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和蔼可亲的狼人
“这是二郎家的大哥?”
临近年尾,前来草庐探望的人,友朋少了,多是亲眷或是家生子。这一日捎带着肉食过来给陆德明上香的,是个少年,有亲随有伴当,还有年长的老汉跟着。
“见过郎君。”
“倒是像模像样的小郎,叫甚么名字?”
张德笑着问话,眼神却没有看少年,而是看着跟来的老汉。这老汉脸盘子极大,有着漠北部族特有的黑红皮肤,因为环境的问题,眼眸并非黑褐色,头发也有点发红发黄。
“小的阿木该,见过张公。”
“是蒙兀室韦部的还是骨力干的?”
“回张公的话,小的蒙兀室韦人,北海旧部的。”
“噢……怪不得。”
当年四大保镖从张氏这里混了前程,兄弟四人各奔前程,老二几近辗转,就去了安北都护府,后来一路升迁,混了个杂号将军。
论起来,也是开门立户的人家。北宗真正混出头的,就这四个,多了没有。
不过和大多数陡然翻身的人不同,四大保镖并没有选择真的去开门立户,依旧多以北宗家生子自居。
简而言之,他们是张公谨“家臣”的属性,远远多于朝廷命官。
要说是他们如何忠诚忠心,张德是半点不信的。张氏终究不是世家大族,没有那样的气氛,寒门子弟……脆弱的很。
真正让四大保镖选择依旧“忠心”的原因,或者说唯一原因,不过是张氏的风云人物从一开始的张公谨,转移成了张德。
仅此而已。
张德十岁时候就成了贴身保镖的兄弟四人,对张德的行事作风就算没有了解透彻,但对张德有没有人性,他们还是心中有数的。
朝廷的祥瑞在他们这些家生子眼中,那是半点人味都没有,比曾经的太极宫主人更加极端……
“小郎君单名一个‘北’。”
阿木该倒是不卑不亢,单膝跪地扪心回话。像他们这种发色偏红偏黄的部族,即便是在蒙兀室韦内部也是遭受歧视的,此时谈吐能有这样的风度,可以当得上精英的称呼。
“可有取字?”
听到张德这样问,阿木该和张北都是大喜,张北正要说话,却见阿木该抢先道:“还未曾取字。”
张德见阿木该这样的做法,顿时连连点头,赞赏道:“你如此维护大哥,莫不是二郎于你部有恩?”
“不错。”
阿木该愣了一下,低头道,“贞观十六年白毛风着实厉害,蒙兀诸部……有一半都被一场白毛风给刮没了。若非安北都护府以工代赈……怕是要死绝。”
严格地说,这几年都是暖冬,但寒潮来临,一旦暴风雪超过一个等级,准备再怎么充分,两三万的大部族就算死绝也不稀奇。至于几百上千的小部落,每年都有灭亡重组的,不值一提。
三言两语之间,老张大概就明白了过来,想必是当初蒙兀室韦北海部的活了下来。
能活下来,的确是大恩。
中原王朝迥异草原霸主的地方就在这里,中原王朝一旦管理一个地方,赈灾救助是责任。而草原霸主,从匈奴开始,到突厥灭亡……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你受灾了,只有被吞并消灭的路,想要得到救助,地主……可汗家也没有余粮啊。
“今后是想科举,不想跟着你家大人走行伍之路?”
“嗯。”
张北点点头,眼神中很是期盼,如果张德给他取字,将来的路……一帆风顺。
“既如此,老夫便让师兄安排一下,让你在‘德明学堂’求学。这是个师范学堂,将来结业了,可以做个教书匠。”
教书匠?
听到张德的话,张北都愣住了。
好在阿木该反应敏捷,连忙谢道:“多谢张公提携!”
“待你入学,老夫给你取字。”
“多谢宗长!”
虽然张北不知道阿木该为什么大喜过望,做个教书匠有什么好的?但是听到张德应了要取字的事情,做不做教书匠,也不算什么。
等告别之后,马车内,张北好奇地阿木该:“老叔,那个甚么师范学堂,有个甚意思?做教书匠……还不如做厮杀汉呢。”
“郎君有所不知啊,这是‘德明学堂’,能入内者,虽豪富不得其门啊。”
阿木该是个极为聪明的人,他跟张北解释了一番之后,又道,“陆公故后,声势不减,这‘德明学堂’,又怎能等同寻常私塾呢?郎君想想,倘若真的只是教书匠那么简单,这些江东江淮的高门子弟,何必如过江之鲫?”
“老叔这用词,比汉人都强。”
听到张北还有心开玩笑,阿木该也是心情放松了许多,“张公待郎君不薄,这‘德明学堂’……于郎君大有裨益。”
“听大人说,操之公喜怒难猜,如今见了,也只觉得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
“……”
阿木该嘴唇抖了抖,本想说当年夷男故事,想了想还是没说。
当年夷男嗝屁,听上去好像是李思摩带着一帮民工闭着眼睛莽上去就完事儿,可背后王祖贤、苏定方这些人物且先不说,光那些车马装备,就离不开张德。
夷男当年就算胜了一场也是无用,当年张德用钱都能堆死夷男……更何况夷男连民工都干不过,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回想起来……这种人要是和蔼可亲的长辈,那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尉迟恭,那也真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
杀人于无形不算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杀了几万人,这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
阿木该自从改头换面之后,走南闯北也算是有了点心得。他此刻总算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年黑水靺鞨三星洞洞主索尼,偌大的声势,结果连弄他的正主都没见着,就全族覆灭。
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比糟了白毛风还要惨烈。
“郎君啊。”
阿木该眼神郑重地看着张北,“你可知道,只要张公说喜欢白狐皮,千里万里之外就要死成百上千人么。”
“这……从何说起?”
张北一脸懵逼,完全没理解其中的关系。
“待郎君进了‘德明学堂’,自见分晓。”
阿木该说罢,心中却是感慨:别说是白狐皮,就是骨力干大黑牛,这几年为了争夺种牛,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场,死了多少人。
走南闯北见识多了,格局自然上来,事物之间的联系,逐渐也就有了一点点总结。加上在张氏学到的东西也多,阿木该虽然是个蒙兀人,可毕竟聪明,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互动。
至于“管子之学”的浅尝辄止,也越发让阿木该清晰地认识到,帝国中的强人,无一例外,都是狠人,而张德……比狠人还狠一点,简直是狼人。
第十章 名额
陆德明的塑像造的极快,苏州常州两地的顶级匠人过手,手不离卷远眺前方的陆德明立像,顿时成为了“德明学堂”的标志性建筑。
因学堂选址在虎丘,陆德明又安葬在此,学堂又被称作“虎丘园”。原本有几个佛门宗派想要在这里盖个寺庙,结果因为陆德明的缘故,光头们只能另行择选。
“听闻‘虎丘园’不过是培养几个教书先生,怎地江淮江东江西的人家,都有嫡系子弟前来?”
“你懂甚么。教书先生?教书先生又怎么了?”
泰伯渠畔的茶馆大多都是停靠在岸边的乌篷船,和别处不大一样的,大概就是本地的船娘才艺多样,有的还能舞文弄墨。京城也不缺能写个应制诗的才女,但这等人物,大多都是犯官之后。
这泰伯渠畔却大大不同,能够吟诗填词作曲的女郎,有不少不过是城内住户,连个寒门人家都不算,只是寻常人家。
船娘不但要帮着泡茶,间歇抚琴弹拨琵琶也是要的,倘使有爱好别致的,想要吟诗作赋,她也能应和两句,念叨“碧玉妆成一树高”是不成问题的。
此时泰伯渠的乌篷船极多,随着“德明学堂”来年的第一届开学,四方学生的家长们,自然是早早地安排了人手前来苏州。
这光景的泰伯渠上,南腔北调各种各样,偏是没有穷横,船娘们算是发了一笔小财。
“介家娘子,伊说‘虎丘园’只出教书先生,娘子怎么看?”
“客人都是做大事业的,小女子哪里晓得则个……”
船娘口音是本地的,却顺着来客,用那类似江都的调门说话,听得茶客一愣,却又让茶客大喜,直接摸了一角银子出来,轻轻地放在了铜盘中。
掌船的老大大约是船娘的父兄,眯着眼睛透过苇帘看到了客人的手笔,顿时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一角银子,不算少了。
整条泰伯渠上,也鲜有拿银子出来的,即便有,也是把银元绞了个稀巴烂,当作零碎来打赏。
“大事业……哪里是大事业哟。”
正感慨着,却听外头传来声音,有个汉子骂骂咧咧往船上走:“辣块妈妈不开花的,‘虎丘园’这一回招生,居然就满额了。不是说截止的日子,是要正月底的么?”
“你这是甚么狗道的消息,当天传出来要做学堂,三天就去了一半,你当前几日信号机排队是为了报丧还是报喜?”
“辣块妈妈的……早晓得如此,偏是省了那几个通信钱作甚!唉……如此好了,这次回转楚州,怕不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
“你这算是好的,这几日买卖名额的多不胜数。肯出钱,想来还是能混上一个的。”
“要几钱?”
“这谁知道?适才这厮还说就是出几个教书先生,很是不屑一顾的模样。”
“呸!就是教书先生,这也是‘虎丘园’的教书先生!”
言罢,这人更是一屁股坐在蒲团上,很是丧气地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可还记得丁蟹?他是武汉出来的,原本也只是个教书先生过活。可如今又是怎地?正牌的官身!来年科举,你当还是从前,只考那些个老物么?”
几人说话间,船娘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地给倒茶,还添上了绿豆糕和桂花糕,还有一些猪油做了馅料的酥饼,热气腾腾的时候极为化渣,配合茶水,便是半点腻味都没有。
“有张江汉撑腰,这陆氏门庭,较之从前,只会更加浑厚。”
“我主家有个小娘,甚是标致,这几日寻了个由头,看看能不能说合了去。”
“说了哪家去?”
“张家、陆家、孙家、王家……皆无不可。”
“张、陆两家我是知道。这孙、王又是何处?”
“‘秋卿’亦是陆公弟子……”
“噢!是哩!”
一拍手,有人恍然大悟,陆德明的门生大多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是不管张德还是孙伏伽,从陆德明那里半点学问都是没有学到。两人过去,都是弹个棉花……吉他……琵琶……还是什么其它来着。
“那姓王的呢?”
“听说……”
一人压低了声音,“我只是听说,作不得数,只是听说啊。”
“且说且说,还能要了你的性命?”
“这可说不准。”
那人说的一本正经,却还是说了出口,“听说琅琊王氏能够起来,便是攀扯了张江汉,有个要紧的王氏女郎,成了张江汉的家主婆,那掌管江阴老家的老板娘,便是琅琊王氏的人。”
“姓王?”
“这倒是没听说过,听说是姓李。”
“你怎知姓李?”
“家主前往张氏办事,因两家乃是故交,便在宗祠见着过名册,有李氏二字。那嫡长子,便是沧哥。”
“这不是野……”
“我野你妈个绿豆饼!”
一只绿豆饼被瞬间塞到了要说话之人的嘴里,“不会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自知失言的人也是后怕,悻悻然地看了四周一眼:“兄弟仗义。”
那船娘听了只觉得奇怪,她是知道“张江汉”不曾成婚的,就是有“红颜知己”,也大多有名有姓,来头都能数落出来。偏偏这个姓李的,她倒是没听说过。只是江阴老板娘的名头,显然比什么李氏要狠辣的多,便是个船娘,也是心中佩服。
“这学堂的章程,想必拿到名额的,也都收到了。”
话锋一转,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只听一人道,“这几年下来,还有人会去西域、河中,这真的有人愿意去?”
“去了便能做官,你去不去?”
“你怎知一定能做官?”
“笑话。”回答的人不屑一顾,“你可知西域‘冠军侯’是甚么跟脚?”
“程将军能是甚么跟脚?”
“他少年时,亦是受过陆公指点,你说甚么跟脚?”
“竟然还有这等渊源?”
不少人对陆德明人面广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以为他大概跟武德老臣交情深厚,至多跟贞观名臣有点来去,却哪里晓得,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陆德明都有情面在。
“废话少说,只说这名额,几钱一个!老子要买!”
第十一章 兴旺
学校还没有盖起来,围绕学校的“市场”却已经兴旺。
甚至在“德明学堂”四周的临街坊墙、院墙,或是自发或是众筹,开门的开门,打洞的打洞。
要是家里人丁不怎么兴旺,掏个窟窿也能当作窗台,叫卖甜酒酿的小娘隔着窗口,反而显得颇具滋味。
杂七杂八各色各样的“小卖部”比比皆是,不但有“小卖部”,连在坊市里叫卖的货郎,这光景也是凑过来倒腾“文化用品”。
笔墨纸砚都是有的,有好的有不好的,有上等的也有凑活用的,满满当当各色各样。就算一支毛笔,有玉石做的也有铜铁卷的,竹木贝壳一应俱全。
什么“书仙笔”“文曲笔”“相如笔”……好听上口的名头极多,要不是远处陆德明的立像还算显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苏州最大的文具用品市场。
“这卖纸笔的还算说得过去,这卖铜锭的,怎么也来虎丘?”
“嗳,少见识了吧。”
操着淮阴口音的看客大冬天的抖了抖手,略带得意道,“学堂是有音乐课的……非是教授音律……”
“‘虎丘园’里的博士,用铜锭教人唱歌?”
“……”
那淮阴看客见对方打岔,便白了一眼不再言语。对方见状,悻悻然露了个不好意思的笑脸,这淮阴看客这才道:“如今市面上铜多了之后……”
“铜哪有多的时候。”
“……”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兄台原谅则个。”
“……”
你他妈也知道自己是杠精附体?不抬杠会死么?
好不容易顺了气的淮阴看客继续道:“市面上铜多了之后,有司用来做乐器的物件,便是用铜多了一些。前头北军扫荡北海,军号便是用了铜制的,比牛角号还要响亮,很是厉害。”
“不怕司号的小卒卷了铜号跑路……哎呀!”
淮阴看客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暴脾气上来邪火压不住,三步并作两步,蹿过去就是一记左勾拳,边打边喊:“日绝你奶个老腿……攘你妈,叫你插嘴……”
“莫打!莫打!莫打——”
“老哥消消气消消气……”
暴躁老哥怒怼杠精,不多时就来了几个差役,罚款若干,苦主和被告面面相觑,寻思着这不是平白无故闹得慌么?
铜铺里里外外都是热闹,铺里叮叮当当早就铺开了家伙什,伙计们有岁数大的也有小豆丁,童工比比皆是,看着又黑又瘦,却是卖力少话,埋头都像个驴儿。
掌柜的穿着一身清白衣衫,拾掇的人模狗样,头上的包巾还用了丝绸料子,只是大冬天的光着脑袋也不怕冷。倒是侯在铺面正厅里的都是裹的严严实实,有块头大的行伍老卒,粗嗓门嚷嚷着要这个那个;也有慢条斯理活脱脱的富贵少爷,一边饮茶一边看着画册;还有穷酸也似的老汉,浑身没有像样的布料,叫上踩的也是芦鞋,两只手抄着,时不时往铺后看去……
“诸位,这几日铜料就恁多,若是打铜号,肯定是够了,倘使要精致的物件,却是不行,太费人工。”
“俺要甚精致东西,就要铜号,来个十几二十件,正月就要走人去剑南。”
“那就先预祝太尉一路平安。”
“好说,好说……”
大兵很是爽快的模样,更是得意洋洋道,“莫要看俺是个粗人,俺一个队里的兄弟,却有进了‘虎丘园’的。将来就算不是官人,也是个先生。”
“啊吔!未曾想太尉家里还有秀才一般的人物,失敬、失敬……”
“那是!”
原本慢条斯理吃茶的富贵少爷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样的大老粗,居然有兄弟进了“德明学堂”?当下也高看了这个大兵不少。
站在那里还踮脚打望铺里的穷酸老汉却是对这些不为所动,反而又催问了一声:“掌柜,这几个铜嘴儿,不是说今日就好的么?”
“老先生放心,约定是今日就是今日,之前开模废了不少气力,都是从武汉请来的顶级工匠,连钟表匠……”
“你再快些则个。”
那老汉双手从破烂的衣袖中抽了出来,一枚银元压在了桌面上。
掌柜见状,脸皮一抖:“可不敢老先生再掏钱……”
只是说话的时候,却忙不迭地拿起银元吹了个响,然后嚷嚷一声:“是死在炉子旁边还是搬铜锭砸烂了脚丫子,手脚麻利些,没看见周老先生还候着么……”
之前对大兵高看不少的富贵少爷,此时看向穷酸老汉的眼神同样惊诧,而且富贵少爷眼睛不差,那银元品相,可不是什么落脚货,而是正牌的华润银元,还带着银花边,没有被绞了一圈的。
这种银元有一个特点,它是绝版,是华润银元的第一代产品。一般人还真不可能有这样的货色。
能拿出这种银元的人,要么土财主死扣钱,拿了银元就埋着不花。要么……这玩意儿来的轻松,而且无所谓新老银元,都是钱,花就完事儿了。
好一会儿,铜铺后间终于把穷酸老汉要的东西拿了出来,外人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就是能看到点红色的丝绸露出来。
老汉见来了东西,先是打开,然后一合,冲掌柜拱拱手,抱着盒子转身就走。
“周老先生,这银元……”掌柜踮脚仰脖子,却半点没有追出去的意思,远远地喊了一声:“多谢周老先生打赏啊!”
言罢,掌柜转身对伙计吩咐道:“武汉来的制器老哥,晚上得加肉……太节俭了,可咱们也不能怠慢了人家不是?去湖边转转,听说那里时有野牛想不开投湖自尽,倘使有自杀的牛儿,切一条里脊回来,记住,要里脊。”
“哎!”
伙计点点头,直接迈步出去,奔太湖边上去了。
富贵少爷见状更是发愣,终于没按捺住好奇,问道:“刘老叔,这周老先生……”
“庐江人,庐江来的。”
其他的,便是半点没有多说。
富贵少爷眼睛微微一眯:“噢?庐江来的,是做甚么营生的?”
“不做甚么营生,听说就是请来做音乐课先生,专门在学堂里教音乐。”
“音乐?就他?”
“哎,二郎莫要小瞧了人。周老先生可是小陆公专门请来的,早先是在黄州做事,专门给禅门做些禅门乐器。”
“还是个江湖人……这学堂,到底是个甚形式?”
“甚形式,谁知道呢。”
正说话间,却听远处一个偏僻客舍里,居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古怪乐器声。只听这声儿,众人都是左右顾盼地打望。
“嘿,这个周老先生,莫不是有琢磨了一个新物件出来。”
掌柜的笑呵呵,见怪不怪的模样,富贵少爷一听他这么说,双目圆瞪:“适才那老汉,还有这等能耐!”
第十二章 人物
“周君,这些都是新制的乐器?”
陆氏经营的客舍外间看着朴素,里面却是雅致,还有一个小小的假山,周围草木虽说枯了,但还是能够想象它们在夏秋时节的盎然绿意。
外人并不知道,这一片客舍,很快都会改换成学堂教授们的馆舍、宿舍。
负责学堂人事安排的,是暂时退下来的虞昶。带着张德的两个嫡亲弟佬,时常跟学堂早早签下来的教书先生联络感情。
听说教音乐的庐江老哥又做了几样东西出来,虞昶便又兴致勃勃地前来看个稀奇。
“老朽就是想做个‘大乐’。”
“‘大乐’不急于一时嘛。”
虞昶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不信“大乐”能搞出来。不是说庐江周老哥的水平不行,而是江湖地位太低了。
帝王祭祀的场面,根本没可能让一个庐江土鳖搞事。
虽说吴王李恪也不知道怎么就帮着推广了“十二平均律”,数学上的事情,小蝌蚪狂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好在推广有推广的好处,强人迅速接受,并且迅速消化。而材料学以及加工工艺的提高,新的乐器得以被发明,社会也需要更多不同的音乐声。
此时除了戏曲之外,乡野俚曲也逐渐走入了茶肆酒楼。那些大白话也似的歌儿,听得人更多,倒是把原本不入流的“诗余”地位,抬高了不少。
洛阳新贵如今也不说随手写个“诗余”,便是在风流薮泽之地,也多自称是个“填词”闲人。
听上去就要雅致的多。
“老朽之前听说汉阳有钢丝,这钢丝绞合之后,细心调教,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着,庐江老哥抱着一把琴扫弦起来,要是老张在场,大概想听他弹一个《大约在冬季》,不会的话,《我是一条来自北方的哈士奇》也可以。
咣咣咣一通扫弦,庐江老哥搓着手:“日娘的,冷死了!”
骂娘了一声,他拿起一只铜号,锦盒里有十七八个不同性质的铜嘴,每换一个,就是一种音,饶是虞昶也是精通乐理,这光景也被震的一愣一愣的。
“周君当真神人也。”
“不敢当,可不敢当……”
周老哥连连摆手,“那《十二平均律》的大才,才是神人。”
数学不好……玩你妈的音乐呢。
“操之能发现周君,也是周君天生的才能啊。”
虞昶对《十二平均律》不置可否,依然对庐江周老哥大家赞叹。
“甚个天才,才能兴许是有,却还是苦练而已。”周老哥摇摇头,“唯手熟尔。”
文化人,讲究。
“周君,这位是贤哥,张二郎,待学堂正式开学之后,有甚事体,只管寻贤哥就是。倘使要出去琢磨个物事,可以寻智哥,他是三郎。”
“往后二哥三哥多多担待。”
“岂敢当担待之说,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张贤连连拱手,却是个性子好的。
一旁张智又道:“学堂开学之后,怕是器乐用得多,不若先去跟嫂嫂禀报,把此间事体说一说,也要调拨一批铜料、铜匠过来。要是先生觉得妥帖,直接在虎丘开个乐器行也无甚要紧的。”
庐江周老哥看着张氏兄弟二人,心中却是怪异的很:这二人谦逊儒雅,倒是比别家子弟要强得多。
老江湖见多识广,寻常豪强人家,二世祖祸害乡里乃是骨子里的天性。但这江水张氏的嫡子孙,倒是没有那种习气。
周老哥却不知道,于这兄弟二人来说,自家大哥的“威严”是从童年时期就建立的。而大哥基本常年不回家,纵然讲什么亲情讲什么血浓于水,那都是淡了去,唯有“威严”,唯有江湖上流传着大哥的故事,更加让他们谨小慎微。
不是两人智力不够,也不是两人没有勇气魄力,而是这样处理,最妥帖也最稳当。
这张氏的大船,横竖不需要他们来掌舵扬帆,能够老老实实吆喝两声,还能有把子抵缆绳的气力,就足够了。
“往后就要多多打扰先生了。”
不敢说毕恭毕敬,但是这种平等视之的礼貌,让庐江周老哥很是舒服,只觉得这地界来了当真是对的。
地上文曲星的坟头,怎么可能出乌烟瘴气的事情?
告别了庐江周老哥,虞昶又带着张氏兄弟二人往来几家教学“骨干”处。这些人,不是在某些州做过幕僚,就是曾经有正经官身。做过一县主薄、县丞的不在少数,更有退下来的正牌县令。
有些县令在官场中的际遇并非不亨通,但更好学,于是退出官场,转而投入教育界、学术界。
这种人来做教授,往往效果斐然,可以结合自身经历来用事实说话。对培养“教书先生”,这是很好的范例。
忙到了夜里,虞昶到了张德住处,跟他说了学堂教职工的安排情况。提到了庐江周老哥之后,张德连连点头,赞叹道:“这个周重是个逍遥散人,看似癫狂,其实极为聪明。世兄可知晓,能发明乐器,本就是大不易的事体。往往器乐,多出自战阵、祭祀,他能着手声学数学……殊为不易。”
“操之,听闻他是庐江周氏后人?”
“周瑜后人。”
“噢?”
虞昶也是有点小惊讶,看似“假痴不癫”的周老哥,居然是周瑜的后人。
“莫看他仿佛只是爱操弄乐器,其实他年少时,也曾行走行伍之间,乃父曾为萧摩诃亲卫。便是他自己,也曾在江淮厮混过。”
“杜伏威?”
“这倒是不知,不过总计就那几家。”
“倒也不是寻常人物。”
“寻常人物,哪里能过了‘德明学堂’的考核?”
“德明学堂”可以说是陆德明最后的一点布置,是留给陆氏的最大遗泽,朝廷将来科举选材,不出意外,“德明学堂”将会先声夺人。
一步快,步步快。江淮江东江西的人跟着疯魔,不是真的如何尊敬陆德明,无非也是利益二字。
如果他们有资源有实力自己搞一个山寨版“德明学堂”,大概是会一脚踢开,正因为没有这样的资源,也没有这样的实力,这才不得不选择支持“德明学堂”的组建。
文化人都说这是在培养教书匠,但地方土豪们心知肚明,自家子弟进去,就是为了将来做官。
别说去西域、河中,就是跑海外去,做官就是做官,有官身就是爹,没官身就是崽!
“这几日,京城也来了不少人,说客不少,操之怎么看?”
“此事还能怎么看,总计是要收一些的。”
言罢,见虞昶脸色忧愁,深怕被京城搅浑水坏了大事的模样,于是安慰道,“世兄放心就是,京城的人,不会太过分,自有学校校长前去打发。”
“噢?”
虞昶有些讶异,这是个关键人物,至今也没有人知道,这“德明学堂”的老大谁来当,陆飞白口风很严,而张德这里既然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只是,能够震慑京城诸多勋贵,这个人本身定然也是勋贵,而且是老牌勋贵。
不但是老牌勋贵,还得跟陆德明有交情。
杂七杂八数过来,其实就那么几个人。
虞昶心中暗忖着能来苏州的大佬,暗道:莫不是尉迟恭?
第十三章 利弊取舍
倒不是说虞昶胡开脑洞,这样想也无可厚非。皇帝的身体大不如前,尉迟恭必然要边陲卸甲,然后返回中央重操旧业,给皇帝老子看大门去。
对李董来说,哪怕老婆造自己的反,尉迟恭都不会造他的反。
老魔头这一世以及下一代的所有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是绑定在了李世民三个字上。尉迟日天又没有王莽的资源家底,皇帝下旨说你自裁吧,可能当时就抹脖子拉倒。
而尉迟恭返转中央,眼下还没有到需要他主持京畿防卫的地步,是扔到兵部还是哪里做事,都是个形式。与其如此,倒不如为李唐皇室的万世功业继续添砖加瓦,陆德明这里自有情分在,皇帝给尉迟恭封个天使,再来点嘉奖,口头上再给点承诺,苏州城内愿意卖身的土豪多不胜数……
再者,因为尉迟家子弟的缘故,算是一个缓冲,张德即便有点不爽,也不会真的对尉迟恭如何掣肘。
虞昶能这么想,也是综合考量的缘故。
不过张德卖关子,虞昶再怎么猜测,也是不作数的。
过了几日,京城来了一批官吏,说是要视察一下江东农桑事宜。陪同的还有都水监等衙门,大略地测量了一下水道之后,朝廷来的天使表示苏州诸县疏浚河道还要继续,围圩造田依旧进行。
什么都说了,唯独这新辟出来的田地怎么算,却是没说。
很快就有姓长孙的年轻人过来承包了一大批露田,不是卖,是货真价实的承包。租赁合同非常齐全,当地宿老还专门做了见证。
“这是要作甚?”
“种地。”
“姓长孙的还种地?”
“不种地吃什么?”
“……”
操持苏州露田事宜的长孙子弟是长孙濬,此时已经去职,属于光身到了的苏州。土地到手之后,一大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倭女就住到了临时的工棚里。
一个月之后,第一批缫丝厂的机子全部安装调试完毕之后,这些明显是熟练工的倭女,就开始十分辛苦地在开始工作。
出了缫丝厂之外,大量的织机零件也陆续运送到了苏州,一个全新的织布厂就在短短的时间内在苏州成立。而且不单单是成立,开工的第一个月就忙的热火朝天,根本不缺订单。
因为订单来自“德明学堂”,以及跟风“德明学堂”的大多数苏州本地大型学堂。
“这是个甚?”
“校服。”
“校服?”
盯着服装上面偌大的一个“德”字,虞昶久久不能平静,而老张原本想着这校服上县要是弄个“龟”字,说不定也能出几个战斗力破万的……
虞昶久久不能平静的,不是“德明学堂”有校服,而是这种旱涝保丰收的订单,凭什么给了姓长孙的?
说好的种地呢?
过了这么久,老张终于告诉了虞昶真相。
知道“德明学堂”第一任校长什么来头之后,虞昶顿时心中暗骂:校长了不起吗?校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校长就可以让学校买自己家生产的东西吗?
此时顺着南运河一路装逼的长孙无忌正悠哉悠哉地喝酒,老阴货表示凭本事当的校长,老夫为什么不捞?
再说了,老夫又不是空手套白狼,那是真金白银投资生产的。
就是校服有点多,一年四季各一套不说,鞋帽被服都得用“唯一认证指定单位”生产的。
连被褥都好几件,特色就一个字——贵!
可再怎么贵,只要不是苍头黔首人家,眼下在苏州还真是能负担得起。即便只是小市民阶层,卖唱的船娘咬咬牙,这钱掏了也就是掏了。
和蜀锦那种高端卖法比起来,“校办厂”的价格还控制在了范围内,没有到贵的离谱的地步。
只是这年头笨蛋虽多,聪明人也不少。就“校办厂”这个路数,学生年年增加年年有,这订单还不是年年有年年增加?
白捡的钱。
旁人心说堂堂老令公居然还贪这么点钱,简直是丢人。然而到了扬州修了个脚的老阴货表示连小钱都不愿意贪,你凭什么说自己还能贪大钱?
勿以钱少而不贪,勿以钱多而怕贪……
为官一任,需要勇气和智慧,更要有毅力,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
“操之,这长孙无忌怎地愿意来苏州?”
“他如何不愿意来?”
老张笑了笑,对虞昶解释道,“如今他上台无望,京城就是个大浑水,不若抽身了去。这年头,谁都不如他逍遥。看似皇后防着他掌权,可退一步讲,于天下人而言,他不还是皇后兄长,当朝国舅?”
虞昶微微点头:“有理。”
真正让长孙无忌纠结的,无非就是权力得到又失去,那种成就落差很难平复。
奈何风水轮流转,这种落差和妹夫皇帝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房玄龄把“九鼎”这么一献,老阴货回望过去二十年,只觉得王八蛋张德不是人啊不是人。
沉淀过后一寻思,妈的老夫又不是皇帝,老夫急个鸟啊。
于是乎,反而沉浸到了细节之中,寻找着延续长孙氏辉煌的路数。
作为老牌的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一听张德派来的说客说要让他去主持“德明学堂”,一向拿捏身份的长孙无忌,这一回想都没想都答应了下来。
双方各取所需,陆氏赚的是长久,老阴货现捡几年便宜,给“德明学堂”保驾护航几年,从第一任校长任上下来之后,学堂的发展,毫无疑问也进入了正轨。
期间他捞了多少,又或者发展了多少人到他门下,还是说跑关系塞了多少关系户进来,都是默许的好处。
至于校长工资……大概也还是会给的。
“眼下看来,围绕‘虎丘园’,怕不是成了个大市场?”
“这光景,这老货怕不是在扬州泡个热汤修个脚面,不闹点动静出来,让人知道他来了苏州,那便不是长孙无忌。只他的名声,就是个市场,更何况,如今这学堂内外,本就是个人才市场。”
“让他捡这便宜,当真是不甘。”
虞昶说是这么说,但也就是说说罢了。实际上比较适合这个位子的人,江东也不是没人,虞世南就算一个。
可惜虞昶老子死得早,死得早说什么都是白说。
为什么要续命?因为续命之后才有可能,活着,可能才是无限的。死了,就不存在什么可能。
“利弊取舍,大抵是如此的。有宰辅坐镇,这江东纵使有什么妖孽,也翻不起风浪来。”
老张要是能窝在苏州,倒也不必如此,可惜他肯定要回武汉的,这种利益交换,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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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盛情难却
以往长孙无忌出行,还会顾忌点影响。可现在是贞观二十四年,他妈的都十几年没上班了,要顾忌屁个影响。
怎么排场大怎么来,反正他是国公,反正他是国舅,反正坏名声也是坏了妹妹和妹夫的。
有种杀全家啊。
在扬州泡澡修脚吃茶之后,过了长江,在丹徒吃了几天蟹黄汤包。寒春料峭的,螃蟹哪里有什么蟹黄,但既然令公老大人要吃,怎么地也得有啊。
没赶上好时候的润州螃蟹,在春天死了好几万只……
润州上下诸县诸镇诸衙署都排队送礼之后,有些能说得上话的,就跟长孙无忌说了,说是令公老大人啊,这下官家里头也有聪明伶俐的孩子想要读书,可是去苏州读书,不认识啊。
长孙无忌就发了话,只要是好孩子,都可以跟老夫一起去苏州嘛。
记得带上生活费!
还有学费!
书本费!
杂费!
润州上下官吏一听,嗨哟不愧是宰辅肚量,当时就感动了,再穷不能穷孩子,于是就把金银细软都放在了令公老大人的马车上,说是让令公老大人代为托管,孩子要用的时候,令公老大人再帮忙发一点用度。
于是乎,在润州的船只有八条,到了隔壁常州,还没到武进城呢,这船就变成了十八条。
有在滆湖厮混的水盗,听说这是中书令的“宝船”,顿时恶在胆边生,寻思着这“长孙中书”绝对是常州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条肥鱼,不摸一把,实在是对不起水上男儿的专业态度。
滆湖的好汉广发英雄帖,环太湖周边几十路好汉齐聚无锡九龙山,琢磨着就在这里抢他娘的。
弄不了土生土长的江阴大奸臣,还弄不了一个“外来户”?
然后左等右等,却不见长孙无忌的船队继续东行,反而在武进城窝了小半个月。说是“长孙中书”比较喜欢吃武进芝麻糖还有猪耳糕,得好好品尝品尝,再去苏州。
江湖上的好汉顿时不乐意了,我他妈在九龙山吃喝拉撒不要钱的?
于是一场没有发生的大案,因为劫匪们的资金枯竭,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这武进小食着实不错,较之京城,精致了许多。”
一条运河,一城两分,南边是武进,北边是晋陵。两地官吏都哈巴狗似的,坐在下手听着长孙无忌说话,此时河岸上的柳树已经抽绿,看到这一抹抹盎然绿色,长孙无忌顿时回想起十几年前的“曲江文会”。
“当年曲江一句‘碧玉妆成一树高’……甚是精妙。”
说罢,夹起一只小笼包,轻轻地咬了一口,里面不但有肉,居然还有虾仁。长孙无忌微微点头,对这滋味很是满意,又感慨了一声,“也不知大哥在河中如何。”
“‘长孙河中’文韬武略,必得成功,令公无虑也!”
“如今便是常州乡野私塾,也知‘贞观耿恭’之名,诚乃当代楷模……”
“下官提议,诸位一起敬令公老大人一爵,再敬‘长孙河中’一爵!”
……
马屁么,谁不喜欢?
长孙无忌眼睛微微一眯,喝着本地的武进老酒,口感清淡却不失酒味,寒春天里喝一杯,浑身暖洋洋的,着实舒服。
“此酒当真是好酒,还不知叫甚名字?”
没有回应那些马屁,老阴货话锋一转,仿佛是要聊一聊酒。
“回令公老大人的话,这是武进本地的老酒,无甚名字,只叫老酒。”
“如此好酒,竟是无名?”
长孙无忌有些讶异,这样的酒,已经够资格入贡了。
不过能不能遴选入贡,除了资质,还要机遇。
当下有聪明的官僚反应过来,尤其是常州刺史赵节,当下起身道:“令公不若赐名?”
“嗳,老夫非是常州人士,岂敢当此重托。”
话是这么说,长孙无忌看上去也很诚恳的样子。但常州官吏也不是傻逼,真要是顺水推舟,大概这辈子基本上也告别自行车了。
“公乃淳厚长者,此酒既为老酒,在座唯公为长,万勿推辞啊。”
赵节不愧是李家公主生的崽,他后爹杨师道说话也没他好听。当年来常州,寻思着这小日子也不咋样,岂料前任常州刺史李玄道在郑州老家受过杨家帮扶,甭管当年隋朝如何如何,现在是唐朝,有这情分在,常州地面上,也算是有点嗓门。
再说了,赵节来了常州,第一站去的就是江阴,原本寻思的,就是见一见江阴老板娘这个女中豪杰。
结果见面之后,赵节情不自禁就喊了一声“阿姨”。
人生寂寞如雪啊。
后怕的赵节这光景背地里算是攀上了某条金大腿,如今拍长孙无忌马屁,那也是历练出来的。
至于周围的人信不信长孙无忌是淳厚长者,关他屁事。
只要酒是醇厚的就好。
一众常州官吏一看自家老大都这么说了,赶紧跟着一起吹,什么长孙公牛逼(破音),什么老令公第一,什么长孙中书强无敌……
一通乱拍,横竖让长孙无忌美滋滋,然后笑呵呵道:“诸君盛情,老夫难却。如此,便为此酒取名。”
言罢,长孙无忌远眺河堤,河水照应柳树,连绵的嫩绿,挡不住的春色。
持杯把酒,老阴货开口道:“此酒既为晋陵老酒,眼下又照拂春风,不若就叫‘晋陵春’,如何?”
“好!”
“令公老大人言之有理!”
“有劳老令公取名……”
一群常州官吏嘴上喊着好,心中却是在吐槽,江东满地的“xx春”,酒名实在是俗得很。
可长孙无忌话还没有说完,浅饮一口之后,他又接着道:“如此好酒,当为贡品,老夫定要上奏中国,令其入贡。”
长孙公牛逼(破音)——
只一天光景,苏州润州的官场,顿时都知道了长孙无忌的口碑真鸡儿好,不愧是中央做大官的。
收钱办事,诚乃清官。
于是乎,长孙无忌的船队刚过无锡进入泰伯渠的时候,原先的十八条船大概也是不够了,变成了二十八条船。
要作为贡品,公关费用肯定是少不了了,这费用给谁都不放心,常州广大人民群众表示只相信令公老大人。
盛情难却之下,老令公就十分为难地收下了。
第十五章 老阴货
有些对“德明学堂”还在观望的江东豪族,因为长孙无忌的出现,这种观望被瞬间打破。哪怕浙水南北有些跟张氏别眉头不知道多少年的“世仇”,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前往苏州。
校长是长孙无忌……还怕学生没前途?
这不是闹么。
且不说老阴货现在就已经门生故吏遍布全国,这种“恩师”情分,等于是白捡的。
于是乎,原本就价格高昂的入学通知书,在长孙无忌疯狂收钱的那一刻起,他价格再度暴涨。
而人们依旧在追涨,饶是市井小民,也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个事情。至于舆情的疯狂背后,有没有江淮李狂人在那里推动,又是话分两说。
李奉诫要“造神”,神格要是不够大不够稳,那还玩个鸟。
“这‘虎丘园’如此声势浩大,不怕朝廷忌惮?”
杭州城内,有人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声势再浩大,能比武汉更浩大?朝廷忌惮得过来吗?”
“却没想到陆氏居然能请动长孙中书。”
“陆氏能有这个情面?你说甚么糊涂话呢。”
“嗯?”
都是杭州地面的头脸人物,三两句就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
“张梁丰尚在苏州?”
“长孙无忌未到苏州,他岂会离去?”
言罢,说话的老者微微点头,“要说陆德明对这个弟子如何照拂,老夫却是不信的,旧年在长安城,也不过时教了抚琴罢了。江阴子对陆氏,回报甚厚。”
“陆公深谋远虑啊。”
“南朝以来第一等的文士,你当是吹嘘出来的名声?”
杭州内外,还有曾经魏王李泰的门客幕僚,前阵子王珪之子还来了一趟杭州,算是保持了一下关系。
此时此刻的时代变化,让魏王门徒们也心知肚明,这大位就算上去了,也不好说是不是好事。如今京城对武汉是爱恨情仇交织在一起,要说压制,有那么一点;要说拉拢,还是有那么一点。
什么都有一点,各种纠结各种反复,简直是初恋的狗男女,散发出令人厌恶的酸臭味。
“陛下态度未明,我辈……由着去吧。”
终于,杭州为首的长者们都表明了一下态度。
吴越之间的对抗远多于合作,皇帝老子为了平衡,扶持浙水势力打压太湖势力有十多年。
可正所谓见招拆招,这么多年下来,随着武汉滚雪球一样的发展,名利场中的争夺,武汉是另辟蹊径。
说到底,有实力,做什么都是对的;没有实力,连想都是错的。
浙水南北以钱氏为首的新兴势力虽然是“忠臣”,可面对现实,还是学会了妥协。
谁叫皇帝老子自己不给力呢。
长孙无忌前脚刚进苏州城,浙水南北各家,也陆续前往拜访。
礼数周到,礼物很多……
“主公,张梁丰去了太湖,是等他回转,还是也去太湖?”
亲随问询了一下正在吃茶的长孙无忌,此时案几上,摆满了各种糕点。苏州的糕点论精致,是天下第一,要说好吃,倒是不至于如何,但这相貌,确实是糕点中的异类。
拿起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长孙无忌张嘴一口吞下,咀嚼了一会儿,略微喝了点茶,这才笑道:“这是改朝换代了?都到了老夫要去见他的地步?”
“……”
亲随身躯一抖,连忙道,“是小的失言了。”
“无妨。”
长孙无忌摆摆手,“唉……现如今,老夫也是坐立难安,不得不出京城啊。”
“主公何出此言?”
“大哥在波斯的事业原本甚好,岂料朝廷居然经略河中,这变显得大哥越发重要。现如今……罢了。”
连连摇头的长孙无忌,竟是难得地露出了苦笑。
现如今的长孙冲,跟“王侯”有个屁的区别?手中文臣武将齐全,还有“朝贡”的“属国”,便是“后宫”都满满当当……
中国之外的力量中,受中国干扰最小的,就是长孙冲这一支。
而中国之内,长孙无忌位极人臣,长孙无垢当代女圣。
这他妈要疯!
就算自己知道自己的妹妹在防着自己,可别人知道个屁啊。
而且最关键的,自己的妹夫皇帝,他妈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身材走形成了魏王李泰那个版本,谁知道临死之前会不会嘱托哪路英雄盯着他长孙无忌?
要是留有口谕,说哪天长孙无忌出现什么样的苗头就干死他,这他妈上哪儿说理去?
亲情?
不存在的……
“尉迟敬德不日入京,堂堂安北都护府大都护,开春入京……嘿。”
京城有什么消息,内廷外朝都不如他长孙无忌灵通。这一回尉迟恭入京,是要正式除职安北都护府大都护,随之而来的,是要以“三军黜置大使”的身份,带着圣旨巡查三边。
这三军,分别是东海军、北军、西军。
北军本来就是尉迟恭主持的,大约是走个过场。但东海军和西军,说道就深了,都是边军中的强军,假如中国有变,肯定要安抚控制好。
长孙无忌现在越来越吃不准贞观朝的“少壮派”,不管是张德、程处弼、李奉诫、李景仁……
隋唐交替之际,英雄辈出,豪杰遍地。
可这太平年间的贞观朝,也忒“妖”了吧。
“主公,可是内中有变?”
亲随怀疑的,就是皇帝不行了。
“放心,皇帝只是身体大不如前。”
在长孙无忌看来,李世民也就是虚弱,还没有到将死的地步。人的精气神是不会作假的,见过李世民几面,只要妹夫不作死,老阴货认为他再活个十几二十年都没问题。
当年李渊胖成那个球样,不照样天天打炮?
贞观二十三年还能保持生育能力,这他妈也就周天子能盖一头。
“那……主公在苏州,可是要长久经营?”
“不错。”
长孙无忌点点头,斜靠在躺椅中,目光看着垂下的屋檐,“老夫如今,也只能尽量寻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
假如武汉嗝屁了,凭他门生故吏以及个人声望,朝堂崛起不成问题。
假如武汉没有嗝屁,将来的皇帝连中央都压制不住,他在地方的“门生故吏”以及“个人声望”……假假的混一个“长孙不出,苍生奈何”,难度不大。
第十六章 霸道总裁
常州苏州的交界处,是吴主孙权所设“御亭”镇。这地方老张两辈子都挺熟的,非法穿越之前,这地界叫做“望亭”。
贞观朝已经开始叫“望亭”,但因为逼格的原因,靠着南运河吃饭的本地人,还是更愿意叫它“御亭”。
有没有往杨广这个死鬼皇帝身上靠的意思不知道,但常州苏州两地,这小小的“御亭”镇,知道的人还是挺多的。
“姑父,不是说要去江阴的么?怎么陪我来‘御亭’?”
遂安公主是个心思不复杂的女郎,“倒春寒”的光景,裹着狐裘貂皮,整个人显得极为娇小。
和李葭还瞎琢磨不同,没什么靠山的李月为数不多能指望的,大概就是“姑父”。原本还想着寻点事情做,可后来张德让她好好地做一个安安静静的女才子,她便没了多余的想法。
吟诗作赋依旧是日常,也学会了十好几种乐器,还有七八种语言,除此之外,她的写真画的极好,尤其是山水,几年下来,也成了贞观朝的一个小流派。
江湖上流传的“月笔”,其实就是李月自创的一种写真风格,除了还原景物之外,还用上了传统的技法,使得画面带有一种“朦胧”,简而言之,类似自带美颜的滤镜。
论湖光山色多变,太湖是相当独特的。太湖不同的地方从不同的方向看过去,大江大河大海大洋的模样都有一点。加上水草丰茂,鸟兽鱼虫也很丰富,景致自然也就更加多变。
“长孙无忌到了苏州,不急于一时去江阴。”
言罢,张德又道,“再说,你十四姑姑去了江阴,也能让你十二姑姑消停一下。”
“十二姑姑可谓女中豪杰。”
“由得她去。”
她们几个年龄相仿,加上因为“奸情”联系在了一起,倒是灵魂上更加契合。至于肉体,想契合就契合……
“此间要是有个堤坝能行走,那便更好。”
湖光山色很是精妙,只可惜江南一年到头动不动就下雨,泥泞的乡道就有点折磨人了。虽说“御亭”镇这里已经了相当不错的道路,但都是在镇上,而且苏州常州互相串门,划船更普遍一些。
隔着两个乡里,走街串巷还不如摇着小船晃晃悠悠,什么芦苇荡都能穿梭而过,极为便利。
“那就修个堤。”
“嗯?”
李月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张德招招手,却见亲卫上前行礼:“宗长,甚么吩咐?”
“知会一下‘御亭’镇,就说老夫准备出钱在这里修个湖堤。”
“是。”
亲卫心中虽然有些惊讶,但宗长做什么都是对的,不需要问道理。
张德说罢,又问李月:“月娘觉得堤岸上种甚么树好一些?你中意甚么树?”
“柳树吧?”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李月混混沌沌地回了一句,猛地反应过来之后,连忙道,“姐夫这是作甚,我只是随口说说,将来能不能返转这里,还不知道呢……”
“这湖堤,不若以你命名,叫做‘月堤’,如何?”
“……”
李月面红耳赤,却是半点话也不说了。
饶是春风微凉,却也觉得浑身燥热,只觉得这一生的辉煌,便在此刻。
看着一脸娇羞又一脸幸福模样的李月,老张看着波光粼粼的太湖,感慨道:“有钱真好啊,可以随便玩霸道总裁范。”
“?”
李月歪着脑袋,很是奇怪地偷偷打量张德。
难得春游太湖,还有美娇娘陪着,老张身心也得到了放松。想他拜在陆德明门下这么多年,结果真真来吴县也没几次,更不要说游山玩水。
“起大风了。”
感觉到寒风逐渐加强,日头虽好,但还是放弃继续游玩,一行人返转镇上。临时下榻的别墅中,饭食早就准备好,老张最喜欢的银鱼滑蛋依旧热气腾腾,除此之外,还有两盘“湖刀”,细腻不如“江刀”,但滋味是相差仿佛的。
银鱼有大有小,但江东所言的银鱼只有一种,那就是太湖银鱼。这种大小宛若虾米的鱼儿,口感紧致滑弹,浅水小炖不烂也不柴,即便不放佐料,鲜头也是相当的到位。扬子江上游也有银鱼,长约三寸来去,时人多称“大银鱼”,但在太湖诸地,大多归入“杂鱼”,略有家底的人家,也不拿此物来招待宾客。
捕捞银鱼难度不小,打渔的往往舍不得吃这个,张德身居高位,自然不怕短了口腹之欲。
只夹了一筷子,入口鲜甜爽滑,略有弹牙,厨子虽说是岭南来的,却是做了一手好菜。
“银鱼不错。”连吃了几口,张德点点头,“打赏灶间一贯。”
“是,宗长。”
隔着屏风,外间亲随听见后,便去给厨子们打赏。
桌上李月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戳了一点点清蒸的“湖刀”,肉似雪泥,入口即化。她原本是吃不来这个物事,早先张德在武汉吃得欢,她尝试了几回,都是被这鱼刺折腾个半死。
好在灵巧的舌头都是锻炼出来的,吃了张德几年口水,怎么也算半个江阴女子,岂能不会吃刀鱼?
“今年的‘江刀’,也不知道如何。要是都有这碗中的恁般大,当真是好。”
她鲜有在桌上说话,这光景大概是吃得高兴,也破了自己内心的“规矩”。
老张笑道:“你不若就留在江阴,等‘明前刀鱼’下市之后,再返转武汉。”
听得“姑父”调笑,李月略微羞恼:“十四姑姑是怀了身孕,她去江阴,自是有道理的。我去个甚么。”
“这有甚么难的,你自怀上一个,留在江阴不也挺好?”说着,张德胡乱扒拉了两口饭食,略微漱口,便起身一把拉住李月的手腕。
“这又是作甚?我还没吃好……”
“‘湖刀’吃个甚么!”
把筷子一扯,随手扔到桌上,拽着李月就往里间走去。
两边婢女见了,微微一愣,但也见怪不怪,等二人进了房间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桌面。
正收拾着,却听里间传来裂帛之声,只听李月娇叱道:“又是这般粗鲁,这小衣昨日才新到的,今天便坏了。”
“说甚么没意思的,丝帛要多少有多少,莫说小衣,你把别墅学那杨广裹了一圈又一圈,也由得你去。”
“哎呀,冰得厉害,还是叫个炉子进来。”
“要炉子作甚,进了被窝,自是暖和。抱团才能取暖,少待动上一会儿,自然热了。”
“轻些轻些,你手劲恁大,左臂上的淤青还未消……噫!”
春寒料峭,两人都怕感染风寒,赶紧运动起来,不多时,身体就暖和多了。
第十七章 半日闲
安安静静在“御亭”镇窝了一阵子,只待苏州城内各种情绪沉淀下来之后,老张才打算返转城中,跟长孙无忌好好地做一把交易。
老阴货这种人,老张十岁的时候都没把他当人看,更别说现在他已经人到中年,再讲什么情分都是假的。
跟政治生物将情分,首先必须在政治上有实力。没有实力,就没有情分,只有自上而下的怜悯,或者自下而上的敬畏。
“你这画的是甚么?”
“御亭”镇有临湖临河的别墅,是个极大的园子,原本是“御亭”镇当年的仓储衙署,还充当关口收税的地界。后来“御亭”因为苏州常州越来越发的物流系统,没几年就衰败下来。
整个市镇的人口,从巅峰的一万多人,直接降到六七百,且大多都是不愿意挪窝的本地人。
修了二层楼,二楼临湖的窗口视野极好,只是寒春天里也没什么景致,李月纯粹是靠想象画了一副柳堤出来。
“‘月堤’啊。”
裹着狐裘,里面却穿的不多,香炉在房间里染着,也不怕冷。阳光透过窗户玻璃,落地好大的一块光斑。
站在李月身后搂着她,随意披了一条毯子的张德穿着一双翻毛拖鞋,打着呵欠,手掌很是不老实地深入狐裘之内,无意识地揉捏抚摸着。
“阿郎莫闹!”
娇叱了一声,耳尖却是红了,大约是自小不受重视,又是个没靠山的公主,心思敏感的同时,身体也意外的敏感。
床笫之间的趣味,她便和别的女郎不同,不似武顺那般反差剧烈让人大呼过瘾,细微的逗弄,让她躲躲闪闪又欲拒还迎,反而是能挠到某条公狗的痒处。
“呵……”
温柔地在她耳边吐了口气,轻轻地咬住了耳廓,舌头略作舔舐,李月原本悬空的画笔,当时就摔在了桌面上。
“别、别闹……”
她便是个软糯的性子,明明在求饶,却又闭着眼睛香腮浮红,白皙的脖颈上,又泛起一阵阵小小的疙瘩,微微地发抖,可又娇躯温热,片刻呼吸急促起来。
手掌在狐裘之内游走,手指略作撩拨逗弄,女郎的呼吸越发急喘,最后竟是身子向后靠着,才能舒缓一下身体的感觉,双手撑着桌面,粉面胜似桃花,鲜红欲滴眸寒春水,当真是叫人爱不释手情不自禁。
“老夫操劳一夜,这日头上来,便是饿了,你这小娘,怎地也不知道体恤一番?”
“阿郎……”
她到底不是懵懂的少女,张德在她翘臀上只是轻轻地拍打了一下,顿时十分知趣地伏在案上,贝齿轻咬朱唇,一副决计不愿意再说话的模样。
撩开宽大的丝袍,褪了小衣,手指略作引导,正待使唤个手段,却又停了下来。
迟迟不见进来,李月一脸迷离之余,终于松口回望问道:“阿郎怎地停了?”
她问出口,瞬间又觉得羞恼,正见张德一脸戏谑地俯视着她,又听这贱男人说道:“你且继续执笔作画。”
“呸!哪有阿郎这般玩法……”
啪!
一巴掌扇在白嫩嫩的翘臀上,娇呼一声,遂安公主殿下再是不情愿,到底还是拿了画笔,一只手支着案桌,一只手悬着笔,似是要画个什么。
“怎么不画?”
“啊?”
李月讶异地回头看着张德,“当真要画么?”
“随便画个甚么……便是个消遣。”
“那便画只鱼儿……”
笔尖儿刚刚戳纸,却似有别的东西戳了进来,“呀”的一声,什么鱼儿不鱼儿的,画笔似是横刀,便在纸上划拉出去好长的一条。
“你这画的是甚么鱼儿?是黄鳝鱼儿?”
听得张德调笑,遂安公主哪里不知道这是自家男人的恶趣味,心道这作怪的玩法也亏难他想得出来。
她也是有些“骨气”的,便是当真要画一条鱼儿出来,只是“啪啪啪啪”作响,整个画纸就成了涂鸦,原本的柳堤仿佛是被甚么狗子爬过一般,上下左右满满当当的笔触,好好的物事,就被糟蹋了个干净。
“嗯……”
实在是受不住那等敏感,李月终究是没了“骨气”,原本是执笔,现在却是攥笔,紧紧地攥在手心,深怕没处借力。
老张玩了好一会儿,终于从窗前书桌玩回了榻上,胡闹了一个早晨,日上三竿的光景,李月还沉沉地睡着,画笔依旧攥在手中,粉面潮红终于褪去,一切又归于平静。
“圣人说的好啊,**总比眼泪干得快一些……”
他不抽烟,不然怎么地也要折腾点烟草,然后卷一支事后烟。
午饭直接就在房间里吃了,等到李月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自从张德告诉女郎们睡眠对保养的重要性,她们再忙,都会保证“美容觉”从不缺席。
哪怕最拼的崔珏和武媚娘,也是每天都要午睡一个小时左右。
带着女郎在太湖边上鬼混的同时,长孙无忌也忙得不可开交,江东的“巨头”们齐聚苏州,各家的宗长、家长、素有名望的族老,纷纷前来拜访。
这种大场面,怎么说都是个超大型宴会。江东还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能让长孙无忌单独会谈,而有资格单独跟长孙无忌说话的,也没必要自绝于江东。
宴会,就成为了惯例。
整个苏州城全新洗牌的名利场中,唯一缺席的,就是不在本地的本地顶级“巨头”张德。
不过宴会众人也很清楚,他来不来都不重要,他的态度来了即可。
不管是对长孙无忌还是对江东各家而言,都是如此。
“主公,张梁丰依旧在望亭镇。”
“可曾游玩?”
“不曾,就在望亭镇,未见乘船坐车行走。”
“嗯。老夫知道了。”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拂须笑道,“他这是由得老夫在苏州城内做个买卖。”
“可是主公,难道他半点不争么?这苏州常州,本是他乡籍,拉拢乡党才是正理啊。”
“他拉拢甚么乡党?拉拢这些个江东老世族还是豪强?”
长孙无忌不屑地摇摇头,“在他眼里,这些个‘老乡’,大抵上跟京城锦衣玉食之辈是一路货色的。你不懂。”
言罢,长孙无忌忽地想起一事,问道:“去江阴送礼,可见着人了?”
“见着了。”
亲随点点头,“江阴老板娘确实是安平公主殿下,还有……”
“还有甚么?”
“淮南公主殿下似是也在江阴,而且……”
“嗯?”
“似有身孕,以小的所观,只看肚子,大概有几个月了。”
“……”
沉默了一会儿,长孙无忌低声骂道,“入娘的!”
“……”
亲随嘴唇一哆嗦,本想说在望亭镇的女郎身份,想了想,还是没说。
第十八章 因地制宜
正如张德猜测的那样,长孙无忌下榻“虎丘客舍”之后,屋门大开只有一个目的,光明正大地收钱。
贞观二十四年的苏州有一个特点,不管是城市居民还是农户,往往都不缺钱。因为哪怕是农户,一年到头织布也不少,一个苏州乡野的“贫农”,扔到关中,假假的也是个“小康之家”。
帝国的政治版图中,苏州常州并不抢眼,但是在经济版图中,却是天然的耀眼。毗邻东海、扬子江、大运河……要做一个亏本买卖,其实也挺难的。
哪怕只是做物流跑单帮,苏州本地赚钱也要比别处容易,天下能压一头的,唯有两京和武汉罢了。
因为张德的缘故,仅江阴和常熟,就有接近大小五十家水泥工坊。物料出口内销都相当丰富,有的直接行船至筑紫岛,属于兵部采买,由东海都督府查验,最后再从督府结算。
这笔钱结算方式又有两种,一是东海诸地物产用以冲抵,江东水泥商可以选择要也可以选择拿现钱。二是返转地方,由苏州刺史府或者常州刺史府支付,这笔款子跟丝帛挂钩,兵部和民部双重运作……
可以说,能够做这样的生意,或者类似这样的生意,那是相当的爽。
不在于钱赚了多少,而是跟官方融为一体,最少吃三代人的关系没问题。
对苏州常州的土鳖们而言,他们能够跨越地方州县,直接接触中央天王,这是前所未有的际遇。
钱不钱都是小事……钱在苏州常州土豪们眼中,就是个数字。
有些常熟土豪,甚至独自修建了一条从县城抵达长江的水泥路面,可以并行走两辆马车的双车道。
在唐朝贞观年间,修一条长达七十里的水泥路。
完工是去年的事情,直接震惊朝野。
关键问题在于,这个土豪别说在苏州,就是在常熟县,也不是首富,离首富还差了几个身位。
之所以修路,为的就是混一个官身出来,实际上朝廷也的确给予了嘉奖。是登仕郎还是将仕郎倒是不知,反正今年的牌匾已经竖了起来,这常熟土豪家门口,几代人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装逼的牌面,从此以后,身份陡然变换,再也不是土鳖……
想当年张德前往长安,混了个梁丰县男,江阴县上下与有荣焉,如今那牌子都还在,后来升格梁丰县子,又混了个牌子,张大安上任之前,前任县令还专门派了俩衙役天天守着,可谓光荣。
一个张公谨就有这样的能量,一个长孙无忌呢?
苏州常州诸地土豪们的疯狂,自然是不言而喻。不管是求财还是求官,甚至什么都不求,只求跟令公老大人见个面,返转乡里也是能大嗓门嚷嚷的事情。
名声,能无形地转化成能量。
尤其是乡野之间,更是如此。
“这吴地风貌,着实别致。便是庭院楼阁,也是极尽巧思,相较于此,北地屋舍,委实朴实了一些。”
兴起的长孙无忌去了虎丘山游玩,此时黄红交替的迎春花已经起了花骨朵,能够看到黄色的花瓣要从花苞中绽放。
虎丘山豪门庭院极多,但却并不杂乱,而是错落有致。苏州本地世族豪门,过日子的精致程度,确实让长孙无忌感慨。
连差点糕饼,都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极尽巧思”。
都是绿豆糕,偏偏苏州的绿豆糕,还要做几个花样出来,看着也是舒服。
“本地自来富庶,不愁吃喝,自是要略作讲究,纯属人性使然。”
幕僚微微点头,同意长孙无忌所言,但还是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这阵子走动,汝所见,苏常物产如何?”
“丰富。”
两个字概括了所有,长孙无忌喟然一叹,“不来苏州,尚不知道这江东物产,竟是丰饶至斯。亩产六石……竟然只是稀松平常。”
“这几年整饬松江,外拓良田听闻有七八十万亩。”
亲随跟着说道,“这一年下来,就算不能当四百万石算,斩一半,也有两百万石,着实惊人。”
“账,不是这么算的。”
长孙无忌摇摇头,“倘使中国,自是要往多了去报增加田亩,只因为官一方,劝课农桑乃是极好的政绩。但在苏州,却非如此,你可知为何?”
“还望主公解惑。”
亲随不解,倒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位置不一样,看的角度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于苏州本地官吏而言,相较往年增加税赋,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一石增加一倍,不过是两石,可要是十石增加一倍,就是二十石,难度自然就上去。这苏州本地物产丰饶,岂能这般思量?”
言罢,长孙无忌拂须正色,“若是为官,只为考绩计算,这每年增补,也要精打细算。于是哪怕开拓两天一百万亩,为官三年五载,每年只上报十几万亩的增产,年年都是绩优。倘使一次上报……便只赚了一回便宜。”
“啊?”
亲随顿时愣住了,“岂不是说,苏州本地是往少了上报田亩增产?”
“还有一事,当年华亭、昆山二地,是专门去武汉请了临漳山的学生,整饬松江又有张、陆、虞三家襄助,只增加七八十万亩地……别人兴许以为震惊,便信了。老夫却是不信,只这等实力,怕是少了一个位数。”
“少了一个位数?”
念叨了一声,亲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长孙无忌,“主公,一百七八十万亩?这……怎可能?”
“常熟一个乡野村夫,能修七十里的水泥路。老夫问你,洛阳上下,有几个人能修哪怕七里厂的水泥路?”
“这……”
倒不是说洛阳权贵没钱,而是水泥怎么看都是先拿来修个猪圈、厕所、浴室、游泳池什么的……修路?这不是浪费么。
“明白了?”
“多谢主公解惑。”
“你虽聪慧,却还是缺了实务经验。过几日,张操之前来见老夫之时,老夫自有话要与他说,你便旁听说个甚么,也好早作准备,将来在江东做官,不失了你的前程。”
“下走还是更愿意在主公跟前效力。”
“效个屁的力……”
长孙无忌骂了一声,感慨道,“长孙氏风雨飘摇啊,天知道甚么时候,就亡了。”
“主公岂能言至与此?”
“你不懂。”
言罢,长孙无忌又感慨了一声,“只希望皇帝身体康健,远胜太皇陛下吧。”
只是感慨也就只是感慨,现实来看……太皇陛下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年产亲王公主一两个,这能力,俨然就是奔着学习周天子好榜样去的。
第十九章 温文尔雅
和洛阳长安的繁忙热闹不同,在长孙无忌眼中,苏州虽不如两京富贵,但城池内外的百姓,日子却要比两京好过的多。
没有定死的规制,沿街的铺满鲜有占道,半墙开了个窗,用棍子支起来,这就是个叫卖的口子。柜台上码放好叫卖的货物,顺着墙板从窗沿依次降低,就是其它的东西,一眼看去,就是满满当当。
即便是个货物并不算丰富的店铺,兴许还只是个独门独院的小档口,可还是让人觉得这个店家定然是货物充沛。
吴县长洲的街面多是青石板,屋舍则是砖木结构,江南湿气极重,就必须让房屋通透,这就使得城中的房子,往往四面都能做铺面档口。于是这种前店后住的人家,在苏州几乎是随处可见。
“主公,可是要去看看丝绸街?”
“不必,本地到处都是叫卖丝绸的,何必专门看这个。”
“那主公有甚意愿?”
“本地几个市场,都先转一转。”
因为陆德明的缘故,苏州的市场虽然也有严格意义上的“东西两市”,但更多自然而然形成的民间市场,才是创收的主力。
尤其是苏州城远没有长安洛阳那般广大,每一块城市土地都是精打细算,加上水网发达,这就使得本地的民间市场,往往和码头运河息息相关。
从吴县出发前往常熟,有相当成熟的水路网,而且使用了千几百年,原本主要是运送粮食。
但是随着苏州市舶大使的位格越来越高,整个地区的水路网上的大宗商品,就逐渐从单一的粮食运输,转变成了粮食、饲料、纺织品、燃料、香料、调味料、糖、盐、奴隶……
整个苏州诸县诸寨及港口衙门,仅仅是外来织女保有量,就已经突破了五万人。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大概就是唐朝花了十几年时间干挺突厥之后的斩获。
五万个适龄生育的女子,其价值比几十万杂兵重要得多。只可惜苏州诸县成年男子根本看不上外来织女,尤其是倭女,矮小丑陋,更是让人硬不起来,下不去屌……
自松江整饬完毕,解决了海水倒灌、雨季内涝等等自然灾害问题之后,松江入海口,很快就发展了相当成熟的奴隶走私贸易的集散市场。
整个唐朝南北方的奴隶贸易航线的交汇点,就是松江口。
东海都督府有些捞偏门的官吏,偶尔也会跟船走,到松江口有个黑话,如果没风险,表示可以安全靠港上岸,那么就说“上海”;反之如果恰逢官府创收搞业绩敲竹杠,那么就不能上岸,得另寻北上海州或者南下泉州,黑话就说“下海”。
奴隶贸易终究是不能摆放在桌面上来谈的,朝野内外即便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往往某个地方开港,明明最大的生意就是人口贸易,但在官方口径中,往往会用“东海特产”或者“朝鲜特产”来替换。
松江口同样如此,随着民间自发形成的贸易市场诞生,官方接手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管是从长远秩序或者收益来看,交给民间有活力社会团体,都是朝野无法接受的。
于是在贞观二十三年,松江口增补一镇,名“上海”,归昆山县和华亭县双重管理。松江江北为昆山县管辖,江南则是由华亭下管理。
新设码头一应官吏,由苏州市舶大使领导。
这些苏州人事变动,长孙无忌虽说没有经手,但却全程盯着,能让朝廷专门再增设一镇,收益自然是相当的可观。
“主公,这里就是织女市场。”
“噢?”
马车内,长孙无忌有些诧异,和京城的牙行不同,苏州这里的“织女市场”着实让他有些讶异。
因为即便是京城的牙行,也是充斥着各种糟糕气味的“垃圾”市场,乱七八糟的人物混在一块,达官贵人根本不想落脚在那。
但是苏州这个临河“织女市场”,却是透着一股子“斯文”。
寒春天里的东主、掌柜,往往都是穿着一身棉袍,头上顶个保暖帽子,然后握着一把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折扇,或坐或立,都是笑眯眯喝茶聊着。
从外边看去,除了幡子、招牌能够清楚地表明他们“奴隶贩子”的身份,其余的一应外表,和寻常做正经生意的商人,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要更加的儒雅。
道路临河,不管是道旁还是河对岸,都是砖木混合的建筑,每一间每一栋,都是“奴隶贩子”们的档口。
和武汉一样,这条临河街道,同样有门牌。
道旁铺面的门牌,打头是“河北”两字,然后再紧跟数字。长孙无忌看在眼中,心中暗道:怕不是对岸就是“河南”。
“这里有多少铺面?”
长孙无忌忽地问道。
“六七百家。”
“全是做织女的?”
“说是‘织女市场’,实际什么都做。‘河南’那一片铺满,因为是临河铺面,往来客户都是行船的,所以做的买卖,更偏向水上来去。所以,‘河南’多卖青壮,‘河北’才是最早的‘织女市场’,只是一直恁般叫,便定了这个名字。”
“呵。”
饶是见多识广,长孙无忌也是被惊住了,冷笑了一声,忽地觉得自己也着实是个良善之辈。
想想陆德明生在在此,本该教化乡里,他就是这么教化的?
温文尔雅的奴隶贩子?
冷不丁想到这么个描述,长孙无忌自己都笑了出来。
“主公是看见可笑之物了?”
“老夫只是感慨,这南朝风流甚么的,大抵也是不值钱罢。”
“……”
亲随一头雾水,长孙无忌却也不解释那么多,虽说是走马观花,但整个“织女市场”还是让他大开眼界。
整个市场中的奴隶交易,很多都是交易千里万里之外的“货物”,整个市场中能够摆出来的“商品”,其实不算多。
“织女市场”现存的倭女数量并不多,也就几百个,日子不能说很好,但也不差,至少一日两餐能够管饱,只这个待遇,怎么看比契丹十部大部分牧民的日子都要好。
倭女吃的是大米!
这更是超出了长孙无忌的想象,他是顶级权贵不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底层人吃的是什么。即便是关中老乡,能够保证天天顿顿都能糜子管够,那也要到贞观八年之后。
给奴婢吃米,就算关陇豪门,也没见着有这样干的。
偏偏“织女市场”就这样干了。
“就算是如今,边军亦不能保证各军寨都能饱餐米面。这‘织女市场’卖的是奴隶还是主子?”
长孙无忌一声感慨,叹道,“苏州人钱多啊。”
亲随见他如此,本想说主公不必为此哀伤,却听长孙无忌接着道,“老夫收他们的钱,原本还有点受之有愧,如今看来,却是老夫想差了,这‘劫富济贫’,诚乃道理啊。”
“……”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长孙无忌之前还觉得自己可能刮的有点狠,现在看来,这特么就是毛毛雨啊。
来了苏州不狠狠地捞一笔,这不是白瞎了他中书令老大人的做官才华了吗?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看了一路“温文尔雅”的奴隶贩子,长孙无忌再三念叨着,眼睛亮着光,跟狼一样。
第二十章 科学规划
以“德明学堂”校长身份前来苏州生活的长孙无忌,对学校规划半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通过学校这个平台,肆无忌惮地插手江东诸多物产。
其中尤为突出的,就是人口贸易。
选择做“奴隶贩子”的缘故,是因为长孙家族中最顶尖的人物,干的就是这种活。
长孙冲能在波斯故地,每年过手的奴隶数量,少则一二万,多则七八万。有的奴隶可能在长孙冲手中倒腾了七八回,卖出去又买回来,再转卖出去……如此种种,就是木鹿城的贸易常态。
作为“当代耿恭”,名声响彻内外的缘故,这让长孙氏不管是宗家还是分支,都自然而然地把顶尖人才往他身边输送。
久而久之,长孙氏的家族经济,其中奴隶贸易的份额,也就逐年增长。
围绕奴隶贸易而培养出来的人才,不管他最终进入哪个行业,但最熟悉的,终究是“人口贩子”这个身份。
“‘上海镇’亦有专门划分防病防疫区域?”
“主公,此等操作,已是国朝成法。贞观二十年以来,民部专门从武汉借调‘护士’‘医师’,又通过吴王府声张,这才推行开来。天下诸道诸督府榷场,都用此法。听闻吴王钻研显微镜,曾言海内外疫病相异,不可不防。”
“李恪有此等见识?”
“听闻吴王研究颇深,有专诸二十余本,其中《植物》《细胞》《剑南博物考》尤为出名,武汉诸中学,多有摘选文章编为教科书。这二年武汉毕业之学生,多有前往吴王府听讲,茶马道上的探险队,但有读书人,多是出于此间。”
“唔……”
长孙无忌微微点头,“李恪未有非分之想,甚是聪敏。”
言罢,老阴货拂须又道,“旧年因其出身,老夫所思,不外是斩草除根。不过如今前隋余孽尽数覆灭,同杨氏有姻亲之情的阿史那氏也死了干净,这便无甚要紧了。他愿意做学问,由得去吧。”
亲随点点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主公所忧,在内不在外。便是女圣陛下所出诸王,主公帮扶与否,已经没有必要。”
世道的变化太快,长孙无忌原本最闪耀的两个依仗,一是贞观朝元谋功臣,二是妹妹是皇后。
现在最头疼的也是这两个,皇帝看功臣最不爽,妹妹看自己也不爽……
“不去想了。”
说罢,长孙无忌继续翻阅着“上海镇”的资料,资料非常详实。整个“上海镇”的规划相当科学,但凡有外来奴隶进入唐朝,都要先进入隔离区,观察一到三个月之后,再进入生活区。
又经历了一到三个月的唐朝陆地生活,才会被“奴隶贩子”发卖到全国各地。
可以说,一个合格的奴隶,仅仅是登陆生存,就需要半年左右的适应期。期间还有大量的调教,比如织女,“上海镇”从手工织机到机械动力织机一应俱全,各个型号的蒸汽机,除了最新款,基本都有。
整个“上海镇”不仅仅是奴隶贸易市场,还是个规模庞大的手工业和工业技术培训中心。
于是自然而然的,除了奴隶之外,还有大量自由民、契约奴在这里生活,有的甚至就是扬子江两岸的普通农户。
很多地方是严格执行人口流动的,但江南自古以来就是人口流动频繁,跟水陆交通的便利有很大关系,也跟地理小区块上的割裂有关。
“照此间所言,倘使老夫要一批新罗婢,只需要提出要求,剩下的,就交给‘上海镇’办理?”
“这是苏州本地的‘打包’。原本买卖奴婢,只是卖人,驯养之事,还是主家要操心的。倘若只是这般,竞争倒也不甚激烈。奈何此地风流破盛,旧年船娘只是唱个船歌,后来本地的读书人,就要听她吟诗作赋抚琴吹箫,便是古今中外的故事,也要能说上一段。要求高了,需求自然也就高,于是发卖奴婢,使钱越多,奴婢越顺。久而久之,便能根据自身需求,定个奴婢,甚么花样都可,这一股脑儿的事情,都交给了卖家。如此操作,好似把物事用个布匹包了起来,于是就称作‘打包’。”
“……”
长孙无忌听得都愣住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是该夸呢还是该骂。
这么精致的事情,结果就是个买卖人口……
“照如此计算,怕是苏州丁口,并不输两京啊。”
“在籍之人其实不多,城内不过数万,乡野诸县加起来,也不过是三五十万光景,比不得洛阳长安。但要是把南来北往之人,以及海外诸番都算上,百几十万还是有的。”
“竟是个小小武汉?”
“把常州算上,只算人口,倒是不差武汉多少。毕竟,这扬子江的入海口,到底就在苏州。往来交通较之武汉,实在是便利的多。”
“如此说来,旧年张德不择选此地,岂不是有些愚……唔。”
忽地,长孙无忌略微沉思,摇摇头,“此地虽好,可惜土族实力雄厚,倒是不如武汉那般干净。”
并非张德不知道苏州常州的好,实在是两地的土族,往上推算都是千几百年就在此扩散。比如陆氏,秦汉交替就已经存在。比如虞氏,开枝散叶要从吴王阖闾时期计算。像张德这种寒门,大多都是“外来户”。
“白手起家”时期,想要一炮干死陆氏虞氏,想也不用想。
武汉当年虽然矬了点,时不时闹老虎吃人蛟龙吃人,还有一年四季的各种洪涝,但和苏州常州比起来,土族的战斗力连五都没有。
一波带走,他就是武汉爸爸。
“主公,可要从家中调拨人手?”
“少待张德前来,老夫问他借些人。华亭以东,土地广大,虽说多是滩涂沼泽,可只要略作整饬,便是上田。只凭这些文件,老夫便能断言,十年之内,华亭以东,亦能再造一县。”
“那……”
“修书一封,送往长安。让几个哥儿前来江东吧。”
“以甚名义?”
“老夫既为‘德明学堂’之长,自是让他们前来求学。”
“是。”
第二十一章 胃口好
老张还是很给老阴货面子的,至少前去见面的时候,没有带着李月。
“蜗居”虎丘山别墅的长孙无忌邀着张德吃茶,茶叶是好茶叶,连一向对茶道一窍不通的张德也吃了出来,但结果下肚还是牛饮鲸吞,看的老阴货脸皮抽搐不止。
“时隔二十年,你还是这般行事。”
点了点刚刚胡乱灌了一气茶水的张德,长孙无忌手指又招了招,亲随顿时捧了一卷东西出来,然后在案桌上铺开。
“地图?”
扫了一眼,张德有点意外,接着又端倪了一番,“这是都水监和工部的新制测绘图吧。”
“不错,还是从汉阳借的人手。”
“这是扬子江口的测绘图,居然连润州、扬州都有……大手笔。”
张德有点惊讶,之前是知道借人要搞测绘,但朝廷一般都是针对“中国”,也就是京畿核心区。结果长孙无忌现在让人掏出长江口的测绘图,这就有点牛叉了。
都水监和工部的测绘图,严格地说不是测绘,而是水陆交通图。但是制图流程非常的科学,连标注都是制度化的,而不是在上面进行注释。
仅仅是这一份水陆交通图,出去喊价五万贯,不管是不是江南的土豪,都是眉头不带皱一下的掏出来。
“公欲何为?”
很难得,让张德这么个天下第一大反贼问出这句话,长孙无忌也是相当的社会。
“老夫能从京城要一笔钱过来休整江海大堤,除胡逗洲之外,江口沿岸皆可。”
听老阴货这么一说,老张顿时一愣,这怕不是一两百万贯?
一般人别说一两百万贯,能从中央要到一两万贯,就已经是“简在帝心”外加本身人面关系光,而且还得自身能力强。
房玄龄为江西总督,从中央混来的主要资源还不是现金,而是政策。
尉迟恭为安北大都护时,给“小弟”们的主要好处依旧是“战功”,怎么削北地野人的脑袋是个技术活儿,但没有中央的默许,也是自寻死路……
四大天王各有各的风格,但总体而言……天王就是天王,爸爸就是爸爸。
老阴货没说运作一笔钱,他直接说“要”一笔钱,口气很大,但看上去确实屌的没朋友。
拿起茶杯,终于慢慢地喝了起来,品味着茶汤的滋味,回甘芳香,让老张也享受了一番好茶的滋味。
半晌,张德伸了伸手,示意长孙无忌继续说,他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接上去。
“常熟和昆山之间再置一县,松江口上海镇升为上海县,上海和华亭之间,再置一县。华亭和嘉兴之间,亦置一县……”
听老阴货每说“置一县”的时候,老张脸皮就抖一下,心中惊叹,这老王八的胃口,一如既往的牛逼!
其实整饬松江之后,就已经能够布置两个县。苏州这里的土地很有特点,虽然由长江泥沙冲击而成的沙洲极多,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田。但实际上,本地的沙洲进行改造非常便捷,而且因为土质特点,水稻产出极高,而且品质极佳。
似江西的几种贡米,在苏州本地只能说中上,算不得上乘。
苏州土豪吃的米,形似珍珠,口感软糯,而且“米油”渗出到位,是为数不多不需要小菜也能直接下肚的上等米。
但偏偏这样的米,因为“种种原因”,大多是本地土豪们吃。至少虞世南活着的时候,老家伙的伙食远比老板李世民的要强……
诸多特产不入贡,这也是汉末以来的江东世族特色。
长孙无忌这次来江东,显然不纯粹是为了捞钱,当然了,主要还是为了捞钱。
对老阴货来说,现在他贪污受贿是优点,是长孙氏能够存续发展的重要保障……
听上去很扯淡,但现实一向扯淡。
最重要的是,长孙无忌现在“除职”,理论上来说,他又“下岗”了。属于“在野”的“老才”,就算贪污受贿……也跟李唐王朝没有一根卵毛的关系。
再说了,现在他是一校之长,读书人的灯塔。读书人的事……那能叫贪污,能叫受贿吗?
这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白丁没钱啊。
“长孙公,一次置县恁多,怕是洛阳不会……唔……”
原本想着洛阳肯定不会答应,但仔细一想,洛阳怕不是立刻答应。新置多少个县,就有多少机会掺沙子。掌握官帽子的,终究是朝廷。
看着长孙无忌一副淡定的模样,老张心中顿时了然,想必这老王八蛋来的时候,已经想好了怎么大捞特捞。江东一个县……抵得上别处一个州。
尤其是苏州比较特殊,在籍人口连实际人口的零头都没有。
以陆氏为例,陆德明临死之前分家,整个苏州城当时就增加“合法人口”三万有余。
一个陆氏,就是一个上县雄州。
而陆氏在江东还不是独孤求败的豪门。
从长孙无忌的操作上来讲,就冲陆氏分家,为了分流陆氏分支的人口,长孙无忌随便扔一个县令位子出去,陆飞白的族兄弟们就能跟狗一样冲长孙无忌摇尾巴。
这是本能的,天然的!
只是万丈高楼平地起,苏州常州的“平地”是谁?
以前是老世族,但现在却未必。
谁掌握资源最多,谁就是“平地”!
长孙无忌看问题是相当简单粗暴的,到了他这样的江湖地位,很多时候也只能简单粗暴,想要面面俱到,只能一样不得。
不仅仅是他,不管是杜如晦还是房玄龄,甚至是尉迟恭,都是尽量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而不是想着一炮干死两千三……那是皇帝要做的事情。
他跟亲随说长孙氏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倒也不是危言耸听。按照他对妹夫皇帝的了解,万一真到了快要死的地步,一定会留下后手弄死“权臣”。
要不是张德这条恶狗横空出世,这个“权臣”非他长孙无忌莫属。不仅仅是贞观元谋功臣,还是顶级外戚,更是当朝宰辅……怎么都像是给接班人刷成就的精英怪。
万幸李承乾是个暖男,望之不似人君,多少让长孙无忌有点欣慰。但万万没想到已经不是“望之不似人君”的地步,而是“望之好似农夫”……
农夫,山泉,有点田。
这他妈是大唐帝国的太子。
长孙无忌好慌的,一个暖男上位还好说,一个农夫上位,鬼知道会不会拿他去肥田?万一农夫的妈来一句“看你舅舅年老胖大,定是个好肥料”,农夫这么孝顺,一定会听的。
所以,哪怕是将来跑路,怎么地也得先有退路,或者说,自己得有砸锅的本钱。
人在中央是无解的,武汉又不可能染指,看上去也就苏州人好欺负的样子……
于是乎,看到老张欲言又止之后,老阴货淡然一笑:“操之,老夫知你是国之忠臣,此间新县官吏,不若操之推举一二?”
嗯?!
这么好说话的吗?
老张一愣,心中转过七八个念头,可也没寻思出来这老家伙到底打什么主意。
怎么看自己都不亏啊。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关他屁事?他又从来不关心武汉之外的事情,哪怕是江阴老家,李芷儿弄好最好,弄不好拉倒,老家死绝了也无所谓。
于是老张便道:“长孙公有甚布置,不若明说。”
第二十二章 非分之想
老阴货很直白,他赌皇帝寿数有限,即便能续命,也不可能跟太上皇比。而皇帝一旦升天,他妹妹只要活着,搞不好就要弄死他……
虽说正常的朝代来说,皇后老姐肯定是要拉拢娘家人,好给儿子铺路啥的。
可问题来了,贞观朝是正常的朝代吗?
问题又来了,皇后老姐的儿子需要铺路吗?
最后问题依旧来了,老阴货表示老夫能骂人吗?不能?那老夫没什么好说的。
外戚大臣活着的时候固然风光,但临死之前,大多都是“借汝项上人头一用”。和张德这个正牌反贼比起来,长孙无忌显然要容易弄死的多。
而且按照长孙氏现在的牌面,全面垮台的话,外朝内廷全部吃饱完全没问题。这就是一头肥的不能再肥的猪,而且还没牙齿。
老阴货是趋利避害的达人,他寻思着还能弄十好几个子女出来,肯定不想就这么死了。可天下能够他长孙氏避难的地方,真心不多。
实际上,长孙无忌这时候跟张德交底,也颇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张德这个王八蛋是典型的吃人不吐骨头,而且胃口极好什么都不挑,真要是机会到了,他相信张德头一个弄死他长孙无忌,然后卖给朝廷……
归根究底,如果不是张德和武汉的出现,长孙氏的实力是不错的。但是,在“九鼎”面前……神马都是浮云。
别说“九鼎”了,就是那些精钢奶罩还有铁皮罐头,就足够让属于“传统势力”的长孙氏靠边站。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儿子还算给力,长孙冲至少也算是走出了另外的一条路。
就算长孙氏要被杀全家,长孙冲还是会活下来。
“当代耿恭”的名头,就是个保险。
陆德明一死,张德从武汉出发,人在洛阳的长孙无忌就谋划好了种种。生平的人情关系,在这一刹那用了个痛快,只为能够在苏州一锤定音。
江东多出多少个县,他就多出多少条路,哪怕将来真的皇后老妹要整死他,开不了车开船总行了吧。
活着总比死了好,活着就有机会。
哪怕朝廷在长孙皇后的意志下,把长孙氏打成叛逆,只要熬到长孙皇后嗝屁,新皇登基,不还是要重新洗白?
混江湖的第一要诀就一个字:苟!
不过老阴货也很清楚,一般的东西想要打动张德,是没可能的。一个对皇位都不感兴趣的江南土狗,只能顺着它的口味去调剂。
舔狗和舔狗是不同的,有的舔狗,它的“舔”是定语是形容词;而有的舔狗,就是在舔一条狗……
长孙无忌现在就是在舔一条江南土狗。
子曰:卖力舔狗,应有尽有。
“苏州一地,新增八县……真是闻所未闻。”
离开“虎丘客舍”,召集本宗子弟和幕僚,老张把一些内情透露了出来。
一众幕僚都是呆若木鸡,往常增补一县,涉及到东西简直多不胜数。而苏州本就富裕,增一县可能就是在割不少人的肉。增八县,这不是在割肉,这是在挨个放血。
可偏偏这光景还真有人买账,尤其是分家的陆氏。
县令就算没有,陆氏子弟混个主薄或者县丞,根本不成问题。
一个县可能看不出有什么特点,但八个县,这就是重组一个巨头。
如果仿照武汉模式,苏州新增八县,理论上要增加的官吏岗位,少则五百多则一千。只是一众幕僚都不认为苏州会走武汉的模式,用武汉那种规模的官吏数量,只会出现冗官吃空饷。
“这不止是新增八县的事体。”
有人略作分析,就对众幕僚道,“苏州若是修整江海大堤,新增田亩有多少,你们也是清楚的。再者,长孙辅机从‘中国’索要经费,必是巨款,止这一笔钱,就足够让苏常杭越诸地俯首帖耳。”
不管什么地方的官僚,不管你是过江龙还是地头蛇,能够从上面要来经费款项,你就是个人渣,也能把你夸成圣人。
虞昶资历雄厚,跑去六部也就是混个两三万贯。而长孙无忌这动静,怕不是两百万贯都未可知。
资金到了这个层面,就是彻底显现帝国巨头的实力。外朝内廷都能说得上话,皇位上坐的人还得为了他的“折腾”给几分薄面。
兴许操办此事的人,还是长孙无忌的“门生故吏”。
“宗长,此事体大,京中二圣岂能眼睁睁地看着?”
“只是若能修整江海大堤,只苏湖之地,养活天下之民,不在话下。”
苏州连成一片的完整土地实在是太多了,而扬子江口每年冲击的泥沙堆积,哪怕只是沙地,也比帝国很多地方的“上田”还要好。
比如出现没多久的“胡逗洲”,如今这江海之上的沙洲,光黄豆产量,就足够供应整个扬子江口所有牧场的大牲口。更别说还有数量丰厚的蚕豆以及其它谷物类作物。
“宗长,可是长孙辅机有甚别的计较?”
忽地,有人见张德眉头微皱,便开口问道。
张德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众人一看,顿时愣住了,长孙无忌这手笔,不可谓不丰厚。就算朝廷插手,至多分走一半,也就是四个县。但县官不如现管,长孙无忌镇守“苏州”,哪怕明知道他是“德明学堂”的校长,可实际上说话肯定比苏州刺史及诸县县令要管用。
于是大家便琢磨,是不是长孙无忌还有什么难以让人抉择的交易。
岂料张德环视一周,有些纠结地说道:“老匹夫有个承诺,着实让人心痒难耐。”
有人心中暗忖:莫不是把哪个长孙小娘送过来做妾?张公素好幼女,长孙氏小娘甚多,倒是有这可能。
没曾想小娘是没有的,小震惊倒是真的有。
只见张德道:“那老货说,这苏州新增八县,皆可效仿武汉规制,只要他镇守苏州一天,便能保这运作一日……”
“……”
“……”
一种幕僚顿时虎躯一震,眼珠子差点掉了一地,万万没想到这不是长孙无忌有什么非分之想,恰恰相反,这他妈是鼓励武汉系牲口们赶紧多来点非分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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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用力舔
勾动武汉老铁非分之想的东西还不止这些,老阴货还疏通了将作监、兵部、工部三家部门联合,准备在扬子江口设立中校署的江东分署。
职介不高,照旧是八品官主抓业务。但是因为地处东海之畔扬子江口,自然是要有专供的业务。
东海都督府、东海宣政院总归是要挑一个的,相较北地汉胡杂居,朝廷不管怎么想,还是会选择把兵械生产放在这里。总归不可能把生产单位放到倭地或者朝鲜道去的,就算皇帝老子答应,在外打仗的将校都要让中央收回成命。
不是说他们不想要兵器库兵工厂,实在是有这玩意儿在身边,随时可能被人吐槽意图谋反,还是干干净净最重要。
江阴、常熟本来就有自己的钢铁厂,整个江东地区最先进的钢铁厂,就在这两个地方。基本上江东民用铁器都是由两地供应,也就是说,存在转型改制的物质基础。
长孙无忌这一手,就算张德不动心,狗王底下的狗崽子们却不可能跟他一样风轻云淡。
“倘使真的在苏州设立中校署之分署,朝廷就不怕南朝之人心生反复?”
“反复甚么?这光景好好的买卖不做,偏去作反?”
“宗长,东海诸地治理,是个长久生计。长孙辅机是否提举此事,这东海之畔,早晚都是要有兵械作坊的。这中校属之分署,开在哪里,哪里便是白捡一桩富贵。这等大事勾通,怕是不易。”
老张当然知道不易,不管什么样的军火商,这种国家级的大项目,都会垂涎三尺。
一次开张,管饱十年。
可以说为了争夺这个东海之畔的中校署分署,狗脑子打出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最终比拼的,还是中央大佬们的手腕。
在房玄龄总督江西,杜如晦赶赴黄泉的时代,长孙无忌这个“下岗再就业”的老年废柴,讲话在中央,仿佛就要好听一些。
一群羊是赶,两群羊是放,跟弘文阁折腾苏州八县之余,再闹两套煎饼果子,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老夫听闻此次中校署分署之事,会有些许变化。旧年军器监改制,终究是朝廷自家玩耍。如今却是有些不同,盖因此间兵械,乃是专供倭地,又是山高水远,便要卡着成本,兵械成色,不必类同北军西军。”
“也是,倭地海风厉害,再好的兵械,少了保养,也是败坏的甚快。”
“使君,若如此,朝廷自是可以问民间赎买。成色只要合格,剩下的,便是哪家便宜用哪家。”
“是这个道理。”
老张点点头,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样一来,技术最先进的武汉,显然是最热切的。
毫无疑问,长孙无忌这是多管齐下,不怕狗窝里的狗崽子不吃肉。
但要说老张有什么不爽,那是半点都没有。
技术扩散、制度扩散,对老张而言,多多益善,不怕你玩着花样弄,就怕你不弄……
老阴货固然玩了点花招,但对老张而言,这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心中打定主意,由得长孙无忌折腾去,他如何消费自身的人脉,才做到这一步,老张已经不想去琢磨。
至于武汉内部如何热切,也由得他们去折腾。
横竖这种变化,对扩散“武汉体制”是有好处的。
“宗长,要是真开设中校署之江东分署,怕是要从京城迁出工匠不少。拖家带口的,凑一个县出来……想来无甚难的。”
将作监前身是军器监,监内工匠已经不是拖家带口的事情,有的工匠在编制上隶属兵部甚至某个都督府,这种调派一个出来,搞不好就是十几二十号人。当年长安军器监改制迁出,不少关中本地的营造高手,一大家子都是百几十号人。
一个下县才多大规模?城内几千号人,就是县城。
“人多是好事,江东不怕人多养不活。”
“今年新辟庄园不少,只说种些一季才熟的上等稻米,卖去两京,也是能赚上一笔。更遑论杂粮无算,一个庄园,养五六十个奴隶还是不成问题。”
“二三十万亩地就能养活一个上县,整饬松江之后,想养活多少人都是不难。”
本宗子弟小算盘一打,已经琢磨出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愿景。
明知道这是老阴货有意勾动,但不管怎么说,老张并不反感。这年头,在中央想要做权臣难度太高,而长孙氏因缘际会的内部“分裂”,让老阴货有危机感,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张甚至觉得,这老王八蛋埋这么一个手笔,未必没有琢磨武汉被朝廷雷霆一击给灭了……到了那个时候,这苏州地界上嗓门最大的,还能姓张么?
既然不姓张,到时候万一换了新皇帝,他也是个“两朝元老”,搞不好还是“三朝栋梁”,反手就把当初赛出去的“美娇娘”又弄了回去。
万一武汉真的嗝屁,今天所有江南土狗们垂涎激动的物业,都会变成长孙氏的血肉。
而那个时候,老王八蛋头上还顶着“德明学堂”校长的头衔呢,门生故吏茫茫多,真要是动荡起来,这些本该成为土狗的狗崽子们,也不介意冲令公老大人摇尾乞怜吐舌头。
“这老东西坏的很。”
老张小声地吐了个槽,原本他琢磨不透的事情,换了个位子,自然就能想的明白一点。
不过内心再怎么敞亮,嘴上还是要感谢长孙无忌赏脸。
学校和工场双线并进,从“诚意”上来说,长孙无忌很到位,甭管他本心是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苟”。
“此事纵要操作,你们也不要太过招摇。由得长孙无忌嚣张跋扈去,只捡便宜,不落口实。”
“宗长放心,此事省得。”
本家子弟很是兴奋,高举“中书令老大人”的大旗搞事,根本不用怕闪了腰。只是幕僚们见张德并没有那么激动的样子,顿时觉得奇怪,暗忖是不是长孙无忌在这里埋了什么雷。
“使君,此事……可是有甚么不妥之处?”
见幕僚疑惑发问,张德摇摇头:“能有甚么不妥,只是平添了几分危机感罢了。”
老阴货能够望见长孙氏的“风雨飘摇”,可危机并存,现在努力地舔狗,兴许将来舔过的狗都死了,自己还没死呢?
眼见着太上皇靠卖儿卖女大赚养老退休金,长孙无忌也不是没有脑内意淫一番,现在给江东多少资源,将来赚了钱,十倍百倍地弄回来,还不是一桩佳话?
老张的“危机感”,并非是死全家或者死得早,而是怕这一通骚操作之后,别说小霸王学习机,万一小火车都不能“污污污”,那就真的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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