相公家的二公子就要返乡,那黄河两岸的州县,都等着也让房二公子题字哩!”
“……”
“……”
一句话,顿时让不少那地界的食客们面红耳赤,害臊啊。
杜总那毕竟是不一样的,四品的大员,虽说实权也就那样,但四品官身,天下有几个?相较起来,房二公子那算个什么?拍他的马屁,更丢人啊。
“这么一看,王县令还真是可爱了不少。”
先前吐槽文登县县令的食客愣了一下之后,又来了一个吐槽……
一众见多识广的都是笑而不语,这世间的道理,哪里能清清白白的。美么,都是比出来的。好么,也还是比出来的。
你不需要做得比别人多好,只要别人比你更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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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唱卖
“犀甲新到,苍龙道南岸新制,起价一百贯!”
“是提督府所出?!”
广州的一处“唱卖行”,行会里的档头满头是汗,撲头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去。他身上一身黑,显然是公门里也担着差事的,只是这光景被叫来做个“唱卖”中人。
旁边还有几个文书、书办,同样忙不迭地记录着,手中的铅笔时不时地断了,旁边还有年纪不大的小厮正在那里忙着磨铅笔。
石炭混的不好,要么太软要么太脆,若是不用棉线纸条卷起来,着实不太便当。
广州诸市的铅笔,都要从江夏去进,扬州货和杭州货都是不怎样,好用的太贵,远不如武汉的便宜。
“犀甲港冯提督亲自盖的印,诸位大可不必担心!”
“好!一共多少张?我们‘巨鲸号’全包了!”
“包你阿母啊!价钱都没喊,包你个头!蒲你阿母……”
“两百贯!”
那被人咒骂的“巨鲸号”管事也不恼,看也不看周围的人,直接喊了一个价钱。周围那吵嚷的叫骂,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鸦雀无声,都是被惊到了。
从苍龙道载货过来的“船老大”也是来了精神,他喊一百贯也是有点吃不准的,可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翻一倍来买。
“哼!”
“巨鲸号”的管事不屑地冷哼一声,这帮广州人吵吵嚷嚷的又如何?还不是要看实力说话?!
“两百贯……大佬,‘巨鲸号’还却账房吗?小弟在武汉求过学,临漳山读了两年,跟丁蟹是同窗……”
“……”
“……”
转折太迅猛,闪了不少人的腰。
两百贯的叫价,实在是太毒辣了一些。这光景不是不知道要开打,但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除了粮草,装备也是要跟上的。
可天竺那地界,用铁甲实在是浪费,气候也不适合用铁甲。反而皮甲最划算,哪怕是精锐,一军有个两三百人用铁甲,就绰绰有余。有个一千人左右挂着皮甲,就足够了。最终开打,还是要看人。
制作皮甲,这几年用料非常复杂,有牛皮、鲸皮、鳄皮、象皮、犀牛皮……但最好用的,还是犀牛皮。
而犀牛在岭南自贞观十五年之后,就进行了最后一波大规模猎杀,大约是绝迹绝种了。唯一离广州最近,还能产犀牛的地方,也就是交州。
交州犀甲也算是招牌,这两年跟土著作战,导致本地保有量极高,有时候外国“借兵”,会指名道姓要用“交州甲”。
放以前,私自搞这玩意儿,也是要杀头的,最不济……本地流放肯定是要的。交州人被流放交州,基本操作。
可惜现在交州地面野生的犀牛也不多见了,得去占城。
伴随着东天竺打乱,倒卖甲具的生意极为红火,除了甲具之外,民间制备的弓矢也是一大出口产品。
因为唐朝民间力量介入的原因,倒是天竺出现了历史上第一次铁制兵器扩散的高潮。
东天竺十六雄国只有极个别的装备没有用上唐朝货。
“冼老哥,两百贯……喊价还狠了吧,多少也给兄弟们留点嘛。”
“不是做哥哥的不留情面……”
“巨鲸号”的管事环视四周,“冼家看涨犀甲,往后这犀甲行市,冼家是赌涨的。”
话没有说透,但也点了不少东西出来。
有些去过天竺的,思忖了一番后,顿时微微点头。天竺那地界那气候,皮甲的确是最适合一些。
真要是换“羽林军”那装备,怕也直接热死。
“冼老哥,能否透个底,苍龙道甚么时候开船?”
有老江湖大概是在南海漂的,问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苍龙道就是南海出入天竺的水道关口,以往大量物资进出天竺的时候,苍龙道的港口就会聚集大量的船只。数量数以千计,比东海的规模还要恐怖,只是船只的质量层次不齐。
“最晚年底。”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朝廷动作快,地方动作那也是不慢。
门路广的,早就打听到了长安的消息,眼下朝廷在敦煌宫已经筹备了大量的物资,碛南那里契苾何力更是去了蕃地“募兵”。
会弄多少“义从”出来,没个底细,但就凭唐朝现在的威严,基本是上不封顶。而且有极个别,还是去过蕃地交易过牦牛宝石的,知道蕃地土王、酋长,大多都是李仙人的“弟子”,拜的是太昊天子。
这些土王如今绫罗绸缎成仓成库,水果罐头塞满了屋子,便是鲸鱼肉干都能挂满了库房。
小日子过的很好,又不用打生打死,部族名义上自己还是老大,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更要紧的,每次把牧奴扔出去打仗,李仙人都会给一笔“费用”。要罐头还是要粮食哪怕是蜀锦,只要开口,没有李仙人不能请神上身弄不来的。
广州的“唱卖行”内,顿时议论纷纷,朝野动作都这么快,那些个看老大吃肉,自己跟着喝汤的“小门小户”,也都是来了精神。
“冼老哥,苍龙道现在还在招募水手?”
“缺额六七千,自带家伙的,包吃包住,有安家费,有开拔费,到母港落地一枚银元。”
“这么说……也要不带家伙的?”
“不带家伙的,自然也有不带的好处。都是广州刀,甲具是交州皮甲。不过用度要从工钱花红里扣。”
“眼下一个人头多少钱?”
“我们‘巨鲸号’收的话,一个开四十贯。”
“四十贯!倭地现在起步都是六十贯!”
“你也知道是倭地?那地界,咱们岭南人哪里能伸手过去?多是江东山东的口粮!”
“四十贯……”
不少人飞快地计算着,所谓的“人头”,和军方要的人头不一样。军方的人头是死人,但民间的“人头”是活人。
一个活着的奴隶,就是一个“人头”。
“巨鲸号”采购价是四十贯,实际已经不算少了。
“要是不带家伙,这有点扛不住啊。”
“自带家伙的还怕没人请?”
一时间,广州“唱卖行”内,又一次人声鼎沸。
第六十八章 贩卖人性
“大人,这是嚤芭氏的姻亲之国,自来为范氏死敌。真腊为范氏属国时,多在此处呼应。”
欢州爱州以西,便是真腊之境,只是顶着真腊名头的邦国极多。大者便是占城,有人口数十万之众。小者人口数千,散布在山岭河道之间,也以“国”自称,其实就是村寨部落联盟。
“能赚多少,看你们的本事。”
“是,范氏上下,愿为大人效死!”
“为某家效死大可不必,只需知晓,听何人吩咐,当何等差事……如是而已。”
“是、是……”
嘀——
急促的哨声响起,几个皮肤黝黑的披甲士猛地吹响了哨笛。四周七零八落懒洋洋的“土兵”顿时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虽说站没站相,但相较那些浑身上下就裹着一块破布,比野生动物强不了多少的“民夫”,这已经算是不错了。
南海邦国的特色,士兵披甲的极少,往往两国交战,大多都是赤膊上阵,手中有个尖锐的棍子,就是兵器。
唯有人口聚集的地方,才能有足够的社会分工,才能够筛选出工匠来打造器具。而那些靠着鸡零狗碎来盘踞一方的“土王”,大多还不如广州郊县的村长。
本地的范氏只是他们自称姓范,实际上,这些以前朝王族血脉自居的土人,只是他们的姓氏发音,恰好和“范”相同。
本地迥异中国的地方,便是在于不论姓氏一概是没有的,只有名。
而“范”这个姓氏,实际上是上代王朝的国名,还是两晋及历代南朝的赐名。
很快,这个被称作嚤芭氏“姻亲之国”的山岭部族,就要面对来自“同族”的进攻。山间丛林密布,督战的欢州勇士早就安营扎寨,“民夫”们汉话说的不顺,依旧还有欢州旧时土著的口语,交流起来效率不算高。
只是这些欢州旧时土著是见识过唐朝威严的,于是相当的听话。唐人让他们挖好地洞,将尖头木桩插入,他们便照办。营寨架设的效率比不上国内,和土著们相比,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
这几年每次出来行动,留下来的营寨,大多都会成为“国都”,随后就是归顺的“土王”以此为根基,跟外界交易。
而“土王”并没有管理营寨的权力,武装力量始终牢牢地掌握在唐人手中。唯有捕奴时刻,才会让他们参与。
只是这种时候,往往也是一场交易,每一个被捕获的奴隶,都是明码标价的。
呼!
噗!
一枚小小的尖刺突然扎入木桩,露出一小段尾巴,营地的披甲士脸色一变,吼道:“有吹箭手——”
嘭!
弓弦一声震动,只听一声惨叫,就见不远处的小小树丛中,一个浑身涂满颜料的土著吹箭手,直接被射爆了眼球。
飞凫箭从左眼摄入,贯穿整个头颅。
“冼老八好箭法!”
“八郎这箭术,着实深得梁校尉真传!”
“原来八郎当真去过北天竺?在李真人驾前混过?”
“你以为有假?”
原来,这个冼八郎,曾经去过天竺,东天竺内乱时,误打误撞,到了北地,然后进入了勃律国。
到了李淳风驾前受保护一阵子,期间跟随梁猛彪学习箭术,一年多之后返转东天竺,随后在苍龙道混了半年,靠一手“神射”闯出了名堂。
他手中的不是硬弓,弓弦用的是鲸须,故此类形制的南海弓,便称“鲸须弓”。而使唤“鲸须弓”的射手,也称“射鲸客”,在南海颇有一番名堂。
“来人!把那边树丛砍了!”
“是!”
为数不多能够威胁到唐人的土著战士,大多都是这种吹箭手。只是吹箭手的攻击范围太近,三丈光景才能有把握,离开这个距离,就是玄学。
只有极少数吹箭手,才能有机会伤害到唐人,大部分都是死路一条。
整个真腊地区,真正能有组织抵挡唐人进攻的,大概也只有榻上的女人……只是,愿意拖了裤子猛干的唐人,也是少数。
大部分地区的战士都是个位数,部落联盟的总兵力很少有超过两千。一个村寨,往往有一个队的兵力,就已经是相当的可观。
要知道,想要养活五十个战士,需要的粮食、装备……光靠他们那点土地产出还有平日里的渔猎采集,基本就是极限。
所以,唐人商队前去捕奴,遇到抵抗的次数是不多的。大多数愿意抵抗的,基本上都是祖上阔过,那些本就穷困潦倒的部落或者村寨,往往除了头人和那些掌管祭祀的“神职人员”,大多都会“望风而降”,有些时候,甚至会出现“闻风而降”,极个别时候,还有“追风而降”的状况。
“大人……”
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更快。姑且称之为战斗,“范氏”为了邀功,很熟练地把捕获的“奴隶”分门别类。
有老年,倘若四十来岁算老年的话,那便是老年。整个地区能够活过六十岁的人很少,这种人,在真腊地区属于“闻名遐迩”的“宿老”。
只是捕奴队对于本地区的“名声”,一向不看重,倘使年纪太大,又不愿意效力,大多都是一刀了账的事情。
哭哭啼啼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孩童。
分门别类的老人孩子男人女人,被一根根交州产的麻绳捆扎着。这模样,还是比较好的下场,换做六诏,大多都会把锁骨穿个洞,然后系起来……
“这些女子肤白貌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范氏”的人堆着笑,整个地区的人皮肤大多黝黑,头发卷曲,但是这个部落联盟,不愧是嚤芭氏的“姻亲之国”,肤白的女子果然不少。
“嗯……不错。”
微微点头,连欢州披甲士都是眼睛一亮,这种肤白女子,瞧着就很有**。只是和裤裆里的快活比起来,还是开元通宝更加可爱。
“一百五十贯!”
“多……多谢大人——”
如此高的价钱,是头一回,“范氏”一听,顿时大喜,竟是忙不迭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头。
看着他不停地磕头,那些在他身后的奴隶们,哭的更加大声了。
第六十九章 修通之后
辽东建安州,“环渤海高速公路”东段终于在这里合拢,石城钢铁厂的工人参与了建安州到乌湖海这一段的修建。
并且在中段筑城“得利赢”,为积利州治所。因为工程缘故,南北工棚及一应房舍的瓦片,皆由“得利赢”县石城钢铁厂所属瓦窑供应,故“得利赢”县所属市镇,又称“瓦片市”。
东段弛道贯通之后,整个辽东的一应物流供应,相较旧年,提高了十倍二十倍都不止。四**马车能够翻山越岭,十辆大车就抵得上以往民夫四百。而现在一辆大车,只需要一匹大型挽马,或者两匹滇马川马。
所需人工更是少之又少,一个十辆大车的车队,民夫只需要三十人。押送所需府兵,也可以全部转为骑兵,只需二十骑,就能满足基本要求。
“哥哥,这路修好之后,薛使君将来是不是要回河北?”
“回河北?老弟,你可知道这是多么大的功劳,回河北?倘若不回京城做官,哥哥俺这项上人头,便剁下来给你当个球踢。”
“俺要哥哥人头作甚。”
赶车的把式嘿嘿一笑,冲骑马的府兵又打问起来,“俺就想着,这地界,修路有个甚用?到了冬天,不还是大雪封山?”
“你能想到的,圣上想不到?大雪封山,俺们难走,别人就好走了?俺们人马多,那些个丧胆的蛮子人少,都不好过,谁熬得过谁?再说了,只要开春,这路稍微翻修就能用,有一个团,便又是横扫一片。”
言罢,府兵忽地一愣,“哟,这就到了‘得利赢’?真快。”
“往东走,就能去烧炭厂。说来也是厉害,烧炭厂的炭,那是真好用。”
“废话,那可是王太史调教出来的。”
“王太史恁大岁数,还能骑马,也真是比烧炭厂的炭还厉害。”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那府兵拽了一句文,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挠挠头,“球,俺都忘了这是从何处听来的。”
正说话间,忽地后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府兵回头一看,立刻喊道:“靠边!是加急!”
不多时,就见几个骑士疾驰而过,最后的那个稍微慢一点,过路的时候,还回身抱拳喊道:“兄弟多谢,少待去‘瓦房店’吃一杯!”
“好说!”
见对方客气,府兵也是爽快,遥遥地抱拳行礼,算是打了个照面。
“瓦房店里的酒可真是多,那些个靺鞨人,这几个月都来交易。”
“不交易怎么办?等着过年冻死?有口烈酒,少不得寒冬腊月能救你一命。哎,跟你们说个府里才教的物事,跟这酒相干的,听不听?”
“哥哥说来就是。”
“哎……哪能白说?瓦房店里一坛老酒……哎哎哎,又不是烧酒,急个甚么。使不得你们几个大钱。”
“哥哥先说。”
那府兵嘿嘿一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小声道:“告诉你们,这烧酒,能消毒。消毒懂么?往常咱们受了伤,用烧酒……”
“噫!俺还当甚么哩,州里卫生课早就讲了,还等哥哥你来卖弄!”
“甚?!这不可能!前头老子才在建安听的,怎么你们就知道了?甚么卫生课?怎地老子没听说过?莫不是诓骗老子?!”
“骗你个作甚,那是薛使君的手笔。不过听说是从武汉抄来的,连小儿都有个‘饭前洗手’的说道,说是甚么病从口入……”
“鸟鸟鸟,薛使君当真是管的宽,管天管地,还管拉屎放屁!”
“哥哥只管说,小心薛使君不走了,留在辽东,看如何治你们这些当兵的。”
“呸呸呸,老子嘴贱,莫要好的不灵坏的灵。”
到了“得利赢”县,界碑先是看到了积利州,州城城墙不高,但规划的相当古怪,请的是安北都护府的工程队。那城墙看着不大,却是复杂的很,有棱有角的。俯瞰下去,当真是个符篆也似。
报关入城之后,解送了此次押送的物资,清点过后,签字画押,领了赏钱花红,便去了城内唯一一家酒品齐全的地界。
早先“得利赢”县还没有雏形,便只有一个市镇,其中有个贴补来的铺子,用了石城钢铁厂所属瓦窑烧制的瓦片,三间大瓦房的铺面,又无甚名字,于是就被叫做“瓦房店”。
说来也是好笑,原本那些个突厥奴契丹奴也学会了偷奸耍滑,上工那是有模有样,干活却是偷工减料。岂料一碗烈酒出来,当真是开了窍,倘使不干活的,那就没酒喝。虽说酒也不多,可讯每日那点念想,就是这一点点一丢丢杯中之物。
于是乎,监工的鞭子也不及这一碗酒,晃荡的各路草原男儿,竟是神魂颠倒。
“咦?那些是个甚么人?瞧着不像本地的?”
“去你娘的,这地界哪里有本地的?不都是外来户?”
“老哥,那一桌,听口音,似是南人?”
“洛下音说成鸟语,不是南人,还能是北人?”
“哪家地头的?”
“常州江阴人士,不过那领头的,似是武汉来的,此次是要帮着做个甚么,受薛使君所邀,特来相助。”
“嗯?”
一众“本地”老哥便竖起耳朵,远远地听着。
只听那边有人问道:“三哥,咱们从武汉过来,不是给王太史做事,是给薛使君?”
“我也奇怪呢,本以为是王太史要在钢厂作甚,却不想是薛使君。”张利也是一头雾水,“这弛道也修通到海了,薛使君这光景应该返转京城了啊,怎么还留在辽东。总不能说是在辽东做官吧。”
“……”
“……”
桌上一群人都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张三哥,张利嘴角一抽,顿时不想说话。
隔壁几桌的“本地”人都是暗笑:立了恁大的功,薛使君要是还在辽东,这岂不是赏罚不分?皇帝老子哪里有这般昏聩。
没几日,整个“积利州”一片惊诧,便是瓦房店里喝酒的酒虫,都是奇怪:“哎呀呀呀,这是看不懂了,这‘辽东巡抚使’,是个甚么官?怎地薛使君还真就留在辽东了?”
瓦房店中,来喝酒的武汉人一时无语,其中有个年纪轻的,还拿起酒碗,冲张三哥敬了一杯,差点被张三哥一顿好打。
第七十章 非一日之功
能够督建“环渤海高速公路”,不管是哪个朝代,不敢说位列三公,“九卿”之一肯定要混一个。就算不是正牌“九卿”,比照“九卿”也是起码的。
巡抚使?那是什么东东?没听说过!
旁人为薛大鼎抱不平的光景,“薛书记”自己倒是很淡定,老板李世民不是没给他选择,回中央做个高官于他而言,毫无难度,一句话的事情。但选择“留守”辽东,却是“薛书记”自己的选择。
无它,有利可图。
“使君,怎地就愿意留在这‘苦寒之地’?”
“‘苦寒’个甚么?入冬是不烧炭还是少了火炕?出行是没有马骡还是少了耙犁?便是甚么都没有,我薛大鼎还有御赐的熊皮来防寒,怕甚么。”
薛大鼎看着张利,风采很是潇洒,让张三哥这个见惯了“时髦人物”的,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薛公着实不输帅过城北徐公的张公。
“老夫问操之要人,为的还是修路。这东段又不是只有两条,除了通海,还要通鸭绿水。皇帝还在‘巡狩辽东’的光景,那鸭绿水的路,算是修了。死了很多人,河口那坟头不知道有多少枯骨。”
言罢,抖擞精神的“薛书记”倒也没显露什么惆怅,反而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才回头又道,“如今要修的,就是平壤城到汉州的路。还有汉州到熊州的路。”
“不过……”
语气一顿,薛大鼎眉目有些担心,“眼下朝鲜道东南还有小邦小国,诸如‘展漆山国’之流,灭国容易剿平难。倘使修路,便是个磨人的法子。北地用人,要么只会修路,要么只会打仗,但有一二个既能修路又能打仗的,此刻都在西域,哪里调得过来。”
听到这里,张三哥一愣,瞧薛公这意思,怕不是还要跟土著干架?不是说朝鲜道的蛮夷都已经全部干死了吗?怎么还有余孽的?
其实张利并不知道,朝鲜道并非只有高句丽、百济、新罗,其余诸如黑齿部之类的土著,也是自立为国的。还有海上岛屿,只要有人,便是一国,这和倭地极为相似。
新罗被反手干趴下,那女王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去,更遑论公主王子之流,于是也成了朝鲜道管辖的地界。
只可惜皇帝眼里盯着的,从来不是白菜棒子咸鱼带子,没有金山银海,岂能“巡狩辽东”?
皇帝在鸭绿水钓鱼那会儿,土著们听得唐朝大皇帝在侧,连个大喘气都不敢。待唐朝大皇帝前脚刚走,便有人举旗呐喊,似乎是要折腾一番。
朝鲜道行军总管又不是省油的灯,上去一通修理,或打或杀,倒也痛快,只可惜这些蠢蛋也是不长记性,流窜了一番,又起来热闹。
如今攀着一个“展漆山国”,便在临海的“釜山”啸聚,共有山大王一十八人,声势不敢说大,却也不算小。
放在之前,那也就是几队人马过去,三下五除二就了账,当兵的赚人头,做生意的也赚“人头”。
可也赶巧了,牛总管调派着人马登陆扶桑,这种小鸡小狗,哪里回去理会,倒是显得他们有些能耐。连扶余种的老铁,都屁颠屁颠过去帮忙做个“参将”,似乎是要给唐朝人一点点颜色看看。
牛进达是懒得搭理,可“薛书记”却不一样,他虽然只是“辽东巡抚使”,可皇帝还偷偷地塞了一个“朝鲜道黜置大使”,俨然就是要在朝鲜道好好地梳理一番州县吏治。谁做官谁不做官,便是他说了算。
不过大概是修地球上了瘾,“薛书记”成了个唯GDP论的顶级官僚,上来就琢磨着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把朝鲜道的民力彻底榨干!
但他老薛也不是榨汁机,一把年纪能当几个人用?手头合用的好汉都在中原,愿意跟他闯荡的狠人也不多,于是乎便想到从外边借人。
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德张操之那里。
武汉当年是个什么情况,“薛书记”还是知道的。李道宗被封“江夏王”那会儿,遍地的鳄鱼,满山的“獠寨”。武汉创业之时,那是下水斩蛟龙,上山除蛮獠,战天斗地人人佩服。
十数年奋斗,才有二百万雄州傲视天下。
倘若真要寻几个合用的英杰,唯武汉不作他想。
于是“薛书记”就把要求告知了还在长安的张德,老张也是爽快,点了几人,便打包派了个快递,送到了辽东。
南人北上,适应水土就是个难题,好在张三哥数人都是走南闯北过的,抵抗力一等一的强,适应性让北人也是赞不绝口。只看张三哥吃着龙虾喝牛奶跟没事儿人一样,便是和中原老铁大不相同啊。
“使君,南方蛮夷和北地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獠寨的法子用在辽东、朝鲜……能不能相通,还不好说啊。”
张三哥虽说知道此来肯定升官发财,但他是个务实的人,也不会跟“薛书记”吹牛逼,如实讲了自己的看法。
见张利如此,薛大鼎更是满意,连连点头:“三郎放心,老夫非是要一日建功,汝安心就是。这熊州至‘釜山’的路,终归是要修的。也不瞒你,老夫受了钦命,要配合杜东海……”
听到薛大鼎说到“杜东海”,张利顿时反应过来。这是新设的衙门“宣政总制院”副总制杜构啊,如今杜相公家的大公子,可是“东海宣政院”的一把手。莫不是这“东海宣政院”……是要放在那个甚么“釜山”?
忽地,张利眼睛瞄到了堂前一副舆图上,这舆图形制不是朝廷规制,用的是武汉的路数。毕竟武汉制图多用等高线,放朝廷那边,等于是“看不懂”的涂鸦,对官吏们来讲,这就没有逾制,没有逾制,那就放心的用就是。
稍微看了一眼,张三哥顿时明白了过来,那“釜山”被人用红笔瞄了出来,这地界,将将好就在“鲸海海峡”的一头,而另外一头,不是倭地还是哪里?更要紧的,两岸中间,俨然还有大岛,简直是一座天然门户!
第七十一章 要做鸡头
展漆山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反正黑齿部要是没有唐人扶持,想要灭了展漆山国,基本没可能。
实在是“釜山”周围的地形比较特殊,凡是山脉高处,便有一国。除了展漆山国之外,还有苌山国、冥山国、丘山国等大小二十余国。新罗宗室还在时,这些大小山里小国,就是新罗的属国。
只不过人口太少,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如今新罗覆灭,旧时国都成为州县,离散的民众,伴随着“骨品神权”制度的瓦解,自然而然地流落到了各地。
这也导致了旧时小国的第一次爆发式扩张。
只是这种扩张非常野蛮,现实背景又是在唐朝大规模对倭用兵,于是朝鲜道东南此时此刻的景象,和大多数中原王朝的王朝末年,极为相似。
乱世离人不如狗,朝鲜道东南的流民数量,一度膨胀到六七万,几乎将新罗“边陲”的人口一网打尽。
可惜此地道路实在是艰难,山谷沟壑遍布,偶有河道,也是九曲百转,联络两地交通,脚力走马,远不如海上航行。
“‘熊津城’在熊津江江畔,此地往北,道路要好走一些,翻修官道,几无风险,便是有甚野人,也不惧。”
薛大鼎略作介绍,手指点了点“金城”,“难处还是在这里,多山少路不说,部族复杂邦国林立。修熊津至金城,再至‘釜山’的路,也是效仿渤海故智。”
听了“薛书记”的介绍,张利点点头,他略作思考,便道:“下走还是准备前往实地勘察一番,再来回禀。”
“三郎可先去平壤宫,牛总管此刻尚在平壤,年底才会前往鲸海。”
“使君放心,下走自会小心行事。”
“你有平獠经历,老夫也不担心这个。”
张三郎没有拿手头这点资料就开始胡吹,准备亲自前往实地走一遭,只凭这个,“薛书记”就知道找对了人。
心中暗道:操之给老夫举荐之人,果是英杰,如此晚辈,自当扶持一二。
“薛书记”此时极为欣赏张三哥,准备把“辽东”基建的事情了结之后,定要保举他一个差事。
而此时,从“华润号”收到消息的黑齿部少族长,已经从倭地回转,带着人马便北上去了“辽东”。
此时黑齿部已然鸟枪换炮,乃是正宗“唐人”,举族改姓“黑”,对外号称“黑齿氏”。原先收编到牛进达麾下的“义从”,不但混了个“校尉”,还能自带干粮打几家不服天朝的土鳖。
这光景听说武汉张三哥来了“辽东”,黑齿秀顿时来了精神,如今倭地“人头”的价钱连连上涨。新修的庄园沿着“鲸海”各大港口码头以及平原,简直就像是一条珍珠项链,密密麻麻串成一串。
那么大的动静,在权贵那里,尚且是“僧多粥少”,又怎么可能给他这种“外来户”“非法移民”?
若非“黑齿部”早就跟“华润号”勾三搭四,灭掉百济、新罗的时候,这小小的黑齿国也没少出力,只怕是下场跟新罗差不多,反手就被唐军一耳光抽翻在地。
这光景“黑齿部”之所以去了国号,也是因为怕遭了这一茬无妄之灾,对外只说是举族上下爱做一点小生意。
“少主……”
“哎!叫俺甚么?!”
“少东主。”
亲随脸皮抖了一下,只觉得这档次格调简直低的不行。不过既然当家人这么说,他们做下人的,也只能跟着应景就是。
“少东主,倭地虽说争斗激烈,咱们到底跟‘华润号’交情深远,总能有个赚头。何必回转朝鲜,受人欺凌?”
“受人欺凌?受谁?”
黑齿秀冷笑一声,“你以为俺这次寻的张三郎是甚么来头?他在武汉,那是张梁丰的本家臂膀,寻常人岂能请得动他来?便是张大哥,看着只是个‘稼穑令’,可你晓得洛阳城外的上田,是谁家的?”
“嗯?”
亲随一头雾水,种地而已,还能如何?
“料你也猜测不到,那是皇帝陛下的私产!”
“甚么?!”
陡然被吓了一跳,亲随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连坐骑都被主人吓到了,略微撩了一下马蹄,好一会儿才安抚下来。
“张乾张大哥做个县令,又有甚么难的?若非皇帝强行索要,岂能离了武汉,跑京城那是非之地去。”
“少东主!不可口无遮拦啊。”
啪啪啪啪……
黑齿秀连抽自己几个耳光,“俺这嘴便是笨的要撕了才行。”
咒骂了一番自个儿,左右看了看跟着的人,没瞧见异样,这才松了口气。他一个“非法移民”编排国朝首善之地,的确是在作死。
好在“荒郊野外”,些许口无遮拦,倒也没人拿他作弄。
“依少东主的意思,跟张三郎做事,岂不是比跟着牛总管还要强?”
“有道是宁做鸡头不做凤尾,这话,也是‘华润号’老哥教给俺的。牛总管麾下精兵强将实在是太多了,只说俺们做先锋那会子,唐五郎那是甚么身份,甚么来头?他要立功镀金,旁人哪里敢争抢?唐五郎又是个会做人的,更是让人使坏也不得。俺们既不能使坏,又不能争抢,这光景不借着风头赶紧走人,难不成真跟那些个破落户一般,跑去做个甚么庄园么?”
言罢,黑齿秀一脸理所当然的语调说道,“老老实实赚钱,哪里有抢钱来的快!”
“少东主说的有理,抢劫来钱快,来钱多,种地种到甚么辰光去!”
亲随也是大为认可,大家伙愿意跟着黑齿秀闪人,也是因为这个。
无它,黑齿秀从“华润号”那里得到的消息,可是要稍微多那么一丢丢的。
张三哥现在是要担着甚么差事?那是要修路。可仅仅是修路吗?要是光修路,他黑齿秀还真不愿意来。
实在是张三哥除了修路,还要砍人……
砍人多爽啊,他黑齿秀别的不行,砍人还是有一点微小经验的。
再说了,砍的又不是唐人,什么展漆山国、苌山国……撮尔小国,砍死就砍死,怕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