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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沽梦师     剑是一夫用txt下载     剑是一夫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临城化墨 第三十章:亢金龙陨

    奎木狼坐在枝桠上,他穿着一件道袍,背着桃木玄武剑,戴着狼牙面具。

    天鸾一众,不过虚名。不知为何,这大半年来奎木狼时常会想起还未面甲身隐,血戮武林的日子。

    或是老了,过了那争强好胜嗜血斗狠的年纪,偶尔无聊,才会忆起血气方刚少年郎。

    他嚼着米糕再想那位小祖,说来有趣,十五岁的少年明明可以运用仙术痛殴自己,愣是为了所谓的公平仅以凡夫武学对垒。结局自然不必多说,十五岁的少年即便天赋卓绝,百年难遇,可如何能打得赢成名二十年,功体正处巅峰的自己。

    奎木狼问萦如歌:“小子,你晓得小道何人么?”

    年少气盛,被打得伤痕累累,勉强站起来,一个狮子搏兔,准备再干一架:“管你什么人,打赢了你,你就得给老子做手下!”

    奎木狼竟头一次有了惜才的念头,觉得这么好的一把剑,锋芒未出,现在折断太浪费了。经不住这娃娃一连追了自己四个月,死缠烂打,屡战屡败,却是越战越勇。

    奎木狼烦了,只道是哪日自己准备隐姓埋名了,会去找这暮寒楼的小少爷,让他回去同他师父说已收复这嗜血道人就是。

    萦如歌也是心思单纯,还真就回山了。

    再后来,过了两年再见少年,那小祖的脸上开始面甲遮掩,或黑木鬼面獠牙或青铜制佛脸狮子吼,他真正天雷诛心发誓追随他的时候,少年再次摘下面甲。

    已经长开的五官,菱角初现的面容这才让奎木狼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娃娃北人南相,刚毅之外异常秀气俊俏。

    少年问嗜血道人:“饮酒乎?”

    嗜血道人,剑指一挥,斩断昔年成名佩剑,挑了一个天狼面甲,自此化名奎木狼,前尘往事已如隔世。

    沉浸往昔,突然耳廓微微一动,奎木狼身子轻盈,从这棵树上跃动到了另一棵树上。他原本的位置上多了齐齐一排银针,他自然认得这银针,这银针是白影侠盗夭妄的追魂针。

    “黑颈鹤?”奎木狼喊出了这名字,他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人。

    “是我。”这人从空中慢慢飘下,他双臂张开。死盯着奎木,换成以前的名字,黑颈鹤万万不敢对他出手,可奎木狼,除了带了点神话色彩能用以忽悠人外,这名气当真算不得响亮。

    奎木狼也好,亢金龙也罢,他们二十八星宿皆是如此。

    “你可是那名唤奎木狼的天鸾杀手?”

    “天下闻名的大盗黑颈鹤竟知道老道这般无名小卒,还真算是三生有幸。”

    黑颈鹤又掏出了几根追魂针,他用舌尖舔了舔-他的针,又对着奎木狼:“那么你,又是否肯说实话。”

    “你要听什么实话?”

    “我晓得你们天鸾一众是归那个叫萦如歌的不死之人所管,暮寒楼同金陵王府有何瓜葛我没兴趣。我看你坐在这树上不动不语一两个时辰,还一直对着小王爷的房间,可是在打什么歪念头?”

    奎木狼笑了,他笑这自诩傲世不屑天下的俊子神偷,竟会因此对自己出手。

    “那敢问,俊子黑羽又来此何为?”

    黑颈鹤的追魂针依旧在手上,奎木狼的笑声没停:“你手上的追魂针也别忘了是谁赠与你的。”

    “难不成来送追魂针的是你奎木狼?”

    “自然不会是我,暗器一类老道并无兴趣。赠你这银针的就是你口中的不死之人。”

    “还真是难得,这不死尊者竟然亲自来送银针。”

    “老道不过是送个信,告知你那天那夜有那地会有这物罢了。”

    黑颈鹤收起了追魂针,

    他是个讲理的人,毕竟他是玄冥老龟的弟子。

    “俊子还不曾回答奎木狼的问题。”

    “你可知道这些日月,会有不少人奉命来取金陵小王的人头?”

    奎木狼又坐了下来,坐在枝桠上:“你看着你的小王,我候着那些不知死活的主。”

    “那你又为何?”

    “你可晓得,我二十八人归顺尊者后,做事不问缘由,只按他的意思。”

    很快夜静,王府盛宴落幕,宾客都各回各家,挨个散了。那俊子黑羽在闲谈几句后,竟也在另一处枝桠躺了下来。

    有些犯困,奎木狼打了个哈欠,身子未动,内中运用一套道家走气之法,刹那精神百倍。那名茶馆见过得中年男子同那小王爷一道来的王府,可这夜宴时候那中年男子并没有出席,说是近来操劳一下子身体不适应,静养几日。在这期间,有位青衫公子倒是进了中年男子的屋子,背着把长刀,此后也未出门。

    一个被指派伺候中年男子的侍婢听到有幸一睹仲西侯风姿的家丁嚼舌,把仲西侯与美姬起舞大堂,十三轻甲侍卫踉跄出剑等等都加油添醋说得更像鬼神小说。

    奎木狼听得真切,他身侧的黑颈鹤也是一般,黑颈鹤疑惑问:“难不成仲西侯百步之内御气压制敌手?”

    白天时候还飞针夺命,才过了两三个时辰,竟似已无芥蒂。奎木狼倒也乐道为这不用剑的盗门公子解释:“剑为百兵之主,易上手,难入髓。有的人生而剑骨,能以气御剑,但毕竟少数,当今之世尚无人能如此。有些人,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虽无御剑之能,但剑气控剑这等小事也是轻而易举,像那婢女方才所说,估摸就是这仲西侯用剑气压制,封锁了那十三侍卫的佩剑,使得困锁剑鞘无法拔出。”

    黑颈鹤虽不用剑,但对这等有趣的事也是啧啧称奇。一劲压制十三剑,虽不敢说实用,但至少表面上也挺威风。

    守了一夜愣是不见中年男子出屋,倒是那朱家小王爷进进出出好几趟,看在茶楼时候,朱一诺对中年男子的恭敬态度,还真是比亲爹亲妈还要亲上几分敬上几分。黑颈鹤没觉得哪里不对头,可这奎木狼微微皱眉,听闻有位青衫公子常年住在王府,可今日却不曾见到,那位青衫公子去了哪儿?

    到了鸡鸣时分黑颈鹤离去,很快,亢金龙过来替换奎木狼。

    亢金龙要比奎木狼块头大上几分,但论身法,却要胜过奎木狼。

    亢金龙没佩那两把一尺出头的剥皮双刀,甚至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天师道袍,连金龙面谱也没戴,显得颇为随意。若论穿着,他与奎木狼同为道门中人,但看道袍品级,地位怕要高出奎木狼一大截,但论品性,怕两人得互换衣袍才是。

    奎木狼倒也不愿多语,他是第一个跟随萦如歌的人,亢金龙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不知,只知道这家伙最初的面甲本该是角木蛟,可这不要脸的汉子硬生生以“蛟似龙非龙,龙之下,是以为耻”这样的借口从原本佩戴亢金龙面甲的疤脸刀客地方抢夺来了金龙面谱。

    那疤脸刀客倒也没那么讲究,只道是,原先的角木蛟面甲太大,恭敬劳烦多宝阁给重新打造了一张浅灰色的蛟龙面甲。

    可是无奈,蛟未成龙而夭。

    角木蛟在天鸾一众出了名的恭谦为善,旧仇来寻死在了想退隐却没法脱身的江湖,萦如歌收尸后将之以旧名葬在了天鸾峰,却没几个人去祭奠过这位没有血性的好好先生。

    更有甚者,即便后来再次补充了天鸾众,对角木蛟这一称号明着也如瘟神敬畏,不愿戴甲,实际上,也都心知肚明看不起这窝囊的货色。

    “府中能人异士无数,

    自当小心。”

    亢金龙对这等好意却不领情,白了白眼,在枝繁叶茂的树上挑了个舒服地整个人躺了下去,以手为枕还准备就这么睡上一天。奎木狼也不便多说,摇头叹气,回去歇息。

    亢金龙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在他看来,萦如歌就是瞎折腾。且不说朱一诺如何如何,只道这是什么地方?金陵王府,临城主,也就是大邺唯一的异姓王的府邸,能进进出出几只蚊子苍蝇?更不提暗杀行刺之类,另一方面,自己的修为,元祖巅峰半步洪荒,他可不信有几个洪荒,甚至洪荒甲等乙等的高手会没事干跑来金陵王府行刺。

    一切只道是萦如歌这年轻的尊者瞎胡闹,不过对于追随萦如歌这个决定,这七年来亢金龙从无怨言更不提后悔。

    如果愣要说遇见奎木狼时候的萦如歌像某个人,说像现在的朱一诺,并不过分,年少不知江湖深浅,撞穿了南墙还不知绕道而行。

    那四年后遇到亢金龙的时候,从朱一诺变成了仲西侯,也不过分,年纪轻轻修为已如汪洋大海,下沉千里未达尽头,而其人,却深沉内敛不喜张扬。

    亢金龙也开始回忆与这驭鬼尊者的相遇,那真的是惨绝人寰啊?对方遇见他没有太多言语,只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亢金龙哪里会愿意,自己可是元祖境界乙等修为,你一个黄毛小儿没半点武境气息谁愿意鸟你。

    对方又说,你如果不愿意,那我打得你愿意为止。

    然后双方大打出手,叱咤一方十五年的亢金龙硬生生被还未弱冠的红衣尊者打得鼻青脸肿昏厥过去。醒来后养好了伤,萦如歌又问他愿不愿意跟随他,自然依旧是一万个不愿意,不碍事,继续打。就这么反反复复是六次还是七次,亢金龙服了。

    并不是因为亢金龙被打怕了,如果是被打怕了,第三次被打得最惨的时候就会投降认栽,他是自心底服气。

    他也发现了一个小秘密,一个不但天鸾一众没有察觉,连萦如歌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小秘密,这个年轻的尊者拥有以战养战的战神体魄。

    同样的,之所以在后来的江湖上多了一个不识趣的小子,那个只要哪家有名剑就上门与人决斗,赢了拿剑,输了赔上性命的摧剑主令狐长空。让萦如歌化名令狐长空挑战天下各大剑宗,以战养战,也是这亢金龙的馊主意。

    果不其然,战神体魄的优异之处尽显无疑。

    亢金龙虽然不用剑,用的是两把小刀,可对剑术有另外的见解,所以他说的很多东西萦如歌也是真的会去听会去做。

    比如,亢金龙说剑与其它兵刃相比属于比较特殊,刀以砍为主,枪以刺为主,弓弩射百步,而剑,可挥斩可突刺,练到后头剑生青芒练出了剑气,更能百步取人性命,在兵器中也算异端。如果近身肉搏干不过了,适当时候也可以服软,以剑气远程对敌,算不得作弊。

    他还记得,有一次,令狐长空对战谁来着?

    哦,对了,那一次是令狐长空为了一把唤作飞鱼靛的细剑同一个名门公子哥对决,那公子哥叫什么名字他就没记那么清楚,是叫蓝天翔还是蓝天偿,是真的没那么清楚了。那把飞鱼靛算得上上品名剑,但远无法跨入极品之列,最后也没被萦如歌收去。

    对那个蓝家倒霉蛋,这亢金龙的确没了印象,但有一件事记忆深刻,那也是二十一岁的萦如歌,也就是令狐长空第一次以剑气杀人。如果不是那个姓蓝的公子哥嘴贱,也就不会落得命丧还没个全尸的下场。

    就见一道剑气射向空中,惊雷阵阵,剑气恍如上百箭矢落地,“咻咻”袭来。

    对,就是这种“咻”的声音。

临城化墨 第三十一章:风起前夕

    奎木狼来报的时候萦如歌在吃早饭,是几个牛肉馅的包子同一碗豆浆。奎木狼说完这些后他的包子掉了,豆浆洒了。

    “你再说一遍!”

    奎木狼晓得萦如歌是听到了的,他今却要自己再说一遍。

    奎木狼只能再说一遍,他的鬼面獠牙面甲摔在地上,他这是真的打算把金陵掀个底朝天。

    “你是打算开杀戒?”

    “既然他已经是亢金龙了,我就不容他死得不明不白。”

    真要说起来,牧流儿同风里俏死了关他屁事,可现在死得是亢金龙,他如何还能无事人一般?

    他在忍耐,他的情绪早已不受控制。

    “优先级,把城中善长远程弩的都给我找出来!”

    奎木狼抱拳,身影一闪,人便不见。

    萦如歌也没心吃饭,这无疑比他胸口的伤更折磨人。

    青楼的阁主、楼主死在了金陵,是该报仇。

    现今,他的手下死在了金陵。

    明明那日的亢金龙还是好好的,现在却成了冰冷的尸体,被短弩射穿的头颅被砍下后悬挂在了城墙上。

    临城死得那几个,铁板钉钉是各种好手,能不费力杀了他们的,再看手法,怕也是和他的天鸾众一般的高手,几人抱团行动。

    亢金龙是在夜里被杀的,唯一见过他的,是那个沿街叫卖夜宵的老汉。

    心月狐找到这老汉的时候是客客气气的,那老汉也不慌张。

    “老伯,我们只问你点事,你说了就行,不会伤了你。”心月狐的声音冰冷,她想杀人,她要揪出那个人,千刀万剐也不一定能解了她心头怒火。

    万幸那个毕日乌之名的衙役没有在,若他在,他会拦住心月狐,天鸾一众,同亢金龙交情最好的,就属这毕日乌。也正是如此,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人出手。

    很快,他会知道这件事,他会想揪出杀害他手足的人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活活剐了这人。

    “老伯,你夜宵是卖到几时的?”

    “昨夜是卖到丑时四更天。”

    “丑时,可能说出丑时几刻?”

    老汉摇了摇头,回答:“这哪里说得清,只听到打更的说四更天了。”

    “你平时不都是子时回去。”

    “这不是近些时日城里人多,夜晚人也不少,生意好做。”

    “那你是见过头颅被挂在城墙上那人?”

    老汉点了点头:“见过,他才过子时的时候来我地方买了些糕点。本来奇装异服的人我是不会去注意的,这人凶神恶煞,却穿了一身明黄道袍,像是天师,老汉家里贡的是三清真人,也就让这人舍了张保夜路的黄符。”

    这是好笑的,这老汉问亢金龙要了符文保身,这亢金龙却在这夜里被杀,尸首分离。

    “你看到他时是怎样的?”

    “这人走路步子很缓,但走得很快,买的多,不像一人的份。”

    “他买了多少?”习武之人体力耗费快,吃的东西也自然比寻常人要多。等这老汉把亢金龙买的糕点数量摆出来,这的确不似一人份。亢金龙的饭量,也就这一半。

    “月狐,你可有把亢金龙买去的糕点找来?”萦如歌这般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坐在房梁上。

    心月狐点了点头,她拿来一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是各类糕点,有些碎的。

    萦如歌盯着其中一块米糕看着,这米糕被咬了一半,咬印平滑得如同刀切。这人做事精细,吃东西时候也一般,会嚼的很仔细。

    “尊者,亢金龙的事?”

    萦如歌手里多了一支弩矢,就是这弩矢爆头夺命。

    但萦如歌却还有些庆幸,这并不是旧仇来寻,否则那些被亢金龙杀害或灭门的人只会用剥皮短刀慢慢划开皮肉,让里头的血慢慢流出,这人身体冰冷后砍下他的头颅。

    萦如歌清楚记得,这种手段,是亢金龙还不是亢金龙时最喜欢用。他会因为血从人身体里流出来,为了那种快感那种温度急速飙升又缓缓冰冷而兴奋。

    萦如歌慢慢卸下了自己的面具,杀气蔓延。除了奎木狼,张月鹿、心月狐、参水猿三人竟有些头皮发麻,不由打了个寒颤,他们都与萦如歌交过手,但萦如歌的前行之快远远超出常人猜测与理解。

    现在的萦如歌不过因为愤怒,这样的杀气竟能令人心惊胆战,恐惧,恐惧。

    亢金龙的尸体被官府收了,在夜里尸体不见,不用猜也知道是那毕日乌盗走了尸体。

    毕日乌带着尸体去了哪儿,萦如歌也并未追问,下令不得追拦毕日乌。他们是他的手下,首先,他们是个人。

    人是有感情的,人可以为了感情做任何事,包括杀人和自杀。

    “尊者?”

    萦如歌的脸暴露在阳光下,这与他而言是一种享受。

    “快四年了,压抑久了也该透透气了。”

    “尊者,你······”

    心月狐本就不戴面具,她单膝跪下:“尊者,不可过激!”

    “八岁那年遇到颜啸,问我最想做什么?我回答,杀人。”

    他的胸口处有血渗出,血渗透了衣服,那破旧的僧衣,胸口处成了一片红。这些人知道,他的伤口又裂开了。若不静养,已经泛白的皮肉如何修复?

    “亢金龙的事参水猿去处理,张月鹿继续追查牧流儿、风里俏的凶手,心月狐·······”

    见萦如歌沉默不语,奎木狼开始安排每人工作,那从不戴甲的狐媚女子却不予理会,扭身似准备离开,嗤笑了一声:“他们死不死与老娘有什么关系,我只问,尊者,你要我杀了谁?”

    这回答干脆利落,却是那唤作张月鹿的,虽有面甲遮掩,那形体动作还是能看出有那么几分苦恼。

    又是夜静,只有蝉鸣同风声。五月的夜不冷不热,这种时候最为惬意舒服。他还记得年少之时自己喜欢躺在桃花树下安睡,闻着芬芳,稳稳入眠。

    他对着的那间屋子,那么是谁杀了亢金龙,是你王府的人,还是准备来杀你的人?

    若是毕日乌盗去了亢金龙的尸体,他会安葬?若是他会安葬,只奢求他能把他的尸体埋的浅一些,好让亢金龙更早往复那真正的阎罗殿。

    “吱嘎”,门被推开,那个中年男子从里头走出来。他抬头看月,是这夜太静还是一个人无聊,这样的深夜他却不曾睡去。

    萦如歌盯着他,看着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也曾多次幻想同这中年男子碰面的场景,可惜啊可悲啊。

    如何令人不恨呢,恨那些做出决定的人,恨这不公的命运,所拥一切,不尽是拜此人所赐么。

    “嗖嗖”的声音,萦如歌并没躲开,他转了个身,两手各抓住一根银针,嘴上还叼着一根。他晓得是那个唤作黑颈鹤的飞贼来了,送他银针的,不正是自己。

    “你又是何人······”黑颈鹤看清了萦如歌的脸,月色下,这张脸鲜有活人该有的面色,这张脸上只有愤怒。

    “墨公子······”黑颈鹤收住了话,他虽没见过墨茗几次,却能确定,墨茗身上不会有这般厚重的戾气。

    这人并非墨茗,然这人却同墨茗有着一般的面容。

    黑颈鹤亮出了银针:“你是何人?”

    萦如歌捏了捏自己的脸,嬉笑:“是否觉得这张面-皮做的过分逼真?”

    黑颈鹤是个聪明人,他收起了银针,银针是那个叫萦如歌的人送的,那个人送他银针是要他为他办事。

    “在下令狐长空。”

    萦如歌还是强压怒火,抱拳补充道:“受墨家掌剑人墨大侠之托这才来此。”

    黑颈鹤低头看去院中的中年男子,再看看眼前这自称令狐长空的人,“像。”

    天下间面目相似的人千千万万,即便再像,也不可能眼睛鼻子都一模一样。

    “看来墨家的秘密很多。”黑颈鹤的话让人不免猜测其中意味,他是指萦如歌所谓的人-皮换面之术,还是指墨家居然能请动折剑一百零六把的摧剑主令狐长空?黑颈鹤暗自摇头,心叹,墨家的秘密多或不多,羽不晓得,只知道忠人之事。

    “令狐长空么,有趣,有趣,莫不是这次是准备折了墨家的那柄莫语剑?”言语间,黑颈鹤再次看向院子中那位墨家当代掌剑人。

    “日后必当如此,而今,功夫不到家,只能寄人篱下。”

    黑颈鹤一听,哈哈大笑,哟呵,这摧剑主居然还懂得恭谦之语,有趣有趣。同样,他更好奇,墨大侠是如何降了这阿塞来的粗痞。

    “黑羽公子来此又是为何?”

    “与你,好似无关。”

    黑颈鹤再不去理会萦如歌,找了个舒服地方躺下,闭目凝神。

    萦如歌还当真担心,下一个被爆头丧命的会不会是这哥们儿。

    奎木狼试探过黑颈鹤的意图,算不得真正心诚,但能保证的是这飞贼不会起歹人之念,便手拍枝桠身子腾起,凌空一脚飞去。

    黑颈鹤是飞贼,他的脚上功夫自然了得。这天下赫赫有名的飞贼不由嗤笑一声,这令狐长空剑术如何不敢说,脚上功夫,泛泛而已。

    可这一脚才出,随后萦如歌夺路离去,不再回头。

    萦如歌走后不久,果不其然,短弩箭矢再度夺

    命来袭,“叮铛”的声音,黑颈鹤射出飞针,那些银针被箭矢打飞钉入树干。

    而那划破黑夜的银光,那清脆的兵刃交接声,明眼人都能看到,不是聋子也都能听到。

    院中的中年男子不过勾唇微微一笑,也不去理会树上得动静。

    却是这时,树上跳下一人,中年男子没去看落下的人,却是喝问:“黑颈鹤?此处为金陵王府,深夜入院,何求?”

    “没什么,不过是觉得无聊,委身于人太过麻烦,想想还是来杀了你一了百了为好。”

    “北落师门!”一声咒起,不等着黑羽俊子动手,其周身被四道冰蓝色高墙困住。

    中年男子,他看去那个念咒的人,眼中尽是说不清的情感。

    “小小诡道也妄图困住羽么?”北落师门属玄武宫室宿,飞贼对于乾坤八卦星万象的了解可不比道士要差,就见他几个弹指功夫,破了封锁。玄武为北,那破解的地方自然在南,这等看上去无比花俏的术法一旦明白了过来,就和江湖骗子的小小伎俩无差了。

    “掌剑人同墨公子当真是不明白他人用心,他人好意,羽好不容易请来一位江湖盛名的高手来护你周全,却还要对羽这般出招夺命,心寒呢。”说罢,黑颈鹤做了一个哭丧脸的表情,他黑衣白面,这个表情更加生动,有趣。

    虽是口头占便宜,黑颈鹤也识趣,自知这父子之中不论是父是子,自己都不是对手。只见他身子轻飘飘,就这么飞一般踏空离去,还当真潇洒非凡。

    “墨茗······”

    恰逢赶来得墨茗正要追去,却被其父喝住。

    “不练剑,整日弄些歪门邪道。”

    说罢,那名中年男子,也就是墨家当代掌剑人自顾自朝屋中走去。再看墨茗,一身白衣已经破烂,隐隐还有几道血痕,父不问子不语,两两无言。

    “过几天就是月无之夜了,你别出屋子了。”屋门被合上时候,墨家当代掌剑人却是落下这么一句。话意如同软禁,样子狼狈的墨茗却是眉头舒展,露出如同幼-童的微笑。

    等墨茗进自己的屋换了身干净衣裳,王府的护卫来了,小王爷朱一诺竟睡得死猪一般,护卫轻拍房门才醒。

    睡眼惺忪,听得方才这方院子发生的事情,冲那些倒霉的护卫怒吼呵斥,那些人哪敢顶嘴,只得开始去搜寻。

    扭过头看到一身白衣,摇着折扇得墨茗,立马换了笑脸,问:“大鸿哥呢,不是说他和你一起去作画,一道回来的么?”

    墨茗笑了笑,答:“怕回了府中,或,可能在让云鸿那孩子抄写圣人经文吧。”

    朱一诺一听大鸿哥可能在让李云鸿那倒霉蛋抄写经文,竟也不厚道笑出了声,墨茗看着,也实属无奈叹了口气。

    黑颈鹤出了王府,突然想到最后墨茗露出的那种体弱神态,又与江湖传闻联系在一起,不由感叹:“卿本帝王将相是佳人,奈何浮生太乱世沧桑。”

    才走出没几步,黑颈鹤又被人给拦下来了,这次是两个人,一个大个儿一个书生。

    近了,看真切了,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来的人吓得处事不惊的黑颈鹤也跪在了地上,他娘的,点儿背,居然是那忻都奴雷牛同二公子朱谏男。

    就见黑颈鹤急忙单膝跪下,右拳捶在地上,左手按在左膝,无比恭敬,道:“属下黑羽,见过世子殿下。”

    朱谏男轻摇了扇子,笑容温暖,轻声道:“黑羽,回来了?”

    黑颈鹤没敢抬头,不好意思道:“回来有些日子了,先是去了趟墨县,昨儿才到金陵城。”

    “有去看望过王兄吗?”

    “还未来得及。”

    朱谏男哦了一声,示意他起来,黑颈鹤起身之后依旧恭恭敬敬,朱谏男在前头走,他就同雷牛一道跟在后头,他不说话,自己也就不出声儿。

    “其实,你见到本王,无需行礼,毕竟你早已不在编制不属临城。”

    黑颈鹤依旧恭敬,只是道:“大公子恩情难以为报。”

    朱谏男并不生气,他怎会去生气呢,眼前人开口闭口的恩人可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能有什么理由生气。

    “黑羽,你可是见过小公子了?”

    黑颈鹤这回抬起了头,语气未变,回道:“世子殿下,这番来刺杀小公子的人······”

    “已经知晓了,一些黄门宵小罢了。”

    沉默有顷,突然,朱谏男声音变了,倒不是变得凶神恶煞,那温暖之中竟有几分哀求,这哀求之外却是不容违逆的命令,听他道:“黑羽,帮本王,杀了墨茗。”

临城化墨 第三十二章:风将起兮

    仲西侯换了件绣了睡虎的白袍,他把那套冕服丢在了置放废弃物同厨房垃圾的后巷。

    金陵城开始热闹起来,又有个人被杀了。

    这几日金陵经常死人,这本该是聊一会儿天就忘记的事,可从昨天到今天,就这个死人,茶馆里的人聊了一波又一波。

    那个人的头颅被悬挂在了城墙上,死的时候据说还是呵呵傻笑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活似一索命来的恶鬼。这人的尸首官府收走,也算仁义,把头颅给缝合了回去,可就在拼凑完全后,这尸首就不见了。

    自然,多了茶前饭后的谈资,什么鬼诈尸啊,阴间锁魂等等等等。

    有的说书先生肚子有些墨水,把这玄之又玄的东西,说的还真有那么点感觉,跟真事儿一般。

    相比这,仲西侯突然很想回客栈去见那个红发舞姬,藏嫣。

    论相貌,她与这西地城主记忆中那个只见过一面的仙子鲜有相同,可就那么一蹙一怒之间,竟生莫名熟悉。

    藏嫣,葬嫣,藏与葬,葬与藏。

    有种被误解的花唤作藏红花,藏红花又名番红花,仲西侯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么一种在波斯随处可见的小野花。恰恰就是这么一种小野花,活血化瘀,解郁安神,堪称神药。

    想着想着,又想到美姬舞剑,舞者武者,仲西侯回过神来,想起了另一件事。

    听雨剑主,来了金陵城。

    仲西侯在奇怪一件事,听雨剑的主人告诉仲西侯,他来金陵城的时间的确是前天,前些时候仲西侯也听着听雨剑主亲口说过要去一个地方,那地方离金陵有三四日的行程。

    用手磨-搓着又生出胡茬子的下巴,听雨剑主,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好似那年自己八岁,这娃娃在襁褓里裹得跟粽子一般,成日哭成日哭。

    再后来,一两年会见上一次,各自佩剑,不语。

    再后来,他成了西地之主,佩剑舞雩,那一身冰蓝侠客装扮的少年也初见锋芒,听雨剑之精妙已有小成。

    再后来,他时不时会来不夜城,配着那把冰蓝色不似俗物的听雨剑,喝酒,不语。

    突然某一天,他把听雨剑装在一个精美匣子里头,骑着一匹汗血马来了不夜城。

    好马好剑如同交代后事一般,什么听雨剑要六十四天打磨一次,七天要润一次冰水,什么听雨剑式逆流而为,非平凡武学唯快不破······

    仲西侯也没理他,就差把打小看成半个弟弟的听雨剑主给撵出城主府。

    他赢了那场决斗,伤痕累累,多处可见白骨,动一下都疼得咬牙咯咯响。

    那次他给听雨剑润完冰水,这给白纱布裹成木乃伊的傻小子看到了,露出一口白牙,得意洋洋。

    至今,仲西侯依旧不知,那场决斗,他是与谁生死相决?

    这家伙好似身边的确有把小巧精致的轻弩,难不成真的是他

    干的?可图什么?

    仲西侯看着他的剑,赤霞色的舞雩宝剑。

    “舞雩啊舞雩,冰封南海的听雨剑会去斩杀一条过江老龙么?”仲西侯没见过尸体,他自是不知道这死了的亢金龙会同他说什么。

    亢金龙?天鸾十三煞,这一众原本该是二十八星宿,可这小师弟找来的尽是一些人们口中的江湖败类。

    这些人藏了身份也拦不住旧仇来寻,折损了十五人,就剩下这么十三人。亢金龙虽非十三煞之首,也属五首,那他的本事理应不差,若真的是听雨剑主下的手,那仲西侯倒认为,这亢金龙,死得不冤枉。

    那天夜里仲西侯也的确是住在金陵王府,他没去注意这一日的王府来了哪些人,又走了哪些人。

    他就这么安分老实的在金陵王给他安排的厢房里头稳稳睡了一个晚上,突然脑子里还是那个念头,干什么要把那红发舞姬送回客栈呢?明个儿自己回去的时候一道带回去不是更好么。

    吱嘎啦,闫忽德从窗子外爬进来,仲西侯本来说过他很多次,然他怎么也改不了。

    “小梁,如何?”

    闫忽德收起了那对狼爪:“侯爷,有一件事情,闫忽德并不明白。”

    “你且说。”

    “仲大侠那时天下群英争夺过一幅画,侯爷可知道这画是什么画?”

    仲西侯知道这件事,然他知道的不全:“是有这么一幅画,这幅画据闻是青帝所画。”

    “又是那类决定生死兴衰的东西?”

    仲西侯微笑:“小梁,你是否觉得这类东西太过荒唐,很是迷信?”

    闫忽德没作回答,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

    “这幅画的确存在,画这幅画用的也是书难手上那玉笔。”

    “画上画了什么?”

    “纷飞的战火,蓝甲的将军站在街上,身旁是遍地的尸体。繁华的都城,三个持剑的人站在城门外。地狱的恶鬼,天国的使者,凡间的蝼蚁······”

    “若是说蓝甲的韩将军么?那这东西的确有意思,三个持剑的人?”

    “他老人家只同我说过这些。”

    “那侯爷还知道有谁看过这幅画?”

    “青楼楼主白啸天,文剑圣诸葛丁,不二尊者颜啸,白云苍狗,鬼飞贼,玄冥老龟,百日霜楼寒冰,花满西城仲南燕,寅帝大将蒋正、方子龙,笑脸书生上官素人,墨家前代掌剑人墨泷,前代剑圣黑无常······”仲西侯苦想了一阵子,摇了摇头,“人太多了,记不得那么多。”

    “按侯爷这么说,白啸天疯了,诸葛丁退了,除了这对过去不语不言的颜啸外,另外那些人都已不在人世。”

    仲西侯点了点头,仲南燕本可以活下来,他的豪情逸致害死了他。

    “侯爷,如果是这么回事,无常剑客会不会也知道这事?”

    仲西侯摇了摇头:“黑白无常追寻的不

    同,黑无常追寻的是天下,白无常追寻的是心境。黑无常死后白无常就改成了无常剑客,在暮寒楼深居简出,怕是楼中人,也没几个相信那位有剑圣之能的长老真的还留在楼中。”仲西侯看着闫忽德,又轻笑,“你认为这样的人能藏得住?”

    “侯爷的剑术少有敌手,何不去同这无常剑客过招见真章?”

    仲西侯摆了摆手:“无常剑客的剑术奥义再不一般又如何,他们的时代早已过去,何况这老人家已经退隐,再去打扰也不该是晚辈所为。”

    “侯爷,闫忽德实在不明白一件事,为何独独会选择金陵?”

    “大邺唯一的异姓王,他这土皇帝做得如何逍遥,过来看看,不好么?”

    仲西侯嗤笑一声后继续道:“小梁,普天之下除了两京,还有谁的府邸胜过我西地城主府?”

    仲西侯看着被他名列十三人之一的狼王闫忽德梁,也实在不好意思说,除了不夜城,他这辈子只来过临城。这话其实也不丢人,可仲西侯总觉得,自己生活的天地就只是一个小小不夜城,看到的也基本都是黄沙,若对一个走过山水无数看遍绿洲花草的人说自己不屑出游,还真的开不了这口。

    “老狐狸年事已高,身子板即便硬朗依旧也不晓得哪日会突然嗝屁。他的两个孙儿一个体弱多病说不准还会先他一步,另一个······”

    “他家小王爷名唤一诺,有勇无谋?”仲西侯停顿了下,继续道,“老狐狸的脑子好用,也奸诈,他教这孩子的不是谋不是智,你要他放弃,他偏偏会做到最好。”

    仲西侯突然顿了一下,说不中听的,朱一诺这孩子当真还有些倔,也不知道老狐狸暗地里在这小孙儿身旁安排了多少死士。

    这等跋扈潇洒的日子后头,多少性命无声无息消失,不知道这朱一诺可知道一二。

    “那侯爷是打算吃下这塞不进肚子的大馒头?”

    仲西侯大声笑了出来,呵呵道:“你说,临城势大财大,可若是少了主人,这个大家该怎么撑下去?”

    “少了头羊的羊群,就是野狼的口中食物,不会反抗也不懂反抗。”

    “小梁,你认为人、羊同狼,哪个可怕?”

    “可怕的?那恐怕就是羊了。”

    闫忽德梁终究是和畜生接触太多,少了些人的敏锐。

    存在那么一个善于隐藏气机,修为起码洪荒或同等境界的人,小梁莫不是从未察觉?

    闫忽德梁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再次遇到了那对纵横剑客,他跪在了地上,他们再次放过了他。如果让闫忽德编一万个理由,他也不会告诉你,除了复兴番邦,他还想好好活着,二十年,五十年,好好活下去。

    仲西侯,你是世无双的枭雄,你可会为了活命对人下跪?可会?

    仲西侯突然站直了身子,他未看向闫忽德,自顾自道:“风将起兮,人不还。”

临城化墨 第三十三章:白马盟誓

    墨茗没躺在床上,他对着石桌上的棋盘冥思。棋盘上摆着的是旗圣香夫人的《月下白羽帖》,这种从星位开局的棋,一下子令墨茗自觉技艺有差,不止一两点。

    “一诺,你喜欢莫语剑吗?”

    “太钝了,没兴趣。”

    墨茗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他不在乎这个,这样的护卫再过森严也没多大用处。

    朱一诺的修为毕竟有限,如何分辨剑是锋利是锈钝,还没到那个时候。

    “你可别告诉我,你的身子也不对了,姑丈不是说要你三十岁再习无情剑么,怎么会身子骨不对呢?”

    二楞青也是好玩,左看看右看看,不断打量墨茗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更在乎,他是不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滚开!”

    一道雄厚剑气袭去,朱一诺如灵巧猢狲,一下子翻出四五丈同自己的表兄拉开了距离,就见墨茗手中折扇乍现青芒剑气,眼神顽皮,道:“来,教为兄看看,你这破烂货有无长进。”

    朱一诺呵呵了声,自信满满:“好,今个儿就赢了你,要你看看我这两年的历······”

    后半句他说不出来了,摸了摸腰间,麻烦了,自个儿没带兵器啊。可自己的表兄哪里会管这些,就见他扇子带风连环攻势,朱一诺只好一边跑一边骂,怎么难听怎么骂。

    他骂尽了墨茗祖宗十八代,可这泼皮是忘了,算起来,自己同墨茗的祖上还算得上同一人。他不管,他现在是打不过,但不能输了气势,所以一定得骂,骂的墨茗失了分寸那他也算赢了。

    若是打输了,转身就跑,边跑还得边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给老子等着!”

    旁人若看去,这对表兄弟这般真刀真枪,嘴上还全无半点礼数,刚进府的丫头侍从还会害怕得去和老人说出事了出事了,而那些有些年头的老人一听,呵呵几声,各自忙活各自的事情去了,也不打算解释。

    黑颈鹤看着这表兄弟二人这般打闹,自觉墨茗本事不输自己,也便离去。在他走后又飞信向朱谏男上报了一件事,名震江湖,又令天下名剑主胆战心惊之人,摧剑主令狐长空来了金陵城。

    这人来就来呗,腿在人身上,不好拦着,最多以为金陵城哪个倒霉的名剑之主要遭殃了。可后边还有几句,说这令狐长空还好似受人之托一直护在墨茗左右。

    这么一号连胜逾百的人物,如何令人不好奇呢?

    可黑颈鹤把一件事偷偷藏了起来,没有说,那就是令狐长空有张面-皮,和墨茗小少爷那真的是一模一样,恍如双生子。

    “小雷,你可晓得墨家儒商为何能立足天下,战乱纷飞却好似与他们无关。”

    忻都奴摇头,不说话。

    “墨家除了天水山庄外还有个庄园,这庄的名字一代改一次,以前唤作瞳桑,而今唤作茗荼。这山庄,以后自然是小墨茗的。”

    朱谏男微微皱眉,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那弟媳,也就是墨茗的结发妻子。

    突然有些好奇,小墨茗当年游历路上,是如何拐骗回了这个煜城一郡郡守的掌上明珠。

    自然,这等奇怪的念头也就那么一瞬,过了也就过了。

    小雷点了点头,依旧不说话。

    “墨家名剑唤莫语,当家的就是掌剑人。每一代掌剑人的剑术都极其精妙,难以破解。同样,墨家家主的修为颇有意思,从来都没法用衡量凡尘武夫武力的九重境界来划分。”

    朱谏男看了看这忻都奴,这蛮汉子,什么时候才能和自己畅谈,别三五天才憋出一个屁,多半还都是让自己注意身体,无趣,无趣。

    “历代如此,老王爷就把小姑嫁去了墨家以探其中奥秘。谁能料得,小姑去后对这却是不言不语守口如瓶。”

    朱谏男并不反对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有的仇恨是能用爱去化解,若是墨桑真心待他小姑好,那这金陵王的独女尽心尽责相夫教子也是应该。

    “你见过墨茗很多次,也不见他使剑。这孩子不同于历代掌剑人,这孩子身体虚弱,虽说天资不凡道法超群,却也只能算是个半吊子。”

    朱谏男又看了看小雷,他没心情继续说下去,独角戏,没劲。

    “算了算了,同你继续也是没意思。你还是去把那白马准备好给那无礼的蛮人送过去吧。”

    小雷点头正要出去,又被朱谏男喊住:“那几个通报的人,且问过,可有将此消息散播开来,不论有多少人知道······”

    见他手刀往自己脖子一抹,小雷明白了意思。

    再说仲西侯这处,闫忽德在看那封信,这封信已经残破不堪,上头的字并不完整,能读出部分不到四分之一。

    “小梁,你娘亲那个梁家是哪个梁家?”

    “查了这么多年,结果如何,侯爷也是知道的。”

    “闫忽德部落,三番九邦之中原本多么兴盛的一个部落。”仲西侯想到了什么,直接开口,“北国有个梁氏,也就是那玉龙将军梁伯枼他们家,你说,你母亲这个梁,会不会凑巧就是梁伯枼这个梁?”

    “天下有名的梁氏十二门,挽风城梁伯枼,煜城梁克勤,还有这临城梁文虎······”闫忽德说的不多,自然知道,每一家,这番邦汉子都有去仔仔细细查探过。

    “不说这档子有损心情的事,那老狐狸估计也该遣人来送东西了。”

    仲西侯下了楼去,的确是有样宝物还是个活宝物。是一匹白马,一匹矫健帅气的白马。那牵马的是个成童,这童子没有表情,他在那里梳理着白马的毛发。

    “这马的确漂亮,可有名字?”

    那童子斜瞥了仲西侯一眼,竟无畏惧。“这马自然有名字,这马的名字说出来你若不知也只能说你这人无知。”

    “哦,那孤倒要听听这马叫什么。”

    “它叫绝地,也叫白义。”

    “足不践土,飞奔如飞的白马绝地。”仲西侯看着这匹马,这匹马的确帅气,他的确喜欢,甚至比当初小雨牵来那匹汗血马还要帅气,“这么说来,这老王爷就是将这宝马赠与孤了?”

    那童子点头应是:“王爷说了,他送你白马,想必你是晓得意思的,你是怎么言行的,我都得记着,回去同他禀报。”

    仲西侯仰天笑,很干脆的笑。他抽出了他的舞雩剑,这剑剑刃光滑,没那引血槽。若是在这样锋利的剑上再弄出一个引血槽,那一剑拔出,鲜血飚溅的画面,说实在,还真有几分令人兴奋。

    仲西侯一剑挥去,一招落花,剑气如风教人难以看清。

    那成童的脸色大变,变得惨白又是愤怒。

    血如泉涌,腥味很重,也说明这马的确是匹好马。

    “你······”

    仲西侯看着这匹死马,这匹少了四肢唯剩躯干的宝马。

    “你这白义的四腿孤留下,把这身子送回去给你家王爷。”

    “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它······”成童跪在了没了四肢奄奄一息的白马身侧,用手抚弄马鬃,一下子泪水就哗啦啦落下。

    仲西侯只是呵呵一笑,闫忽德却看得莫名一阵心疼。

    那成童带着死马走了,一路走一路哭,不敢言语得罪,只能嘟囔咒骂。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过是王府里头一个小马仆罢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闫忽德看着那四条马腿:“侯爷,之后呢?”

    “命人把这马腿做成上好的菜,一点不留,全部吃掉,自然不能浪费了这。”

    饭菜来的时候,闫忽德好好的坐在仲西侯对面,他左手五指分开拖着饭碗,右手拿筷握在七分处。夹了一片马腿肉,味鲜肉美,但无论有多能勾起食欲,闫忽德依旧觉得这桌子菜太过奢侈。

    仲西侯放下了碗筷,很难得的在吃饭时候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脸笑意,看着闫忽德,道:“小梁可晓得,我为什么吃他马肉还分还?”

    闫忽德自然不明白,好好的骏马竟当下酒菜。若想吃马肉,也该去市集买顶好的肉马,烹食这类战马标准培养出来的宝马,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信的理由。

    更不提仲西侯这西地汉子,马术精湛,喜好名马也不是什么秘密。

    “以前有个姓刘的皇帝,死之前杀了一匹白马与臣子立下誓约,令臣子誓死效忠,永不背弃。”

    闫忽德一听,不由微微叹了口气,这声调中竟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仲西侯自然是觉察出来了,问:“是孤哪里说错了吗?”

    闫忽德放下了筷子,抿了口茶润了润喉,道:“那个刘姓皇帝不过草莽之辈,部下功高盖主之辈不计其数,功业成后,逐一杀害。再后,皇后一脉权倾朝野,这草莽皇帝担心刚打下的江山就要改姓,这才杀白马立誓约,异姓不得为王。”

    仲西侯就同一个在茶棚听书的孩子,还颇为赞同点了点头,好似就在说,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还真的是自己会错了意,再看看盘中已经烹饪好,无比鲜美的马肉,竟也没了胃口。

    闫忽德看了看仲西侯,全无怒意,就接着讲:“可惜啊,江山没改姓,天下却易了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之主却成了一个女人。这女人在这草莽皇帝死后就虐他妃妾杀他血脉,说到底,白马盟誓,不过家天下的意思。”

    仲西侯拍案而起,着实吓到了闫忽德,就听他哈哈几声大笑,道:“这么一说,孤就放心了。”

    闫忽德一开始还不明白,转而想了想,仲西侯膝下无子嗣,但是金陵朱家,世代为王,也就明白了过来。

    也罢也罢,就同这马肉,或许他面前这不夜城主,是真的一时兴起想吃马肉,但嘴巴长在他人脸上,哪里能左右别人想说的话。

临城化墨 第三十四章:天下武夫

    萦如歌住在破庙里头,獠牙面甲被丢在了一旁,对着盆中的水看着自己的脸。这张脸并不难看,不但不难看,甚而还算俊秀。

    那个女子从外头走进,她背着一个琴匣:“我听他们说了,你去见他了。”

    “哦,不小心碰见了他,没打照面。”

    “亢金龙死了,你心痛,天鸾的人恨,可如歌,现在你还不该去见他啊。”月女的眉头一直皱着没有舒展,“墨······”

    萦如歌打断了她的话:“青楼的人死在了金陵城,死了就死了,可亢金龙他······”

    “你忘了无念为什么让你来金陵?”

    “无念,这死胖子他懂什么?什么书画江山用的龙血墨,什么传承千载的青帝玉笔。月儿,再一个月,再一个月八年之期就满了,我······”

    “如歌,你······”秦月儿无比惊恐看着萦如歌,为什么八年了,八年时间仍旧无法收了戾气?

    萦如歌自知失态,他太过在意,八年前年少的他何等意气风发,普天之下只有我萦如歌不愿去的地方,没有我萦如歌去不得的地方。

    神挡杀神魔阻诛魔,任你千军万马,唯我一人前行。

    可年少轻狂,终究会酿下大错。

    八年前一人屠尽白云山庄一万四千人,那把大火烧了整整六天,白云山庄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百里之外尤见火光,十里之外仍闻悲鸣,方圆一里的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血腥。

    在两极高手多如过江鲫,元祖大家也不下五十人,甚至还有三四个洪荒宗师的白云山庄,这等家底竟就这么被一个武学造诣也才步入洪荒,且年未弱冠的混小子给屠杀灭门了。

    为什么?

    原因简单,也很多,主要还是那么三点,白云山庄欺男霸女的勾当越来越多,这么干勉强算得上除奸为善;白云山庄的势力开始侵占暮寒楼的地盘,算是两派相争;第三点,竟是白云山庄有个行走江湖的女娃娃自称白云仙子,自免不得被拿来与十多年前香消玉殒也唤作白云的绝代女剑客作比较。

    比较就比较呗,可这不谙世事的女娃娃口出狂言不屑与之相论,白云山庄竟也是这等态度,羞耻与一曾沦风尘吃腿儿饭的平康娘们同名。

    再后来的事就是先前说的,一人屠尽一万四,神魔难当。

    从白天杀到黑夜,又从黑夜杀到白天,这红衣的年轻人竟不眠不休水米未沾杀了一整天。

    等长枪刺穿最后一人,天空闷雷,大雨磅礴,就听一声怒吼撼动山野。

    再后来,“驭百鬼取万人头颅,山河同哭,布七劫九难化人屠。一人戮一城,神仙泪涌,尤洗不净血墨染的曼陀枯木。夜听小娘诉苦,近瞧白衣半面可怖;夏间午时山路,竟是寒风冻骨。且试问,鹤发稚童何辜?苍生大义何时如故?”

    莫说江湖天下骇人听闻,即便是暮寒楼的人,也不屑与这红衣尊者为伍。

    十六楼,人去楼空,又何妨,不过熔了令符。

    那一天,颜啸也怒了,天灵一掌,未死,却是锁上了内中仙府朱漆大门。

    “你还是同我先去吃顿饭,把身子养一下。”秦月儿不会去管那些人该不该死,人都死了,又能如何?她只记得,他一个人坐在君无恨的小茅屋,两壶不值钱的烧刀子,一壶喝一壶倒。

    秦月儿也曾好奇,或该说至今仍好奇,那个秀气胜过女子的君无恨怎就凭空消失再无踪影,再后来不见尸首却只是一封无名书信,寥寥几字:无悔,无恨!

    萦如歌不愿多说,空决情不愿提及,那就这样吧,似东游浮萍,不提不问。

    秦月儿微微皱眉,萦如歌执拗不过,只能答应。

    却见这驭鬼尊者从背后抱住了秦月儿,吓得美人肩膀一颤,倒也没反抗。听他轻声,好似孩童哀求:“月儿,莫不如,今晚你就留下。”

    秦月儿掰开他搂住自己纤腰的双手,转过身,用手指轻刮这大小孩的鼻子,又双脚微微一踮,亲了他的侧脸。

    些许时间过,萦如歌同秦月儿在一名为“有酒仙人醉”的客栈讨了字号又在二楼路旁处雅间包了一厢。

    席帘掀起,这小二十七八的年纪,头戴毡帽,洗旧的浅蓝色布衣,左肩上一白色布巾,腰处围巾,右手提壶,人略为躬,这小厮进来后先为二人倒茶,又问所需。

    秦月儿掏出一锭银子置桌上,小厮双目直盯不离,萦如歌见了不由想笑,心情竟好了几分。

    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活得更好些,能买得起更好的衣

    裳田宅,吃得起更好的佳肴美味。

    “客……客……客官,啊不,爷儿,您要点什么?”

    “先不说别的,你啊,过会儿上菜先替我买一套男装一套女装。记住了,要上好布料的。”小厮唯唯应首答应,秦月儿想了会儿,“那就来一洪武豆腐、一汤臣和气菜、一烽火台羊方、一恩乡重情鹅、一火烧庆功楼、一平步青云鸡、一胡惟庸醋鱼、翠玉白玉汤,最后两杯西瓜膏、两杯酸梅汁,饭后再要两杯虎跑冲泡的狮峰雨前龙井。”

    不仅小二表情怪异,就连萦如歌也愣了。“客,客,客,啊不,这位姑娘,现方初夏,城内的西瓜……”

    月女又笑,涩苦,“我又糊涂了,那就这些吧!”

    “好嘞。”小二停下转身,“姑娘,小店的女儿红、老白干、绍兴老酒、竹叶青都是金陵城里顶好的,另外今儿也巧,小店镇店之宝,寒城的仙人醉还有几斤······”

    萦如歌摆手:“不必了,别忘了再两碗江南小细香米。买后若有余钱就作你赏银。”

    “好嘞,那就谢爷儿了。”小二捧银欢喜下了楼去。

    萦如歌看着月女,他没有戴那鬼面獠牙,戴了一个带笑的狐脸面甲,面甲在笑,他的人也在笑。

    “你说你长得这么俊,要不咱摘下这面具吧?”

    萦如歌还是摇了摇头,意料之中。

    “那你答应我,不能再让让人看到你。”

    萦如歌似要辩驳,可一看到秦月儿不容违抗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突然萦如歌微微笑出了声,他想起年幼时候,也是初夏,同那丑道人在河间摸鱼。突然问:“丑黑狗,前些天来的那个大侠说你天不怕地不怕,连那个谁谁谁你明明打不过也敢骂上几句,那你有没有怕的人?”

    丑道人想了想,伸手一抓,迅雷之势,抓住一只彩色蝴蝶。看了看手指上的花粉,不由皱眉,又舒展,松开手让蝴蝶飞走,算不上解释,道:“谈不及怕,不过,只要是你娘说的你老子我都会去做。”

    萦如歌记忆中的,白云永远都是眉头微蹙,不曾言笑,而苍狗,则和个奴才家丁一般,唯唯诺诺,一张丑脸永远乐呵呵的。

    与此同时,金陵王府内,粉衣嫩面的小丫鬟向墨茗、朱一诺问好。

    话说这小丫鬟还真别致,一头乌黑秀发扎了两个猫耳,俏皮鬼灵精。带有婴儿肥的小脸又白又圆,皮肤好得就跟剥了壳的水煮蛋,水水嫩嫩。那双水灵眸子就跟两颗又大又圆的葡萄,黑得发亮。妙就妙在那张小嘴,上唇嘴角微微翘,呈以半圆弧度,看去,好似永远面带微笑。

    墨茗微笑点头,自顾自摇扇朝御书房走去。朱一诺看到这跟随自己姑母姑丈一道来金陵的墨家小丫鬟,不调戏一番哪会罢休。右食指抚点丫鬟墨曲儿下巴,曲儿自是后退,朱一诺又玩世不恭般笑:“小妞越长越粉嫩了,来来来,让哥哥亲一个,尝一下羽儿妹妹嘴上的胭脂,是甜的还是咸的,我猜是甜的。”

    曲儿脚步轻盈,身手灵猫一般,洛神凌波。朱一诺扑了个空,还有要事就没再转身再与这小妮子玩耍。朱一诺也不回头,朝后丢出一块金牌,上头雕刻九爪金龙。

    墨曲儿伸手接住金牌,墨茗留声道:“紫禁城不比我墨县,你手持金牌,才能纵横无阻。”

    朱一诺同墨茗自非一般规矩所能约束,也用不着那通行金牌。朱一诺依旧随着墨茗走,双手抱着后脑头仰天,边哼小曲,边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等哥哥晚上回来弄死你个丫头片子”。

    这丫鬟墨曲儿也只是掩嘴呵呵笑,更多的只是催促这二人早点进去见那金陵王。

    二人到了,齐身行礼。

    到了御书房前,墨茗正在整理衣袍,而小王爷朱一诺不等守门侍卫通报,一把推开朱漆大门大迈步走了进去。墨茗在后头只得摇头,那些个侍卫太监欲言又止,墨茗余光一扫,竟令一众不由背脊发凉。

    进了御书房,朱一诺同墨茗齐身行礼,又是齐声问安。

    “一诺问安。”

    “墨茗问安。”

    金陵王依旧是坐在蛟龙金椅上,他让这二人也起来坐下。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夜里也是梦见大哥三弟,三弟的双手都是好的,大哥冲他笑,也没那憎恶的表情。

    朱一诺四处张望,奇了怪了,姑丈这次怎么不在御书房。

    “来来来,老头儿的两个大毛笋,凑近点,让老头好好再看看这两个大宝贝。”

    朱一诺左右看看,同样也不见朱谏男。

    “兄长

    他······”

    “哦,西沙县出了点事,你兄长一直在奏事处批复要文,有大半天了,让他过来还不如让他回去好好歇息歇息······”

    墨茗蹙眉,一个小小西沙县出了事情,二表兄一直在屋子里忙活就算了,可为什么外公也会知道?另者,二表兄又为何亲自去奏事处批阅?

    在这墨家少主眼中,金陵王一向以智谋奸诈称于世,而近几年竟给人畏畏缩缩之感,好似被人架空。昔年的被称为青水白狐的金陵王,如今竟成了蜗居一地不问风雨的老龙王。

    “小一诺,剑练得怎样了?”

    朱一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剑练得怎样了?是厉害还是不够锋利?是真的能十步一人还是百步无敌?

    “闲着的时候多练练,要晓得勤能补拙,别老跟老李家那两个不争气的瞎混在一块儿。”

    金陵王口中的老李家,自然也就是他自己的心腹,也就是墨茗好友李冈鸿他们家。

    李家这一辈也有孙儿三人,长孙青衫书生李冈鸿,八斗之才,在金陵乃至整个临城,人们的评价竟还要在墨茗之上。可那次子与小儿就是纨绔的代表,再加上朱一诺,这三个公子哥打小厮混在一起,可没少惹事。

    朱一诺也想辩解来着,他奶奶的,自己两年多前出走临城游历西邦,回来前又去了趟不夜城,虽说没什么收获,可自己一直没闲着啊。这些,也算不得不务正业。

    说起李平鸿和李云鸿,自己回金陵城到现在,一直被祖父同两个兄长呼来喝去,哪有时间溜出去和他们几个潇洒快活。

    想想自己回来这么久,没和好友再睹秦淮风光,不免遗憾之情表露。

    可这,冤,太冤了,比窦娥还冤。

    “茗儿,一诺不争气,你可别让外公失望啊。”

    墨茗面笑,心里却苦,老头儿每次都是先给口甜的,再喂一大勺苦的。以前自己同二位表兄,这老头儿对待哪个不是严苛至极。

    说来那会儿自己刚会说话,两位兄长已经会文会武,自己午间时候闹腾不愿睡觉,而两位兄长是读书的时间溜回各自寝宫睡觉,就这么兄弟三人,各自举着一本、一册、一捆书,在祠堂里跪了三个时辰,把二表兄那孱弱的身子硬生生跪出一身汗,自己哇哇大哭却没哪个太监宫娥敢上来心疼。

    “前些天刚试过一诺身手,对付两极武者已不是问题。”

    老王爷闭上眼半顷不语,又缓缓睁开了眼,看着自己的孙儿,两极么?

    “可听说易水寒?”

    老王爷突然这么一问,朱一诺一下愣神,易水寒?

    朱一诺瞪大了眼:“古水河畔传说中那位剑圣的剑法。”

    老王爷神情未变,也没去理会这小孙儿,看向自己的外孙,问:“茗儿,你晓得易水寒不?”

    墨茗点了点头,站起来说话:“易水寒,列知无不言雾中花榜第二位。据闻内中皆为剑客,练的也都是那传闻中的剑客所使的古剑法,易水寒。”

    “雾中花榜,有那么点意思,茗儿啊,除此之外呢?”

    二人不说话,每三年,知无不言会发布各类榜单,什么评论文士的相如榜,评论美人的西施榜,评论剑客的青锋榜,还有那个在江湖武人心中最具公信力的万夫榜。

    比如,暮寒楼的剑圣冷不语,八年前入青锋榜,两年前占据榜首被奉为剑圣。而在万夫榜上,却未进前十,为天下剑客不满。

    那来金陵城有些日子的西地之主仲西侯,青锋榜上无名,万夫榜上却是第七位,也令人觉得颇有意思,也是搞不清这青锋榜与万夫榜,知无不言是拿什么作为根据的。

    两个小孙儿都不说话了,老王爷哈哈大笑,用手摸了摸椅子扶手上的麒麟首。不但雕刻栩栩如生,摸上去的手感也是无比立体。说起来这座椅上的麒麟首,看去倒也有趣,扶手形状竟是一条蛟龙在生吞一只麒麟。

    “没记错的话,前年时候,小玄荼位列青锋榜第十一位,你父亲列第三位。而那万夫榜上,你父亲同样位列第三位,小玄荼,不曾有名。”

    朱一诺扭看向墨茗,哎呀,忘了,那年自己刚好出走。

    他大爷的,自己还分不清自己修为什么品阶的时候,墨茗这家伙已经位列青锋榜了。朱一诺心里头一大堆脏话,又不好嘟囔。倒也不是嫉妒愤恨,是有那么些的不甘。

    “看来小一诺是不知道这些,茗儿,可记得在你父亲之上,青锋榜第二位,是何人?”

    “天地常笑泪落无声。”

临城化墨 第三十五章:天降大任

    朱一诺没憋住,噗哧笑了出来。谁取的名字,又长又酸。

    “是好笑,但你肯定不知道,天地笑是天地笑,泪无声是泪无声,你们更不会知道,只要你二人一句话,这青锋榜第二位的双子剑客,就愿意为你们赴死。”

    朱一诺没能理解,他也不会知道对于这些答案,墨茗早已了然于心。

    可墨茗却还是问了句:“天地笑、泪无声,是易水寒剑客?”

    “哈哈哈,是,也不是。”老王爷没卖关子,只是继续帮这两个小孙儿解释,“他们不是一般的剑客,而是我易水寒三巨头之一,纵横子。”

    墨茗好似恍然大悟,纵横子,纵横子!又微微笑出了声。

    朱一诺听不明白这笑声为何这么古怪,老王爷却明白得很,也欣慰。自己几个晚辈当中,昔年丢魂发疯的谏膺一生就此终结,自幼多病体弱练武也未能强身健体的谏男终究不过游侠境界,自幼被奉为天才却画地为牢不愿涉足江湖的小墨茗,今天发出了争强好胜的笑声。

    老王爷听到后,很满意。

    或许自己的小墨茗不会明白,为何在知道天地笑泪无声是易水寒巨头之后会这般兴奋,但老王爷心里头明白,这笑声就同他那三弟,右手被废离开临城时候发出的笑声一模一样。

    辽阔草原驰骋百里终会无趣,人攀高峰艰险难料方能为乐。

    “一诺,你觉得你大哥是怎么一个人?”

    朱一诺始料未及,同样的,他已经忘了自己有三位兄长,他也忘了他曾喊一个人小哥哥,喊一个人小哥,喊一个人哥哥。

    哥哥是个怎样的人?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当真是一纨绔子弟?老头儿阅人无数,怎会老眼昏花立他世子。这雾中花榜第二位的易水寒,就是他所创。”

    “什么时候开始?”

    朱一诺一下站起了身,皱眉追问。

    “距今,也有十七八年,茗儿约摸六岁,一诺你尚在襁褓中。”

    “那时的他······”

    墨茗打断了朱一诺的话,一诺不会相信他的大哥会创立这么一个组织。若真的那时候朱一诺只能咿咿呀呀,墨茗六岁,朱谏膺二十一岁。二十一岁,那自己,现在的自己做了什么?

    “谏男的身子,哎。”这老王爷叹了口气,老王爷也曾找过取魂夺魄的人,终究是虎毒不食子,没那么做。也或许是因为朱谏男那信誓旦旦的眼神,他那一句“我朱谏男会让朱一诺载入史册,千古明君”,老王爷打消了那个念头,也怀疑过是对是错,可已经这步田地,哪里还要管那么多。

    “一诺······”墨茗眼神示意,可这孩子并没有看自己,嘴里还在低声嘟囔,十八年前,十八年前······

    “关于易水寒的事,老头儿没有参与太多,有太多,讲与你二人听,还不如要你二人自己身在其中,更能清楚明白。”

    墨茗咳嗽了一声,朱一诺依旧没有反应,他只好作揖冲金陵王:“此番事情,玄荼应当回避。”

    老王爷摆了摆手,他是那般喜欢这外孙,也多么希望这娃娃是姓朱,可就因为这娃娃过分聪明,渐渐的,对这娃娃竟开始生疏起来,他,也不再那么讨喜了。

    直到某一天,自己同谏男在书房议事,这武艺不差却文绉绉酸溜溜得要死的外孙儿一身是血,一瘸一拐推开书房暗门,看到自己时候那个惊讶的表情他一直记得。就见这小外孙单膝跪地,他才明白,原来小时候拔他胡子的那个苦叶茶,那个小墨茗,小玄荼,他已经长大了。自然,他再也没法把这小玄荼抱在怀中哄他入睡。

    “傻孩子,老朱家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知道的?”

    外公,外公,这本该是多亲切的称呼,这孩子体内同样流着自己的血,他姓墨还是姓朱,重要吗?

    可那一天,这孩子喊出了一个称谓,对纵横天下数十年的金陵王而言,胜过晴天霹雳。

    参见王爷!

    从这小外孙的口中竟吐出了这般陌生的四个字,“参见王爷”!

    “易水寒成立,是谏膺结识了一帮善剑的江湖朋友,自然,若没有那个臭棋篓子,也不可能会有今天的易水寒。”

    “易水寒是如何得到的?”同样的,朱一诺心中有恨,看着自己的祖父,为何自己明明练剑,这样的事情却从不曾与自己说?

    “你可晓得文剑圣?”

    “文剑圣诸葛丁?”

    老王爷笑着点了点头,剑谱是诸葛丁给的,这恐怕多少也令人一时难以接受。文剑圣是那楼的长老,易水寒本不该外传。

    “诸葛丁是个文人,同样也是个贪恋风尘的色胚子。那种场合,你既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过人武艺傍身,终会有一天是要栽的。”

    “所以,哥哥救了文剑圣?”

    老王爷点了点头,他在笑这讲义气的江湖人。

    “谏膺跟我介绍的时候说,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被打成猪头的穷酸老儒生,会写出易水寒的剑谱,问了问人,剑诀精妙至极,如何去猜疑不是干货。”

    “暮寒楼的人难道不会易水寒?”

    “恃才的狂傲之徒这天下还少么?他通晓天下剑法却手无缚鸡之力,他只会指点他人练剑却从不传授他人,哪怕是当时的白啸天,他也只是赠送了一套白霜剑法,白霜的珍贵还不及易水寒十一。”

    “所以易水寒是我们老朱家的?”

    这老王爷和自己的小孙儿一问一答,还时不时点点头,可他的目光,始终没从自己外孙儿身上挪开。他突然很心疼这孩子,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他单膝下跪时候的眼神,陌生,陌生的可怕。

    他也问过朱谏男,为何那一天,墨茗,他的小玄荼会在那里?

    朱谏男却只是轻呷了一口茶,轻轻一句,因为他墨茗,是他朱谏男,是他朱一诺的兄弟,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该如何去补偿他?现在让小玄荼去扛下这些对他也无公平可言。

    然这天下,本就不公平。

    “易水寒有三位巨头,血凤凰、雷牛、纵横子。”

    “血凤凰是谁?”

    “老头儿只能告诉你,血凤凰是前代剑圣黑无常嫡传弟子。”

    “那这人也同暮寒楼有关?”

    “血凤凰来来去去不受易水寒约束,组织中的剑客要对付他,恐怕也要折损大半才能伤了他。”

    朱一诺还要问,墨茗拦住了他,该让一诺知道的,这老王爷不会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一诺也不可能从他口中去知道。

    “爷爷,雷牛到底是何人?”

    墨茗的眼皮在跳动,答案再清楚不过,傻一诺还要问什么。突然,墨茗想到了什么,他疑惑,为何那人要隐藏这么多年?

    “雷牛你二人是再熟悉不过的,就是那忻都奴,小雷。”

    “谏男身旁的异邦汉子?”朱一诺愣愣不语。

    “易水寒中的人使剑,小磊······”

    “他有一柄剑,不轻易亮出来。一诺,你可能让他亮剑?”

    朱一诺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小雷是朱谏男的亲随,若是他不肯为朱谏男亮剑,又如何为自己亮剑?

    “除此之外,那个与茗儿你密切相关的白衣剑客游灵溪,也挂名易水寒。”

    朱一诺没有反应,墨茗面露讶异。朱一诺在冥思,游灵溪,听过其名,未曾一见。

    可这游灵溪又如何会与自己有关?这游灵溪,是谁?

    “每每与墨家相关的动作,他皆会不惜代价,命为草芥。可这人,至今也不知如何控制,如何联系,也是笑话,大笑话。”

    “或言之,茗儿便是游灵溪!”

    朱一诺不明白其中缘由,左看看墨茗,右看看金陵王。

    老王爷却是欢喜点了点头,他实在是太满意这娃娃了,可为什么,如果他姓朱不姓墨,那该有多好。

    “说来有愧,昔年为了印证这游灵溪之大才,还曾故意让茗儿陷于险境,果不其然,幽幽然自天而降,白光夺目天神一般。”

    “不世之才?”

    老王爷点了点头,显然那个时候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这么一个非人非妖竟在易水寒中无人能右。

    谏男曾做了一个小实验,这游灵溪展示其能,除了鲜有露面的血凤凰同不屑做作的纵横子,易水寒中就连雷牛都一度双手被废。

    “爷爷,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我该如何统帅他们?”

    话回萦如歌这边,秦月儿把一檀木盒子递与萦如歌,萦如歌打开,里头是一串佛珠,数了数,共二十七颗。

    “这二十七贤者是决大哥帮你找来的。”

    “这死胖子,是怕我真的剐了他么,不敢露面。什么二十七贤者?”

    “随信行者、随法行者、信解者、见至者、身正者、家家者、一间者、预流向者、预流果者、一来向

    者、一来果者、不还向者、不还果者、中般者、生般者、有行般者、无行般者、上流般者这十八有学同退法、思法、护法、按住法、堪达法、不动法、不退法、慧解法、惧脱法,这九无法。”

    萦如歌关心的自不是什么二十七贤者,他关心的,是秦月儿的一脸认真,那眉头微蹙一本正经欲怒又止。

    秦月儿一一说出,这二十七贤者中是含有小乘宗法的,造化在个人。萦如歌含着笑,用拳头支撑着太阳穴,静静看着秦月儿。他无心于内容同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突然觉得,月儿,好美。

    “可算找到你这破烂和尚。”秦月儿抬头看去,那个穿白衣的黑脸剑客就站在墙头,朝着他们这里。回头刹那,萦如歌已用鬼面獠牙遮住了自己面容。

    “仲西侯。”

    “你二人怎就不晓得这什么,我看一下招牌,哦,有酒仙人醉是孤不夜城的财物。”

    “那你要做什么?”

    秦月儿皱了皱眉,有酒仙人醉在金陵虽然不过几年,可暮寒楼也观察甚久并无异样,自不会想到与不夜城会有何关联。

    “听颜啸说过,孤的如歌师弟,在进青楼之前是那白云苍狗唯一的弟子,那今,可还记得白云的剑是怎样的剑?”

    “城主是想知道白云同仲南燕的剑,哪一把更锋利?”

    “小师弟?要不同师兄过几招?”

    “你是怎知晓我这些日子得了把好剑。”萦如歌解开包袱亮出了那把剑,抽出,那剑锈迹斑斑。

    仲西侯没有赞叹,反倒皱眉,颇为嫌弃的样子。

    “这把剑虽有着无双的霸气,可同时,怨恨太深,终会噬主。”

    “你能看出这剑?”

    这西地城主对锈剑的不满,竟不是因为锈迹斑斑不见锋芒,却是因为过于霸道戾气太重。

    “你可知道这把龙耀是何人所用?”

    萦如歌愣了下,又看向他手中的剑,这把剑锈迹斑斑,是再普通不过的,而这仲西侯却知道他手中的剑的。那一日破庙中的事情虽疑点颇多,但既然是把宝剑,他也就没去多想。

    “义父同孤说过天下十大名剑,其中就有这龙耀。若是他人,恐这是一把锈剑,可换做是你,想来也不会蠢到用一把锈剑同孤较量。”

    萦如歌不说话,他功力灌入剑中,那剑闪出金色的光。仲西侯也拔剑,拔出了他舞雩剑,他要知道,颜啸是看中了他什么,用他手中的剑去知道。

    仲西侯纵身跃起,手握宝剑,猛一挥,平淡无常的一剑,却是毫不留情。

    萦如歌侧剑去挡,剑气扑面而来,手中锈剑的锈渍竟剥落不少。

    萦如歌周身旋转,一剑刺出。

    “白云的剑孤不曾见过,也不曾听过,你这一刺,若是能朝上四分,应当更好。”

    萦如歌落在了地上,他没刺中仲西侯,他仔细打量了仲西侯手中的舞雩剑,他手中的那柄剑没有引血槽。一个剑术超凡的剑客,握着一把没有引血槽的宝剑,这是更加令人害怕的,而没有引血槽的宝剑也是难用的,对于要用剑杀人的人,没有引血槽的剑,势必会给自己多添几分危机。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龙耀,龙耀一道龙形引血槽的,单想想一剑深入,拔剑见红时的场景,也不寒而栗。

    他听得出这剑是黑铁打造,在黑铁外头有无用铅涂抹,那只有这把剑饮血之后才能明白。

    仲西侯猛地向上挥剑,那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如同龙啸,“飞龙巡八荒”,剑气混于风中,萦如歌的头发扬起,黑木面甲不断发出“噌噌砰砰”的声音,面甲没遮到的地方,道道细纹,皮肤生痛,鲜血随着断发飘落缓缓渗出。

    仲西侯的眼神变了,不再先前那般玩世不恭,反倒如大漠孤狼,凶狠深邃,又听他声音低沉道:“好,今日就教孤看看你这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剑光一闪,破风之声却如佛主低语。“笑佛醉卧花荫涧”,多年未用的白云剑法,是锋芒依旧,还是早已蒙灰,一剑此处,终究结果尽现。

    秦月儿不由惊呼,“不要!”,然快剑出手已难收招。

    西主东游,遇花僧。笑问:佛可观天下?僧曰:佛无目而通明。西主问:佛可慈悲?僧曰:世本无圣人,如来亦作狮子吼。

    ——《西城志-仲西侯》

临城化墨 第三十六章:白云剑意

    萦如歌反手挥剑,生出数道剑气化成的旋风。虚虚实实,一时竟让人模糊,纵然是仲西侯这般的无双剑客,也不由猜测下一剑会从哪个地方刺过来。

    西城之主皱起了眉,这剑招为何似曾相识。虽说似曾相识,却又似是而非。

    嘴角微微翘起,黑脸汉子临时打算小小玩笑一番。

    仲西侯出剑挥斩,却是正手握剑,一股旋风与龙卷相交顷刻散了。点点火星,“噌噌”的兵刃交接声。

    萦如歌停了下来,双眼露出惊恐。仲西侯,莫不是那剑魂体魄,看过一眼便为己用?

    “落花,落花。”

    仲西侯忘不了,那个仙子白云使剑的样子,又看了看眼前人,小师弟啊小师弟,那你又是如何使剑的?

    “白云剑术十六花,城主猜得没错,此招名为笑佛醉卧花荫间,别名落花。”

    “巧了,舞雩之中有三花,也有一招别名落花。”

    萦如歌使得这一剑自然不是白云剑术十六花中的落花,落花全名“落花羞林”,讲求的是与人看去出其不意,与己而言随心出剑。以气化刃,虚实同出,攻其不备。

    而他方才所出那招,虽带有“佛”字,却无慈悲可言。同落花羞林一般讲究虚虚实实,更多的,却是放弃压抑杀戮的心。人性屠戮,而佛性不泯,是为矛盾。

    而人性、佛性,均为剑主本性,本性一剑,自显得虚虚实实。

    而仲西侯不曾谎骗,舞雩剑法中的落花,其名“落花水无镜”,讲求的是以心御气,一招出手,不分虚实。纵然对的水中月,镜中花,只管刺出这剑。

    “笑佛醉卧花荫间”同“落花水无镜”虽有不同,却也是殊途同归,不过出剑一正一反,可那剑意,却大不相同。

    萦如歌没再去纠缠白云剑术同舞雩剑法,他又是腾空,一剑劈下。

    仲西侯不躲不闪,手中的剑渐渐起了赤色霞光,缓缓闭上双眼。

    若是换作他人,仲西侯怕也不会久违催剑,同样的,换做他人,也没法令他试剑。

    “风乎舞-雩!”他缓缓提剑,最后那字念得尤为之重。

    萦如歌翻转了身子退回原处,仲西侯猛一挥剑,那七十二道剑气急转,剑光闪过,萦如歌原本的位置,那棵三人高的树如遭天雷,由顶劈开。

    风散了,仲西侯又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嘴角勾起,在笑:“小师弟,红尘千里,孤骑独行,翩翩然,飞仙之境,可是使不出来么?”

    萦如歌在回想方才一剑,若自己没有收招,能伤到仲西侯,重会毙命,轻,也能卸去一条胳膊。

    同样,这一剑劈下去,这仲西侯的七十二道剑气势必会将自己碎尸。

    “风乎舞雩!”萦如歌轻轻念出这几个字,“仲南燕当年就是用这招打败无常长老?”

    萦如歌未被面甲遮住的薄唇微微翘起,竟是邪魅万分,仲西侯正是皱眉,却又怒睁双目。

    就听萦如歌刚硬几字“风乎-舞雩”,仲西侯不曾料想,不过几句话的时间,这红衣面甲的年轻人,竟将他苦修二十多年的“风乎舞雩”偷得六七分,七十二道如墨色浓的剑气袭向仲西侯。

    仲西侯笑了,这么多年,从未如此敞开心怀大笑。

    再次握紧手中赤霞色宝剑,大声喝道:“风乎舞雩!”

    乍然间,七十二道黑色剑气同七十二道纯白剑气一一相抵,以二人为中心,剑气化为一圈涟漪缓缓散开。

    仲西侯依旧在笑,开心啊,怎一个爽字了得。

    剑归鞘,止住笑声,突然一本正经,道:

    “舞雩剑从不为虚名而战,它为的,是属于剑主的荣耀。黑无常也好,韩将军也罢,都曾败在舞雩剑下。”

    “败在,仲南燕的剑下?”萦如歌信,也不信。

    黑无常夺得剑圣称号,在半年时间里打败了一百剑术名家,这其中就包括七星剑、舞雩剑、白云铁剑。

    同样的,他化名令狐长空折断名剑上百,却连青锋榜都没挤进去,还真是个笑话。

    突然,萦如歌又看了看眼前的西地霸主,也不由觉得更加好笑。

    萦如歌三个字,没出现在青锋榜上理所当然,萦如歌不是剑客,可令狐长空没出现在青锋榜上,论实在的,他萦如歌不服,榜首状元之位的冷不语也是费解。

    可看了看眼前人,这个剑名满天下的大剑客,花落西城仲西侯,竟也不曾登上青锋榜,五十个名字找半天都找不到一个姓仲的。还当真纳闷,知无不言这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排名的?这般胡来,竟还能赚得现今的公信力。

    “小师弟,孤就告诉你舞雩剑是如何输的。”

    剑鞘射出数丈,赤霞色锋芒再现。

    仲西侯的身影化成了白光,萦如歌跺地,腾起。他原来的位置仲西侯站着,他拉住了自己的脚,把自己拖下。

    萦如歌将全身功力灌输这龙耀剑中,剑上已经找不出半点锈迹,如刚出炉的纯金宝剑。

    一招流苏花界,一层光晕包裹了他的剑,他的剑又刺向仲西侯。仲西侯依旧不躲不闪,他看到的不是剑,是一朵剑刃为瓣的花。

    仲西侯笑着,他看着这个与自己算得上同门,又与自己齐名的年轻人,突然乐了。

    看着他刺来的剑,仲西侯翻转了手中宝剑,左手轻轻一拍,萦如歌手中的龙耀被打飞,仲西侯舞雩剑的剑柄顶在了萦如歌的的丹田位置。

    “舞雩剑当年就是这么输的,很可惜,这把剑,不喜欢杀人。”

    不说是萦如歌,在一旁看着的秦月儿也愣,瞪大了眼。

    她晓得他在暮寒楼,碍于身份,无法施展剑术。

    每每化名令狐长空的时候,也是他萦如歌最自在的时候。

    虽不能尽情施展白云剑术,却能握剑,能与人比剑,已是相当满足。

    犹记得明明对各自身份知根知底,这萦如歌硬是要戴上面-皮,和冷不语两个人对剑斩仙崖上。

    那也是秦月儿头一次看到冷不语六剑齐出,而萦如歌则越战越勇,大有神鬼难当之势。

    不论是萦如歌或是冷不语,纵是白袍成红衣,却是笑得无比灿烂。

    结局已不重要,冷不语那柄天剑斩断了令狐长空从外头抢来的幽蓝狐,肩膀还挨了一剑,却是输得心服口服。

    萦如歌倒也没和那些浪荡子似的要嚷嚷“要不是老子的剑不行,你小子早输了”等等,两个人一同被包裹成木乃伊住进了无花谷,这萦如歌纳闷了大半年,在好奇,怎就没法偷得七星剑的几分剑意。

    秦月儿出神之际,仲西侯收起了剑,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剑鞘,把舞雩剑收入其中,那赤红色的光淡去。他没有流汗,气息依旧平缓。

    “龙耀是把通灵的剑,若是你能展现他最初的样子,那今时今日舞雩剑也已折断。小师弟,在孤眼里,你却配不上剑客二字。”

    秦月儿跑了过来,她扶起了萦如歌:“仲城主,如歌的伤······”

    仲西侯大笑,大笑了出来。

    “孤险些忘了,你这不死之人在孤不夜城古木林受过重伤,这伤难好。既然重伤,为何不去养伤呢?”

    仲西侯是走了,他

    还跪在地上,他抚着胸口,握着剑,没忍住,呕出一口浓血。牙齿血红,却是咧嘴在笑。

    一声鸣叫,那只多日不见影子的白隼飞了过来,它停在了剑柄上,盯着它的主人。“曲儿。”

    若人生能同这白隼,来时便来走时便走,无人阻挡那才快活。

    秦月儿轻抚白羽,又打开了白隼绑着的细竹条,打开,里头是张细纸条“夭子、不语已赴挽风城”。

    秦月儿有些不明白,把直条递给了萦如歌,萦如歌看完后掌心火焰,瞬间成灰。

    萦如歌抚着白隼的翅羽,锈剑归鞘,冷不语,这面瘫货也出楼了么?

    “月儿,你说,事情结束了,我们成亲可好?”

    秦月儿愣在了当场,她听得真切,此时此刻却无比希望是自己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

    眼眶刹那红了,强忍住呜咽,没有才子佳人小说中的曲折情节,也不可能八抬大轿风光过闹市。

    “你,你,你哭什么,如果你不愿意······”

    “滚,你不知道提亲这种事情要带着很厚很厚的礼去征得长辈同意么?你这样我怎么才算是你明媒正娶的?”

    萦如歌傻愣了,“滚”,“滚”,“滚”,这小妮子竟然破天荒没了淑女风范,长这么大头一遭让自己听到从她嘴里蹦出来的脏字。

    “对,对,是我忘了,是我忘了······”

    就这么,两个人拥在了一起,四周被破坏的街道门扉,渐渐聚拢的人群,不明真相群众口中的难以入耳的话语,萦如歌竟都没了怒意。

    人活着,名分这东西有那么重要么?

    换个身份,好好活着,有个小家,最后儿女安康,老了含饴弄孙,那不就够了么?

    有个背剑的年轻人认出了萦如歌的装扮,颇为恭敬,问:“阁下可是暮寒楼的尊者,萦如歌?”

    萦如歌也好,秦月儿也好,回过神来。

    萦如歌摆了摆手,竟爽朗摘下了面甲,这可吓坏了秦月儿,不过下一刻,她又乐了。怪不得如歌能这般快意恩仇,出剑不留情,可他又是什么时候戴上了这人皮-面具?

    “非也非也,莽夫令狐长空,不过借了这身行头,逼那仲城主出剑罢了。”

    背剑的年轻人竟跟见着了神仙一般,欣喜若狂,颤抖的手指着萦如歌,兴奋道:“摧,摧,摧,摧剑主,在下柳州董乘明,在下······”

    不等这渴望成名的董乘明再絮絮叨叨什么,萦如歌早就牵着青梅竹马的手一路欢快蹦跶,没了踪影。

    躲进有酒仙人醉喝酒的仲西侯竟莫名有了几分酸意,这混小子,刚和自己打了一架,剑气还混乱了自己几分内息,现在倒好,竟还换了身份有了老婆,他娘的。

    又想到,白云的剑术精妙无比,她的剑却很普通,她的剑断过很多把,这把断了,就去找家铁匠铺打造一把三五斤的铁剑,用着称手就行。

    幼时自己问师父,为什么天下剑客都喜欢佩戴名剑,怎样的剑才算得上名剑?

    仲南燕却告诉他,其实,舞雩剑原本也没什么名气,也只是一个小铁匠打得。

    仲西侯半信半疑问,真的?

    谁知这脸皮厚如城墙的家伙还使劲儿点头,若不是后来白无常带着小雨来了不夜城,他还真就一直被蒙在鼓里坚信不疑。

    最后仲西侯握着一把弯刀追着仲南燕跑遍了整座城主府,还是白无常说情才饶过了自己的义父。

    想着想着,仲西侯竟也不自觉笑出了声。义父啊义父,剑有名和人有名,哪个更重要?

临城化墨 第三十七章:人心可测

    仲西侯把剑摆在桌上,桌上有酒有烧鸡。有个穿了件火红袍子的人坐到了他对面,这人正是颜啸。

    仲西侯回过神,看了眼自己的师父,打了个哈欠,人躺在木椅上慵懒得如同一只暹罗猫。

    “我不明白,师尊为何一定要我去测试这孩子?”

    颜啸喝的酒同仲西侯的不一样,他自己带来了一壶酒,那种又苦又甜的酒。

    酒已经不多,时间也不多了,事情却还没办完。

    “小西不也一直很在意白云的事?”

    “我承认,白云,那个女人······”欲言又止,或说不该从何说起。

    “可惜,长你太多岁,可惜,我杀了她。”

    仲西侯盯着颜啸,那眼神,就如同一只被杀了同伴的幼狼盯着拿弓箭的猎人。

    “义父相信你,我自然也相信师尊。”

    “就因为你仲西侯的荣耀?”

    仲西侯摇了摇头:“若只是仲西侯,那师尊的事,我所知甚少,而师尊对不夜城的了解远胜于我。这样的角色我本该留不得······”

    “你不是第一个同我说这样的话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颜啸站了起来,不知不觉天已经暗了,月亮也已经出来。

    有趣的,是楼下已经来了巡城司的人,街边店铺的伙计也好,老板也好,都在那哭诉,两个不知道名,臭不要脸的江湖武夫在这比剑,把街道和店铺弄得一团糟,还没地方索赔······

    问及长相,没人能形容真切那两个男子的长相,倒是有几个色胚子对秦月儿的长相描述得那叫一个绝,还一直在那好奇,美人榜不知道有没有这小娘子。

    这一日的月不圆有缺,月每天会变,一个轮回后又会变回最初模样,所有的事情若也如此,就没必要那般费神费心了。

    “天道自然,人道沧桑。尘是尘,土是土,一切都看造化吧。”

    “那舞雩剑同听雨剑可会再战?”

    “上一代人的恩怨同我辈何关?雨儿如果打算同我试试,谁的剑技更高一筹,反正我不会推脱。”

    颜啸喝下了杯中的酒,换了个话题:“不说这些,你一直找的用兵才人,有人了?”

    仲西侯摇头叹息,他手臂上的肌肉依旧紧绷着。“人是找着了,不过,也同没找到一样。”

    “什么人,同没找着一样?”

    “金陵王世子,朱谏男。这人也不知道今日明日哪日······”

    “这天下人这么多,短短十年,你能召集这些,一个用兵将才,把你难倒了?”

    仲西侯还在松缓他的手臂,颜啸轻笑,当年的仲南燕也是这般。在他们一群人行刺失败后,他也是当着他们的面松缓自己的手臂,全然不担心这些人会再度反击。“看来你这次也的确用心,风乎舞雩,从你学会舞雩剑法至今,用过几次?”

    “萦如歌,萦如歌,一个剑魂体魄的人,怎就明白对一个剑客而言,什么才是剑。”

    初夏的天,夜晚的星空总是迷人的。二十八星宿的图案轮廓清晰,斑点迷离。颜啸听到这黑脸汉子在感慨所谓的剑魂体魄,不由轻轻笑出了声。

    “可惜啊,可惜,如歌那孩子,并没有什么剑魂体魄。”

    仲西侯瞪大了眼,萦如歌并非剑魂体魄,那他还看了几眼就偷得自己风乎舞雩六七分?

    “白云剑术的最后一招,唤作空城花海,亦或无尽花海,与你风乎舞雩颇为相似,那你这招风乎舞雩对他萦如歌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剑字,原本用赵体写,现在用柳体写,如此罢了。”

    “说来简单······”

    颜啸也明白仲西侯话外意,也不当真,听过就作罢:“十年,就同我十年前知道自己命煞死劫。小西,十年后,你可已经明白你是谁?”

    “我?不夜城主,天下无双的剑客,舞雩剑主仲西侯。”

    颜啸又是笑了笑:“那去掉这些,你还剩下什么?”

    仲西侯没回答:“师尊虽已满足弟子三个心愿,可能再容弟子贪婪一次?”

    “小西求我,那会有什么大事?”

    “若哪日我抛弃了剑,抛弃了不夜城,带着一个小娘子来找你······”

    “行,我做你的证婚人,我做你的,那个叫啥,对,高堂!”

    仲西侯端起了一碗酒:“不过,怕是没有劳烦师尊的这一天。”

    “是呀,谁让你是仲南燕的儿子。同样,为师也要求你一件事。”

    仲西侯喝了口酒,问:“你用一个求字,就不怕哪一日燕老头来我床边用那双鬼眼恶狠狠盯着我?”

    颜啸哈哈几声,继续道:“你排行十一,如歌排行十三。中间排行十二那人,剑道修为,马马虎虎,可仙道一途,将至瓶颈。他为人过于桀骜,为其算命,怕是天劫将至······”

    仲西侯把酒洒在了地上:“若仲西侯日后不念同门之谊,必遭天雷地火。”

    这孩子,好歹让自己把话说完啊。

    颜啸不由笑出了声来,他突然发现,原本不怎么爱说话的小西,越来越像那个不要脸的大剑客仲南燕了。

    仲西侯缓缓饮酒,心中默叹,师尊啊师尊,你怎就忘了,小十二,不就是小雨吗?

    这几日的朱一诺无疑是最为苦闷的,他十年练剑,为的是那个他本为不耻的大哥。而今,他的剑如何称得上是快剑?那个无能之人的手下,有那么多的剑客名人,他的剑能算得了什么?两极境界的武者,那是怎样的境界?墨茗是怎样的境界?哥哥昔年又是怎样的境界?

    “一诺,又在想什么?”墨茗之外,没人更能晓得朱一诺心思,但这人就喜欢不说出来。

    “墨茗,墨家掌剑人代代无敌却不求闻名天下,那你要做什么?”

    “纵然我的手拿不起那剑,墨家也绝不会毁在我手里。”

    “那你靠什么?”

    “我有兄弟在,还怕什么?”墨茗看着一诺笑,他的笑暖暖的,朱一诺却看到一张病态的脸,少了颜色。

    “你这话可是让我汗颜啊。”

    墨茗拍了拍朱一诺的肩:“讲真的,莫语剑送你,要不要?”

    “你疯了?你知道莫语剑有多重要吗?”

    “你以为?我会把剑给你?墨家的剑,墨家的掌剑人,自然是姓墨的。”

    朱一诺傻愣了会儿,不由出口成脏,骂骂咧咧。

    就见墨茗呵呵笑,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纸,提笔朱砂描绘出一鸟型,一脸坏笑:“一诺,来,戴上这个······”

    朱一诺本能性跳起,一个后翻,远离墨茗四五丈,如同毛发竖立的野猫,喝问:“又什么鬼东西!”

    “这是根据北边草原上的青燕改造的符文,你且试试,说不准为兄这一次当真能自己造出一张符了。”

    朱一诺一脸果然如此,慢慢后退,也没了先前的愁眉不展,嬉皮笑脸,道:“既然是墨茗你自己改造的,那干嘛不自己实验,我该去练剑了······”

    说罢,一溜烟就不见了人。

    在原处的墨茗抿嘴微笑,青燕,听北边来的人说,这个头能有人小手臂粗的猛禽,便是为了捕猎而不断进化自己。一诺啊一诺,你可能如同这鹰中猎手,禽中猛虎,为了一个目的而不断增进?

    想太多自然伤脑,就看了看手中的符,哎呀呀,不由皱眉:“又画错了。”

    这一夜的金陵城颇为太平,次日,仲西侯第二次去金陵王府。

    这一次他穿的就是常日里的衣服,宽大的袍子扎紧了袖口,莹白似雪的颜色,潇洒漂亮也容易脏。他有些无奈,到最后还是没能回客栈去见那红发舞姬。

    他的腰间佩着那柄无双的宝剑,舞雩剑在手,这天下也就没有什么好去畏惧的了。

    在门口等候的,是墨家从墨县带来的侍婢墨曲儿,她水汪汪的眼就这么看着仲西侯,看得出这小丫头聪慧机智识得大体,仲西侯倒也没去过多理会。

    那些守门的将士是见过这不夜城主的,他们自然也就退让开去,让这不夜城主自顾自进去。

    过了弯弯曲曲的一条又一条道,仲西侯也是有些羡慕,虽非帝王,却同帝王一般坐拥紫禁城,天下自难再有第二人。

    忻都奴小雷在内门处等候,他的上身依旧是赤条条,身上的铁索也一直缠着。

    “见过你几次,都不见你说一句话,难不成你是哑巴?”仲西侯玩笑道,他本就笃定这蛮汉不会是个

    哑巴,他依旧要戏弄他。小雷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话。否认,却又让人误会默认。

    仲西侯自然不会忘去来此的目的,这老狐狸会这般主动邀他前来,告知相关易水寒的事情,这不得不说的确是令人惊讶。他来了,他要晓得易水寒中有谁,那个用内力逼死他仲西侯部属的人是否也在易水寒中。

    金陵王坐在一把躺椅上,在他的御花园。他躺在那里看天,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暖光打在身上,舒服并不刺眼。这样的日子总是惬意,然人生太多不如意,到了这个年纪,比谁都更为清楚明白。

    “仲城主来了。”在这金陵王的左侧也有一把躺椅,仲西侯坐了上去,也不去问是不是为他准备的。“看来易水寒的确吸引人,你是想知道易水寒这剑谱还是易水寒这组织?”

    “那要看老王爷肯同孤说什么了。”

    “在老头儿看来,一个剑客,更加想得到的是那绝世无双的剑谱,而一个城主,更想明白的是一个对他是利是弊的江湖组织,那么仲西侯是一代剑客还是一城之主?”

    仲西侯把舞雩剑插进了土中:“那要看是什么时候了,如若有人对孤不夜城心怀不轨,不夜城的子民会看到他们的城主披甲执锐首当前冲。若是有人千里迢迢来寻我,为的就是看看仲南燕的弟子是个怎样的人,舞雩剑是把怎样的剑,那么,我也就是个剑客。”

    金陵王不禁拍起了手:“好,好一个是城主也是剑客。那你说,是城主又是剑客,这天下有几人?”

    “唯孤一人。”

    “当真!”

    “当真。”

    显然这并不是金陵王想要的答案,然他问错了人。换做是他人,兴许还会献媚一番,然这人是仲西侯。

    “前几日老头儿同那小孙谈了易水寒。”

    “金陵王百年过了,这王位就要传人,世子身体堪忧,这王位最后也是会压在朱一诺身上。换做是孤,恐怕孤会花更长的时间去栽培这人。”

    “他已经合格。”

    “容孤想想,要文,他的表兄墨茗同你的旧部是很好的参谋,要武,你临城三十万兵马不容小觑。”仲西侯是这么理解的,城主,武功盖世又能如何?智谋过人又能如何?

    同样的,易水寒有多少人?墨茗这青锋榜第十一位是实是虚?仲西侯也就不再多说。

    “可惜啊,这孩子还是缺少太多东西。”老王爷看向了仲西侯,仲西侯轻笑,“仲城主可曾奇怪为什么临城会想要你的门客书难,让他来辅君临城。”

    “才华横溢者,任谁都喜欢。”

    “可如果他真的背弃了你,那恐怕他在老头儿地方也是活不得。”

    “卖主求荣是为不忠,捧图献地,是为不义。不仁不义的人的确留不得。”

    “不同你贫了,且随老头儿一道去看看易水寒可好?”

    “是百无一用的剑谱还是那些使得一手好剑的人?”

    “若本王躬身求你,你可会答应教授小孙一诺易水寒?”

    “那要看老王爷你的诚意有多少了。”

    “临城三十万兵马可由你仲西侯调遣。”

    “这份礼还真大。”仲西侯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灰,提起了剑,“老王爷可别忘了,孤乃一城之主,可非你不夜城的将相奴才。”

    说罢,他朝正门走去。“簌簌”几声,两个带着面具穿着黑白衣服的人挡住了仲西侯。这穿白衣的人戴了个黑面具,穿黑衣的人戴了个白面具。他们手中的剑也是一般,剑座呈两仪,一阴一阳。

    不同的,黑衣童子的背上还背了一把剑,一把青色长剑。

    他们的衣服是黑白的,面具是黑白的。在这面具上,那黑面具的人是一张哭脸,白面具的人是一张笑脸。

    仲西侯打量了这二人,他轻声笑:“难不成这二人就是你易水寒纵横集大成者天地笑同泪无声?”

    金陵王拍了拍手,那天地笑泪无声蹿到了老王爷的身后。

    “仲城主想知道易水寒的秘密,而今又让你知道了一个,这二人的确就是天地笑泪无声。虽说仲城主的剑术天下无双,易水寒中人才济济,这二人即便杀不了你,就凭他二人的剑术,要废了你仲西侯一人也非难事。”

临城化墨 第三十八章:剑分纵横

    面对青锋榜三甲的纵横子,仲西侯握紧了手中的剑,右手按上了舞雩剑的剑柄:“孤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戴着面具,把自己的脸埋在一张丑陋的面具下头。”

    金陵王大笑,仰天而笑。他的笑声是如同风声的,听上去却觉得这老王爷这日身子不大舒服。年纪大了,就连笑也不敢尽兴去笑。

    “那是因为这世道有太多的人戴着面具,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又会用这张面具来亲近你,让你以为你看得到他们的心。”

    仲西侯抽出了他的剑,他的动作依旧缓慢,剑出剑鞘的声音“噌”的细长:“那孤能问老王爷可是一直戴着一张面具?对所有人?”仲西侯笑着问。

    “不曾,纵是在沙场之上,本王也不曾以甲护面。仲西侯,你可晓得本王这风云叱咤的一生最得意与最遗憾的事?”

    仲西侯不说话,这老狐狸他不屑,然这老狐狸的雄韬伟略的确不容他否认。

    “本王最为得意的,是本王夺得了这王位。”

    金陵王顿了顿,他的眼眶泛红,干涩的眼睛生痛难受:“本王最痛彻心扉痛心疾首的事,就是本王坐上了这王座。”

    权利,总让人去争夺去厮杀,为了一个王位,这老狐狸杀了自己的兄长逼走了自己的弟弟。当一个人站在无人能及的顶峰,那种孤独感,为何总让人欲罢不能?

    “仲西侯,你的剑术号称无人能敌,还有你不夜城主的位置。那本王问你,你位居万人之上,你不曾感到过孤独?”

    “从孤三岁提剑起就明白,人的一生,就该困了便睡,饿了便吃,该干嘛干嘛。”

    “哈哈哈,该干嘛干嘛,说得简单,那本王今日是要看看,你仲西侯可有能力花落西城孤霜满天。”

    金陵王拍手,那黑白剑客化作一黑一白两道光影飞向仲西侯。

    “在孤十五岁时有人想谋孤城主之位,派出刺客数百人,这些人都死了,他们死在了同一条小巷子里头。”

    仲西侯说着话,他的剑已经出鞘,这把剑是暗淡无光,没有闪出它该有的耀眼的赤霞色。

    天地笑一剑从半空劈了下来,仲西侯没动。

    泪无声的剑从他后腰刺了过来,仲西侯没动。

    他动不得,他的路数已经被这二人封住。

    仲西侯松开握剑的手,又猛然反手握住,横风一斩,轻吐二字:“落花!”

    可仲西侯也是忘了,实战对敌,他最不耐烦的便是有人出一剑喊一名,恨不得天下人都得熟背他的招式名名称。

    这一招剑气不是从剑上散出来,是从这男人,从仲西侯身上散出来。

    从他身上散出来的剑气逼退了这二人,天地笑、泪无声收剑后退。

    那白衣童子看向了黑衣童子,黑衣童子微微疑惑,又甩出几个漂亮剑花,那种久违的兴奋,连金陵王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也能清晰察觉。

    或者是这二人见过太多剑客,却很少见到,一个剑客,他的人就是一把剑。老龙王面无表情盯着仲西侯,妙,妙,妙,此子竟身怀剑骨。

    虽说身怀剑骨,与自己胞弟类同,也仅仅只是类同,那类同之外总有一股不和谐,却又说不出。

    金陵王拍了拍手:“一招破了纵横,果真并非凡类。纵横子,仲城主这把剑,可算得上一把戾气重到没法握在手上的宝剑?看来你二人这双股剑的戾气的确不及他,然你这两把剑也不定就征服不了这把戾气宝剑。”

    仲西侯把剑握正,剑指金陵王:“一点孤要说明,孤帮的不是你,不是临城,更不是这天下。”

    “那敢问仲城主帮的是什么?”

    “十余年前,家师仲南燕是如何死的?”

    “仲

    南燕是如何死的,本王知道,但本王不会同你说。”

    “孤只想晓得,仲南燕的死是否同那幅画有关?那副画在哪里?”

    仲西侯的剑上渐渐闪出赤霞色的光,那天地笑泪无声的手开始颤抖,他们离这仲西侯是这么远。

    黑衣童子背上的青色长剑开始微微颤鸣,似要挣脱束缚,脱鞘而出。

    “看过那幅画的人基本上都死光了,仲南燕也是。本王晓得,你是听说过,画那副画的笔是本王赠与你门客书难的那支,青帝玉笔,画那副画的墨,是青帝身旁那条苍龙春出深渊时流下的血。同样,本王也可以告诉你,世上根本不存在那样的画。”

    仲西侯愣了下,没有那样的画?那仲西侯口中的画上内容又从何处而知?

    “青帝也好,苍龙也罢,是真是假,孤不在乎,孤只要晓得,仲南燕是如何死的?”

    “这天下用剑的人很多,现在是,以前也是。一个青锋榜,却没有你仲西侯,同样,现在有舞雩剑却没听雨剑,你可晓得是为什么?”

    仲西侯不说话,听雨剑还在,然天下人并不知道听雨剑还在。舞雩剑同听雨剑会有一柄剑折断,舞雩剑主是仲南燕,这老狐狸是不是在好奇听雨剑主是谁?

    “你是在奇怪,舞雩剑是仲南燕留给你的,那听雨剑是谁留下来的。你可又知道为什么舞雩剑会输?舞雩剑能胜得了黑无常的无常剑,却会败在听雨剑下。那是你的舞雩剑厉害还是那听雨剑厉害?”

    听到这里仲西侯收起了剑,他周身的剑气被收了回来。听雨剑主是谁?他微微抿嘴,是自己多虑了。

    剑被放入了鞘中,他的眼就如同鹰眼深邃难懂:“一山二虎,一江双龙,容不得。”

    “今日本王再同你说一件事,听雨剑也罢舞雩剑也罢,他们的剑术都不及一个人。”

    仲西侯起了兴趣,天下人都在传言,黑无常号为剑圣,然无常剑几次败在舞雩剑之下。

    “本王三弟乃是天下无双的练武奇才,若是他的手没被大哥废了,恐怕什么黑无常舞雩剑七星剑,在剑位之上都无立足之地。”

    “传说是有的,老王爷,你这传说是否已经过了?”仲西侯的话才说罢,两把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正是那纵横子天地笑泪无声。“剑客最大的光荣莫过于死在剑下,剑客最大的悲哀也莫过于死在剑下。”

    这天地笑泪无声的胸口有血渗出,这二人退后,捂着胸口不说话。

    “孤很好奇,你二人是对自己多自信还是怎的瞧不起孤手中的舞雩剑,孤对你二人手下留情,你二人却不尽全力。”

    这金陵王没说话,天地笑泪无声是什么时候受的伤,他不知道,这二人兴许也不知道。

    “若是易水寒中皆是如同这二人的狂妄之徒,那孤也就没了那兴趣。双龙夺珠本是天下传奇之事,然这二人,是龙,却是瞎了眼的盲龙。”仲西侯跳了起来,他原本站的位置地上多了一个坑,一个一人长宽的坑。仲西侯落在了一石灯上,他的剑还在鞘中。

    方才无形之中出剑划伤纵横子的,是舞雩剑法三花之末,残花风剑决。剑气如风,剑随风动,侵蚀彻骨,不知生死。

    “这还真是一把暴力粗蛮的剑。”仲西侯笑着看那个坑,而若是他的动作慢个弹指功夫,即便不死,这辈子也没法再使剑。

    “你不用找了,本王大可告诉你,使这剑的就是那忻都奴小雷。他日兵起,临城大军皆可由你统帅。”

    “统帅不统帅你的三十万军,孤不在乎。若非事先有约于人,以孤的脾气,恐怕老王爷同这天地笑泪无声今日都要丧命这院子。”

    仲西侯也的确不是在开玩笑,为了这事,他已经一再忍耐。

    “本王再同你说一件事,即便本王杀了你的人,杀的也是对你不利的人。”

    仲西侯的动作快如闪电,他的舞雩剑瞬间拔出,猛一挥剑,那剑砍断了天地笑身侧那棵四人高的树。

    “孤的手下再对孤不忠,也是孤的内事,岂容他人瞎搀和!”

    剑风割破了天地笑的衣袖,下一刻,泪无声周身刹那剑风涌动,就差利剑出手。

    这修为,竟只是刹那,由元祖境界猛提,突破洪荒,已近巅峰!

    仲西侯不免惊讶,纵横子,纵横子,的确不是什么泛泛。

    “现在肯使出真本事了?”

    缓缓提剑,剑上渐渐散出赤霞色的光芒,剑气包裹了他的周身,他的周身包裹了三十六道剑气。

    “可有兴趣见识一下何为舞雩剑,何为花落西城霜满天。”

    “好一招风乎舞雩,你可晓得昔年仲南燕这一招风乎舞雩一招斩杀多少人?”

    风乎舞雩,强悍的是控制了自己的剑气,剑术越为精湛剑气越为雄厚便能使出最大的威力。仲西侯能散出一百零八道剑气,若是这般说来,可一剑斩杀一百零八人。

    “仲南燕昔年百步之外,一剑斩杀三百二十四人,是为人间的恶魔,笑面的死神。”

    “三百二十四人,那是怎样的三百二十四人?”

    “你不夜城北燕军号称破甲利箭,那你可晓得前十几年二十年,最为勇猛的军队是哪一支?”

    “这天下军队何其之多,若说最为勇猛,如何说得来。”

    这金陵王的眼神变了,变得憎恨:“那支军队全然不似这人间的。前代大将军韩将军的蓝甲军被人称为冷血的大军,他们只听令于韩将军一人。”

    “仲南燕也是昔日截杀太子的人?”

    “本王再告诉你一件事,仲南燕能一剑杀了三百二十四名蓝甲勇士,那你可知道杀了仲南燕的是谁?”

    “中毒······”

    金陵王猛拍桌子:“胡说!”

    他站了起来,那布满血丝的老眼瞪得猛大。

    “本王今日告诉你,杀了仲南燕的就是那名声极好的白啸天,还有就是让你以为是你大恩人的颜啸,就是这二人用卑劣的手段毒杀了仲南燕。”

    仲西侯的脸色并没变,真真假假他如何凭一段话去评论?

    颜啸么?若换成别人,能令自己微微惊讶,那该多好。

    “那孤也告诉你,若是真的是颜啸同白啸天杀的,这二人孤会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这答案,可是你想要的?”

    金陵王又坐下,他咳嗽着,猛力咳嗽。年纪大了,也经不起激动。

    “那个混乱的年代,仲南燕这样的侠者也就只有在气力散尽时候才会为小人奸计得逞。那算作赔罪,本王今日教你见一样宝贝。”

    “金陵宝贝尚多,天下飞贼都喜好来金陵游荡。”

    金陵王呵呵的笑:“那都是些喽喽,真正的大飞贼,白影、黑羽的,他们来了,要什么,本王能给的直接相送,何须盗取。”

    “若是就因为这几人名声过人,老王爷就相送宝贝,那教这些人以后在这天下还如何立足?”

    “不说这了,那宝贝明日会到王府,到时候仲城主可一定要到。”

    “那也请老王爷也说说是什么宝贝。”

    “天下无双的多情宝剑莫语。”

    “那可真是件宝贝,孤明晚必来,还会带个客人一同来看看这把号称多情的宝剑。”

    “那本王就恭候大驾了。”

    仲西侯却并非是对那宝剑感兴趣,他心里头也稍稍嘀咕着,小师弟啊小师弟,明夜就让为兄再看看,你所在意的人是怎样的一柄剑?

临城化墨 第三十九章:令狐长空

    萦如歌把整个身子浸入了洒有花瓣的温水中,他要消去身上的气味,从血液中所散出来的气味。

    “你当真要去?”

    “你是听过的,兵寒刃冷恐无眼,多情剑客无情剑,这莫语剑号称是一把多情的剑,你不觉得有趣么。”

    “你是去看那把多情的剑还是去看那个无情的人?”

    萦如歌把那具黑木面甲也浸入了水中,既然已经让江湖人知,令狐长空要迎娶暮寒楼祈年殿的秦宫主,还要这面甲有何用?

    “月儿,那胖子有没有留给你备用的面-皮?”

    月女从一匣子中掏出一张皮制面具,这皮用的是真人-皮,用的是人后腰上的皮。萦如歌每次用这种东西都要彻底清洗一番,洗去这皮上的怨气洗去这皮上的死人气味。

    他擦干了身子,穿上了那破烂和尚的衣服,端正坐在梳妆镜前,月女为他梳头发。

    “你们长得真像。”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像那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最熟悉的是自己的脸,最说不清特征的也是自己的脸。萦如歌的这张脸,他记得清眼睛大小记得清鼻梁高度,却对这张脸又爱又恨。

    “是像,可姑娘小姐的,怕都喜欢像他那样才气无双的公子吧?”

    秦月儿的手贴着萦如歌的脸:“瞎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在我看来,那些读书人和娘们没个什么区别······”

    秦月儿突然感觉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正要补充,却是破烂和尚猛然站起,一把搂住她的腰,又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秦月儿也不反抗,反倒双手勾住了自己男人的脖子。

    对如此美娇娘能坐怀不乱的可不是柳下惠,而是宫里的太监。萦如歌的手自她腰间向上游去,一把按上了秦月儿的胸,秦月儿如同触电,本能性牙齿一闭,咬上了萦如歌的舌头。

    萦如歌身子退回,吐着舌头,好是有趣。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萦如歌眼珠子转了转,又补充了一句,“先去提亲,然后找八个人们眼中的大侠宗师来抬轿子。”

    秦月儿愣了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又让他坐下,仔仔细细为他戴上了那张人-皮面具,用胭脂涂抹着脸,让面具无法从萦如歌的脸上被辨认出来。头发也被染白了几缕,这张脸上被刻上了一道疤痕,一道从眼角往下快要抵到嘴角的疤痕。

    “摧剑主,令狐长空,恩,是挺那么一回事。”秦月儿纤长手指缓缓抚过那道真假难辨的英雄疤,四年前令狐长空挑战白鹤道人,白鹤道人的两仪剑一剑划过就此破相。

    也是那一战,令狐长空一刻钟时间大败白鹤道人因此扬名,白鹤道人也君子一诺奉上观里贡宝,与道人同名的细剑,白鹤。

    说起来,那柄剑还当真是漂亮,剑柄剑身不过两指粗细,剑柄漆黑,而剑身是那种鹤羽一般的白色。在剑的尾部有个孔,孔中有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珊瑚珠,这珠子也不知是怎么放至的,也没有挨着边,好似就这么漂浮在孔中。

    剑柄上刻了羽毛纹路,手感颇好,也不大因为出汗而容易脱手。

    剑身就颇有意思,羽毛颜色,刻满了小指甲盖大小的字,竟是《道德经》,而这经文也是有趣,月光下呈现黑色,日光下则是白色。整体看去,还真有那么点仙鹤的样子。

    令狐长空的每一次出现,就意味着有剑术高手要大败。兴许是一炷香兴许是十招,这令狐长空就会将那使剑的人手中宝剑打落或者折断。

    但为何江湖上至今没有人传言,那个时候,往往是天地至阴的月无之夜。

    这一日的金陵天黑的很快,等仲西侯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只听打更人喊着三更天。闫忽德为他准备了衣服,那衣服依旧是白色,不同的,是这衣服的袖子是开着的,跳动快走风会灌进来的那种宽衣

    大袖。

    “侯爷,你为什么一定要叫上那个会死的人。”

    仲西侯把散开的头发用一根丝带扎了起来,那种长长的马尾。

    “哪双鞋?”

    “这倒也无所谓,这衣裳,怎的也没法过于大动作,穿着舒服就成。小梁,萦如歌被人传为不死之人,到了你口里就成了会死的人。”

    “每个人都会死,侯爷也是,这个人怎的就是不死之人?”

    “人不是不会死,是这人不会轻易去死。何况,他是修仙的人,寿命不比一般人,若是寿终,恐怕也得花个一百大几十年吧。”

    “这么说来,那些王公贵族最想要的不就是这种修仙之术?”

    “小梁啊,修仙同修道不同。修仙,要看你有无仙根,修仙之路也非一般人所能忍受。”

    “那侯爷是没有仙根?”

    “修仙与我并无多大用处,我不求长寿也不求成仙。有和没有仙根,修得了仙术以为能逍遥天地间,但太多限制,不过是珍稀的飞禽换了个大一点的牢笼,与我而言百害无一利。”

    仲西侯突然愣了下,停顿了少许时候,又继续道。

    “不多说了,小梁,可随我一同去看那多情的宝剑?”

    闫忽德摇了摇头:“这临城也来了一个姓梁的。”

    “其实吧,既然都姓梁,要不你顺便帮我查一下梁伯枼可好?”

    “恐闫忽德要违了侯爷意思。”

    仲西侯叹了口气,哎。

    不夜城领兵杀伐神勇无敌的勇士要多少有多少,少的是用兵如神的将才。你这落魄的王子,怎就不开窍呢?

    金陵的紫禁城这一日来了不少人,金陵王同朱谏男,几个女婿同几个外孙,剩下的就是一些文武将才商贾大亨。

    看到仲西侯进了麟德殿的大厅,墨茗起身作揖,莞尔微笑,他手中同所有文人一般拿着一把别致的木扇。仲西侯有的时候也想同墨茗求教一样事情,就是很多文人必修课,怎么使扇子。

    那种“啪”一下,扇子打开,又“啪”一下,扇子合拢,有的时候看过去,其实还真有那么几分潇洒。

    坐在墨茗身侧的中年男子同墨茗一般的装扮,跪坐在草垫上闭目不语,眉头微皱,双手互相插入袖中。在他面前的桌上摆了一把剑,这把剑连鞘不过二尺七八寸,通体深黑如墨,剑鞘刻文鎏金。

    仲西侯回了礼,回头看了看,也是皱眉,奇了怪了,小师弟怎还没到来?

    “仲城主是还有客未到?”朱谏男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仲西侯看了看还空着的王座,嘴角微微上翘,这朱谏男的确有几分当家的模样。

    “请了位朋友过来,孤这朋友没别的爱好,对天下名剑颇为兴趣。”

    话落,仲西侯又看了看那柄二尺七八寸的莫语剑。

    墨茗眉毛微微一挑,好似知道来人是谁。又看了看父亲,墨家掌剑人依旧闭目安神,不语,不动。墨茗倒也没太多礼数约束,伸手握起莫语剑,同样毫不客气将剑双手捧着递给仲西侯。

    仲西侯又看了看墨家掌剑人,依旧如坐不动禅,也毫不客气,一把抓过莫语剑。

    抽剑出鞘,一声东宿出渊的龙吟,刹那,白光炸开在这大厅,所有人的眼光齐齐射向仲西侯手中名剑。

    仲西侯微微皱眉,这把剑,还真,还真,特别。

    剑刃倒不是传闻中的深沉如墨,也是一般的银亮颜色,泠泠寒光。可这也是一把钝剑,和空梧清枝一样,是一把钝剑。双刃未开,头平如尺,人说宝剑双刃带一尖,挥刺横斩伤人命。百兵之君,却生而为杀,是为百兵戾气之最。

    可这把剑?

    与其说是剑,更不如说是一把带了剑柄配了剑鞘的戒尺。再看剑身上的鎏金刻文:无为。

    仲西侯并未舞动,白刃归鞘,同样双手捧剑归还。

    很快,金陵小王爷,朱一诺穿着一袭白色蟒袍,腰悬双龙宝剑英姿勃发。同他一道进来的,是一衣着破烂僧衣,散发不梳,背负一约摸四尺不到的圆棍包裹,近了,看他脸上竟还有一道半张脸长短的陈年旧疤。

    朱一诺看仲西侯也在,并未给予好脸色,直径忽略了这西地城主,领着僧衣侠客正要向自己的表兄姑父介绍,不料这惹人厌的西地莽汉先开了口。

    “长空兄,怎的这个时候才姗姗迟来?”

    朱一诺傻愣了,看了看仲西侯,又看了看僧衣游侠,问:“你俩认识?”

    僧衣游侠轻轻点头,朱一诺显然没了什么兴致。

    “还以为你被当成要饭的拦在了紫禁城外,想不到是和小王爷一道进来。”

    僧衣游侠双手抱拳,朝仲西侯行礼道:“丢了侯爷相赠的金帖,进来的确花了些功夫,多亏了小王爷。”

    朱一诺也不大愿意去理会仲西侯,自也不大乐意去承僧衣游侠这份感恩之情。倒是拉着墨茗坐回了位子,还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大概意思就是说这僧衣游侠刚才那散发的剑意肯定是两极,甚至元祖境界。又更小声问墨茗,那日在祖父面前说自己武学修为有两极境界,是真是假。

    墨茗笑而不语,这令朱一诺很是心痒痒难受。

    突然朱一诺脑子一歪,又问了墨茗一个问题,意思就是墨茗现在武艺什么境界,然后就是自己的姑父那境界?

    “长空兄,你是未与小王爷介绍自己么?”

    僧衣游侠自然不是他人,正是戴了人-皮面具的萦如歌,更或该说是令狐长空。

    “失礼失礼,莽汉令狐长空,见过王爷、侯爷,还有各位了。”

    朱一诺瞪大了眼,什么,令狐长空?又扭过头看了看墨茗,墨茗不语,只是微微一笑,又点头。

    “哇擦,墨茗,他就是摧剑主啊?”

    朱一诺仔细看了看,突然觉得这僧衣游侠的确没那么寻常了,的确大家风范,不对,是宗师风范。朱一诺眼珠子一转,又凑近墨茗咬耳朵。

    “墨茗,那他来这里不就是······”

    墨茗依旧点了点头,朱一诺还要问,墨茗没给他机会,只是淡淡道:“大概,四五成吧。”

    朱一诺显然有些泄气,又看了看自己还在闭目不动禅的姑父,墨茗仍旧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依旧轻声淡淡道:“父亲怕是不会出剑。”

    朱一诺正想着,如何才能让令狐长空同墨茗避免一战,可这该死的仲西侯却开口了。

    “长空兄的喜好怕诸位都晓得,那论剑术高手,长空认为,是莫语剑厉害,还是舞雩剑技高一筹。”

    仲西侯看了眼令狐长空,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朱家、墨家的人听的?

    “舞雩剑王者霸剑,可戾气太重,莫语剑被尊为天下无双的情剑,既非同类,不可论。只是多闻人有情,剑无情,可莫语剑则为人称赞为多情的剑,的确不知莫语剑的情是情在哪个位置哪个地方?”

    “要不,一会儿你和姑父打一架?”

    朱一诺突然开口,墨茗只得按着脑门微微叹气摇头。朱谏男也不由觉得好笑,这傻弟弟,既然令狐长空来了,还是同仲西侯一路的,那目的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强行扭转话题,问:“令狐大侠对剑的了解怕没几个人能相媲,小王也曾妄仗剑江湖,无奈这身子,不说也罢。小王好奇,天下名剑何其之多,位列十位又哪些?大贤人知无不言一直不愿排名剑谱,那令狐大侠可能列举十大名剑,好让小王了却心愿。”

    “一家之言,小王爷也不必太过认真,七仙薄蝉剑、龙耀、流芳、溅尘、七月流火、莫语、舞雩、七星、不恨、两仪。”

    令狐长空看了看仲西侯,又看了看墨茗,二人四目相对,对方温婉一笑,握扇行礼,令狐长空也微笑还礼。

临城化墨 第四十章:锋芒初现

    仲西侯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草垫上,他的坐姿同大多数人不同,不是跪坐,而是盘膝。

    就见他事不关己挑着葡萄,也不剥皮,直接丢进嘴中,连葡萄核也不吐,调侃道:“有幸,有幸,既然孤的舞雩剑,还有墨家的莫语剑都在长空兄名剑榜上,那这些时日,长空兄所得名剑不由让大伙开开眼?”

    令狐长空也未做声,众人看去。,他解下长布条包袱,打开。

    紧接着一柄样式普通,剑鞘剑柄看色好似铜制,可剑出鞘却是锈迹斑斑,这剑破烂极了,就同他身上的衣服一般。

    然不会有人因为这剑看上去破旧而敢去蔑视他,就如同这个衣着破烂却名声在外的内敛后生一般。

    在锈剑出鞘的那刻,墨家掌剑人刹那睁眼,就见又重新摆回他面前的莫语剑竟开始颤动,发出微微龙吟。

    墨庄主手轻轻按上了莫语剑,多情宝剑再次出鞘,竟刹那变了颜色。

    此时的莫语剑,像那刚用清澈湖水磨好的淡墨。

    “墨某人听闻七仙剑五十年前或百年前就不见踪影,然有一把更为奇怪的剑,那把名为龙耀的剑,这把剑也是在十年前销声匿迹于这天下。”

    “掌剑人果真懂剑,这把便是龙耀!”

    话落,令狐长空功元猛提,己身修为灌入剑中,龙耀渐渐褪去了剑身锈迹,闪出耀眼金光。

    莫语剑握在手上,却依旧龙吟不断,墨家掌剑人也只是微微一笑,轻轻扣指在剑身上,颇有老人回望的言语,声轻细:“十五年了,老伙计,原来你也还记得十五年前那个混小子,还有那柄霸道的剑啊!”

    这次换令狐长空同仲西侯傻眼了,这墨家掌剑人现在看去神态自然,气定神闲的,原来再年轻些的时候也同现在的令狐长空一般,到处约架,否则哪里会和舞雩剑比试过,又和龙耀剑干过架?

    可惜啊,自命不凡的墨桑却在那翩翩公子哥手下吃了瘪。任是他如何提升功元,剑式精妙绝伦,都被那个手握龙耀的剑客压得死死,全无半点喘息机会。

    仲西侯突然变得看戏不怕事儿大,用葡萄砸向令狐长空后脑,那一位人未动,原本准确无误飞来的葡萄竟莫名变

    换了轨迹,砸中了一位花了小五千银子才换得入场的一位商贾。那人也不生气,捡起葡萄冲仲西侯咧嘴大笑,随后把葡萄丢进了嘴中,那样子,好似从未吃过这般可口清甜的葡萄。

    仲西侯不失礼仪,冲那商贾抱歉抱拳,又看向令狐长空,道:“长空兄,可是真的要同墨家掌剑人一番比较?”

    “如真是如此,求之不得。”令狐长空手握宝剑,双眼冷锋射向墨家父子。

    仲西侯站了起来,冲朱谏男行礼:“孤有一请,世子可能答应。”

    那朱谏男摆了摆手:“掌剑人虽说是小王姑丈,然小王可没权左右他的想法,他是答应,小王自然不会拦着,他是不答应,小王既为晚辈,也没法说什么。”

    “令狐大侠与小可一般年纪,父亲今日斋戒,不可饮酒,不可用剑。小可不才,只有莫语剑三四分火候,由小可执剑讨教,令狐大侠可莫要嫌弃。”

    这一阵酸溜溜得,听得仲西侯难受啊,三四分火候,三四分火候就上了青锋榜第十一位,那让他这个空有传闻岂不是更加尴尬。

    好一个知无不言,弄个青锋榜,青锋榜也罢,可这剑客榜上却没他西地城主,很是忧郁啊。

    “长空鲁莽,喜好挑战名剑,有胆执剑迎战,是甲是乙,并不在乎。”

    墨茗扎紧了袖口,脱下长靴,赤脚起身,冲自己父亲行礼,握起家传宝剑,出鞘,奇了怪了,那剑刃又是一般的银亮色。

    仲西侯等人等着看戏不说,就连墨茗的表兄,朱谏男也兴趣颇浓,直直看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朱谏男心中不由暗暗,小墨茗啊小墨茗,你的剑究竟练到怎样一个境界了?

    随后这墨家少主又向众人行礼:“诸位,那墨茗献丑。”

    墨家掌剑人并未言语,同样也没有看自己的孩子,他只是看着这个僧衣游侠。

    这莫名的熟悉感,令狐长空,你是何人?又与昔年那位剑客有何关系?

    忽的,耳畔竟听得几丝利剑微微的颤鸣声,本能性回头看向西南方向,除了一根朱漆大红嘲风柱,也就是一扇蛟龙出海的屏风。

    屋外有位老者缓步而来,金陵王不过瞥了一眼,随后竟发现连

    带自己的女婿在内,虽只是刹那反应,但同样不由自主看向西南向的,竟有七人。

    墨家掌剑人回过神,内中运气,保证心神安宁。自己今日竟会这般失态,让一诺那小子知道了,还不得嘲笑自己大半年。

    为何,自己竟有几分莫名的敌意?昔年自己不敌那人,那人便叫自己剑婢与自己再来一场,是因为多年前与那区区剑婢女未分胜负,只是伯仲,所以至今郁结难解么?未分胜负,怕是自己的修为,根本不在人家眼中。

    令狐长空,令狐长空,摧剑主之名,多少也有听闻。你能随手一剑破得天下名剑,可能破得了我儿此刻的无情剑?

    仲西侯也是那七人之一,奇怪,为何方才会听到一声低鸣?那种低鸣声不会听错,是剑的低鸣声。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的令狐长空,显然这小师弟也是听到了。

    仲西侯举起金樽,一饮而尽其中美酒,右手筷子,左手摩挲下巴扎手的胡子,不再去深究那声剑鸣,静待一出好戏,兴致颇高。

    令狐长空手中宝剑金光更甚,再不见半点锈迹,厅中来客纷纷退让回座,静待好戏,却听闻一声苍老又雄厚的声音:“竖子无礼!”

    只见王座上的黑衣蟒袍的老者步履蹒跚起身缓缓走来,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有作揖,有抱拳,却是没几人敢直视这天下为舞台,翻云覆雨数十载的异姓老王爷。

    却听这王朝唯一的异姓王接下来一句,令人不由感慨,玩世不恭老顽童,就听老龙王道:“小玄荼出剑,怎能少了美酒为众人助兴呢?”

    语落,一众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墨家父子同朱谏男不由面露苦涩,老王爷啊老王爷,您老人家真会找借口偷喝两口。

    西主东游,遇俩小沙弥论道,红衣曰:毕钵罗下佛为佛。蓝衣曰:菩提树前尘落尘。红衣不语,西主曰:毕钵罗下佛成佛,菩提无树尘归尘。

    ——《西城志-仲西侯》

临城化墨 第四十一章:名剑无情

    令狐长空握剑的手有些许松了,他不晓得自己是该握紧手中的剑还是放下手中的剑。

    金陵老王爷仔仔细细打量了番这连他也有耳闻的摧剑主,心里头砸吧砸吧,这年轻后生不像阿塞人。

    阿塞虽说靠近大邺中原,那儿的娘们据闻很多骄奢淫逸,但更多的是生性仁爱孝顺。但那儿的汉子就不一般了,多数嚣张跋扈,要么拳头干架要么刀子说话。

    这令狐长空,说嚣张,或的确有本事嚣张,算得上恃才傲物。但要提及跋扈,这疤脸的后生,怕是与这二字完全无关。

    说起来,金陵老王爷还对这对剑痴狂的小子有几分莫名好感,但又有几分畏惧,感情微妙。

    更说起来,竟莫名有那么几分的熟悉,却也是道不明,讲不清。

    “这场对决,本王可以喝上三两,不不不,半斤······”

    谁料,金陵王才说出这句话,却遭自己两位孙儿各自一个白眼,这天地畏惧的大邺异姓王竟讪讪然:“五两······”

    就这么讨价还价似的,见朱谏男同墨茗没再对自己愁眉,金陵老王爷竟还有那么些悻悻。手一挥,婢女也识趣,提壶倒酒,给老王爷满满斟上一杯。

    仲西侯觉得无趣,就跟戏迷催开场一般:“长空兄,墨家掌剑人的剑术历代都能独步天下,你的剑术孤微微领教。既然问剑追求的是不败之地,何不领教一下墨家下代掌剑人的剑术,看看是否精湛绝妙?”

    令狐长空心放松,手也放松,但还是握紧着剑。

    墨茗的剑,多情?无情?

    他的剑术可配得上他手中的莫语剑?

    “不语!”

    高手交锋先发制人为压制后发制人乃洞察,墨茗轻轻吐出二字“不语”,率先出手。他手中的莫语剑滴淌出墨水一般的水滴,挥剑,那墨汁形若飞针射向令狐长空。

    令狐长空挪动了身子,才一眨眼,身形闪动转到了墨茗的身后,他那闪着金色光芒的剑正要砍下去,那墨茗却一步未动。

    又是低语二字“人语!”

    那些飞针又汇在了一起,合成一条绸缎,绸缎裹向令狐长空。

    令狐长空手中龙耀才劈下,金剑接触墨水绸缎,却感觉如同砍进泥潭。

    墨茗抓住转瞬时机,转身挥剑,他的剑刺向的是令狐长空的手腕,握剑的手腕。摧剑主令狐长空伸出了左手,血一点一点滴了下来,他用左手抓住了快速刺来已化为黑色的宝剑。

    剑气割破了他的手心,血从伤口流出,滴在地上,也淌在了这把银亮色的名剑上。

    莫语剑闪出奇异的光,这把剑开始渐渐化为血红色。

    墨茗手中的莫语剑,开锋了!

    赤锋急转,这温文儒雅的公子竟露出鬼魅邪笑,再是命门一刺。

    令狐长空怎会察觉不到墨茗修为刹那质变,元祖境界一瞬质变亏盈顶峰,好似再有人推一把,能直入清澜末等。

    令狐长空欣喜若狂,同样功元猛提,不再自我束缚,修为猛提至武者洪荒境。

    武者洪荒境,修者亏盈境,两大境界巅峰剑客那一刹那忘了身处何地,未控制剑气,剑风一隙之间游转大厅。

    那一刻,仲西侯也好,墨家掌剑人也好,还有三位年长客卿纷纷出手。就见三十六道金光自令狐长空手中龙耀飞出,仲西侯同墨家掌剑人各自散出气劲抵消十二道,那三位年长客卿也是弹指猛提功元合力散去十二道金光。

    在座各位被这突然出手打断斗剑的五位高手动作给震惊,又见仲西侯拍手,先是哈哈乐了几声,笑声止,道:“长空兄也好,墨少主也好,不亏是年轻一辈佼佼者,一下子,孤竟自觉要让贤江湖了。”

    令狐长空明白意思,收剑归鞘,没好气道:“哦,为何不曾听闻仲西侯三个字在江湖上有太多传闻?”

    这就很尴尬了,仲西侯要开口,这次,倒是不愿多语的墨家掌剑人开了口:“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这怕是知无不言唯一不是废话的言语了。”

    众人先是一愣,又接着哈哈大笑。

    朱一诺傻眼了,就这么打完了?那算谁赢了?结果呢?谁赢了?

    朱谏男举起淡茶,起身:“可惜可惜,地方太小,没法让令狐大侠同茗弟尽兴,要不明日,在我金陵城五华坪上再尽兴如何?”

    墨茗回头看去自己的父亲,墨家掌剑人却未理会那个射过来的眼神,不免微微低落,那种情绪已经习惯,也未溢于言表。一位剑客,展露的修为竟是修者的亏盈,这难道不是一个笑话?

    仲西侯拍手:“不愧是长空兄,这破剑,啊不,名剑谱上名列前十的宝剑,果真不凡。墨庄主觉得如何?”

    这西地汉子不等墨家掌剑人开口,又站起,解下腰间的剑,把剑摆在了桌上

    :“孤听闻,墨庄主知晓天下名剑,那天下名剑,哪把名剑最为特别?”

    墨家掌剑人表情未有变化,声轻缓,道:“令狐少侠口中的十大名剑各有千秋,如那只听其名不见其身的七仙剑,据闻这把剑也只是传闻中的剑客,公子无双所用,并无后人。令狐少侠手中龙耀,虽为霸王,却极易噬主,被手中的剑吸干精血的大有先例。莫语剑,专杀恶徒,不杀有情之人,可何为有情人,孰为无情人,怎能分得清?至于城主的舞雩剑,墨某就不好说了。”

    仲西侯看去令狐长空,讲真的,这张脸算不上英俊,但也的确不像什么莽夫鲁汉。这也是为什么厅中客人会怀疑,这令狐长空到底是不是阿塞人。

    可仲西侯又哪里会知道这张脸是不是他萦如歌,他想起萦如歌牵着那个绝美女子,还有那几句酸溜溜的话。

    仲西侯又不自觉想起了红发舞姬,也不知道天琴那丫头有没有故意苛难那两个女子?

    不由微微吁了口气,就等夜宴散了,回去看看,看看那所谓的妹妹。

    “长空兄,这次还是没能清楚,你是有情,还是无情。墨庄主,不如说一说孤的舞雩剑,可好?”

    墨家掌剑人看了看赤霞色宝剑,不由觉得有些郁闷。

    这,总说什么,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自己也算给足了这西地蛮子面子。

    既然自己评价已经如此之高,何必又要自己多言废语呢?

    “那还请城主见谅,言撞之处不予追究。”

    “前辈客气了,孤只听不语。”

    一声前辈,墨茗也不由嘴角微微翘起,西地莽夫。

    金陵王咳嗽了声:“我儿但说就是,不说,也就是你的不对了。”

    “小婿明白。”墨家掌剑人冲金陵王行礼后,走至仲西侯身边,缓缓提起名剑,看着剑身,莞尔一笑,竟有几分少年意气。

    “城主的剑是承了仲南燕仲大侠的。昔年到你不夜城,仲大侠以舞雩剑应对莫语剑,畅快淋漓,却是未果。”

    显然,这墨家掌剑人对年轻时候与仲南燕的豪情相交,现在想来,依旧尤为满足,又有些遗憾。突然,中年人神色有变,皱眉深沉,明摆着接下来要说的就该是噩耗了。

    “后听闻,舞雩剑的剑核,松了。”

    仲西侯皱起了眉,剑核松了?一柄好剑不仅剑刃、剑铗这看得见的外在,内在更有龙骨、剑核。

    龙骨与剑如同脊梁与人,剑核与剑如同心脏与人,剑核毁了,这柄剑也就废了。

    仲西侯大笑了出来,他的笑声雷动,在场使刀使剑的人都屏住了气。

    “松了就松了,活的东西都会有衰老死去的一天,更不用说是一把剑,死物罢了。剑终究是寒刃,么的感情”

    “仲城主对手中的舞雩剑所爱不是胜过那不夜城,如今怎说得这样的话。”

    朱一诺嗤笑着说,他的双龙宝剑是摆在桌上的,这把剑华丽漂亮,剑刃也是锋利,划过手臂不见伤痕只见出血:“可如今看来,即便是舞雩剑松了剑核,想来也是锋芒依旧。”

    “一诺,不得无礼。”

    朱谏男轻拍桌子,朱一诺瞥了眼仲西侯住了嘴。小哥今天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只是看仲西侯不顺眼,不代表他不喜欢舞雩剑啊,难不成自己说舞雩剑即便毁了剑核,但锋芒依旧,还说错了?憋屈,憋屈啊。

    “姑父上次会过舞雩剑已经多年,今日看茗弟使剑,想来是承了姑父精髓,气势依旧。”

    讲真,这朱谏男很多年没见墨茗出剑,他只知道墨茗的剑术每过些时日便是换一个境界,可谓神速如天助。真正看到了,尤其是二人各出一剑,余劲竟要包括自己的姑父同仲西侯在内的五位高手去阻挡,不由心中石头落地。

    “天下名剑这么多,大不了就再去寻一把就是。”

    仲西侯依旧洒脱,宝剑归原处,饮美酒,人间正是闲时候。

    墨家掌剑人突然看着墨茗归还的莫语剑,有些沉思,

    那声低沉的剑鸣声依旧在耳畔回响,莫语啊莫语,今日的你,是要同自己诉说什么?

    还是说,你又听到了你姐妹在诉苦?

    随后的酒宴倒没了其他乐子,多是阿谀或是相互试探。

    酒宴散后,仲西侯没有急着回自己住处,倒是扯着令狐长空先去了有酒仙人醉。

    难得豪情,仲西侯包下了人家后院,一张木桌,两条板凳,两壶仙人醉,一叠椒盐花生米。萦如歌对这等豪情可无感觉,有酒仙人醉本就是仲西侯的产业,再是豪迈也令人无感。

    小二给二人各满上一碗仙人醉,可这师兄弟二人却没有谁先动手或喝酒或丢花生米。

    仲西侯看着手中的剑,他举剑对着月光,泠泠月光照在了剑刃上。

    这把

    剑华丽无比,锋利无比,在懂剑的人手上它是宝贝,不懂剑的人手上它依旧是件宝贝。

    这把剑,要断了?

    令狐长空一点一点扯下了脸上的面具,他把头发抹起,用丝带扎紧。

    讲真,那扯人-脸面具的动作有些骇人,还真怕扯着扯着,最后露出来的就是一张血迹淋淋见肉见骨的脸。

    等令狐长空,或该说是萦如歌,用一块手帕抹干净脸上的水渍,仲西侯回头看去,不由皱紧了眉头。

    “我说,小师弟,令狐长空不是你真面目那就罢了,你这般干脆了当在为兄面前袒露真容,合适吗?”

    这张脸,他不熟悉却也的确是不陌生。看到这张脸,他竟也明白了许多令人愁眉的事情。

    “也难怪那把自称多情的剑会有些颤鸣,可笑可笑,一把剑,竟然比所有活人都看得明白。”

    “颜啸说我去不夜城的时候就该让你知道我是谁。”

    “你究竟是谁我有那么几分兴趣,却也不怎么在乎,那是颜啸同墨家人的事情。不过,我说你怎么就敢这么光明正大戴着一张面具就同他们几个四目相对?”

    萦如歌答非所问:“他的确不俗,配得上莫语剑。”

    仲西侯也懒得再去理睬,左手手肘撑在木桌上,右脚踩上了板凳,拎起一壶仙人醉,呆呆看月,冷不丁冒出一句:“小师弟,你想见识一下哪种方式不可为?可你非要用自己的血去试探,当真墨家的人,都是脑子被驴踢过吗?对了,你说如果哪一天舞雩剑又断了,可还能再寻得一把称手的好剑?”

    或许是戴过人-皮面具后面部没那么舒服,萦如歌又用手帕沾了点仙人醉,擦拭一番。这张脸与墨茗那张脸五官基本无差,不过神情气质刚毅了几分,同样少了几分书生秀气。

    “不必来打我这把龙耀的主意。”

    “君子不夺人之美,我仲西侯虽说不是君子,若是他人城池他人财宝,兴许我会有那么些的兴趣,可这剑客的佩剑,我仲西侯就不会去夺了。除非,你亲手把这龙耀赠与我,那我才会要。自然了,那也得我的舞雩剑真的又断了才行。”

    “我有名剑十二把,你若真有兴趣,一把剑换一条命,这买卖做不做?”

    仲西侯一听,伸出了手,也不说话。

    萦如歌盯着他看,问:“干嘛?”

    “把你的剑给我。”

    “刚才侯爷可还说了不会要我的剑,这么快就改口了?”

    “龙耀有灵,噬主之命,为兄帮你看看,这把剑究竟怎么个噬主。”

    萦如歌也不顾忌,把剑丢向了仲西侯。

    仲西侯却是双指那么一点,龙耀竟没有继续抛物线,而是稳稳落在了木桌上。接着就听一句:“出鞘!”

    龙耀有灵,自行飞离出鞘,仲西侯依旧那浪荡子的动作,脚放板凳,一只手肘撑在木桌上,拳头托着脸颊。

    手一摊,宝剑已握手中。

    “了不得,竟擅御剑。”

    仲西侯呵呵几声笑:“御剑个屁啊,也就这么两手功夫,不过听说那个谁,那个白无常还真会御剑。”

    萦如歌皱眉,仲西侯看着别扭,总觉得自己是在跟墨家公子哥对视,不过换个角度,也没有哪里不对。

    “得了得了,哪天为兄真的学会那飞剑取头颅肯定教你。”

    萦如歌依旧盯着仲西侯,仲西侯总觉得这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那满满的不信任。

    “他娘的,老子以前一直责骂颜啸偏心,你小子是不是属狗的,怎么心这么贪,喂不饱的。”

    萦如歌突然哈哈笑了出来,仲西侯嘴角也微微翘起,露出几丝笑意。是不是属狗脑子一算就能明白,能不能喂饱,不试过还真没法确定。自己说了什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握剑在手,真力灌入,龙耀是把锈剑,现在,如何看得出哪里之前的斑斑锈迹。

    仲西侯突然站起,身子笔直,举剑平稳,指向为东,缓缓闭上了眼睛。

    真力越是灌入其中,金剑光芒更甚,明亮夺目怕是无双。

    仲西侯却是皱眉,手一松,名剑落地,直直刺入青石板近两寸。

    “小师弟,你既有名剑十二柄,这把龙耀就丢了吧。小心你还没褪光它剑刃上的锈迹,你的手已经废了,你的内力已经干了。”

    “放心,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死。”

    “停停停,说话有点口德。其实孤,我一直很好奇,一庞大的江湖组织,例如你暮寒楼,财富来源,还有怎么维系,黑白道上又是怎么个招呼?”

    可惜,萦如歌摇了摇头,这就很无趣了。

    突然,萦如歌又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侯爷,其实,我有名剑十三把,不过,有一把剑,太过无情。”

临城化墨 第四十二章:忻都战将

    仲西侯并未去在意萦如歌是拥有十二把名剑,还是十三把名剑。

    他偶尔梦中也曾幻想,自己是中原什么帮派什么帮派的大宗师扛把子。不过梦中的自己基本不用剑,只会手握长刀,还是那种双手能握,刃长六七尺的特大号长刀,想想也有些滑稽。

    仲西侯不打算再问下去,他得去招呼不请自来的客人。

    萦如歌慢条斯理,将酒碗翻转,碗口朝下摆放在在了花生米那小碟子旁,正要走,又犹豫,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侯爷,我当真有名剑十三炳。”

    仲西侯愣愣看着他,寻思着这小师弟究竟是想说明什么,是冲自己炫耀么?他随口问:“有区别吗?”

    萦如歌又准备解释什么,喉结一动,咽了口口水没再多话。下一个画面,月下无影亦无人。

    朱谏男穿着件银亮丝绸绣九蟒的袍子,拿着他的木折扇慢步走了过来,那个粗壮的汉子小雷就在他身后,他的身上没有那铁索,倒是背后背着一把剑。

    仲西侯没见过这样的剑,这是不是一把剑他也说不得。

    这小雷有九尺高长,而他背后那把黑色的铁剑却比他人更大,近乎一丈。

    这样的铁剑没个小二百斤怎么可能能打造出来,这重量,是寻常宝剑的近五十倍了吧,挥动这种剑,那臂力又该多恐怖。

    朱谏男看出了仲西侯的意思,他笑着让小雷解下身上的黑铁剑。

    小雷才把剑放下,一声重响,尘烟阵阵。

    “怪剑。”

    小雷把剑推向了仲西侯,仲西侯身子下蹲,下盘使力。勉强接住了那柄剑,他的脚微微后移,手臂青筋暴涨。

    他憋红了脸,吃力举起这把黑铁剑。

    多重?一百八十斤?还是更夸张?

    仲西侯没那多语气力开口去问,突然换为右手单手握剑,左臂垂下遮掩宽大的衣袍袖子中,竟显得相较之前要轻松安逸。

    朱谏男笑了笑,拍手叫好:“侯爷神力,小雷这把剑重达一百六十三斤,虽说流传了三百三十余年,却也是因为这把剑过分阔大,太重,能拿动的人都不多,更不用说是能挥剑实战之人。”

    功元猛提,剑气才开始流转又立刻散开。

    仲西侯把剑推回给了小雷,气息乱了,甚而有些许眼晕,汗水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浸透了衣袍。

    “剑名?”

    朱谏男笑了,他不是在笑仲西侯傻,他是在笑仲西侯有自知之明。

    “不恨。”

    轻轻二字,竟好似哪里听过,微微皱眉,不就是令狐长空在宴上说的十大名剑么?

    “小雷就是易水寒中三巨头之一雷牛,却一直委屈他侍奉我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左右,否则将他放入江湖,怕也是传说一般。”

    “忻都勇士,沦为奴隶,既然已非人奴,为何还要留着这个纹印?”

    仲西侯看着小磊手臂上一个火烙烙下的纹印,不由好奇。他不夜城中有不少忻都遗民,都有这样一个耻辱标志的纹印,基本上都自取利刃,在纹印上划了两道口子。

    那些人也不介意把这纹印露出来给别人看,以前是奴隶,现在已经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雷牛把剑摆在了地上,他躬身跪下,拳头抵在地上:“忻都战将,沦为奴隶。公子救我,如才赏识,知遇之恩难以报答。”

    哟哟,这一套一套的中原说辞,仲西侯听着别扭,却没觉得好笑。

    “那你又为何给孤跪下?”

    “小雷跟我开始,很少听他开口,今夜也是头一次看到他的重铁剑。侯爷可知我兄谏膺是个怎样的人。”

    仲西侯笑了笑,这多讽刺,一个开了妓院角斗场的人,他又如何该委婉告诉面前的异姓世子,他的兄长,就是被他逼疯的。

    “兄长思维异于常人,精神时好时坏,他开的这家角斗场中有多少人活下来侯爷可知道?”

    “听闻,共有一百二十四人出去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请侯爷随雷牛去一个地方,他就会明白那个男人是个怎样的人。”

    “那孤要知道是个怎样的地方。”

    “有那一百二十四人的地方。”

    雷牛掏出了一份名单递与仲西侯。

    “那些人都是兄长精心挑选,武艺全才,这些人都是可独走天下的用剑高手,自然,远不止一百二十四人。”

    仲西侯没去猜这是真是假,一份名单有何用处?

    剑客行走江湖,更多时候就同萦如歌一般,会用化名。

    化名与绰号虽说是表面文章,但也听闻异常重要。

    比如前些年有个底子还不错的剑客特意跑去西地挑战他,仲西侯出了三剑。虽说只是三剑,却也是仲西侯极为尊重对手,全力三剑。事后仲西侯问他叫什么名字,剑客竟涨红了脸,低声嘟囔,仲西侯没听清,反复问了几遍什么名字。

    那剑客竟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更要赴刑场一般,大声吼了出来:“挽风城王三狗。”

    仲西侯毕竟在西地长大,没有中原人那么多繁文缛节,同样的,性情豪放也容易被当做没有修养。噗嗤笑了出来,那剑客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好在是书难最后解围,问剑客有无名号,年轻剑客才行走江湖不过两三年,还没有真正响亮名号。

    书难就给取了一个,叫“浮云飞剑客”,说是取自剑仙《古风》之中两句“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不知怎的,又变化了一个字,成了“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这个王三狗也是一两年会去一次西地不夜城,倒是再没有挑战仲西侯的意思,每次来都会给书难带上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虽说大多都不是什么名贵物品,但用心多少,那些教武场上的莽汉也看得出。

    然后这个王三狗会絮絮叨叨告诉书难,这两年“浮云飞剑客”闯出了多少名堂,江湖威名又提升了多少等等。

    而仲西侯也渐渐忘了他叫王三狗,更多时候也是称呼他浮云仔。

    再看手上的名单,例如那常清空、常清平,可能是青山双子,也可能只是冒名。真真假假何必那么较真。

    而朱谏膺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丑的可以去美化,白的可以抹上墨。

    “那孤不明白,既然你跟着现在的世子,跟着谏男兄四年。这四年来都不曾亮出过你的剑,开口说过一句话,而今怎的就为了孤亮出你的铁剑,张开了你的嘴?”

    雷牛并未作答,他清晰记得,世子说,昏暗的天下需要光,指引突破昏暗的光。他甘作一盏油灯,照亮老朱家,照亮临城。如果灯多了,那也就不用怕夜路了。

    “那你回答孤的问题。”

    雷牛依旧未语,神识未归,那位世子对朝廷不满,可策反?难,难。

    “世子英才,天妒英才,在那场变故前世子怕已经知道自己的精神早晚会彻底毁掉,也是没法清醒看到自己的弟弟成长那天。”

    “那个人是朱谏男吗?”

    雷牛摇了摇头,仲西侯没明白这汉子意思。

    二公子才智,世子的确没法匹及,可世子难道不清楚二公子的身子骨?哪日暴毙也不知道,那是三公子?还是那个外姓少爷?

    雷牛点了点头,仲西侯有些丈二和尚,看去那个朱谏男,他依旧是笑着的。

    他这一日的脸色看上去不错,月光下红润光泽,比白日里要好上太多太多。

    “侯爷,你对小弟有何看法?”

    “那个小少爷朱一诺么?”仲西侯倒满一杯酒,又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反问,“那谏男兄对自己的兄弟,又怎么个看法?”

    “一诺文武并非在人之上,然他有一颗心。一颗对人信任的心,一颗好强坚韧的心。”

    “差的是一个指导他的人?他的剑术虽说漏洞百出,却并非毫无章理可循。”

    朱谏男也是苦笑,仲西侯是什么时候见过朱一诺出剑,微微唉声道:“侯爷终究还是看出来了,一诺并非慵懒之辈,一日挥剑数万次,却依旧不急茗弟一个时辰,只是无奈。”

    仲西侯抬头看天,轻声叹:“你们老朱家的人为何总会气魂少一,朱一诺这样的体质,假使修行数十年,也没半分内劲。”

    仲西侯没有假话,修行分体、气、魂。

    体与气都是人所常用,气又分内气与外气。人无内气,不可活,这内气便也可归与体这一类。

    一般人强身健体强身健体,以体为主,讲究的

    是躯体强健,内气顺畅,其中主要的,便是人脐下三指的丹田,聚内气便吐纳。

    修为到了一定层次,便能控气驾气御气,就是外气。而要做到这一点,勤修苦练,基本也不难,而外气主要之处,正是人膻中位置的炁源。

    可就是有那么一撮人却是悲苦,膻中穴处,并无炁源。

    假设气为水,那么炁源就是一个器皿,至于是盆还是缸,那就得看每人的爹娘,如同皮囊由不得自己,能做的也就是微微扩充与控制。

    而朱一诺这等没有炁源的人,体内就如同一根朱管,灌入的水一通到体,无法积蓄。

    府上的人,还有那些请来的师父都不曾提及炁源同武品,可朱一诺并非痴傻,如何会不知道。

    朱谏男拍了拍手:“兄长在一诺还年幼的时候就送了他双龙宝剑,又命人教授他剑术,三五年,小子剑技不俗,却无剑气征兆,更不提剑意。”

    仲西侯却叹了口气:“孤不过闲人,押注,注定血本无归。”

    “就因为侯爷是个闲人,就因为正气······”

    “正气?”

    仲西侯未言语,不过一声嗤笑。

    针尖麦芒又有什么意思,他让雷牛也一道坐下,又翻正了两个大碗,斟酒:“有话慢慢说,不夜城的夜来得晚,孤睡得也晚,精神好着。谏男兄,雷牛,虽说是在你金陵城,不如这次就主随客便,一同豪饮一碗仙人醉。”

    朱谏男起身拱手行礼,又撩裙坐下,举起酒碗豪气一饮而尽。

    雷牛并未端碗饮酒,倒是大手一拍,那小二端着一精美茶壶缓步走来,茶香四溢,连门外汉也知道定当价格不菲。

    朱谏男为仲西侯斟满一杯茶,自己举杯抿了一口,又示意仲西侯品尝一番。

    “侯爷,请,这是小弟前些年出游带回来的吓煞人香,虽说算不上最精品,却也不是入不得喉的下三品。”

    仲西侯低声嘟囔了一句:“吓煞人香?”

    举杯,同样抿一口,不由双目瞪大,视线直直盯着茶汤。

    “果真不俗,怪不得唤名吓煞人香。”

    雷牛面前的杯子里有那没喝的仙人醉,仲西侯又翻正一个杯子,示意让雷牛自己倒茶。

    “雷大巨头怎的不喝?这茶可怕也花费了那小王爷不少银子。”

    雷牛摇了摇头,破天荒又吐出两个字:“粗人。”

    西地城主同临城世子自然都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朱谏男顾自喝茶,仲西侯却爽朗笑出了声。

    “孤也是个粗人,喝茶么,喝个味道就好,管它那么多道理。”

    仲西侯倒也没有自谦的意思,在西地不夜城,他身侧可有个书难,喝茶还讲究什么冲泡、温煮、闷蒸。也的确,每种茶用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火候,味道也不一样。

    但太过麻烦,他也只好城主风范静坐等待,等书难折腾完了就佯装陪先生一道品茶。

    仲西侯饮酒一般,一口喝尽了杯中的茶汤,用手背抹了下嘴角,直直看着朱谏男:“说吧,究竟要孤做什么?”

    “有关一诺。”

    “剑术太差,孤不会教他。”仲西侯停顿了下,倒不是中原这边的书生那种只说一半,他眉头微皱,有些为难,毕竟传授朱一诺这小子剑术的事情,老龙王也有提及,他随后道,“小子脾气太差,根骨一般,万幸力能扛鼎,速度不差。孤会寻人传授他,自然是有条件。”

    “谁?”

    仲西侯又是眉头一紧,这朱谏男不按套路出牌,都不晓得问一下自己的条件是什么。

    他站起身,提起舞雩剑:“这样的剑有两把,一把是孤手中的赤霞色舞雩宝剑。另外一把,是一把冰蓝色的听雨剑。”

    雷牛看着舞雩剑,这样的剑,天下只有两把?

    “听雨剑?”朱谏男没去追问,若是是仲西侯的朋友,仲西侯的对手,那已足够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小雷会觉得你是那个能教导一诺的人?”

    仲西侯无奈苦涩一笑,原来找上自己的,不是这世子殿下而是这哑巴雷。

    “那又是为何?”

    “摩常!”

    雷牛并没有让朱谏男回答,而是自己吐出自己兄弟的名字。

临城化墨 第四十三章:安辩黑白

    听到摩常二字,仲西侯刹那释怀,言语之中也多了几分欣慰:“摩常么,孤如何不知道?孤不夜城中除大将军曲天傲外,也不怕世子殿下知晓,天傲下分六部,青鸾、火凤、金凰、虎蛟、玄豹同天灵,这玄豹五部就属这摩常所管。”

    “雷牛,沙诺,摩常,兄弟。”

    雷牛的意思,不是说雷牛、沙诺、摩常三人是兄弟,他的意思怕是他的本名叫沙诺,和摩常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仲西侯自然不会去问是不是这个意思,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那也就够了。

    仲西侯笑出了声,声音更似一种自嘲:“看来孤还真得回去好好查一下,摩常在孤手下呆了快有八年,天傲对他可是信任有加啊。”

    “摩常找人,救忻都奴。忻都巨剑游走,救人。”

    仲西侯虽然同样听明白了雷牛的意思,可怎么听怎么别扭,真想补上一句,兄弟,咱能好好说话,完整说完一句话么?仲西侯现在就这么一个要求,对于连顺、语法等等就不敢奢求了。

    可也奇怪,这哑巴雷刚进这小院时候,说得不是挺顺溜。

    仲西侯又笑,这次的笑同先前的一般:“噢,那摩常认定了我就是他所要寻找的人?那孤敢问,朱谏膺可是好人?”

    雷牛没有回答,他同朱谏膺提起过摩常,朱谏膺却笑说,仲城主不该窝在不夜城,他该问鼎天下,君临天下······

    可这样的话,他如何敢当着朱谏男的面告诉仲西侯。

    朱谏男的脸上没了笑容,他打开了扇子,扇子上四个字“仁义忠孝”。

    仲西侯看着这扇子上的字,不由一声嗤笑:“世子殿下,做买卖讲究买与卖。既然孤已决定去寻旧友做这朱一诺的师父,那世子殿下,怎就一直不问,孤的要求?”

    朱谏男轻摇扇子,又“啪”一下合上,微微点头,示意仲西侯可以标价了。

    那一声“啪”,着实看得仲西侯羡慕,“啪”一下打开扇子然后风度翩翩,他已经学得差不多,可这又一声“啪”,潇洒合上,还是没学会。

    “仲南燕之时,临城如何攻打的不夜城。几年前,又是如何联同贼寇一道围攻?可能一一道来?”

    明明有愧,这朱谏男却并无愧疚颜色,反倒笑意更甚。

    “易水寒的剑客追杀狙击了那些行刺仲南燕的人,这事侯爷可知?几年前四城围攻不夜城,我临城的确理亏在先,也是立场不同身不由己。我临城豢养的江湖高手潜行破阵,鲜有露面的游灵溪,更是一剑震毁吊桥,铁骑望河而叹,侯爷可记得?”

    “噢,原来那白衣娘们就是游灵溪。”

    “血凤凰的剑百步之外诛杀十六人,这件事你可记得?”

    “有这件事。”

    “那城主还要谏男来说什么吗?临城为不夜城做的事可已经不下一百件,若是城主还要说的话,不单单是谏男,一诺也能一一道来。”

    “怪不得那小子这么看孤不顺眼。”

    “一诺这么看城主,是因为城主的剑天下无双。”

    “看来你这哥哥是看错了,小王爷这么看孤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孤的剑天下无双,也因为孤是一城之主,四城合围都依旧无恙的不夜城主。”

    “那城主可是能答应······”

    “朱谏男,同样的话不要让孤说第二遍!”舞雩宝剑已在手上,月光下,明晃晃,寒森森,“当真以为一个雷牛就能护你周全?”

    朱谏男竟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反倒又是一声“啪”打开了折扇,那一声“啪”,仲西侯竟不自觉耸了耸肩,悲惨啊,原本的霸气硬生生被这一声“啪”给减弱了几分。

    就听朱谏男嬉皮笑脸一句:“侯爷,那谏男死前能不能再说一句?”

    仲西侯皱眉,故作不耐烦,道:“放!”

    朱谏男愣了下,许久才反应过来,这个“放”是

    什么意思,有些汗颜,举起茶杯,又抿了一口,道:“侯爷,游灵溪是个爷们。”

    仲西侯愣了下,手中宝剑落地,剑刃深入青石板,捧腹大笑。

    朱门酒宴结束后,回去的墨家掌剑人坐在石桌前,他的莫语剑摆在桌上,脱鞘无锋的剑。

    莫语藏锋,只因名剑多情;莫语开刃,却是剑客多情。

    墨茗穿着便衣,手上空空,他走到墨家掌剑人身边,躬身行礼:“父亲。”

    “来了。”

    “父亲,茗儿······”

    墨茗恭恭敬敬,这恭敬中竟也有几分畏惧。墨家掌剑人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独子的相貌,俊,比自己年轻的时候还俊。他又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二十多年了,自己是不是错了二十多年?

    “今日起,你就带着这把剑吧。”

    墨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真真切切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父亲竟没有惩罚自己,空气凝滞,父子无言。

    墨茗咽了口口水,轻声细语:“莫语剑是我墨家一脉传家之物,更是先祖心血所在。”

    看着自己的孩子,墨家掌剑人竟说不出是爱,还是恨。或者,这两种感情原本就是同灯芯一般,被拧在一起,分解不开。

    第几次?

    这墨家掌剑人是第几次仔细打量自己的独子?

    他是否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稚气,多了的,除了书生气外竟是几分沙场老卒才有的处事不惊同生死渡外。

    “剑给了你,你同殷莉争气些,就给为父弄几个娃娃,含饴弄孙,也是自在。”

    儒将君子风范,不苟言笑的墨家之主,此刻却是满脸笑意。风沙吹过,不再年轻的脸,一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

    君子,君子,君子之名又有何用呢?

    说到这,墨茗竟微微红了脸,他成亲也有三两年,媳妇到现在还没下一个蛋,说起来,也的确有那么点尴尬。可父亲,您今天,是为了什么?

    墨茗扯开话题,一本正经,问:“先人以墨为姓就是为此纪念,莫语剑被传多情,父亲,莫语剑到底有什么秘密?”

    墨家掌剑人没说话,他握起了剑,闭上眼划过自己的手心,他的血从手心流出,淌在了剑伤。莫语剑的剑刃开始吸收滴到剑刃上的血,这剑哪是多情,分明无情。他提手的时候,他滴下的血被那柄多情的剑吸得一滴不剩。

    “茗儿,看清楚这把多情的剑。”

    莫语剑的剑刃开始出现一块一块的白斑,不过几弹指,剑刃已白如明雪。而原本与戒尺相近的剑刃,一下子露出了双锋,泠泠寒气,竟是六月飞雪冰寒彻骨的错觉。

    墨茗眉头紧锁,自家的莫语剑还真适合用来变戏法。在鞘里头,剑是银亮的金属色,在墨家人真理灌入后,剑刃又深沉如墨。等剑伤了人,又变成了妖艳的殷红血色。

    现在,莫语剑饮下主人的血,竟是如明雪般干净的白色。

    “莫语剑的多情就是吸人血?”

    墨家掌剑人摇了摇头,直直看着手中传世宝剑,淡然道:“多情的剑,只杀无情的人。”

    “父亲······”

    “茗儿,你今年多大了?”

    墨茗的手不由颤了一下,父亲怎的会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取字有四年。”

    “茗儿,你如何看待那个令狐长空?”

    “多情不敢说,至少不无情。”

    “茗儿,来,握剑,莫在隐藏气息,尝试着,败了这摧剑的传说。”

    “父亲······”

    墨家掌剑人哈哈大笑了出来,这一次,他是自心扉而笑,是啊,自己如何如何,又如何去强迫自己子孙后辈也如何如何,他可是姓墨,不姓朱啊。

    “我儿,莫再强迫自己,今日,你

    就破了修者亏盈,让为父看看,清澜一境与武夫的鸿蒙,哪种修为更胜一筹。”

    墨茗愣在当场,竟是红了眼眶。

    墨家掌剑人观夜星象,紫薇星朦胧,破军掩其光,再看看手中传世宝剑,好友,多年未见,是该叙叙旧了。

    他突然又说出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如果这令狐长空也是我墨家子弟,或许茗儿就不会这般辛苦了。”

    那一日,新龙历四百零三年,五月初三,临城金陵,夜飘雪。

    再说回酒家小院,仲西侯送走朱谏男同雷牛,他是一城之主,称王称帝?可当真全无想法?

    仲西侯打算去见那红发舞姬,可也是无语加郁闷,又有人来了。

    “惠冬,藏着躲着做什么?”

    “侯爷。”

    一道身影闪过,身子单薄,穿了身洗旧发白衣裳的西城隐秘探子单膝跪地,出现在仲西侯身后。

    “脚伤好些没?”

    惠冬没有出声,仲西侯也是知道,这孩子的脚底板怕是又出现了那么几道细纹伤口。有没有流血,除非脱下他的靴子,否则这沉默少语的孩子是绝不会同自己说,说了也不可能是真话。

    “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惠冬,要不到时候让他陪你一同去桃花庵?”

    惠冬依旧没有出声,这次却是使劲摇了摇头。

    仲西侯手下共有不记名精英四百十一人,原本是整数四百人的暗部加自己麾下十三人,而今少了二人就是四百十一人。

    这十三人,就包括了跪在他身后的神行少年,行者-惠冬,自然也包括了那位番邦少主,狼王-小梁。

    “萦如歌的手下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能降服也的确是本领了得。可这小师弟再是了得,也不过是一江湖组织的一个小小头目。这小师弟,除了是江湖小头目外,身世竟这般有趣。”

    惠冬依旧没有说话,仲西侯看着心烦,就让他坐到自己对面,没了吓煞人香,至少还有仙人醉,可以解馋。

    “侯爷,舞雩剑中有一招风乎舞雩,白云剑术中有一招空城花海,同样也是御敌百人的招数。”

    “是啊,哪日兴起,风乎舞雩破了他的空城花海,看看到底是谁的剑能真的问鼎天下。”仲西侯又看着这半大孩子,笑嘻嘻问,“小惠冬,莫不是也想学风乎舞雩?”

    惠冬使劲摇头,跟个拨浪鼓般,随后说:“萦如歌身后有诸葛丁。”

    这一句话,无异于迎头重击,仲西侯不由苦笑。

    惠冬啊惠冬,你既然不用剑,就别去打听这么多和剑有关的事,这样,我仲西侯的面子怎么办?

    诸葛丁,诸葛丁,傻愣恍如石人,思索有顷,回过神来,释怀笑了。

    “小惠冬,以前说你们俩就同双生子一般,可真正的双生子,是否当真有微妙联系,相隔千里分隔二十几年,再次见面了,多少会心有感应?”

    这惠冬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轻吐俩字:“不信。”

    仲西侯愣在当场,过了许久,才爽朗大笑出声。

    这会儿,小二突然跑了过来,哈腰点头道:“这位爷,先前同你在这一块喝酒的那位客观走前带走了一坛三十年的仙人醉,说记在您账上,掌柜的没拦着。”

    仲西侯听着纳闷,皱起了眉,问:“我请他喝酒不假,喝完带着走,他自己怎的就不付钱。”

    小二讪讪然,答道:“那位客观说,他没钱,您有钱。”

    仲西侯一听,气得骂了句在临城学的脏话,“娘希匹”。

    惠冬毕竟是个孩子,想说什么就直言无忌。

    再后来,仲西侯遇见一个叫文公的名仕,同样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对方的回答显然儒雅颇多。

    阴阳分水江河古,

    黑白安辩是非题。

    曾倾平生凌云志,

    一扇一剑一浮屠。

临城化墨 第四十四章:诸葛剑圣

    萦如歌盘膝在火凤背上,怀中抱着一坛酒,好似才出土。

    他思索着,仲西侯的剑术的确厉害,既然称手名剑已握,是时候再起“红尘孤骑,千里独行”的传说了。

    这天下有太多厉害的剑客,花落西城仲西侯,七星剑圣冷不语,双生纵横子······

    白云的剑曾惊艳天下,他捏紧了拳头,何曾不想让天下人知道,仲南燕的剑有传人,白云的剑一样有传人。

    “曲儿,你说十三把名剑换一把龙耀,值不值?”

    他耸了耸肩,提问鹰隼。在他肩膀上站立的鹰隼好不给面子,竟自顾自歇息熟睡,全然不予理会。萦如歌笑了,傻啊傻,是在问这囚龙野鹤还是在问自己?

    萦如歌在离地两丈的地方化去了那只凤凰,鹰隼刹那睁眼,展翅飞走。萦如歌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骂了几句曲儿无情无义。

    守门的是两个身穿青色铠甲,手持长戟的年轻战士,这二人看到来人是萦如歌,单膝伏地:“尊者。”

    萦如歌大步走去,并未理睬,这二人在萦如歌走后这才起身。

    “夏彤,你说尊者这么急会有什么事?”

    “尊者行事一向如此,你是看出哪里不对?”

    “前些时日,天鸾杀手一同金陵东游,结果没多久亢金龙······”那个名唤冬骋的青甲战士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还顺带翻了白眼。

    “亢金龙?怎可能?”

    夏彤颇为怀疑,也是,亢金龙再如何,也不失为一等一的高手,死得毫无征兆,不应该啊!

    “天鸾东游为的是去金陵调查出阁主楼主们的死因,可后来亢金龙、奎木狼等被尊者调去做别的事情,也不知道尊者是怎么想的。”

    “你可有注意到,尊者今日回来,身上戾气很重。”

    “死气也很重。”

    这处居所的主人自是闻名天下的文剑圣诸葛丁,莫说天下人,即便暮寒楼里也没几人知晓这剑中怪才身居何处。

    诸葛丁早已花甲,他穿着将就,吃食将就,却唯独对酒很是讲究。

    三餐无肉毫不在乎,一顿无酒却没了心思动那筷子。

    白啸天疯了以后诸葛丁同白无常就一道退隐。

    白无常去了哪儿,没同楼人说,只是走前还去看了看萦如歌同冷不语练剑,满脸笑意,笑说“禅机未到”。

    而诸葛丁,则一直呆在暮寒楼的后山。

    萦如歌再明白不过这老家伙性格,千金散尽见不得这老东西,一坛飘香美酒足以引他自己出洞。但诸葛丁于天下剑客而言,与其说是都奢望拜访,不如说是心中贪欲意在夺取。

    谁得了青帝玉笔不见得就能夺得天下,有笔没墨如何书画天下兴衰如何书写武林秘籍。而控制了这文剑圣诸葛丁,不说是一本秘籍,十本二十本天下有名的剑谱他都能写出来。

    可这些人是错的。

    “诸葛长老,萦如歌拜见。”

    他站在迎风穴口高喊,这样的地方声音极难传进去。你开口讲话,能听到声音的,通常不是你前边的人,能听到的,恰恰是你后边的人。

    一声鹰鸣,萦如歌抬头看去,那只白隼在高出盘旋。

    “好家伙,也晓得帮你兄长通报是么······”

    没有回应,萦如歌纳气正要再高声通报,曲儿性子急了,连连几声长

    鸣。

    “是萦儿就进来吧,你那白鸡的声音太刺耳了,快止住,别瞎叫了。”

    曲儿俯身下来,收翅稳稳停在萦如歌的肩膀上。他如同顽童,挑弄了白隼一番,全然不怕把这空中霸王惹急了,一喙下去啄瞎了眼。

    诸葛丁是个邋遢的人,那样子像极了一个破烂要饭的。然一般要饭的可没他这样的口福,天天有酒喝,还不是一般几个铜子就能买到的酒。

    今日让萦如歌看到的诸葛丁,样子更加邋遢,**着上身,胸脯同肚腩上的肉都已经松弛,肉分一层一层那么下垂着。

    诸葛丁的前边是一个火炉,他在往里头扔一些画了图的,写了字的黄纸。

    “长老今日又是写了多少画了多少?”

    “萦儿是明白的,天下的人之所以相竟争夺我一个不懂武学的人,是因为我有脑子,他们都没脑子。”

    这话并不好听,但也不得不承认。

    “我本以为你会更早些,或是在我同白无常还没退位的时候你就会来找我,可你看,你让我一个老人家左等等右等等,你人愣是没来啊。”

    萦如歌把那壶酒摆在了石桌上:“今日不是来赔罪了么,好酒仙人醉,本想去买竹叶青,可钱袋空空。记得长老以前经常陪楼主还有师尊他们喝上好几壶竹叶青,萦儿不厚道了。”

    在这老者面前,萦如歌虽未卸下面甲,然话语神态,却同孩童一般。

    “好酒自是喜欢,可你错了,是那两个老不死的陪我这酒鬼喝。”诸葛丁闭上眼嗅了嗅,满脸喜色,砸吧砸吧嘴,道,“不错,不错,是金陵城独有的好酒,仙人醉。这醇香,怕有三十来年的火候,萦儿比不语那孩子可有心多了。”

    萦如歌不由微微皱眉,莫不是不语也来找过文剑圣?另外,仙人醉到底产自何处?

    诸葛丁没去看萦如歌,又好似明白他所思所想,道:“那孩子,还是纠结于第七把剑,不提他了,来,咱爷俩喝一杯。”

    这老头儿笑了笑,接过酒,却是打开瓶塞就是往口里灌,喝了几口,颜色开心:“好酒,萦儿,你太笨了,好在比白啸天他们聪明多了。颜啸明面上也算得上你一个师父,别说半个,没有这理。颜啸用剑么?”

    萦如歌摇了摇头,的确不曾见过颜啸用剑,可颜啸到底是用什么兵器?他竟当真记不起来,好似当真没见他很安分用过一种兵器。

    诸葛丁原本想反驳,后来作罢。颜啸不但用剑,还用刀。不但刀剑通,而且还拥有一双天下无双的名刀宝剑。

    “孩子,很多傻瓜以为能以武力逼迫我屈服,可面对暴力相胁,你没能力反抗,懦弱了一次,那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他招呼萦如歌坐下,把还没烧的黄纸递给了萦如歌。低头看去,表情有变,在面具下,诸葛丁自然看不到他的脸,可他能猜出他的表情。

    “来,这一部剑谱挺适合你。”

    老人塞到萦如歌手上的,却是那花落西城的舞雩剑法。

    “哈哈哈,孩子,很奇怪吧,为什么我会给你看舞雩剑法?”

    萦如歌没有多说,他把这天下名列前几的剑谱丢进了火炉中,诸葛丁点了点头,就因如此他才喜欢这萦如歌。

    “无忧也好,不语也罢,这几个孩子不是一次两次来问我要剑谱。而今,这舞雩剑法你拿走了就是拿走了,这里的剑谱你拿走了就是

    拿走了,我是没能力反抗的。”

    老人突然往洞口方向看了看,嗤嗤笑出声来:“我忘了,夏彤和冬骋还在外边呢,不过,不碍事,他们也不会如何。”

    “代价是,长老从此同萦如歌划清界线。”

    “孩子,白云的剑,是怎样的剑?”

    “红尘孤骑,千里独行。”

    “你的右手分明用过白云剑法,若是没有看错,你还用过落花羞林同流苏花界。”

    萦如歌并不奇怪,有的时候你一剑换一剑,手部力量不同,肌肉的伸缩自然也不同。肌肉会很快复原,可那股气息,一时半会儿可难散去。可惜,这一次他老人家看错了,萦如歌并未崔用落花羞林,他是看了仲西侯的舞雩剑法后催使了那一剑笑佛醉卧花荫间。

    “白云剑法同舞雩剑法,最初见到这两套剑谱,我本以为只是换了个名字,其中相似之处实在太多。翻阅久了,就不由心存鄙夷。”

    诸葛丁继续喝酒,才一会儿的功夫,那一坛仙人醉去了一半,他随手把酒坛搁到一边。

    “哎,好酒总是嫌够啊。我忘了那是多少年前,那个叫仲南燕的人第一次来找我,这个男人的确是个世间少有的爽快之人,干什么都随着自己的意思。他交出了舞雩剑谱要我帮他参透,在此之前我听闻过白云剑法,二者相似之处颇多。现在想想,也是,天下武功同出一门,天下剑术雷同的自然也不少。”

    诸葛丁讲着,萦如歌听着。

    “我是怎么答应这人的,这我也就不说了。再后来,一个长得其丑无比的男人来找我,同样献上了一套剑谱,就是那白云剑法,这男人,我恐你是再熟悉不过的。”

    “父亲?”

    “就是苍狗那牛鼻子道人,口气还不小,说如若我不帮忙,定拧下我的脑袋蹴鞠。可这人太狂了,白啸天当时来我漏屋做客,他一个不爽就拔剑相向,把苍狗打得几乎没了退路。”

    诸葛丁当着萦如歌的面在说在笑,这样一件事,被他说的就如同几个还是四五岁的孩子玩闹打架一般。萦如歌脑补了长串画面,想到养父被楼主殴打的场景,不由勾唇起了笑意。那,养父当时是带了银枪还是带了玉箫?

    萦如歌晓得,诸葛丁是喜欢这个苍狗的,若是他不喜欢这个男人,到最后他也就不会帮白云去参透这剑法。

    “不过这男人还真是胆大,来了一次还敢来第二次,明知道硬的不行不晓得用软的,依旧威逼我。”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如同鬼罗刹一般,实际上却是一个少有的好人。”

    “是个好人,还是个傻子,来威逼我竟然还带了当年上品的窖藏名酒来,这傻子,要逼我不会在酒里下个慢性毒什么的。以我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想来是马上说了。”

    聊了快有一个时辰,这时间里头,诸葛丁是一直笑着说的。

    他看了看这孩子,伸出手去,缓缓揭下他的面甲。

    恩,长大了,的确俊,虽说面容不同,但这隐隐的气质,和那个素衣仙子越发相近。普天之下配得上“仙子”二字的,除了她白云,还有谁?

    还有谁能?

    还有谁敢?

    “萦儿,你晓得那丑家伙最后怎么拿到我的批注剑谱么?”老人呵呵笑了几声,自问自答,“他当着我的面打开好酒,自己对着坛子喝了一口,作势要打碎这酒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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