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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沽梦师     剑是一夫用txt下载     剑是一夫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临城化墨 第四十五章:剑有所缺

    萦如歌有些郁闷,皱眉,最后,这诸葛丁居然是这么答应的苍狗,这买卖也太······

    “萦儿,往事我也回忆够了,这人上了年纪啊,就容易遥想当年。说吧,想知道什么。有一点你可得明白,你来找过我,谁都不会知道,除了那只睡眼狐狸颜啸。”

    萦如歌解下了身上那柄剑,摆在石桌上。诸葛丁看到龙耀的时候大笑了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看到这破烂东西了。”

    “长老以前见过这把剑?”

    “你可知道这把剑是谁的?”

    萦如歌摇了摇头,天下名剑不少,若不是莫语剑主列举了十大名剑,百家之说,他至今还不明白是哪十把。

    “龙耀这把剑是把邪剑,或多情多无情。握这把剑的人,他有个很奇怪的名字,他叫藏刃,我恐你应该没听过。”

    萦如歌听过藏刃这名号,却是从仲西侯口中,既然有刃又为何要藏起来。

    把刃藏起来不让人知,是因为不想白刃见血还是因为伺机而动?

    “这人,师尊可是认识的。”

    萦如歌没去多问,剑是从一个近乎死人的家伙手上夺来的这把剑。但现在想来,若说是夺,也的确更加像是送的,那个死人一样的家伙把自己的佩剑送给了自己。脑中慢慢浮现那日夺剑场景,那人身子瘦弱步伐不稳,手劲更是极差,童子样貌老人声音,更生了一双毒妇眸子。

    可后来,样貌变化自如,恍如邪人。

    可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仗剑天涯之人。

    “颜啸应当认识,这藏刃,对颜啸倒是万分恭敬。”

    萦如歌听着,想不通,突然觉察到什么。再看龙耀,莫不是,是师尊托人将剑送来?若如此,为何不把自己的十三恨解封?那不是更加干脆?

    “长老,白云剑法同舞雩剑法哪个更胜一筹?”

    “没有哪本剑谱是真的无敌的,再简单的招式练到极致就是无敌,再无敌的招式不懂皮毛也是没用。白云剑法同舞雩剑法创之初有何关联我不晓得,深入之后这两本剑谱的确不一样。舞雩剑是唯我独尊的剑招,那种以一当百首当前冲,天下共主。白云剑是似水柔情忠孝仁义,却是我行我素,所以才会有那么几句啥,容我想想······”

    老人站起了身,手放后腰,抬头看那通风天井,每吸一口气,身上的肉都会抖上三抖。可一下子,竟没了年迈衰弱的气息,刹那,神采飞凡。

    “霸王一剑山河碎梦,归去黄花落满西城。小娘一剑万里无云,红尘有情我辈独行。”

    啥玩意儿?

    诸葛丁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明明十三四岁时武学造诣已经一定高度,元祖已破近洪荒。可为何每见到一次,气息都是衰弱那么几分,原本剑意可评三品,现在却已跌落第五品。反倒是不语那孩子上月来拜访时候,他的剑意已近无之境界,再过四五年,论剑,怕普天之下,纵是那些藏在暗处的老怪物们,也再难是对手。

    诸葛丁大笑,若是白云剑的传人同舞雩剑的传人没有相遇,萦如歌是不会来问他这些的。

    显然,白云剑的后人败了,败得彻底。

    哦,对了,仲南燕那家伙的小子,是叫仲西侯吧!

    诸葛丁思索了半天才缓缓出口:“萦儿你可知道,自己的剑缺什么?所有的剑都不是一天练成的,你现在就是一把残破利刃,重新淬火铸造才能再见锋芒。来来来,首先,去把身上的伤治好,没有强健的身体,我恐再有时日你连龙耀也握不得。一颗耀眼的星亮着的时候即便辉煌再胜,陨落了,谁还会去记得他呢?”

    诸葛丁在纸堆中翻找着,最后抽出一个长约一尺半,宽约半尺的白色木盒,吹了吹上头的脏东西,递给萦如歌。示意他打开,盒子打开,萦如歌对里头的这卷剑谱再熟悉不过,白云剑谱,开头几字却令人皱眉,“千里无形,红尘孤骑”。

    千里无形?为何是千里无形?

    诸葛丁呵呵笑着,又把酒坛揽入怀中,贪婪地抿一口抿一口。

    “长老······”

    诸葛丁摆了摆手,笑道:“若我猜测不假,仲西侯那娃娃已将舞雩剑法练得七七八八,百步之内恐难有敌手,即便是不语那孩子,怕也不一定能胜了这仲西侯。白云仙去之时你尚年幼,虽日日练剑,却无人指导。这卷剑谱,是我几个月来梦中演武千百遍才有现今注解,以你天资与根基,配以适当修炼方式,事半功倍,或是练剑半年,能与仲西侯伯仲了。”

    才能与之伯仲么?萦如歌没有展露半分感情,他收下了白木盒子。原本他来此地,是为了询问剑道,但何为道?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道,既然道有不同,诸葛丁为之解惑之后可当真再无忧愁烦虑?

    论剑,诸葛丁不夹杂私人情感,自生以来,悟剑以来,最为器重看好的,莫过于当代剑圣冷不语。之所以会说冷不语不一定能胜仲西侯,倒也不是说在用剑一道,仲西侯天资不如冷不语。论天资,若冷不语是甲等,仲西侯是乙等,可毕竟还有近十年的年龄差摆在那,又恰恰这仲西侯正是壮年,各机能正处巅峰之时,也是不敢妄言。

    “萦儿啊,我准备今日明日就云游他处,下次见我,或许难如登天。还有什么顾虑疑惑就说说吧。”

    “长老······”萦如歌犹豫再三,好似释怀,声缓平静,“一个人,一生可当真只能练一本剑术?”

    诸葛丁点了点头,道:“萦儿啊,你虽能横行天下,但所学太杂,种种所长,却又都差了那么一点。若你一心一意,苦修白云剑术,或,你同不语依旧不分上下。”

    萦如歌犹豫再三,随后道:“那可能再要一卷长老注解的剑谱。”

    诸葛丁微微皱眉,然也只是刹那,又满面微笑,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公子无双所著剑谱······”

    话语未落,诸葛丁接了过去,乐道:“哦,虽不明白萦儿为何对如此残卷有这般兴趣,但也无妨,来来来,帮我把这屋子东西都烧了,我就在一旁为你书画出这《九星飞伏》。”

    萦如歌应是,也不问缘由,便将屋子里的剑谱一卷一卷添柴一般放入火堆。

    这等行为,若传入天下剑客,哪怕不习剑的寻常武夫耳中,都会咒骂萦如歌暴殄天物,注定要吃饭噎死,喝水呛死,走路颠死。

    诸葛丁一边写着画着,一边还知识普及,乐呵呵道:“昔年公子无双是如何创出这快手剑的,实在不知,但这剑谱缺损厉害。到最后传下的也就十一式······”

    面具下,萦如歌皱眉不解,问:“九星飞伏,莫不是快剑九式?”

    诸葛丁呵呵乐道:“也是,你麾下有那快剑名家,叫什么来着?也罢,不提旧名,也称之奎木狼好了,奎木狼不失为当今第一快剑客,对了,赠你宝剑的那人,藏刃,三十多年前见他之时,使得也是这手快剑,九星飞伏。”

    萦如歌颇有兴趣,一边继续往火堆中丢一卷卷剑谱,一边看着诸葛丁。就听这文剑圣有一出没一出继续侃道:“与你排名一番,列举十位九星飞伏名家,不不不,剑术发挥七七八八的怕只有四人。藏刃算一人,剑随影动,暗中出剑,人亡却不知凶手何人,白日杀人不见影,算是

    将这剑法的暗发挥得淋漓尽致。那奎木狼算当今九星飞伏第一大家,拔剑之快,怕是不语那孩子也比不过他,可惜心眼太坏,不过论剑而言,封剑实在可惜。”

    萦如歌不会料到,诸葛丁对奎木狼会有如此评价,但对藏刃最后那句评价,将九星飞伏的暗发挥得淋漓尽致,莫不是这剑法还有其他?且先放下疑惑,又继续听他说出另二人。

    “第三位是个后生晚辈,唤作文锦,二九年纪已能一剑破风,小辈之所以能令老儿看上,正是这小辈发现了剑法无限之精妙。第四位,那人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萦如歌突然对九星飞伏越发有了兴趣,但一听老家伙不愿意讲完四位剑客,不乐意了,问:“第四人难道那么不入流或为隐晦?”

    诸葛丁依旧乐呵呵,最后没忍住,说了出来:“可晓得金陵有只老狐狸,老狐狸养了三只小狐狸,死了一只,病了一只,还有一只傻傻愣愣的不开窍······”

    萦如歌断断续续吐字,问:“莫,不是那,小王爷,朱一诺?”

    诸葛丁睁大了眼收敛了表情,眼珠子一转,萦儿是去过金陵的,那知道朱一诺也不足为奇,忙解释说:“对,正是你表弟朱一诺。这孩子,去年云游番外见过一次,使得一手快剑。怕已有六成功力,但还不能融会贯通。之所以列之为四,就因为此子天赋极佳,若有良师引路加之稳健基础,不出五年,便能自行领悟第十式,或能突破第十一式也不足为奇。顺带一提,春眧上次回来,说是那个唤作文锦的,已自行领悟了第十三式。”

    若是此刻萦如歌是在喝水,怕真要呛到,九星飞伏到底有多少式?同样,他更加好奇了,朱一诺的本事他怎会不明白,与其说是剑客,不如说是剑童。朱一诺哪怕再勤学苦练,可天已枷锁,到最后也顶多是个身法了得的剑士,想同不语一般,入那剑下无人的剑圣境地,怕是无望。

    “长老可知道萦如歌特意求赐《九星飞伏》目的何在?”

    诸葛丁皱眉思索,不断转动眼珠,眨巴眨巴眼睛,摇头叹气。未等萦如歌开口,他却抢着说:“撇开上代人的恩怨,再怎么说,这小王爷也与你是血肉兄弟。不对,莫不是你也看中了朱一诺这孩子?”

    萦如歌微微点头,依旧来不及开口,诸葛丁又抢言道:“其实见他时候已看出,这娃娃侠肝义胆不假,可太笨了,又不通人情世故。本意是若哪日开窍再由人引导他悟道,若吃了亏栽了跟头依旧死性不改,九星飞伏剩下的十一式,变成九式那就九式吧,也已无所谓。”

    诸葛丁与颜啸交好,自也知道萦如歌身世。颜啸走后,他诸葛丁除了座下四剑童,最在意的就是这娃娃。生怕哪天怨天尤人,再心魔难抑,冲到墨县杀人去了。

    可诸葛丁也会纳闷,为什么他最后讨要的会是这谱快手剑而不是那多情又无情的剑谱。

    萦如歌又要开口,又被诸葛丁抢话:“那烧了这卷,待我重新书画一卷。”

    “有何纰漏?”

    诸葛丁笑笑,一把年纪却顽童般俏皮道:“这卷剑谱,是以你资质为根本而书画,但那小家伙虽然笨,脑子却比萦儿你的灵光。那年我们在沙漠,饿得眼冒金星,最后运气不错,看到一片仙人掌。别人都砍下整颗仙人掌,这小子倒好,用剑在仙人掌上开了个口,又用剑一点一点把肉挑下来,愣是把仙人掌掏出个一人大小的洞来。躲在仙人掌里吃喝,脑子活络吧。所以对这小子,若太过直白,反而难以牵引他领悟第十二式,第十三式。或许他若一生追求,那九星飞伏之无上境界,说不定能领悟全篇八十一式······”

临城化墨 第四十六章:九星飞伏

    听诸葛丁最后那句,萦如歌不由睁大了眼,他曾赞叹九星飞伏之精妙。

    可如此精妙剑法,却难入一流。万万不曾想到,五百多年时光长河之中,这号称天下第一快剑的九星飞伏已残剩九一。

    萦如歌不敢去想象全剑谱八十一式的快手剑将是如何,苦闷片刻也就释怀了,若朱一诺当真能重写这部快手剑谱,那也是可歌可叹的。

    诸葛丁书画了接近一半,又随手丢进了火堆,笑声道:“错了错了,那娃娃虽说脑子灵光资质不差,可太过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把路再弯曲些让他走,怕以后更是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再过片刻,重新拟一份交与你。”

    一遍又一遍,自萦如歌第一次见诸葛丁至今,从未见过文剑圣有如此认真的表情。若说此刻境界,怕就是心无杂念,人剑合一吧。

    同样的,自年幼同冷不语被送来诸葛丁的山洞,那时的老人开心得如同见到两个从未见过的宝贝孙子,即便是那时的喜悦,仍不及此时。

    萦如歌走后,诸葛丁继续在那烧剑谱,曲儿却没跟着一同走。他在洞中扑腾来扑腾去,好似还有事情没做,不肯就此离开。诸葛丁看着这白隼,却是又爱又怕,不由轻声叹道:“白鸡啊白鸡,你可翱翔三千长空,一定要委屈自己在这丈尺山洞,何必呢?”

    突闻脚步声,诸葛丁没了笑容,身子微微颤抖,好似洞内温度在刹那已为零下,冻彻心骨寒气逼人。

    那脚步声停了,听一人声轻温润,不缓不快:“那把剑的样子,可记得?”

    诸葛丁不敢反抗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下一柄三尺长剑,突然,他将画纸揉成一团丢进火中,哈哈大笑:“你不就是怕那孩子找到那柄剑么,有那么好怕么?你,你说你活了多少年?比我两辈子都长,你还怕什么?是不是干的坏事比我八辈子都多?·”

    “我会杀了你!”

    “哈哈哈,你当真以为我暮寒楼没人了么?莫忘记了,除了我这老不死的,还有那个白无常,他若出山,你们······”

    幽暗处的白光闪袭来,一代剑圣诸葛丁来不及将嘲讽言语倾尽,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朝洞口方向看去,若说此时此刻有无遗憾,怕就是两位日夜守着自己的夏与冬吧。

    孩子们,快走······

    可惜啊,春夏秋冬,前年时候秋儿因为几句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与人决斗丧命,已让老头儿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如今,夏儿与冬儿也要给自己陪葬了么?

    幸哉,幸哉,春儿啊,你就不要再回暮寒楼了,天下辽阔,何处不能为家。你可要做那翱翔九霄的空中霸王,切莫因为念旧,再回笼中,做那供人赏玩的金丝雀啊!

    他生来奇怪,好似不属凡人世道,他只能安坐于旁,看人们争斗却不搀和其中。

    白啸天也好,白无常也罢,愣是颜啸、白云苍狗、仲南燕、韩将军,真正洒脱,毫无贪心,不屑利欲的可真有一人?

    好一招“飞燕晚归巢”,好一招“飞龙巡八荒”,昔年背叛仲南燕,助他人参悟舞雩剑法,到了黄泉地狱,若让仲南燕碰到,看到自己伤口,可会怪罪?

    一声巨响,凤凰背上,萦如歌回头。他僵立不动,蘑菇云由西边落日方向升起,那是诸葛丁洞穴的方向。

    入夜,奎木狼卸了狼牙面甲,一身蓝衣道袍有些发白,黑白相间的头发,盘髻整齐简单。颇有意思的,是这看似中年道童的人还是背着那把手工拙劣的木剑,还扭扭捏捏刻了一个八卦。

    他来的这家酒楼虽不是过分奢侈的地方,可一顿酒菜,若上上选择,也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半年收入。奎木狼也有些讶异,尊者今朝是怎的个情况?也罢,反正今晚是有好酒相伴,这是假不了的。

    小厮一听奎木狼要去的是甲等雅间,斜着的眼立马睁大,殷殷切切,态度好得没话说。如今的金陵城,可没谁敢小觑那些江湖人。

    等奎木狼移开木板门,就看到萦如歌孤身一人斜坐木榻,干净明亮的白袍外头披了件红衣,散着头发,也同样没戴那恶鬼面具。右手拳头撑着颧骨,呆呆看着窗外。奎木狼移上木板门,微微弓腰抱拳轻声:“尊者,不知何事召唤。”

    就这么过了些许时候,萦如歌没有反应,依旧呆呆看着窗外,奎木狼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年轻的青楼尊者依旧没有反应。又听他小声叫唤:“不知尊者召唤奎木狼,可有要事吩咐?”

    如此三四遍,萦如歌如同小憩之人被唤醒,回过了神。看到奎木狼来了,揉了揉眼睛,声音低沉疲惫,道:“哦,是知途啊。”

    知途,穆知途,暮知途。

    这是奎木狼曾经的名字。

    单人护镖八百里,神鬼不近,却也令人提及心颤,见面魂散。

    奎木狼微微睁眼了一下,尊者今日看来有心事。

    “坐吧。”

    奎木狼坐下,萦如歌为其斟满了一杯酒,也把自己杯子满

    上。他问了句:“饮酒乎?”

    不等奎木狼回答,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轻叹了口气,又呆呆看着窗外。

    奎木狼自从来了金陵,倒也没怎么胡吃海喝过,人总有**,他近女色而不号,好酒而不贪杯,又不能无故杀人,所以到了最后若有心结郁闷,以吃来泄愤。

    一桌子好菜,再闻这酒,嗯,是顶好的女儿红。

    一饮而尽,意犹未绝,满腔余香。

    他提起筷子,又颇有顾虑看了看萦如歌,萦如歌觉察到了那眼神,微微一笑,道:“与我有何芥蒂?你吃你的,我没胃口。”

    奎木狼也就不客气,没了他样貌的那种矜持与临危不乱,这筷子还夹着翡翠莲藕,那只手已经单手撕下一条烧鹅腿。

    年轻的尊者见暮知途满嘴是油,心中烦恼竟莫名少了几分,从袖子里掏出木盒递向奎木狼。

    奎木狼看到这,也放下美食,用手背抹了抹嘴,又把双手在道袍上来回擦了擦,确定不油了才去接这木盒。

    打开,是一卷黄纸,慢慢卷开,眼睛越睁越大就差蹦出眼眶。

    “如歌,这是何人注释,这般精妙独到······”

    是啊,这天底下,还有谁对剑术解读能精妙到这番境界?可惜啊可惜,乘鹤西去再难重逢。

    奎木狼看着,又微微皱眉,萦如歌轻轻一笑,问:“怎的?是有何不满之处?”

    奎木狼点头,解释道:“白狼却水虽样式与普通劈斩无异,其精妙处便是手臂与剑合而为一,挥剑随心所欲,方才能省去不必要动作从而出剑快速。可这上头,为何注释出剑时候手肘微曲,这样手腕位置势必会微微往后,耽搁出剑时间延了速度,与九星飞伏快剑之名不符。”

    萦如歌并不否认这一点,提起筷子示意奎木狼也同他一般。

    二人各拿一根筷子以作宝剑过招,就见萦如歌毫无征兆刺出一剑,不偏不倚,瞄准膻中。奎木狼既为天鸾一众第一高手,自能力不差,出剑时候却恍然大悟,微微迟钝了些,萦如歌筷子脱手击中膻中。

    出剑速度固然重要,可若手肘微曲,那手腕活动范围更广,对临时调整出剑姿态更为有利。封了对手更多退路,也给自己留了更多生机。这本该是极为简单易懂的事情,为何自己会有这般顾虑?

    萦如歌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抿一口抿一口,也不去理会奎木狼。

    奎木狼则放下筷子,继续看这加了注释的剑谱。

    这中年道童的样子颇为有趣,偶尔皱眉偶尔咧嘴,当真与顽童无异。看到兴头上,还会喝上一两杯,妙啊,绝啊,这类赞叹始终不断。

    渐渐,萦如歌合上双眼,把头靠在墙上浅浅睡去,就剩奎木狼一人对着剑谱时而欢喜时而忧愁。

    等他看完第九招青瞑无阳却发现剑谱并未就此结束,不由眉头深锁,往下看去,竟赫然写着“无上风澜”,奎木狼也是按捺不住,不看这无上风澜是何东西直接往下,果不其然,又有一招“百里云没”。

    来不及提问,萦如歌却先开了口。

    “九星飞伏,传说中的千古第一剑客公子无双所著,招式简单寻常却又能千变万化,以出剑迅速绝妙著称。传有九式,其一,白狼却水,其二,阡陌临峦,其三,蚩尤换天,其四,四绿无煞,其五,太岁临门,其六,监兵破甲,其七,破军赤曜,其八,三白流亡,其九,青瞑无阳。可对?”

    奎木狼点头,不解问:“那这第十招,第十一招,可是,可是,那诸葛丁,文剑圣所创?”

    “他创吗?或许可以这般言语吧,或该说,这两招原本就属于九星飞伏,不过或许是别的名字。”

    奎木狼有这般疑问,萦如歌也算明白,为什么诸葛丁会对一个不足二十年纪的小辈颇为中意。是呀,不到二十的小辈能发觉九星飞伏真正之精妙所在,而一个练了三十年九星飞伏,可谓当代大家的暮知途,却还在质疑其真假。

    “这是何意思?”

    萦如歌睁开了眼,看向奎木狼,奎木狼从未这般仔仔细细看过这年轻尊者的面容,像啊,简直一模一样。但若二人走在一起,还是能令人分辨出来。

    萦如歌声音依旧疲惫轻缓:“既然传闻中说九星飞伏是公子无双毕身精力,独到见解,集百家所长,那若只有这九招,且只有这九招,那不说是不是绝妙无双,我倒认为不如白云剑术一半。”

    奎木狼正要辩解,却不知该如何言语,或许是不愿承认,但萦如歌所言非虚。

    萦如歌不给奎木狼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可晓得,诸葛丁生前言语,配得上九星飞伏的,天下只有四个人,是哪四个人?”

    生前?

    奎木狼问:“另三人是谁?”

    萦如歌并不惊讶,奎木狼的自信不无道理,若就九星飞伏这九招的境界造诣,他都配不上这四人名额,那还有谁敢言语在他之上?

    “一者,听闻你见过,名

    唤藏刃,便是我这柄宝剑前任主人。”说罢,把龙耀宝剑丢向奎木狼。

    奎木狼才看一眼,又还给了萦如歌,眼中恐惧显露无遗,又连饮三杯,缓了缓,才道:“此剑噬主,是为不详,尊者······”

    “就此作罢,今日约你并非谈论宝剑。”

    噬主的名剑,每一个善剑的人竟都这般言论,笑啊,笑。

    奎木狼不敢再多言,只好问:“另外两人呢?”

    “我也纳闷奇怪,藏刃到底何人,我所知不清。既然与师尊交好,怕也是位退隐的前辈。另一人,是名唤文锦的青年剑客,偶有传闻,未曾见过。”

    奎木狼深思一番,才回答:“怕是与这人曾迎面而过。”

    “哦,什么时候?”

    “令狐长空大破白衣剑少柳三青。”

    萦如歌回想了一番,记了起来,那时候是有一女扮男装的剑客,与柳家人争吵,出剑割了人家几个家丁耳朵。萦如歌不由微微一笑,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不曾想到那时候的黄毛丫头,竟被奎木狼看在了眼中,不曾忘却,既然奎木狼说文锦是那个小姑娘,那就是她吧。

    奎木狼又问:“那第四人呢?”

    萦如歌本要开口,却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摆了摆手,意思,不说也罢。是啊,不说也罢,他也算明白了为什么诸葛丁那个时候会是这般心情,不说也罢。

    奎木狼几番追问,萦如歌这才回答:“金陵小王爷,朱一诺。”

    奎木狼拍案而起,惊讶神情尤甚萦如歌,倒也吓到了萦如歌。

    这次是不等萦如歌解释什么,奎木狼又低了低头看那份注释过的九星飞伏,恍然大悟。

    “这剑谱,是诸葛丁要尊者赠与这朱一诺的啊。”

    萦如歌摇了摇头,道:“非也,这剑谱是我送与你的,你若能加以增进,再将之倾囊相授,可好?”

    奎木狼有些不解,又不便多问,只好辩解:“朱一诺底子不错,天赋上佳,可他这性子实属不适合练就这天下第一的快剑,或会有一天因这快剑而死。”

    萦如歌点了点头,道:“这你无需担心,他的性子,他自己收敛不了,那由我出面帮他收起性子。知途,做这小王爷的师父,或会难为你。”

    奎木狼,暮知途自然明白萦如歌说的是什么。自暮知途成了奎木狼,天下快手剑客自此少了一人,若让奎木狼再成暮知途,那暮知途的仇家势必会找上门来,那时候会有多大的麻烦也无人能够未卜先知。

    奎木狼又看了看那后边的”无上风澜“同”百里云没“,不再犹豫,点了点头。奎木狼也罢,暮知途也罢,过去的虽说会过去,可过去,永远都不可能过去。

    他看向萦如歌,是啊,毕竟他是萦如歌,他不是颜啸,更不是苍狗。

    可是,朱一诺所欠缺的,那他暮知途能够帮忙补缺,萦如歌欠缺的,又何人指点?

    “知途,那柄双龙宝剑,可称手?”

    奎木狼自然也明白年轻尊者口中的双龙宝剑,就是金陵小王爷手上那柄。

    穷酸道人摇了摇头,又自饮一杯:“快剑,可刚不可柔,可细不可长,可无鞘不可无座。这把双龙剑,华而不实,哪怕是他们朱家引以为傲的沙场,这样的剑也只是装饰。”

    萦如歌好奇,到底何人相赠这样一柄华而不实的剑。他并不打算去反驳奎木狼,只是问:“那哪里有适合九星飞伏的快剑?”

    “自然,这柄龙耀尊者得自己留着,尊者还有一柄剑,适合九星飞伏。”

    “说来听听。”

    “白衣剑少柳三青。”

    萦如歌刹那明白,这把剑,的确适合。

    古道落阳斜,白衣瘦马行。

    童子折柳弄花环,笑问客人归何处?

    东行三千里,可达藏兵谷。

    西走三百步,却是小娘屋。

    公子公子可停驻?

    莫要剑斩黄花,

    佳人相思,满腹不得诉。

    小娃娃,莫要笑,

    可知女人胜过母老虎。

    我有名剑二尺五,

    欲问江湖路?

    王公贵胄,

    早已不知归途。

    柳三青,柳三青······

    那一架也算秋色平分,若是自己少了百一懈怠,怕就被这着白衣握瘦马的柳家三少爷绞烂心窝。

    可柳三青啊柳三青,既然出走家族,柳家兴衰便再与你无关,何必明知是败,还要握剑归来。

    到头来,舍了性命失了荣誉。

    “知途,过几日便帮你取来瘦马。”

    萦如歌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问。

    “知途,柳三青为何最后握剑?”

    “他姓柳。”

    萦如歌笑了笑,又要问,却改了口,问。

    “饮酒乎?”

临城化墨 第四十七章:金陵遇袭

    仲西侯一人把仙人醉喝得干干净净,既然小惠冬不喝酒,那就不喝酒。

    也该回客栈了,或者,也是时候该磨一磨天琴的性子,磨成难得他与天傲想法一致的那种性子,那种水乡才有的大家闺秀的样子。

    “小惠冬,要不同我一道回去,看看你的天琴姐姐?”

    少年行者嘴巴微微一嘟,好似一弹指的功夫便考虑了千千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喔,你不想你的天琴姐姐了?”

    少年行者立马摇头,眼神坚定,仲西侯不由呵呵笑。

    少年行者又想了想,还是决定作番解释,道:“他差不多也快到金陵城了。”

    “喔,看来你的天琴姐姐比不上你的小哥哥呀。”

    这满是调侃的言语却是让少年行者一下红了脸,他原本还想说,他打算去一趟寒城,有线报说那个红巾银甲飒爽英姿的女人去了寒城。

    “小惠冬,有什么心事?”

    少年行者犹豫再三,支支吾吾:“我,我想去挽风城,做一些,一些小事······”

    少年行者的笑脸一下子红得如同熟透的柿子,仲西侯愣在当场,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自袍子内口袋里掏出一片金片,正面刻了一只休憩的老虎,背面却刻了两个字,“风灵”。

    仲西侯摊开少年行者的手,把金片放在了他的手上,小手粗糙却没多大力气。

    小惠冬啊小惠冬,你这性子的确不差,若同自己这般爱出风头,怕更容易吃苦头。

    “若没记错,寒城那边有我西地天茧差不多二三十,带上······”

    少年行者正要推辞,仲西侯一把捏紧了少年行者的手,使得他牢牢把“风灵”令握在了手中。

    风灵,那是整个西地暗部权利,无二的象征。

    正如同仲西侯的义子,那个竹竿一般的傻大个,那个握着奇怪长剑的痴儿,他的名字,就叫风灵王。

    握着风灵令的惠冬,此时此刻,已权同风灵王。

    这傻孩子也未言谢,慢慢退后准备离开,仲西侯又喊住了他,声温暖,道:“离开金陵城之前,别忘了去见一见你的天琴姐姐,那丫头可是专门帮你准备了礼物。”

    少年行者一听曲天琴这般有心,不自觉嘴角微微扬起笑意。

    少年行者心中暗问,侯爷,如果当初我没有截得密信,今时今日你是否依旧会这般待我?

    如果?

    什么是如果?

    少年行者紧握风灵令身影闪动,已不知去向。

    仲西侯不由微微脖子一缩,这西地黑炭,样子就像极了受惊的浣熊,颇为有趣。

    可这西地城主又何曾不是赞叹,身手真不错,也同样暗问,自己的步法可能达到这少年的境界?

    礼物?

    也不知小惠冬是否会看得上眼。

    这里是金陵城,是已不太平的金陵城。

    仲西侯住的客栈日日响声雷动,人们知道了第一次,自然也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来找这仲西侯。

    这些人渴望成为强者,一种愚钝的念头告诉他们,想要成为强者,就只有去战胜强者去挑战强者。

    若狗屎运侥幸赢了,便是麻雀成凤凰,但多数时候是必输无疑,也无妨,总能在江湖上混得几分名声。

    仲西侯离开数天,还没来得及走进客栈,麻烦事情又找上了门。

    他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方才那一跳动作太大,溅起的尘土脏了衣服。

    而让这名声雷动的不夜城主如此失态的,是五六个手持弓弩的少年,这些孩子不过十六七,其貌平平,手上拿的弩同弓,那种形状却非比寻常。

    仲西侯不由微微一笑,自己还当真是错怪了小雨,还以为是小雨无聊至极,拿轻弩射杀了那个谁谁谁。

    黑衣持弓少年又上了一箭,瞄准仲西侯眉心,他身侧另一人问:“仲城主知晓甚广,可是知道我等何门何派?”

    仲西侯无奈,总有人以为他知道的很多,江湖也好,朝廷也罢,他仲西侯都属于九层宝塔上部分的人物,可难道正是如此,所以他就必须知道的比别人多么?

    有些人有些事他必须去了解,也如此,不代表他就会去了解整个天下。

    他也是个凡人,他是仲西侯,可不是书难的天书锁迹。

    “可别开玩笑说你们几个孩子是花家庄来的?”

    仲西侯才说出这些话,这几个少年就呵呵笑出了声。

    “就晓得你们这些妄以为大的人会凭借一点瞎子也能看到的特征来判断,花家庄,他们的老祖宗的确是个厉害的角,可谁说他的后辈都个个了得。”

    黑衣少年手指一松,利箭离弦飞来。仲西侯不躲不闪,他要明白这孩子是如何使箭。

    那箭离仲西侯三尺距离,身子倾斜,箭矢继续后飞,钉在了墙上。

    “箭术不差,可惜终究是几个毛孩子,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办,娃娃们不要耽搁了孤去办大事!”

    仲西侯想走,这帮孩子不一定肯让他走。下一隙,漫天箭矢飞来,就出自这六人的弓弩。仲西侯只得站稳了身子,手按上了舞雩剑,一个吸气,拔剑挥舞,一招“空鬼无流斩”。

    那射出的两道剑气瞬间化若两条腾飞巨龙,交叉回旋,使得漫天箭雨纷纷偏离航道。

    仲西侯脚下催力离开了这地,十四岁的时候他也有过这打算,等他十六岁了,他就找个铸剑名师为他打造一把利剑,然后仗剑天下快意恩仇,何等痛快。十五岁,他的确得到了一把天下有名的利剑,却没法凭着这把剑行走天下。

    仲西侯很快就绕过了两条街,他停了下来,在路边那个挑着担子的老伯地方停了下来。

    “老伯,这米糕怎么卖?”

    “两个铜子。”

    “这里有二十个铜子。”

    “行。”这老汉开始从蒸笼里头夹米糕,“我说你们这些江湖人还真是奇怪,起得早睡得晚,也不晓得你们一日是睡几个时辰。”

    “那老人家一天睡几个时辰?”

    “这人上了年纪吧,就喜欢黑的时候,黑夜里人的精神也特别好。我老汉白天可还是要睡上四个时辰。”

    “四个时辰,老伯身子骨定当结实硬朗。”

    “哈哈,谁能知道睡完这觉还能不能醒过来,吃完这顿还能不能有下顿。”

    仲西侯觉得这老汉很有意思,他想掏出些银子来给这老汉,想想又作罢,这样年纪的一个老汉,他拿太多的银子做什么用?你这么给他,是帮他还是在骂他?

    仲西侯才咬了一口米糕,他把剩下的都放进了怀里。咬进嘴里的那口他嚼得很烂,就同大漠里的骆驼一般那种嚼法。

    “老人家,可能请你现在收摊,若是现在还不收摊,我可没法保证明天这时候你还能不能来这里摆摊卖这么好吃的米糕。”

    “哎,你们这些江湖人还真是难懂。老汉我这就走。”

    “算了,老人家你还是在这里卖你的米糕,我走就是。”

    仲西侯这一跳很高,他飞上楼顶,一手握着他的舞雩剑,一手抓着才买的糕点。他得找个人少的地方,在不夜城的时候他怕的是伤害了他的子民,如今在临城,是在金陵,这些不是他的子民,却也是条性命。

    仲西侯又一跳,腾空而起,他在空中转身,挥剑,动作连贯简单,并不华丽。

    一招“残花风剑决”,阴风阵阵,十几支箭“噌噌”之后都落在了高楼的瓦片屋顶,那些碎瓦顺着弧度掉了下去。

    “黄毛小辈如此不懂事。”

    那六个少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他们手上是弓弩,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很简单也很令人费解。他们齐齐丢掉了手上的弓弩,那些弓弩也掉下了屋顶,摔在了地上。一把连发弩还摔坏了箭匣,仲西侯好奇,这几个孩子是否真的爱惜他们手中的东西?

    “让花家庄的人看到了,你们可就麻烦了。”

    “就因为我们把手上的东西给扔了?”

    还是那个用箭指过仲西侯的黑衣少年,这少年从袖子里头掏出一张纸,一张明黄的符纸。

    “如果有东西比弓弩刀剑更好用呢?”

    “这东西······”仲西侯的话哽在喉咙里头,他见过这东西,他不敢去确定是不是他见过的那东西。“哪里偷得的?”

    “偷,怎的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有人给了我们几十张这个,要我们找人试试这东西好不好用。”

    “也听说仲城主一剑,一剑便破了这符咒。”

    “也听说过,没记错的话,仲城主用的是那一招‘了空无痕’吧。”

    仲西侯听得这些恭维又带嘲讽的话语,不由呵呵笑了笑,道:“同样的伎俩可不好用。”

    “城主也说了同样的伎俩不好用。”

    这话才出,十二柄飞刃飞了过来,那尾部都勾着这样一张明黄的符纸,“雷咒万葬”。

    仲西侯闭上了

    眼,他挪动脚步,右手缓缓按上剑。仲西侯左脚助跳,右脚使劲,人一跃数丈,抽剑,当空劈下。“空鬼无流斩”,明明一剑,却先前一般散出两道剑气,这一剑就好似把空气当成鱼肉斩开,分筋分骨。就觉狂风袭来,两条剑气形成的恶龙呼啸着扑向那十二柄飞刀。

    仲西侯使出“斩空”之际,六名少年齐齐后退,出了西地霸主的视线。

    仲西侯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但已经太晚。

    仲西侯正要双臂交叉去抵挡这冲击,却嗅得空气快速流动,不由嘴角勾起,三年了,久见。

    狂风呼啸,又听得凤凰哀鸣,一只紫羽凤凰从仲西侯头上掠过,直直冲向“雷咒万葬”。

    一生爆炸声叫醒了还没清醒的金陵城,用这种野蛮的方式。

    “唯有鬼才,才有此能。”

    一个年轻的声音这般道,寻声看去,一个紫衣少年手握一把做工精致的雕凤紫金弓,一瘸一拐向仲西侯走了过来。就见少年右手成爪,那么一吸,百步之外的那根羽箭竟飞了过来,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仔细打量了这紫色的箭镞,确定没有磨损,就安心放回了背后的箭篓。

    一,二,三,四······

    共十三支箭,十三支箭单看尾部,十二支尾羽样式一致,其中一支光秃秃没有尾羽。可没见过的人不会知道,十三支箭,每支箭的箭镞都有差别。箭镞有紫色的,有红色的,有绿色的,也有蓝色的,每支箭的箭杆与箭镞眼色一致。而箭镞的刃有平刃的,有十字刃的,有三角刃的,也有倒钩的。

    仲西侯善御不善射,所以红意少年背后的十三支箭有什么名堂,他当真不知。但看少年方才一箭,不由赞叹,士别三年,已功力超凡。

    同样更是惊讶,制造这符咒的是何等鬼才?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当日就是被这等丧心病狂的小玩意攻击?

    前不久闫忽德还问过自己修仙有哪里好的,他还笑说除了纵横天地间别无用处,而今他若是能用符咒或是自己的血幻化出一只能飞能骑的凤凰,那也就不必去担心从这高度摔下去是否断手断脚或是丧命。

    “三年不见,侯爷这是老了么?还没完呢。”

    又一把飞刃朝他下落的地方飞去,又是一声巨响,城中没醒的人也该被这连续的响动给惊醒。

    这不是敌军来犯,这比铁骑更加可怕。

    如同龙王怒吼,呼啸出渊,一阵又一阵的天雷。

    仲西侯被这紫衣弓者的毒舌给逗乐了,手握名剑,刺出一剑,竟不是那招“斩空”。却是那以气为刃,虚实相交的一招,其名曰“落花羞林”。

    紫衣弓者见此场景,不由张大了嘴,故作惊讶鼓掌:“厉害厉害,不过三年不见,侯爷都开始偷学别人剑招了。”

    仲西侯回头狠狠瞪了口无遮拦的红衣弓者一眼,收剑入鞘,蔑声道:“你想做哑巴,孤倒可以让小惠冬出手。”

    “哈哈,小惠冬可下不了手。”

    语落,紫衣弓者利箭再上弦,真力汇聚箭镞,满弓离弦,竟是破空之音。

    通体为白的三角钩刃箭化为白羽猛禽再次与一张雷咒同归于尽。凤凰消散了,那支化形白鹄的飞箭竟玩好无损,只是无力落地。紫衣弓者这次倒不再嬉皮笑脸,也没施展先前那一掌吸回离弦箭的本领,只是垂着握弓的左臂,右手却把玩着一支墨绿色的直钩箭矢。

    仲西侯察觉少年异样,决心速战速决。

    剑上散出了剑气,浓烈到肉眼能见的剑气。

    那剑气就如同农户家的炊烟,也如同烽火台的狼烟,剑气包裹着剑,包裹了仲西侯。

    紫衣弓者报出了剑招:“哟,风乎舞雩,月华之镜呀!厉害厉害!”

    少年刺客们自然不傻,却也难再镇定如山岳,将剩下的符咒一股脑全射了出来。

    紫衣弓者见此情景,也不顾左手骨折危险,再是大汗射雕之势,满弓一箭,乍见高山苍鹰一声惊鸣一掠而过。

    毁去符咒四五张,紫衣弓者双臂皆垂,却依旧不改玩世不恭的笑脸。

    就见仲西侯那剑气分散成了一百零八道,包裹了符咒,一声闷响。

    这响声就如同爆竹丢进了水里,或有个常年不洗澡的汉子在水池里放了个响屁。仲西侯又向下挥剑,剑气斩毁青石板,碎块漫天,碎石为着力点,身形已至十丈高度。

    “想取孤首级者,天下大有人在。小儿,含恨!”

临城化墨 第四十八章:风雨雷电

    杀气重,重到那受惊飞鸟跌落高空,重到死亡将临却忘了逃命。

    “哇,从天而降的剑招!”紫衣弓者无力瘫坐在石阶上,已这般狼狈,还不忘逞口舌。

    风乎舞雩的剑气没有散去,那剑气就好似被锁定目标的离弦箭,射向那六名少年。那六名少年身影化无,剑气也跟着化无。

    “大风起,猎鹰季!”

    话落,一阵声响,六名少年的尸体从半空摔落。

    仲西侯看去声音来处,那个人穿着一件朝服,那种大员朝服。

    “早起的三公,何事叨扰?”

    明知故问,不免有趣。

    那人摸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起得再早再是位高权重也不及仲大侠起得早,也不及仲城主地位高权力大啊。仲西侯都已经开始活动了,我们这样的下等人哪里还有理由躺在床上睡觉呢。”

    “那么你这下等人又是怎么个官呢?”紫衣少年算是恢复了些气力,右手成爪,吸回射出去的两支箭,好邪乎,没控好力道,那支白色飞箭差点刺到自己手心。好在都是安全回收,仔细打量了箭镞,同样没有半点磨损,就安了心,放回箭篓。

    那三公把手靠在了后腰,抬头盯着仲西侯,那两撇胡子微微动了下,像是在笑。“果真是个狂傲的人,那你可晓得在本官面前这么狂傲会有怎么个下场?”

    “那孤还真想知道。”

    “本官隶属帝国直管,不属哪城哪主,缉拿误杀个江湖人士恐怕也没什么人会说闲话吧。”

    “那按你的意思是,你要杀了孤,然后编个理由堂而皇之。”仲西侯反倒收剑,这人离他大概三十步,仲南燕号称百步之内无人能近,仲西侯恐怕也是,然这人对他不敬,他却收起了剑,“孤的身后有五万黑甲精锐,更有十万蛮族甲士,你当真以为杀了孤编个理由,他们的怒火就会被平息。”

    “如果杀了你,不夜城主依旧在,那么那些莽夫还有什么理由造反?”

    “这么想取孤首级,若有那本事,就拿去吧。”

    “果真是痛快人,风雨雷电,可听到了。”

    这人话才出,从他身后闪出几条光影,白蓝橙黄。仲西侯没来得及看清这几人样子,一股气流已经迎面。

    “好大的力气。”那是铁锤,百来斤重的铁锤挥舞时带起的风。

    仲西侯把剑一横,他的衣角头发都被这风扬起。

    又一道光闪来,这气流就如同漫天的利箭飞来。仲西侯向后跳出几丈,那是一把锥子,一把六尺长的铁锥。“这可是雷电二人,雷锤电锥,可就这点能耐?”

    仲西侯在笑,他笑着,四匹绸布绑住了他的手脚,无声无息之中。

    “这就是风?”

    仲西侯转过头去,那个白衣白发一张哭丧脸的人正笑着看着他,那笑难看,难看到仲西侯想冲上去抬手就是抽他一耳光。

    “风雷电三人已经锁住了你仲西侯,我说仲城主,别忘了,今日本官带来的可是风雨雷电四个人。”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这天下有这么多人恐惧舞雩剑法?”

    “听说过。”

    “怎么个传闻?”

    那人又摸着他的翡翠扳指,细眯着眼:“据闻,仲南燕的舞雩剑法有一招从不让人看到,或者该说没有活人看到。”

    “看来你是明白人。”

    “那仲城主说的不会就是方才那招剑气如矢的招式吧,在本官看来也不过如此,华丽却不实用。”

    “那你可还想看第二遍?看完风乎舞雩的,可是没活着走的。”

    “我我我······”主子命危,紫衣少年依旧不改性子,竟勉强自己举起了手,继续道,“我看了风乎舞雩七八次了,他是个骗子,我还好好活着呢。”

    仲西侯不由眉头微皱,这花少红,还真是不给半分面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第一遍我已经看了,可仲城主能杀了我?”

    这人话才落,他一个落马侧翻,向右侧翻出了几个滚,原本位置不远处的一棵四人高的树被劈成了两半。“厉害啊。”这人拍手叫好,“什么时候的事,本官竟没察觉。”

    “看来你不单单只是一个当官的,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有同无,也不过是字形的差,孤是什么时候挥的剑,你这帮奴才都看不出,更

    何况是你。”

    “风雨雷电,可听到了,堂堂燕云骑的四大高手被一将死之人耻笑,可还听得下去?”

    “嗖嗖嗖”,这声音就如同漫天箭雨从五十丈外飞来,这些是利箭,是箭入心口血流不止的利箭。

    一黑一白两道光影闪现,二十四把飞刃被打落在地,这黑白二人缓缓落地,看去,正是前几日被仲西侯打得难进难退的纵横剑客天地笑、泪无声。

    “是你这两个顽童,退下。”

    仲西侯的话不说第二遍,这二人也是识相的。这二人若不留情,杀不了仲西侯却也有把握伤了仲西侯。然最终他们还是会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而这行为也被认定为拭主不忠。

    那个投掷飞刃的雨跳到了赵汒身侧,低声道:“赵大人,传闻中易水寒内有两大形影不离的高手,天地笑同泪无声,这二人纵横相合据闻能匹敌易水寒第一巨头血凤凰的剑。”

    “小雨,难不成你是说这两个娃娃就是天地笑泪无声?”

    “只是猜测。”

    “这二人的确就是天地笑泪无声。”

    仲西侯的脸上反而没了笑,他本想一剑杀了这风雨雷电,无奈这纵横二人半路杀出,他只得回剑收力。出去的力有多少,想要刹那回收,那耗费的力就得更多,这动作之余不免麻了手臂。

    “难不成这易水寒是隶属你不夜城所管。”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谁家养了一群猛虎会告诉别人。”

    “风雨雷电,可动手,不要伤及路人就行。”

    这赵汒依旧自信,他自信他带来的这四个人不但能杀了仲西侯,在杀仲西侯之余还能轻易杀了剑谱有名的两大用剑高手。

    这四人齐齐奔向仲西侯,仲西侯站在那不动,他还是被那绸布绑着,不松不紧。仲西侯的手松开,他手中的舞雩剑插进了石板。

    “不用剑的仲西侯,就如同被拔了牙的猛虎,有何可惧······”赵汒想收回这句话,可惜太晚。

    同样,仲西侯也有些愁眉,他在郁闷,自己明明是想先找到那个拳震春秋,然后和那人打一架泄泄火,结果现在被这姓赵的给逼急了。

    就见那个代号为雷,身材异常高大的汉子把铁锤挥向仲西侯,那铁锤还没靠近,仲西侯侧身一拳,这拳头打在了这雷汉子右边太阳穴,经外奇穴本就是人体脆弱之处,命中要害轻则昏厥重则殒命。

    这汉子的脚步颤抖人向一边塌去,重重摔在了地上。赵汒愣愣看着,另几人也是这般,那天地笑泪无声,该笑的在笑,该哭的也在笑。他们在笑这几人傻,知道仲西侯是头猛虎,绑虎该用铁链怎么能用姑娘做衣裳穿的绸布。

    一头猛虎,拔了牙,还有爪子,照样要人命。

    “风雨电,你三人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你三人的兄弟报仇!”

    风雨电三人的确冲向了仲西侯,仲西侯的嘴角勾着笑,他讨厌说大话与废话多的人,他没发觉,来了金陵,自己的废话也没少过。

    仲西侯吸了口气,他的身体一震,那绸布被震断,他又提起了剑。

    “纵横子,可看清楚这招!”

    仲西侯同这二人说,要这二人看清楚自己的剑招,是有意威慑,不懂他意。仲西侯轻轻挥剑,剑光成半月形射向迎面来的三人。

    “舞雩剑法不同其他武学剑法,好似家宝不能外传。”

    那电挥舞着长锥跳起向仲西侯刺来,仲西侯依旧没动。

    “天下武学本同出一派,人说佛学人说道学,孰对孰错并不重要。”

    那剑光反转飞来,仲西侯把剑反手,身子旋转,那赤霞色的光就如同一道旋转的风。剑光折断了电的长锥,剑砍破了电的衣甲。

    “这招唤作飞燕,飞燕晚归巢,万军之中取将首级。若你二人合用,方显威力。”那风同雨停了下来,风雨雷电,这四人是什么时候进的燕云骑,燕云骑中人是否也都如同传说一般,仲西侯只能莞尔一笑,道:“听闻曾有燕云骑几人诛杀千人,今日看来不过如此。”

    仲西侯提剑指向赵汒:“当今帝国就是太多你这般无能又贪好权位的,蠕虫。”

    “你杀得了我,却杀不尽这天下的蠕虫。”

    “那就能杀几个是几个!”仲西侯快步而起,持剑直刺向赵汒。那赵汒竟也不躲不闪,那风雨二

    人在一般,如同看戏的人,他们的脚步渐渐后移。

    赵汒伸直了手,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火枪,金漆涂抹无比奢华的火枪。“砰”一声,那火枪中的弹丸射出,射向仲西侯。天地笑泪无声在赵汒掏出火枪的刹那也动了身,这二人一左一右奔向赵汒。

    人的速度再快也追不上离弦的箭矢,更不说是出了枪口的弹丸。

    “嘣”一声,仲西侯挥剑劈开了那同样金光闪闪的弹丸,被劈开的弹丸一半嵌入一旁土墙,另一半却射入了仲西侯的右肩。他一个纵起,一剑刺入赵汒腹部。

    “孤说了,不会有人看到风乎舞雩还让他活着离开的。”

    “大人说的对,我赵汒杀不了你,可我也能毁了天下无双的剑客,没了手臂的剑客也只是废人。”

    “燕云骑,也只是这般。”

    “你永远不会明白燕云骑的恐怖,就如同你永远没法把这已经脏兮兮的天下洗干净······”赵汒的身子倒下,是睁大着眼睛的,却也是笑着的。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人杀不了仲西侯,他也没把一切赌在一把火枪上。

    一击断流的雷咒都杀不了的仲西侯又怎么可能因一把火枪而丧命,仲西侯甩了甩剑,他的剑没有引血槽,剑面也不过四面,却依旧沾上了这么多血,他吹去那些血,看着这朝中大员的尸体,不免笑了。

    人生一世匆匆忙忙,有人为了钱有人为了色,有人为了权,到头来,命去,一切万般也都作无,还有什么用处。

    “今天洗干净了临城明天就能洗干净挽风城,这天下,终究是会一片白色。”

    仲西侯扭过头去,忍着疼痛故作潇洒,那风同雨却没有走,或说逃。

    这二人站在那,不左不右不进不退的。

    “你二人倒也算是汉子,不做逃兵。”

    天地笑泪无声闪到仲西侯身前,这二人的手一直按在剑上。

    仲西侯摆了摆手:“练武本就不是件舒服的事,什么也没得到还白白辛苦了半辈子。人死了也就什么都没了,让这二人走吧。”

    “侯爷,猛虎放不得。”

    仲西侯笑了,这笑同之前的不同,他这次是在笑天地笑这人。

    “你二人可记得在王府上你二人对孤出剑?若你二人毫不保留全力一刺,孤会重伤,再多几个高手,也就命丧。自然,那个时候你二人也早已在阎罗殿外等着孤了。”

    “明白了,你二人走吧,隐姓埋名也可,改头换面也可,万不可回那猪狗地或将今日之事说出来。”

    那风雨二人单膝跪地,那身上缠着绸布的风泣声道:“仲城主是英雄,可我二人不能跟随城主,也不能从此退出江湖。只求城主一剑,让我二人一个痛快。”

    “死有很多种方法,有快的有慢的。求死的人也很多,一个人越是求死,孤就越会让他活下来。死都不怕,难不成还会怕活着。”仲西侯不关心这二人的生死,他更关心自己手中的剑,这剑的声音很闷。

    仲南燕告诉过仲西侯,舞雩剑同听雨剑大战决一高低,本是伯仲间。仲南燕听到了舞雩剑一声闷响,他的剑脱手,听雨剑架在了这一代豪侠的脖颈上。

    风雨二人依旧站在一旁,那雨掏出身上的飞刀全部丢在了地上。“仲城主今日不杀我二人,他日我二人定会联同燕云骑一众高手一同围剿。”

    “侯爷,这二人······”

    “看出来了。”仲西侯把剑往地上一掷,带鞘的剑插进大地,他手上抬,“你二人还是走吧,燕云骑中高手如云,曾有几人诛杀千人安然无恙回到帝都。”

    “燕云骑的训练如同无间地狱,不论是你不夜城的黑甲军或是这二人所属的易水寒,其程度都比不上燕云骑。”

    “那孤告诉你,有一个人,或是有一群人,他们所受的折磨,不比你们燕云骑低。”

    “谁?”

    “天下有一人来去无影,以真身见人不以真面目见人,总有不识事的人给他冠名不死之人。”

    “城主说的那人是暮寒楼的尊者,萦如歌。”

    “人好暮寒楼第一高手,孤告诉你二人,他的剑术同孤不相伯仲,他的天资却是极其之差。”

    那风雨二人皱眉,萦如歌的传闻在天下很多,混杂不一。见过萦如歌的人不少,同之有过往的人也不多。

临城化墨 第四十九章:风可止乎

    仲西侯突然对这二人有了些好感,问:“你二人中的是什么毒?说吧。”

    “燕云骑的白-粉控制云骑能力不过五分之一,这粉的残毒只能兑以千年泉水同三足乌血,用一定比例混合才能去除。”

    “千年泉水孤不夜城就有,三足乌,你燕云骑是如何得来的。”仲西侯提起了剑,“你二人今日杀不了孤,又让你二人的主子死在了金陵,想回帝都恐怕是不成了吧。”

    “雷电二人一心寻死,我二人却没那勇气。城主之意我二人心领,燕云骑回不得,不夜城也去不得。燕云骑的主人不是赵汒,燕云骑的主人是······”

    “风!”雨愣愣看着那唤作风的云骑心口凸出一支利箭,身子缓缓倒下去。雨回头看去,又一支利箭飞来,射穿他的眉心钉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天地笑、泪无声!”仲西侯的声音提醒二人戒备周旁一切,飞箭无声无息,定会恶战来袭。

    “侯爷大可不管我二人,对付这些人,足矣。”

    “那好,就教孤见识一下易水寒中两大高手是怎么个纵横交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如同雷动的笑声从那人群中传来,这人及其高大却又非常瘦弱,与雷牛那蛮汉子不同的,是这人很白,白得甚而少了几分生气。

    他手上握着一把七八尺长的弓,他身旁的那群人穿的是便衣,拿的却是刀是剑是枪棒。

    “燕云骑的人也不过如此,仲西侯的确了得,赵汒这家伙果然是个笨蛋。”

    天地笑泪无声抽出了剑:“给你两个选择,一,死在这里,二,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谁敢对易水寒之主下手,易水寒的剑客天涯海角也必诛之。”

    “这可还真是不知道啊,原来仲城主不但是一代剑客一城之主,竟然连神秘组织易水寒也是你仲西侯的东西。”

    仲西侯笑笑,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等蠕虫知道的自然不会多,不夜城是孤的,易水寒是孤的,你信不信,你那燕云骑的主人,可也是孤。”

    “这我可就真不信了,不夜城主仲西侯公然闹市刺杀当朝一品大员,这等策反之心,可不是一般人敢有,仲城主可有辩解?”

    “看来朝中那群无能之人也有人了解仲西侯,是啊,孤就是要起义篡位,不过,这皇帝老儿的位置,孤可不会要。”仲西侯转身要走,“纵横子,孤的剑杀人,只杀要杀孤同对不夜城耽耽虎视的人。这群无知之辈,恐怕也只能脏了你二人之手。”

    “侯爷下令,我二人自是相从。”

    仲西侯又回头看了看这天地笑泪无声,他来临城来金陵还真是赚大,代价,自然也不小。

    若那二人不是真心寻死,就你那箭术怎能射死这二人。

    燕云骑啊,帝国的一道疤。

    “看来仲西侯的确很小看人,我知道这二人难对付······”

    这人话才落,易水寒纵横子的剑已经逼了上去,剑未至而有寒芒,剑如游蛇。

    纵横有序,相互交错,仲西侯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开始好奇,朱谏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而他昔年所做又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是错的,那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肯甘心为他卖命,这些人无论走到哪都不怕没有路。

    如果朱谏膺是对的,那这些人又为何肯为自己卖命?

    话说另一人,萦如歌同丢了魂的人一般,他摇晃着身子走在街上。

    有人潜藏在那儿,他竟毫无察觉,诸葛丁又是为何催自己快走,若诸葛丁直接相告,他是能救他的。

    这天下有多少人想擒拿诸葛丁,数以万计,为的是傲世的剑谱独步武林君临天下。诸葛丁却把这些都带往了轮回,不留下一张一页。

    “尊者。”

    萦如歌瞥过去,这妖娆的女子是心月狐。她眉头紧锁,脸色暗淡,今日还未施红抹绿:“月狐,怎么说?”

    “尊者可记得多年以前的武林有一个枪客,他左手使枪,从不用右手?

    “自然知道这人。”萦如歌自然去调查过往年的传闻,这左手枪客,就是金陵王的三弟,“同金陵王一辈,也曾是个王子。”

    “这人本身使剑,后来右手被废,就改用了长枪。”

    “这些我都清楚,月狐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心月狐摇了摇头,萦如歌也是明白她以素颜来见他,自是事态紧急,耗不了那么多时间去精心打扮。

    “寅帝时期韩将军的传闻,尊者也是知道的。”

    “冷不语的七星剑不就是与韩将军同出一脉么。”

    “据情报,冷堂主可能是那个左手枪客的孙儿辈。”

    这次换成萦如歌皱住了眉头,面具在外,看不到多深:“不语是朱家人?”

    “这只是一种猜测,诸位堂主的身世我们从不调查,包括尊者你的。然这次亢金龙死在的金陵,我们暗中去了几次紫禁城,这就是我们所怀疑的。在他老朱家的祠堂上有一剑形排位,其状与冷堂主的短剑颇为相似。”

    “也罢,冷不语,也没心思去搜寻他的过往。”

    “尊者,月狐不明白,韩将军死的时候尊者同冷堂主都还是不懂事的黄毛,他的七星剑又是如何来的?”

    “七星剑七星剑,就该是七把剑,人们传闻七星剑是六把佩剑加上剑主这把最为锋利的剑。”

    “这么说来,冷堂主使用的还不是真正的七星剑?”

    “七星剑是当初颜啸寻来交付与白啸天的。”

    心月狐愈发糊涂,颜啸是如何寻来的七星剑暂且不说,白啸天又是如何寻来了冷不语?

    “月狐,冷堂主的事你们暂且就不用去管。我那时要你们给我去查清仲西侯这人,可有眉目?”

    心月狐从腰间的绣荷丝袋中掏出一手绢,这手绢上写满了细小密麻的字。

    “这上头写的同颜啸说的并无差别······”

    “差别在后头。”

    “仲南燕还有遗孤?”

    “如果那年仲南燕没有杀了他,按今算来,也快四十了。”

    再说回仲西侯处,除那持弓白衣外,其余人均被斩杀,那白衣也悻悻离去。

    仲西侯将纵横子带回了客栈,正准备问这二人一些事情,惹事的家伙却回来了。

    “侯爷。”闫忽德开门,看到是仲西侯,正要说话,又看到他身后的二人,不免顿住。“这二人的手看上去不同常人,可也是使剑高手。”

    仲西侯当真佩服闫忽德的演技,他那日受伤何人所为,再清楚不过。可如今,他见到纵横子,却是好似头一遭相遇一般。

    “小梁,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这二人的确是使剑行家。天底下两仪剑术用的最好的是哪二人?”

    “天地笑泪无声,敢情这二人就是那俏皮却又冷漠的童男童女?”

    仲西侯不由回头,他亲手摘下了这二人的面具,这笑脸同哭脸的下面,就是两张十岁出头的两个娃娃的面容,干净无暇,白里透红,无比粉嫩。仲西侯又不由皱起了眉头。

    “就奇了怪,天底下为什么这么多面容俊俏的人就是喜欢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见人?”

    天地笑不由嗤嗤笑了出声,那泪无声依旧面无表情:“侯爷自然是不明白,我二人不同于他人,我二人看上去十一二岁,实际上两个人年纪加起来,怕已经有侯爷的三倍之多。就是因为我二人年岁会长而面容不变,这才戴起了面具,只有这面具,我二人可以换,这张脸,任是岁月如何变迁,却不曾有变,教人苦恼。”

    “人家都是要永葆青春,就你二人怪人。”

    “这小哥说的的确是,我二人的确是怪人。那你可明白,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寻死。”

    仲西侯轻轻咳嗽,他翻开了五个杯子,提壶倒茶:“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那你二人年长······”

    有什么人可以活几百年,那岂不是笑话,人妖么

    仲西侯原本是这么想的,可眼珠子一转,想到了某个人,又暗暗在心中把所思所想强行回收。

    “我二人即便再是年长却终究是停留在了这个年纪,到死也就十一二岁岁。”

    “也罢,我不明白,你二人为何会肯呆在小小的易水寒,囚龙之痒不会不明白吧。”

    这泪无声说话了,仲西侯的确是头一次听这没有表情的男娃娃说话,他的声音并不好听,或者说,他的声音好听,好听的就如同晨曦的鸟鸣,可惜这鸟儿被人割坏了喉咙。这么一个十来岁男童永无表情的脸配上这词儿的声音,脸漂亮却又略显阴森,声音沙哑却又稚嫩,是谁都不免难以接受。

    “就同活了几百年死不了的人一般,我二人也一直在寻找衰老之术。正是因为这易水寒中有个非人存在,我二人才寻其帮忙。”

    “非人?”

    闫忽德梁环顾四周,不见自己想要答案,只好作罢。

    又见他抚着下巴,他的下巴干净,不似蛮邦的汉子一脸胡渣子:“侯爷,我听闻这天底下的确有个使剑的非人,或者说这人是仙人。游灵溪,这名号侯爷应当听说过。”

    “小梁啊,也是忘记同你说了,这游灵溪就是易水寒三大巨头之外另一特殊的存在,雷牛血、凤凰游、灵溪加上你面前这纵横子。任是一人,若是求名求利,都能一剑震天下。”

    “可总有些人不求名不求利,这些人的剑也能名震天下,侯爷,你说呢?”这天地笑的话似带戏谑,他这话也的确是这样,仲西侯的名同利本就少有人及,他的剑却也是让他欲藏而难藏。

    “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说了,血凤凰,什么时候帮孤约见此人。”

    “侯爷是想知道易水寒第一巨头的剑是怎样的剑?”

    “雷牛的黑铁大剑我见过,游灵溪既然非人自然也就不会过多插手人间之事。你二人的剑虽还未炉火纯青,可也算是见过。那易水寒中高手的剑,也就血凤凰的让孤遐想几分。”

    “是么。”

    “侯爷,闫忽德不明白,为什么这二人是一直跟着侯爷。”

    天地笑做了个鬼脸,又冲闫忽德吐舌头:“看看看,有人吃醋了,是不是怕以后我二人一直跟着侯爷,你这小跟班以后不得宠了?”

    “那才最好,跟着仲西侯,早晚惹出一身麻烦。”

    这二人不免震惊闫忽德的话,他刚才的确是直呼其名的。

    天地笑缓和尴尬,补上一句:“你这头号小跟班的位子,怕从今儿起要被他人给霸占了去。”

    闫忽德一头雾水,忽觉耳旁有风微动,身子本能反应,反手擒拿,却是扑空。

    再次环顾四周,依旧没人,奇怪。

    等闫忽德再回座位,不由瞪大了眼,桌上的茶杯,少了一个。

    再看纵横子,却是黑童子依旧面无表情,白童子笑如艳丽花朵。

    “呆是真的呆!”

    等送走了纵横子,闫忽德这才看清楚那个在屋子里隐形了的第五人,那个三年不见的混小子,他正打算追出去狠狠修理这小子一顿,却被仲西侯喊住了。

    “小梁,若是我真的要接手易水寒,那么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永不更改的豁达之心吧。”

    仲西侯看着闫忽德,随后面露微笑,问:“话说,伤你之人,是这纵横子不假吧?”

    闫忽德也面露笑容,却是苦笑:“这二人怕早就认出了我的气息,侯爷,计划该提前了。”

    仲西侯放下茶杯,缓缓一句:“估摸着小雨也该快到了,切莫将事情告知他,这小子可不同你一般,是个天生的戏子。”

    紫衣弓者花少红也是喝光了杯中茶水,三两步蹦跶了出来,自顾自斟满了茶水,道:“你们这帮阴暗的人当真麻烦。”

    仲西侯颇为宠溺的摸了摸花少红的脑袋,惹得花少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红红啊,风将起兮可猎鹰,风可止乎民可安啊。”

临城化墨 第五十章:剑破鸿蒙

    “侯爷,你当真是打算留下这两个人?”

    “小梁,那你怎么认为?”

    闫忽德从怀中掏出一竹简,这竹简上细细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这种文字仲西侯看不懂,他大致猜得出,这该是蛮族的文字。

    “你给我这看不懂的东西做什么用?”

    “我三番九邦之中奇怪秘术皆在此中。”

    “那小梁你可有修炼?”

    “这是额册格留下的。”

    “我是看不懂,那你倒是说说这秘术同那二人有什么关系?”

    “蛮邦秘术之中有一秘术用汉文,名为转身术。转身术并非长生术,转身术只能令人永远保持外表的年轻,那天地笑同泪无声或许也是蛮族人。”

    仲西侯仔细来回看着这竹简,这上头的文字他不认识自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看来那些修仙的人,不用练这转身术也能永葆青春。那我就更是不明白了,你说若是当初我不救你,你现在是否也是身怀易水寒的剑术高手。”

    “若是要学剑,仲西侯的舞雩剑同那听雨剑主的听雨剑,闫忽德早就可以偷学。”

    “说的轻巧。那依你话语,那二人是蛮族人,看来这朱谏膺当真不简单,易水寒也的确不简单。”

    “人中龙凤仙界游侠,这些力量都不容小觑。物极必反,蛮族秘术也会反噬,那泪无声恐怕就是遭术反噬才会如此。”

    “这人还是不开口的好,听声音就不能看人,看人,也就不该让他发出声音。”仲西侯沉默,他抬手示意闫忽德不要多言多语。

    “客人来了,自然不能怠慢。”

    凤凰嘶鸣破空,又听一声“砰”一声,一阵青烟,那红衣鬼面来客缓缓自空落下。

    “告诉你一个消息,一个能让你开心的消息。”

    仲西侯看着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他亲手摘下了天地笑泪无声的面具,这个人的面具却不是他能摘下的。

    可小师弟啊小师弟,虽见过你真容,为兄还是没什么兴趣,天下不是不存在面容相似之人,你何必一直从不见光呢?

    “什么消息能让我开心?难不成是暮寒楼楼主的位置,也要让给我?”

    “滚。”萦如歌吐出这么一个字,又正了正颜色,继续道,“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个知晓天下剑术的人死了,带着你的舞雩剑带着我的白云剑,带着易水寒,带着嗜血剑,带着七星流云,他带着一堆废纸走了。”

    仲西侯的笑沉寂,他笑不出来,或是说不知道该怎么去笑了。

    “诸葛神人,仙去?”

    “神人?就是有太多人把他视为异类才会让他这般痛苦。”

    “那你又是怎么看他的?”

    萦如歌抽出了背上的剑,那剑开始褪去锈迹露出那耀眼的金光:“他把舞雩剑谱赠与我,我烧了,他要我任意挑选天下剑谱作为礼物我推辞。”

    “糊涂啊你······”

    萦如歌提起了剑,他的剑指着仲西侯的眉间:“那你仲西侯又如何······”

    “一个人知道自己将死,他对他看中的人会怎么做?若是这个人值得他抛弃性命,那么这个人该怎么做?”

    仲西侯也抽剑,他的剑并没有闪出耀眼的光,他的剑平静,静的就如同夏天的湖面,没有风没有雨,水面不起半点涟漪。

    原本仲西侯打算同小梁交代几句就回客栈,也不知此时此刻天琴那丫头有没有把人家客栈给拆了。

    “那你就该让我知道,文剑圣诸葛丁,教会了你什么?”

    “遇到你仲西侯之前,我从不迷茫。”

    “那么说你在遇到我之后开始迷茫?”

    “我的目的从未改变。”

    “人会迷茫,并不是因为什么目的或者什么人,而是你自己,堂堂雄霸

    一方的暮寒楼尊者,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明确,更不用说动摇或者迷茫。出剑吧,若是你依旧不明白颜啸与你,诸葛丁与你的教诲,你依旧会输。”

    龙耀被抛出手,这剑飞出去就如同一条出了深渊的金龙,蓄势好久,待这一发。

    一声龙吟仲西侯躲开,他并不同之前那般从容,他扬起的头发被这利剑削落了几根。仲西侯左手撑地,右腿上扬压在了萦如歌的左肩。

    他的左腿也在刹那踢向萦如歌,也是同时,宝剑砍向下盘。

    “哈!”一声喝,仲西侯被震开,他被震开了四丈有余,被撞在了墙上。这途中,仲西侯身体下沉,那龙耀金剑贴着他的面飞回,稳稳落在了他的主人手中。

    “是有听闻驭鬼尊者萦如歌的手段一向不仁,也的确如此。”

    仲西侯一个翻身,人站直,那被震到的腹部隐隐作痛,但更多疼痛,是还上了纱布涂着膏药的肩膀。

    他环顾了小院,早已是桌椅碎木,残杯碎壶,茶水美酒洒了一地。而那蛮邦的小伙却还看似悠闲的坐在屋顶上看这两个人相斗,手中拿着那个装了马奶酒的皮壶。

    “你这人还真是悠哉,你主人已经这样,你还这般潇洒。”

    “尊者的话有多处问题,闫忽德的确效忠仲西侯,但他不是我的主人。其次,侯爷也未必处得下风。”

    “再者,与人交手,谁敢上前,怕是这人不怕被我的剑砍伤,也是活腻了。”仲西侯将剑刺出,动作依旧简单毫不多余。萦如歌把剑一横,舞雩剑钉在了龙耀金剑的剑侧。“破!”那剑气发出如同火炮才有的爆炸声,白色的剑气形成气圈震开了萦如歌。

    “剑,可以阳刚,却不能霸道!”这句话从很多剑者口中说出,问题都不大,唯独从仲西侯这样的剑客口中吐出,有趣有趣。

    萦如歌又飞身而起,他的剑恍若出海的游龙,那龙又好似一千年不曾进食的饿龙。

    惜花!

    这霸道的剑在一招“惜花绣影”之后,瞬间变得温柔,剑气如同姑娘温暖的手抚过人的脸庞,留下的不是余香,却是伤痕。

    一剑刺出,仲西侯后翻身,萦如歌的剑依旧跟着他。

    痕空!

    仲西侯剑转反手往下一劈,这小院的地砖在瞬间碎裂,萦如歌的剑气被抵散。

    风乎舞雩-月华之镜!

    仲西侯将剑抛向了萦如歌,他的剑生出一百单八道剑气,这些剑气如同徐徐落下的秋末黄叶,动作轻柔缓慢。然这样的叶子,是伤人的,要人命的。

    萦如歌挥剑画出一火红的符文,那是火焰的符文。这符文开始旋转,阴阳乾坤两仪打开,里头就如同一看不清深处的黑洞,把这些剑气都吸了进去。

    “愚蠢之极。”仲西侯收了剑,剑入鞘中,那剑发出一声鸣叫,那种嗡嗡的鸣叫,细碎的如同夏天的蚊蝇飞过耳旁。

    “你的风乎舞雩我今日能······”萦如歌的手按在了腹部,他的衣衫已经湿透,这腥味,是他的血。他的血浓而黑,“什么时候?”

    “小师弟,何不开炁源破鸿蒙,再与为兄一战?”

    “鸿蒙也好,洪荒也罢,境界修为不过狗屁······”

    “也对,小师弟啊小师弟,你的剑终究还是欠缺太多。”

    “那你告诉我,你仲西侯的剑凭的又是什么?”

    “可要我来告诉你?”,闫忽德从屋顶飘落,他单手撑地,不起半点尘土。他环顾四周,不由叹气,“侯爷,恐怕身上的银子已经不够赔这些东西的了。”

    “这可不是我打坏的,要赔也是这暮寒楼尊者付钱。”仲西侯翻正了一把椅子,坐下,才举起另一看似完好的茶壶,那茶水自壶底慢慢流出。

    “信念,虽听起来虚无缥缈。尊者可有信念?”闫忽德

    微微正了正音色,继续道,“侯爷眼中,无畏天下,唯独荣耀不可没。”

    “荣耀?呵,呵呵,呵呵呵······”

    “荣耀也好,本心也罢,人无寄托信念,无异行尸苟活。”

    萦如歌收了剑,他正要走,那闫忽德又喊住了他。

    “尊者还不曾付钱。”

    “忘说了,我没钱。”萦如歌话才出口,轻轻甩手,一根红羽化为火凤自无形生出,鸣叫而来,他脚下使力,跃上了凤背,自此飞远。

    “哎,天下十三猛的驭鬼尊者,出门竟然连几张桌椅钱都不带。”

    “侯爷也不过这般,堂堂城主,出门在外,身上的银子竟不过十两。”

    “我这是勤俭,一城之主自该如此······”

    仲西侯看着凤凰成了火星点点,不由暗暗感慨,小师弟啊小师弟,你既与自己同为天下三勇,又师出同门,难不成当真不过洪荒之能?或是昔年颜啸狠心下手,至今仍难破封?

    想着想着,仲西侯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小王爷,不由嘴角勾起,微微一笑。

    各有天命,像有的人连炁源都不完整,更不提修为境界,苦练武艺最终也不过普通武将水准罢了。

    酒楼就暂且不回去了,今日再去一趟紫禁城,不过在那之前,自己也该拿出嘲笑他人的资本。

    就见仲西侯闭上眼,均匀吐纳,以其身为中心,周遭百步无由风起。还在屋顶的闫忽德立马稳住气息,沉稳身子,妙,妙啊。

    他竟看到了风的颜色,风渐渐汇聚,色如炊烟又似真丝。

    手掌朝上,看这些风滑过自己手感,触感柔和恍如上好的绸缎。

    忽的,风中传来一声长音的“嗡”,声由无渐长,又缓缓消散。等那一声颤鸣彻底没了,闫忽德看向周遭世界,眼前的万物好似停滞,可空中云依旧飘,花前蝶依旧舞,万物并未停滞,动作也未放缓。

    这等奇妙的错觉?

    一只蜜蜂顺风而飞,闫忽德的眼中,这只蜜蜂却慢得比不过蜗牛。他忍不住伸出手指,伸向那只蜜蜂,轻轻弹了那只蜜蜂。

    有趣,有趣,他控制了自己的力量,动作轻得好似并未使出半分力气,可那只倒霉的蜜蜂竟身子被迫向一侧飞出数丈。

    刹那,风又开始变化,闫忽德心知不妙,如临大敌强提功元。

    “剑破鸿蒙!”

    仲西侯突然大喝一声,着实把闫忽德吓了一跳,就见他睁开双眼,眉头紧锁,左手负后腰,右手手掌摊开朝上。周遭百步之内肉眼可见的风汇聚其掌心,又倾全身修为与这股风的力量相融合,化为一道鹅黄剑气冲天际破苍穹。

    刹那间,星河颤动,长空悲鸣。

    鹅黄剑气渐渐化去,不过几隙功夫,突然,流星天陨,漫天风光夺目非凡。

    闫忽德愣在当场,身子笔直,仰头望空,心中不由赞叹,这就是能与天地共鸣的鸿蒙之境么?

    闫忽德理解不差,也并非全对。

    世人知晓武学最高境界为鸿蒙,未踏入这扇门的人,误以为鸿蒙境界与其它境界一般分上中下三品,却少有人知这鸿蒙之中并无三品,只分八等。

    每一等修为之差胜过鸿蒙与洪荒的槛。

    而这西地城主今时今日展现这纳风为剑震撼星辰的修为,是这八等修为中的第五等。

    鸿蒙境中唯有上四等修为才有与天地共鸣的威力。

    而仲西侯的修为停留在下四等已经六年,也是今天,停滞流年的修为鱼跃龙门,破门入了上四境,天底下又真真切切多了一位大宗师。

    在星河颤动的刹那,仲西侯却笑看星空,脑中所想,是自己那个小师弟。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何时才会解开束缚,你的修为是高还是在低呢?

临城化墨 第五十一章:五月飘雪

    仲西侯坐在紫禁城后花园的内院雅亭中,这样安静的夜总让人会懈怠,因为安逸。

    而这安逸,有的时候也会要人命。

    “谏男兄,你可知道前些日子金陵城里死的那个道士是谁?”

    不过一个多时辰前,朱谏男还在震惊这金陵城怎会天有异像,群星陨落,怎会料到,使这天地异像的主很快就来了自己地方。

    “听闻过,似乎名为亢金龙,不过小王听闻,他可不单单是个道士,多年前曾是个喜好在牢里对死囚剥皮抽经的恶魔。”

    “这般么?”这话是不假,仲西侯惊讶于金陵王府的资讯搜集能力。

    他何曾不知,亢金龙在化身狱卒之前也曾是帝国将才,武艺非凡报国之心一腔热血。可有的时候,开了荤,脱缰野马再难降服。男女尝了禁果便会日思夜想,可这亢金龙,在享受过从虐杀他人,听他人惨叫、求饶、破骂、呻吟等等之后,这其中的快感令人欲罢不能。

    人的**无止境,亢金龙自愿离了军营,当起了小小狱卒,还只是折磨那些死囚。可**犹如饕餮,怎会满足,他开始袭击寻常人,看着他们挣扎,看着他们无助的样子。

    那感觉,美妙得无法言语。

    冰冷的利器划开皮肤划开血管,内中的血液慢慢流出,直至这人因失血过多而亡。他沉溺其中,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侯爷想说的,可是这亢金龙是死在我紫禁城的?”

    仲西侯笑笑,又举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这产自不夜城西的葡萄美酒,果真不同于别的果子酒,涩而甘。

    “亢金龙死在金陵这本不该是要同谏男兄说的事情,可这狱卒已经化名成了亢金龙,那谏男兄就该明白什么了吧。”

    “听闻过,暮寒楼的尊者萦如歌曾收服了众多天底下最为十恶不赦之人,而后这些人中的部分终因以往的万般恶行或被追杀或是自刎谢天下。”

    “有人敢给这样的恶人起名星宿的,可见这人是何等器重这些人。”

    “这些人的确是了得,一诺同墨茗在茶楼时候也都见过这些人。三四楼的茶楼,这些人弹指而上,全然不问楼梯何处,窗可上锁?”

    “所以我才来问你,这件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亢金龙虽说是个小角色,可一条土狗若是有个将军那样的主人,它也是猎犬。更不用说这些人不是土狗,是细犬。”

    “小雷,你说亢金龙是怎么死的?”

    这雷牛不语,朱谏男又是叹气,自打上次见过仲西侯之后,这忻都汉子又是今日这般,不言不语,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图的什么。

    “这萦如歌我已接触多次,这人,若是结不得同盟,也就不能放他走。”

    “就同先前的侯爷一般?”朱谏男说出这话又大声放笑,“有能之人定都狂傲,侯爷是这样,那这萦如歌也肯定是这般。侯爷又为何对他的天鸾杀手这般在意?”

    “白日里孤在金陵遇刺,谏男兄可听闻了?”

    “纵横子都说了。”

    “虽说对燕云骑知道的不多,这燕云骑共分八部,天龙八部。”

    “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侯爷遇到的是风雨雷电四人,天地笑回过易水寒,这四人同属于龙众九人之一······”

    “听闻龙众九人是仅次于天众燕云十二骑的高手,可这风雨雷电却是不堪一击。”

    “若是一颗棋子不要了,舍弃的时候也定是会发挥它最大作用,侯爷认为燕云骑也发生变故?”

    “孤只告诉你,萦如歌这人,不可弃,燕云骑有十二骑,萦如歌的下属也曾有十二人。金陵要做的,就是找出,是谁,杀了亢金龙。”

    朱谏男本就毫无血色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为难,也只是一瞬,他问:“那这人是降还是弃?”

    “天鸾杀手的主子是萦如歌,萦如歌的身后是整个暮寒楼,暮寒楼现今的楼主什么身份你也该明白,权衡再三,那敢问,谏男兄还有什么疑问?”

    “真是浪费一个人才。”

    “对暮寒楼而言,金陵城可是旧账未清又添新债。”

    朱谏男脸色有恙,手帕捂嘴,轻轻咳嗽,舒坦了,问:

    “城主明言?”

    “谏男兄可记得仲西侯踏进金陵的那一天,街上死了不少江湖人。”

    朱谏男皱眉,语气疑惑,问:“来往金陵的武林侠士本就不少,偶尔会因械斗死伤,也属正常,那天之事,有何不同?”

    “死的那些,可都是他暮寒楼的骨干。虽说这萦如歌未曾要谏男兄或老王爷给予说法交待,或是顾忌一边是江湖民间组织,一边是帝国官府,能无交集便井水河水不相犯。”

    “哦,原来那些人都是暮寒楼的人。那,可有城主麾下?”

    仲西侯一脸微笑,不作回答,又反问:“那谏男兄准备如何应付这暮寒楼?”

    朱谏男站起身子,走出几步,停下,转过身,对着仲西侯笑道:“既然萦如歌这个暮寒楼并非善类,那便以礼相待。可金陵一向不插手江湖事,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为何会死在我金陵城,谏男也不好追责,可若是他萦如歌又有一得力大将在我金陵城丢了性命,那怕是他再不愿与我金陵城有交集,也是难咽怒火,不再避之了。”

    仲西侯着实不曾料到朱谏男会这般打算,收敛笑容,抿了口酒,问:“那谏男兄接下来如何打算?”

    “可得劳烦仲城主出手解忧了。”

    “大可明言。”

    “若他萦如歌的手下,且挑最为重要之人,将之虐杀曝尸,且将尸体丢弃我王府墙边,这萦如歌再如何,也会找上门来。”

    仲西侯呵呵一笑:“孤不好杀人,这等事情,当真无法效劳。”

    “是么,可为何城主来了金陵,不过一月,已经杀了六七人,尤其这几日,连成童都不放过,可算不得仁慈。”不等仲西侯辩解,朱谏男继续道,“既然那些人威胁到了城主,那萦如歌这名手下又何曾不是一威胁呢?”

    仲西侯饶有兴趣看着朱谏男,这世子殿下书生风度,儒雅非凡。可又是为何,却令人头皮发麻,看着这俊美的世子殿下,竟如同看到了一位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那世子可晓得?孤与驭鬼尊者,同出一门?”仲西侯双眼漆黑深邃,或许是皮肤黝黑的缘故,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明亮。但这明亮,竟如同利剑,悬于人顶,好似会随时射落。

    朱谏男叹了口气,用那显然没多少力气的右手把黑檀木折扇捏得“咯吱”作响,好似几番天人交战,最后恢复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声带笑,却又恭敬非凡,道:“那,侯爷可会忘了,仲南燕仲大侠生前大敌?”

    仲西侯对这世子殿下的话语更加起了兴趣,仲南燕生前大敌么?太多太多,朱谏男想要说的,又会是哪一位?仲西侯未搭话,一个眼神,示意朱谏男继续说下去,

    这金陵城的世子殿下轻了轻嗓子,轻声吐出三个字:“白啸天!”

    仲西侯笑意全无,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朱谏男,这又是唱哪一出戏?

    “义父生前同白啸天的确多次论剑,武夫处友之道,又如何?”

    朱谏男听了,停顿几隙,哈哈大笑出声。武夫处友之道么?

    “哦,若是如此,若是是白啸天将仲大侠的秘密公布于天下,使得仲大侠苦心守护的秘密,使得某位逝者名誉大损,最终使得仲大侠心力交瘁郁郁而终。这可是友人所为?”

    不知为何,仲西侯竟觉得朱谏男所言所语几分熟悉,正要询问仲南燕生前守护秘密为何。话到嘴边,竟双眼空洞,忘了要问什么!

    这等感觉,虽令人厌恶,可为何又添了几分熟悉之感?

    朱谏男虽不是一等一的武者,但察言观色的修为,胜过多数人,对于仲西侯这等突然失神又刹那平静,他却不明白了,他不明白仲西侯是知晓这个秘密,惊讶自己今日会以此为筹码,还是说他仲西侯根本不知道白啸天出卖仲南燕?

    朱谏男闻了闻心神,继续道:“多年前的那场宫变,侯爷可记得?”

    提及此,仲西侯眼神大变,凶神恶煞,恶狠狠盯着朱谏男。某人也察觉到了仲西侯气息变化,原本闭目养神依靠着大红柱子,刹那睁开了眼,暗中催动功力,以备不测。

    可下一瞬,仲西侯杀意散去,仰天而笑。

    “世子啊世子,可晓得人世间最苦闷的有何?”

    朱谏男收起了扇子,意思愿闻其

    详。

    又听仲西侯继续淡淡道:“知天下事而不可多言。”

    朱谏男皱眉,知天下事而不可多言?人之大学问家,只道是传道授业解惑,知无不言。为何仲西侯却说,知天下事而不可多言?

    仲西侯眼神轻蔑,继续道:“更有趣的,是知未来事而烹茶煮肉,静待好戏。”

    朱谏男眉头更紧,仲西侯言中之意,言外之意?

    “看来,孤这位小师弟,世子殿下还得另请高明除之了。”

    话落起身,不如回去看看那红发小娘子,却听背后之人同样仰天笑声。一连串哈哈哈之后,就听朱谏男又是一句轻声,他问:“如果,白啸天的儿女唤作秦月儿,又如何?”

    仲西侯愣在当场,却听朱谏男又是一问,就听他声调起伏,道:“如果,秦月儿同样知道,仲南燕所守护之人,又当如何?”

    西地城主缓缓闭上了眼,匀速呼吸,不言不语。

    义父,我当如何?

    朱谏男丝毫不准备放过仲西侯,趁势继续道:“仲南燕仲大侠身为一城之主,昔年竟弃一城百姓之生死于不顾,竟愿以三百万人之性命为赌注随自己涉险,所为的,竟只是自己的一丝**。若此事说与天下人听,岂不令人笑话,若此事说与西城人听,岂不令人寒心?”

    一字如一刀,刀刀刻在心口。仲西侯周身气流急转,朱谏男却未看到他想要的场景,仲西侯刹那暴怒欲一剑刺死自己从而灭口的场景。

    雷牛已握紧身上铁链,随时准备与这不夜城主搏斗。却见漫空飘雪,今时五月,金陵城竟莫名飘雪。仲西侯周身气流散去,伸出手去接那飘落雪花。才触及手指,雪花如同利刃,才相碰,割破指纹,伤口细如发丝。

    仲西侯愣愣看着手指,剑气,竟是无比强烈的剑气。再抬头看这漫天飘雪,他不由笑了,这漫天飘雪竟满怀无比精纯的剑气。再看这飘雪,场景变化,竟如同漫天剑雨。

    这西地城主,一代剑豪不由哈哈大笑出声。

    仲西侯毕竟是个用剑之人,也算半个剑痴,与其权谋一道令人头疼,此刻更好奇是谁,又令天生异象。

    “天底下竟还有这般的不世剑才!”

    而那朱谏男,不由哈了一口白气,觉得一股寒意。看这漫天飘雪,不由面带微笑,虽是不详异像,这金陵城的世子殿下竟笑得如同一个孩子。抬手去接那雪花,简单动作,仲西侯与雷牛眼神锐利,正要阻止,雪花已落到了朱谏男掌心之中。

    可,那仅仅是一片雪花,没有异像的雪花。

    雪花在朱谏男苍白的手掌上停顿了几隙,仔细看去,竟还能看到雪花的棱角,那每一个棱角漂亮得如同名匠打造的箭镞。雪被体温融化,成了一小滩雪水,从手掌滑落。

    朱谏男笑了,哈哈笑了,同样笑得如同一个孩子,眼泪竟也莫名从眼角脸颊滑落,口中不自觉默默吐出两个字:“兄长!”

    “谏男兄,不曾想到,你金陵城中还有这等天下不二的剑中奇才。”

    朱谏男却是苦笑,这哪里会是什么祥瑞之兆。抹去眼角泪水,看去仲西侯,声温柔轻缓,躬身行了一礼,道:“仲城主见笑了,剑中奇才么?可又如何能知道,这剑中奇才究竟是谁呢?”

    话才落,仲西侯耳朵生疼,雷牛也同样反应。他二人听到一声龙吟,那是利剑的低鸣声。二人不由齐齐看向南方,那是声音的来源。这,竟同宴会时候的异像一模一样,或说更加强烈。

    仲西侯捂着耳朵,痛苦,痛苦。

    再难压抑,一声仰天怒吼。

    不过一声怒吼,飘雪尽散。同样,仲西侯周身化出浓如熏烟的鹅黄剑气。再看着西地城主,那双眼睛竟色如珊瑚,异常恐怖。

    仲西侯抽出舞雩宝剑,看向朱谏男,声音低沉,怒吼着:“听雨剑,听雨剑......”

    朱谏男本能性后退,看着面前之人,陌生的可怕,也的确令人畏惧。雷牛解下缠缚在身上的铁链,金刚怒目,毫无保留,杀气腾腾。

    仲西侯咧嘴一笑,收剑入鞘,看着惊慌失措的金陵世子殿下,血红退去,黑眸子无比明亮,同样,眼神轻蔑。

    转身离去,踏入风雪,不再多语。

临城化墨 第五十二章:仙地禁府

    仲西侯走后,另一人坐到了原本仲西侯坐着的位置,这人穿着一件血一般赤红的袍子,一顶斗笠遮住了面容。这赤红色的袍子上还有一些火焰花纹,他坐在那儿,好似悠然自得。

    “这酒杯,可是方才不夜城主用过······”

    这人也不在意,提起酒壶往里头倒了杯酒,轻轻抿了一口:“葡萄美酒夜光杯,哪里能用这样的银器来盛酒。”

    朱谏男强作镇定,但依旧喘着粗气,看着来人,心中倒也安定不少。

    “话说还不到十五,你今日怎的会来?”

    这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明黄符纸:“这是那亢金龙身上的。”

    “当真是你杀了他?”朱谏男站了起来,又不禁咳嗽,复坐下,“你可知道刚才仲西侯来找我,是同我来谈什么的?”

    “他要你找出杀害亢金龙的凶手,还有杀了不夜城人的,是谁?没错吧。”

    “你知道还笑的这般得意?”

    “公子还是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血凤凰承诺过大公子,自然也就不会去做有损朱家声誉还有那让朱家难堪的事情。”

    “那你究竟是为何?”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公子该是明白的。暮寒楼的萦如歌,花落西城的仲西侯,这二人都是形同怪物一般的存在,暮寒楼中的多宝阁有研制一种名为万葬的符咒,公子该是明白。”

    一声马鸣,血凤凰、朱谏男同雷牛三人齐朝来声处看去。这不是马,这又似马。月光下,那个白衣书生模样的人骑在一匹似马非马的异兽之上,这匹马蹄踏冰蓝火焰,就这么踏空而行。

    血凤凰的酒杯才落地,他的人已离开桌椅十来丈,他腾向那个白衣人。

    “难不成你就是易水寒中第一剑客的血凤凰?”这书生笑问,血凤凰的左右手各化出一柄血红的利剑,左手那把一尺半,右手那把三尺半,就这么一长一短两把虚无的剑。

    “以血化剑,果真不是一般人力所为。”

    “可不单单如此!”

    他的剑划向了书生,这书生不躲不闪,血凤凰的剑没砍下去。是他的剑太钝,亦或是他的剑本身就不存在。

    这书生手张开,拇指中指相扣,一声“破”,血凤凰被一股冲劲反弹。

    他在空中几个转身,落地单手伏地。

    “你不是人。”

    “你这人,怎么好端端骂人呢。”这书生依旧是笑脸,他轻摇着手中的玉扇,就这么从天上看着这二人。

    朱谏男起身双手作揖,腰微曲:“先生可就是不夜城的白衣道君书难?”

    “书难?”血凤凰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么多时日过去,也不曾来同公子道谢,真是有愧。”那似马非马的坐骑渐渐化无,这书难从空中缓缓飘下,白衣乌发,衣袂翩翩恍若仙人。书难从袖中掏出那支玉笔,“多少年来我一直在寻一支称手的笔,公子之德,书难必报。”

    “呵呵呵,谏男本意是为了谋得一个通晓天文地理的谋士,先生的确非凡人,不为物质所动心。”

    血凤凰的身体渐渐化成了一滩血水,这血水又在顷刻蒸发化无。书难看着有趣,怪不得这人号为血凤凰。

    “这剑客,大公子是如何寻来的,公子可知?”

    “小雷是兄长所救,游灵溪是祖辈所邀,血凤凰如何来的,谏男的确不知。”

    “既为人仆,却不以诚相待。越是有隐瞒的人越是可怕,公子也是明白的。”

    “先生是在说自己吗?”朱谏男慢步走到书难身后,这人上上下下就只是一家境尚可或是投了富裕之主的文人墨士,“先生在仲城主身边呆了这些年,却不曾把自己的真本事亮给城主看,那先生口中可怕的人,岂不就是先生自己?”

    “刚才血凤凰也说了,我辈并非凡人。仲西侯的确是个了不得的人,可终究是人。”

    朱谏男突觉喉中腥涩,以扇遮脸,又慢步走回原处坐下。

    “看来公子的大限······”

    “习惯了,该来的都会来。若是先生能够相助······”

    这书难把手一横:“今日来是来谢公子之恩,可这笔公子即便不相送,时间到了,它也会跟着我走。凡间的事,书难只能看,不能插手。”

    “谏男不知先生是人是神,人也好,神也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天下百姓,置黎民于水生火热却全然不顾?”

    “非也,这天下曾有一朵花,花分五瓣,质若水晶,每瓣一色。是为五彩水晶花。将这五彩水晶花的五瓣花瓣各赠一人,是得青、赤、白、玄、黄五帝子灵气以正天下。”

    “哪里去找

    到这五人?”

    “这五人都会出现,或许这些人原本就都在一起,可这些人不能说。水晶花是一码事,还有另一件事,是公子要去做的。”

    “若能福泽天下,谏男定当犬马。”

    “人间自天帝伏羲始,王侯将相、士农工商等级森严。非同天子姓,难为王,非功劳盖世者不成侯。”

    “先生的意思?”朱谏男的眉头微微一蹙,天机不可泄露他晓得,可这书难有必要这么绕弯子么?

    书难忽然大笑了出来,他掏出那支玉笔在空中来回画写,九本蓝皮薄书现形周身,漂浮着。“公子若有什么疑问,大可选一本书,欲知而不知的,这书上皆有。”

    “天书锁迹······”

    书难不免惊讶,继而平淡,道:“看来公子是认得这天书锁迹。”

    “兄长曾同谏男说过,三皇五帝中的五帝都曾留下传世之宝,青帝玉笔、赤帝炎墨、白帝砂纸、玄帝黑砚同黄帝天书。”

    “看来你这兄长朱谏膺不是一般人。”书难把手一扬,这九本天书皆化虚无,“若有人曾去过仙地禁府,那看来小可的天书也不能给公子看了。”

    “仙地禁府?”

    “听闻朱谏膺是个不凡之人,是善是恶教人难以分清。小可一直好奇,区区一凡人是如何做到这些,今日算是明白。形魂相离,神游太虚,去过仙地禁府的人注定一生痴傻。这内中缘由,也是因为他回来的时候三魂七魄已难完全,自是痴傻。”

    “那可有方法救我大哥?”

    “死。”

    “死?”

    “有的时候对有些人而言,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像有些人已经死了,却还要苦苦留在这世上,害了别人,苦了自己。”

    “好死不如赖活着······”朱谏男对这个字眼在意,比谁都在意,他的身子微曲,手捂住了口不停咳嗽,“有些人不是怕死,是有太多事情还没做完······”

    “可有些人,放手,把没做完的事交给了自己的后人,比如说,仲南燕。”

    “仲南燕?”朱谏男缓了缓气,那雷牛在一旁动也不是,静也不是,“他的确有个优秀的弟子······”

    “你不是也有一个可塑的弟弟。”

    “一诺?”

    “若是哪天你明白了朱一诺,为何他的名字不带谏字?你难不成就没有好奇过?”

    “好奇?谏男更好奇先生的来历。”

    ‘说不得说不得,小可的来历,你总有一日也是会明白的。”

    朱谏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人困惑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半丝与困惑相关的东西,难免更加困惑。

    “先生方才说过五彩水晶花,暮寒楼中的萦如歌就是火道仙术的高手,可召唤一只带火的凤凰自由来去······”

    “你是想问我,他是不是赤帝子选中的人?小可不曾言,五彩水晶花所代表的,是仙道大家。”

    “谏男明白,先生不会说。”

    “天下的事本来就是无中生有,连环相扣。有的时候看似平淡,殊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小可也该走了。”那似马非马的白马又现形半空,书难的身体飘起,又悬停半空,他自袖中掏出一琉璃小瓶,这小瓶慢慢飘向朱谏男,“这里头是书画江山用的墨,若你能见到那个火道高手,就把这墨与他。”

    “把这墨给萦如歌?那为何先生不亲手相赠?”

    “小可已明说,今日为还礼而来。小可虽不能插手凡间之事,不过偶尔更改一下事情发展顺序,也倒未尝不可。”

    语落,不等朱谏男再有疑问,那似马非马的白马已踏空远去。

    朱谏男看着书难离去,不由暗叹,小一诺名字的由来他如何会不知。想来自己才以昔年之事威胁仲西侯,如今,更来了一个狠角色提醒自己。

    是自己做得太绝,太无情了么?回头看看身旁的侍从,奇怪,为何小雷有意无意会看向西南方,看去,不过一棵梧桐一面高墙。

    突然,这忻都汉子开口一句:“五彩水晶花,指的不是五个人,更不是五个修仙者。”

    朱谏男睁大了眼,对啊,为何自己会将神神鬼鬼的传说直接与当时修仙大家联系在一起?

    人所不见的高空之上,一道袍童子骑着一头青牛,见书难骑着异兽升了上来,恭敬行礼。凑到书难身侧偏后位置,二人一同前行,童子开口问,这声音确实出奇难听,样貌与声音反差之大胜过了那位黑衣剑客泪无声。

    就听这道袍童子问书难:“仙长这般对那西地城主,难道不是扰乱正常运行秩序么?”

    书难微微一笑,也不去

    看那童子模样的人,打趣道:“天母所创之世,虽诸多嘴脸为恶,颇为丑陋,可毕竟此世游历数千年,自也要应了那句言出必行。既然小可已说过,不会帮这天下便不会干涉这天下变化。同样,小可也说过,会帮仲西侯自然要帮仲西侯渡过死劫。”

    道童想了想,又问:“那,晚辈的师父呢?”

    “既然他强留此世也已数百年,还差他这些时间,让他看尽小辈结局么?”

    道童听闻,不由哀叹。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哎,只有儿孙忘不了啊。

    再说另一人,颜啸端坐在一破木桌子前,桌上是一碟青菜、一碟酱萝卜、一小碟的盐还有一碗白饭。在他左手边有一小坛的酒,还是那种又苦又甜的酒。颜啸吃饭依旧很慢,每一口饭也都嚼得仔细,把每顿饭都当成他吃的最后一顿饭。

    饭吃完了,菜也吃完。颜啸倒了一碗酒,端起,停了会儿,又一饮而尽。

    “师尊依旧是吃得简单,酒也就一人独饮。”这地上汇聚了一滩血水,这血水又一点一点堆积,成了一人形。血凤凰就站在颜啸身后,这易水寒的第一剑客,对这青楼前任尊者,又好似毕恭毕敬,惟命是从。

    “这些哪里不好?青菜萝卜润肠养胃,细盐米饭提神长力气。”

    “不是来同你说这些的。”血凤凰解开了衣服,他的皮肤光洁白皙,皮肤是如此,身板却也结实,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形状凸显。他的身体并不干净,纵横交错的疤痕,有刀伤有剑伤,还有被火烧的,被油烫的。

    颜啸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胸口,那样的伤痕,应该很痛吧。

    “他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啊。”

    “仙长的确去找过朱谏男,还把五帝子的事情告诉了朱谏男。”

    “他可察觉到你身体的异样?”

    “应当没有,他来了我便走了,只在暗处看看。”

    “把衣服穿上吧,一直露着,小心石化。”

    血凤凰又系好了衣绳,萦如歌在颜啸面前,会摘下面具,这血凤凰在颜啸面前,依旧把脸埋在斗笠下头。

    “有一个地方你不曾同我说过······”

    “你知道的,已经比别人所知道的要多的多。”

    “我明白,可那个地方我的确在意。”

    “仙地禁府······”

    “是。”

    “仙地禁府,说白了就是你们凡间的书房书斋。里头存放了记载天地间万物诸事的竹简,自然也有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那这是谁的书房?”

    “天帝伏羲。”

    “伏羲,人皇今安在?”

    颜啸笑笑,续道:“人皇那般的等级非我所能匹及,他是否去了天外天,我自是不知。亦或,他同天母一般,早已与这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其实有件事我依旧不明白,仲西侯同萦如歌,这两个人你如何捆绑在一起?”

    “因为十一同十三之间,有个十二啊。”

    “真是羡慕这个十二啊,仲西侯的剑早晚会折断,断了剑的仲西侯也就只是仲西侯而非花落西城······”

    “剑断了,自然会有新的剑,只要人依旧便可。”

    “我也该走了。”血凤凰的下半身开始化成血水,这血化又突然停住,“忘同你说了,道君给了朱谏男一小瓶墨水······”

    “这人,也真是沉不住气。”

    “那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你所需要的,或是仙长在凡间也呆了太久,难免惹了凡性。若仙长此为真能减轻杀戮,当真是活佛了。也是时候该让如歌去做他该做的事了。”

    颜啸虽是钦佩言语,可若当真让书难听到了,不免觉得颜啸是在骂自己。活佛?莫说活佛,即便以道祖相称,与他书难而言,也是羞辱。

    “对了,师父,快,这小弓弩你帮我拿去销赃。”说罢,血凤凰凭空划出一把不足一尺的单手连发轻弩,“朱谏男已经问我了,是不是我杀了萦如歌的手下,你说,这要让萦如歌那榆木脑袋知道自己的师兄杀了他的手下,还不跟我拼命?”

    颜啸呵呵一笑,竟把那连发轻弩随手一丢,说了句:“臭小子,什么时候偷来的?”

    “偷?这能叫偷吗?如果一个读书人非常想看一本书,去借,但主人不在,就先拿走了,那能叫偷吗?”

    “自个儿去暮寒楼认错。”

    血凤凰见颜啸不再理会自己,小声嘟囔了几句脏话便彻底血化离去。

    颜啸低头看着血凤凰离开的那块地砖,不由笑了笑,这臭小子,竟也学会骂人了。

临城化墨 第五十三章:承道之行

    金陵一家奢华酒楼,高有六层,客房近百,却只住了一户客人,就是西地不夜城来的一个姓曲的娃娃。

    这姓曲的娃娃自然就是那曲天琴,曲天琴也是无奈,侯爷到底是哪根神经搭牢了,竟然要自己带着这么两个风尘货色换家最上档次的酒楼客栈。换就换呗,还要图个清静,让自己去城中产业要钱,包下整间酒楼客房,也就是让这酒家来客只能吃饭没法住店。

    这可就苦了曲天琴了,和这么两个女人住在一道。更苦的是,每日都会有先生上门,不是指点她汉人礼乐,就是教她经营算账,当真是用那句话来说,脑壳疼。

    那个小的琴姬还算安分平日里就弹弹琴唱几曲,那个红发老娘们就令人窝火了,打不过自己还一而再再而三想溜出去。

    突然听到街上人群突然喧嚣不止,曲天琴这爱凑热闹的性子怎能安静。立马探出头去,只见墨盘星空流星醉落,画面梦幻,竟难将双眼收回。

    而在六楼的那两位美人同样探出头去,琴姬也不由眼睛睁圆,直直看着满天星辰坠落。而那红发舞姬却愣住,这,这,这······

    什么样的人才能引动天地共鸣?

    红发舞姬双指合一,指尖闪出烛火般的微亮红光,在空中来回笔画,好似符咒。

    等她完事,那东北方向的夜空竟是暗夜一道天雷落下,其光芒之甚当真人世罕见。

    “姐姐,那是什么?”

    琴姬不由问道,这丫头不过门中下等,怎会知晓即便是凡人,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也能与天地共鸣。那漫天星辰坠落是一人,那暗夜割破天际的冰蓝天雷怕也是一人。

    “这是怎样的修为才能做到?”

    舞姬愣愣看着,那道天雷姑且不提,那使得漫天星辰坠落的人必定是在这金陵城中。可会是谁呢?

    是仲西侯吗?

    舞姬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已经有几十近百的高手去试探过这西地蛮子的本事,修为的确高深,但怎么也不大可能会是能引动天地共鸣的存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这十六个字看上去颇为唬人,可又有几个人不知,这十六个字不过是幼-童必学文章《千字文》中那最开头的十六个字。

    曲天琴想想,觉得无趣,莫不如天亮了去珠宝行溜达溜达,说不准还能遇上些好玩的。再不济,也得去摆摆自己身份,自个儿现在可是金陵城多家商号的大掌柜,不走动走动,那哪行啊。

    小厮在那嘀咕着:“奇了怪了,一会儿下流星雨,一会儿又晴空霹雳的,这金陵城是要变天了么?赶明儿是不是还来个六月飞雪给人伸冤啊?”

    同样没过多久,小厮就因为自己的乌鸦嘴给了自己几个耳光,还跪在祖宗灵位前忏悔了小半个时辰,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发自内心忏悔,比如不该偷酒喝,不该偷看小娘子洗澡,如此如此······

    有位客人进了酒楼,另一迎客小厮正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酒楼被包了,空暇是空了,可闲银子也少了,不知算喜还是忧。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打烊了,这时候来了位客人,看衣着,不差,或许还能捞点铜子。

    这客人吧,人异常精神。他只是用一根亚麻色带子把头发扎了起来,穿的,却是一件料子顶好灰白相间的宽松袍子,两只手一直插在袖子里头,摆在肚脐位置,显得异常儒雅。

    这客人该多大年纪?三十出头?差不多了吧?可给人的感觉却又异常沉稳,不似才过三十的人,更好像已经不惑之年。可同样的,四十来岁的人长这模样,那保养得也忒好了。

    小厮一下来了精神,把打瞌睡那桌子擦得干干净净,笑脸逢迎:“这位爷,来,这座位好,您坐这儿。”

    客人顺着小厮坐到了长条木凳上,环顾了酒楼一番,对

    着小厮微笑点头,小厮明白,这是要点东西了。

    “小兄弟,给我一壶清酒,一些清淡吃食。”

    “好嘞,您看,一小壶竹叶青再加一个荤菜两个素菜,再给你添一碗白饭,这样如何?”

    客人点了点头,小厮转身正要去准备,客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厮回头,睁大了眼。

    这,这,这······

    就见桌子上多了一小块金子,对,就是金子。小厮的腰更加弓了,脸上弧度也更夸张,恨不得这时候就给这客人跪下讨赏银。可这儿是金陵,王公贵胄无数的金陵城啊了,可不是他们乡下老家。

    “爷,您这是······”

    “饭钱,剩下的算与你的赏银。”

    小厮心里嘀咕着,这么一块金子,去官府的钱庄兑换后怎么说也该有二十几两银子,自己刚才给这客人点的东西不到三百文。为难啊,为难。

    一下子遇到这么大一个金主,小厮犯了难,人都是贪心的不假,可他的胃口还吞不下这么多。

    客人好似也看出了小厮的为难,眉头微微一蹙,自然也只是一瞬,是他忘了,这里是金陵城,再繁华,也终究是金陵城,不是帝都京州。

    “付了饭钱,剩下的你就代我行善,每日在这门口施粥积德。”

    小厮一听,连连点头。转头一溜烟就去了后厨,他也不傻,有钱傻子才不要,这客人是不是傻子可不关他的事。怀里揣着这么一块金子,心里美滋滋,没想到他胡有财还有摸到金子的一天。

    客人看着窗外徐徐而落的飘雪,自娱自乐一般开了个玩笑:“这老龙王的金陵城难不成有能令天地异像的冤情?”

    小厮怕金主无聊,跑至后厨交代完事情,立马捧着店里最好的陈年竹叶青和一碟椒盐蚕豆就匆匆跑了过来。才过来就听到金主在感慨这夏日飘雪,也是应了句:“估摸着是别地儿有冤情,雪飘到我们金陵城来,来找老王爷伸冤来的。”

    边说边翻转酒碗给金主满上,酒香四溢,闻着就令人不由暗自咽下几口口水。这金主不过一个动作,却吓到了这小厮。金主将手从袖子中伸出,也拨正一个碗,示意小厮给自己也倒上一碗。

    吓人的正是这金主的这只手,他这手,手掌至小臂三分之二,这一大截,都是血红色,再往上部分同常人无异,有些偏古铜色。

    金主好似也习惯了常人的这般反应,嘻嘻笑笑,顾自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小厮强作镇定,这一个多月来他也不是没见过各色各样的江湖人,或许有些武功高深的人就是会有那么些许的,特别?

    对,只能是如此。

    “年轻时候来你金陵城伤到的,到现在整双手都是红斑,可把小兄弟吓到了?”

    金主这么温和,小厮哪敢再将畏惧写在脸上,眼神询问了一番,征得同意后便坐在了金主左边位置,小心脏依旧扑通扑通,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连连呛了几声,总算稍稍平复。

    再看金主这只手,除了颜色吓人外,也没什么特别。那要是说古时那位武圣将军,那还不是用脸把人给吓死?

    金主同小厮一直谈天侃地,从二十年前的金陵城讲到了前些日子有个破烂和尚踩着凤凰飞过金陵城上空。金主还笑说是小厮在诓他,小厮有些醉意的红脸眼神坚定,正色道:“那和尚还来过我们这儿,问掌柜的要水喝呢,我给他水给他馒头,他都不要,一定要掌柜的给他倒水喝······”

    金主还要再说什么,耳朵微微一动,眼神示意另几位小厮过来,明白了金陵城的物价就不再犯傻,这次掏出了十几个铜子给那几个小厮,示意他们把醉酒小厮抬回去。

    突然,这金主就有些嘀咕了,其实,铜子放在兜里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他身后大门,有位佩黑剑的黑衣中年缓步而

    入,看着金主的背,不动,也不语。

    金主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明白自己是谁,自己的真正身份也就你知道。

    这金主也是明白了过来,天底下到了他们这种修为境界的,虽能修为通天地,但要做到破封时候夏日飞雪这等场景的,除了来人,怕也找不出几个了。

    自然,他自个儿,也算一个。

    “墨桑好友,多年不见了。”

    金主回过头,睁开眼,盯着黑衣中年的剑看了几眼。不由皱眉,可皱眉也不过刹那,又舒展眉头,好似明白了过来。

    来人的确是墨家当代掌剑人墨桑,他一身黑色武者劲装,配了把难掩锋芒的黑剑。这的确是把好剑,却不是他墨家世代传承的莫语剑,这让金主有些奇怪。

    墨桑坐到了原本小厮坐着的位置,自顾自翻正了一个酒碗,金主替他倒酒。

    墨桑一饮而尽,随后道:“好友,久见了。”

    金主戏谑一笑,问:“当真想通了?”

    墨桑此刻却是满脸苦涩,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一姓皇帝也不过八百年,我墨家,该知足了。”

    金主表情未变,依旧那般,他又问:“既如此,你墨家可当真或会灭门啊。好友非我仙门中人,自然不知凡人与修仙者的差别。修仙者的确不得随意杀戮,可好巧不巧,你墨家,却独独例外。”

    墨桑仔细盯着这金主,随后问:“若此行成了,可当真能庇佑墨家香火再传五百年?”

    金主笑了,哈哈大笑,笑止,他又问:“好友方才不是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么?”

    墨桑自己倒满了一碗酒,还是一饮而尽,用手背擦去嘴角残酒后叹了口气,随后才缓缓道:“好友兴许不知,我墨桑除了茗儿,还有一个儿子。那柄剑破封的日子近了,我也想通了,不该为了墨家传承,苦了一个孩子,却又害了另一个孩子。可当真,有的时候,觉得列祖列宗或都盯着,一代一代如此,若是我墨桑破了老祖宗的规矩,死后无颜啊。”

    金主又是哈哈大笑,道:“列祖列宗么?若世人知晓了我祖父所谓真正的目的,那就不好说是对视错了。”

    墨桑也不去好奇,这位好友时长提到自己的祖父,父亲,却从不说明白他们是谁。只道是猜谜一般,你猜得对了就是对了,错了就是错了,但答案么,那纸上可不会写。

    见墨桑依旧苦闷,金主也不再调侃,随后先给墨桑倒满了酒,又往自己碗里添了点,道:“前几日卜了一卦,说我命不久矣,你看,我这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都无所谓,你有这么优秀儿子的人,又何必神神叨叨呢?还是那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承道之行,旁人可为护道人,却无法代之而行。好友,此行过后,功成功败,也都该放下了。”

    墨桑又喝了一口酒,吁了口气,继续道:“有时也是不知,好友这般的燕云骑大人物,竟会收我临城子弟为徒。”

    金主哈哈一笑,也喝了口酒,随后道:“小子天资这般,如何令人不爱惜。倒是好友你,墨家掌剑人除了剑术了得,铸剑术也是不差,一辈子只打一把剑,你不把这把剑留给门生子弟,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我那个乖徒儿?”

    墨桑一听,顿时阴云扫去几分,心情舒畅几分,道:“若不是我墨家族规不可违,我当真想传授他莫语剑法。不过好在好友惜才,没浪费了这么一个好苗子。”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看我,明明知道八斗先生那个老妖婆会对我的弟子无礼,我还不是装作糊涂人,不去理会。雏鹰要飞,不可拦。若我今日替不顾燕云骑的颜面,收拾了八斗先生,那再来个九斗先生,一升先生,小娃娃又该如何对付?”

    墨桑本打算再说,话到嘴边,顿住了,随后动作再简单不过,举碗与好友一碰,一干而尽。

临城化墨 第五十四章:有妻如此

    这一日花楼里的客人多的快令人没了立足之地,不论商贾不论平民,更甚者还有些公家的都挤在了花楼里。也难怪,半个月前有传言,墨县琴姬月姑娘今日会现身金陵城的花楼。花楼老板知晓月姑娘在为墨县新出的美人,颇有名气,可哪知来了金陵城也是这般人气。

    自然,来的人无非两种,有的为一睹芳容,有的为沉醉琴音。

    秦月儿从窗缝看向楼下,来来往往形形色色,或许,墨茗公子今日也会来的吧。

    秦月儿还在思索些什么,萦如歌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从背后抱住了秦月儿。秦月儿也不挣扎,反手摸了摸他的下巴,胡子有些冒出来,扎手,该理一下了。

    “如歌,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墨茗公子知道?”

    萦如歌沉思有顷,深吸了口气,好似决定颇为艰难,眨了眨眼,才轻声道:“这几日吧,月儿,你说朱一诺的性子如何才能令他收一收?”

    秦月儿有些惊讶,又皱了皱眉,那个小王爷么?他的性子,的确太过冒进太过自大,太容易吃亏,眨了眨琉璃般的眸子,道:“你还真是位好兄长,可是如歌,后天就是月无之夜了,你何时回暮寒楼?”

    来金陵的这些时日他的确忘记了时间,这么快又是一月月无之夜,思索一番,答:“那就过了明日,便回去一趟。”

    秦月儿对这回答颇为满意,又继续思索方才问题,突然从窗缝里看到了一人,这人不是墨茗,是二人正犯愁的金陵小王爷,朱一诺。

    他今日怎会一人前来,墨茗又去哪儿了?

    朱一诺衣着鲜艳华丽,没有佩那柄双龙宝剑,一进花楼就抬头张望,好似不是来凑热闹听曲的,就是来找人的。

    那老鸨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来客尊贵,舞弄着那花了好几两银子买来的丝绢手帕迎了上去,谄媚奉承道:“小王爷今儿是来对了,也是小的不细心,没去府上送信通报,过错过错啊。”

    朱一诺丝毫不准备去理会这老鸨,直接将一张镶金打造的请柬丢向老鸨,咳嗽了声,老鸨不再说话,低头看了眼手中请柬心中喜悦溢于言表,打开一看立马换了神情,问:“小王爷,这,这月姑娘的规矩······”

    “难不成一风尘女子的规矩,比金陵王还大么?”

    朱一诺颇为不屑瞥了眼老鸨,转身离去,撂下一句话:“明日申时,自会有王府四龙驹红鸾车前来相迎,届时不见月姑娘,唯恐子时失火误延至此。”

    说罢,冷哼一声出门离去。

    老鸨在后头不断诉苦叫唤,朱一诺头也不回,直到这人彻底离去了,老鸨收了演技抬头看向秦月儿房间。碎步匆匆,顾不得太多,便上了楼来。

    轻轻叩门声,秦月儿一声“请进”,老鸨轻轻推开门,进入又回身关门。碎步走到秦月儿身前,一直低着头,见到萦如歌也在此,立马跪地,轻声道:“不知尊者今日至此,失礼了。”

    萦如歌伸手,老鸨恭恭敬敬将请柬递上。

    打开,两行小字刚劲有力“欲揽星辰闻天音,子期温酒候故人”,萦如歌微微一笑,这显然不是金陵王写的,更不会是朱一诺这二愣子写的。

    秦月儿吩咐了几句,老鸨也就退了出去。

    老鸨退了出去,萦如歌再次摘下面甲搂住了秦月儿,秦月儿笑声道:“如歌,看来你这兄长当真是迷恋琴音不可收拾。”

    萦如歌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你哪知他是兄长还是小弟,可不能单凭师尊一语就断定他是兄长。可怕就怕他迷恋的不是琴音,而是那双可摘明星可奏天音玉手的主人。”

    秦月儿佯装生气用力拧了下萦如歌搂着她的那只手,直到对方求饶这才放过。萦如歌却呵呵笑笑没心没肺一般还蹲在了秦月儿身前,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微微皱眉,调侃道:“月儿,你近来是不是胖了些······”

    这话一出,秦月儿哪会高兴,那纤纤玉手好似追魂夺命的白骨爪袭向萦如歌,萦如歌上串下跳就同林间的顽猴。见捉不到这

    萦如歌,秦月儿也是愈发生气,取出琴匣打开,里头是那把凤琴。

    再看美人,双眉紧蹙,一脸愤怒,一脸认真。萦如歌依旧嘻嘻哈哈,却慢慢伸出手,抓起面甲,一个飞身,推开窗户跳了下去。

    秦月儿心头一惊,急忙探出窗去,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却不见自己的红衣情郎,含笑几句破骂也就关上了窗,坐回明镜前,继续梳妆打扮。

    又听轻轻叩门声,再是传来一温文有礼男子声音,问:“月姑娘可在?小生墨玄荼。”

    秦月儿不由勾唇微笑,这兄弟二人当真有趣,弟弟前脚才走,当哥哥的后脚便来了。开门,就见墨茗一身淡青衣裳绣了绿竹,一把扇子捏在手心,见门开了好似有些猝不及防,身子还往后小退了几步,颇为失礼。

    “月姑娘,方才听闻一诺送信经过,自觉失礼,特来赔罪,望笑纳。”墨茗将背负的琴匣解下递与秦月儿,秦月儿好生奇怪,墨茗今日难不成是刻意来送礼赔罪,不是来听曲的?琴匣依旧在墨茗手里,她打开琴匣,不由将手抽回。

    “不可,不可······”

    墨茗却不容推托,硬是要把琴赠与秦月儿。

    看着这把“凤回鸣”,秦月儿的思绪好似又回到墨县“香满楼”,二人初见场景。

    说来有趣,头一次见到墨茗时候秦月儿皙白无暇的脸蛋上泛起了红晕,老鸨笑脸逢迎,还吹嘘墨茗的琴,朱一诺的笛那是无敌于墨县乃至临城的绝妙组合。

    她颇为好奇,就微微拨动怀中琵琶“噌噌噌”,几声入耳,那墨茗果然被吸引。他眼皮微跳,察觉音气之中含似金戈铁马,音又不失为不纯。仰首看去,自己素衣长纱薄丝遮面静坐金匾“香满楼”下。

    那一日墨茗为琴音促动心弦,再看轻抚琵琶的姑娘,十指纤细修长,肤白若珠,那眼睛黑白之外又如含秋水,细眉柳叶之形恰到好处。她梳一西施细刘发,人间娇人无数,千金博得美人笑,是不为过。

    “凤娘,这姑娘是?”

    “这女?新来的琴妓,化名月儿。”

    “取我琴来。”宝琴入座,凤娘哈气擦拭,对这琴,凤娘毫不吝啬她那花了二两纹银换得的丝绢手帕。

    墨茗撩裙席地,一手抚琴上七弦,另一手抚在面板上的十三个琴徵上,十指抚琴,一曲《潇洒云水》。

    “声欲出而隘,徘徊不去,乃有余韵。”白衣少女人美声更甜,又听她赞叹,“曾有听闻,今日得见,不由赞叹。”

    三尺六寸的“凤回鸣”奏出这一曲更为傲而切,疾而馨。墨茗十指而停,那一刹右手轻拍七弦,“瑶琴焦尾北辰当空,美人琵琶控诉花尘?月姑娘,人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又能大弦小弦交辉映。墨某不才,方才小试一曲,也请月姑娘一婉天上之曲为我凡人听。”

    秦月儿唇尾微翘,白纱遮住,是看不到的。

    “公子言笑了,奴家手拙,奏不出那朦胧幽美的天上仙曲。公子的琴又是世间珍品,哪是奴家手中这一客官花了三五两小钱相送的能媲。”

    “四相十品,怎么不是好琴。”墨茗起身,开扇轻摇,“腕软拨头轻,新教略略成。四弦千遍语,一曲万种情。法向师边得,能从意上生。莫欺江外手,别是一家人。拨拨弦弦意不同,胡啼番语两玲珑。谁能截得月女手?插入重莲衣袖中。”

    秦月儿也起了身,风过处,白衣翩翩,真如仙子。不过听墨茗这些言辞,当时还真以为也是个风花雪月惯了的浪荡登徒子。

    “公子这般看得起,那奴家怎敢扫了大家的兴、奴家虽无那胡儿弹舌语,塞月恨边云之情,但也奢望公子不吝,同奴家共奏一曲。”

    墨茗拨弦起调,秦月儿抚琴出音。

    这般俊俏非凡琴艺出众的少年郎,哪个姑娘不喜欢?

    楼里的姑娘误以为秦月儿也对墨茗动了心思,佯装好心劝说,什么别看那墨茗公子谈吐文雅,衣着翩翩又一手好琴,可千万别对他动了心,省得哪天动了相思,减了玉-肌。

    秦月儿回应,墨公子琴音悠扬,应婉婉如一,怎会是一花心人呢?

    那风尘女子依旧不饶,继续道,来青楼消遣的男人有几个会是专一的?别看他二十才几的,可也已是偷尽女儿心的贼啊。

    秦月儿抿嘴,又辩解,这般男子,为他泪珠盈睫,也值吧?

    那人见秦月儿心已定,难更改,只能叹气,回应一句,姐姐已经劝过你了,之后也已是你自己的事了。

    扶桑若木本同根,洧盘白水应同源。

    而家族天下,又怎会是一风尘女子所会知了?月女望着镜中的自己,似水无澜瓷器般光洁的面容,勾唇而笑。因为那镜中还照出了另外一张脸。

    今日萦如歌来看秦月儿时候她笑说此事,她笑声如铃,说那些姑娘再怎么个沦落,毕竟也都是春心才出的少女,那点小心思哪里埋得住。

    而说起墨茗,却是夸赞他清朗才俊之貌,披发如妖又不乏神气。剑锋双眉聚风云,无垠双目朗日月。

    天资聪颖,儒雅风流。善言巧辩,精通音律,长于辞赋又才能出众。

    他问萦如歌,你不觉得他很优秀吗?

    思绪飘远,随着墨茗一声声”月姑娘“”月姑娘“,秦月儿这才回过神来。

    纤纤玉手抬起,指尖缓缓抚过琴弦,微微几个音,好似能感觉到这琴无限旺盛的生命力,那是有多迷人。

    秦月儿不再推托,但这琴,却也的确收不得,只好笑语轻声,道:“不如这般,公子将琴带回王府,奴家有幸,明日王府抚琴奏乐,为盛宴助兴,届时,可请公子将此宝物借与奴家。”

    墨茗见已如此,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又是三言两语打发了墨茗,关上门,秦月儿不由吁了口气,正要回梳妆镜前,却觉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约摸过了三四个时辰,醒来时候,衣衫完整,躺在自己床上。

    萦如歌坐在地上已经熟睡,那些来听曲的人是不是都散了?花楼可有骚动?

    听到声音,萦如歌睁开了眼,神情凝重,不让秦月儿起身。

    声音略带愤怒,却又难以掩盖关心,就听他言:“月儿,你是不是近期又弹奏过《竹妃泪》?”

    秦月儿却摇了摇头,萦如歌微微不满,又不愿再责怪,给她盖了盖被子,声音也温柔了起来:“那这样,明日我就把曲儿寻来,让它一直陪在你身边,你就万万不可再催动内力。”

    秦月儿面带微笑,点头眨眼,意外俏皮可爱,看得萦如歌怒火瞬间消散,再生气,就是他小家子气了。

    “唉,刀剑拳脚,不曾言败后退,在你面前,我却只能认输低头。”

    秦月儿反而不满了,责问:“怎么了?你好似颇为不满?”

    “岂敢岂敢,天亮后王府琴师的事情也就不必烦心,我已托人传信墨茗你身体有恙只能失礼,这傻小子还分外担心亲自上门,已经让老鸨打发了。”

    秦月儿双眉微蹙,玩笑一般道:“墨茗若知道我是她弟妹,岂不是如晴天霹雳。”

    萦如歌眼珠子一转,想了想,竟也好似恶作剧成功一般笑出了声,听他笑着说:“你一口一句,把我排在后头,颜啸哪里当真确定过,我与墨茗,谁为兄长。”

    玩笑过后本想再仔仔细细看看月儿这张脸,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话说,为何这一月下来,我都不曾见过红红在你左右?”

    秦月儿摇了摇头,微微皱眉,似有思索,轻声道:“我猜,他是去寻找有关他兄长的线索了。”

    萦如歌皱眉看着秦月儿,秦月儿也自然明白,他不是在怨花少红的离去,反之,他更加关心这少年郎。秦月儿用手抚过情郎的脸庞,笑靥如花,柔声轻语:“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红红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山禽十三令他今时今日的能耐能催动几支,他自己哪里会不懂分寸。”

    萦如歌伸手摸了摸秦月儿的头,满眼情意,声温柔道:“我萦如歌当真幸运,人生在世,有妻如此,还有何可求?”

临城化墨 第五十五章:听雨剑主

    实在不能理解,不能理解,这世道,生意人竟还有不贪财的。

    仲西侯屡次毁坏客栈种种,钱赔了一次又一次,也是无奈。被闫忽德几次调侃后也是按讷不住,直接冲掌柜去协商买下这五层高楼的客栈。可愣是仲西侯怎么出价,这中年胡子就是无动于衷,只在那拨弄算盘,告知这一次仲西侯该赔付多少银子。

    天亮,不及正午,一城之主竟被一商贾给赶出了客栈。

    一气之下仲西侯就准备在金陵城买间大宅子,可仲西侯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出门不爱带钱,这次也一样。左思右想,考虑再三,回曲天琴同藏嫣住的酒楼后还是先去找了曲天琴。

    还没进屋,却被告知,曲姑娘游街去了,琴姬舞姬也被一道带了出去。

    仲西侯不由摸了摸下巴,那张黑脸表情变化颇为有趣。曲天琴会带着二人除去游街?总觉得是中原人那句,事出无常必有妖。

    随后,丢下几个铜子,便出了门去。

    仲西侯在一家珠宝商号找到了三人,有些时日未见,曲天琴这西地小姑娘虽蛮气未收,骄横依旧,可换上汉服,梳妆打扮抹上胭脂后竟也同江南女子一般娇羞可人。可一见到来人是仲西侯,又立马现了原形,明明身上一条裙子,竟本能性单膝下跪,险些摔倒在地,让那些伙计强忍笑意,更是有趣。

    在座上喝茶的舞姬掩藏更是毫不留情面嗤笑出声,嘲讽使得火药味弥漫且浓厚,倒是那琴姬见到藏嫣姐姐同西地疯丫头又杠上了,又不免皱眉。

    仲西侯没有正眼去看藏嫣,无人能知,天下十三猛中的西沙傲虎此刻心跳快得好似要从胸口蹦出。

    仲西侯随曲天琴到了里间,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曲天琴,又环顾了一番这金陵行中排名第一的珠宝商号,井井有条,看来那些先生把曲天琴调教尚可。

    仲西侯哪里晓得,曲天琴,除了领了个算盘和一大堆蓝皮账本外,当真还没干过什么正经事。

    曲天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直直盯着仲西侯,这反倒让仲西侯不知该如何言语。

    仲西侯被盯得难受,轻轻咳嗽了几声,站起来走了几步,缓缓道:“近来可对中原人的习惯有所习惯?”

    “除了米饭吃不惯外,其他尚可,侯爷这是······”

    仲西侯正吱吱唔唔,准备搪塞,闫忽德梁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门外,也不敲门,直接推开进入。

    这人倒是毫不留情,不给半点面子,直接一句:“侯爷缺钱······”

    这下好玩了,一个一脸无措,一个一张黑脸竟有些发红。

    仲西侯怒目,闫忽德却一脸顽皮笑意,这小梁,今日怎的?往日里,外人面前是十足奴仆样,今朝竟不给自己留半分退让之地,莫不是在金陵呆久了,人也变了?

    闫忽德梁自顾自坐到了红木太师椅上,提壶倒茶。从紫砂壶里流出的茶水颜色红亮,从未见过,闫忽德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细细一口,表情未变,却是夸赞:“滋味甘醇特别,从未尝过。”

    仲西侯也好奇,也给自己满了一杯,微微抿了一口,睁大了眼睛,他不爱喝茶,可这口感,却是特别,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满腔回味久久未散。曲天琴见往日不爱喝茶的仲西侯也这般爱好这茶,立马又令人沏泡。

    仲西侯同闫忽德也是有趣,竟沉醉茶香忘了来此目的。

    天色暗了,曲天琴令人准备酒菜,仲西侯这才想起来此目的。

    “天琴,摩尼尚品存银多少?”

    曲天琴这下算是相信闫忽德最先的话了,扭头看去闫忽德梁,这人,靠在椅子上竟沉沉睡去。

    “现银大概两千两,剩余都在宝通商行同乾明钱庄寄存。侯爷所需多少,天琴明早立刻差人去兑换。”

    十一大小的宅子要多少银子?钱这个东西,仲西侯这类人是没多少概念的,他只好问曲天琴:“天琴,金陵王府这么一座宅子要多少银子?”

    曲天琴当真是目瞪口呆,颤颤回答:“侯爷还是不要想的好。”

    仲西侯皱眉,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在不夜城的城主府,虽没金陵王的紫禁城那么大,可论品质,不会输上半点。曲天琴自是明白仲西侯疑惑,解答道:“金陵王的紫禁城占地约摸九百亩,据闻前朝时候占地一千五百多亩,后

    来为了帝都颜面这才拆了不少。愣它只剩九百多亩,那也是城,哪会是宅子啊!这么大的宅子不说是没有,莫说是有,也没人敢买。”

    “莫不是买不起?”

    “并非买不起,而是不敢买。莫说这天下只有两个紫禁城,就我们西地的城主府,天下怕也就一两个。”

    仲西侯有些好奇了,问:“天琴,那我西地城主府多大?”

    曲天琴眨了眨眼,皱了皱眉,估摸了一下,道:“约摸四百亩地吧。”

    “才这么点大啊?”仲西侯有那么些郁闷,他自觉自己的城主府相当不错,纵然他住了三十多年,也还是没弄清楚有哪些建筑,“可奇怪,我没觉得他金陵王的紫禁城和我的城主府大小差在哪啊?”

    “侯爷,你是不是只去过人家的东宫和御花园啊?传闻紫禁城曾经有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半房间。这样一座城,已不是钱财与权的问题。一座宅子,要与天子相抗衡,谁敢?何况侯爷为西地之主,他城买房,竟要与大邺天子,异地之王齐驱,这,如何使得······”

    仲西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也不曾料到,来金陵不足两月,离开自己不足十天,这小丫头竟已学习至此,不错不错。同样,小丫头也是忘了,自己为一城之主,天下不过两座紫禁城,自己哪里会犯浑,跟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嚷嚷着,也要盖一座。

    曲天琴眼珠子一转,好似想到了什么,就同挑中玩具的孩童,欢喜道:“侯爷,不如这样,在城南有位大户姓李,名下房产甚多,不如典一大宅过来暂住。”

    “典?”

    “典房过来,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住上十年也花不了几百两。”

    “天琴,你这是要孤他人篱下租房么?那与客栈何异?”

    仲西侯显然不满,曲天琴也有些无奈,又只好解释:“典房不同于租房,若侯爷典了李大户的宅子,这十年里这房子就是侯爷的······”

    “不可,还是与租无异,孤一城之主,花些银子在金陵买座宅子,谁敢嚼舌根?”

    曲天琴只好退步,回答:“八间门面,到底五层,仪门进去大厅,住房花亭小院的宅子侯爷可满意?”

    “多少?”

    “约摸一千五百两。”

    仲西侯皱了皱眉,起身,来回几步,好似做了决定:“这般,天琴,你叫人吃了晚饭就帮孤去看看,一万两的宅子在金陵城可有卖?要一切都好,不必翻修动土的。”

    曲天琴眼睛睁大,好似不知该作何言语,仲西侯又补充了一句:“切莫忘了,给孤备一个一亩地大小的练武场。”

    一个小丫头进了屋来,恭恭敬敬,毫无惧色,禀报:“回曲娘,大堂供奉财神的那面墙,被人划了两道大口子,饭前还好好的,一刻没人看管便出现了。”

    仲西侯微微皱眉,墙上被人划了两道大口子?

    曲天琴跟在仲西侯身后去看那大口子,闫忽德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竟也跟了过来。

    仲西侯才到大堂,就见琴姬缩在藏嫣怀中,瑟瑟发抖,而这红发舞姬,依旧一脸傲气。

    仲西侯欲言又止,暂且忽略,去看那墙上的两道大口子。

    仲西侯同闫忽德或许在好奇那两道大口子,曲天琴在意的,还是给仲西侯挑宅子的事情。一万两的宅子,这要她去哪里给仲西侯找出这么一座宅子来?

    仲西侯对着墙上的剑气,双目直盯。能划出这种伤痕的剑气,那剑客不单剑术超凡,手上的宝剑,也定是名品。“小梁,你可知道,寅帝曾派人追寻天下十三位剑客。”

    “七星剑的韩将军是他的大将,多情莫语剑的墨家是临城朱王爷的女婿。舞雩剑的主人是他不夜城之主,那他还要什么名剑?”

    “我有猜测过,倒也并不在意,至少,舞雩剑,他是没法左右。小梁,你的怨恨如何消除?”

    “我不恨,我要做的只是复兴三番五邦。”闫忽德梁也看着墙上的剑气,这剑客的手法同仲西侯的也极度相似,“侯爷,这人可是故人?”

    “的确是故人,他是在告诉我,他来了。”

    “既然故人来了,那侯爷打算怎么招待?”

    仲西侯抽出了剑,他用中指轻弹剑身,一声清脆:“小梁,声可清脆?”

    “舞雩剑

    的声音本该如同风声,过耳如绸缎,今日这声音却似带了沙尘的风。”闫忽德把手按在了剑上,“侯爷,你的剑?”

    “有人说过这把剑会断,我信,也有人说,这把剑曾经断过,本身就是一把死剑,我未曾问她,可当真大限将至。而今,舞雩将如何,也难再解释。”仲西侯又把剑放回鞘中,“这把剑陪了我也有二十来年,也是该让它休息了。”他解下了腰间的佩剑,在屋子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木盒子,当作剑匣轻放了进去。

    “没有舞雩剑的仲西侯,可还是仲西侯?”

    “被拔了牙的大虫,可还是有利爪的。”

    “那侯爷可还会去见一见这听雨剑的主人?”

    “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说出这话的仲西侯无比洒脱,正如小人书中的大侠,千里独行不留名,可很快,他又问了一句,“小梁,拳震春秋可有找到?”

    仲西侯问这话的意思自然再明显不过,闫忽德梁也是满脸尴尬,不愿理会这西地城主。

    曲天琴有些不解,在仲西侯走后问闫忽德:“狼崽子,侯爷干嘛一定要找那个拳震春秋?”

    闫忽德也不在意曲天琴对自己的称呼,呵呵一笑,道:“你自然不会知道,侯爷本事多多,其中,拳法排名第二。”

    曲天琴一想,也对,一代大剑豪,即便没了剑,也该是位绝世高手。

    临城势力在十二城中不是最大的,论财富也不敌西地不夜城,但论及城中百姓形形色色,那当真不是别城能比。

    临城的百姓有富者三餐剩饭还有余肉,也有贫者一年到头只能喝粥。有维系安宁的侠士,也有无恶不作的罪人。光怪陆离,所有相反的东西在临城共存着。

    仲西侯穿着文人的衣裳,不看那张脸,这人也定非是那读圣贤书的人。有趣的是,穿与自己气息不搭的衣裳也就罢了,可为何翩翩仲西侯这般黑得在夜里都不用穿夜行衣的主,翩翩要挑一件明白如雪的衣裳,这反差,不免有趣,又有些滑稽。

    虽说仲西侯换了行头,除了略微滑稽外,还是能看出,隐藏的杀气同霸气。

    “竹叶青有美酒,却没人知,同名茶叶也是上品。”朱谏男放下瓷杯,这一次,那忻都汉子也同他一道坐着。他的身侧插着那把忻都的圣物,那把大铁剑。

    “能同世子一道饮茶也算一种幸运。”

    “可也是不知,这样的机会还能有几次。”

    “既然不知过了这次可还会再有下次,那何不好好珍惜?”

    “秋叶落尽,明年花开,谁复还?”

    这些人也都多多少少好奇,想问又作罢,仲西侯是剑客,也是佩戴名剑的剑客。既然如此,那为何这一日他的腰间没有悬挂那把名剑?

    “花开花落几春风?花开花落人如旧?这些都是文人自寻烦恼。好,那今日孤就兑现对世子的承诺。”朱谏男直目盯着这男人,承诺,是哪一个承诺?“可把小王爷寻来?”

    “城主的意思是,城主已经决定传授一诺剑道?”

    “这人与我气息不和,孤相授,难免石头相击各磨其棱。”

    “那城主打算怎么做?”

    仲西侯盯着朱谏膺身旁的大汉,这忻都汉子也抬头看这西地城主。

    “孤不明白,既然易水寒中高手如云,为何不让这易水寒中的好手来做这块磨剑石?”

    “怪只怪这把剑太耀眼,这些磨剑石不敢触碰。”

    “马一旦娇贵,还开始挑剔起马鞍来了。孤从不认为这天下还有谁的剑术能更胜于孤,但这个人,孤不敢言剑术在他之上。”

    “真有这么个人?”朱谏男眼珠子一转,脑中闪过几个名字,尽是当代剑道大家,最后还是暗自摇了摇头,这些人,不可能和仲西侯有这般关系。

    “很早以前,同舞雩剑一般的还有另一把剑,名唤听雨。而这个人,就是现今的听雨剑主。”

    “听雨剑,主?”

    亘古不变秋悲至,西沙又起风舞雩。

    未尽变数春何夕,东雪难闻空听雨。

    天下与江湖,三年一变五年一迁,十年,更是一次轮回更新。仲南燕的时代已经过去甚远甚远,那这听雨剑主的时代,那一度的辉煌又是在什么时候?

临城化墨 第五十六章:各有所思

    说及朱一诺,他此刻正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擦剑,墨茗坐在一旁,手执黑白子,对着桌上的棋盘不知进退。

    “墨茗,姑丈已经把剑托与你了?”

    “一诺,或许的确不该瞒你。”

    “这个同我说不说都一样,又何必在意。”

    墨茗放下了棋子,右手食指中指合一,无形之中来来回回,一个符文现形。那把多情的剑从符文中慢慢现形。墨茗拔出了这把通体墨色的宝剑。“多情的剑却陪着无情的人,兵刃无眼只会伤人,而我墨家,却是剑客无情剑多情。”

    “剑本无灵,是用的多了才渐渐有了灵气,有了灵气也才渐渐有了感情才会去左右用剑的人。”

    “这把剑本不该属于我。”

    朱一诺看着墨茗,疑惑不知。

    “墨茗,你这是怎的?”

    “你我兄弟,我自不会瞒你,或许这把剑在等的人,不是我。”

    “难不成,姑丈在外头还有私生子?”

    朱一诺打趣道,他对莫语剑的了解,没多少人在他之上。毕竟他朱一诺接触的第一把剑,就是那把黑的和戒尺一般的莫语剑。三四个月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姑丈,死活要去抓那位大剑客腰间的佩剑。好在莫语无锋,即便让自己抱着睡了一夜,也没伤到自己。

    也是如此,朱一诺更是明白,莫语剑,是把坑人的剑。只要不是墨家人,任凭功力如何,这把号称多情的剑,就会一直和它外貌一般,更像一把戒尺。

    两位大剑客过招,一位拿出一把旷世名剑,而另一位慢悠悠抽出一把戒尺,那画面,想想就有趣。

    朱一诺倒没去在意墨茗的话,他知道自己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个玩意儿,叫啥,炁源。

    也是因为没有炁源,所以他朱一诺其实也明白,自己无论再如何修炼,最终强健的永远只是凡躯**,什么剑气如风,什么天地共鸣,与他,算是此生无望。

    同样,朱一诺之所以自小愿做表兄的小尾巴,原因也简单,因为表兄懂他的痛苦,他也晓得身在天才一门的表兄,有多痛苦。

    “墨茗,你刚才那个凭空掏出莫语剑的招式能不能教我?这个可真潇洒。”

    墨茗一听,皱着的眉刹那舒展,纵然知晓小一诺故意扯开话题,还是愁意渐消。

    “也可,你画十年符,或可参透。”

    朱一诺一把丢了擦剑布,这下换成他皱眉了,听他道:“唉,十年就为了把剑藏起来,这不是坑人么!”

    “一诺,听闻小哥托人给你寻了位了不得的师父?”

    朱一诺把剑收回了鞘中,讲真,他还真的羡慕墨茗那修者本事,随手一挥,凭空化剑,厉害。自然,在他看来,这凭空化剑的本事更可为大侠出场增添几分帅气。可无奈啊,墨茗随口一说,就要他画符十年,这帅气,不要也罢。

    他一脸无奈,更似习以为常,生而何欢的语气回答:“别提了,鬼知道小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他都给我请了多少个师父了?”

    看朱一诺一脸认真,墨茗回想了过去七八年小一诺的拜师经历,不厚道得笑了出来。

    正当兄弟二人互相调侃嘲讽时候,一个佩刀护卫小步跑来,几句禀报后便离开。

    朱一诺双手一摊,那脸表情很明白,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呀。

    墨茗却眉头微微一皱,对朱谏男给小一诺找师父这件事情,他也习以为常,他有点不解的,是为何那名护卫会佩刀,而不同其他护卫一般,佩睚眦战剑?

    “墨茗,走吧,去养心殿。”

    墨茗这次却摇了摇头,道:“不了,我收拾收拾,也该先回墨县了。”

    朱一诺一听莫名要走,不免觉得无趣,可朱谏男已经令人传话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先过去养心殿才是。

    紫禁城养心殿,何等气派何等辉煌,十二把红木太师椅,八根红漆嘲风柱,金匾高悬,四个大字“仁者无敌”。这大殿上有三个人,朱谏男,他身后的雷牛,还有一人,就是仲西侯,可这仲西侯,却是没佩剑的仲西侯。

    “王兄,有何急事把一诺叫来。”

    “一诺的剑练得如何?”

    “人说快剑能劈水,虽斩不断流水,只能挥断枝桠。”

    “那一诺的剑同仲城主的剑相比如何?”

    朱一诺微微眯了眼,道:“仲城主的剑盖世无双,世上少有敌手,一诺的剑自然无法跟仲城主的相比。”

    “那一诺认为这世上,配做城主对手的有谁?”

    “七星剑的冷主,七月流火的燕藏心,流芳剑主······”

    “若为兄告诉你,这三人,仲城主百步之内能破其招,可信?”

    朱一诺自然是不信的,这些名剑主人的剑术造诣都是登峰造极,瓶颈之处怎会差距悬殊。

    流芳剑主名声在外,虽不曾听闻战绩,但他笃定此人并非泛泛;燕藏心虽在数年前没了讯息,谣言颇多,可毕竟同现在的令狐长空一般,挑战上百剑道大家,无一败绩;那冷不语冷主就更不用提了,可是当代剑圣啊!

    朱一诺只能劝说自己,兄长是在拍仲西侯马屁,台面话台面话,只好继续恭敬道:“那王兄认为,世上有谁能与仲城主一搏,而与伯仲间?”

    “这还是让城主自己来说更能令

    人信服?”

    仲西侯起身,慢步走到朱一诺身旁,他的剑是背在背上。他的动作快,抽出了他背上的剑,朱一诺侧身之时,那双龙宝剑早已离身。仲西侯右手双指轻弹剑身,声如微风,又若流溪。

    “这把剑华丽至极,却不是一把快剑。”

    一挥袖,将剑射出,朱一诺一个空翻,那剑准确无误的复入鞘中。

    “这把剑相随于我十余年,破山匪,斩马贼,怎的不是一把快剑?”

    “快剑,自当身细而坚,矿质可曲可弹,挥剑斩击而无风声。”

    朱一诺不曾见过仲西侯这般同他说话,不苟言笑也似他眼中的自高自傲。

    “一诺,你先下去吧,过几日,仲城主会带其好友登门。届时,爷爷也会设宴招待。”

    朱一诺不由皱眉,又要设宴招待仲西侯?还有,他的朋友?朱一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令狐长空,话说回来,那人,现在哪儿去了?他对令狐长空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那疤脸汉子虽说是阿塞人,可不知为何,他更愿相信令狐长空是从江南迁徙过去的阿塞人。

    “兄长,墨茗已经起身回墨县······”

    “怕他半路便会折回,已差人去请姑母,姑父了。”

    “莫不是又要比剑?”朱一诺刹那瞪大了眼,上一次那个令狐长空不知脑子怎么想,竟用手抓剑,这次和墨茗比试的又会是谁?

    “到时你就会知道了,且先退去吧。”

    朱一诺明白再问下去也是徒劳,应了一声便退下。

    白日里才和曲天琴谈论过宅子的事情,这一夜仲西侯又打算住在朱谏男的东宫,别无他意,就想看看,这天下仅二的紫禁城到底如何。

    他站在月色下,他的发他的衣袖在飘动,这天下闻名的剑客依旧没有佩剑。

    雷牛随着朱谏男缓步走来,他的背后背着那把大剑不恨。

    “世子,你说为什么人总会相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

    朱谏男抬头看这夜色,零丁几颗星,薄雾遮月,这样的夜并不美。

    “因为相信了传言也就相信了希望。”

    “决定把那孩子交与孤了?”

    “虽说是谏男相求与你,可要让那孩子信服口服唯有用一样东西。”

    “剑。”

    仲西侯回头,他前边一百步的位置,一人黑色劲衣,鬼脸遮面,背上背着一把剑,一把黑色剑鞘颇为细巧的快剑。仲西侯不由发笑,朱谏男还真是有趣,一个时辰前要朱一诺退下,天暗了下来,竟还令人负剑而来,这是准备论剑,还是行刺?

    “若孤百步之内胜了这剑客,你可是心服口服?”

    “若是海轻崆不敌城主百步,把一诺交与城主,小王心服口服!”

    仲西侯意味深长看了看这黑衣劲装的剑客,海轻崆?天下武者无数,习剑者更为百兵首位,无为无名之辈自无人记得,可这海轻崆,仲西侯偏恰恰是记得的。海轻崆是快手剑客,可不曾有知,海轻崆使的也是快剑九星飞伏。

    “城主请亮剑。”海轻崆轻声细语,竟颇有些秀才文质彬彬的感觉。

    “孤手上无剑,心中有剑,你大可大胆刺来。”仲西侯右手向侧,手握虚无,好似手上真的握着一把剑。雷牛黑炭一般的脸竟面色稍黄,可朱谏男是不明白这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仲西侯是独步天下的剑客,朱谏男晓得,也听闻过曾有一人聚气成刃,他倒也不曾听说仲南燕有这本事。血凤凰能纳血为剑,他也曾去问过血凤凰,血凤凰也曾扬言,不每日练剑六个时辰,不积累二三十年,不可能聚气小成。

    朱谏男咧嘴一笑,嘴角弧度才起,就见海轻崆剑已出鞘。他拔剑的速度让仲西侯眼皮一跳,快手剑客,究竟怎样的速度才是极限。

    “小雷,你可看出这一剑?”

    “九星飞伏,融会贯通。”

    朱谏男原本只是随口一问,雷牛竟然回答了,他微微惊讶,也微微欣喜,心情更加好上了几分。摇着扇子,看着好似山雨欲来的一场决斗,玩笑道:“那倒要看看海轻崆的快剑,究竟多快。”

    雷牛看着那柄银光泠泠的剑,那锋芒若隐若暗,杀气似有似无。他突然想到了三公子,他想到了朱一诺,这么一位王族之人却练着被人不耻,用于隐匿暗杀的剑术,不失为好笑。

    九星飞伏是快剑,快到一剑出手,亡命而人不知,才几步,身首分离。

    四绿无煞!

    海轻崆刺出一剑,朱谏男就见一道白光射向仲西侯。

    仲西侯却依旧镇定,如同风中石像。

    “贪狼!”

    就听他微微吐出这二字,纵身飞跃,一脚踩在了剑尖上,那只见寒芒难见真身的细剑剑尖上。仲西侯对海轻崆手上这把细剑颇有兴趣,这还真的是一把奇怪的剑,他见过不少奇怪的剑,却是第一次见到既没有剑格,也没有剑茎的剑。再者,这把剑又细又长,剑刃却似没有彻底开锋,剑脊平坦更似没有,好在剑尖锻得近乎完美。粗略看去,就好似一根平扁的铁条被削了一个剑的尖头。

    海轻崆一个翻身,手中的剑反握又是平砍挥斩,为九星飞伏另一剑,阡陌临峦!

    “巨门!”

    仲西侯未动,又是轻声二字,那细剑好似砍到了他,海轻崆已

    然到了仲西侯身后,他的剑依旧干净没有血渍,仲西侯的衣衫也无破损。

    “小雷······”

    “黑衣并未砍中城主。”

    “如何解释?”

    “九星飞伏四绿无煞为水,自有寒芒,这一剑可用于震慑对手。阡陌临峦为土,坤山坤向水流坤,他选错了位置。”

    “坤山坤向水流坤?”若是扯到易经八卦,朱谏男倒是想到了他另一位弟弟,那人前不喜言笑,只好琴棋的墨茗。

    海轻崆停住了脚步,他缓缓转过了身来,他出了两剑,然并未看到他想看的。仲西侯的手上依旧空无一物,剑客过招却手中无剑,这与他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侮辱。也是那么一瞬,海轻崆的身影好似化无,只见一点寒芒,他的剑从背后对准了仲西侯的心处。

    “这可是号为杀神的破军?”

    雷牛点头应是:“破军赤曜,以虚探实,破军,也是好勇斗狠之神。此剑只为取人性命!”

    朱谏男嘴角微微翘起,他开始觉得有趣。他的弟弟,他打算寄予自己梦想的弟弟,他用的,如果用的真的是这一招狠过一招的下等剑术,全无王者该有的睿智与胸襟,那果然是最可作为笑料的事情。

    “啪!”这声响打破了夜风吹落枝叶的簌簌与剑破风声的龙吟,细剑没刺下,或是没法刺下。仲西侯转身时候右手双指夹住了他的剑,让快剑客自以为傲的九星飞伏。紧接着,仲西侯的左手毫不留情的扇在了海轻崆的脸上。

    月色照下,看去仲西侯的脸,也是一脸煞气,他唇启齿开,又是二字“禄存!”

    紧接着他的双手成阴阳指法,右手渐渐握起,一团紫色的气在他手中成形,这团气又渐渐拉长,好似一棍,形状又变,有了剑刃。

    “公子,不简单。”

    “怎么说?”

    “聚气成剑,书中,百年第一次见,十九二十年前有人。”

    “听王兄提及过,那一年似有数十高手连成一线同一位老者相对。为的,好似是一把剑同一幅画?”

    “不恨天陨锻炼,无比坚硬,没被摧毁。”

    朱谏男微微皱眉,难不成,昔年那以众欺寡的戏码,不恨也饰了一角?“那你知道的哪把名剑毁于其手?”

    “不恨、舞雩、溅尘、鬼才、白杨,鬼才、白杨折断,溅尘销声匿迹。”

    朱谏男盯着仲西侯手上的紫色聚气,又不由微笑:“按你的意思,仲西侯早已手中无剑?”

    海轻崆向后滑翔六七丈,自那细剑剑柄处又抽出一柄一尺六寸剑身更细的剑。纵身跃起,遮住了照明的月亮,双剑齐齐刺下,仲西侯却依旧不动。

    “文曲、武曲,双剑并发,却是破绽百出。”他那紫色的气剑渐渐转色成了大红,那种火焰般的红,“火离昏暗神志不清!”

    挥剑,那好似风乎舞雩的强劲剑气向海轻崆迎面而出。

    一声清脆,又听“叮当”,兵刃落地的声音,两把细剑双双断刃,落在地上。

    “胜负已定。”朱谏男不由拍手鼓掌,他找对了人,仲西侯若是愿意帮他,他不在了,他的志向依旧可由朱一诺代其完成。“小雷,一诺的剑如何?”

    “八招。”

    雷牛他担忧的是这个叫仲西侯的男人,海轻崆同仲西侯过了十一招,就如果幼儿一般被戏弄玩笑,三公子,可真的能过八招?不恨大剑的威力天下少有能及,他们的剑术都已达瓶颈,突破便另是一个高度。

    “若明日一诺也心服口服,便随孤离开。”

    海轻崆看着地上的断刃,这把剑的主人,是他熟悉且陌生的人。那些年,这把剑的主人待他如兄弟,他出手当真迅雷不及掩耳,可现在,剑在人已不在。他守着这把剑,决心成为比剑的主人出手更快更狠的剑客,而今,他依旧败了。他把残剑放回鞘中,这般看去,这把剑依旧完整奇怪。

    “这招是否是蚩尤换天?”

    海轻崆没有回答,他问仲西侯:“方才,贪狼、巨门,是何意?”

    仲西侯愣了以下,接着哈哈大笑,自知失态,稳住气息,呵呵笑道:“听闻九星飞伏观星而成,那破解之道也便以星为名,一时兴起,一时兴起。”

    海轻崆勃然大怒,却只能克制,一时兴起,一时兴起?仲西侯啊,仲西侯,你的狂妄凭的是什么?难不成什么贪狼、巨门,也都是随心而出,并非刻意?

    近千年前未及弱冠的公子无双观星悟剑,创九星飞伏,你仲西侯竟也同样问星破剑。海轻崆眼睁大,又恢复原样,他猜到了,十之**吧,应当是这样的。

    二十年了,练剑二十年来他海轻崆第一次见识到了何为剑心!

    朱谏男将海轻崆的气息变化悉数感觉,如果今日换成朱一诺被仲西侯当作幼-童一般调侃玩弄,会如何?如果一诺真的是练武奇才,可为何偏偏,小一诺却没法习得半点内家功夫。或许朱一诺是该不甘,若他有仲西侯这样的身体,这十多年的汗水与心酸,或许天下第一的剑客,会是他。

    朱一诺会败,会败得彻底,也败得不冤。

    朱谏男自以为全局掌控,可惜啊,这年轻的王者不曾听过那个传闻,那个秋风舞雩,空城听雨的传闻。

    那个一夜徒增上万亡灵的骇人传闻。

临城化墨 第五十七章:竹条教训

    文臣武将,商儒道贾,数百人的宴会可是乐坏了仲西侯。

    仲西侯何许人也,想结交攀附的自然数不胜数,这个员外准备相赠豪宅,那个公子已经准备了美姬。就差没把仲西侯给生吞活剥了,好就好在,这仲西侯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一头红发,异域风情分外诱人的美姬,还有那个粗俗至极全无讲究的莽汉。

    也就是藏嫣那么几声咳嗽,还有闫忽德梁那么几个眼神,人们也都开始收敛,懂了分寸知道了规矩。酒宴上最免不了的自然是敬酒,仲西侯受戒仲南燕,可以喝酒,切莫贪杯,所以他的酒量的确不怎么样,他的酒品,也不怎样。

    同样是万幸,幸好他身边有两个人,一个在风尘摸爬的红发舞姬,同一个几大缸烈酒下肚,不但全无反应,还能掩藏酒气而不外露的闫忽德梁。

    所以,仲西侯的确也没喝几杯。

    想来也是有趣,上一次朱门夜宴,虽不如今日热闹,但来客也不少。侧目看了看藏嫣,不由好笑,上一次,她是一个供人欣赏舞姿的下人,宴会再开,她一跃成了座上宾。

    仲西侯的身份,除了不夜城主,最有名的,自然是舞雩剑客。

    赴宴者中有个人,不知道该是说他不识趣,还是该说这个人懂得人心,他打趣道:“一直听闻风乎舞雩,天地不及,还真想瞧瞧舞雩剑之绝妙。”

    有人开头了,自然也有人会把话不断往下接,瞬间整个宴厅沸沸扬扬,几乎清一色让仲西侯露一手。可这些人也是好笑也是有趣,仲西侯,又是何许人也?他除了是舞雩剑客外,他更加是一城之主,这等身份的人岂是一干小人随便起哄就该满足人欲的。

    闫忽德梁几声嗤笑,继续喝酒,他静静期待藏嫣的反应。

    有趣,第一次仲西侯见到藏嫣,作为信使,这舞姬没有给仲西侯半点脸色。

    第二次仲西侯见到藏嫣,作为舞姬,这故人之女竟出剑欲刺杀仲西侯。

    按理来说,藏嫣跟在仲西侯身侧的意义,当是羞辱他,或乘机夺命。

    所以说,她在气什么?

    今日的红发美娇娘褪去了她卖弄了七八个年头的风情,眼神眉宇尽是凶狠,就同一头罕世的红毛血狼扑进了猎犬围栏,虽难敌,却依旧时刻戒备着。

    赴宴者中的确没几个人能请动,或者是调侃,嘲讽使仲西侯有所动作,可不代表没有,比如,那个身着黑色蟒龙袍,头戴黑金游凤冠的小王爷,朱一诺。

    就见他手中捏着金爵,一手撑着颧骨,悠悠一句:“江湖就是江湖,不过一大坛染布缸,明明一块灰色的麻布,在缸里头随便搅动搅动,染成了明黄色,就以为能做龙袍了,谁不明白,最后,还不是抹上白灰用来作丧服。”

    仲西侯依旧乐呵呵,就看他举杯敬酒,一杯葡萄酒,却是敬众人,一饮而尽。就同他自己以前说的,一饮而尽虽是豪情,可一饮而尽,哪里还能品出葡萄酒的美味。

    “是啊,麻布终究只能麻布衣裳,可再好手工的丝绸缎子,还是经不起树枝那么轻轻勾扯,小王爷,觉得可对?”

    朱一诺一听,羞辱自己还全无脏字,就见他轻拍桌子,好似准备站起身子泼妇骂街。可好就好在,他身侧坐着的人,是才启程就被王府下人请回的墨茗。在他右手微抬的那一刹那,墨茗从下头轻点朱一诺膝盖,一个神经反射弧,朱一诺竟没法抬手。

    可没法抬手不打紧,他还是能站起来。就见他愤然站起,没一会儿,手臂也能动了,这才补上那下重重拍案。

    墨茗轻轻拉了拉朱一诺的衣袖,朱一诺不予理会,反倒长了情绪,拍案而起。这金陵小王爷毫无礼数可言,就看他涨红了脸,用手指着仲西侯,喝声道:“人人都道你的剑术天下第一,却不见你青锋榜上有排名,以讹传讹真是可笑。”

    “一诺!”老王爷虽已老态,可这一声“一诺”却听得出,身子骨无比硬朗。

    不等老王爷还要说什么,坐在仲西侯身侧的藏嫣快受不了这金陵小王

    爷的脾气,就差出门再用那把小剑换目标刺杀朱一诺。

    她身侧的小梁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扭过头去本想瞪这蛮子一眼,等她真扭过头去,看到小梁那比狼还凶狠冰冷的眼睛,反而乖顺没了动作。

    闫忽德实在搞不明白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坏了,怎就比那个姓曲的小丫头还令人反感,前不久还只是王府里供人玩乐的舞姬,如今只是换了个主子,竟还跟白眼狼一般开始犬吠前主人了。

    老王爷自然看到了舞姬动作,不去理会,只是呵呵笑笑,举起酒杯,道:“这娃娃不爱读书,言行也少拘束,还望仲城主不要与之一般见识,本王代之赔罪,先干为敬。”

    说罢,老王爷一饮而尽,墨茗用力把朱一诺拉了下来,举起茶杯先向老王爷行礼,又面对仲西侯,道:“仲城主莫笑,一诺这般无礼,咱们的金陵王可是乐得很。”

    老王爷露出一不开心的表情,一边命人倒酒,一边问:“茗儿,你当着仲城主的面说这话,是指外公是个顽童,为老不尊么?”

    墨茗并无畏惧,反倒还点了点头,道:“仲西侯不比别的城主公子哥,墨茗也就明说,老王爷最爱的就是饭桌上给人赔礼,先干为敬。私下里,莫说是墨茗了,就连世子殿下也对老王爷看得甚紧,不让饮酒半分。可一旦在饭桌上,吾等小辈便没了话语权,又不敢外人面前指责自己的祖父外公。”

    老王爷听了,哈哈大笑,大笑归大笑,这老顽童还真就一高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用手抹了抹嘴,道:“唉,你说你,一诺整日同你厮混在一起,怎就不能教他一点半点,罢了罢了,仲城主,本王几个小孙脾气一个比一个遭,年少无知,切莫记恨。”

    仲西侯顺手举起藏嫣的酒杯,站起身,学墨茗方才举杯行礼,道:“江湖上孤的传闻太多,小王爷难免会觉得人言夸张,年轻人,争强好胜,本就寻常,王爷说笑了。”

    说罢,也是一饮而尽,喝完,却有点后悔,藏嫣斟满的是什么酒?还不如马奶酒同葡萄酒来得爽口。

    今日宴请的也多以金陵人为主,也多为门上客,所以这些人对老王爷这种爱好,或说癖好,都晓得,只是不言语。今日是墨家少主当着众人面看似数落一般调侃了自己的外公,老王爷也不生气,众人自然也是跟着欢笑,然后举杯。

    比起朱一诺同墨茗,仲西侯更好奇站在朱二公子朱谏男身后那巨人一般的蛮族汉子,他手下的摩常怕还要比这叫雷牛的巨人矮上半个头。整个大堂台面上就只有两件兵器,一件,是墨家少主墨茗摆在桌上的莫语剑,另一件,就是这雷牛背在身后的巨剑。

    这样的剑,百来斤重,莫说挥动了,背负着也甚是吃力,可想而知这巨人力量可怕。仲西侯已经尝试过一次,自然是对这剑没了任何想法,不过与这种剑相敌,或当有趣。

    朱谏男看到仲西侯一直往自己这边看,看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的雷牛,暖声笑了几声,举杯向仲西侯,道:“看来仲城主习武之人对未知武学剑术求而不解,也是心痒痒啊。小雷,仲城主看上了你的剑,还不演示一番?”

    雷牛不为所动,依旧如同雕像站在朱谏男身后。

    朱谏男没有怪罪他,反倒自责道:“是小王忘了,小雷的剑太过霸道,小殿尺寸大小,让他伸不开手脚,要不酒席过后歇息一两个时辰再去演武场让小雷演示给仲城主看?”

    仲西侯摆了摆手,道:“世子殿下言笑了······”

    “既然雷总管的大剑在这里没法展开拳脚,要不就由我来陪陪你?”也不等仲西侯或金陵王发话,朱一诺又站了起来,还跑出了大堂。墨茗起身正要去追,却被金陵王喊住。

    “茗儿,且由他去,你既已说了,仲城主不是外人,那本王今日就有求仲城主,还望答应。”

    仲西侯没有作揖,他抱拳道:“王爷请讲。”

    “本王这小孙虽说不算天资聪颖,但勤奋不落他人,府上请来的剑术名家也是被他打跑一个又

    一个。渐渐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几次还顶撞他姑父。既然是他姑父,自然也会看在本王面子上忍让着。”老王爷用余光瞥了眼朱谏男、墨茗方向,偷偷把手摸向酒杯,举起又是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爽口之后才继续道,“今日,就请仲城主与本王这小孙儿过几招,教他晓得人外人山外山,一分本事一重天。”

    仲西侯微微皱眉,也没说不答应,可又没有明确同意。朱谏男拱手道:“说出来仲城主莫笑,虽说姑父莫语剑掌剑人在江湖上有几分地位,昔年也曾与仲南燕大侠打成平手,可莫语剑之剑道,以一贯之,一诺之才,理解不来。这次切磋权当教训教训,顺当还请仲城主传之剑道。自然,未奢望仲城主传授什么剑诀法门。”

    “不就是打一架么,怕什么?”仲西侯没说话,藏嫣没憋住,来了这么一句。小梁紧握酒杯,就差把这金子打的酒杯给捏成一个丸子了,早知道,就该千般万般阻止仲西侯带这么个主来这儿,这傻娘们还真不怕老王爷再下令砍了她双手么?

    “用剑就免了,刀剑无眼伤到就过了。还请王爷替孤寻一根三尺六的竹条。”

    “哦,有趣有趣,你们几个,听到没,还不快去寻竹条。”

    等朱一诺回来,看到仲西侯正坐在自己位置上,还用一把小刀在削竹条。

    就看他一边削去竹条分枝,一边喃喃:“竹条一根就好,多了枝桠抽起来太疼。”

    朱一诺自然明白了过来,紧紧握着手中的双龙宝剑,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仲西侯扭过头来,看到朱一诺双眼带火盯着自己,却回了一脸嬉笑,更加令朱一诺恼怒。就见他慢慢悠悠起了身,边走边用小刀削竹条,长度差不多了,看也不看就把小刀往身后一丟。

    藏嫣看到小刀飞了过来,刹那慌了神,就见一只布满厚茧的手伸了过去,一把抓住飞刀。扭过头去,竟是小梁那一脸嘲笑。

    动作虽然简单平常,可这一切却被朱谏男看在了眼里。他示意雷牛伏下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几语,雷牛点了点头,便出了大堂。

    “你确定你要用这么一根竹条同我争斗?”

    仲西侯点了点头,还时不时挥动竹条,听那“呼呼”声。

    朱一诺眉头更紧,又问:“仲城主这是把我当小儿戏耍么?”

    “一诺,这你就错怪仲城主了。”就看墨茗慢步走了过来,冲仲西侯行礼后示意借过竹条看看,他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又还了回去,继续道,“竹条不同木棍,它如同剑刃可曲可刚,与你切磋中仲城主还得额外多催内力,才能使得这竹条如同利剑。莫问仲城主为何不用宝剑,在座皆知你的剑终究敌不过人家,若真用宝剑,且你剑术精进厉害超过众人所想,仲城主一时兴起误伤了那该如何?”

    话没那么好听,但也不差理,朱一诺自然也明白自己是打不过仲西侯的,不过是想看一下,知无不言口中这个号称天下最懂剑的仲西侯到底有何能耐。

    仲西侯双指抚过竹条,摆出一韩信点兵姿态,直指朱一诺。

    墨茗才回自己位置坐下,朱一诺就将双龙宝剑一甩,剑鞘飞了出去,墨茗右手轻轻拍了下桌子,身子飞出接住剑鞘单脚着地。就见他面带微笑,又慢慢悠悠走回了自己位置。同样的,小梁也把这体弱多病的王爷外孙,这一系动作看在眼中,有了几分兴趣。

    仲西侯没动,朱一诺可不喜欢僵持,先出了剑。就看他双龙宝剑剑刃化无,只见寒光。左刺右劈,动作之快,分不清他到底有几条右臂。

    藏嫣的眼睛随着朱一诺的双龙宝剑不断左右晃动,过了有那么七八招,差点犯晕呕吐。

    仲西侯却是自在,没反击不说,还双手靠于后腰,神态自若缓步左右。

    朱一诺嘴角微微扬起,又看他右手换到左手,一个斜劈,仲西侯躲闪不及就看剑刃要触碰胸口。也是那么刹那,朱一诺笑不出来了,仲西侯的竹条离他还有一丈距离,可他的脸颊却被利刃一般的东西给割破,血慢慢渗出。

临城化墨 第五十八章:心悦诚服

    朱一诺这金陵小王爷,说没本事,能孤身游历,若真没本事,怕是早已丧命。可同样,若说他有本事,莫说墨桑、仲西侯这等水准的剑客,换作墨茗同青衫客这等水准的也是不将朱一诺纳入眼中。

    朱一诺见吃了亏,也懂不能继续莽进。

    就见他收剑,足尖一点,身子恍如猎鹰后翔三两丈。可那无形剑刃好似并不打算就此轻易放过,肉眼隐约可见,恍如水中波纹,朱一诺挥剑斩断,一剑,两剑,三剑······

    “一诺,破军赤曜。”

    朱一诺一听,有谱。

    就看他身子左右左右,步伐轻盈,乍以为每一步都是滑过来的。又见朱一诺左右手换剑,双龙宝剑斜刺仲西侯。仲西侯侧身,用竹条刺向剑刃,可朱一诺左手往上一抬,双龙宝剑抛向早已举起的右手,右手接住宝剑,千钧之力汇于一击,狠狠斩了下来。

    仲西侯愣了一下,又立马双眼放光,露出微笑,好似对这左右手换剑的招式颇感兴趣。他向后下腰,一抬脚,踢中朱一诺右腕。本以为宝剑该顺势脱手飞出去,双龙宝剑却直直落下,朱一诺调整身子一个旋转,又左手接剑,由下而上刺了出去。

    仲西侯身子微微一跃,却是跳起六七尺,稳稳踩在了剑上。朱一诺满脸青筋,双手握剑,一声怒吼把仲西侯给抛了出去。

    又见仲西侯顺势张开双臂带动一阵风,反而飞得更远,这一下子,人就快要撞上五丈外的大红柱子。就看他竹条刺出,竹条触碰大红柱子,渐渐弯曲,一百三四十度的变化丝毫不见要折了的迹象。势头缓了,仲西侯身子一转,恍如林间顽猴,双脚贴在大红柱子上,双腿弯曲助跳。

    腿一用劲,身子若离弦之箭射出,右手竹条刺向朱一诺。朱一诺的剑掉到了地上,众人眼中,朱一诺站在大殿正中央,仲西侯从大红柱子那边飞过来刺出一剑。朱一诺眼中看到的,却是飞过来的仲西侯,还有数以百计那水波纹一般的利刃。

    竹条快到触碰到朱一诺,他闭上了眼,勇者无惧,可他是无知啊。

    仲西侯换了动作,脚下催力,硬生生把左脚踩进了石砖中,右手反握竹条手臂直直垂下贴着身子。又看他伸出左手在朱一诺脑门上重重扣了一下,一声“唉呀”,在座众人都笑了出来。

    朱一诺捂着脑门皱着眉头却又无话可说,又羞又恼,拾起宝剑,往外头跑了出去。

    墨茗起身,向金陵王行礼,走到仲西侯身边作揖后声音缓缓道:“舞雩剑术实在精彩,一诺也该输得心服口服,墨茗先行过去调侃这二愣子一番,待调理好身子,也定当向仲城主请教。”

    仲西侯握着竹条抱拳,道:“莫语剑名满天下,令尊与先师也是一天一夜胜负难分,墨公子养好身子,仲西侯上门求教,还望切莫是赐闭门羹才好。”

    墨茗微微笑后,又行一礼,也追了出去。在墨茗出去刹那,仲西侯却是觉察一股浓郁剑气围缠周身,这剑气无比熟悉却又难以言语,只敢肯定,这并非常人所知的墨家之人的剑劲剑气。

    回到座位上,藏嫣一脸嗤笑,还问仲西侯:“这金陵小王爷武功不咋的,脾气真不小。”

    “丫头,习武者勇为先,后自明,先发制人,才懂海纳百川。”

    藏嫣瞪了小梁一眼,愤愤道:“又你知道的多了······”

    仲西侯看着这舞姬,用右手按住了舞姬后脑,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有些微蓝如同水晶的眸子。就这么看着,藏嫣不免眼神左移右动一下没了分寸,下一场景,却是宴中一片哗然,甚而还有人拍手称绝。

    就见仲西侯无比霸道,脖子前伸,同样右手用力把藏嫣搂向自己,狠狠吻上了这所谓的妹妹。

    朱一诺不开心就会去听曲喝酒,酩酊大醉然后让花楼的伙计送回来。

    墨茗追了几步,知道傻一诺的打算,加上这些日子的确身体不适也就没一同过去,也没拦着。

    朱一诺心里那个郁闷,自己跑花楼喝酒也就罢了,可好巧不巧,偏偏李家那两个登徒子那个点也在花楼。

    这俩缺货一听小王爷是被仲西侯给教训了,都乐的不得了,一下子又多叫了几个姑娘陪他们几个喝酒。李云鸿这兔崽子还一直嘲笑朱一诺剑术不行,酒量不行,在那搂着姑娘翘着二郎腿,那双四季不变的木屐晃荡晃荡,这分明就是个痞子。

    这等嘲笑不说,还让朱一诺认他李云鸿做大哥,他李云鸿教他朱一诺刀法。

    朱一诺哪受得住这个气,比不了刀剑,只得拼酒量,这一喝,就是折腾了大半宿。

    李平鸿不同李云鸿,没有夜宿红楼的习惯,他给了龟公足够银两后便骑着白马回去。

    花楼那两个小伙计虽说收了李平鸿的赏钱,但扶着这小王爷一路抱怨,怎么又是自己把这麻烦的主送回金陵王府。

    还来不及把朱一诺扶到后巷送上马车,有一人自黑暗处走了过来。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请缨暗处护着朱一诺的奎木狼

    奎木狼一身王府家奴打扮,衣服没那么合身,有些许的宽松。他背着那把红穗桃木玄武剑,戴着狼牙鬼脸面具垂着双臂走向三人。

    大半夜遇到这么装扮的主,那俩小伙计也吓得不轻。

    就见奎木狼对朱一诺恭恭敬敬,将朱一诺扶了过去,那小伙计“喂”了声,还来不及问,就看到狼牙鬼脸面具没遮住的眼睛,那个眼神,倒吸一口凉气没敢再说话。直到奎木狼扶着朱一诺越走越远,在街角没了影子,这才大叫一声,二人跟丢了魂一般跑回花楼。

    奎木狼虽是扶着朱一诺行走,但那速度,却也和马车慢跑无二。

    在与王府隔了一条街的芍花巷子里,朱一诺推开了奎木狼,拾起一旁的木棍就是一阵挥舞。就见他散着酒气,醉醺醺瞎喊着:“仲西侯怎么了,仲南燕怎么了,你个西戎无礼之辈,今日这般羞辱本王,日后本王,本王······”

    醉意更浓,差点就栽倒在地,就见奎木狼把脚边石子踢了过去,打中朱一诺左腿,身子往左斜了点这才保住了平衡。

    平衡也没多久,就看这金陵小王爷左右踉跄,一下子就倒在了破瓦片堆里,嘴里还念念叨叨没完。

    奎木狼靠近,有仔仔细细看了几眼朱一诺,嘴角微微一笑,心里头叹道,本该江湖多情郎,奈何王家纨绔子。

    费了这般多的功夫才打晕了那些暗侍卫,是该好好利用这短暂的时间。

    他用脚踢了踢朱一诺,低声问:“你可是要学九星飞伏?”

    朱一诺一听九星飞伏,醉意稍稍散了一点,睁眼一看,是自家家奴,翻了个身,骂了句:“九什么九,你这奴才,没看到本王正在歇息么?”

    奎木狼呵呵一笑,抽出背后木剑,月光下,那做工粗糙的木剑剑刃竟还有残缺。就见他步伐轻盈,月下舞剑,一招一式本该风声呼呼,可朱一诺却没听到半点声响。再看他每后一步前一步,好似寒冬北疆,顽童在鞋底装了薄木两片,在结了冰的湖面滑行玩耍。

    朱一诺的醉意渐渐散去,神志逐渐清醒,他看清楚了奎木狼的装扮,的确是自家家奴衣裳,但这人肯定不是金陵王府的人。

    他坐直了身子,顺手从一旁抓起一根细木枝,看奎木狼月下舞剑。横劈斜砍,与他所使的“白狼却水”招式并无多大差别,可那如同绸布的月光中,他看到木剑上包裹着肉眼清晰可见的气,就同宴会时候他把剑刺向仲西侯时候那水波纹一般的气。这气越来越浓,恍如白烟。

    “白狼却水”后奎木狼又接了“阡陌临峦”,又转“蚩尤换天”,简简单单的招式,奎木狼与他自己使的,好似两套剑法一般。奎木狼收招藏剑,双眼直勾勾看着早已傻愣的朱一诺,看来这小子到了今天才明白什么叫人外人、山外山,这样的性子,小二十年来没有出事也算菩萨保佑。

    “你,你的剑法······”

    就听一声略带嘲讽的笑,奎木狼用沙哑浑浊的声音答:“不就是杀人无形的快剑,九星飞伏么。”

    “你,你认不认识紫薇城的天速星君应倾钧?”

    奎木狼微微点头,又摇头,解释道:“九星飞伏这种拙笨无用的剑法,天底下用的人本就不多,那么一个两个小成的人自是知道。”

    “你的剑,比······”

    “小王爷若是拿这什么天速星君同贫道相提并论,那是万分羞辱。”

    狂傲的话,朱一诺却不反感,他自幼拜会无数剑道名师,不出半年都会伤了这些剑道名师使得人家弃剑而走。也就那个应倾君,教了他一年七个月,自己的剑依旧触碰不到对方,这才一直修习九星飞伏。应倾钧厉害,可这狼牙鬼脸面具,自称道士的男人,怕能弹指间就刺伤应倾钧。

    朱一诺完全酒醒,他皱着眉,却始终没法开口。

    奎木狼何许人,暮寒楼尊者萦如歌手下星宿诸怪,武艺之首。

    虽舍了过去换了名字,但其本事,想再闯出个名堂,声震天下也不过几月功夫。他冷冷一笑,道:“小王爷是准备拜贫道为师,修习九星飞伏?”

    朱一诺捏紧了拳头,犹豫几番,点了点头。

    奎木狼笑了,是发自内心开心的笑,这小王爷虽说蛮横自大,但王公子弟有几个不是这般?算他还能弄清自己斤两,奎木狼从衣兜里掏出一卷手书丢与朱一诺,慢慢走开,边走边说:“一个月后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贫道需试过小王爷可有精进,若没那天资,贫道自当不曾来过。”

    “好,一月之后本王,一诺会备好酒肉在此处恭候道长前来。”

    奎木狼就这么就着月光慢慢走远,直至消失,这人恍如书中隐世高人,难舍红尘,游走俗世。那自己就该是那书中主人公,准备习得旷世绝学名满天下。

    他打开手书,这根本就是九星飞伏的剑谱,妙就妙在,一招一式,一旁都有另一种笔记的注解。

    那包裹木剑恍如白烟的东西,还有仲西侯那水波纹的剑刃,那或

    许就是所谓的剑气。朱一诺咬着下唇皱眉苦恼,又捏紧了拳头,罢了罢了,古代贤人还能忍受胯下之辱,自己屈身求教也没什么不可。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伸个懒腰,还是先回家睡个大觉再说。

    而仲西侯昨晚也是酩酊大醉,他明白了,原来藏嫣杯子里的酒是金陵城独有的黄酒。金陵的黄酒虽然好喝,但后劲可实在不敢恭维。

    万幸他身侧除了藏嫣,还有奎木狼这非人哉,回自己的宅子,自没有半点问题。

    过了一夜,仲西侯依旧头昏脑胀,走路也晃晃悠悠,不知道的还以为吃坏肚子拉了一夜。

    才走出内院,就觉得有那么些奇怪,曲天琴一日之内在金陵买的宅子虽说没请多少仆人,但怎么也超了一双手,不至于一个人都看不到吧。到了大堂算明白了过来,又是自己带来的曲家小丫头在惹事。

    就看曲天琴把两个守门老儿,三个厨子,两个老妈妈,两个扫地的,五个侍女都召集了起来。小梁和猴子一般整个人缩在一把太师椅上,正悠然自得喝着马奶酒。仲西侯慢悠悠走过去,本以为又是天琴同藏嫣争执不休,原来是金陵小王爷不请自来。

    再扫了眼,朱一诺还大盒小盒带了一大堆礼物。

    “小王爷携礼过来,不知何事?”

    毫无征兆,朱一诺“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除了仲西侯同小梁,那些仆人还有曲天琴都心底颤了一下,这要是在金陵传开,那还了得。仲西侯脸色没变,小梁却跟看戏人一般面带微笑兴趣更浓。

    “一诺恳请仲城主不计前嫌,传授一诺剑术之道。”

    仲西侯脸色依旧没变,好似看到朱一诺不等他开口也早明白他此来目的。

    “舞雩剑法一向单传,竖不能从。”

    “仲城主误会了,一诺并非恳求仲城主传授舞雩剑术,而请仲城主指点一二。”

    仲西侯看了看周旁那堆礼物,摇头叹气,从小梁身侧的茶几上拿起一块糕点又是慢慢悠悠离开了。曲天琴同那些仆人们可都傻了,那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见仲西侯离去,小梁从太师椅上起身,步伐轻盈,没出半点声音。他轻轻拍了拍曲天琴的肩膀,道:“你们且都散去,丫头,要不你来同小王爷比划一番,看看,我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你这小队长动手。”

    “去去去,瞎凑热闹,烦着呢。”

    朱一诺见仲西侯离去,觉得没戏,也就站了起来。虽没了那一脸狂傲,倒也不见沮丧,好似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惊讶。

    “小王爷,这些东西又该怎么办?”

    朱一诺回头双眼如同死鱼,道:“都是吃的,你们分了吧,我这要是拿回去,才出你们这宅子都该被笑死。”

    “那你快拿走······”曲天琴话音才落,谁知小梁已经打开礼盒,哟,盐水鸭么,撕了块肉尝了尝,还挺喜欢这味道。

    “丫头,不如这样,若你和小王爷一番较量,你赢了,我帮你办力所能及不违道义的事情三件。若是小王爷赢了,那你自此以后必须喊我梁哥哥,如何?”

    曲天琴一听,自己堂堂金陵城十三间玉器行,八间粮铺外加两家酒楼一家赌坊的大掌柜,竟这么被人明着占自己便宜,火星都快迸出眼睛,双手叉腰跟泼妇骂街的姿态一般,道:“你是没事找事,嫌事情还不够麻烦是么······”

    “外加一个秘密,侯爷不成婚的秘密。”

    曲天琴停顿了下,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对爱慕之人诸多事情的兴趣,一下子使得她脑子空白,闫忽德误以为这丫头还是没反应,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两个骚娘们的来历······”

    曲天琴一听,立马点头答应。

    这轮到朱一诺不高兴了,臭着脸问:“你们二人这自说自话,可问过本王意见?”

    小梁哈哈大笑,领着二人到了大院子那头,从一旁抽出一把不到三尺的宝剑,屏气凝神,突然一挥剑。这下该曲天琴同朱一诺傻眼了,就这么一挥剑,一旁的石桌石椅,被劈成两半。朱一诺上前细看,切口平整,心里不由佩服。眼珠子一转,如果仲西侯不肯传授自己什么,那他麾下这番邦之辈或许也能稍稍教导自己。

    曲天琴可烦了,变了脸,一直嘟嘟囔囔抱怨闫忽德,吃饱了闲的,劈石桌干嘛。还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掌了舵才懂琐事多。

    而为何朱一诺会来仲西侯地方求教,自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夜里回了住处,把剑谱拿给墨茗,哪晓得墨茗对这添了注释的九星飞伏一头雾水,也是无奈。

    墨茗问了朱一诺一句话,一诺,你当真要练剑?

    朱一诺纳闷,自己练了十年多的剑,这句话何意?

    不等朱一诺问,墨茗继续问,你可明白寻医桃花仙,问剑仲西侯是何意?

    朱一诺皱眉,说他不服仲西侯,的确是不服仲西侯。但说他服不服气仲西侯的剑,仲西侯的本事,那打内心底说,心悦诚服。

临城化墨 第五十九章:一诺学剑

    在仲西侯宅子另一侧的房顶,仲西侯一身米黄衣裳,正端着一壶酒,吃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一阵风吹来,来人一袭红衣,但用余光瞥见他这行头仲西侯就能明白来凑热闹的是谁。

    就见他举起那盘包子,也不说话。萦如歌伸手拿了一个,看了看,咬了一口,鲜香松软,细腻可口,比他在不夜城吃到的那些个包子还要美味。

    “好吃吧,我吃了二十多年都没厌过。”

    包子虽然好吃,但萦如歌既没问是哪买的,也没再要,就直勾勾盯着院子那边,好似也在期待好戏上演。

    仲西侯捏着一个包子,道:“不如你我师兄弟二人小赌一番,如何?”

    二人师从同一人不假,但每每仲西侯提及师兄弟,显然萦如歌对这么一个关系不说反感,但从未在意过。低沉了声音,问:“且说说看。”

    “若朱一诺赢了天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让小梁重新教他剑之道,彻彻底底。”

    “与我何益?那且说说看若曲天琴赢了一诺又如何?”

    仲西侯轻轻笑了一声,道:“简单,你摘下面甲陪我去酒楼喝酒。”

    “不曾想到仲大侠还有这等恶趣味。”

    仲西侯又是轻声笑笑,道:“怎的,是对这金陵小王爷没信心,还是说怕我不夜城黑甲军过分强大,认为这小小赌局必输无疑?”

    萦如歌嗤笑一声,又细细看了看朱一诺步伐身形,微微点头,颇为自信,一句:“这金陵小王的脾性当真搞不懂,侯爷乐意助他,也算他造化。可一言为定,但你手下这野人的剑道,可能登台?”

    “也是这金陵小王今日登门,我前些日子犹豫的事情,如今才算定了下来。小梁的剑可登台,却也不可登台。”仲西侯喝了口酒,未等萦如歌再问,直接解释道,“曾与我论剑,有过小胜。但真的握剑,却是下等水平。莫慌,小梁可为文师,武师么,自另有人在。”

    “如此么?侯爷可听说过暮知途这个名字?”

    仲西侯皱眉,问:“暮知途?听闻过,信息不多,听闻也算可塑人才。”

    萦如歌点了点头,继续道:“奎木狼便是暮知途,知途昨夜已见过这小王爷,他直言,天底下除了文剑圣怕只有你仲西侯最懂剑。”

    这等阿谀赞美的话仲西侯听过太多,但前些时候还无比狂傲要用剑来教训自己的小师弟今日会这般言论,仲西侯也是自心底得意,高兴之余又大口大口喝了两口壶中酒,不知道是包子在嘴中没咽下还是喝得太快,一下子呛到,咳嗽了起来。

    也是这咳嗽声,让院子里的三人注意到了在另一侧屋顶上还站了这么两位看客。

    那被小梁戏耍挑弄准备切磋的两个人,一个看到自己仰慕的城主正注视着这里,不由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另一个,双眼聚焦,看到红衣人那熟悉的面甲,想起那一日酒楼羞辱,不由又咬紧了后槽牙。

    小梁一看二人表情,觉得好戏可以开始了,就把剑放了回去坐到了台阶上,拍了拍手掌,道:“好,那就二位自行取兵器,什么时候开始,你二人随意。忘说了,如果打坏了院子里的东西,输的那个人赔偿。”

    说罢,可能觉得坐在台阶上没那么舒服,就干脆学弥勒佛单手托脸侧身睡在台阶上。

    朱一诺想也没想,直接抽出了方才小梁用过的那宝剑。曲天琴可就左右犹豫了,她没进大堂去座椅上拿弯刀秋雁,最后在诸多兵器中选了一把半月子母刀。一边把皮质刀鞘往腰上绑,一边还嘟囔:“你们中原人的衣服真是麻烦,等等,等等,我先······好了······”

    朱一诺呵呵笑笑,看来这曲天琴也真是准备拼命了。半月子母刀同圆月长戟,不夜城黑甲军的标配兵器,看来曲天琴是铁了心要和自己玩真的。

    朱一诺闭

    上眼,弹指之间脑中翻过万千画面,微微皱眉,又舒展,双眼放光透出一股自信。仲西侯的眼睛比萦如歌的看得远,他哈哈一笑,调侃萦如歌道:“看来你压的这一注,胜算好似会大一些。可是,这小子看上去没睡醒,天琴这丫头刁蛮得很。”

    朱一诺垂了手臂反手握剑,左手向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曲天琴抽出那把要大一些的母刀,侧着身子双手持刀,刀刃离脸不过半尺,比镜子还亮的刀面上,曲天琴的眼中早已满是杀意。

    就听她大喝一声冲向了朱一诺,这金陵小王爷将剑甩出几道剑花,变正手握剑准备迎战。

    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火星四溅,朱一诺的眉头再次紧锁,这姑娘年纪不过十六七,怎么力气比军营里的重甲兵还大。他右脚足尖一点,双臂张开身子向后滑翔四五丈。曲天琴怎肯放过,快步追上,左劈右砍毫不留情。

    那一刀快要砍下,朱一诺反而前倾身子,又是反手握剑向上刺出。曲天琴使的力气太大,收劲迟缓,只得母刀脱手减了重量如同灵猴一个后跟翻同朱一诺拉开了距离。

    在远处,仲西侯情不自禁拍手叫好,朱一诺这孩子方才那一剑还是有所顾虑留了情面,若不换反手,怕母刀才降至腰间位置,他的剑已刺穿曲天琴下颚。仲西侯冥思苦相,想他过去十余年遇到过的诸路敌手,却想不起有谁用过这种好似破釜沉舟的招式。

    “太岁临门,九星飞伏。”

    萦如歌八个字,仲西侯更懵了。他自然知道朱一诺摧使的剑招只有九星飞伏这么一套,昨天自己也挑逗教训过这小王爷。可为何不过几个时辰,这小王的剑,竟有种质的变化。

    再看曲天琴,感觉自己被这金陵小王爷戏耍了一般,恼羞成怒。她既不去捡刀也不拔刀,就这么空手冲了上来。朱一诺一下也没了注意,收剑单手接招,再次吃了亏。

    这小娘们,力气真是吓人。

    朱一诺被整个身子举了起来,还被扔出四五丈远,好在他练的是快剑九星飞伏,最优先的便是身子的平衡。就见他在空中两个翻身,落地时候膝盖微曲又一个翻滚。

    朱一诺看着面前这称不上漂亮,但也算俏皮可爱的西地姑娘,却有些怕意。

    曲天琴自不会放过每一个破绽,就见她抽出子刀射向朱一诺,趁朱一诺躲避之际快步跑过,一个翻滚拾起母刀接连又是十几刀的挥砍。这一连串动作虽说行云流水,完美衔接,可仲西侯却不由按了按太阳穴。

    “怎的?昨夜未睡好?”

    “没什么,醉酒伤神,没那么快好。”

    曲天琴一个怒吼,用脚一提,子刀被踢到腰腹位置,重新握在了手中,这么一大一小双刀左右无间隙衔接打得朱一诺只有躲闪的份。

    仲西侯看着这场景似曾相识,问:“你可曾看过双刀左右再行挥砍的刀法?“

    萦如歌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仲西侯以为是他也不知道,正要说什么,被他抢先道:“这不是刀法,这实在要说,算剑法吧。或是你这女仆哪天看过九星飞伏就偷偷记住了。”

    仲西侯露出一浅浅微笑,又喝了口酒,颇有兴致,想不到天琴还有这能耐。

    可惜啊可惜,这暮寒楼的驭鬼尊者也好,西地不夜城城主也好,都是太过于本能性认知。曲天琴终究只是个小丫头,哪会有他们这两个妖孽一般的才能,看过便能偷得人家的剑招。

    曲天琴的出招,不过是黑甲军日常训练时候习得,为何会被仲西侯同萦如歌二人觉得好似九星飞伏,那就是九星飞伏的问题了。

    九星飞伏虽说是快剑,但说其本质,就是一套最简单的剑法,最简单的剑招。

    既然是最简单的剑招,那他人摧使招式与九星飞伏相似,也便没什么可好奇了。

    要说剑法相似,天底下还

    有舞雩剑法同白云剑术的相似度来的夸张么?

    再说这场对决,又看曲天琴同朱一诺过了十来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朱一诺有意让着曲天琴,毕竟刀剑无眼,若真的出招又收不住那玩笑可就大了。仲西侯或许是无聊了,打了个哈欠,放下没吃完的包子同酒壶,起身拍了拍衣服脚下一跃,张开双臂,好似乘风一般飞了出去。

    萦如歌看准之后用脚一踢,把那酒壶踢向仲西侯,伴着呼呼风声,仲西侯在空中一个转身接住酒壶一个旋转,身子稳稳落到了一棵矮树上。就见他喝了口壶中酒,顽童般笑笑就自顾自走开了。

    小梁自然也察觉到远处屋顶上已经没了人,就在曲天琴的子母刀要砍出去而朱一诺还没动作时候,丢出牛皮酒壶袋中曲天琴。曲天琴身子不稳,踉跄几步,恼火回头,怒目而视。

    小梁嘻嘻笑脸,拾起牛皮酒袋,又正面看向朱一诺,恭恭敬敬,道:“不曾想到小王爷一夜之间剑术精湛到这般境界,闫忽德为昨日无礼现行赔罪。天琴,还看不出是小王爷处处让着你么?你方才那一刀出去,不是没命就是破相,呆丫头。”

    曲天琴睁大了她那葡萄一般圆溜溜的眼,眼中满是恶意,愤愤道:“小梁,你胳膊肘是不是被人打折了?”

    小梁依旧笑脸,他把牛皮酒袋系在了腰间,双手作刀,冲朱一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朱一诺会意,收起剑,放到一旁,双指为剑。就见小梁模仿刚才曲天琴的招式,左右开弓,的确打得朱一诺步步后退,可也就是在连续挥了十几刀后那么转瞬即过的停滞动作,朱一诺一个侧身,身子贴地一剑刺出,直点小梁下颚。

    小梁不断揉戳被刺到的地方,换成兵刃,还不知道是怎么个死相。

    再看一旁的曲天琴,面目通红,一声冷哼后快步离去。朱一诺跟木头一样,不知所措,而小梁却在那落井下石般哈哈大笑。他转过身面向朱一诺,看了看这金陵小王爷,他实在好奇,究竟什么原因,这小王爷一夜之间突飞猛进,实在惊人。

    同样,究竟什么原因,这小王爷一夜之间心态骤变。

    “不如这样,单日你来这宅子,我从挥剑开始重新教你,双日你自顾自去玩耍,不必拘束。只有一点,滴酒不可沾。”

    朱一诺斜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蛮狄汉子,眼中是一万分的不信任。

    小梁哪会看不出来,哈哈几声,就转过身去走开,边走边说:“小王爷,信就来,不信就别舍了那时间。”

    朱一诺自然是对这闫忽德梁没半点兴趣,既然仲西侯不肯见自己,也是无聊无奈。只好回去,是继续看那草卷,还是去花楼喝酒,出了这宅子再行思考。

    朱一诺才迈出大门,却见曲天琴蹲在门外,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自然,她就是在等朱一诺。朱一诺本想再笑话她几句,想想,最后作罢,自顾自正要走。裙摆却被曲天琴拉住,低头,看这西地姑娘到底要作甚。

    就听曲天琴轻声道:“你信不信,在不夜城,小梁和侯爷二人论剑,最后赢的是这个狼崽子。”

    朱一诺原本想迈出去的那条腿就这么僵在了那,天下第一智者知无不言评论当代剑圣非暮寒楼堂主冷不语莫属。墨茗又笑说西地不夜城主的剑术天下无人可及,无论哪个真哪个假,这个苦力奴仆一般的蛮狄汉子,看来可不单单是个背行李的蛮汉。

    可为什么,墨茗会说天下对懂剑的人是仲西侯,而论剑,仲西侯会输给一个不用剑的人?

    西主东游,遇公子诺,公子诺问:一刀一剑平生意,刀剑孰能主沉浮?西主不语,遇狼王,问:一刀一剑平生意,刀剑何求论生死?狼王思索有倾,曰:刀非刀,剑非剑,刀剑空舞乱春秋。                   ——《西城志-仲西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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