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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子曰     即鹿txt下载     即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章 难言宋有德 掠胡安敬思

    新的一年,春暖花开。

    宋方这日觉得气闷,携了两三个清客,引得七八个家奴,出城到郊外的自家牧场散心。

    陇州虽缺水,谷阴附近却河网密布,由秦至今,历代又兴修水利,城郊良田万顷,草场处处。

    正值仲春季节,刚过了社日,草长莺飞。岸边的柔柳千枝万条,汩汩的清流、大小的泉水周边野草丰茂,杂以五颜六色的小花,偶见兔、鼠窜行其间。整整齐齐、望之无垠的田里,麦苗嫩绿,微风吹拂之下,摇曳生姿,散发出素淡清香,如似起伏的海洋。

    宋方坐在牛车里,倚着边栏,观赏景色。

    出城数里,路过了一个坞堡。

    坞堡的围墙外头有一土坛,坛上种了一棵大树,高大参天。树下摆放着几样祭品。这个土坛是社日时,村落百姓用来祭祀社神的社坛,那树便是社树,被百姓视为是社神的化身。

    宋方往社坛上看了几眼,转看那个村落,想起件事。

    他招了招手,唤骑马跟从的清客近前,问道:“莘阿瓜去年杀的那个坞主,是这个坞的么?”

    一个清客答道:“是的。”

    “他是为什么杀那坞主来着?给谁报仇,对么?”

    “听说辅国将军是为给爱婢报仇,所以杀的那个坞主。当时他遣了兰宝掌,领胡骑百余,直入坞内,寻得坞主,述罢其罪,即刻杀了,悬其首级於坞门,足足挂了三天。”

    宋方用力拍打车栏,怒不可遏,奋声说道:“即使有罪,也当交付有司查办!私刑杀人,成何体统!他莘阿瓜的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嚣张跋扈到此等程度,可恨可恨!”

    话是十分的正义凛然,唯是他的门牙,那日被摔之后,终是掉了,后来虽然找医士,用象牙为材质,给他补了个义齿,到底不如原装的好用,说话之际,略显漏风,致使少了三分威严。

    清客们唯唯诺诺,皆道:“是。”

    随从宋方的众人中,有一人亦乘牛车。

    这人催促车夫把牛车赶与宋方并行,支着手肘,探头车外,赔笑对宋方说道:“阿兄,莘阿瓜骄横不法,确实混蛋。他擅杀此坞坞主之事,竟无人举报?我明天就上书弹劾他!”

    说话此人,白帻大氅,手拈羽扇,一副名士风流,不是别人,乃是宋翩。

    宋方瞥了下他,冷笑说道:“有德,莘阿瓜是你而今的上官,我闻说他对你着实不赖。去年他从西域回来,不但金银不吝赏你,且表奏朝中,说你大大有功,给你讨了个中大夫的衔。

    “有德,你不感恩,还要弹劾他?可谓恩将仇报了。有你这样做属官的么?”

    今日宋方出游,没有叫宋翩。宋翩是自己跑来的。他巴巴地上赶着讨好宋翩,正是因为莘迩待他太好,已经引起了宋家人的疑心,他不得不寻找一切机会,来给他自己辩解。

    宋翩满脸冤屈,欲诉无门的样子,悲声说道:“阿兄!翩之心,天地可鉴!想那西域,我连去都没有去,哪里来的功劳?这是那莘阿瓜在挑拨离间啊阿兄!”

    宋翩被莘迩用朝廷的名义辟为属官,按理说,他是应该跟着征讨西域,但在行军的路上,到了酒泉时,他托以染病,死活都不肯从莘迩再往西行了。莘迩没强迫他,便把他留在了酒泉。

    宋方“哼哼”地说道:“是啊,你人没到西域,功不缺你,赏赐也不缺你。莘阿瓜待你,真比待儿子还亲!”

    宋翩有口难辩,欲哭无泪,说道:“阿兄!莘阿瓜狡诈,这是他在用计啊!阿兄幸万勿信!”

    宋方懒得理他,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宋翩哪里会就此算了?如不解释清楚,恐怕他以后在族中,将成过街老鼠。

    他遂赶紧催促车夫,追赶宋方的乘车。

    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倒像在比赛,可怜了驾车的两头黄牛,被鞭打出了奔近骏马的速度。

    连带着宋方的清客、从奴们也不得不催骑提速。

    道上的行人忙不迭地让路之余,纷纷掩鼻,遮蔽尘土,观此二车竞逐,无不惊奇。

    有的不免窃窃私语,以为这是城中的贵游子弟发明出的什么新式玩法。

    到了牧场。

    谷阴城郊的良田、牧场八成以上,皆属各大门阀与本县豪强。

    宋家非是谷阴本地人,但所占的田地、牧地不少。

    这片牧场方圆百余里,牛马成群,是归宋方独有的。

    闻报说宋方来到,牧场的主事急来迎接。

    主事是个胡人,髡头小辫,褶袴皮靴,下拜行礼。

    “起来吧。”

    那主事恭谨起身。

    宋方没有看他,视线被远处的数骑吸引住了。

    他以手指之,问道:“那是谁?”

    尽管离得远,日光明媚,草场一览无遗,宋方的眼神又好,因是辨出那数骑的穿着与本牧场的奴客不同,衣饰华贵,并挽弓佩刀。

    主事扭头瞧去,知了宋方所问是谁,答道:“回禀大家,那是安崇和他的同伴。”

    “安崇?那个粟特胡人么?”

    “是。”

    “他来我家牧场作甚?”

    “他前日掳掠到了数十胡人,想卖给牧场。”

    “从哪儿掳掠的?”

    “他自称是从漠中的一处绿洲。”

    宋方嫌恶地说道:“这个胡虏,干啥不好,到处掳胡买卖。把他赶走!”

    安崇,字敬思,在谷阴,乃至在整个的陇东地区都小有名声,只不过,他的名声不是好名声。

    安姓,是粟特人的大姓之一。他家本来如别的大部分在陇之粟特家族一样,也是经商的,主营西域香料,到了他父亲这一代,生意破产,买卖做不下去了。

    安家在陇西已定居数代,祖籍那边早无亲戚,回乡是没办法回的了。

    安崇生得膀大腰圆,少好游侠,颇是结交了十余脾性相投的恶少年,於是干脆另出机杼,香料的生意做不成,他领着这些恶少年,改行做起了贩奴的生意。

    他的这个“贩奴”,不是正正经经的做个中间人,两边买卖,赚个差价,而是深入大漠,袭劫胡牧的部落,掳其男女,带回贩卖,形同盗寇。

    也就难怪宋方这等的高门贵族,看不起他。

    主事应命,就要去赶安铁走。

    宋方心中一动,却改了主意,说道:“且慢。”

    主事问道:“大家?”

    宋方沉吟片刻,召宋翩过来。

    宋翩喜出望外,急从牛车下去,凑将上前,说道:“阿兄有何吩咐?”

    宋方说道:“我有一事与你。你要能办好,我自信你与莘阿瓜无干。”

    宋翩拍胸脯说道:“阿兄只管交代,我一定办好!”

    宋方屏退左右众人,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翩听完,大惊失色,说道:“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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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七项考武生 广武王舒望

    东苑城里,於年初的时候,修建了一座大的校武场。

    此场,专用做“武举”的考试场地;不举行考试的时候,则供以戍卫部队日常的训练。

    莘迩“武举”的建议,在督府右司马唐艾地积极推进下,於去年秋末时,已着手施行。

    具体的程序上,由低到高,武举分为三级。

    先在县里选拔,继而郡中选拔;最后,新设的沙州那边,郡中选拔得以通过的,在州治集合,统一来王城谷阴,其余的郡,分别自来,便在谷阴这个新建的校武场上,进行最终的考核。

    县、郡的选拔结束於去年底,考虑到天气寒冷,不宜远行,如果再遇上一场大雪,道路将会更加难行,因是,莘迩把最后一步的考核放在了今年春天,日子就定在仲春。

    这一天,校武场上,汇聚了来自全国十余郡的数百考生,开始进行考试。

    莘迩、督府右长史张僧诚、唐艾等督府的大吏,悉数到场。

    令狐乐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奈何他上午有课,左氏在这方面管得很严,不给他假,他没法亲自来凑热闹,遂派了张道将代替,叫张道将细细地观瞧,回去后详细地禀报他知。

    张道将恭立在莘迩等人的身后,微微含笑,寡言少语,不怎么说话,只用心地看场中。

    考试的科目共有远射、骑射、步射、马槊、负重、材貌、言语七项。

    考试的成绩有优、上、中、下四种。

    材貌、言语两项,算是软性的考试内容。

    材貌一条,要求身过六尺者为上,六尺以下者为中。言语一条,要求答辩时有神彩,堪统领者为上,无者为中。所谓“答辩”,就是考官问考生一些有关兵法、带兵知识的问题。

    远射等五项,是实打实的对举子本人武艺的考核。

    整个的校武场,被划分成了六个区域。

    远射等五项各占一区。材貌、言语两项占一区。

    应是出於安全的考量,射、槊都项离阅兵台都较远,离阅兵台最近的是负重区。

    负重区的布置很简单,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没什么布置。

    就如后世的赛跑跑道,只规划出了一片平整的地面,地上画了一条东西向的横线,作为起步线。起步线向北,画了十条直线,每条线有二十步远,“五尺为步”,即约百尺的长度距离。

    起步线外,堆了十个布袋,袋中装满了泥土,每个袋皆五斗重,六十余斤。

    考生擐甲,持步槊,配刀、弓矢,全副披挂以后,负一袋,走够二十步为合格。

    这是最基础的要求。

    有那力大的考生,若是觉得这点考试不痛不痒,那么可以“进阶”。

    在负重区的侧边有一小片地方,摆放了两根长各一丈七尺、径三寸半的“翘关”。

    “关”,指城门之栓;翘关,就是把城栓举起来。早在春秋时期,翘关就是练力的方法之一。据说“孔子力劲,举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孔夫子大概就做过翘关这项运动。

    不过,放到考试上,却非是仅举一次即可,而是要求举十次。

    当然了,若做不到十次,也不打紧,十次为优,五次为上。

    只要能举起五次,已是力士。

    此回参加考试的考生们,大多出自富农以上的家庭,日常营养不错,力士是颇有一些的,但能把翘关举起十次的不多,只有十几人做到了。

    举起十次的十多人中,基本都是身过八尺,虎背熊腰,一看就是力大雄浑的。

    唯有一人,只七尺出头,观其体貌,也非十分雄壮,却亦把门关举起了十次。

    此人吸引住了莘迩、唐艾、张僧诚,包括张道将的注意。

    唐艾奇道:“八尺武夫,十举门关,倒也寻常;此子谁也?貌不惊人,竟有神力。”

    陪从的下吏有认识此人的,答道:“此人名叫王舒望,是下官的郡里人。”

    唐艾“哦”了一声。

    莘迩转顾那下吏,说道:“你家是广武郡的,对么?”

    这个下吏是都督府的吏员。

    莘迩作为上官,如今对督府的吏员们都很熟悉了,不仅知他们的姓名、出身、特长,并且他们的籍贯等等,也早暗记在心。

    下吏答道:“是。”

    莘迩笑道:“想来此人在你郡中,应是有些勇名。”

    下吏答道:“长史英明。此人在下官郡中,的确颇有名声。

    “长史知道,鄙郡西、北多鲜卑部,东、南多戎人部。这些胡虏,平时尚老实,一旦遇到寒冬,养的羊马被冻死太多的时候,次年春,他们必然就会骚扰咱唐人的乡野。

    “四年前,鄙郡,王舒望家在的里落就遭到了一次鲜卑胡虏的侵掠。胡虏有数百骑之众,趁夜入掠,平明逃窜,郡中不及遣兵。王舒望纠合同乡少年三二十,待虏退后,尾随追踪,夜袭之,手刃胡骑十余,斩其小率,夺其所获而还,把夺回的东西,悉数还给了乡人。

    “下官郡中,至今还有人不时会提起此事。”

    唐艾说道:“避敌之锐,候敌意泄,然后击敌之虚,此智勇兼备之士!”

    莘迩从下吏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重要的方面,他赞道:“将夺回之物,悉数还与乡人。此子非贪财之徒,是个重义的人。”问那下吏,“杀贼十余,也是一件功劳了,郡中对他可有举荐?”

    下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的原因,不必再问了。

    只能是王舒望在郡中没人。

    王舒望翘关十次,得优。

    莘迩等人的视线随着他,转到了马槊场上。

    马槊场上,已有近百考生在进行考试。

    比之负重场,马槊场的布置多了不少。

    在此场上,垒了十个土墙。

    土墙两两相对,中间空出一段距离。

    在土墙的两边,各立一个木人。每个木人的头上,各置放一个方二寸五分的木版。

    马槊的考试内容是:考生驰马入两墙,运槊左右击木人头上的木块。

    考试的要求是:把木块打落,但木人不能倒地。

    这项考试,大概是全部的考试诸项中难度最大的一个。

    想那马槊,首先够长,一丈八尺长,在极短的时间内,左右运槊实属不易;其次,马槊的朔尖只比木块小了一点,木块二寸五分,槊尖一寸五分,只小了一寸而已;再次,马槊重八斤,自重已经不轻,加上坐骑飞驰的冲力和双臂用槊时的力气,击出时的力量只会更大。

    综合三点,要想达到考试的要求,做到只击落木块,而不使木人倒地,简直是困难之极。

    除了考试要求的难度大之外,这一项考试,因为考的是马槊,一些考生家里不够富裕,没马、没槊,压根就没练过这东西,等於说,此项考试的门槛也很高。

    现下聚於此场的近百考生,大概已是此回考生中,会使马槊的大部分了。

    王舒望家门第不高,但家里有田有牛,还有徒附,经济条件不错,故此,他是练过马槊的。

    莘迩等人看去。

    王舒望做了登记,领了个号牌,排队等候。

    排在他前边的考生们,一一进场。骑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马,用的槊则是考场的制式配给。

    近百考生,分别大显身手。

    有的击落木版两个,这个成绩可得“中”。有的击落木版一个,评为“下”。有的一个也没打倒,反把木人全给戳倒了,只能给个“不入流”的考分。

    亦有击落三个木版的,考评为“上”。

    把四个木版全打掉而木人不倒,获“优”之评的,从头到尾,仅十四五人,无不赢得满场喝彩。

    王舒望骑的是匹红马,他牵马到杂吏前,领了马槊,翻身上马,先试了试马槊的手感,随后兜马在场外转了几圈,等马速提升上来,左手持槊,以腋挟槊柄,拨马奔入场中。

    马槊考场因其难度大,自然也就成了整个校武场上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之一。

    场外、场内、阅兵台上,何止二三百人,只要是时下无事的,眼睛都落在了王舒望的身上。

    一马绝尘,但见马如游龙,冲近两墙,王舒望挺坐鞍上,从容运槊,似缓而急,左墙木人头上的木版坠地。王舒望右手探出,抓住槊身,在坐骑刚刚越过右墙木人之同时,回身刺出,将此木人头上的木版同样击落。驰至墙尾,相似的一幕重演。四个木版尽数落地,木人稳丝不动。

    唐艾拊掌,笑对莘迩说道:“恭喜将军,得一良材!”

    之前把四个木版打落的那十余人,尽管成绩也很好,但比之轻松自如,皆不如王舒望。

    马槊场内、场外,爆发出不绝的叫好。

    考官大声说道:“广武郡考生王舒望,击落四版,优!”

    耳闻唐艾的祝贺,目视王舒望盘马举槊的豪迈气概,以及校武场上数百健儿的飒爽英姿。

    这喧哗的气氛,尚武的精神,让莘迩不由自主想起了前世所知的一句话:“天下英雄,尽入吾毂中矣。”

    他旋即自失一笑,心道:“区区数百武子,哪里应得住这句话?”

    天空蔚蓝,春阳熙暖。

    一年之始,这是万物生长的季节。

第三章 别与正途异 勋官十二等

    一来,海内战乱近百年。

    二者,陇州边地,唐、胡杂居,本就有尚武之风,至有妇人亦可提槊驱马,斗於疆场。

    是以,本次武举虽是初开,应试的考生数量已颇可观,并且质量都不低。

    参试的除了唐人,还有少量的胡人,皆是鲜卑、戎人、杂胡等各部种酋大的子弟。

    之所以连胡人酋大的子弟都来“赶考”,那是因为,莘迩给“及第”的考生了很高的待遇。

    当后来官僚制度成熟的时期,一个官员可以同时拥有多种官名,不同的官名分别对应该官的职事官、散官、勋官,有的还有爵位。职事官,顾名思义,即该官具体掌责之职。散官,又称散阶,没有权力和职掌,可以将之理解成身份等级的标志。勋官与散官近似,与散官不同的是,勋官主要用以奖励作战有功的将士,因而又被叫做“戎秩”。

    但在当下,官僚制度正处於一个承接前代、开启未来的转折期,还没有后来的成熟体制。

    诸如后世散官的细分为文武多少阶、勋官的出现及成为朝官等等,现在都还没有。

    不过,散官这个东西已经是有了的。

    散官出现於当下,是时势发展的必然产物。

    此一“时势”,便是门阀政治。

    前代秦时,要说的话,也有散官,比如大夫之类,没有固定的掌职,但那时的散官,也是要经常要承担临时差使的;概言之,秦代之官,俱可归类为职事官。换言之,官员若无职位,就无等级可言,既无政治待遇,也无俸禄可拿,与庶民无异。

    近代以来,门阀政治勃然兴起,为了保证士族官员们权益的稳定性,赋予官员们足够的安全感,於是在九品官人法的背景下,渐从秦的“职位分等”,转向了散官为代表的“品位分等”。

    官员,从此不再只有职事官,多了散官的头衔。

    朝廷命官,也不再是只任职事官,多了散官的选择。

    究其变化的本质,乃是国家“分官设职”之目的,不再仅仅是出於秦时的“效率考虑”,任一个官,就要负责一摊事,而更多的是基於了“优惠考虑”。

    可以没有职事官,但只要有散官,那就是官。

    散官,又被叫做本品。

    散官几等,此官享受的各种待遇就是几等。

    按照莘迩的理解,散官,就是他前世的乡科级、县处级、厅局级、高官等这些名衔。

    至於尚未出现的勋官,莘迩对之自是不知,但不知道,不妨碍他创造一套与之近似的体系。他创造的这套体系,所依之蓝本,当然便是他前世的军衔制度。

    军衔此词,不好用於当下,在与羊髦、黄荣等讨论过后,倒与那发明勋官的人“不谋而合”,也将之名为了“勋官”。——毕竟勋者,功勋,用以授给将士的品级,没比这个更贴切的了。

    这次武举,即是勋官制度的初次运用。

    却是说了,为何不直接拿散官制度来用?

    如上所述,散官制度的出现是为了保证士族官僚的特权。可以预见到,此次参加武举的考生,必是几无,或干脆说无有出自门阀大姓的,拿散官来任命他们,一定会激起士族官员的不满。

    故此,莘迩索性另起炉灶,搞出了勋官,以避免士族的反对。

    后世的勋官,通常有十余等,名号或从都督到上柱国,或从骑尉、都尉到上柱国,莘迩对此自亦是不知,但他依照前世的尉、校、将等级设定出的勋官层级,却是与之相类。

    计有三大级,对应尉、校、将;十二等,对应少、中、上、大四层。

    十二个层次,最低的视为从八品,最高的视为正三品。

    这个“正”、“从”之分,也是莘迩搞的“发明”。时下官品,还没有正、从之别。为了能够对应上十二个勋官的层级,莘迩上书朝中,奏议在勋官中行使此制。

    此次武举的考生,按其成绩,划为“超”、“甲”、“乙”、“丙”、“丁”五等。

    甲乙丙丁四等,皆授尉官,丁等从八品,丙等八品,以此类推,超等授校官,从六品。

    虽非散官,也没有职事官,而且为了进一步地缓和士族官僚的抵触,整体比较之,勋官的官品待遇亦不及散官、职事官的待遇,稍微低贱,但再低贱,也是官了,并最低的官都是从八品,对多是寒门出身、仕途原本无望的子弟来说,这已是放在往日,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求了。

    故此说,莘迩给此次参试合格的考生之待遇,不可不称为很高。

    考试进行了三天。

    数百考生中,合格的约占了半数,总计两百余人,大部分是丁等、乙等。

    甲等者与丙等者皆不多,超等无人。

    引起了莘迩关注的王舒望,获得了甲等。

    其余的六项中,王舒望表现俱佳,只在言语一项,他没有怎么学过兵法,对答得不是很好,拖了后腿。不过在此届的全部考生中,他的成绩已是头名。

    唐艾把及第考生的名单报与朝中。

    等这些“新科武举”的家乡长吏把他们的“资”、“状””递呈上来以后,就可对他们进行授官了。

    “资”与“状”,皆是时下人事档案的组成部分。资,又叫簿世或簿阀,内容主要是该人之父、祖等的官爵和姻亲关系。状,是对某人“德”与“能”的书面评语,写在黄纸上,有时以“黄纸”代称。

    “资”与“状”以外,人事档案的另一个部分叫“品”,即乡品的品级。

    根据“状”中的评语,参考“资”,得出品。

    如果是任命、升迁士族子弟,用不着这么麻烦,还得再等地方上报。

    士族子弟的“资”,和他们的“品”、“状”,都早由中正上报到了朝中,朝廷有备份,要的时候,调出来查阅即可;至多下书给中正,叫他们把欠缺的补全。

    唯是这帮武举无士族出身的,朝中故是没有他们的档案,须待地方整理之后再报上。

    又因对他们的授官,是不同於散官、职事官的另一个新体制,不需借鉴乡品,所以,向地方要的人事档案,只含“资”、“状”,没有“品”。

    且不说王舒望等兴高采烈地在谷阴等待授官。

    武举试后的次日,张道将来到辅国将军府,谒见莘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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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咸万里侯 可呼你字乎

    莘迩卸任武卫将军之后,武卫将军没有再任命他人,现下的“辅国将军府”,即原武卫将军府,只不过换了个门匾而已。

    向逵被莘迩举为“玉门护军”,留在了敦煌,目前他的近卫首领只剩下了魏述、魏咸父子。魏述、魏咸两人从莘迩守营有功,也升了官,魏述得了个都尉衔,魏咸从散将迁至部曲督。

    今日该到魏咸轮值。

    魏咸二十多岁,个头不低,长七尺八寸,雄壮强健,生得贵貌,额头如燕,脖颈如虎。

    他年少时,曾有相士惊叹,说他是“万里侯”的相貌。

    魏咸家仅是个小县豪强,当时听了他这话,他一笑置之。

    於今回看那相士之言,却是有了半分靠谱。

    部曲督乃是七品武官。

    他这才跟莘迩了一年,就从白身跃迁至此,以他而下才二十五十六的年纪,可以说前途远大,过个十年二十年的,多了不敢说,再往上升个三四品大约总是不成问题的。

    “万里侯”可能没戏,但以三品官致仕,对魏家来说,已是了不起的荣誉了。

    也正因了这份盼头,魏咸值起勤来,一点不像他在战场上那样的骁果敢拼,处处谨慎细致。

    张道将驱车到了将军府外,下来陈述来意之后,在登记、收走佩剑、阻止张道将随从入府等程序上,魏咸一丝不苟。

    张道将嘴角含笑,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哪怕他的佩剑只是做个样子,剑鞘里实为木剑,然亦未做解释,登记过后,取剑与之,吩咐随从候在门外,凡魏咸所令,他一一照办。

    为何辅国将军府的戒备这般森严?

    倒非是因为张道将与莘迩有旧怨,此套程序是适用於任何来客的;亦非是出自莘迩的命令,而是羊髦、张龟在听取了黄荣的建议后,强烈要求莘迩这么做的。

    尽管本朝以今,不像前代,尚未有过行刺大臣的事,但要知,前代的定西国主中,可乃有一位是死於刺杀的。於今战乱多年,陇地又武风炽盛,唐人的轻侠、胡人的亡命徒,绝不少见,在莘迩与门阀士族的矛盾日渐尖锐之情况下,他的安全问题,自然也就需要高度重视。

    莘迩尽管不太赞成这么做,然而拗不过羊髦、张龟,亦只得“从善如流”了。

    张道将入到府内,由吏员引路,来至听事堂外。

    吏员通报:“禀将军,王国常侍张道将求见。”

    张道将躬身於堂前。

    很快,脚步声传入他的耳中。

    响起了莘迩温和的声音:“常侍怎么来了?”

    张道将下揖行礼,答道:“‘机务不可停废,常行文案宜以三日为限’自列入考课,於日前对朝官、郡县官进行了初次的考核。下官特来汇报考核结果。”

    “这件事啊。”莘迩立在门口,略微侧身,邀请张道将进堂,笑道,“常侍快请进来。”

    张道将应诺。

    堂中,两人落座。

    张道将直到这时,才抬起头,正面看向莘迩。

    莘迩於今主要领了三个职务,一个辅国将军,一个督府左长史,一个王国侍郎,三个官职,品级不同,服饰也不同,因是,在督府上值时,莘迩着长史的官服,在辅国将军府上值时,着三品的官服。至若王国侍郎,他只在上奏政事方面的议疏时才会穿其服色。

    张道将看到,莘迩头戴武冠,平上黑帻,时当春季,著青色的官衣,配中二千石的青绶,水苍玉,腰中革带,因是在堂内,没有佩虎头鞶囊,囊在案上,小巧的银印摆在囊边。

    冠服印绶整齐,莘迩跪坐榻上的姿态,十分挺拔,纵面带柔和的笑容,透出难掩的英气。

    张道将心中想道:“‘居移气,养移体’,较与昔为建康郡守之日,莘幼著迥若两人。”

    见莘迩微微笑地看着自己,知他在等自己开口,张道将便说道,“将军,‘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黜退其幽,升进其明,《书·舜典》之训也。本朝任官,依照常制,六年为期,是以任内不再考三次,而考两次,但依旧是遵照旧例,三年一考。

    “上次考课是在去年,按理今年是不考的。

    “但各级官廨长吏懈怠公务,积压公文,致公事停滞,上下不畅的弊端,日益严重,将军所议之‘常行文案宜以限日’,实是扭此时弊的及时良法,故此下官谨遵大王之令,传旨牧府,由别驾宋公於月前利用此条,对朝官、郡县官,尽数进行了一次特考。”

    莘迩眉目清朗,笑道:“侍中,你非是我的属官,不必自称下官。”

    张道将没想到莘迩会插一句这样的话,楞了下,说道:“是。”

    顿了下,见莘迩没有再开口的表示,他继续说道,“此次特考,下至县令长丞尉、上至国家三卿,凡郡县、各府、各府曹、各军之长吏,皆囊括在内。计得中以上者,四十七人;‘最’者,十三人。余皆负。祁连太守宋鉴天下第一;显美县长姬韦为‘殿’。”

    “中”、“最”、“负”、“天下第一”、“殿”,这几个词都是考课时用的术语。

    本朝继承秦代,考课的成绩共分九等。第五等为“中”。“中”以上者为合格;“中”以下者为不合格,不合适就是“负”。“最”指的是前三等,又称“高第”。“天下第一”,不必多说,成绩最好的一个。“殿”,殿后之意,指最差的。有时会把最末的三等统称为“殿”,但张道将话中提到的这个“显美县长姬韦”,则其意显然是此人之成绩,是此次考课中的最后一名。

    说完,张道将借抚须的机会,悄悄窥伺莘迩的表情。

    莘迩神色不动,笑道:“久闻宋家有子,幼即高名,青出於蓝,乡人誉为雏凤。盛名之下无虚士。”问张道将,说道,“宋鉴是不是刚过弱冠之龄?”

    张道将答道:“是。”

    莘迩赞叹良久,说道:“内史宋公生了个好儿子!假以来日,国家之干才也!”

    宋鉴,便是宋闳的那个次子,小名黑奴的。

    张道将心道:“这回的特考是宋方主持的,结果宋鉴得了天下第一,显美县长得了倒数第一。显美县是显美翁主的汤沐邑。将此两个‘第一’放在一起看,宋方的用意不言自喻,除了一面抬举自家人,一面恶心莘幼著之外,不会有其它的。

    “莘幼著对此不会看不明白,却浑若无事,褒赞宋鉴。昔在建康,我怎没有发现他的城府如此之深?伯父教导我的对,我之当年,自以才高,而实飞鹰走犬,纨绔子弟罢了!”

    莘迩问道:“议下如何奖、惩了么?”

    “将军,毕竟此次只是特考,不是全面的考核。牧府议论,可待后年大考以后,把两次的成绩综合一起,再做奖惩。”

    莘迩摇头说道:“明宝,……我能呼你的字么?”

    字者,朋友、尊长呼之。

    大凡只有关系较为亲密之人,或者尊卑直属分明之时,才能呼对方的字。莘迩与张道将的关系,绝对称不上亲密,两人的官品虽然有差,属不同的系统,也称不上尊卑直属分明。

    因此,张道将听了莘迩此话,又一次地楞了下,随即答道:“悉从将军之便。”

    莘迩满脸笑容,亲切地说道:“明宝,你不会还记恨我吧?”

    “下官怎敢!”

    “说了你不要自称下官。”

    “是。道将怎敢!昔日道将少不更事,数犯将军,今日想来,道将如坐针毡。当日道将险些酿下大祸,而不意将军非但不记道将前过,反伸援手,制止住了道将。要非将军,道将何有今时!道将不仅不记恨将军,还感谢将军的恩德。此道将肺腑之言!”

    莘迩目注张道将,瞧他一脸的真情实意,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心道:“明明是我搞的你父子下狱,如不知道的,听了你这话,说不得,怕还当成是我救了你。”哈哈大笑,说道:“人谁无年少轻狂时?明宝啊,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开玩笑似的,说道,“只要你不记恨我,我就放心了。”

    “道将对将军唯有感念之心,毫无记恨之意!”

    莘迩点了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接上刚才的话头,说道:“牧府的议论固然不错,然以我陋见,此次特考是‘文案限日’之课的头次考核,为表明朝廷的重视,似不宜等到后年大考再说,应该即刻加以奖惩。”

    “将军欲何以奖惩?”

    “如你所言,我朝官员懒政的积弊日深,宋鉴天下第一,正急需他这样的榜样,来示范朝中、郡县,可擢迁入朝;显美县长姬韦考核为殿,需加严惩,待核实之后,罢免其职!”

    张道将玩味想道:“‘核实之后’?”口中恭敬应道,“是,道将回去后,便把将军的意思转告牧府。”

    “你不用转告牧府了。”

    张道将愕然,问道:“将军此话何意?”

    莘迩微笑说道:“我朝孤悬西北,与朝廷音讯久断,因我朝虽是王国,然我国的政、军诸事,却早是已经自理。既已自理,我以为,为了政事能够通顺,就应从权,不妨略效朝廷官制。”

    “略效朝廷官制?”

    莘迩颔首说道:“正是。事实上,我朝现置的官职,不少已是在仿效朝廷了,如贾子明任之执法御史,就是仿效的朝中侍御史。侍御史可仿,它职当然也可仿。明宝,你说对么?”

    张道将隐隐猜到了莘迩要说什么,应道:“是。”

    莘迩说道:“所以,我已上书朝中,请仿江左朝廷,别设考功曹。”

    张道将心道:“果然如此!”说道,“考功曹?”

    “本以我朝规制,考课自有曹,而自我朝立国,对官员的考课之事,一直都是由牧府的别驾从事兼领。别驾为牧府之首吏,日常政务已然繁杂,又哪里有足够的功夫细考官员政绩呢?考课在拔优贬劣,事关国家、民生,关系重大;且我国举目皆胡,官吏之得任否,越加重要。

    “故是,我认为考功曹之设,势在必行!”

    “将军所言甚是。只是,国朝章制,考功曹属尚书台,是尚书台的十五曹之一。我国现无类似尚书台的官廨,尚书台之权,分於内史与牧府。敢问将军,此考功曹如设,是属内史?抑属牧府?……将军适才叫道将不必转告牧府,可是打算将此曹辖属内史么?”

    张道将嘴里说着话,心里想着,“内史是宋闳,牧府别驾是宋方,不归牧府,归内史,不一样都是属宋家管么?莘幼著辛辛苦苦,岂不白忙一场?还是说,他打算将此曹划归督府?督府管军不管政,他若真有意把此曹设在督府,名不正言不顺,怕是只会激起滔天的反对。”

    莘迩笑道:“大王,官民之君也。此考功曹,我愚以为,以属王府为宜。”

    张道将忍不住心中称赞,想道:“把此曹归入王府,二宋便是不满,也无话可说!难不成,他俩还敢与大王争权?”说道,“将军高见,诚然如是。”

    “考功曹的曹掾,有待朝中商议。我於上书中,建议设曹史二员,已举卿为右曹史。”

    “将军厚爱,道将惶恐!”张道将脑中念头转动,竟是没有发觉莘迩已是不仅呼他之字,连“卿”这种亲昵至极的称呼都叫出来了,他迟疑了片刻,说道,“考功曹之设,确乎是国家需要的。只是,将军,朝中诸公,会同意么?”

    莘迩笑吟吟地说道:“朝中诸公先不说,明宝,卿欲任此职么?”

    ……

    这一章写的有点慢,还没吃饭,可能就一更了吧。

第五章 武校乡射礼 蒲英起兵乱

    尚书台之设起於秦代,最早是皇帝的秘书机关,后来发展成为了国家的最高政令机关。

    秦时,尚书台的下辖组成,初为四部,至秦中叶,扩充到了六部,各部皆有尚书,并尚书令、尚书仆射,合称八座。前代成朝与本朝,大致沿袭秦时旧制。

    当下的江左,尚书台共有五部,分别是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和度支。

    五部尚书以下,有十五曹,曹的长吏称“尚书郎”,分隶五部尚书管辖。

    五部之中,吏部最为美差。吏部尚书和吏部下辖的曹郎,号称“天下清官”。膏腴之族,皆属意吏部,而不乐别部,盖因别部所掌之税收、粮仓、武库等务辛苦繁琐,不是“职闲廪重”。

    考功曹,便是吏部下属的诸曹之一。

    可以这么说,定西现在是没有吏部,也没有考功曹,如果有的话,这些职务肯定会成为宋、氾、张、麴等家子弟首要争夺的对象。——正是因了吏部是最美的差事,那么谁家、谁人能得到这个差事,不也就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家族、这个人是国中最上等、最优秀的么?非是仅关“职清俸厚”,更重要的,出任吏部,且代表了此家、此人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名望。

    张道将是个标准的高门子弟,考功曹对他的诱惑会有多大,可想而知。

    且比之江左,定西此前无有吏部、无有考功曹,换言之,他如接受此任,就将是定西担任此职的第一人。什么叫“第一人”?底下继任的人哪怕名望再高,排起来,也只能是第二。

    张道将忍住了巨大的诱惑,没有当场表态,他要回去征询一下张浑的意见。

    莘迩没有强迫他,亲热地把他送出堂外,唤府吏送他出府。

    莘迩去年提出的五件政事,唯换侨郡中正一事,还没有大范围地着手,其它的都得到了施行。

    浊吏哪里都有,辅国将军府亦有。此时在堂外侍候的几个吏员便都是府中的浊吏。得了莘迩的命令,他们大声应诺,精神焕发地引张道将出去。

    莘迩在门口站了稍顷,目送张道将离开,看到那几个昂首挺胸,阔步前行的浊吏,不由心道:“自给浊吏们加了俸禄后,不管是日常公务,还是临时差使,他们都干劲十足,比起往日,可谓是天壤之别了啊!”手抚门框,叹道,“世间岂有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的道理!”

    下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院中的花草树木,红红绿绿,入目鲜艳。

    听事堂的院门外,一瘸一拐地进来了个人,是张龟,与张道将恰好碰上。

    张龟明显地怔了下。张道将作揖行礼。张龟忙还了一礼。

    两人略作寒暄,擦肩而过。

    莘迩目睹此幕,若有所思,想道:“张龟弃暗投明,叛出张家。张道将对他之恨,必过於对我。张道将对我恭恭敬敬倒也罢了,对张龟却也能以礼相待。此子要么是真的痛改前非,要么他就是一个隐忍之人。观他此前的狂傲,不像个能隐忍的。他难道是果然洗心革面了么?”

    有点不相信。

    但信不信,都无所谓。

    说实话,到朝中这么些时候以来,莘迩已经对与宋、氾、张等家的勾心斗角感到厌烦了。

    安插在蒲秦的暗线,不时传回消息,蒲秦於今朝气蓬勃,蒸蒸日上。

    而陇州就这么大点地方,地处偏远,自然条件本就已经不好,远逊关中、中原,既穷,人又少,用“穷乡僻壤”形容亦不过分,宋、氾等家却犹争权夺利不休。

    与秦国的蒲茂、孟朗相比,一个胸怀远志,一个鼠目寸光,简直虎与犬之别。

    莘迩深深地意识到,宋、氾、张等家愿意当狗,随他们当去,他绝不能随波逐流,绝不能把自己陷入到与宋、氾、张等家政斗的泥淖中。

    是以,在通过战争已获威望、五项政措大致得以实行的前提下,他如今给自己确立了新的政治方针。

    可以尽量不再去触碰“五项政措”以外的宋、氾、张等家现有的政治、经济利益,此其一。

    若有需要,甚至可以再让出点利益给他们,此其二。

    巩固与麴家、孙衍的同盟,此其三。

    和军事无关的政务少插手,把精力主要放在军队的建设上,此其四。

    总而言之,莘迩现阶段的设想,就是在通过五项政措的实施,已然把他的战功顺利地转化成为了政治资本的基础上,见好就收,以政治上的暂时让步,来换取他建设军队的时间。

    关於建设军队。

    莘迩已有了一个全盘的计划。

    首先,自便是勋官制度的创造和建立。

    从此,军队有了自己的酬功体系,极大地便於了莘迩对部队的掌控。

    同时,因为勋官不止是空口白话,等级不同的勋官各对应了不同的政治、经济待遇,乃是实打实的利益,也将会极大地有利於鼓舞将士的士气和战斗时的斗志。

    其次,就是武举的设立。

    莘迩可以通过此制,源源不断地得到各地的猛士,收为爪牙,扩充自己的实力。

    同时,这项制度且有一个长远的影响。

    即是,从此次武举中脱颖而出的王舒望等人,其家虽皆非上流,但亦无不是当地的富户,这些人实际上代表了部分寒门阶层的力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数百、数千人的力量加在一起,那就是数百家、数千家,延以日后,势必将会大有助於莘迩在郡县影响力的增强。

    再次,是他已经上书朝中,奏请令狐乐,借扩建泮宫的机会,另建武学。

    在上书中,莘迩以三代以例,言道:“《孟子》云:‘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授军中名将以师任,教导兵事,此三代之遗法。方今海内凌迟,兵弱则国危。臣迩以为,宜效三代,设武学於泮宫,无事则讲演兵法,有事则为王征伐。况则,射、御,亦君子之艺也。”

    一则,由古至今,最重“故事”。“故事”者,过去的事。只要是前代有过的先例,那么当再提出来时,就容易得到认同。二来,现今国家的最高学府虽说不重视军事的教育,但各军府却都各有学官,亦就是说,“军校”此物,在当下已是存在的,而非新鲜事物。

    故此,莘迩的这道上书,没人反对,於日前得到通过。

    相关的招生工作已在开展,招生的范围包括军中的中低级吏员、寒门子弟,如有士族子弟想学,也欢迎,鲜卑等胡落的胡人,只要报名,通过初试,证明认得唐文,也一概录取。

    勋官也好、武举也好、武学也好,莘迩的这些举措,是在为扩大自己的军事势力,也是为了想在陇州进一步地提倡尚武风气。

    他希望不止是底层的百姓,中层、上流的士族也能尚武。

    要想让士子尚武,只这么几条还不够。

    毕竟,此三条之措施,不是专门面向士子的,士子大可置之不理,我行我素。

    於是,就有了莘迩的第四条。

    这一条,算是带点强迫的性质。

    他上书请求恢复“乡射礼”。

    “乡射”是先秦时期的四种“射礼”之一。它指的是每年春秋两季,地方的主官以主人的身份邀请本地的士人、学子,在本地的官办学校中举行比赛射箭的活动。

    这项礼不是军礼,是嘉礼的一种。

    虽然如此,莘迩看重的是,其所面对的对象却主要是读书人,也就是士子。

    此礼是正儿八经的古礼,对莘迩的此道上书,朝臣们更是没有反对的理由。

    有关乡射礼的建议,莘迩是去年冬提出的,在“常行文案限以时日”的严格要求下,今春,此礼的恢复已经得到了落实。

    便在上个月,莘迩还出席了王城所在之武威郡的乡射礼。

    乡射礼上,只要是出席的人,都得参与比赛。

    两人一组,称为“耦”,一人名上射,一人名下射。

    莘迩也亲自下场。

    他原先就射术不错,又一直苦练不辍,在比赛中自是大出风头,带领本“耦”获得了胜利。

    比赛完后,在傅乔的不遗余力下,莘迩“神射”的名号很快就传遍了王都。这倒是意外之得。

    张龟到了堂门外,下揖行礼。

    莘迩笑道:“长龄,近日武举等事把你累的不轻,今天你休沐,不在家歇着,跑来作甚?”

    “明公,龟适才得到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

    “虏秦伪主蒲茂遣孟朗、苟雄将步骑三万,北上攻打朔方去了!”

    莘迩的神色凝重起来,说道:“蒲茂要打赵宴荔?”

    “正是。

    “明公,自蒲茂篡逆僭位以来,在虏秦国内进行变革,国势日强,龟常担心它会用兵陇西郡,或再打冉兴。如此,我国的边地就将不得宁日了!

    “幸好天意垂青,当此之际,他却去打朔方!铁弗匈奴盘踞朔方多年,民口颇众,赵宴荔向来狡诈,其诸子骁勇善战,不可小觑。这一场仗,龟料虏秦不好打!”

    张龟的独目炯炯有神,说道,“明公,此天予我机,我用兵之时也!龟有两策敢献!”

    ……

    得把新卷的纲要加紧整理出来,不然一边整纲要,一边写,写得是真慢。今天还是一章。1,2,3,4,欠了四章。

第六章 选使说宴荔 择将援铁弗

    莘迩没有立即询问,先叫张龟入堂,待自己与他落座以后,问道:“哪两策?”

    张龟说道:“蒲茂、孟朗力行变革,诛罚酋豪,大兴学校,定上下之别,明尊卑之序,根据去年至今的情报,其国中而今已是渐褪胡夷之鄙,竟略有礼乐之邦的气象。虏秦据关中之地,此霸王之资,已具地利,若其变革成功,再得政通,日后必为我定西巨患。”

    莘迩以为然,说道:“不错。”

    蒲茂和孟朗实行的种种改革,如经济上的提倡节约、轻徭薄赋,军事上的提高唐兵比例、奖罚从实、训练严格等方面还不太要紧,最要紧的是他俩在政治、文化方面进行的各种革命。

    文化是一切民族的底蕴,政治是一个国家的核心。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能够在历史中走多远,关键要看此个国家与民族的政治、文化。

    唯有政治先进、文化深厚的国家与民族,才能成为乱局中最终的胜利者。

    为何说胡人无百年国运?其根本之缘故,正在於此。

    胡人的政治落后、文化原始,无法与华夏相比。这种情况下,即使在军事上,因其游牧民族善骑射的本性,被它们占据了一时的上风,但一定的时间之后,获胜的必然仍还是华夏。

    胡人要么失败,要么被华夏同化,只此二路,别无它途。

    放眼海内,於下的形势,就是胡人在军事上略占上风的时期。

    ——当然,现时期的胡人略占上风,归根溯源,还是得归责於本朝那些继承了其祖上“优良传统”,狗改不了吃屎的宗室们,如无那场诸王争位的乱斗,胡人也不可能有机会入主中原。

    虽然如此,但因为在这么多年中,胡人的政治、文化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进步,是以,它们虽然在军事上稍占上风,北地、关中尽管已被它们占据了百年,但江左朝廷却能至今未坠,定西小王国亦能“抗举世之胡”而得以保存。

    ——过往的魏、秦之历代国主,特别是魏国,倒是有过那么一位,眼光较为长远,曾有过试图在本国内推行“唐化”的举措,可没多久,就被本国的保守势力给阻止了,现今的那位魏国国主,就是这么上的位。

    并且亦是因了文化、政治落后的缘故,连胡人自己也大多对本族没有信心,认为“天命”尚在唐室。

    可以这么说,江左与定西,现下与戎秦、鲜卑魏相比的话,政治、文化就是它们最大的优势。

    可是,观蒲秦国内近期的剧变,按照目前这个势头下去,也许再过些年,蒲秦的国内就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到的那时,江左、定西在政治、文化上的优势可能就会大大变小了。

    这样一来的话,江左还好;民比蒲秦少、地比蒲秦贫、兵不如蒲秦多、财力不如蒲秦强的定西,其亡国之日恐怕就指日可待了。

    莘迩对秦国的担忧,便是主要担忧这一点。

    张龟得到了莘迩的认可,如似受到了鼓舞,独目越加有神,继续说道:“夫欲用兵於外者,必先安内。蒲茂在国内进行变革的同时,遣兵攻取朔方的意图,昭然若揭。明公,他这是想从政治、文化与‘安内’两个方面同时下手,以增强虏秦的国势,为‘用兵於外’做准备。

    “龟以为,我国决不能坐视此事不顾,当遣战将,领偏师,驰援赵宴荔。此上策也。”

    莘迩问道:“下策呢?”

    “我国地瘠民少,兵费乏用。前年,先王伐冉兴;去年,明公讨西域,两次大战,已使国库小空。虽仍有再战之力,未免穷兵黩武。趁机大起兵,攻取陇西郡、冉兴,此下策。”

    “地瘠民少”,是定西最大的问题。

    虽说讨定了西域,彻底控制住了西域商道,并通过沙州的设置、玉门护军的增设,保障了商道的畅通和安全,算是给朝廷开辟和稳固了一条财源,但西域之战是去年夏秋之际打的,距今不到一年,中间还隔了个大雪难行的寒冬,定西朝廷其实尚未从中收取到多少红利。

    至於在西域缴获到的财货。

    那些东西都是一次性的,用完了就没了,固是可以用之再打一场半场的仗,然却非长久之计。

    莘迩叹了口气,说道:“军费,的确是个大问题。”

    想到了史亮,他心道,“上次史亮给我献言,说了两个筹钱的办法。这些日太忙,未曾得闲,我尚未就此细思。等过了这两天,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他的献策,问问羊髦等,看能否采用。”

    张龟说道:“明公,龟之两策就是这样。”问莘迩,“敢问明公,以为龟策可否?”

    莘迩摸着短髭,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你的两策都不错。不过如你所说,兵费不足,下策是不能用的了。上策甚佳。”

    忽然觉得他这话说的很别扭。

    用遗憾的语气说“下策”不能用,那此下策到底是下,还是上?又还是他没有分辨之能?

    瞧了张龟两眼,这份别扭没法对他说。

    莘迩把这个念头抛出脑外,沉吟说道:“只是……。”

    “明公,只是什么?”

    “赵宴荔未向我朝求援,我国的援兵怕不能立即派出。”

    不先和赵宴荔说好,万一被赵宴荔误认为定西是来趁火打劫的,那没准儿就会救援不成,反而两边刀兵相见,又或把赵宴荔“逼”的干脆投降蒲秦了。

    张龟说道:“可遣一士,前去朔方,述将军救危济难之义。”

    莘迩笑了起来,说道:“救危济难?说的好啊长龄。”问他道,“你以为谁可担此出使之任?”

    莘迩那可是亲自带兵,与朔方打过一仗的,赵宴荔会否相信他的诚意?

    使者的作用非常重要,人选不能马虎。

    张龟举荐了一个让莘迩没有想到的人,他说道:“高充可也。”

    高充,便是那个当莘迩为建康太守时,曾为其故吏的建康士人。

    莘迩还记得,有一次,高充於大庭广众之下,腰带落地,他从容不迫地将之拾起,毫无失礼之窘,风度十分雅重,非常人可以相比,被当时在场的傅乔很是称赞了一番。

    出讨西域归来的路上,复经建康,莘迩在郡中停留了数日,把昔日的那群属吏,择其可用者,一一下聘,高充、麴经等皆在其列。两人都接受了莘迩的辟除。高充现为将军府的行参军。

    “高充?”

    张龟说道:“高充相貌清雅,仪态晏然,足可显我上国的风范,生性持重,举止有礼,凛然自有威,兼具能言之才。龟以为,实不二之人选。”

    莘迩忖思稍顷,心道:“长龄说的这几条,颇有道理。高充是我的故吏,我与他相识不算短了,可要非长龄说及,我却没有发现他有当使者的潜质。兼听则明,诚不我欺!”

    却是不知,他与高充相识不过一两年,张龟与高充同郡,两人却是旧识,彼此早就相熟。

    对高充,张龟当然要比莘迩更了解。

    莘迩做出决定,说道:“那便任高充为使!待我下午上书大王后,就正式派他出使朔方。……长龄,赵宴荔信佛,对么?”

    “是的。”

    “你代我行文一道,给道智和尚,叫他推举一位会说话的高僧,作为副使,从高充共去。”

    张龟应诺,赞道:“明公高见!”

    莘迩一笑。

    张龟顿了下,说道:“明公,快的话,高充大概五日内就能到达朔方。以高充之能,龟料他信於赵宴荔不难,消息传回到王都,至多需要两三天。也就是八日以后,援助朔方的部队就可出发了。”

    “差不多。”

    “孟朗、苟雄统三万之众,悉蒲秦精锐,兵多势强,赵宴荔虽说也不弱,毕竟朔方就那么点地方,极有可能一战就会判胜负。为能及时赶到救援,龟以为,现在就应着手救援事宜了。”

    “正是。”

    “那么龟敢问明公,不知明公意欲择何人为将、遣何部往援?”

    “你有何建议?”

    “龟以为,最好是就近遣兵。一来,能节省行军的时间;二来,也能少损耗一点粮秣。”

    “你说的这个‘就近’,可是麴侯部么?”

    “是。”

    莘迩笑道:“卿意与我同!”

    在张龟提出上下两策时,莘迩就已选定了驰援朔方的主将,便是麴硕的长子麴兰。

    麴兰现为广武郡太守。

    广武郡在王城谷阴的南边,与谷阴所在之武威郡接壤,是定西国麴硕所镇之东南部战区最北边的一个郡,也是武威、武兴、西海三郡以外,陇州离朔方最近的一个郡。

    “麴侯帐下,猛将多矣。敢问明公欲择何人?”

    “麴兰何如?”

    张龟也笑了,说道:“龟意与明公同!”拿出建言的架势,说道,“麴兰现为广武太守,无有离境出战之权,龟窃以为,明公似可借此由头,上书朝中,拜他以将军之号!”

    莘迩哈哈大笑,只觉与张龟心意相通的这份感觉,实在很好。

    莘迩笑道:“朔方,可算异国。望麴兰此战,能够建我兵威於异邦,扬我国威於胡夷。我上书举他为‘建威将军’,你觉得怎样?”

    将军的名号都很威武,叫什么名字无所谓,重点是建威将军乃四品官。太守是五品官。这等於是麴兰还没开仗,就已经凭空升了一级官。

    张龟笑道:“故自佳也。”

    莘迩说道:“我今晚先把这件事,这层意思,说与麴爽、曹斐,再征询一下他俩的意见,然后明日就上书举奏。大王若是恩准,即可传檄麴兰,叫他备战了。”

    武举已然结束,录取的考生,莘迩不能独占,得分给诸军。怎么分?需要商量。因是,今天晚上,莘迩设宴,请麴爽、曹斐这两个军头吃饭。自娶了令狐妍后,上军将军令狐曲对莘迩示好的回应明显地积极了许多,他也被邀请了。此外,还有莘迩帐下的几员虎将亦将参宴。

    张龟依然还在莘宅住,听莘迩说起此事,笑道:“龟来将军府前,翁主就已督促家中的奴婢,把酒宴备好了。明公,只等你下值归家,宾客齐至,即可随时开宴!”

第七章 车兵述少愿 祆庙逢安崇

    被莘迩想到的史亮,今天休沐。

    他出了中城,去西苑城的祆庙礼拜圣火。

    按照祆教的教规,信徒们每天要祈祷五次,通常这个祈祷,随便哪里都行,倒没有限定非得在祆庙不可。史亮在王都的住处,亦供的有长燃不熄的圣火。

    但比起祆庙,於肃穆和庄严上,在家里礼拜究竟还是有所不如。

    再则,史亮在王城没有多少亲友,而祆教是西域粟特人共同的信仰,王城的粟特人大多会常去祆庙,因是,他到王城以今,只要闲下来,就会去祆庙转一圈,也是存了交些同族的心思。

    粟特人别看是外邦胡人,然因他们多以经商为业,家中泰半富裕,定居王城的,更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不乏巨富,人一有钱,就好与当官的来往,彼辈与定西朝中的官员们,关系亲密的不在少数。又有那累世居陇、接受唐化的,索性本身就是朝中的官员,如麴爽、曹斐的军中,皆有粟特人为将;牧府、督府、太尉府亦俱有粟特人为吏。

    有这么个现状在,那么在史亮想来,若能经由祆庙的途径,结交到几个这样的同族,或许会有利於他日后在王城的仕途,自也就是情理中事了。

    刚出中城,史亮就碰见了十余个轻侠。

    十余人尽着褶袴,腰带环首刀,牵着高头大马,马鞍边悬挂弓矢。

    如众星捧月也似,在此十余人中,有一人牵红马,站在最前。

    此人个头中上,七尺有余,身材强健,蜂腰猿臂,一看就是个善射的高手。

    史亮认出,这人是新科的武举头名王舒望。

    午后的阳光下,王舒望等人立在城门外,不时朝城楼打望,个个意气风发,不知在说些什么。

    牛车缓缓地行经他们旁边,史亮侧耳去听。

    正是王舒望说话,听他说道:“我第一次来王城是二十年前。那会儿我还小,只觉中城的城墙是如此的巍峨壮观。就是在这个城门,我见到了当时此门的门候,明盔亮甲,领着百余门卒,盘查进出之人,当真威风。不瞒诸位,我那时就想,有朝一日,我若能引百卒,作一门候,为王城戍卫一门,心愿足矣!”

    众人哄笑。

    这些人都是王舒望的乡中少年,与他一起来参加武举的,皆悍勇之士,成绩虽有高下,但都通过了考试,最差的也能得个八品的勋官了。

    一人笑道:“车兵郎今登武试第一,勋官未授,已於前日获辅国将军相召,赏赐甚厚,显贵必於将来。郎君的此愿,只怕是难以实现了。”

    “车兵”是王舒望的小名。

    时下之人,或以贱为小名,或以美好的寓望、宗教的信仰为小名,亦有以与兵阵有关的字词为小名的。车兵,即此。麴硕的长子麴兰,小名与王舒望类似,名为斗将。

    牛车行过了众人,王舒望的回答,史亮没有听到。

    史亮心中想道:“将军的武试之措,一举尽收陇地民家豪杰。适闻那少年言道将军,语气恭谨,对将军的敬重不言而喻。”深觉莘迩的这道政措,实在是高明得很。

    入到西苑城,行到湖边祆庙的左近,史亮下车。

    祆庙不远处的佛寺门口聚集了数百人,男女老弱都有,大部分伏拜在地,一副虔诚的样子,不知在做什么。

    史亮驻足瞧了片刻,问祆庙的看门人:“那边怎么那么多人?有佛事么?”

    看门人也是粟特人。

    史亮近期常来此庙,出手大方,那看门人对他是笑脸相迎。

    闻他此问,看门人答道:“没有什么佛事,是鸠摩罗什今日在此讲经。”

    史亮“哦”了一声,心道:“这个鸠摩罗什,真是个有才华的。他跟着将军来到谷阴才多久?上到宫中,下到百姓,处处受到欢迎,便是旧城大寺里头的那几个西域僧,对他亦颇是服气。”翘足朝佛寺那里看了一看,说道,“鸠摩罗什在哪里?我怎未见。”

    “在佛寺里边。”

    “在佛寺里边?他在寺里讲经,寺外如何能够听到?”

    “是听不到,但耐不住愚夫愚妇的信从啊。司马有所不知,西苑城的信佛百姓传说鸠摩罗什是什么菩萨转世,他走过的地都是香的,况乎现身讲经?就算听不到,能近处的待一待,他们就欢喜地不成样子了。”看门人的话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气。

    史亮笑了笑,没再多说,取了两枚银五铢,给了这人,留下从奴在外,自入庙中。

    要说起宣传和扩张,祆教与佛、道截然两类。

    大概是一则因为祆教的教义本身,就没有很强的侵略性;二来,粟特人普遍以赚钱为目标,为不触怒陇州、包括内地的唐人或胡人掌权者,对宗教扩张这种事情,也实是兴趣缺缺。

    陇州信祆教的本地唐人,绝大多数都不是粟特人主动吸纳,而是他们自发信仰的。

    原本信奉祆教的唐人就不多,全定西加起来,几千人罢了,郭奣的叛乱以后,百余骨干被令狐奉杀了个血流成河,唐人对此教更是避之不及,此一两年来,几无新人入教。

    祆教於今在陇州,可谓一日不如一日了。

    西苑城的这个祆庙,萨宝於今也换成了粟特人。

    不仅萨宝换了,庙内的神像画和龛里供奉的主要神祗也换了。

    一进庙门,迎面就是数十幅悬於回廊上的素描白画,画边是共计二十个神龛。

    画上的神也好,龛里的神也好,最显眼的是一位三头六臂、身披甲装、手指山型叉,臂上画一尖齿犬头,形象甚是健美雄壮的祆神。若是莘迩在此,就会认出,这个神的外貌与特征与二郎神很像。事实上,此神也正是后世二郎神的原型,是祆教的“星辰雨水之神”蒂什塔尔。

    陇州干旱,继任的本庙萨宝,之所以改以此神为主要的供奉神祗,无它缘故,自是为表忠心。

    庙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有庙里的祭祀,也有来礼拜的信徒。

    史亮是本庙的常客了,与这些人大都认识,彼此友好地招呼。

    一个没穿粟特服饰,也没有剪发,而是扎了个发髻的粟特人,看到史亮之后,目中一亮,走了过来。

    “足下可是史君司马么?”

    史亮不认识他,定眼一看,只见这人长近九尺,便是在个子普遍较高的粟特人中也是高大的了,满脸横肉,须发茂密,胡如乱草,体如铁打,虎背熊腰,跟前一站,遮光挡风,如乌云压顶,暗赞一声,心道:“好一个彪悍男儿!”忙还礼,说道,“在下正是。敢问足下是?”

    那人笑道:“我姓安,贱名崇。早闻史君大名,久思参拜,然君贵人,我小民黔首耳,与君云泥之别,无分进谒。不意今在此相见,狂喜之情,无能言表。”下拜行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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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托请谒将军 孟苟生矛盾

    史亮赶紧还礼。

    安崇,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想了一想,想到了。

    可不就是那个做掳胡生意的么?

    史亮的面色微微一变。

    虽说掳胡生意也是买卖,但毕竟不是正经商人,连奴隶贩子都比不上,乃是迹同贼寇的恶徒。

    适才对安崇的暗赞,未免顿时就弱了许多,史亮生.asxs.敬而远之的心思。

    安崇看出了史亮的变化,神色不动,笑道:“听说史君在从辅国将军攻讨西域时,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史君而今的司马之职,就是因战功而得的?”

    这话搔到了史亮的痒处。

    史亮现任的“司马”官职,的确是因功而来的。

    并且这个“功”不是莘迩“徇私”,虚假上报,是他实打实立下的。

    此功自非杀敌之功,而是在打下龟兹王城后,史亮把城中的大商人、富户摸了个一清二楚,把他们的家訾财产调查了个明明白白,为莘迩命令这些人上缴“战争费”,立下了汗马功劳。

    他答道:“些许微功,不值一提。全是辅国将军指挥如神,西域方能从容讨定。”

    安崇向往地说道:“闻辅国将军奇袭鄯善,布阵龟兹,临危不惧,火烧胡骑,大败十万敌兵,当真是动人心魄,只想一想,我就心摇神驰。史君,不瞒你说,我恨不能当时在场,为辅国将军杀上一二贼胡!”

    史亮微微一笑,没有答话,抬起眼,看向廊后的祆庙正堂,打算进去礼拜圣火。

    安崇说道:“史君,我知你大概不太想搭理我。”

    史亮没想到他话说的如此直接,有道是和气生财,商贾的本性本以使他不愿轻易得罪人,况乎安崇恶名在外,他更不欲与之结怨,勉强笑答道:“安君此话,从何讲起!我实无此意。”

    安崇说道:“我知我在陇地的名声不好。

    “可是史君,我也是没法子啊。我家早前也是经商的,后来经营不善,不仅铺子没了,买卖没得做了,家里的地、奴婢、牛马、值钱的东西,亦被债主抢夺一空。

    “我家中老母年迈,我得赡养。史君,不瞒你说,我是无计可施,才走上了掠胡卖奴的路子。”

    安崇的语气很无奈,一双碧蓝的眼睛,掩住了如狼的凶残,眨动间,透出像模像样的真诚。

    史亮说道:“我来王城未久,已素闻君勇孝之名。”

    “史君,不瞒你说,我今日主动给你搭腔,其实是有事相求。”

    “何事?”

    “我久有从军之志,奈何苦无进阶之门。”

    “君如从军,功名利禄想必手到擒来。”史亮问他道,“君既有此志,前些时的武举考试,君缘何不报名参加?”

    “报名之时,我没在谷阴,等我回来知道了此事,报名的时间已过。我悔之无极!”

    “那也不打紧,武举考试三年一次,大后年,君还有机会。”

    安崇忧伤地说道:“史君,不瞒你说,我所以有从军之志,是因我家中老母一直期盼我能光耀门楣,重振家声。我今岁已过三十,再过三年,史君,我等得起,可我老母今已七旬,年老多病,缠绵病榻,我怕她的身体不行,恐怕会等不到那时,我让她扬眉吐气的那一日啊!”

    史亮心道:“你今年三十来岁,你老母已然七旬,你老母是四十时生的你么?老蚌生珠,必娇幼子,也难怪你长大后轻侠习气,以武乱禁。……这个安崇,挺喜欢说‘不瞒你说’。”

    安崇渴望地看着史亮,说道:“史君如肯帮我,崇以后,敢请为君牛马走。”

    “岂敢,岂敢。安君,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马,如何帮你?”

    “史君,不瞒你说,崇虽顽劣,小有武艺,君若能把崇引荐与辅国将军,以崇之能,想来或能得辅国将军之用。”

    史亮默然无语。

    安崇说道:“君如肯伸援手,拔崇出泥淖之中,君之盛德,崇没齿不忘,必有厚报!”

    史亮想道:“安崇魁梧有力,是个猛士。将军现用人之际,我如把他举荐给将军,他还真说不定会得到大用。将军府中诸吏,除高充等寥寥数人外,我与之皆不相熟,常感孤单。安崇得我举荐,我俩兼是同种,他要能获得将军的重用,日后我也许能从他这里得些助力?”

    想到此处,心中松动,但史亮没有当即给以明确地回答,只是含糊说道,“我尽力而为。”

    安崇大喜,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石,奉给史亮,笑道:“我知史君富贵,见多闻广,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献上。唯此宝玉,是我偶然所得,色彩可爱,似堪一玩,敢请史君哂纳。”

    那玉石与寻常的玉石不同,色呈深蓝,和浓而不黑,春日一照,折射出莹润的光泽。

    史亮认得,此物的唐名叫做琉璃,——琉璃是梵语的音译。中原少见此物,其产地主要是在西域,价值昂贵。大多时,此物会被当做装饰,镶嵌到面具、戒指、项链等首饰上。

    安崇拿出的这一块玉石不小,史亮对此物虽不觉得稀罕,但像这么大的,却也不多见。

    史亮不肯收。

    两人推让一番。

    安崇亦是豪气,见史亮执意不收,也就罢了。

    他转手将此玉送给了祆庙的萨宝,大声地特别交代:“这是史君捐给庙里的。”

    感受到萨宝和庙里信徒们惊叹的目光,听到他们赞扬的话语,饶是史亮见惯了场面的,也不由稍微矜持。

    史亮与安崇共入庙宇堂内,礼拜圣火。

    这天晚上,莘迩宴请麴爽、曹斐、令狐曲等。

    在席上,莘迩提出了张龟的建议,和他有意举荐麴兰为援兵主将的事情。

    麴爽双手赞同。

    曹斐也没异议,唯是在散席后,他醉醺醺地对莘迩说道:“阿瓜,我的兄弟近亲虽是无存了,然我前月,收了假子两个。此二假子,皆能战之士!”

    莘迩闻弦歌,知雅意,笑道:“虎父无犬子。老曹,你的假子,自是能战的。你放心,汝子,即吾子,待有机会,我一定会请上书奏请大王,遣派他俩上阵!”

    曹斐心满意足。

    不说莘迩定下了援朔方之策。

    却说蒲秦国内,孟朗与苟雄领兵北上,这日未到朔方,两人先起了一场矛盾。

    ……

    网络连接不上,一个圆形如地球的符号,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章是手机上传的。用手机太麻烦了,今天就勉强更一点吧。给大家发个红包表示歉意。

第九章 一让苟将军 求援拓跋部

    从蒲秦的王都咸阳北上,过北地郡,行约四百里,渡过洛水,这里已是上郡的地界,经过高奴县(延安),再北行四百余里,便是上郡的郡治肤施(榆林南)。

    肤施县在黄河(黄河几字形的东段)的西岸,东与魏国的西河郡(西河郡东为吕梁山,山东为太原郡)相对,是蒲秦北边离朔方最近的大县了。

    肤施县再往北,数十里外,是秦时的长城。

    这一段的长城由两大段组成,西边的一段从西北向东南延伸,东边的一段从西南向东北延伸。

    其之最西头在黄河(几字形的西段)的东岸,离陇州不远,自此东去,先过贺兰山,再越过后世的腾格里沙漠,行共五百余里,即是陇西的王城谷阴。

    其之最东头在黄河(几字形的东段)的西岸,与魏国的西北边地雁门郡(太原北是新兴郡,新兴郡北是雁门郡)境内之长城段落隔河接续。

    两段长城的长度各五六百里。

    长城再往北,是断断续续,南北纵深统有五六百里的沙漠。

    沙漠最北的尽头与黄河(几字形的北河段)相接。

    朔方郡的人口本来就不多,时值战乱百年,人口愈是凋零,赵宴荔控下的胡牧与唐人百姓,於今所居之地,主要就在漠北与黄河间的几个城邑和草场上。

    孟朗、苟雄两人,放出的消息是步骑三万,实则他们引领的兵马不足此数,骑兵八千、甲士万余,总计两万出头的精锐战兵。

    因此战算境内作战,早在去年秋冬之际,蒲茂就秘令上郡筹集粮秣,以备军用,军资供给可以就近获取部分,因是,他们所带之担任后勤杂役的乙士、民夫不是很多,差不多四五千人。

    这日两人统兵抵达肤施。

    咸阳到肤施九百里地,不算远,也不算近。

    苟雄到中军,找到孟朗,以步卒劳累为由,要求在此地休整三日。

    孟朗不同意,和颜悦色地对苟雄说道:“赵宴荔於咸阳颇有耳目,我大军自发咸阳,今已十余日,赵宴荔应已得讯。当务之急,宜疾袭之,不可给赵宴荔做充足战备的机会。否则,恐将拖延战局。将军谙熟兵法,岂不知‘兵贵神速’?即此理也。

    “况於下春季,农忙之时,咱们随军带的民夫、乙士虽然不多,但彼辈都是他们各家的壮劳力,为了不过分地影响到他们各家的农事,也应该速战速决,越早能结束此战越好。”

    苟雄老大不乐意,瞪着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不让兵士歇息么?我可告诉你,铁弗匈奴兵锐,而我军兵士疲惫,你不让他们休整,来日与赵宴荔战斗,若因此而败,都是你的责任!”

    孟朗虽是此战的主将,但他是个文士,没有上马杀敌之能,疆场决胜,还是得靠苟雄这般的猛将冲锋陷阵。眼看苟雄为此闹了脾气,万一等到与赵宴荔决战之日,这家伙消极怠工,那孟朗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没奈何,孟朗只好退让一步,笑道:“苟将军怜惜兵卒,真是爱兵如子。好,就按将军说的,让三军在肤施作些休整。不过三天,是不是太长了?一日足矣!”

    “两天!”

    “……这样吧,现在是下午,还不到傍晚,当将士们休整到后天早上,也算是两天了。何如?”

    能把孟朗逼得让步,苟雄已经心满意足,心道:“多一天少一天也无所谓。哼哼,老匹夫,一个小小唐儿,仗着大王的势,横行霸道,欺压我国人贵种!有大王给你撑腰,老子在王都时拿你没办法,如今统兵在外,只有你我,我叫你好好知道知道在咱大秦是谁说了算!

    “今日先给你个开胃菜尝尝,且待来日开战,看老子再怎么拾掇你!”勉强说道,“好吧。”

    在肤施休整了一天半,秦兵继续北上。

    过了长城,横越大漠,三天后,到了朔方县外。

    此县是朔方郡的郡治,赵宴荔目前就在此城中。

    朔方郡在秦时辖有十县,河外三县,河内七县,而下没有这么多县了,废弃了几个。

    如孟朗的推测,赵宴荔确是已获秦国发兵来攻的消息。

    他抓紧秦兵未到的前几天时间,已把战前的准备做了个七七八八。

    赵宴荔的战前准备大体有五项。

    其一,他把河外的驻兵除留下稍许看守北渡的渡口,给自己留个北逃的后路外,余下的全都调回到了朔方县。

    其二,并把河内诸县的兵马也泰半调来,进一步充实朔方的城防能力。

    其三,给自己的长子了数千兵,叫之游弋於外,既是个埋伏,有战机的时候可以内外夹攻秦兵;也与城中形成掎角之势,如无战机,就在外响应城中,或骚扰秦兵,以鼓舞守军的士气。

    其四,又尽召本部的牧民,凡能骑射者悉数征用,取精悍者合於城内,将余下的编为两军,各在城外扎下大营,分处城之东、西,命营中大竖旗帜,远望如林,号称各有强兵万骑。

    其五,赵宴荔派了使者去拓跋鲜卑的王庭所在地盛乐紧急求援。

    盛乐在黄河的东北边(几字形北河段段与东河段拐角处之东北方向)、魏之雁门郡的北边,离朔方县不到五百里。

    要说起来,铁弗与拓跋的意思,一个是胡父鲜卑母,一个是鲜卑父胡母,这两个种落都是匈奴与鲜卑的混血后代,在祖先的来源上有相似之处,且赵宴荔的父亲还娶过拓跋鲜卑前代一任首领的女儿,似乎彼此应该比较亲密才是,如个中表亲戚,但部落与人不同,一则两部依照父系血统,分属匈奴与鲜卑,二来,各有本部的利益,因而,并不把对方当亲戚的。

    非但不当对方是亲戚,因为赵宴荔贪婪逐利,反复无常,拓跋鲜卑亦有扩地的野心,之前的时候,两边还打过仗,只是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罢了。

    简言之,这两个於下接壤之种落的关系,时友时敌,一直以来其实都不和睦。不过,当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以赵宴荔的脾性,拿低做小,舍下脸面,向曾经的敌人求援,却也不足为奇。

    赵宴荔自知与拓跋鲜卑的关系够呛,担心他们不来救援,把自己最爱的幼子,与使者一并遣去盛乐,明言这是送给拓跋鲜卑做质子的,愿意从今往后,臣服拓跋。

    拓跋的援兵会不会来,何时会到,赵宴荔心里没数。

    他闻报城外秦兵已达,赶忙登城观望。

    左右随从之人,多是髡头小辫的胡将,有两个唐人衣冠的,还有个光头的和尚。

    这两个唐人,一个是赵宴荔的谋臣,另一个便是昨晚才到朔方县的高充。那个和尚,名叫竺圆融,乃定西的高僧,是被道智遵莘迩之令,推举出来,遂随高充一道出使来的。

    赵宴荔眺望城下,秦兵顿於数里外,正在扎营。

第十章 高充随机变 二让苟将军

    赵宴荔望了半晌,懊悔似地说道:“早知这般,我就不把孤塗送去盛乐了!”

    “孤塗”,是他幼子的小名。

    孤塗是匈奴话,意为“力量”,引申为“儿子”。

    匈奴的单於被称为“撑犁孤涂”,撑犁,天之意,两个词放在一起,就是天的儿子。

    赵宴荔的幼子出生时,头大身肥,较常儿壮硕,看起来很有力气的样子,故赵宴荔用孤塗为其小名。今年他的幼子十五岁,虽尚未长成,但已然可以力敌壮汉,确是气力出众。

    左右胡将问道:“为何?”

    赵宴荔指点城外的秦兵,说道:“吓唬我说有三万步骑,你们看看,这像是三万战兵的样子么?我看呐,顶天了,两万人!而且你们再看,那边那千余骑兵,松垮垮的,毫无阵型,大半连马都没骑,坐在地上晒日头。都说孟朗如何了得,是蒲茂的管仲、太公望,不过如此嘛!”

    他所说的“那千余骑兵”,是秦军放出来的警戒兵马,位处秦军扎营之地点与朔方县之间,距县城很近,三四里地而已。在城头上望之,能够看到他们的动态。

    胡将中颇有以为然的。

    即有一员将校奋勇请战:“我去取那支秦骑主将的首级,献给大人!”

    赵宴荔虽得的有秦国的授官,但他帐下的胡将都是他的族人,故此对他仍遵按部落的习俗,以“大人”为尊称。

    赵宴荔瞟了他一眼,心道:“蠢货!叫老子下不了台么?我那话只是为振奋军心。孟朗有高名於外,苟雄知兵善战,他两人岂会犯下此等错谬?我若猜得不差,那千余秦骑,怕正是他两人给老子下的诱饵,试图以此引我遣兵出斗,先胜我一场,灭灭我军的锐气!”

    有了这层顾虑,他当然不会允此将之请。

    赵宴荔哈哈笑道:“蒲茂在国内搞什么礼乐兴邦,只有他读过唐书么?咱们不能比他差劲!你莫急着出战,且先礼后兵!也显显老子的风度!”

    那将校犹不心甘,还想恳请,赵宴荔没给他机会。

    赵宴荔命令从在他身后的那个唐人谋士:“老杜,你出城去!带上两瓮酒,牵上几头羊,送给孟朗,就说他远来辛苦,我没什么可以慰劳的,送他点土产,姑且聊表心意。”交代他道,“到了秦营后,你给我细细观瞧,察其虚实;回来后,把你看到的东西告诉与我。”

    姓杜的那唐人闻言,立刻愁眉苦脸,有心拒绝,没这胆子,畏畏缩缩地说道:“明公,这、这……。”

    “怎么?”

    “小人,……,那孟朗……。”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孟朗杀了你,对么?”

    “小人非是畏死,只是觉得大人得道多助,此战必胜,似乎不必再这个、这个,觑其虚实。”

    赵宴荔问道:“我怎么得道多助了?”

    姓杜的谋士谄媚地说道:“秦兵未至,而定西的高使已至,大人遣使往去盛乐,小人料鲜卑拓跋部亦定会遣兵来援。我朔方有事,八方支援。……大人,此不正是因了大人得道多助么?”

    立在赵宴荔侧手边的高充,忍不住顾看此人,心道:“赵宴荔狡诈凶残,也配称得道多助?这人贪生怕死,阿谀奉承,真是我唐人的败类!”

    多看他一下都觉污了眼睛,高充回过头来,不再去瞧他。

    赵宴荔笑道:“说的不错!”吩咐护卫,“取酒、羊给老杜,送他出城。”

    姓杜的谋士一步三回首,下了城楼,前去秦营。

    赵宴荔笑对高充说道:“老杜胆子太小,没点男儿气概,脑袋也不够灵光。也不想想?他是唐人,孟朗也是唐人,有同胞的情分,孟朗岂会杀他?高君,你说是么?”

    高充答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此我华夏之礼也。”

    赵宴荔呵呵笑道:“我胡人也有此礼。”打眼看了看城外,又把目光重新放回到高充身上,说道,“高君,你说贵国闻蒲茂攻我,愿来援助?”

    高充答道:“正是。为免引起大人的误会,寡君是故命在下为使,先来朔方,述说此意。”

    定西不认秦国,斥其为伪,高充自不会用秦国授给赵宴荔的官职来称他,因是也以“大人”为称。寡君,是对本国君主的谦称。

    赵宴荔问道:“贵国打算怎么来援助我?”

    “请大人择一贵人为使,从我入朝,上书求援。之后,我朝的援兵至迟十日即可抵至朔方。”

    赵宴荔沉吟了会儿,说道:“高君,你说我以何人为使为善?”

    “大人既已遣幼子求援於盛乐,从我入朝的,最好亦是大人之子。”

    莘迩尽管已经决定援救朔方,但援救,不是白白援救的,得捞点好处才行。

    这点好处,就是不要求赵宴荔自此臣服,但至少他得派个使者来朝,好能显出定西上邦的地位,并由之抓住救援的主动权。不过,高充来前,因不知赵宴荔遣幼子入质盛乐一事,莘迩只嘱咐高充,叫他带回一个赵宴荔的使者,没有说必须是赵宴荔的儿子才可。高充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乃是随机应变。堂堂定西国,在朔方遣使的待遇上,总不能不如鲜卑人的拓跋部。

    赵宴荔的儿子多得很,嫡子就有四五个,庶子近二十。

    他考虑了一下,心道:“苟雄是秦国的悍将,秦兵的甲械比我精良,老杜说拓跋鲜卑必会援我,但万一它不来援?只凭我部,不一定能挡得住苟雄、孟朗。

    “抓到手里的羊,才是好羊。定西国虽然不安好心,无非是不欲见蒲茂势强,想利用我与蒲茂相斗,它坐收其利,但现下,我也只能让它遂愿。”

    想定,赵宴荔痛快地答应了这个条件。

    高充说道:“那就请大人尽快预备,趁秦兵才到,围城不严,在下想明天就回国。”

    赵宴荔应道:“好!”

    姓杜的唐人战战兢兢地出了城,没行多远,那千余担任警戒的秦骑就分出数十,驰奔近前,围住了他与从他出来、扛酒牵羊的四五个从仆。

    他连忙自陈来意。

    那百余秦骑搜过他们的身,带他们来到热火朝天正在筑营的秦军外头,命令在此等候。

    姓杜的等了大半晌,等到傍晚,仍不见有人出来接他,忽闻秦军的后阵传出急促的战鼓声响。

    他顿时大骇,想道:“是孟朗不愿见我,要杀了我,用我的人头提振秦兵的士气么?”

    战鼓催动,声声惊人,他被吓得腿脚发虚,站立不稳,顾不上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远处筑营的秦军兵士看到此状,无不鄙夷嘲笑。

    姓杜的想多了,孟朗迟迟没有派人出来迎他,不是想要用他的人头振奋士气,——就算孟朗有此想法,杀一个赵宴荔的使者,也完全没有击鼓的必要。

    孟朗没理会他的缘故,是他来的时机不凑巧,恰赶上了苟雄又与孟朗闹气,孟朗暂顾不上他。

    起因是上午兵到朔方城外后,孟朗派了一员名叫啖高的将校领兵数百,打探东西两座敌营的情况,叫他午时回报。结果啖高直到刚才方回,比孟朗给他限定的时间晚了近两个时辰。

    孟朗知自己是唐人,今次所以能为主将,都是因为蒲茂的缘故,从苟雄那里就可看出,军中的戎人将校对他其实并不服气,而今大战在即,将校如不从命,胜负则将堪忧。

    因是之故,他起了“借此立威”的心思,想要把啖高给以严惩,依“违期”之法,予以斩首。

    然而,啖高却是苟雄的同乡。

    苟雄哪里肯答应?

    苟雄驰马到孟朗的中军,因知啖高违反了军令,是有过在先,见到孟朗后,他的态度倒是比上次好了点,对孟朗说道:“观朔方兵力,城外两营的旗帜很多,城上的守兵人头如攒,粗略估计,不下三四万人;据哨探侦知,其城西三十里许,还有数千游骑。合计恐得有五万兵!我军只有三万,敌众我寡。啖高是我军的勇将,明后日将战,我以为,不如宥免他。”

    孟朗有军法在手,兼存了战前立威的意图,不肯退让了,说道:“不斩不足以明军法!”

    苟雄说道:“依军法是该处斩。我愿与他一起力战破贼,为他赎罪。”

    孟朗踞坐如虎,目如虎视,坚决地说道:“不行!”

    苟雄觉得自己已经够委曲求全了,不料孟朗居然半分面子不给他,没了耐性,勃然大怒,戟指跳脚,骂道:“老匹夫!给你脸,你不要脸是不是?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骂完,他翻身上马,驰回本垒,传下命令:“击鼓,聚兵!”

    姓杜的那人听到的鼓声,就是这一阵鼓声。

    姓杜的在军外都听见了此鼓声,孟朗在军中,自是听得更加真切,听出来,这是召将的鼓音。

    孟朗聪明过人,立时猜到了苟雄要干什么。

    他瞠目结舌,心道:“蛮夷!蛮夷!”绕帐踱步,想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虎威收起,说道,“罢了!”使唤帐内陪坐的幕僚,“你去问问苟将军缘何击鼓。”

    那幕僚也是唐人,说道:“明公,苟将军何意,不问已明。他仗着是大王的外家,目无尊卑,罔顾军纪,依法当斩!明公,窃以为,无须去问他,杀之可也!”

    孟朗没好气地说道:“怎么杀?”

    那幕僚说道:“明公是大王亲自下旨,任命的三军主帅,可即点各营将吏来中军听令,并宣大王之旨与苟雄部,他如服罪,便槛送咸阳,若一意孤行,就合力诛之!”

    孟朗心道:“各营大将皆‘国人’,我授任於大王,麾之杀贼则可,令杀苟雄?苟雄家世为‘国人’的酋豪,他并是王后的兄长,肯遵我令者,怕是十中无一。”正色说道,“我今奉王旨,是来讨贼,不是来内斗的!你休得胡言乱语!快去苟将军部中,问他击鼓的缘由!”

    那幕僚从了命令,急到苟雄部中,转述孟朗的问话。

    苟雄怒形於色,说道:“奉大王的令旨,我来朔方讨伐逆贼!仗还没打,逆贼还没除掉,军中却又出一自相残杀的贼,我干嘛击鼓?老子要把此贼先杀掉!”

    那幕僚回去,把苟雄的答话转述给孟朗。

    孟朗手下的幕僚、中军的将校们闻讯,这会儿都赶了过来,齐集帅帐之内,听了幕僚转述的答话,尽皆看向孟朗,等他回复。

    孟朗微微垂下眼皮,旋即抬眼,顾盼帐中,拍案赞叹,说道:“苟将军真是忠勇之士!”令那幕僚,“你去告诉苟将军,可止鼓矣,我不杀啖高了。”

    那幕僚再到苟雄部中,把孟朗的此话告诉了他。

    苟雄兀不领情,骂道:“老匹夫知道怕了?”

    那幕僚没法答复他这话,尴尬地站在那里。

    苟雄帐下一人,叫那幕僚出去相候,等帐中没了外人,劝苟雄说道:“将军,孟朗毕竟是大王亲任的主帅,他固然不值一提,但若惹得大王不快,未免不是太好。孟朗现在既已服软,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个梯子下便是。小人愚见,不妨歇鼓,散了兵卒,将军到底在名义上是孟朗的副将,为防他回朝后给大王告状,亦不妨去给他请个罪,做个样子。”

    “哼!”

    想及蒲茂对孟朗的信任,苟雄也还真有点担心孟朗“进谗言”,搞得他被蒲茂责罚,於是接受了这人的劝解,停了鼓声,来到中军,面见孟朗,敷衍地向他请了个罪。

    孟朗下到帐中,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我说杀啖高,只是在试将军!将军对乡人尚且这样重义,况乎对国家呢?赵宴荔虽小赣,破之必矣!”邀请苟雄,“赵宴荔派了个使者来,我已遣人去接他入营了。将军乃我军重将,与我一同见见他吧!等见过,晚上便在我帐中用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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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苟雄索司隶 孟朗忍为国

    见过了姓杜的那唐人,待其走后,苟雄撇着嘴,满脸的鄙夷,说道:“瞧他那德行,唯唯诺诺,我当他面训斥赵宴荔,他身为使者,不为他的主人说话,居然还赔笑,连连道歉。我养只条狗,也比他强!”说着,他拿眼瞄孟朗,哼哼地又对帐中的胡将们说道,“这就是唐儿!丁点用处没有,靠不住!”

    孟朗只当未闻他的后半句,没有生气,坐在胡坐上,拈着胡须,略微低头,若有所思似的。

    他的那个唐人幕僚,城府不如他远甚,听了苟雄的话,如同自己受辱,涨红了脸,欲待辩解,而那姓杜的确实低三下四,却发现无从辩说,只好也装作未闻,问孟朗,说道:“明公在想什么?”

    孟朗抬起脸,望了望帐外。

    营垒尚未筑成,秦军的兵卒们在连夜赶建,外头火光通明,遮盖住了春夜的月光与星光。军官喝令、指挥的声音,和兵士们掘土、垒墙的声响混作一处,传入帐中,甚是喧哗热闹。

    孟朗望了稍顷外边,示意幕僚去把帐幕放下,然后大约是已然思量清楚,微笑着,颇有把握地对苟雄等将说道:“我看这个杜琅,没准儿是赵宴荔故意派来的。”

    苟雄问道:“什么意思?”

    “赵宴荔向有狡诈之名,不是昏庸之辈,杜琅是他的帐下吏,他岂会不知此人习性?既知此人习性,他又岂会不知派杜琅为使,来见我等,必会丢他的脸面?”

    苟雄好像听懂了些,问道:“你是说赵宴荔乃故意遣他为使,为的就是好让他给自己丢脸?”

    “不错。”

    “对他有什么好处?”

    孟朗笑道:“会让咱们小看他啊。”

    苟雄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孟朗分析的有道理,转对胡将们说道:“这赵宴荔,不似咱们胡人,倒像个唐人。咱们胡人,直来直去,都是耿直人;唐人则个个肚子里一堆花花肠子!”

    孟朗仰脸,瞧了下大帐的帐顶,观其此举动,似乎是在平复心绪,他旋即放下目光,笑对苟雄等人说道:“兵不厌诈嘛。打仗此事,不就是你哄我,我哄你,谁能把对方哄住谁就赢么?”

    苟雄“哼”了声,问孟朗,说道:“在肤施的时候,我就问你,这场仗,你想怎么打?你神神秘秘的,不对我说。而今我军已至朔方县外,你有何筹略,总可以说了吧?”

    孟朗答道:“苟将军误会我了。在肤施时,我不是不说。

    “《孙子》云:‘夫兵形如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当在肤施之时,我军与赵宴荔部尚未对垒,他会如何应对我军?是固城自守,还是邀我野战?你我皆不知晓。是故,我没办法回答将军。”

    “那你现在可以回答了么?”

    “赵宴荔收河外、诸县、部落之兵,集於朔方,显是要守城自固。他的战术已明,我军的对策自也就随之而有。”

    “是什么?”

    “他守城,我军攻城自可。”

    苟雄说道:“赵宴荔经营朔方日久,朔方县的城墙高大坚固,外有壕沟,他又在城的东、西分设大营,城西复有游骑数千。不说金汤之固,以我不到三万的兵力,攻之亦难。你打算怎么攻?”

    “将军所言甚是。如果强攻的话,城不易下,并且我军的伤亡可能会不小。”孟朗回答说道,“所以,我不打算强攻。”

    “不强攻?那如何打?”

    “试试看能不能把赵宴荔诱出城外,我军设伏,与之野战取胜。”

    苟雄哂笑说道:“赵宴荔如个乌龟也似,把河外的兵马都召到了朔方县,明显是要坚守城池,不与我军野战的。且如你所言,赵宴荔此人狡诈,断不会轻易中计。老孟,你怎把他诱出来?”

    孟朗不仅有治国理政之能,他熟读兵书,并知军事,最重要的是,尽管此前他很少上战场,更没有过独立领导作战的经验,但他的这个“知军事”,却绝非纸上谈兵。

    孟朗有两个杰出的优点。

    一个是思虑缜密,顾全大局。

    一个是年少贫寒的经历,造就了他对人性的洞察。

    打仗这东西,再说什么天时、地利、人和,讲什么妙算、谋略、战法,说到底,其本质无非是领着一群人、与另一群人战斗。战斗的胜负,主要还是看“自己的人”与“对方的人”谁更给力。谁能把自己的人团结一致,把对方的优劣了解透彻,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孟朗思虑缜密、顾全大局的优点,使他能够团结本军,他对人性了解的优点,使他能够抓住对方可被自己利用的地方。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孟朗可谓是“知人”而“自知”,他对自己的优点和能力很清楚,因是此战虽为他的初次大战,却不影响他对自己的信心。

    信心反应在表面,便是他的侃侃而谈。

    孟朗笑道:“诱敌之计,说也简单。”

    “哦?”

    孟朗拽住右臂的袖子,伸出右手,在帐中朝东北方点了一下,说道:“只等拓跋的兵马到,诱敌之计便可行矣。”

    苟雄怔了下,说道:“拓跋?”

    “赵宴荔之父,尝娶拓跋之女,其父死后,赵宴荔纳此女为妻,生得一子,小名孤塗,甚得赵宴荔喜爱。如我所料不差,赵宴荔必是已遣他此子,赶往盛乐,求拓跋援兵去了!”

    戎人也有收继婚的习俗,赵宴荔娶后母为妻,不值得苟雄惊奇,他吃惊的是孟朗对赵宴荔“必已求援拓跋之事”的推测,他睁大眼,下意识地重复孟朗的话,说道:“赶往盛乐求援了?”

    “不错。”

    不止赵宴荔,帐中的胡将们你看我,我看我,大多脸上也都露出惊诧的神色。

    孟朗的那个唐人幕僚,是早就知道孟朗的这个推测的,这会儿见胡将们的失色表情,他嘴角不觉绽出了一点笑容,心道:“明公之智谋料事,焉是汝等可测?可与比的么?”

    苟雄神情变幻,心中想道:“赵宴荔狡残反复,就如草原上的恶狼,得势时张狂吃人,挨揍时夹尾如犬,以他的脾性,还真有可能会如老匹夫所说,遣子往去盛乐卑辞求援。”说道,“便他遣子求援盛乐,拓跋部不见得会援他吧?”

    “只要他献上的好处足够多,拓跋为何不援?”

    “他能给拓跋部什么好处?”

    “朔方境内虽多沙漠,然大河两岸多上好草场。他如肯质子称臣拓跋,再把邻盛乐的河南牧场献与给之,则我断定拓跋部就定会驰援。”

    那么赵宴荔会不会把黄河南岸的牧场献给拓跋部?而下秦军压境,他的老巢都快要保不住了,几块水草丰美的牧场,毋庸多言,为渡过眼前的危机,他必然是不会可惜,肯定会献的。

    苟雄感觉到了事态的严峻性,但他乃是秦国猛将,没有因此畏惧,反而被激起了昂然的斗志。

    他霍然起身,按着佩刀,在帐内转来转去,大声说道:“我听说贺兰延年被称为北地虎将,与柔然的温石兰齐名,早就想与之一会了!好啊!拓跋鲜卑如不知死活,真敢助逆,援救赵宴荔的话,我就取了贺兰延年的脑袋,献给大王,挂在咸阳的城阙上,宣示我大秦的天威!”

    帐中有心细的胡将想道:“苟将军这话逻辑不对啊。贺兰延年固是名声不小,但拓跋鲜卑如派援军,却不一定会以贺兰延年为将。贺兰延年若不得为将,苟将军又怎取他脑袋?”看了苟雄好几眼,瞧他斗志昂扬、热血沸腾的,想了想,终究还是有点眼色,没把此异议提出。

    孟朗拊掌赞道:“将军闻敌而喜,气壮之雄士也!待拓跋援兵至,咱们佯装败上一场,引了赵宴荔出城以后,大破贼军,就要全靠将军了!”

    苟雄到孟朗的座前,握着刀柄,身子稍微前趋,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说道:“贺兰延年在我眼里,大狗而已;赵宴荔在我眼里,小狗而已!两条狗!败之何难?老匹……,老孟!只要此战胜后,你肯为我奏请大王,授我司隶校尉,当战时,你就在营中坐闻捷报便是!”

    孟朗纵是熟知人性,也全然没有料到苟雄会忽然蹦出这么一句。

    他呆了一呆,心道:“莫不是朝中贵戚,畏我杀伐太重,故是苟雄欲代我此职?”说道,“此非我所能奏者。战如胜,大郡太守、万户侯,我可上奏大王,依按军功,为将军请之。”

    苟雄逼视孟朗,威胁地说道:“老孟,你是不想赢了此仗么?”

    孟朗哭笑不得,被逼无奈,只好行下策,给他讲道理,苦口婆心地说道:“苟将军,司隶校尉虽非公卿,然权重位尊。

    “秦时,司隶校尉与尚书令、御史中丞,於朝会时各自专席,京城号为‘三独坐’;前代成朝时,朝会之日,入殿之前,司隶校尉位在各部长官之上,独处之,愈贵於前代。秦、成、唐历代,司隶校尉诣尚书台廷议,位在九卿上;公议、朝贺之时,‘无敬’三公。

    “苟将军,此等显贵重要的职务,我如何能有奏请之权?盼将军勿为此置气,宜以国事为重!”

    苟雄心道:“他娘的,正是因了此职尊贵权重,老子才想做上一做!怎么?只许你威风,不许老子也威风威风么?”认为孟朗是在找借口,不愿帮自己,怒视了他好一会儿,甩袖离帐。

    余下的胡将们亦纷纷告辞。

    备下的饭食尚未端上来,就已经没了人吃,幕僚问孟朗怎么处理。

    孟朗揉着额头,挥了挥衣袖,说道:“兵士们连夜筑营辛苦,给他们送去吧。”

    幕僚瞧他这幅疲惫的样子,感到心疼,实在是憋不住,对孟朗说道:“明公,苟将军太过分了。先是要求在肤施休整三日,继而击鼓聚兵,现又当众索要官职,当真目无军纪国法!明公,不如上书大王,请大王予以严惩!”

    孟朗叹道:“你可知大王为何会遣我与苟将军共领兵来讨赵宴荔么?”

    “下官不知。”

    “此战是大王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战,兼关系到我朝日后的战略规划,必得信的过人为将,务必保证取胜,大王才能放心,此其一;苟将军非只是王后的兄长,而且勇猛兼人,是我国的头等悍将,此其二;我知大王的难处,在大王择将时,曾向大王保证,我一定会忍让苟将军,以大局为重,此其三。”孟朗说道,“因此三条,故而大王任了苟将军为我的副将。”

    “原来如此。但苟将军这般无理取闹,委实可恼!”

    孟朗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军如今已至朔方,大战将临,务应上心同心为要。此时此刻,我唯一可做的,唯有相忍为国。你方才的那些话,记住,以后不许再说了。”

    那幕僚应道:“是。”

    孟朗确是感到很累了,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幕僚出了帐外,自去给兵卒送饭。

    孟朗从胡坐上起来,负手踱到挂在帐壁上的地图前。

    地图有两幅。

    一幅是朔方周边的地图;一幅是整个天下各国的地图。

    孟朗仅略扫了眼前者,即落目在后者上,出神地看了好久,视线落在魏国的都城,复而移到江左的都城,在此两城间来往游动,末了,定在秦国王都咸阳城的位置上,遥想现下的王宫里边,蒲茂或是在烛下批阅奏章,或是乘羊车在夜游园林,喃喃地说道:“大王不世之圣君,我具管、乐之材。我与大王的雄心大志,苟雄诸徒,非我同类,怎么会能理解?

    “也许别人看来,他这些日对我步步相逼,我步步退让,但实则呢?欲成大事,逐鹿海内,无鹰犬不可。苟雄此辈,在我与大王的眼中,就是鹰犬罢了!和鹰犬,有什么可置气?有什么可退让的?我不是在对他退让,我是在推进我与大王的远志宏图啊!”

第十二章 君长公事重 大力一见故

    杜琅回到朔方县,不敢如实上报苟雄的威吓、辱骂之言,只说孟朗敬重赵宴荔的美名,热情地招待了他,想到在秦军营外时听到的那阵鼓声,有心禀告,因到底没有搞清楚那鼓声是为何而鸣,赵宴荔为人喜怒无常,害怕反而会因此遭到赵宴荔的训斥和鞭打,最终还是没提。

    赵宴荔细问了他的所见所闻。

    杜琅亦不敢夸赞秦军雄壮,拣那贬低的话,说了一通。

    却是合了赵宴荔振奋士气的心意,赵宴荔笑对部下的胡将们说道:“只等拓跋和定西的援兵来到,咱们三路并攻,里应外合,秦军败之必矣!到时我要亲手拿下孟朗与苟雄!”

    诸铁弗将校皆摩拳擦掌,斗志百倍。

    次日,赵宴荔挑了一名为阿利罗的庶子,命之与高充同去定西。

    一则,铁弗匈奴的地盘只有朔方几县;二来,其地又是处於中原的荒远边塞,少有唐人;三者,铁弗匈奴不重视农桑,依旧完全保持着游牧、狩猎为生的旧俗,对唐人的文化也没甚兴趣,三者结合,因是赵宴荔的手底下,不像魏、秦两国,没几个唐人的士子为其谋士。

    或许是考虑到出使定西,不能没有唐人为使;又或许还是出於“故意示弱”的狡诈心思,赵宴荔再次授予杜琅了出使的任务,把他任命为了出使定西的副使。

    尽管秦军还在筑营,朔方县外的秦骑游弋不算很多,但安全起见,高充带着阿利罗、杜琅等铁弗使者,以及一干从他出使而来的精骑护卫,没有直接走朔方县的西门,而是选择了从北门出。

    出了北门,他们先北上数里,就近渡过黄河,然后折往西行,行到黄河几字形的西边拐角处,再顺河而南,等於是绕了一圈,接着进入大漠,昼夜兼行数日。

    三月初的这天上午,高充等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定西国的王都谷阴。

    莘迩提前得报,遣了史亮在城门处等候。

    两下见着。

    史亮说道:“明公今日在督府上值。他让我转告你:路上辛苦,可归家稍作休息,下午再见。”

    高充是士族子弟,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一口气地骑行过这么长的路,风餐露宿之类,凭靠意志力尚能忍耐,唯是他不擅骑马,早在去是,两条大腿的内侧就被马鞍给磨烂了,要知大腿内侧的肉是最嫩的,且关系到平常的行与坐,这一点,真是把他折腾坏了。

    但他明白孰重孰轻,较以个人的身体吃不消,国家大事显然更加重要。

    高充吃力地从马上下来,不小心牵动了腿上,连吸冷气,当着史亮等人的面,为免失礼,不好伸手摸腿,只好强自坚持,龇牙咧嘴地说道:“我离朔方时,赵宴荔已被虏秦的兵马所围,也许现下已然开战,我国的援兵越早到越好。事关要紧。我不休息了,现在就去谒见明公。”

    “也好。”

    史亮招了招手,一辆牛车从路边驶来。

    史亮笑道:“明公知你往日少骑马,今次出使朔方,往返两千余里,料你必不良於行矣!特地把他自己的便车派来,载你归家。你既不肯回家,那便乘此车随我去督府吧!”

    高充哪里会想到莘迩的心这么细?感动不已。

    入到中城,街上人来人往,颇是繁华。

    杜琅本是唐人,见识过唐人大城的热闹,也就罢了。阿利罗今年十九岁,年纪不大,并是赵宴荔的庶子,不得宠,从出生到现在,基本没有出过朔方的地界,却是不禁因之惊羡连连。

    至督府门外,史亮上前述说来意。

    门吏进去通报。

    很快,中直兵参军羊馥出来迎接,带他们入内。

    高充仪表堂堂,羊馥相貌儒雅,督府的戍卒明盔亮甲,个个高大强壮,进到府中,沿途见到的府吏无不衣冠楚楚,阿利罗暗将所见与其父部下的文武相比,深感天壤之别。

    他一脚高,一脚低,跟着羊馥、史亮、高充,到了堂外。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君长,不是叫你且先归家沐浴休息么?”

    阿利罗鼓足勇气,朝声音的来处偷偷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个英挺的年轻人,年有二十余,眉目清朗,颔下短髭,头裹白帻,著青色的官服,腰革带,足短靴,乍一看,给人以温润如玉的感觉,然而他的目光转动,落到阿利罗身上的时候,却使阿利罗心头一跳,只觉威不可犯。

    就在阿利罗慌张地移走视线,不敢多看的时候,“扑通”一声,他身边的杜琅跪倒在地。

    杜琅跪倒时,顺手拽了下阿利罗的衣襟。

    阿利罗猝不及防,险些被他拽倒,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个年轻人定然就是一路上听高充多次提起的定西大贵人,先后大破柔然、西域的辅国将军莘迩了。

    阿利罗赶紧也伏身拜倒。

    高充行礼,说道:“公事未毕,就是回家,下官也不能安心。”给莘迩介绍,“此赵宴荔子,阿利罗;此赵宴荔之文属,杜琅。他两人即此次随下官入朝、向我定西求援的朔方之正、副二使。”说着,示意阿利罗奉上赵宴荔的求援文书与莘迩。

    莘迩不接,说道:“你两人下午从我进宫,可将此书呈与大王。”

    阿利罗诺诺应命,收回文书,贴身放好。

    莘迩张望高充的身后,问道:“圆融和尚呢?”

    高充身后只有两个从吏,不见了跟他一起去朔方出使的竺圆融。

    高充答道:“圆融禅师被赵宴荔留下了。”

    “留下了?”

    “融师佛理精深,赵宴荔深敬之,因是当下官归国之时,他再三恳请融师留下,以宣佛法於朔方。融师慈悲心肠,在对下官陈述了他普渡众生出苦海的宏愿以后,遂允之,自愿留居。”

    莘迩无言。

    秦国进攻朔方,朔方不仅将面临一场激烈的战事,而且能否自保,尚在两可。竺圆融在这个时候自愿留在朔方,不知该说他傻好,还是该佩服他为扩大佛教的影响力而不顾自身性命。

    高充对竺圆融挺佩服的,他这回出使,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固是因为定西的出援对赵宴荔大有好处,但其间也有竺圆融凭其佛法,获得了赵宴荔好感的功劳。

    莘迩对羊馥说道:“异真,你告知道智一声,就说圆融和尚自愿留居朔方,没有回来。”

    圆融是道智推举出来的人,跟着高充走的,没跟着高充回来,於情於理,都得让道智知道。

    羊馥应诺。

    莘迩瞧了两瞧阿利罗与杜琅,心道:“麴兰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只等朝廷的旨令下到,他即可从广武拔营了。赵宴荔遣来的这两个使者,我本该细问一下他俩朔方现在的具体情况。只是,他俩肯定不会对我说实话是其一,我於下没有空闲是其二。”

    高充过来的时候,莘迩正在忙着审定武考举子的授官名单。

    这份名单,他下午进宫时,要上奏给左氏和令狐乐,请令狐乐批准。

    名单挺长,还没有看完,确是暂不得闲。

    莘迩於是交代羊馥,叫他先安顿阿利罗与杜琅去客舍休憩。

    阿利罗、杜琅大礼拜辞。

    高充也暂时告退,等下午从莘迩进宫,当面把出使的情形禀与令狐乐后,他这趟出使的任务就算完成。

    莘迩目送他们离开,在堂门口立了稍顷,想了一想,令把乞大力叫来。

    乞大力自从在龟兹战中,被莘迩诛心的说了一句以来,几乎每天都在莘迩的左近出没,以便随时寻找弥补前过的机会。得了召唤,没让莘迩多等,他就屁颠屁颠地飞奔到来。

    “不用行礼了。你近前来,我有件事交你办。”

    听得莘迩有事给他,乞大力大喜,弯着腰,趋至莘迩身侧,张开耳朵细听莘迩的命令。

    听完,乞大力拍胸脯,保证说道:“明公放一百个心,这点小事,小人必办得妥妥当当!”

    领了命,乞大力出到督府外,马不停滴,赶到客舍,叫舍吏带路,去见阿利罗。

    阿利罗是被赵宴荔作为质子遣来定西的,他自知从今往后,他就将寄人篱下,日子难过不说,赵宴荔万一做出什么对不住定西的事,又或朔方就此被蒲秦攻占,他没了利用的价值,恐怕且会朝不保夕,方自在室内坐立不安,忽闻外头有人敲门。

    阿利罗把门打开,看到室外一个辫发褶袴的胡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满脸笑容,甚是憨厚的样子,手里提着一坛酒。

    阿利罗操着生硬的唐话,问道:“足下是?”

    “我叫乞大力,是辅国将军的爱将。”这胡人如是说了,把酒举起,说道,“将军怜你路上劳累,命我给你送坛美酒来。”

    阿利罗赶忙接住,道谢不已。

    乞大力装作差事办完,摆步要走,走两步,回一次头,眼睛张在阿利罗的脸上,看了再看,如不舍似的,接连回头三四次。

    阿利罗忍不住了,问道:“将军数步一回首,敢问缘故?”

    乞大力停下步子,欲言又止,说道:“罢了,还是不说了。”自失一笑似的,又道,“就是说了,只怕你也不信,平白惹你嗤笑。”

    阿利罗好奇心起来,说道:“将军有何话要说?请只管说。我怎会不信?又岂敢嗤笑?”

    乞大力回到阿利罗的前头,眼睛真诚地与他对视,说道:“不知为何,我与你好像一见如故!”

第十三章 失魂阿利罗 安心王太后

    下午,高充、阿利罗、杜琅,跟从莘迩一起入四时宫。

    阿利罗何曾见过此等壮丽巍峨的宫城?

    没有进到城中时,他就远远地看见了高耸入云的主殿。

    进到宫城,才发现除了四座方色不同的大殿,各殿的周边还有许多高高矮矮,亦皆甚华美的各类内官公廨,时有高冠博袖的恂恂君子、褶袴戎装的赳赳武人、白帻鹤氅的风流士人进出。

    一处堂中,传出佛音,几个光头黑衣,立在堂外聊天的和尚见莘迩路经,恭谨地合什行礼。

    园林池阁参差中间。

    路过了一个兽苑,阿利罗看到,内里有尾羽长宽绚烂的孔雀,步履迟缓的长鼻子大象,两头懒洋洋地趴在石上晒暖的狮子,种种类类,仅一眼扫到的各色奇禽异兽就不下三二百种。

    这些动物,大多是莘迩从西域带回的。且只是带回的一部分。还有不少或因笨重丑陋,或因攻击性强,被养在了外头的东苑城;又有些好看温顺,左氏喜欢的,将之养在了寝宫灵钧台。

    一座拱顶的楼阁,未建土石的院墙,以柳树、花坛为界。

    柳条葱翠,百花斗艳。

    透过花木的缝隙,阿利罗瞅见,楼阁前青石板铺成的地上,坐着四五个窄袖薄纱的西域女子,正在拨弄击弹几种造型奇特的乐器。

    与那些禽兽一样,对这些同样多是来自西域的乐器,阿利罗也大多从未见过。有形如螳螂的凤首箜篌,有竖吹如笛的筚篥,有以手击打的答腊鼓,有阿利罗认得的琵琶、排箫。

    三个衣裙简单的西域少女随乐翩翩起舞,舞蹈的动作大胆奔放,弯臂扭臀,顶腿垫步,以凹凸的造型,极显身体之美。阿利罗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走过了大老远,还悄悄地回头去看。

    阿利罗心道:“大力兄没有骗我,定西果然是奢华富贵,美女如云。别的不说,只这般迷人的西域绝色,在我朔方,怎么可能会见着!”想到乞大力亲热地许诺他,来日带他去女闾开开眼界,咽了口唾沫,心思浮动之下,竟是把他此前的忐忑不安都给冲淡了不少。

    如果说沿路所见使阿利罗目眩神迷的话,等进到四时宫的“宜阳青殿”,看到身穿艳丽衮袍,在数十内宦、宫女、卫士的列侍下,端坐殿上的左氏后,就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他了。

    根本不必殿中的礼官唱礼,阿利罗膝下一软,不由自主地已是拜倒地上。

    “启禀大王、王太后,朔方赵宴荔遣子阿利罗为正使,副使杜琅,朝见大王、王太后。”

    “将军请起。卿等、两位使者也请起。”

    莘迩与左氏的两句对答罢了,下拜的诸人纷纷起身。

    阿利罗的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都没听到,兀自伏拜不起。

    杜琅拽了他一下,低声说道:“起来吧!”

    阿利罗“哦”、“哦”了两声,手忙脚乱地赶紧爬起,想要往殿上再看,又没有勇气,胸如鼓擂,手脚发麻。他浑浑噩噩的,听到了殿上传来轻笑,心道:“是神人在笑么?”

    笑的不是左氏,是令狐乐。

    令狐乐孩童脾性,瞧他举止慌乱,仿佛魂不附体似的,未免大觉可笑。

    底下左氏与莘迩都说了些什么,阿利罗浑然不知,木偶也似,杜琅提醒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奉上了求援的文书,答不对问的胡乱扯了几句,然后就再次拜倒,被杜琅拉着出去了。

    出到殿外,杜琅深感阿利罗太丢人了,心中埋怨,想道:“大人怎会挑了阿利罗做使?随便换一子,也不会如此失礼!”殊不知,在赵宴荔的眼里,他与阿利罗一般无二。

    适才殿上时,给阿利罗与杜琅安排了住处,他俩不用再待在客舍了,自有官吏带他两人去。

    是晚,乞大力提酒带肉,复登阿利罗之门,自称代表莘迩,给他与杜琅洗尘,无须多言。

    阿利罗、杜琅拜辞后的殿上,左氏慰问高充了一番,高充亦辞拜而出。

    只剩下了莘迩。

    没了外人,左氏放松下来,令狐乐亦不再装模作样的独坐榻上,钻到了左氏的怀中。

    左氏临朝听政日久,并且伴着莘迩威名、权势的日大,她面对群臣,底气也因之渐足,不知不觉间,她举止之际,自有凰仪呈现於外,待物处事亦从容大胆得多了。

    换到从前,她大概是不会叫内宦、宫女、侍卫去殿外等候的,但现在,她以要与莘迩议论军机秘要为由,却自然而然地发出了这样的命令。内宦、宫女、侍卫们恭敬地接令,络绎退出。

    “将军,赵宴荔既已质子求援,那麴兰是不是可以出兵了?”

    “请大王下旨,麴兰接旨后即可出兵。”

    虽是对莘迩言听计从,凡其所请,左氏尽允,但毕竟蒲秦不比西域的龟兹等国,其兵马之精强,便是深在宫中的左氏,也非是无有听闻。

    她有点担心,美目含忧,注视莘迩,说道:“我听说伪秦兵锐,此次领兵攻打赵宴荔的苟雄更是伪秦有名的勇将。早前他曾犯过我国的边境,虽被麴侯击退,然我军的损失不小。麴侯称其凶悍。将军,今命麴兰援助赵宴荔,此战能不能打赢?”

    莘迩说道:“王太后,此战不是能不能打赢,而是我国应不应出兵。

    “就像我之前上书中说的,胡夷凶悍,不足畏;可畏者,是他们学我唐人的礼乐政治。

    “若说凶悍,人何及虎狼?而以战士对虎狼,胜者必战士。胡夷的凶悍,就譬如虎狼罢了,只要我国与民休息,养精蓄锐,秦、魏虽强,早晚可破。然一旦虎狼学会了人的智慧,学会了打造甲械,学会了战阵谋略,王太后,再以咱们的战士敌之,可就不一定能打得过了。

    “伪秦自蒲茂僭位以来,开始兴导变革。王太后,蒲茂的这个举动,就是虎狼在学习人的智慧啊!其学人之举,虽方萌兆,已诚可畏!按理说,咱们现在就应该立即大出兵,攻讨它,唯是我国因为连年征战,现暂无余力伐之,但以臣只见,却也决不能什么都不做。

    “伪秦地广於我,民多於我,财富於我,咱们如果什么都不做,坐等它完成变革的话,王太后,我朝的亡国之危恐怕就会在眼前了。

    “故是,援助赵宴荔,以阻伪秦变革之举,势在必行!此战无论胜负,咱们都必须出兵!

    “如果战胜,当然最好;即使不利,因是战於国门之外,对我国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且则,此战对咱们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苟雄是蒲茂的妻兄,孟朗是蒲茂的心腹,在可以预见的未来,这两个人定将会是我国的大敌,通过此战,咱们也可深入了解一下他两人的脾气、能力。”

    没有亲自与秦国交过手,此战能不能打赢,莘迩也不知道,但形势的迫使,此战又不能不打。

    莘迩沉稳的语气,安抚了左氏的忧虑。

    左氏心道:“说也奇怪,我不安的时候,只要一听到阿瓜的话,心里顿就平静了。”抿嘴笑道,“将军说的是。”

    令狐乐插口说道:“阿瓜,援朔方这事儿听你的,那件事不能听你!”

第十四章 修史为今鉴 考功利数得

    莘迩问道:“敢问大王,是什么事?”

    “就是你请孤任张卿道将为考功曹右曹史的事。”

    “考功曹右曹史,职在褒贬黜陟命卿,非清贵之选不可授。张道将家系我朝望族,门第高贵,其人前虽曾有过错,今已悔改,朝野士人,颇以清雅誉之。臣愚以为,他正是担任此职的最好人选。不知大王缘何不欲任他?”

    莘迩顿了下,故作恍然,说道,“是了,大王想是因他此前曾犯过错,被先王处罚过的缘故么?

    “大王近学《论语》,当知夫子所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臣读《左传》,闻“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道将既已知过而改,且先王也原宥了他,臣愚以为,宜不必拿其前错,罪於今时。”

    令狐乐才几岁,善恶观犹未成形,哪里会在意什么张道将曾经的过错与否?

    他说道:“不是因为张道将曾经犯过错。”

    “那是?”

    令狐乐眨着眼说道:“母后轻易不让孤出宫,孤在宫里很闷。你平时忙,现在只有张道将能陪孤玩。如把他任为考功曹右曹史,以后他就陪孤玩不成啦!孤要是再闷了,可该如何是好?”

    莘迩笑道:“这有何难!”

    “你有什么办法?”

    莘迩答道:“大王不是一直想上战场,亲自指挥将士,打一打仗么?臣已为大王选了少年百人,俱是臣军中唐、胡将校的子弟,只要大王同意,明日他们就可进宫。大王可以用军法部勒、操练他们。固然他们而下尚未成年,但等个七八年,那时,大王也长大了,自就可率领他们亲征伪秦、伪魏,为天下的百姓解掉倒悬之苦,拔万民出於水火,宣大王的威德於天下!”

    相比读书识字,令狐乐对军事的兴趣更大。

    听了莘迩的这番话,令狐乐的兴头一下就被鼓起来了,把张道将抛到了脑后,兴高采烈地说道:“好啊好啊!你赶紧叫他们进宫!”高兴之余,没有忘了谁才是说了算的,仰脸问左氏,央求说道,“母后,好不好?”

    左氏心道:“方今海内战乱,只学文儒不行,是该让大王学学怎么打仗。”觉得莘迩考虑地很是周到,展开笑颜,轻抚令狐乐的面颊,温柔地说道,“好啊。”

    令狐乐开心至极,拍着手,对莘迩说道:“阿瓜,你上次献的那些胡童,孤按你的办法,已经教会了他们队列、旗鼓。你说你这次要献的都是军中将校的子弟,他们应该我不用怎么教,就会一些战阵的吧?刚好把他们列成两队!你明天把他们送进宫来,孤叫他们打仗!”

    莘迩微笑应道:“诺。”叮嘱令狐乐,说道,“大王,古今明主,无不文武兼资。山河纵固,兵马虽强,皆外物而已,到底不及王道德化。兵事不可不学,但文政之学亦不可松懈啊!”

    令狐乐每天的功课都被安排得很满。

    不但学习儒家典籍,而且还要学习书法。

    隐居在薤谷的那位阴师乘坐车轮被蒲草包着的车子,应召来到王城刚经过扩建的泮宫以后,莘迩数次拜访,与之深谈,深佩其之学识渊博,认为如果只是请他授学的话,未免大材小用。

    由是,请得朝中同意,给他了一个艰巨的任务。便是仿照后世的《资治通鉴》等通史,请这位阴师及一干王城的宿儒,编撰一部从上古起始,截止到前代成朝的史书。

    时下民间修史之风很盛,但此类学人史家,所修之多是当代史,少有涉及前代的,搞通史这种大工程的更是一个没有。——这种大工程,本也不是个人能做的。

    举朝廷之力,修撰一部通史,不是莘迩的突发奇想。

    所谓以史为镜,以古鉴今,要想扭转当今之浮华风气,只重倡儒教是不足的,必须要从历史中找力量,通过总结以往历代的政治、风尚得失,让读书人中有见识的那部分从根子上意识到什么才是对,什么才是错,从而让他们主动地改变观念,这是他想要修撰通史的一个原因。

    而下世间,盛行谶纬,胡人也可做天子、“五胡次序”的论说喧嚣北地。这种情况不可轻视,关系到民心向背。那么怎么应对?修撰通史,阐明华夏自古以今的法统传承是一个办法。

    这是莘迩修史的第二个原因。

    同时,经由这部史书,把六夷等胡部的来历追根溯源,给它讲个清清楚楚,将六夷中与华夏祖先有关的纳入华夏系统,将与华夏之前无关、现下有关的,划入次要系统,是第三个原因。

    最后一个原因,是莘迩“求名”的私心了。

    此书如成,后世的绝大部分人自是只会知著者之名,不会知莘迩与此相干,但眼下则不然,莘迩的身份比那位阴师等尊贵得多,书成之日,最能名声远播的,只能是他。

    修史是盛事,除了从各地搜集、购买欠缺的典籍作为史料的来源需要投入以外,基本不费国家什么钱,且可趁此大大地充实、整理一下朝廷的藏书库,可谓是只有利,无有弊,当然不会有人反对。此事已於月前得以实行。

    阴师等人经过热烈的讨论和争议,采纳了莘迩提供的编年体体例,已然编撰了些许出来。

    编撰出来的内容,也是按照莘迩的建议,侧重点主要在政治、文化方面。

    一经编出,分作三份。

    一份是原稿,两份是誊抄。

    誊抄的两份,一个送给莘迩阅读,另一个呈入宫中,如今也是令狐乐学习内容的一部分。

    儒学、书法、文政历史,老实说,也难怪令狐乐不舍得张道将外任,他每天的学习压力确实很大,就连四时宫上朝这种公事,於今也是他难得闲暇的时间,被他看作了玩乐和休息。

    莘迩解决了令狐乐对张道将的不舍,心中想道:“张家到底还是不能拒绝考功曹的诱惑。

    “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张浑而下靠边站,只有个王国傅的荣衔,张道将虽为世子文学,无有甚么实权。比之氾家的蒸蒸日上,宋家的仍然大权在握,张家自是不会甘离朝堂要津太久。阴氏的衰微前车之鉴未远,张家焉会肯步其后尘?

    “待氾丹从陇西郡回来,考功曹就能挂牌开张了!”

    考功曹的曹掾,莘迩属意氾丹,已然表举过,朝廷也已经向陇西郡发去辟除氾丹的王令了。

    设立考功曹,任氾丹以曹掾,任张道将为右曹史,明面上看,莘迩没有得到什么实利,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莘迩算过,他至少可从中得到四个好处。

    首先,考评、黜陟官吏之权,原本大部分都是牧府别驾的职权,现下,这个权力被收走了。也就是说,削弱了宋方的权力,削弱了宋家的权力。

    其次,氾丹为曹掾、张道将为右曹史,缓和了与氾家、张家的关系。

    门阀士族根深蒂固,久掌朝权,在培养出代替的阶层之前,一举将之尽数拔起,既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利於国家行政的。目前来说,最好的局面是能够与他们不同而和,让他们不一个劲的拖后腿。缓和了与氾、张两家的关系,莘迩就能有更多的精力去料理军务、规划国家的远景。

    再次,宋方的权力被收走,以他的脾气,他怕不但会记恨莘迩,也会把氾丹、张道将给恨上。甚至不止对氾丹、张道将衔恨,他说不定还会干脆把氾宽、张浑也给恼上。

    氾家女与张道将的婚事很快就就举行。氾、张两家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密。宋方会怎么想?莘迩不介意看到宋方大战氾、张。他们要真的发生内斗,对莘迩从容地规划远景将会大有裨益。

    最后,把张道将从令狐乐的身边调开,消除了阀族可能会对令狐乐造成的不良影响。

    实是一举数得。

    饶是莘迩城府愈深,思及此,亦不禁小小自得。

    左氏问道:“将军在想什么?”

    莘迩忙收起嘴角的笑,懊恼地心道:“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从肩上的荷囊中,取出王舒望等武举考生的授官名单,呈了上去。

第十五章 打通士庶堑 挽袖振夫纲

    这一届的武生,五级中,超等无人,甲等的计七人,王舒望第一。

    依照定下的章制,此甲等七人得授的勋官最高,俱是七品。

    余下三等,乙等的授给从七品;丙等的八品;丁等的从八品。

    无论甲等,还是丁等,自得授勋官之当月起,就开始享受勋官的政治、经济、刑法待遇。

    简单说,刑法上,勋官一人,其直系亲属可享受“减刑一等”的特权;经济上,原则上免其家中的劳役、赋税,并依他们各自的勋官等级,发给不同数额的勋田;政治上,已不是白丁,有了入仕的资格,日常的住宅衣饰等方面之规格也可别於百姓了。

    ——政治上的“有了入仕资格”此条,可以把之理解为当下乡议中对士人的“定品”。勋官的品级,其实就相当於士人的乡品品级。

    具体到授官上,共有两条要素。

    一条是,凡武考举子,获得勋官以后,都必须先在军中各营担任僚佐,以接触军务,熟悉兵阵,同时也是考察其本人之心性。这一条,算是后世的“实习期”。

    当下战乱年间,实习期不宜过长,一年为限。

    第二条是,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实习期后,再按他们的表现,分别给以正式的授官。

    就如得到“乡品”的士人在正式入仕时,所得的官职都会比乡品低一样,勋官亦如是。到正式授官的时候,不是按他们的勋官品级给以同等的军职,而是会相应地下调。

    比如七品、从七品的勋官,如果在实习期间,各项成绩达标,那么就授给八品的军职;八品、从八品的勋官,则授给九品的军职。

    八品、九品的军职有很多,哪些可以授给勋官,哪些不能勋官?章程中未做规定。未做规定,那么按理说,只要是包括在九品、八品中的,就应该都可以授予。

    但莘迩已然预料到,到正式授官的时候,八品、九品军职里边,比较重要,相对“清贵”的那些,比如四平、四安将军的长史、司马,三品、四品将军的正、行参军等,肯定是轮不到这些寒门勋官的。没有背景、又不是十分优秀的勋官们,大概率的只会得到副、散部曲将,或校尉司马、假司马之类的官职,最多能得一个“诸杂号宣威将军以下五品将军长史、司马”。

    但在贵贱分明,士庶间如隔天堑的年代,白丁黔首能够得以授官,本来就已是他们往常想都不敢想的了,故此,纵是得受卑官、浊官,他们应也不仅不会有怨言,且会欢天喜地。

    莘迩的“勋官”之制,看起来是他在为自己收揽爪牙,似只是对他个人有利,然究其本质,他的此制,实是打开了“门阀政治”这个铁笼的一角,给了底层百姓向上流通的一个途径。

    有关勋官的种种章程制度,经朝会的几次激烈讨论,在莘迩做出让步的情况下,早就得到了朝廷的通过,成为了定制。

    既然已为定制,莘迩报上去的名单,令狐乐与左氏自是批准即可。

    左氏略看了一看,倒是起了点疑惑,问道:“将军,我观此名录,多数的勋官都被分到了沙州三营、王都诸军,缘何独此王舒望,考等第一,如此出众,却被将军派到了麴球的帐下?”

    名单上除了要授给这些考生的勋官等级以外,还有对他们实习地点的安排。

    向逵的玉门护军营是新设的,急需基层骨干力量的补充,而西域长史索恭、戊己校尉张韶虽在莘迩这个门第与他们相近的朝中“贵臣”身上,看到了他们发展的前途,但毕竟彼此相识尚短,需要进一步的笼络,因是,此回的武考勋官,莘迩将其中的半数都发给了西域三营。

    自己的人、自己潜在的羽翼需要支持和笼络,王城的两位大军头,麴爽和曹斐也得重视,剩下的勋官,莘迩只选了少数,纳入己部,别的都分给了他俩,亦有部分给了麴硕。

    只有考试成绩第一名的王舒望,没有去西域三营,没有被留在王都,也没有被分给麴硕,而是被配给了麴球。成绩这般优等,分配与众不同,左氏的奇怪在情理中。

    莘迩自有道理,他如实说道:“当日王舒望考试之时,臣在台上观看,亲见此人武勇超群。现下西域无有战事,麴侯处也少战忧,王都更是安然之所,只有麴球所镇的陇西郡数县,位於我朝与伪秦之前线,战备最严,将来的一两年中,也只有此处最有可能出现战斗。

    “臣闻好钢用在刀刃上,故是把王舒望调给了麴球。”

    “原来如此。”左氏明白了莘迩的用意,不由夸赞起来,笑道,“如我这样的妇人,看到好的,一定会留在身边。将军却把最好的分给了麴球,真是以国事为重。”拍了拍怀中令狐乐的脑袋,问他道,“将军忠贞为国,大公无私,你该怎么做?”

    令狐乐偏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阿瓜,昨天显美翁主进宫,说你的小婢快要生了?”

    莘迩呆了下,心道:“神爱怎么什么都说?”

    令狐妍最近进宫的次数很频繁,有时是应左氏之召,有时是她主动进宫,每次进宫,她都要待上半晌,往往会被左氏留饭。一留饭,说话的时间就长了。令狐妍性格秀朗,不扭捏,与左氏说起话来,那叫一个言谈无忌。左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结果弄得如今莘迩的宅中事,左氏与令狐乐无不知晓。

    莘迩答道:“是。”

    令狐乐在宫中,日常所见,年龄比他小的只有他妹妹,但也已渐渐长大,没见过婴儿,对莘迩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他是兴趣十足,说道:“等她生了,你叫显美抱进宫来,让孤看看。”

    “是。”

    “若是个男孩,孤就授他个官,若是个女孩,孤就给她挑门好亲事!”

    前半句尚且无妨,后半句让莘迩哭笑不得。

    左氏亦噗嗤一笑。

    被令狐乐牵起了话头,接下来,没有再说公事,闲话多时,莘迩下拜辞出。

    出了四时宫,回到家中。

    在后宅院里,撞见了正在背手赏花的大头,莘迩命令她道:“去把神爱给我找来!”

    过不多时,褶袴装扮的令狐妍来到屋中。

    莘迩板着脸,说道:“你以后入宫,不要什么都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王太后与大王何等的身份?你家长里短的,尽说些无用的琐事作甚?”

    奈何莘迩再是语气严厉,令狐妍毫无畏惧,瞧了他眼,说道:“王太后和大王对你说什么了?看把你气的,支棱个脖子,瞪个眼,叽叽喳喳,跟我刚才玩的那只斗鸡也似。”

    “你!我堂堂国家辅国将军、督府左长史,你把我比作斗鸡?”

    令狐妍撇嘴不屑,说道:“你的辅国将军、督府左长史,还不是我家任给你的?威风什么!”

    莘迩怒不可遏,从榻上跳下。

    令狐妍让开一步,问道:“你想干什么!”

    莘迩到门口,赶开了在门外偷听的大头,猛地把门关上,转过身来,挽起袖子,怒视令狐妍,气势汹汹地迈开大步,逼将过去,说道:“两天一酒,三天一赌,隔三差五,出城游猎,成天呼朋唤友,胡作非为!夫君说你两句,你还敢顶嘴!不教训教训你是不成了!”

    令狐妍闻言大喜,眉开眼笑地迎上,说道:“好啊,好啊,快来!”

    春暖花开,满院飘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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