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化墨 第七十五章:父子相谈
游灵溪将墨茗背回墨家,将这黑衣少庄主轻缓平坦放在地上,同样将莫语剑也放到了墨茗身边。
游灵溪侧过脸看向两个守门护卫,不出一声语,足下催力,身子跃起数丈,散于风中散于光中。
好歹墨家也算得上江湖上盛有威名的一方势力,守门护卫自然也不可能是等闲泛泛。对少庄主这般濒死归来,又见这雌雄莫辨的白衣剑客凭空消失,虽都是瞠目结舌,但总归没乱了方寸。
墨茗很快便被送医,少夫人殷莉也是第一时间同那侍女曲儿去了医所。
曲儿很奇怪,同样很气愤,少庄主这般伤重,平日温和待人的夫人竟不见身影。看着少夫人成了小泪人,曲儿也是心里一抽一抽。
天黑了,医所里除了医师同三两个侍婢外,就只有趴在桌子上浅睡的曲儿同守在床边也疲惫睡去的殷莉。
墨茗缓缓睁开了眼,只觉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出哪个地方不疼不痛的。正准备身子坐起,却是胸前伤口好似要再次裂开,只得作罢。再看胸口有只纤长白嫩的手,墨茗不由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嘴角微微翘起。
吾辈所幸,娶妻如殷莉。
殷莉虽说哭了半天,同样水米未进,身子快被掏空,也是累得睡去。但墨茗的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自然感知。殷莉也是很快醒来,看这躺在床上缠满绷带还一脸傻笑的夫君,不由也扑哧笑出了声。
殷莉这声笑,也是让曲儿醒来。曲儿一看少庄主醒了,少夫人在那傻笑,伸了个懒腰也就出了门去。
“莉儿,将我扶起。”
殷莉轻轻锤了墨茗胸口,墨茗疼得喊出了声,这殷莉,竟也不心疼,又是掩嘴一声扑哧笑了出来。
“莉儿,你这要谋杀夫婿啊!”
这等话语,若是让外人听去,怕也没人敢信,这会是从墨茗嘴里冒出来的。
很快曲儿也回来了,她去厨房要了些米粥同补汤,又帮着殷莉让墨茗半坐起。殷莉一边给墨茗喂食一边还在那没完没了唠叨,这哪里是夫人,分明就是个老妈子。
夜快深了,很难得,对墨茗严苛到极点的庄主大人墨桑竟突然来医所探望。
他依旧神情肃穆,精神饱满,如往常,穿着一件量体裁衣的全黑长袍背着一把漆黑的长剑。
这把剑虽精巧绝伦,但若要同莫语剑相比,那如铜钱对金子,不可同一而论。墨茗、殷莉同曲儿都纷纷屏息不语。然而,这三人都愣住了,若不是处于礼,怕都要使劲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庄主,他,他竟然在笑。笑得异常慈祥,对,慈祥。
不说是殷莉同曲儿,即便是墨茗,也不曾见过墨桑他,会笑。
君子之言行,不可多一寸不可少一分。言当遵礼,步伐当如一。
殷莉行礼之后也是颇为识趣领着曲儿收拾东西出了医所,留给这对父子单独相处时间。
墨茗伤重自不能起身,看父亲满目慈爱,竟也一下无法适应。他仔仔细细又看了自己的父亲一遍,年近半百依旧俊朗非凡,英气逼人。
若,你能一直如此,顺着年月逐渐苍老,当也是福。
墨桑张嘴,终究没有出声。
墨茗抢先开口,他问:“父亲,与八斗先生可相熟?”
墨桑一听这名字,倒也没惊讶,依旧呵呵笑笑,他轻声道:“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婆娘,年纪大了,恨嫁得很呀。”
墨茗一听,啥?自己的父亲竟也会这般言语,也不由扑哧笑出了声。
无奈,笑得幅度没控制好,全身又是一阵疼痛,尤其是左侧锁骨那一剑的伤口更是要命。
墨桑停了笑,又看向自己独子,声依旧,道:“小苦茶,若你不是墨家孩子,或你······”
“若我不是墨家孩子,就这般的身子骨,怕是活不到六七岁吧。”
墨桑一听,又是哈哈笑了出来。的确,这孩子最拖累他的,就是这不争气的身子。不过万幸万幸,这身子再糟糕,也是好过他那两个表兄弟。
“父亲,天劫,究竟是怎样的?”
他记得那日自己入清澜被父亲发现,而墨桑却未责怪,父亲是对自己放弃了?
“天劫,若是人世长安,何苦与天斗呢。”墨桑
握紧拳头,又松开,继续道,“为父如今将修为压抑三重境,也是为了这人世长安,说到底,不过是鼠辈贪生。”
墨茗正要开口争辩,墨桑却不给他这机会,只是接下来说出的,让墨茗一夜难眠。
“我儿玄荼,可愿为王,入主金陵城!”
王位易主,墨家为王?
二表兄,他?
鼠辈贪生,可为过?
若要朱谏男与渔家小子互换命运,得七十长寿,他可会拒绝?
弱冠之前,天下第一智者知无不言将墨玄荼这个名字在他的“虺鸾榜”上挂了四年,从墨茗十五岁,到他十九岁,挂了四年的头榜。
知无不言在墨玄荼三个字旁写下一句,“酒剑书画,笑傲人间”。
没人明白,为何智者会写下这八个字。
酒?剑?书?画?
笑傲人间?
虽不明白具体意思,但多数人都认为,这是智者对墨家少主才华的肯定。
十六岁入元祖巅峰,十八岁破洪荒,天下几人?
那时的墨茗风头之盛,同辈无二。可,他的父亲墨桑依旧严苛,对他不曾有一日松懈。那时候的墨茗不明白,自己已算得上同辈第一人,也是江湖与朝廷最为看好的青年俊子,为何在他的父亲这里哪怕是一个点头这样的承认,也不曾有过一次。
二十岁洪荒巅峰境,可洪荒巅峰境,依旧是洪荒境。
二十四岁,停滞了四年,不见半点要破境迹象。
换做寻常人,这再正常不过,可,那个与自己同岁的暮寒楼尊者在十九岁那年破了鸿蒙境,取代他成了同辈第一人。
已然众人矣。
已然众人矣!
墨茗未作回答,墨桑也没继续追问,依旧笑得慈爱,他伸手,好似要去摸摸自己独子的侧脸。可他还是作罢了,毕竟他已非幼-童,也已娶妻,以后也将有子。
墨桑心中不由感慨,时间啊时间,对所有人最公平,同样最无情的,就是时间啊。不知不觉,自己的孩子,竟然已经这么大了。是的,已经安安稳稳长这么大了。
“等伤好了,就开始修炼多情剑吧。”
多情剑?多情剑!
这三个字,墨茗等了太多年,即便他已经二十有四,然这莫语剑的修为不过是精通无情剑,对于多情剑的涉猎,不过一招“君归何期”。
墨桑又将被悬挂墙上的莫语剑取了下来,没有将剑出鞘,只是看着剑鞘,看着剑柄,问:“小苦茶,这把剑,可顺手?”
墨茗嗯了一声,墨桑将剑又挂到了墙上,却是自袖中掏出一本蓝皮书丢向墨茗。
墨茗伸手接住,看了封面,赫然写着《花铸》。
花,铸?
他皱眉看向自己的父亲,墨桑只是身子笔直,面容慈祥,手靠后腰,这么看着自己,不说话,不出声。墨茗翻开第一页,上头是簪花小楷。
“平生无趣,偷艺师兄铸神术,编为花式神铸。”
墨茗有些一头雾水,抬头看向父亲,眼神询问。
墨桑也不再言一藏一,解释道:“我大邺承自于梁,龙帝始,改号为邺,你可明白?”
墨茗点了点头,大邺始君龙帝,有个师弟,唤作花邺,也就是现行弓箭名家花家先祖。
据闻,原本龙帝允诺与花邺同朱墨二家先祖平分天下,朱墨二家自然拒了龙帝好意,然这花邺位传奇人物却是干了件颇为荒唐的事。
他竟然趁着龙帝上朝,将龙帝寝宫的所有物品纷纷用刀劈为两半,甚至连传国玉玺也被他用短刀分毫不差五五分离。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邺的玉玺盖印后中间会有一条线,倒也不是大邺没有能工巧匠,据闻是龙帝下诏,龙床可换,龙笔可换,就这传国玉玺,只准巧匠用金银修饰,万万不可彻底复原。
龙帝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这一半的天下,是他花邺寄存在自己地方的。
数百近千年过去了,龙家既然是大邺之主,花家的人自然只能是臣,亦或是民。可那传国玉玺,倒还真没有哪个敢违逆祖宗的小辈将之彻底修复。
话跑偏了,花邺当初用来将龙帝寝宫通通劈为两半的那把纹龙金刀,正是出自龙帝之手。而龙帝的
叔叔,则是史上最负盛名的铸造大家之一,邪道青崖子。
龙帝共打造过一把刀三把剑同一根刺,分送几位挚友。
而花邺则同门之时偷艺龙帝,铸造名剑流芳赠与好友,使流芳二代主人持文剑问鼎天下剑宗。几次辗转,最后花邺编著的这本《花铸》不知怎的也就流落到了墨家。
“墨家每代掌剑人,四十左右,炁源所藏会溢,若不挥泄,也是有损武脉。而这书上记载的铸剑之术可使我墨家之人将溢出炁能融入所铸剑中,若你日后修为将溢,也可依从所述,铸剑赠友。”
意思就是为了避免伤害到自己身体,影响日后修为,就将溢出没用的修为融入剑中。
墨茗回味父亲方才言语,突然注意到一句,问:“父亲所铸?”
墨桑自然也会料到,呵呵笑笑,抚须答:“送给一个后生晚辈了。”
“哦,晚辈?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呀?他是个投错了胎的书生。”
墨茗聪慧,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李冈鸿手上那柄碧青色宝剑,也未询问是否如此。墨茗问了另一个问题:“仲西侯,可走了?”
墨桑摇了摇头,道:“已经在庄子里住下,这会儿怕还在和你剑爷爷相谈。”
“父亲,仲西侯的修为,如何?”
墨桑呵呵一笑,他是欢喜。他欢喜墨茗这孩子竟会关心起他人修为来,这意思,怕是他是看准了仲西侯。有仲西侯这等人物作为指向标,也是不错。
“他的修为不差,与为父同道。今日过后,你怕少有机会看到仲西侯出剑了。”
墨茗皱眉,问:“为何?”
“孩子,你可以为鸿蒙境界是顶天的境界?若你日后有望回归鸿蒙,若是鸿蒙三重,怕无人理会。若你再进一步,到了四重,亦或五重,便会明白从前天地,何等渺小。若你随意出手,天地无视,与你同辈之人也会联手诛杀。”
墨茗不明白,但听墨桑话语,好似鸿蒙五重并不稀少。同样,好似迈进了那道门,虽能为通天,却会受到诸多束缚。
墨桑也不再解释,随后道:“天下万般人物,或都会与你为敌,这仲西侯,你倒不必担心。”
墨茗疑惑,他知道的很多,自也知道仲南燕同金陵王在昔年那场叛乱中所扮演的角色。可后来金陵王所作所为,的确非君子所为。
若他是仲西侯,他来了金陵城,自会将万般怨气发泄。
若当真如此,墨家势必被牵连。可为何父亲会这般说?
小子有疑惑,当父亲的怎会看不出来。墨桑看着自己的孩子,不知为何,越看越觉得喜欢,过去的二十多年,自己为何会对自己的小苦茶万般不满意?也是奇怪。
“茗儿,你可知前朝三皇子的事?”
墨茗点了点头,随后皱眉,毕竟那会儿他不过一个娃娃。未身处其中,所知的也不过是他人记载他人口传,难辨真假。
“茗儿,为父问你,若我墨家下头的商号不从号令了,你会如何做?”
“自是把商号掌柜给罢了,整顿一番。”墨茗不假思索,随后不由皱眉。
墨桑点了点头,随后道:“也是如此,掌柜的掌管商号久了,就忘记了我墨家才是商号主人。平日里那些掌柜交上来的账本有真有假,也不会过多理会,可时间久了,交上来的账本就成了亏损,或盈利十两,莫说你母亲,即使下头几个管账先生也会气愤。”
墨茗眉头更紧,他自从未关心过自家商号的情况,自也明白,墨桑也从不关心。
墨茗不语,墨桑继续道:“墨家先祖虽说是开国功臣,可臣终究是臣,乱了臣子本分,不合礼数。”
“父亲,若有人坏了礼数,当何为?”
墨桑叹了口气,停顿几隙,随后道:“本想明哲保身,可事与愿违。茗儿,可能答应父亲一事?”
墨茗不作犹豫,直接道:“父亲明说,自不敢违。”
“若有一日你想游走江湖,想做就去做吧。若有一日,你想违背祖训,入朝为官,也去做吧。”
墨茗眼睛睁圆,疑惑,可未来得及开口,墨桑先开了口,道:“可有件事,万万不可为。一诺这孩子,始终是你的弟弟。”
临城化墨 第七十六章:一诺求虐
翌日清晨,一匹白马一个锦绣衣袍的公子哥,随着下山买菜归来的厨房伙计一道回了墨家山庄。守门的护卫一看,哟呵,小王爷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来人自然是朱一诺,护卫又仔细一看,小王爷这脸色,惨白的脸满是疲惫,眼圈还顶了俩黑,估计给张床立马能睡上个几天几夜。
护卫是对的,朱一诺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护卫,自顾自朝这天水山庄专属他朱一诺的厢房走去。护卫接过马鞭,抚摸这白马飞尘的鬃毛,小飞尘赶了一夜的路,虽说也已疲惫得马上要闭眼死睡,但被护卫这般抚摸,也是舒服得翻唇皮叫了几声。
朱一诺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快步走,结果也是没看清路没看清人,把一人愣是给撞倒在地。朱一诺连连道歉,还蹲下身子把人给扶了起来。结果睁大了眼一看,呀哈,怎么是这丫头。
被撞倒的的确是个姑娘,不过不是墨家人。
这姑娘今日穿了件白红相交映的轻衫,一看撞到自己的是金陵城的小王爷,立马不敢吱声,只好双手握于小腹前,微微低头,像极了一只被教训后的兔子。
“小王爷,不碍事,不碍事,是奴家不好······”
“原来你也在这儿啊,那仲大侠也在喽,他在哪儿?”
他来墨县,这事还要从闫忽德梁说起。对闫忽德梁,朱一诺可是愤愤不平,这蛮子说好指点自己剑术,几次去仲西侯府上都不曾见到人。
随后索性把闫忽德梁请到了紫禁城,这才有人答疑解惑。可好巧不巧,不知怎的,在紫禁城还有人会给闫忽德送信。这下可好,不告而别,这放鸽子的本事,比李家三郎还缺。
墨茗离开金陵没和他打招呼,李家三郎不知怎的也跑来了墨县,李家二郎也不知为何开始闭门读书。自己实在无趣,只得快马跑来墨县寻些乐子。
乐子归乐子,自从他重新修炼九星飞伏,自觉有些火候,剑术大进,现在最希望得到的,也就是自己姑父同那个狼牙面具道士的一个点头。
一看这小丫头在天水山庄,那仲西侯势必也在。也好,在同仲西侯讨教一番,看看自己剑术究竟如何。
被朱一诺撞到的人是被金陵王赏赐给仲西侯的两个女子之一,不是那个唤作藏嫣的舞姬,是那个朱一诺到现在也不知姓名的琴姬。
这琴姬语气断续,道:“没,是,侯爷在,侯爷在······”
朱一诺皱眉,今日这琴姬怎的就吱吱唔唔,该不会是怕自己把她抓回金陵王府吧?
“哇,小王爷是昨天晚上来的吗?”一个声音很惊讶同样很惊喜,朱一诺寻声看去,果不其然,是曲儿这猫精一样的丫头。
琴姬一看曲儿来了,也是绕开朱一诺,溜走了。
曲儿看着琴姬离开,微微皱眉,走到了朱一诺身边,指了指琴姬离开的方向,问:“这人谁呀?小王爷哪儿抢来的小姑娘······”
朱一诺一听,佯装生气,立马把曲儿横抱起来转圈圈,不知是把曲儿给逗乐了还是给吓到了,连连发出怪笑。
连夜赶路,朱一诺也实在是累了,把曲儿放了下来,自己两年多前离开临城,现在回来还不到半年。
突然发现,原来那个像婢女,又像妹妹的小丫头,也已经长开了。
嗯,挺不错,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妮子叫啥名,以前是府上的琴姬,后来被祖父送给仲西侯了。诶,仲西侯呢,他是在庄子里吧。”
曲儿点了点头,朱一诺正要问仲西侯在哪儿,还是曲儿抢了话:“好了好了,你看你现在这样子,如果被夫人看到了,肯定要责怪我没照顾好你,你先去歇息吧。那位西地的城主还会在庄子里住上一两日,你晚些再去找他就是。”
被曲儿这么一番关心,朱一诺也的确更加疲惫,睡意也是一下令自己眼皮好似千斤重。又调侃了曲儿一番,也就朝自己厢房走去了。
“对了,小王爷,李家小公子这几日也在府上,要不······”
“早知道了,让他自个儿掏自个儿裤裆,不见。”
曲儿噗哧一笑,却盯着琴姬离去的方向,她可是没听说仲西侯身边除了那个紫衣少年,还带了别人来墨家。
曲儿虽说在墨家地位非凡,但即便自幼长在墨家,与夫人情同母女,她终究还是个侍女。如今的她,虽说不是内侍总管,但也权同总管。
平日里就是伺候少夫人殷莉日常起居,这不,同往日一般早起去厨房,叫伙夫厨娘准备煜城点心,自己又取了盆温水,还带了盒香草先去了殷莉居处。
少夫人殷莉梳洗完毕,今早听下人说庄主已经出门,夫人依旧闭门不见客。殷莉自也不必去问早,也随了心意,立马去医所看墨茗去了。
到了医所,那真是哭笑不得,朱一诺竟然没去自己厢房,硬生生和重伤的墨茗挤在了一张床上。这厮,靴子外袍不脱,就直接霸占了半张又多些的床,趴在床上,左手搭在墨茗腹部,右手则握拳竖起拇指,那拇指就跟奶嘴一般被不断吮吸着。
曲儿见了,不由觉得好笑,这
小王爷果真是长不大的小子。
随后她眉头一皱,双手叉腰,正要过去拧朱一诺耳朵,倒是被殷莉拦住了。
曲儿再看,虽说床被占了大半,但墨茗依旧睡得安心,也就明白了。
“你不是也说了么,小一诺从小就喜欢黏着茗郎,怕也是彻夜兼程才从金陵赶来,累坏了,就让他多歇会儿吧。”
曲儿陪着殷莉一边往外走,一边哀声叹气,替殷莉委屈,那双水灵的大眼睛更加显得无辜,惹人怜。
“少夫人,你看少庄主好不容易从金陵回来,又受了重伤,陪在他身边的该是您才对啊,这朱一诺,还是这么不懂人情世故。”
殷莉看着曲儿又跺脚又嘟嘴,不由掩嘴笑了出来,轻轻捏了捏曲儿的脸。这丫头的确心地善良,又温柔体贴,或许,也是为了报墨茗捡她回来的恩。
“你这丫头,就该跟母亲大人去说说,给你找户好人家,把你撵出墨家才好。”
曲儿不乐意了,正要再争辩什么,却听到一个声音。
“少夫人倒是起得早。”
循声看去,是西地城主仲西侯。就他一人,那个穿紫袍的小跟班没跟尾巴似的在他身后。
殷莉行礼后声轻恭敬道:“仲城主起得也早。”
“你们墨家人,怎的连枕头都是用茶叶做馅。说硬不硬,说软不软,实在不大习惯。”
曲儿一听,扑哧笑了出来,不过也是淑女风范,用纤纤小手掩嘴。就听这是下人又不像下人的墨曲儿声音俏皮道:“我们墨家庄子里的枕头不软不硬,那就刚刚好喽,咦,软硬适中的枕头仲大侠睡不惯,那仲大侠又是喜欢怎样的枕头啊?”
玩笑一问,仲西侯却是手指摩挲下巴,好似当真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听他道:“最舒服的,自然是孤城主府里的那个紫竹枕。”
“啊?竹枕啊,又凉又硬,能舒服么?”
对曲儿这个问题,仲西侯也只是呵呵一笑,这不过是早晨问候之后的闲言几语。不过既然说起了自己那只紫竹枕,仲西侯也不由摸了摸自己后脑,的确,只有靠着它,才能睡得安稳。
仲西侯穿着一身宽松的橙色袍子,腰间悬着那把冰蓝色的宝剑,听雨。他去了墨家掌剑人的书房,准备再去拜会那位老者。
晨起时候花少红问他,为了一个死了若干年的女人,拿不夜城的安危作为赌注,究竟是为什么?
仲西侯未作答,或者说,他的确不知该如何作答。
若天下人都同你花少红这般认为,那也是极好。
再想想,仲西侯竟也笑了,红红啊红红,若你知晓大风起,猎鹰季,可会为了你这个姓氏,背叛自己?
若目的真如红红所言,那的确,为了一个死了若干年的女人,放弃自己一城之主的责任,可当真是该所为,而非不可为?
仲西侯给花少红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一个丑男人,一个使枪弄笛的丑道人告诉他的。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鸟,它的翅膀不够宽不够长,所以它飞行的时候只能不断扑扇它的翅膀。虽然它要比别的鸟更加费力得飞行,但它依旧很享受能在天地间翱翔。可是,有一天,它误中了猎人的陷阱,它的腿被铁老虎给咬断了。它就变成了没有脚的鸟,没有脚的鸟只能不断飞不断飞,永远没法停下,因为,它没有可以让它停下来的脚。
故事很老套,本该至此结束,可年少的仲西侯却看到了那个美如天仙的女人,亲手缝制了棉垫,系在了一只没有脚的白隼肚子上。
白隼扑扇翅膀飞向高空,再畅游天地之后又回来,由于这只白隼没了双脚,所以它只能扑扇翅膀令自己减速,慢慢下降慢慢下降,最后用系了棉垫的肚子着陆。
仲西侯不明白,既然白隼没了双脚,它势必没法在外边的世界好好活下去,救它一时,不过是令其多受一时将死的折磨,意义何在?
与人斗剑回来的仲南燕去了桃坞接他,仲西侯趴在义父背上问,为什么那个姐姐要救那只白隼?
仲南燕回答,侠义!
花少红一头雾水,没有脚的白隼,和短翅膀的小鸟,不对,是没有脚又天生短翅膀的小鸟。
这二者除了都是鸟,还有何干系?
花少红没问,他自然明白,仲西侯已经做了决定。
再说书房里头,仲西侯进去后与老者不过饮了苦茶三两杯,二人均沉默少语。最后,一卷添加批注的《白云剑法》自一尘封铁盒中取出,老者恭恭敬敬交给了仲西侯。
若花少红在侧,他不会去阻止,因为他无法阻止。
若看到老者赠与仲西侯白云剑法,他会更加好奇,为何墨家会有白云仙子的剑法存稿。另一方面,侯爷既然需要的是白云剑法,为何不与萦大哥做交易,却偏偏要来这墨家。
堂堂西地一城之主,竟然跑来临城给一江湖山庄当打手,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仲西侯也不会去猜测花少红会如何想,这小家伙可为了他仲西侯折断了一支山禽令。
老者饮茶,看着仲西侯。
仲西侯盯着白云剑术,不知
杯中苦茶早早已凉。
过了午后,金陵小王爷才懒洋洋起床,睁眼看到自己的兄长被自己压得喘不过气,也只是给了兄长露出八颗牙齿的咧嘴傻笑。
朱一诺正准备在床上和墨茗唠嗑,反倒是墨茗提醒了他,小子剑骨微变,可是九星飞伏有了长进。朱一诺这才恍然,自己该去找仲西侯了,现今的他,不敢说能斗得过易水寒中中等剑客,但自信怕也能敌上几十招了,假以时日,或当真有胜之可能。
朱一诺离开了医馆,墨茗自然也就落得清静。
夜静时候,他也清楚感受到莫名的剑气自朱一诺身上不自觉流露。那种剑气锋利如镰刀,又霸道至极。
疾风之劲的风镰,的确有几分九星飞伏的味道,可那泰山于前令人窒息的霸道,又是从何而来?
墨茗不知,也不曾遇及。人各有造化,自己也的确不可能护他一生周全,比如,再遇到八斗先生这等人物的时候。
念至此,墨茗也就嘴角微翘,算心安了。
再说朱一诺,离开医馆,也不梳洗,就跟没心没肺一般逮住一个家丁就问仲西侯在哪儿。
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仲西侯,毫无礼数,直接推门进入。那个兴奋劲,把那位墨家老者也给吓了一跳。这小兔崽子,一个人瞎乐什么。
朱一诺毕竟是金陵朱家的子孙,于礼一道也算自幼教授,虽已是兴奋难耐,但看到老者,还是先恭恭敬敬弯腰作揖,向老者行礼。
老者摆了摆手,呵呵笑笑,道:“小王爷这日是捡到什么武林秘籍了?”
朱一诺一听,立马从可教晚辈又变成了没正经的后生,跟猴子一般比划着,叙述着前因后果,这才发现自己把双龙宝剑给落在医馆了。
可惜啊可惜,这朱一诺终究是没有注意到,老者在对他笑,那种笑,却好似在看故人之子。
“哦,一个狼牙面具的道人么?小王爷算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了。”
仲西侯自然也是听清了前因后果,也明白了为何那日在金陵城,他三流难入的本事能把曲天琴打得愤愤离去。这背后的高人,的确是再适合朱一诺不过了。
这般想想,也不由暗自感慨,小师弟啊小师弟,你当真是个尽心尽责的好兄长。
仲西侯同老者自然明白朱一诺的来意,可这次不等仲西侯起身,却是老者也站起了身。这老者抖了抖宽松的黑袍,又捋了捋被风散乱的头发,这次不单是仲西侯,连朱一诺也注意到,自己打小就见的老者,今日气色,格外之好。
只见老者左手负于后腰,右手双指成剑,那么轻轻一挥,斩断园子里的一两根拇指粗细的竹子。又是一系列精妙的气刃,将这竹子硬生生砍成两根三尺半的竹棒。
又见这老者手成爪那么一吸,两根竹棒已经稳稳握在手中,他将其中一根递给朱一诺,意思再明白不过。
这虽不是朱一诺跑来的目的,却也不差,好,今日就让仲西侯知道自己的长进。
仲西侯看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园子里打成一团,那白影还时不时破骂,这骂,自然不是对人,也不是攻击性,都是一些“娘希”“太狗了”等等等等。
那黑影今日却也是为老不尊,每每放水令白影有机可乘,可当真危机将至又每每奇招化险为夷,把白影给气得当真快要有了杀人的心。
仲西侯赞叹老者千变万化如水无形的剑法,又对小别不多日却是剑法大进的朱一诺起了兴趣。
萦如歌的手下,的确还是有那么些深不可测的高手,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那个亢金龙一般,废物。
然,仲西侯更加感兴趣同不解的,是老者方才那手化成爪的一吸,那可是红红的“纳云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一诺被累得白袍湿透,已经贴在了皮肤上。他的人,也早已呈大字型躺在地上,伸着舌头跟条小猎狗一般喘着粗气。
好小子,都快站不起来了还死命握着那根竹棒。
仲西侯也站起了身,却是打趣道:“小王爷既然已经累坏了,不如就遣人送回厢房休息,孤也就下山去了。”
仲西侯自然是调侃,也的确,朱一诺不干了,立马一个鲤鱼打滚,身子笔直,竹棒反握一个请的动作。
仲西侯呵呵笑笑,也未问老者讨要竹棒。就见这西地城主也是左手负后腰,右手双指成剑,好似这样依旧是太占便宜,竟还闭上了双眼。
朱一诺不乐意了,这也太过小瞧自己,还未开口,却是老者呵呵笑了出来,听他道:“小王爷,你若挡下仲城主这招,老朽就托人为你打造一把与飞鸢相近的剑,可好?”
朱一诺一听,啥?飞鸢?飞鸢虽不是什么名剑,连知无不言名剑谱前三百都排不进,可恰恰飞鸢是一把极其适合快剑手使用的快剑。
一招么?
朱一诺调整了姿势,俨然是那招“阡陌临峦”的预备动作。
可,无奈啊,仲西侯并未打算放水,只见橙袍为风填满,再见他身子一动。
那一剑刺出,如乘风而行的修者,潇洒飘逸,又似下山猛虎,势如山海倾城。
临城化墨 第七十七章:墨家交易
朱一诺还未来得及出招,仲西侯的双指已经靠近,没法闪避。
在仲西侯双指离他眉心不过一个指甲片的距离,这仲西侯更是不客气狠狠在朱一诺脑门一个弹指,疼得这金陵小王爷都缩在地上不断打滚。可奇怪,仲西侯明明是在朱一诺脑门弹指,可这小王爷竟是觉得全身都疼。
老者不由点了点头,这结局好似仲西侯开了个玩笑,调侃了朱一诺,可他毕竟在墨家呆了几十年,如何看不出,仲西侯这一招,虽把握了分寸,但的确未有留情。
千军万马之间,一人突刺,取敌将首级的剑招有多少?或许知无不言有过统计,可他一糟老头子并不清楚。虽如此,老者仍旧是看得出这招同样也是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剑式,其名或为,飞龙巡八荒!
听闻舞雩剑法有两剑专用于此,其一,飞燕晚归巢,其二,飞龙巡八荒。
天下人都以为舞雩剑法与白云剑术相似八分,这的确不假,可惜,白云剑术中找不出这飞燕晚归巢与飞龙巡八荒的相近剑招。
飞燕晚归巢,放空一切,将修为灌于剑尖,用于奇袭;飞龙巡八荒,以身化为飞剑,千钧之势,携山洪破军一击。
小一诺啊小一诺,怕是你这小兔崽子也得陪着你的兄长,在医馆住上十天半个月了。
果不其然,朱一诺就是被下人给抬走的,更是直接送去了医馆。
庄子里的医者诊断后更是哑口无言,这,这,这,是谁这般大胆,又这般心狠,竟敢在墨家山庄把小王爷给打得全身是伤?
可不对啊,这伤,怎得感觉像是被撞伤的?又不对,既然是被人撞伤的,为何撞击点不是在一个位置,比如常见的腹部,这撞击点,更好似是全身,对,正面每一寸都像是撞击点。
医者还特的跑去向夫人禀报这事,侍婢进行通禀出来后,却是不作为得让医者可退下。
医者虽不明白前因后果,但回想在墨家的这十几年,小王爷被庄主打到要在医馆住上十天半个月的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或许这回也是庄主在试探小王爷功夫时没把握分寸,这才出了意外。
也不对,庄主不是远游了么?
可怜朱一诺,躺在墨茗隔壁床位,愣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打伤的,还在不停嘟囔。
期间,殷莉同曲儿也是一天来探望两次,曲儿止不住嘲笑朱一诺,朱一诺也是不顾形象得荤段子调侃曲儿。可,还是无奈,只要他的话稍稍有些过了,就会被曲儿小拳头一拳打在身上,可能是胸口,可能是腹部,也可能是大腿。
无论哪个位置只要触碰,足够令朱一诺缓上半天,更不提是拳打了。
朱一诺突然问墨茗:“墨茗,你说,江湖是不是充满了仲西侯这样的人物?”
墨茗思索半天,答道:“算是,也不算是。”
朱一诺对这种是马非马的回答有些反感,到底是,还是不是,不过一个字两个字罢了。
他又问,或说是感慨,道:“奇了怪了,好歹我金陵小霸王也行走天下有两年,怎的就是天下纵横无敌手,一回临城,就只有挨打的份?”
墨茗一听,扑哧笑了出来。小一诺啊小一诺,你自然是纵横天下无敌手,你哪里晓得,那些敌手还没与你碰面已经去跟地府东君报道了。
“一诺,为王,不需你足智多谋,不需你武功盖世,你若仁心永固,胸怀天下,方是明主。”
朱一诺整个人陷在了棉垫上,盯着吊在房顶的竹制风铃,愣愣出神,许久后长长吐出口气,道:“墨茗啊,我真的好恨,为什么我就不能像你们一样谈境界论修为。比起做王,我更想当一个绝世高手,天下纵横,快意恩仇。”
天下纵横,快意恩仇么?
三尺剑在手,天下任我游。
谁不想,哪位习武者不愿?
“小一诺,以后有机会,就去去紫薇城吧,如果你去了紫薇城,依旧只愿天下纵横,快意恩仇,为兄陪你去。”
“紫薇城?”朱一诺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为何墨茗唯独会建议自己去紫薇城?
数年后,从小霸王变为乱世枭雄的朱一诺夜半惊醒,所梦的,正是自己同兄长墨茗,身骑白马,天下纵横,唯独在紫薇城迷了路。
再说仲西侯,他还在整理随行物品,从山下回来的花少红却极为兴奋,毫无礼数,推门而入。
仲西侯不由皱眉,这西地城主黑炭一般的脸若是皱眉亦或面无表情,就会变得异常严肃或是杀气森然好似充满戾气。
“红红,又何事,慌慌张张?”
花少红对仲西侯这样的表情并不会畏惧,在人前最多只会多几分恭敬,他不掩兴奋,喝了口水,连珠快吐,把仲西侯都说懵了。
最后还是仲西侯总结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其一,在离墨家山庄不远的山崖一带发现打斗痕迹,看剑痕像是有四名剑客发生了打斗,且是三打一。
其二,部分剑痕很明显是墨家独有的莫语剑所出。
其三,他特意去看了墨茗的伤势,观察之后确定,墨茗的修为或已突破鸿蒙四重境,但境界与寻常鸿蒙四重境的高手相比有些微妙差异,要高那么些,但远不及仲西侯那日展露的五重境。
其四,以一敌三的那位,他花少红敢拍胸脯保证,是八斗先生。
其五,另二位剑客,一位是快剑手,一位是文剑手。
仲西侯摩挲下巴,八斗
先生跑来墨家山庄,若他没猜错,大概就是来杀墨茗的,毕竟这老妖婆的心思,太过直白。
三位剑客,莫语剑必定是墨茗无疑,墨茗为何受伤也就说得通了。
那快剑客,或许就是萦如歌手下的那狼牙面具的道人,奎木狼,若是萦如歌安排他传授朱一诺九星飞伏,那么暗中护这小王爷周全,出手相助墨茗也合情合理。
唯独这文剑客,何人?
天下文人剑客虽说不多,但也有成百上千人,其中佼佼者更有二三十。
可惜,就仲西侯所知的这二三十中,无一人破了鸿蒙境。
“红红,若将八斗先生狙杀墨茗这事情告知你的萦大哥,他会如何?”
花少红未作言,单单想想就觉得有趣。
萦大哥的确是个很神奇的家伙,他的境界花少红一直看不透,但就他所知的八斗先生,至少是七年前劫杀他兄长花无意时,那时候的八斗先生修为很明显已经是现在这个境界。
鸿蒙五重境,天下几人?
可同样很奇怪,修为显露,明显只是洪荒巅峰的萦大哥,硬生生斗剑斗赢,并且杀了那位年少俊杰,柳三青。
而柳三青的修为虽无法百分百确定,但据闻,是不止鸿蒙二重的决定高手。
所以,萦大哥的修为花少红实在无法说清。
他只确信,就他所知的萦大哥,至今未曾一败。若是让萦大哥知道八斗先生恶意劫杀墨茗,他的愤怒,可会到达临界点?
每每想到身边是仲西侯、萦如歌,还有自己那位兄长花无意这等妖孽怪才,花少红就觉得胸口发闷。这天底下到底有多少鸿蒙境界的高手?
明明说什么元祖境界已经是大宗师,可为何他每每遇到的人莫说是元祖境界,就连洪荒境界也不放眼中。
回头想想自己可怜的元祖修为,只得无奈叹气。
仲西侯的话令花少红有些纳闷,就听仲西侯道:“小师弟的修为被师尊强行封锁,或许,以战养战,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以命相搏,能助他破此枷锁。”
啊?仲西侯打算让萦大哥去找八斗先生算账,就只是为了,让萦大哥破那个所谓的封锁?
“侯爷,恕我眼拙,你认为,萦大哥真实的能耐是何等境界?”
仲西侯一听,却是笑了出来,他并非嘲笑,而是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有趣,听他解释道:“红红,小师弟是将我三十多年来的观点彻底颠覆的人。修为,任是鸿蒙境,亦或洪荒境,高人一等,可当真战无不胜?”
花少红正要回答,却是被仲西侯抢了话,听他继续解释道:“若要我猜测,小师弟的真实修为,怕是鸿蒙二至鸿蒙三相交点。可你莫要忘了,苍狗除了是天下有名的武者,更曾是道家翘楚,他苍狗的义子,在道术修为可会落于同辈之人?”
花少红听这解释,也是不由点了点头。
的确,以佛道儒为主的诸子百家,那些修行者不以武者境界划分,但能耐不必言说。
若是萦大哥的道法修为在类似鸿蒙境这一层次,为何当初能斗剑赢了柳三青也就符合逻辑了。
花少红正这么想,却听仲西侯又补充了一句:“红红,你更莫要忘的,我之所以称他为小师弟,正是因为我同他,都是师尊颜啸的弟子。而师尊教给萦如歌的,正是天下千千万人所神往的神仙一道,修仙之术。”
花少红恍然大悟,萦如歌,当真是武道、术道、仙道,三道皆修,三道皆有为的存在。
“这,这,这,这太过分了吧······”
花少红愤愤了半天,最后却是吐出这么一句。仲西侯无奈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花少红突然想到一茬,就问:“侯爷,既然颜啸传授萦大哥的是修仙一道,那传授给侯爷的是?”
仲西侯瞥了花少红一眼,不由一声嗤笑,看这小子那眼珠子转来转去,兴致勃勃,也没答复,就见仲西侯双指狠狠在花少红脑门扣了一下。那一声脆响,可想而知这说错话,问错话的花少红被敲得该有多疼。
“你不说就不说么,你带着我从金陵城来墨县的那一套神仙变化,难道不是颜啸传授么?”
仲西侯呵呵一笑,随后道:“红红,孤不是修仙者,师尊所授,恩情难还。但那日你所见,可非师尊所授。若你哪日改修剑道,拜我为师,也可传授你。”
花少红捂着脑门,使劲摇头,那样子,也当真有趣。
仲西侯看了看天色,握紧了剑,道:“红红,起身。”
“侯爷,去哪儿?”
“接她二人,先来墨县,待墨家事了,回西城。”
花少红自然明白二人指的是谁,就跟马夫小厮一般应了声“好嘞”。
花少红原本还打算问一个问题,最终还是没问出口,他想问,那曲天琴该如何?
另外,闫忽德梁,当真放之任之?
花少红正沉思,一阵敲门声唤醒。
这敲门声四声为一段,每段之间间隔约六声敲门声的时间,门外人敲了三段,花少红才回过神。
他看了看仲西侯,仲西侯却坐了下来,还端起了茶杯,意思太明白不过了,小子,傻愣着干嘛,开门去。
花少红快步走过去开门,开了门,傻了眼。
开门刹那,仲西侯察觉一股莫名熟悉气息,也不自觉扭过头看去。不由面露微笑,又到了杯茶,示意来人进屋
坐下,喝茶。
来人正是花少红方才猜测的快剑客,奎木狼。
奎木狼依旧那身装扮,破旧打了七八个补丁的道袍,八卦绣得扭扭捏捏。脸上戴着獠牙鬼狼面甲,背后一把粗劣的桃木玄武剑。
奎木狼行了一礼后也就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也是遵从主人意思,坐到了桌边,但未伸手去取茶杯。
仲西侯问:“道长是随着小王爷一道来的?”
奎木狼点了点头。
仲西侯又问:“道长来见孤,要讲的事,怕不是小师弟交待的。”
奎木狼依旧点了点头。
仲西侯接着问:“可是与你们那位兄弟的死有关?”
这一次,奎木狼摇了摇头。
仲西侯表情未变,却是花少红一脸懵逼,亢金龙的死,侯爷是知道了什么?没理由啊。
“那是与死在金陵城的楼人有关?”
奎木狼依旧是摇了摇头,这一提问,却是把花少红的心给提到了嗓子眼,侯爷早上是吃了什么药么?怎么越说越扯,还把暮寒楼的死在金陵的事也······
花少红没敢继续想,生怕自己没那控制情绪面不改色的本事,使得奎木狼有所察觉,惹了麻烦。
奎木狼开口了,显然他也不准备同仲西侯瞎耗,听他吐了四个字“天下剑宗”!
仲西侯笑得弧度大了些,好似这家伙原本就知道答案是这个,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他等着奎木狼自己说出来。
仲西侯一个请的眼神,示意奎木狼继续。
奎木狼也不纠结仲西侯这好似无礼的举动,继续说了下去:“请仲城主,助墨家一臂之力。”
这次是仲西侯有些不解了,若是萦如歌过来让仲西侯助墨家一臂之力,过了天下剑宗这道坎,他不用去想就能理解。可,奎木狼为何也会如此?
当真心腹?
亦或其他?
“理由?”
“十七年前,苍狗道人写给仲南燕大侠的一封信。”
奎木狼说的不是理由,明显是在说,我给你一封信,这趟活你接不接?
白云苍狗与仲南燕是故交,仲西侯知道,他不由皱眉,因为他也知道,若是一般的往来书信,奎木狼不会傻到以此为交换条件。
奎木狼继续补充,道:“与王朝擎羊之乱有关,更是与你仲西侯身世有关的一封信。”
仲西侯没有反应,却是花少红瞪大了眼,啥?与前代君王宫变有关?还,还与侯爷身世有关?玄乎,玄乎。
仲西侯将茶杯放下,却是笑笑,听他笑道:“这封信,孤不需要,要孤助他墨家,未尝不可。”
“仲城主但说无妨。”
“素闻奎木狼原名暮知途,孤需要暮知途帮孤去办一件事。”
这狼牙面甲未遮住的部分,除了鼻子以下部分,就是那双眼睛了。很明显,奎木狼眼睑不由跳动,花少红也明白,仲西侯说出暮知途三个字的时候,好似触碰到了什么一般。
奎木狼不愧为奎木狼,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就听仲西侯继续道:“孤要暮知途,替孤去寒山寺,杀两个人。”
奎木狼疑惑,花少红也疑惑,寒山寺,杀两个人?
却听仲西侯缓缓道:“恶僧,无海、无觉!”
奎木狼迟疑片刻,点了点头,起身,抱拳行礼,准备出门离去。
他正要出门,仲西侯又喊住了他,听他道:“孤不确定天下剑宗到底有哪些人物,只觉得,墨家这般大的一门,若这点危机也度不过,孤是不信。”
奎木狼扭过头,盯着仲西侯,不语。
“孤可答应,若墨家不亡,后边有人想来浑水搅事情的,孤会令人除之。”
奎木狼依旧盯着仲西侯,透过狼牙面具可以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干涩,若有风吹过,不知是否会被刺激得流出眼泪。他想要仲西侯助墨家度过天下剑宗劫难,仲西侯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他没开口问,扭过头去,直径离开。
确定奎木狼确实走了,花少红再次听音之后,确认屋子周遭都没人,问仲西侯:“侯爷,无海同无觉又是什么人物?”
仲西侯看着花少红,笑了笑,未作回答。
因为仲西侯也不好意思告诉花少红,他也不知道这无海同无觉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将别人委托他办的事情麻烦给了别人,若是将此理由说出,未免失了大侠风采。
花少红不断念叨着,无海,无觉?既然是侯爷要杀的人,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佛门恶人?脑中思索了几十个恶僧,依旧没想起,这无海同无觉究竟是什么人。
还在思索,却觉眼前一暗,花少红立马身一侧躲开。果然,仲西侯又打算敲他脑门。
仲西侯已经站了起来,握着冰蓝宝剑,有那么些不耐烦,听他道:“红红,还不走么?”
花少红也就忍住了好奇心,拎起包袱,应了声,“好嘞”。
花少红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问着:“侯爷,寒山寺在什么地方?谁委托你去杀这两名恶僧?这两名恶僧有这么厉害吗,需要侯爷出手?是不是朱谏男那贼狐狸让你去的?不对啊,他下面一大堆剑客,还要侯爷去?那还有谁会让侯爷去杀人啊?是墨家掌剑人么?也不对啊,自打我们来,就没看到墨桑······”
“把嘴给我闭上。”
“好嘞。”
临城化墨 第七十八章:佛光润炁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巧了,仲西侯同花少红才下山,就在许清河那家名为“谪仙小店”的酒馆看到了一人。
这人穿了兽皮制作的轻甲,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腰间系了个羊皮壶,同满满书香文人气的墨县格格不入。
这人看去,好似一路风尘未歇,神态疲惫。
花少红有些无奈,皱眉道:“侯爷,这样,我也很为难。”
仲西侯却是哈哈笑出了声,冲花少红一笑,这个笑,未免有些阴森。
他不多语,继续领着花少红大步向前。可花少红奇怪了,侯爷的朝向,竟是忽略了这“谪仙小店”。
路过茶楼,花少红就见仲西侯目不斜视,自顾自走。
他花少红扭过头去看这闫忽德梁,闫忽德也是同他对视。
二人走离茶楼约摸十步,闫忽德从店里奔了出来,“扑通”双膝跪在了地上,这举动,立马引起了茶楼内客人同街上行人注意。
男儿膝下有黄金,这蛮子果然不知礼数。
那跪地声音实在太响,仲西侯自再无法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他停了下来,转过了身。
说来,小梁的伤倒也恢复得快,如今看去,竟已恢复如初。
“侯爷······”
单单二字,未再多语。
仲西侯嘴角微微一翘,不多语,转过身,继续自顾自走。
花少红微微一愣,立马满心欢喜跑过去扶起了闫忽德梁,还替这狼王掸了掸身上尘土,这小子也不客气,把背负的包裹丢给了闫忽德,就活生生跟只兔子一般向仲西侯蹦跳过去了。
花少红回头看了眼依旧面无表情的闫忽德,他低声问仲西侯:“侯爷,你真原谅狼王了?”
仲西侯一听,一声嗤笑,自然,也是轻声答道:“他原本就不是我仲西侯的人,一个死人,妄图复国的可怜人。”
花少红听懂又没听懂,不过他也无所谓,总而言之,侯爷不会对闫忽德下杀手,够了。
仲西侯一行人离去,那个唤作许清河的酒馆老板娘出现在了一水果摊前,捡起一红彤彤的果子也不问价,径自咬了一口。她看着仲西侯三人离去背影,问:“若是龙耀托付给此人,你可愿意?”
“侯不成王。”水果摊的主人吐出这四个字,那声音,实在刺耳,难听。
侯不成王?
许清河嬉笑看向把自己包裹成粽子一般的家伙,又咬了口手中果子,呵呵一声后,道:“那你,何时是王?”
那人一声嗤笑,声冷如寒风,却也透出霸气,听他道:“师父说过,公子无双仙去之后,我,便是剑中霸王!”
许清河不由摇了摇头,可惜道:“可惜啊可惜,你的那把龙耀宝剑,最终还不是落到了鸿蒙心手中,暴殄天物。”
那人不由皱眉,自己的龙耀宝剑落在了鸿蒙心手中?
鸿蒙心,又是何人?
“无妨,虺未成龙,剑不开锋。”
许清河有些闷了,转过身,朝自己的酒馆走去,临走落下一句:“不如打个赌,我就赌虺不成龙而为蟒。”
“十坛。”
这话一出,许清河乐了,啃着果子扭着腰肢正要走,就听这风姿不减的徐娘落下一句:“得嘞,就等着师兄的醉仙酿嘞,师妹就先去给人做回脚夫送份礼。”
这水果摊的主人语中带着不满,道:“你不曾入门,还是别一口一个师兄为好。”
许清河不乐意了,撅着小嘴,宛如十五六的丫头,道:“怎的?你是嫌我丢人还是如何?若你以师尊座下无女眷为由,我可不答应,我可听六哥说过,老五就是一位师姐。”
水果摊主一声嗤笑,道:“那敢问,为什么师父见你,却认不出你?”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许清河支支吾吾,竟不知如何作答。
水果摊的主人身子微颤,抬头看天,大喜,听他缓缓吐出八个字:“紫气东来,皇龙初醒。”
殊不知,这人看到的“紫气东来”却是一个莫大的误会,这误会也是与那海外岛国“东离”相关,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许清河对那什么紫气东来毫无兴趣,她对另一位师兄今日的行为有所好奇
,问眼前人:“三师兄今日所为,若让师尊知道了,可会责怪?”
那人摇了摇头,道:“师父将它寄放你处,说有人会来取,也未说明何人。你未告知我等如何开匣,三弟不过借用佛光,未触碰到里头的东西,你有何可顾虑?”
许清河觉得也是如此,也不再在意。
“我也该走了。”
“师兄要去何处?”
“找个人,平了天下剑宗。”
许清河还在疑惑,水果摊的主人却走出了水果摊。他快步向城外走去,水果摊子会如何,他可不会关心。他要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什么地方?
去暮寒楼。
见什么人?
那个在山里藏得太久了的糟老头子,白无常。
再说回墨家山庄,全身裹着白布绷带的朱一诺强行出了医馆,甚至还打算去马棚牵他的小飞尘。
几日不曾露面的郡主大人竟突然现身,看到朱一诺的样子,气的让人把朱一诺给捆在了医馆的木床上,就差没用吸饱水的绸缎塞住嘴。
朱一诺的举动自然很简单,那祸出源头,却是曲儿那丫头。
朱一诺在医馆里一直叨叨,曲儿烦了,就说了句,仲西侯都下山了,你嘚个什么劲。
朱一诺这会儿手脚动弹不得,自是不乐意,非要去追赶仲西侯,再打上一架。还千般万般向殷莉求情,弄得殷莉甚是尴尬,倒是墨茗同曲儿这兄妹二人,纯属看戏。
医馆无比吵闹,侍婢通报了一声,一护卫捧着一大木匣走了进来。
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木匣,这,好似剑匣,又好似刀匣。
墨茗正打算上前一步查看,却被护卫给拦住了。这护卫立马单膝跪地,解释道:“请少庄主不要靠近,这匣子属下等花费半个时辰,依旧不知如何打开,实在怪异。”
“何人送来?”墨茗问,他自然不信有人会无缘无故送一个大木匣子过来,还是个无法打开的木匣。
那护卫双手抱拳,回道:“不知,只是自东飘过一朵乌云,然后这匣子就,这匣子就······”
护卫也说不下去了,就他所能理解的范围内,这剧情也实在是匪夷所思。好端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就这么凭空化出一朵乌云,还就真飘向了墨家山庄,那也罢了,可自那乌云中竟还掉落一个大木匣子。
这总不会是什么不好征兆吧?
墨茗遣退了护卫侍婢,殷莉同曲儿也识趣出了医馆,这医馆里就剩墨茗同睁眼好奇的朱一诺。
墨茗双目合上,右手双指合一在空中不断来回,好似画符。
乍见一道冰蓝流光射向木匣,那木匣周遭竟泛起金光,抵消冰蓝流光,使之无法探查。
墨茗没辙,朱一诺更是把双眼又睁大了几分。只见墨茗将手缓缓按上了木匣,那木匣倒也不见什么动作,安安静静,的确像个死物。
朱一诺惊恐,挣扎着正打算扯断捆绑,却听得一声呵斥,不是旁人,是他姑母。
这郡主大人眉头微蹙,涂了红的指甲也快将手中丝绢撕裂,然她,一步未动,呵斥之后也未再出声。
朱一诺这小子自然不傻,一看姑母如此反应,自也不敢嘣出个屁,连呼吸也尽量控制。
下一瞬,朱一诺突感呼吸有些困难,并非他控制频率引起,这更像,屋中空气越发稀薄所导致。
朱一诺有些难受,他扭过头去看墨茗,满目是喜,嘴也不由咧开。
再看姑母,眉头舒展,如十六七的少女春风满面。
真别说,这姑母自内心欢喜,当真是个美人,不知昔年的西施榜,可有一位女子姓朱。
再看墨茗,朱一诺总算看出个所以然来。
肉眼可见的金光自匣中流出,包裹墨茗,只见自墨茗膻中位置散出似墨浓稠黑气。黑气与金光相容,为金光包裹,金光渐渐转入墨茗膻中。看他神情,面容舒展,不复童年记忆中那一言一行刻板如朽木如枯石的天水山庄少庄主。
墨茗他,这是在笑吗?
可是,墨茗在笑什么?
再看,只见墨茗的额头,他的眼角,金光笼罩,模糊面容看去,好似长了四五岁。
墨茗的样
子他再熟悉不过,可再看,总觉得眼前这位表兄,有些朦胧,似在雾中。想了许久,朱一诺才明白那种感觉,是一种陌生。
金光散去,屋中寂静。
任是朱一诺或又偷偷溜回来的殷莉、墨曲儿,亦或这郡主大人,无人敢出第一声。
却见墨茗一手捧匣子,用另一只手使劲揉捏自己的脸。朱一诺看得有些瞪大了眼,疯了?
又听墨茗哈哈大笑,其声所散,气息雄厚,音传之远,郡主大人也是掩嘴笑出了声。
笑,笑,笑,这是喜极而泣?
朱一诺竟看到姑母的眼角,当真有泪滑落。
可不论姑母昔年如何国色天香,这些年又如何精致保养,终究已是四十好几的年纪,皮肤不再如小娘细腻。
那滴眼泪,那滴眼泪竟卡在了眼角,怎的也滑落不下。
看到这场景,朱一诺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再看墨茗,走到另一张床前,身子正面倒下。他将头深深陷入枕头,好似安心,准备好好休息一番。
朱一诺实在不明白,这到底咋回事?
又听郡主大人呵呵几声后,道:“天不绝我墨家,这是天不绝我墨家啊。”
语落,又是带泪笑了几声。
那滴眼泪,也总算是滑落眼角,顺着脸庞,下巴,最后滴在了胸襟。
朱一诺还是不明白,也没再忍下去,问了出口:“姑母,谁敢灭墨家啊,寻死么?”
郡主大人一听,又是欢心几声笑,过来,狠狠赏了朱一诺一个板栗,这傻小子疼得脖子都缩短了一分。
却听一旁的墨茗一本正经,道:“天下剑宗!”
“啊?谁呀?”
郡主大人哈哈笑了几声,正要开口,墨茗却是说出一句愣是郡主大人都不敢相信的话,就听他道:“一群老不死的。”
这,算是一句玩笑话么?
“佛观水而怜悯苍生,是我墨家命不该绝,也是你父子,是我墨家祖祖辈辈心善感动我佛。”
墨茗恍然大悟,对呀,那道金光,现在温润自己炁源的那道金光不正是佛光么?
却是朱一诺一句话打断了这墨家母子的神游之思,听他皱眉说了句:“咦,谁在诵佛呀?”
二人面面相觑,齐齐看向朱一诺,朱一诺吓了一跳,讪讪问:“我听错了?”
无人答复,也无人在意。
因为困扰墨家二十四年的一个问题,今日因为一个木匣子,解了。
墨茗翻身,强迫自己坐起了身,自床头取下那柄漆黑宝剑,双手捧起,恭恭敬敬,道:“母亲,此剑,茗儿暂不可接,还请交与父亲为茗儿再将剑护持三十年!”
郡主一听,也不似读书人死板接过剑,如友人久别,一手握鞘,一手握着剑柄,就差再配上几滴眼泪。
听她低声喃喃:“你父亲曾仗着他,山河一动惊鬼神。”
说罢,又将剑还给墨茗,不再多言,自顾自出了医馆。
朱一诺躺在床上仔细琢磨,江湖,到底是什么人的江湖?
庙堂之高,他无意为王。江湖之远,他如何为侠。
墨茗突然问:“小一诺,又在想那些大侠气概的事了?”
朱一诺呵呵一笑,回道:“还是小哥哥能读懂我的心思。我说,墨茗啊,你说,像姑父这样的江湖人,多吗?”
“若如父亲这般的人在江湖上多了,那这江湖的水,也太苦了。”
朱一诺一听,也是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呀,姑父这样的人在江湖上多了,那你这样的小辈该怎么混啊,那这江湖再无年轻后辈出头之日,是太苦了。”
墨茗一听,也是哈哈大声笑了出来,无奈伤口未复,疼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可也就是那几声笑,竟岔气了,不断咳嗽,更是倒霉,咳嗽一声,疼添一分,咳嗽一声,疼添一分。
再后来,一位向往江湖的世家王爷,去了江湖,也到了他所神往的江湖。
后世有位落魄读书人背着书框行走天下,路过金陵,在一把十人高的石剑雕塑前感慨,更是在一旁石墙上以笔刻字诗两句:
三尺剑锋话千语,一语一诺一江湖。
临城化墨 第七十九章:一诺遭劫
七日后,朱一诺伤愈,墨茗依旧躺在医馆。
朱一诺觉得无趣,准备回金陵,郡主大人一阵一阵交待嘱咐,朱一诺也是竖着耳朵,一字一字听得清楚。
郡主大人不再多语,面容和蔼,慈祥,对,慈祥。
她给了朱一诺一千两金陵“通宝钱庄”的银票,这可乐坏了朱一诺。
如此说来,怕整个大邺,若是见钱眼开,或再通俗点,以穷著称的公侯子弟,朱一诺估计排的上号。
这要怪,也就只能怪朱一诺那不曾见过的母亲,朱一诺奇怪,为何自己的母亲会向祖父要求,每月限制自己银钱,甚至李家那俩小子每月的月钱都比自己多。
尤其那李三郎李云鸿,一庶出小子竟每次偷他家老爷子的钱,从未受过责罚,气人。
朱一诺乐呵乐呵正要出门,又被郡主大人喊住,回头,自己姑母手上握了一卷字,亦或画。
“与世子殿下。”
“好嘞,那一诺就先回金陵了,过些日子再来看望姑母、姑父。”
郡主大人掩嘴笑笑,又要赏这小子一个板栗,被朱一诺躲开。
听得马鸣声,立马向山庄大门跑去,边跑边说着借口:“姑母,小飞尘等不及了,一诺先走了。”
郡主大人又是乐呵呵笑,笑道:“这小一诺,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呀,如果一诺能永远如同孩子,如何不好。”
这话出口,身为姑母,如何不悲哀。
王公子弟,虽生来富贵,可其中纷争,寻常人如何能懂?荣华一生,碌碌无为,如何不好?
郡主大人忽然自言自语,似在问:“当真要茗儿······”
那身后的一众侍婢一头雾水,疑惑却是不敢言语。
郡主大人身前,身形有些缥缈的黑衣人摇了摇头,哀叹一声。若郡主大人看到他皱眉神态,一如往昔,又听他哀声道:“若不如此,何人挑起我临城大梁?”
一听如此,无语凝咽。小一诺,还有我那耆儿同膺儿······
不知是想到了自己三个侄儿还是因为自己孩子所受的苦,亦或是自己夫君此般模样,曾艳绝大邺的金陵郡主不由泪涌。
世当如此,即便农家,小子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全家生计,也得靠他手中一把锄头,更不提这帝王家了。
本再想说些什么,墨桑已不见身影,郡主大人抹了抹眼角泪水,如戏子变脸,换了巾帼神情。
郡主大人突然想到坊间对他朱墨两家的一句野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墨家反骨必夺朱色。”
夺朱之色?不以为嫣么?
待朱一诺下山,郡主大人遣退众人,独自一人去了墨桑书房。
有位蒙面的青衣剑客早已在书房等候,他一身青衣背负一柄别致宝剑,剑鞘看去有些别扭,似剑鞘又似刀鞘。
剑客单膝跪地,恭敬道:“参见郡主!”
郡主大人不曾理会,顾自走到桌案前,看到展开的宣纸上还隐隐有那字的墨迹,将纸揉成一团,丢入竹篓,问:“如何?”
“回郡主,臣下去迟,三恒一行十一人,均已饮恨。”
这青衣剑客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语气之中几分悲痛。
郡主大人不由坐下,靠在椅背,竟觉得有些眼晕。
三恒一行十一人,竟会命丧在她墨县。
她又问:“可知究竟何人?”
青衣剑客摇头,不语。
“你且留在庄子里,炁源有损,半年内不可动武。”
“郡主······”
这人还要争辩,却听巴掌落在桌案上,余音回绕书房,久久未曾散去。
青衣剑客只得起身,抱拳行礼,再是将背上宝剑取下,双手恭恭敬敬递到郡主大人身前,又将剑缓缓放在书桌上,退后几步,再是抱拳行礼。
那之后,取下面巾,露出那文质彬彬的一张书生脸,再是解下身上几根青色蚕丝,那原本紧身武服,一下变得宽松如同文人袍子。
郡主大人抓起桌上一把紫檀木二十骨的扇子,将之丢向青衣剑客,那人稳稳接住,儒生作揖后,推门正欲离了书房。突然又停下脚步,也未回头,问:“郡主,臣下可能回金陵养伤?”
“你无需担忧小王爷安危,虎佬已经出了庄子。”
李三公子一听虎佬已经出了庄子,不由欣喜,随后李云鸿内心挣扎几番,还是开了口,道:“郡主,据闻世子殿下领了一队人来了墨县。”
郡主大人一听,眉头微皱,随后道:“云儿,我待你不错是真,但你莫要忘了,李家,始终是金陵城的李家,以后这等事,只可烂在肚子里。”
李云鸿自然明白郡主大人用意,作揖行礼,随后出了门去。
郡主大人看着桌上的剑,这把剑是她四年前送给这娃娃,那年,你这娃娃不过十四岁。四年来,剑缺口了多少次已经不记得。
她只记得,这把剑断过三次,这娃娃,也从鬼门关走了三趟。
听这墨家夫人轻声低喃:“你李家若是再少了你这个带把的,教我去了地府,如何正色对你二人那个张翼德一般的父亲。”
青衣剑客,亦或青衣书生才出了门,不过行走三百步过了亭廊转角,狠狠一拳打在了白墙上。那白墙上不单有了印子,甚至有了个小坑。
这青衣书生深呼吸几口气,平复情绪,“啪”一声,极为熟练且潇洒得摇开扇子,就朝自己在这山庄的厢房走了过去。
琐事烦心,既然不可得,那便不多想。有什么比得上好好吃上一顿,再好好睡一觉,梦一场来得惬意的?
青衣书生不知道的,是他方才那很恨的动作被人看在了眼里,是殷莉同那个似丫鬟又不像丫鬟的墨曲儿。
墨曲儿哀叹了一声,殷莉疑惑,却听曲儿解释道:“三公子每次来庄里,都会被老爷教训一番,说他身在世家,不像文人样子。不过夫人对他如小王爷一般溺爱,这次也不知怎的,老爷不在,夫人好似代替老爷对三公子严苛了。”
“哦,这三公子是个怎样的人?以前竟是从未见过。”
曲儿撅了噘嘴,显然对这青衣书生没多大好感,语气中都显露鄙夷,听她道:“少夫人是两年前嫁给少庄主的,这三公子和朱一诺那缺货一样,也是两年前出门去游历的。朱一诺在少庄主和少夫人订婚大宴那天酩酊大醉,第二天才离开临城。三公子倒去得早,回来的也早。再后,三公子也不曾来过庄子,所以少夫人见过大公子和二公子,就是没见过这三公子。三公子和大公子相比,差远了。这么说吧,大公子和少庄主相比,秋色平分,对,是这个词。那三公子和朱一诺相比,呸呸呸,朱一诺就是被三公子给带坏的。”
殷莉掩嘴嗤嗤笑出了声,还轻轻赏了个板栗给曲儿,调侃道:“也就你墨曲儿大女侠敢这么诋毁咱们临城小王爷和世家三公子了。”
“哪里诋毁,我说的可都是真话。你见过一个读书人每天用手掏裤裆,整日整日流连花巷的?以后谁嫁给三公子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是被气出来的青烟。”
风起,竟有几分寒意。
殷莉噗哧笑出了声,她又看了看山庄外的天,语气恢复平静,领着曲儿缓步向山庄大门走去,声清脆如铃,道:“曲儿,我那胭脂快用完了,你陪我下山再去‘初荷坊’买些。”
“好呀好呀,听说又出了种用紫罗兰的花汁做的胭脂,涂在眼皮这儿,可美了。”
曲儿还一边闭上左眼,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左眼眼皮。
殷莉却对此并无多大兴趣,玩笑一般的不屑语气,道:“外邦人的花,有什么好看的。”
终究只是玩笑,二人下了山去,到了那“初荷坊”,指不定是谁挑胭
脂挑得不分产地呢。
再说朱一诺,一人骑着骏马飞尘,蹦跶在独有他一人的官道上。
这金陵的小王爷,对墨县到金陵的这二百里地也是熟得就跟金陵城那秦淮河畔的酒楼一般。
朱一诺也是丢尽了王孙子弟的脸,在马背上双手不握缰绳,反倒一遍又一遍数着那一叠合计二十张的银票。
这里头十八张是五十两面额,一张是一百两面额,还有一张二百两面额的,合计是一千二百两。
朱一诺倒不怎么开心,因为这一百两同二百两面额的银票兑换起来实在麻烦,去地下-钱庄,那些黑色货又要抽走两成。
不过摸着那能可劲儿花的九百两银票,心里终归还是美滋滋的,想来自己当初出走临城行走江湖,身上也就一千两的盘缠。
那会儿朱谏男给他这一千两盘缠时,可把朱一诺乐坏了,那可是整整一千两,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三十两。
如今,姑母怕当真是太久没见到自己,看自己一会儿受伤一会儿受伤,心疼的。
如此这般想着,朱一诺突然觉得,要不以后银子花光了,再受点伤去天水山庄住上十天个把月,这生财之道不错。
朱一诺正在可惜没在李云鸿那小子面前装一次阔绰佬后再离开天水山庄,麻烦事,麻烦人先来招呼他了。
只闻狂风呼啸,胯下小飞尘一惊,也不管主人有无指令,撒开蹄子开始猛然提速。
朱一诺一愣,立马将银票全数收入胸口内襟口袋,紧握缰绳。
不是朱一诺有多敏锐,是他朱一诺知道小飞尘这等灵性神驹,闹脾气也懂得分时候。
小飞尘狂奔三四里,突闻破风声,朱一诺未看清是何暗器,本能反应身子后仰。
虽是未让刺客完成夺命一击,终究动作太慢,鼻尖被暗器划开了口子。
这鼻子不比人脸别处位置,鼻尖被暗器划开,撕心裂肺的疼。
朱一诺闷哼了一声,用拇指抹去鼻尖溢出来的血,拽紧马缰用力一踢小飞尘马肚开始逃命。
能打出暗器偷袭的,显然是早就守候在那处。既然是守在那处的刺客,要甩掉,凭小飞尘的神骏之能也是轻松。
可,纵使良骏千里奔走不喘气,又如何是跑得过飞箭。
“嗖”“嗖”“嗖”三声破音之后又转“咻”“咻”“咻”,这可吓坏了朱一诺。
他游历天下,在挽风城遇到一弓马教头,手下兵士三十几人,个个都能战中催用一等九斗弓,不分时间。若有准备亦或僵持情况,更是个个拉弓一石五斗。
那时他听到的声音也是“嗖”,不过尾音更长。而“咻”,则是那个教头拉满三石铁弓,射落三百步外飞过的大雁。
那箭飞出无影,再见,已是飞雁落地时候。
小飞尘一声嘶鸣,再次提速。
听得一声兵器交接的声音,朱一诺回头瞥了一眼,看到有一浅蓝色粗麻布武服的矮个儿,手中一杆发亮长枪,背对着他站在官道上。
那飞箭是这人打落?
朱一诺不做多想,再次狠狠踢了小飞尘马肚,小飞尘疼得再是一声嘶鸣,更是豁命一般狂奔。
官道上,这矮个儿的拦路枪客面对不再躲藏的刺客就显得为难了,他倒不怕对头人多,就怕被人认得他是何人,万幸这还有猴脸儿面甲令人模糊一个一二三。
猴脸儿枪客甩动了手中长枪,呼呼生风,枪花漂亮得令人自内心会拍手叫好。
“啊呀呀,啊呀呀,这次是赔大了。”
猴脸儿枪客转头看了眼,好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陵小王爷算是已经跑远了,自己也就没了啥后顾之忧。
想来,那日在酒楼见到这小子,这小子竟还和自己怼上了。不过,若不是那日这小子怼得颇得自己欢心,鬼才愿意豁出性命来救他。
临城化墨 第八十章:护卫几人
站在猴脸儿枪客面前的黑衣人合计九人,武器不一。
站在最后面的汉子怕高不止一丈,那把黑铁弓也是大的出奇。看此人手臂形状,三石弓怕还不是极限。
站在最前面的那人倒不高不矮,面巾未遮住的地方白嫩得像个娘们儿,但右手中指食指出奇修长,怕是个使暗器的高手。
“一个打九个,真是要了亲命了。”
话是如此,猴脸儿枪客手中长枪一抖,长枪化为三节,中间自有链子连接。再见猴脸儿枪客甩弄这分成三节的长枪,竟灵活如蛇胜过袭命九节鞭。
“阁下并非剑客,也不似临城朱家之人,何必以命相护。”
猴脸儿想了个借口,虽说是想,也不过是立马回应。
猴脸儿枪客只是好奇一件事,难不成暗中护着朱一诺的,是一个又一个拔尖剑客?
就听猴脸儿枪客嘻嘻笑笑,道:“爷爷虽说不是他临城朱家的人,可爷爷也算半个墨县墨家庄子的人呀,这事儿,爷爷能不管么?”
那善用暗器的黑衣人微微摇头,好似无奈,又好似可惜,听他道:“既然是墨家老爷子招来,护送小王爷的高手,那只好得罪。”
“得罪”二字咬字异常清晰,声如刻刀,尾音未散,已有三人围上了猴脸儿枪客。
猴脸儿枪客却是闭上了眼,猴脸儿面甲未遮住的口鼻,只见嘴角微微上扬,听得一声“给劲儿”!
一打九,猴脸儿枪客手中长枪形状互相转换,一会儿三节枪棍,一会儿银亮长枪,灵活多变可近可远,九名刺客竟也拿他没办法。
那大个儿弓者见着空隙,夺步而出,可未来得及拉弓搭箭,却听破风之声。弓者未来得急躲闪,竟被这矮个儿枪客迅速飞蹿过来,跳起一丈,一拳狠狠击中太阳穴。
登时,眼儿翻白,丧命。
猴儿脸枪客落地,还使劲甩着右手,喃喃道:“这傻大个儿,咋硬得跟个粪坑石头。”
扭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八人,咧嘴嘻嘻笑,笑声当真如同林间顽猴。不等回神,长枪再次出手,动如蛟龙。银光闪过,几隙之后听得一人惨叫,撕心裂肺。
那暗器行家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正是他骄傲的中指食指。
妙妙妙,那一枪刺去,竟是将两根手指连根斩断,切口平整得令人惊恐。
“好了,爷爷儿上了年纪儿嘞,经不起乖孙们的折腾。这俩不听话的,爷爷儿已经教训,你们,差不多就得了,该散了。”
说罢,将长枪分为三节挂在了腰间,就这么大步向官道旁的小径走去了。
而那八名刺客愣在当场,少顷,其中一人扯下面罩,跪在地上竟哭了。
另七名此刻沉默,那暗器行家也不出声,散去?
刺杀未成,怕已无命回去。
然,这七名沉默的黑衣刺客之中,有一人却是皱眉苦思。
矮个儿的枪客能者,江湖上有几人?
八名刺客正筹划如何求生,突觉寒风刺骨,又觉大气稀薄。
不对,不是空气稀薄了,是自己感到了莫大压力,不由乱了呼吸。
齐齐扭头看去,在五十步外,一佝偻的黑衣老者持着一根烂木拐杖,缓步走来。
“呵呵呵呵呵,娃娃们,既然来了,就留在墨县做客,别走了。”
几个时辰后,金陵城城墙内的一家酒楼楼顶,今日当班的易水寒剑客,巧了,又是那蓝布武服同青布武服的剑客。
听得马蹄声,原本惬意躺在竹椅上的二人鲤鱼跃起,看向城门。
约摸过了四分之一柱香,城门口乱了。有人骑马冲了进来,无人阻拦。
这不长眼的货自然就是朱一诺,城门乱了,同样也是因为守城军官看到小王爷如此窘态,立刻下令封锁城门,随军近百将士也是一瞬间武备状态。
城墙上的二人眼神交换,蓝布武服的剑客未有一语,身影闪动,绝妙之姿飞掠金陵城。
那青布武服的剑客同样身影闪动,飞身掠出,直向城墙。
城墙上的军卒一看,立马长枪长戟
招呼过来。
青布武服的剑客几个回闪,同时自腰间掏出令牌。铜制令牌,边缘雕刻一只白鹄,正中刻了一个大字,一个“朱”字。
军卒立马单膝跪地,青布武服的剑客也不去理会,径自走向城头,向城外远眺。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没有任何变化。再见青布武服的剑客手一扬,声传百步:“开城门!”
再说金陵城内,等朱一诺步子才迈进王府大门,被眼前景象吓傻眼了。王府大管事站在假山屏风处,他身侧是一队青衣剑客,然他身后,忽隐忽现的人······
“孙儿见过祖父······”
不等话落,老王爷将茶汤未尽的瓷杯狠狠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朱一诺眉心,那疼痛感,老王爷明显卯足了劲,可见老王爷现下有多愤怒。
老王爷也不多语,起身大步向内院走去。
朱一诺无辜看向老管事,却见管事老伯唉声叹气,摇了摇头,他走到小主子身侧,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朱一诺正要开口,却被管事老伯抢先,听他声似雷霆,道:“即日起,未得王令,任何人不得私放小王爷出府。违者,斩,无赦!”
朱一诺瞬时睁大了眼,正要辩解,管事老伯早已走远。可,这管事老伯,竟是向府外走去。
管事老伯才出府门,还未到转角,有人自墙上翻落,站到了他身后。
管事老伯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回头一巴掌扇了过去,蓝布武服的剑客一个下腰躲过。管事老伯又是抬腿去踹,蓝布武服的剑客借力向后滑翔三四丈。
“盐伯,正事儿······”
“老头儿我也有正事!”
“啥正事?”
这被称为盐伯的王府大管事竟愁眉,悲愁显露脸上,欲哭而未落泪,其心痛样子让蓝布武服的剑客慌了神。不等他发问,盐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云六儿啊,人活着就该好好活着,如果要死,也得像个人物一样去死。”
“盐伯,什么情况?”
盐伯看着被他喊作云六儿的蓝布武服剑客,又笑了出来,显然,佯装释怀,听他道:“三恒他们那一队人,都死了。”
云六儿睁大了眼,那眼珠子好似就要蹦出眼眶,他声音颤抖问:“三,三,三恒,他们都,都死了?”
“六儿啊,所以,活着就得潇洒些。至于,媳妇么,就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云六儿猛眨了眨眼,又皱眉苦思,娶媳妇儿?
不对,三恒他们那一队有十一人,十一人全死了,怎的个对手?
“盐伯,若世子需要,云六儿愿意,这条贱命死在寒城。”
盐伯一听,乐呵了,方才同老王爷谈论三恒那一队人同朱一诺这范愣举动的愁苦一下也都散到九霄外。盐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对,从这易水寒三等剑客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好呀,六儿啊,如果哪天你真去了寒城,记得去尝尝一锅搅勺子。就当替盐伯,多尝尝。”
云六儿不明白,但一听盐伯这话儿,也明白,寒城,或许当真会派他过去吧。
盐伯慢慢走远,慢慢走,慢慢放声歌唱,只听风中苍老的声音歌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哟,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呀,不复还······”
风将歌声散去,然,却吹不散歌者悲哀。
“六儿啊,回禁卫,先替盐伯办一件事。”
云六儿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形状,放声问:“您老倒是说啊!”
“去了你就明白了。”
正如盐伯所思,易水寒的剑客也分等次,这等次的划分也相当简单,凭修为本事说话。
例如像云六儿这般的三等剑客,多是武道才入元祖境界,这等剑客,多潜伏在金陵、临城,亦或其他城池里,干着各种行当不一的活计,算是老朱家派出去的探子。
比云六儿同那个青布武服剑客要低上一等的,第四等剑客,修为多半为两极境界,也有翘楚已入元祖。这等剑客,多半就是一些基本的行刺同护卫任务,
数量也占了易水寒十之有六七。
自然,比那二人高一等的二等剑客,要求就比三等剑客要高上一大截了。
二等剑客则为元祖中等亦或上等,也有少数几个已迈入洪荒门槛。这等剑客数量不多,在易水寒中占比也不过一成出头些。
在世俗之中,这等武道修为已是高手,负责的自然是难度较大的行刺,或一些重要人物的暗中护卫任务。
而一等剑客,怕知道数量的也就六个人,金陵王、世子朱谏男、三巨头,第六个人,则是那位王府大管事盐伯。
三恒那一队在易水寒里头稍稍特殊,坂城一地闹了饥荒,他们随着村子的人一路流浪到了临城,被易水寒的人发现,赞叹在流民堆里挖到了宝藏。
连金陵老王爷也被震惊,一个村落竟能出现整整十六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剑胚。这不免惹人怀疑,明察暗调竟没丝毫问题,也就欣喜全都收入易水寒精心打磨。
易水寒的编制严苛胜过军队,而这十六个人少年却有些特别,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散了容易被逐个击破。同样,他们最大的优势,就是群狼猎虎,雄霸山岭。
七八年的时间,这十六人也不过折损了五人,而今,这剩下十一人竟一次性丧命。
暗中护卫朱一诺的路上十一人齐齐丧命,老龙王如何不怒,小孙儿能毫发无伤回来,当真祖宗庇佑。
云六儿突然很想喝酒,甚至想着想着,喉咙开始干烧起来。
他身子一跃,上了房顶,奔掠而去。
他到一不起眼的小巷弄里找了家不起眼的酒棚,要了一壶低廉的烧刀子。店家是个年有六旬的驼背老者,他就看着年轻人咕噜咕噜举着瓦罐喝酒,摇了摇头,也就继续去忙活。
云六儿喝够了酒,开始闭上眼,双手中指食指合一,作剑指。
他皱眉冥思,是在脑海演练三恒一队十一名剑客丧命场景。他从百人军队围剿三恒一队,再到同等人数的两队交锋,再到,一人游离十一人之间,轻松夺命。
所有的场景猜测,云六儿不放过每个细节。最后,不说他额角,甚至他的粗布麻衣也被汗渗透些许。
他最后所猜想的,竟是合招剑式“大风起兮云飞扬”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破绽,对,易水寒剑客引以为豪视作保命剑招的破绽。
他再次合上眼,脑中出现了十二人,十一人着青衣握三尺剑,一人着红衣手中宝剑约摸二尺零四。
红衣剑客手中不长不短的宝剑每一剑都是后手出招,同样,每一剑都是剑刃划过蓝衣剑客的剑刃,顺着剑刃靠近对手,然后再迅雷之势,一剑夺命。
念及此,云六儿竟双腿发软,好似再没力气站起来。
他忘记了一个重要事情,他忘了,三恒那一队中有个憨傻小子,那个叫大鹏的憨傻小胖子,他的武道修为,是洪荒巅峰。假设三恒同其他剑客都是洪荒中等,十个洪荒境加一个洪荒巅峰的一队人,会是一人之力能敌?
莫非那人是鸿蒙境界?
鸿蒙,洪荒,不过一境之差,当真恍如鸿沟么?
等云六儿出了酒棚,从酒棚灶台后边走出两个娃娃,或该说是两个娃娃模样的人。
男童哀叹了声,声音难听,难听得令人想揍人,听他道:“笑笑,这娃娃的道心怕是废了。”
女童也是叹了声,那声音和男童鲜明对比,悦耳如同黄鹂鸟,听她应声道:“是呀,这苗子若是勤快些,前途不可估量。更可惜,身边有座金山,些许年了,竟还是没发现。”
“不如就按小盐子的意思,让这娃娃去寒城历练一番。”
女童眉头深锁,路人看了,还会误以为在佯装老气横秋。唯独这二人自个儿知道,纵使再过五十年,怕是他们二人也没法把肉做心,给修炼成石头般坚硬。
“这娃娃常日同行的那孩子,你可知他的身份背景?”
“知道了,也晚了。”
“诸葛老人家最后一个弟子,我二人是否也该念及旧情?”
“小辈的路太平坦,走不远。”
临城化墨 第八十一章:琴姬之死
仲西侯回了在金陵城的宅子,哟呵,眼前场景,真让他误以为走错了地。
花少红先开了口,依旧不改调侃人的语气,道:“哟呵,这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呢?”
院子里,藏嫣和那琴姬,还有曲天琴,三人竟坐在石桌旁,在,绣花?
一看是仲西侯三人回来,藏嫣笑靥如花,眨眼微笑后,又顾自绣那一双鸳鸯。
琴姬有些拘谨,立马站起了身,双手贴在小腹位置,行礼。
再看曲天琴,这傻丫头竟红了脸,用绣了一半的丝绢遮住了眼。
花少红更是来了劲,凑过去,啧啧啧了几声,左手抱胸前用右边腋下夹住,再是右手摩挲着略微开始长胡子的下巴。听他一本正经道:“天琴,你这绣的好。”
曲天琴一听,这狗嘴里竟冒出夸人的话,也立马把丝绢平铺在了石桌上,好让众人看得清。
仲西侯同闫忽德梁强忍住不笑,好在二人都是角色,场面功夫自没话说,反倒是婢女一样站着的琴姬同美如画的藏嫣笑得花枝招展。
又听花少红轻咳嗽了两声,道:“天琴啊,你这公鸡斗蜈蚣,绣得神韵有八分,厉害,厉害······”
花少红还竖起了大拇指,这把曲天琴气的,虽然都是脸红,原先是害羞,而今是暴怒。她站起身,用力一拍石桌,震得针线颤动,听她怒吼道:“这叫龙凤呈祥!”
不说还好,一说,就连仲西侯同闫忽德,也破功了,刹那,园子里一片笑声,好是欢乐。
作为欢乐种子的曲天琴,自然不乐意,快步向里头跑去。
花少红还真是惹事不怕大的主,手做喇叭放到嘴边,问:“天琴呀,这干嘛,多好的公鸡斗蜈蚣,侯爷他们大老粗不懂,我懂你呀······”
再看,曲天琴拖着一把半月长戟冲了出来,花少红立即瞪大了眼,施展绝妙身法,掠墙而出。这惹事的主还传音留话:“天琴,我去外头给你抓只公鸡找条蜈蚣来给你做模子。”
曲天琴咬牙跺脚,可又能如何,毕竟真打起来,自己追不上花少红,也打不过这混小子。
仲西侯看了看这女红活计,表现得很假,他拍了拍曲天琴的头,轻声道:“天赋可佳,底子练好,必定神针绝笔。”
说完,就同卸下行礼的闫忽德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闫忽德合上门窗,又趴到地上,闭上眼睛耳贴大地,确认周遭没人后起身向仲西侯点了点头。
仲西侯打量了闫忽德几眼,问:“手脚可有大碍?”
“侯爷分寸把握得当,破皮而已。”闫忽德回答后问,“侯爷,当真舍得舞雩剑?”
仲西侯拍了拍椅子扶手,无奈叹了口气,道:“舍得,不舍得,又能如何。如何能料到,杀他一个狗奴才,燕云骑派来的会是这等狠角色。”
仲西侯坐正了身子,问闫忽德:“小梁,如今你在燕云骑也可名列天人,且问你,这鸿蒙心,如何?”
闫忽德摇了摇头,听他解释:“虽说有些年头,可,这燕云骑不比侯爷你的暗部。天骑十二人,除了我自个儿,也就只见过那为首的九点烟雨同这鸿蒙心。这鸿蒙心,见过他出手四五次,每次都是以掌毙命,反倒这回来了临城,看到他出手的花样多了些。若是侯爷与鸿蒙心对手,怕六-四。”
“哦,这样么。”仲西侯回应平淡,他自然明白,谁四谁六。仲西侯突然又绕到了一个近期一直困扰他的问题,问道,“小梁,这鸿蒙心,境界几重?”
“据闻,历经双天劫不死。若非如此,闫忽德也不敢断言他与侯爷六-四分。”
“双,天劫?”仲西侯不明白这意思,他自己遇到过两次天劫,头一遭是沙漠八道龙卷,不以为意,误以为是恶劣天气,以舞雩剑法破之。第二次,是漫天冰锥,躲到了古木林,有惊无险。
可是,双天劫是怎么个意思?
闫忽德也摇了摇头,说不清楚这双天劫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仲西侯突然哈哈大笑了出来,闫忽德不明白,笑了四五隙,他停住了笑,闫忽德也明白了仲西侯为什么笑,在笑什么。听闫忽德感慨,道:“天下竟当真有不到五十的人,练就鸿蒙六重境。”
仲西侯左手手肘抵着扶手,用左拳撑着面颊,右手中指食指在扶手上有节奏轻敲着。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的小师弟,萦如歌。
“小梁,似小师弟这般无视武道境界,越级挑战且未曾饮恨的人,天下可有几人?”
闫忽德摇了摇头,仲西侯颇有兴趣,努了努嘴,意思让闫忽德说下去。
就听闫忽德道:“侯爷,当真如萦如歌这般的人,天下不可能出现第二个。自然,若不是那柳三青愿意以性命成全他,天下本就不可能出现鸿蒙境以上越级虐杀的异类。”
“柳三青么?”
仲西侯脑中思索有顷,最后放弃。
他听说过柳三青,据闻是个身法不错的快手剑客,但是否能入他眼,不好说。
他也未曾注意中原有这么一位年轻剑客叫柳三青,要说知道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浮云仔在他耳边叨叨过几次,才有个粗略记忆。
仲西侯又要开口询问,突然书房的门被人叩响。说不上是
叩,当是拍门。又听门外女子呵斥,屋内二人耳力都不差,听得清楚。
女人厉声道:“风儿,无礼难立人,叨扰别人,轻叩三声门,不可以掌击之。”
又听一个声音呵呵笑了几下,这笑声也能听出,其主人是个痴儿。
再是听到三声叩门声,声响度恰当,间隔有序,在沉默几隙后,听屋外女人声恭敬道:“主上,臣,诡王携少主风灵王求见。”
一听来人名字,仲西侯瞬时觉得太阳穴生疼。
也不听他出声,只是摆了摆手,屋外的人好似隔着木板看到仲西侯意思一般,轻轻推开了门。门外,是个着白色书生学袍,梳着北齐闺秀发饰的女人,在他身后,当真是个痴儿。
这痴儿一丈有余,背着一个竹筒,穿着无袖褐色麻布衣,头发被梳得整齐,用一根深蓝色缎子扎了起来。
痴儿一看到仲西侯,立马咧着嘴笑嘻嘻跑了过来,跑到仲西侯身前,双膝扑通跪地,声响令人担心地砖可碎裂?
痴儿跪在仲西侯一侧,一手放在仲西侯左腿,一手搭着椅子扶手,把头也放在了仲西侯大腿上,温顺得如同一只与主人久别重逢的小奶猫。
仲西侯目光竟莫名疼爱,用左手缓缓抚摸痴儿头发与脖子,他又看向女子,问:“诡王,何事,会令你亲自出城?”
女子双手放置肚脐下一寸,相扣后屈膝一个万福,听她说明原因。
“回主上,不夜城,内鬼将出。”
仲西侯同闫忽德立马右眼皮微微跳动,目光惊讶看向被称作诡王的女子。不等仲西侯开口,闫忽德率先发问:“诡王,那人可在我们当中。”
诡王点了点头,仲西侯同闫忽德再次同一个动作,眉头紧锁。
若诡王察觉的内鬼叛城者是城中世家重臣,亦或黑甲军中高阶军官,二人都不会惊讶。然,闫忽德问的是,那人可在我们当中。
这个所谓的我们,是仲西侯麾下十三骑,这十三人包括了屋内的狼王、诡王、风灵王,也包括了出门避难去的弓者花少红同请缨去了寒城的行者惠冬。
仲西侯问:“诡王,认为当如何行事?”
“寒城将乱,望侯爷尽快处理临城之事,速回西地。”
“孤,明白了。”仲西侯的右手双指又在扶手上轻轻敲着,响声越来越响,突然,瞬得动作停止,听他道,“诡王,可能占卜,这月月无之夜阴阳气息。”
诡王未有多余动作,直直开口:“回主上,两日后的月无之夜为东主冥诞。”
“东主?”
“酆都四鬼王的东主。”
仲西侯不由猛按太阳穴,听闫忽德问:“诡王,孤虽不懂阴阳之差,但这阴间鬼王冥诞,与凡人何干?”
“狼王需问主上,月无之夜意义何在。”
闫忽德眼睛一睁,又皱眉,听声音,他又在磨牙。沉默有顷,闫忽德开口,试探问:“可是与驭鬼尊者有关?”
仲西侯不置可否点了点头,将额头埋进右手手掌,好似左右摇摆,难以抉择。
闫忽德走到诡王身侧,抱拳行礼,声清亮,道:“侯爷,不如,由闫忽德留在临城,应对他天下剑宗。”
仲西侯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情感,听闫忽德继续补充道:“鸿蒙心,曾允诺闫忽德一件事,或可为盟。”
仲西侯的右手双指又开始敲扶手,他问:“小梁,若你求助鸿蒙心,那你当真永世为燕云骑酉,不可再为孤西地狼王,更不可能为三番九邦之主。”
闫忽德未有犹豫,声朗朗回应:“闫忽德唯死以报恩,然,望侯爷善待我臣民。”
屋内沉默,许久,或有一盏茶的时间,突然,屋外喧闹,有怒骂,有哭泣,混乱不堪。
屋内一主二王不由皱眉,确是那痴儿第一个冲了出去,动作迅猛犹如三石利箭离弦。
近门位置,只见他右手一掌拍开了房门,房门吱嘎啦被拍飞。其左手往后一撩,拔出背上那似剑非剑。
随后,听见兵刃交接的声音,风灵王呵呵哈哈的痴笑,还有另一人不停喊着“误会”之类的词。
仲西侯同闫忽德听出声音主人,急忙飞身夺门。
屋外,风灵王同朱一诺两剑相斗不可开交。只见风灵王回身一刺,朱一诺避闪之后递出一剑“监兵破甲”。
风灵王看这一剑觉得有趣,避开,仍是被剑气划破胸口麻布衣。再看风灵王,脸上写满了愤怒,也是递出一剑,剑势迅猛,这次轮到朱一诺吃亏了。
朱一诺原本可以避开这一剑,然当他看到风灵王递出的这一剑,竟是自己才用过的“监兵破甲”,稍稍失神,被风灵王那没有剑尖的长剑,一剑贯穿右肩。
朱一诺抬腿猛踢风灵王左手握剑手腕,足尖还未触碰,风灵王动作迅猛,后抬腿却是先踢到朱一诺。
那一脚朱一诺被风灵王狠狠踢中腹部,人向后飞出三四丈,重重摔落在地。长剑也被瞬势拔出右肩,血溅飞足足两丈高。
朱一诺用双龙宝剑撑在地上,勉强稳住身子站了起来。
仲西侯同闫忽德梁看到院子里,躲在角落握着扫把瑟瑟发抖的家丁,一旁是哭泣不止的藏嫣。那藏嫣怀里的,竟是仲西侯至今都不知道名字的
琴姬。
琴姬躺在藏嫣怀中,嘴角的血迹也近凝干,藏嫣用手绢捂住她的腹部,那原本碧绿色的手绢也被血浸透。而这琴姬,早已没了生气,一动不动。
仲西侯看去朱一诺,朱一诺看了看仲西侯,又看了看琴姬。他一催力,总算站直了身子,将双龙宝剑自石板拔出,用手背抹去嘴角残血,再没惶恐,双目之光反倒坚毅,清了清嗓子,道:“仲城主,你也知道,易水寒为我临城剑客,试问,为何这下人身上会出现我易水寒剑令?”
仲西侯不语,看向藏嫣。这满脸泪痕的番邦美人也抬起头看向仲西侯,却是泪水再度涌出,使劲摇头。
仲西侯再看去朱一诺,这金陵城的小王爷愤怒,右手握着剑柄也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朱一诺将剑平举,指着仲西侯,问:“仲城主,你是宁可相信一个下人,也不愿信我!”
仲西侯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声却雄厚刚正,好似不容他人辩驳,听他道:“孤不信你,亦不信这丫头,只是,你在孤的院子里杀人,是否太不给面子。”
朱一诺愣了下,再看琴姬,连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杀她,我从背后刺了她一剑不假······”
仲西侯示意藏嫣将琴姬身子翻动,朱一诺不由瞪大了眼,这琴姬的背后莫说剑伤,就连衣衫也没有破口裂缝。说从背后刺了一剑,实在言不符实。
风灵王不乐意了,就同个七八岁的孩子跺了跺脚,语气撒娇,道:“义父,诡姨,我还要和他玩。”
诡王不敢出声,只是看向仲西侯。这时候闫忽德倒是挡在了朱一诺身前,双手抱拳,道:“侯爷,朱一诺为金陵小王爷,纵然有错,万万不可。”
“风灵王,右手中指。”
风灵王一听仲西侯下了令,开心得不得了,挥动手中长剑奔向朱一诺。此
刻的朱一诺哪还有什么气力去挡这一剑,正要强行提气,无奈咽喉腥味上涌,没能咽下,呕出一口黑血。再看样子,散乱的头发,满口是血,衣服也也破烂。
闫忽德叹了口气,轻轻摇头,只见他双臂张开,向后滑翔。
朱一诺出剑要挡,却被闫忽德右手一抬,拍飞双龙宝剑。朱一诺失去重心险些倒地,闫忽德皱着眉头先他一步扶住了这小王爷。
风灵王不乐意了,直接出剑刺向闫忽德,闫忽德看着痴儿严重愤怒加兴奋,确实苦笑不得。双手扶着朱一诺,自无法腾出,只见他猛吸一口气,风灵王长剑离他不过半丈,却见闫忽德一声怒吼,那吼声恍如荒野雄狮,威严又震耳欲聋。
刹那,大风起,这风恍如城墙推向风灵王。风灵王被向后推了七八步,调整步子再要去追,闫忽德已经扶着朱一诺夺门离去。
风灵王气得把长剑重重摔在了地上,又狠狠跺了几脚,不解气,扭过头,气冲冲恶狠狠看着仲西侯。
仲西侯不予理会,只是身子笔直,皱着眉头,双手负于后腰,看着二人离去方向。
“侯爷,你要为焦骨讨个公道。”
焦骨?仲西侯到现在才知道,人前小丫鬟,人后大小姐的琴姬叫做焦骨。
他看向抽泣不止的藏嫣,点了点头,不等诡王再出声,只听他道:“风灵王,擒回朱一诺。”
风灵王一听,又呵呵乐了,拾起长剑就冲了出去。
风灵王还未出门,听仲西侯又补充了一句:“只可右手中指。”
风灵王脚步未停,回应的只有一声傻笑。
诡王看向仲西侯,似询问。仲西侯声冷淡,轻声道:“诡王,临城同西地,终究两处,你可懂?”
诡王一听,明白了意思,不再多语。她好奇的,唯有闫忽德这狼一样的家伙为何会出手护住朱一诺,也是有趣。
另一头,才出了仲西侯的宅院,从暗处蹿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二人形如童子,白衣女童戴着笑脸面具,背着一把近三尺长明亮如雪的宝剑。黑衣男童戴着哭脸面具,同样背着一把近三尺长的宝剑,不过色黑如墨。
闫忽德虽知道二人身份,还是本能性展开防御姿势。白衣女童一见少主伤重,正要上前逼问闫忽德,却觉闫忽德同朱一诺身后一道剑气袭来。
黑衣男童飞身而起,抽出背后宝剑迎了上去,电光火石,二人已经宝剑对击交手数十次。黑衣男童竟略显下峰,落到地上,还隐隐气息急促。
只听这黑衣男童声音沙哑,且撕裂般吼道:“走!”
白衣女童站到了他身后,黑衣男童依旧那极其刺耳难听的声音,又是一声怒吼:“走!”
白衣女童正要开口,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里虽然是金陵城,但朱一诺是金陵的小王爷,他的安危,不容懈怠。
白衣女童一步三回首,最后抽出背后明亮如雪的宝剑丢向黑衣男童。黑衣男童头也不转,将手中黑剑向后一抛,又是右手一伸,反握住丢过来的那把明亮如雪的宝剑。再看他自己那把黑剑,一个抛物线后稳稳当当插入白衣女同背后的剑鞘。
“我会回来!”
白衣女童冲着黑衣男童的背点了点头,那面具下的表情却并非面具一般的笑脸。白衣女童咬了咬唇,同闫忽德护着朱一诺离开,终于没再回头。
临城化墨 第八十二章:名叶光纪
风灵王当真是剑痴,遇到了一个虽是小矮个却旗鼓相当的对手,竟一下子忘了仲西侯要自己做的事。
就见他挥动手中这跟竹竿子一般的长剑,甩出几个漂亮剑花,顺带那呼呼风声大作。
黑衣男童一个甩手,将手中宝剑转正,拇指虎口紧紧夹住剑柄,另四根手指也是活动几番。就听一声怒吼冲向风灵王,那风灵王也是一脸痴笑迎了上去。
殊不料,黑衣男童竟是一个跃起踩在了风灵王的长剑上,再一借力,向风灵王身后飞出甚远,一溜烟,就快没影了。
风灵王左看看朱一诺逃去方向,右看看黑衣童子离开方向,脑袋跟拨浪鼓一般转了几转,最后还是追向了黑衣童子逃离的方向。
他握着剑,嘴里还不停咿咿呀呀着,那模样,滑稽极了。
黑衣童子戏弄风灵王,走走停停,愣是把这痴儿引到了一漏街小巷。
风灵王看黑衣童子站在巷子尽头不动了,再看黑衣童子身后那四丈出头的高墙,又是咧嘴哈哈笑了出来。
黑衣童子缓缓揭下那哭脸面甲,声依旧刺耳难听,可奇怪,这声音竟异常冰冷,异常高傲。听他缓缓道:“吾辈残躯苟延残喘一甲子,未曾报尽三公子知遇之恩,尔等欲伤小殿下,不协者,吾辈退之!”
话落,黑衣童子双手紧握雪亮宝剑,双目猛然怒睁,杀气,蔓延充斥整条陋巷。
风灵王好似感到异常寒冷,打了个哆嗦,感受到黑衣童子猛然迸发的强大气息,咧嘴笑得更为灿烂。可任是如何,依旧改不了那痴痴傻傻的样子。
“你也是三魂六魄缺失的可怜人,吾辈不取你性命,只去你一身武劲,算是以对昔日对仲西侯所表衷心。”
风灵王哪会听得懂这般文绉绉的东西,话不多说,一剑刺了出去。
只见风灵王这一剑刺出,周遭空气尽数纳于剑尖,又听恍如利箭破风之声。黑衣童子定睛细看,懂了剑中门道,怕是舞雩剑法中那万军之中夺敌将首级的飞燕晚归巢。
黑衣童子将雪亮宝剑双手握于右胸一侧,闭上了眼,听他低语:“如歌,多年未曾与你联手,可寂寞?”
听他呢喃,手中宝剑竟散出明亮白光,下一动作,黑衣童子猛然划出一剑,弧度之大,一剑挥出已经右臂后背全都露给了风灵王。
痴儿看到这一剑挥出后留下的破绽,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可惜啊可惜,黑衣童子既然自称活了一甲子,哪会犯这般错误。再见他又是猛然一挥剑,强行止住惯性趋势,反向又是挥了一剑。
这一剑挥出,痴儿才看出其中名堂,只见两道近四丈剑气,交叉着飞向自己。
风灵王哪肯退让,斗志更昂,微微调整剑尖方向,直刺两道剑气交汇那一点。
极招相对,散出一阵又一阵涟漪剑气,顷刻,巷子两边破败的高墙被剑气割划得伤口斑斑,好似轻轻一碰,高墙将倾。
风灵王急急后退,避开残余剑气。却又见黑衣童子乘势而上,单手握剑递出无声一剑。
风灵王退无可退,竟糊涂二愣一般,用手去拨剑。
那蒲叶手掌将要触碰雪亮宝剑,却听一声凤凰鸣叫,黑衣童子猛然收招,双臂张开如回巢燕子向后滑翔数三两丈。紧接着,将剑横在身前,抵挡一阵爆破后的阵阵余威。
硝烟散去,看地上,原本自己所处的位置,多了一支通体紫色的飞箭,看地砖裂痕,还是支箭镞三棱的破风飞箭。
听声音,又来了个玩世不恭的主。
“傻高个儿,没你花哥哥,你的手都该被绞成肉泥了,下次再用手去接刀接剑,花哥哥就把你捆起来让沙狐舔你那又大又臭的脚丫子。”
风灵王听到声音,痴傻的脸竟还皱着眉头撅起了嘴,一脸不高兴。
话不多少,又是一声雄鹰长鸣,再是飞来一箭。
黑衣童子看得真切,迎面飞来的当真是一只苍鹰,他动作如灵猴,向一侧避闪,跃起时候还不忘回身递出一剑。
只见两道气息,一道白色一道墨绿,相抵之后又是散出阵阵涟漪。
回头看,那四丈高墙被打出一个洞,这洞人头大小,滚圆滚圆。圆的周遭,也不见砖块碎裂,可见来人功夫火候。
“如歌,可兴奋?”黑衣童子又是低语,雪亮宝剑再是散出一道白光,像是回应。
来人看得真切,语气之中原来如此的味道,听他道:“喔,原来那把如歌剑是在你这侏儒手上。”
一听“侏儒”二字,黑衣童子气不打一处来,不再退让。他转守为攻,递出一剑,直直略过风灵王刺向半路杀出的紫衣弓者。
紫衣弓者自然就是花少红,他抓着一只公鸡回去宅院准备戏弄曲天琴,一听风灵王没头没脑追了出去,担心之外也是扔下公鸡背着弓箭追了过来。
花少红咧嘴一笑,这笑可不同风灵王那痴痴傻傻,倒有一股邪魅劲。
只见他将左手雕花纹凤的宝弓一翻转,弓弦扣在了左手护腕,右手也不闲着,从背后箭篓抽出一支通体冰蓝,箭镞六刃倒钩的利箭以箭为剑对上了黑衣童子。
可奇怪,看花少红身手,明明二流,愣是黑衣童子如何步步紧逼,花少红每次都能找准空档溜走。
二人缠斗一阵,风灵王不乐意了,挥舞着长剑咿咿呀呀又冲
了过来。
花少红如何会让黑衣童子有闲暇空余,同样一箭刺了过来。
黑衣童子面不改色,右手那把名为如歌的雪亮宝剑对上花少红冰蓝色的飞箭,左手轻轻一挥,只见袖袍散出一股黑风,只听“咔嚓”一声,风灵王手中木棍般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
趁花少红纳闷失神之际,黑衣童子踹出一脚,狠狠命中花少红胸口,将之瘦弱身板踹飞两三丈。
花少红不断揉着胸口,心中不断咒骂,这死侏儒哪来这般气力。
再看黑衣童子左手,也算明白了过来,只见他站在自己同风灵王中间位置,右手握着明亮如雪的如歌剑,左手握着一把黑底金纹的短剑。
这把短剑过分邪性,还不断自剑身散出一股股的黑烟。
花少红不断思索,按照特征总算明白了这是哪把剑。
就见花少红右手猛然一吸,地上那支紫色飞箭同后墙穿洞而出的墨绿色飞箭均飞向花少红。位置近了,手上散去气力,伸手一抓,将两支飞箭也抓在了手中。
他问:“这玩意儿可是黑山风鹤?”
黑衣童子不做回答,他倒是皱眉盯着花少红,不解,为何花少红会白云仙子的功夫?
花少红这小话痨见人不回答,自己也不闷着,将三支箭放回背后箭篓,又自箭篓抽出一支通体雪白的飞箭,又摆动左手宝弓,搭箭拉弦,瞄准了黑衣童子。
“阴山的东西你这小侏儒竟当作杀手锏,真是脏得不行。”
“阴山的东西脏不脏哪轮得到你这乳臭未干的娃娃插嘴。”
说罢,只见黑衣童子长短黑白的两把剑交叉身前,左手短剑源源不断散着黑气,右手长剑也似受到感应,散出一阵一阵白光。
黑烟白光相交映后互相缠绕,显得圣洁却又邪性。
再见黑衣童子将剑都握向右方,紧接着猛然挥出一剑,大声怒吼,声音依旧刺耳,确实声嘶力竭,吼道:“吾名-叶光纪!”
只见一团黑气闪着隐隐白光飞向花少红,这可把花少红吓坏了,破骂道:“他娘的,又一个修仙者!”
说罢射出那白色飞箭,身子也闪向一边,那白光黑气近了,他隐约自黑气白光中看到两只猛兽,却是样貌模糊不清。
以为躲开了这招,殊不料,余威难挡,花少红硬生生被撞得陷进了墙里,全身酸痛,好似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被悉数撞碎了一般。
同时听到金属落地的“哐当”声音,看地上,自己的白色飞箭竟已断成两截,不由心中咒骂。
风灵王看到自己的花哥哥被人欺负,哪里愿意,握着断了一截的木棍剑迎了上来。
这次,他全身散着剑气,好似神佛难挡,又似一面移动的铜墙铁壁。
黑衣童子才挥出那一剑,显然身子还有些僵硬,微微躲闪,还是被断剑刺中左肩。
黑衣童子同样踹出一脚,风灵王被踹退十几步,他自己也借力向后飞出四五丈。
又见他左手一挥,收回了那把散着浓浓黑气的短剑,黑山风鹤。
只听得“嗖”“嗖”“嗖”,共计十三声,在黑衣童子身后出现了十三位握着长剑的青衣蒙面剑客。
花少红勉强从墙上挣脱,退到风灵王身边,再是自箭篓抽出一支通体赤红,箭镞三角刃的飞箭,对准众人一箭射出。只见黑红大风随着飞箭射向众人,那飞箭化为一只红羽鬼凰,嘶鸣飞向一众青衣剑客。
青衣剑客齐齐出剑,动作有序恍如一人,剑阵“大风起兮云飞扬”。
挡下飞箭,再看陋巷,不见了花少红同风灵王的身影。
为首的青衣剑客上前扶住了黑衣童子,令一名身子版稍显单薄的青衣剑客几个箭步,自那破了一个圆洞的高墙下捡起哭脸面具。
那人回到黑衣童子身侧,单膝跪地,双手将面具呈上。
黑衣童子将手中明亮如雪的长剑如歌放回背后漆黑剑鞘,右手抓过面甲,缓缓戴上。
只听为首的青衣剑客请示道:“是否要追拿二人?”
“不必了,先回易水寒。”
话落,一众十四人,身影全无,不知去向。
安静片刻,一个浑身破烂衣裳,脏兮兮的乞丐自犄角旮旯地方摸爬了出来,他捡起了地上那完整的赤红色飞箭,正准备过去捡起那支已经断成两截的赤白色飞箭,却发现有人站在了飞箭后边。
抬头一看,竟是先前离开的青衣剑客中的一人,吓得脚步不稳,后退颠倒在地。
那折回的青衣剑客一剑刺出,悲苦一生自此终结。
生时人下人,死后亦是无人敛尸,化为乱葬岗上无名鬼。
再说金陵王府,老龙王气血上涌,用力猛拍桌案。
也算这老王爷明事理,没有刁难闫忽德,只是目露凶光,让其回去告知仲西侯,三日内不离开临城,必杀之!
盐伯才回王府听护卫说了小王爷偷溜出门,结果遇刺的事情,也是加快脚步去见了老王爷。才进老王爷的茶堂,就见一众青衣剑客同那白衣仰天笑,黑衣泪无声。
再看泪无声,黑衣左肩膀有些殷红,怕是流了不少血,整个人的气息也有些紊乱还未恢复,明白了方才一战有多惊险。
他在茶堂正中央身子微曲,作揖行礼。
老王爷吹胡子瞪眼,
众人自然明白,他并非对茶堂里头的人发火。就听他声音雄厚,愤怒道:“这西地蛮子可以走,这个打伤一诺的和这个射箭的小子······”
只见老王爷右手捏碎一个琉璃杯,意思再明白不过。
盐伯又看了看桌上的那一支完整一支断成两截的飞箭,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这可让老王爷同一众剑客奇怪纳闷了。
就听盐伯解释道:“王爷,这弓者,怕是花家的人。”
老王爷虽在气头上,但并非愚昧之辈,若他是愚昧之人,也不可能大邺王朝王霸一方数十年,老了还被人称为睡龙。
花家的人,可笑啊可笑,八百年都过去了,大邺王朝竟还要顾忌这人是不是花家的人。
盐伯双手一拍,示意那为首的青衣剑客过来,那青衣剑客脚步轻盈,三两步到了盐伯身旁。就听盐伯道:“夜远,你去找画师把那弓者画像画下来,再亲自送去花家。禀花家主人,其门下子弟肆意行凶,险些杀了我临城小王爷。”
那青衣剑客抱拳一礼,未出声,正要出门,却听老王爷补充了句:“就告诉花家的老东西,他门下孽子,险些杀了我朱家世子!”
众人一惊,不过三两隙,除了盐伯,一众剑客齐齐单膝跪地,齐声道:“末将愿为世子殿下赴汤蹈火,无忌生死!”
青衣剑客随后起身冲着老王爷又是抱拳一礼,老王爷的气息也渐渐平复,盐伯一个眼色,众剑客纷纷明白,三人一排出了茶堂。
黑白童子正要迈过门槛,盐伯叫住了黑衣童子。
“光纪,你留下。”
白衣童子侧过头看向黑衣童子,只见黑衣童子点了点头,随后取下了身后那柄插在黑鞘中的白剑如歌交给白衣童子。待仰天笑出了茶堂,黑衣童子也是知趣关上了门。
人都走了,茶堂也就只剩下老王爷、盐伯同泪无声。
盐伯见壶中茶汤快没了颜色,将茶渣倾倒,洗干净了茶壶。又用茶勺从瓷罐子里拨出茶叶,倒入热水,将头抛茶汤倒进,又动作娴熟有序灌入热水,晃了几晃,取了个新的琉璃杯替老王爷斟满了一杯,递了过去。
老王爷微微抿了一口,胸口起伏也渐渐减弱。
盐伯又替泪无声同自己斟满一杯,同样抿了一口,这才开口询问:“光纪,身子骨可还吃得消。”
“小盐子说笑呢,这身子说来不争气,几十年不见有长,也算因祸得福,还如同十七八的后生。”
一听这玩笑自嘲,老王爷也缓了心情,也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道:“五十年前看到你,模样娇小可爱,以为和爹娘走失的娃娃,让老盐头带在身边养着,过了两三年不见变化,你这小子才道出事情。转眼我同老盐头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就你小子还是童儿模样,不知是该教人感慨还是教人嫉妒。”
盐伯一听也乐了,也是感慨往事,道:“王爷,说起来那时候随着您手握关王大刀,两军阵前无人敢应,老了老了。”
老王爷却白了盐伯一眼,哼了一声,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舒缓气息,吐出一口浊气,道:“你小子也好意思,昔年你跟着我三弟头遭上阵,还不是被北齐的铁骑吓得尿了裤子。”
“哪儿?没有的事,王爷你就净听三殿下没遮拦,三殿下他······”
盐伯话及此,止住不语。
老王爷一看,也是苦笑几声,摆了摆手,道:“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哪还那么多顾忌。唉,我那三弟,我愧对于他啊。也算老天不愿再见我朱家为了个世袭王位兄弟相残,让我那三个儿子都战死在了两境战场,倒是把恶祸算到了我那无辜的孙儿头上。”
盐伯同泪无声欲言又止,老王爷又是摆了摆手,这次倒是止住了这让人无限感慨的话题,转而关切询问泪无声:“光纪啊,你的伤,可无碍?”
“承蒙王爷挂念,修为不精,怕有一阵子握不得剑。王爷,是否将世子殿下召回?”
老王爷摇了摇头,倒是盐伯替老王爷开了口,道:“世子殿下听到小王爷伤重,怕是会立马赶回,倒是主婿那边万万不可透露消息。”
泪无声一听,也是点了点头,却是攥紧的拳头重重敲在了茶桌上。
“是我无能,无法替墨家扛下劫难。”
老王爷又缓缓吐了口浊气,盐伯替他又斟满一杯茶,又见老王爷缓缓抿了一口,听他道:“是福不是祸啊,人与天斗,不可避。对了,那个同仲西侯一道来过王府的剑客,可有消息?”
盐伯摇了摇头,道:“这令狐长空倒当真查无可查,若他能归于易水寒,倒的确是墨家有望。”
“光纪,仰天笑可准备得当?”
泪无声摇了摇头,道:“如歌依旧不愿认主,黑山风鹤戾气未解,时候未到。”
“那就不必再等了,看来,仰天笑的确不是你阴山的人。”
“王爷,小盐子,光纪心中有一人选。”
“喔,光纪说说看。”
“白云苍狗可能担当墨家劫难大任?”
“白云苍狗不是······”
老王爷话未尽,他同盐伯二人相视一眼,明白了过来。
昔年青锋榜排名第三的白云仙子,其后人,不正是暮寒楼的驭鬼尊者,萦如歌么?
临城化墨 第八十三章:剑十三恨
秦月儿斜躺在石床上,一旁是盛满葡萄美酒的金制酒觚同一个夜光杯,那凤凰宝琴被搁置在祈年台上。
她看向远处,云层缭绕,几只黄鹤发着断续的叫声飞过云层,遮住刺眼的太阳。
偶尔几阵微风,吹动她今日所穿的轻薄素衣。
一个身披武甲英气不输军中男将的女侍卫,双手捧着一个木匣子向她这竹亭走来。这木匣长六尺,宽四尺,厚约二尺的,一看就不少重量。而这女侍卫步伐稳健,好似这大木匣子不过二三两重。
她走到亭子前,单膝跪下,将大木匣子立在身侧,恭恭敬敬道:“堂主,时候已到?”
秦月儿摇了摇头,她有仔仔细细盯了盯将要成星点的那几只黄鹤,右手拇指中指指甲相互触碰,微蹙的眉头终于展开。
她秦月儿最终还是做了这个决定,起身,赤着脚走向祈年台。
女护卫起身将竹亭中的一石凳子轻松搬起放到台前,秦月儿整理衣衫坐了下去。她长长吁了口气,沉默许久,缓缓出声道:“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既然以前如歌为了我以身涉险,甚至还杀了······不说也罢,现在又愿为我放弃仇恨,我不帮他,谁能帮他?”
“堂主,你的眼······”
“不必再说,令你给无常前辈送去信件,可做了?”
女侍卫点了点头,秦月儿又问:“无常前辈如何作答?”
“前辈只是令他身旁的童子烧酒喝,前辈对尊者的事既不关心,那······”
不等她说完,秦月儿听到结果,却是会心而笑。秦月儿虽说不会是西施榜三甲的美人,但她的姿色也足以倾国倾城,这发自内心一笑,当真美艳。
“焚香,祭剑!”
女侍卫无奈摇了摇头,只得遵从意思,将大木匣子也捧了过来,放到祈年台前。
大木匣子缓缓展开,分为四块平铺在祈年台上。
除了头一片木匣子里放了四把剑,另三块木匣子每块木匣子里头均放着三把剑,这合计十三把剑样式不一,却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是这十三把剑的剑鞘都是极为简单的杨柳木剑鞘,简单至极不见花哨纹路,有差的也就长宽厚度造型各异,剑鞘上刻的宝剑名字不同。其二,每把剑均剑气无双,同样戾气之甚让人三丈之外依旧觉得皮肤生疼。
也算不得十三把剑均满是戾气,其中两把剑剑气逼人,却全无戾气,反倒一股莫名强压迫使另外十一把剑未自行出鞘噬主。
秦月儿自第三块木匣中取出一把剑,将剑抽出剑鞘,这把剑约摸二尺零五,剑刃分四面不过二指宽的白色宝剑。
这把剑样子奇特,剑柄形如瘦马之尾,剑座又似祥云。
她盯着这把剑看了许久,最后将剑归鞘放回,却是苦笑,道:“三青啊三青,你当真是如歌难觅的知音,人不在了,你的瘦马依旧护着他。”
说罢,只见秦月儿右手一扬,开始拨弄古琴。
琴音如鸣声翠却又凄然悲切,突然,秦月儿重重一扯琴弦,声带肃杀之气,喊出一把剑的名字。
“长空!”
只见一个木匣子里一把道剑模样,剑刃刻道纹,剑座为太极的长剑自木匣中挣脱剑鞘自行飞起,在空中回转几个来回后悬浮在了离祈年台六七尺的位置。
“白鹤!”
再是一声,另一个木匣子里飞出一把剑柄剑身均不过两指粗细的长剑,这把剑样子如仙家文剑,剑柄漆黑纹路如羽毛,剑身却如同白鹤羽毛颜色,在剑尾有个孔洞,洞里头悬浮着一颗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珊瑚珠子。
同样,飞出木匣子后在空中几个来回,也悬浮在了离祈年台六七尺的位置,那个孔洞中的珊瑚珠子还不断转动,发出的声音好似鹤鸣。
“瘦马!”
接着,秦月儿先前取出又放回的那把二尺零五的宝剑也飞了出来,这把剑倒是乖巧,径直飞到了该停滞的位置,也不似前两把剑在空中还上下摆动,它就静静浮在半空,好似静物。
紧接着“凌霜”“无常”“桃妖”“放生”“曦明”“清蛰”“黑鸦”“山河一梦”“采薇斧”“小苍狗”,合计十把剑也是听到名字自木匣中飞出,在空中回旋快活后飞到了该停滞的位置。
十三把剑,散出浓烈剑气,颜色不一,远远望去,恍如祈年台为彩云包裹。
那女侍卫看着眼前的十三把名剑,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右手更是本能性捏紧了拳头,原来这才是尊者被迫封藏的力量。
四个时辰,一主一仆,一个弹琴一个侧身站立护卫,琴声未断,站立的人也寸步未移。实在难以想象,四个时辰不曾歇息,两个女子水米不进,这般煎熬的事是如何撑下来的。
在琴声停止的刹那,秦月儿一口血喷在了琴弦上,紧接着身子瘫软趴在了凤凰宝琴上。
女侍卫慌忙上前,再看秦月儿面色,异常凄白,让人不由心疼。女
侍卫牙齿咬着下唇,不知该何言语。
同时,“簌簌”之声,十三把名剑纷纷落地,插入石板。
“不折,你快去看下,十三恨,解封了吗?”
被换作不折的女侍卫心中闷气却无法抒发,她只得应了声,快步跑去。
离这十三恨还有十步距离,却觉剑气如飞刀袭来,划开身上甲
胄,脸上手背也被划开了几道浅浅口子。再看十三恨,不折不由睁大眼,这十三把名剑锋芒无二,泠泠白光胜过东海明珠。
她伸手想要去触碰那把两边剑刃薄厚不一的采薇斧,那采薇斧却散出夺命剑气,不折提气阻挡。
剑气将近,却又有两道剑气袭来,一道打散袭向不折的采薇斧剑气,另一道直直击中采薇斧剑座,采薇斧这才安分。
再看其他名剑,亮度不一散出颜色不一的光芒同剑气后,一瞬,剑气光芒均收敛回剑身,如凡品一般安静。
不折依着剑气飞来方向看去,那两把剑,一把是瘦马,一把是无常。
她就如同对待两个活人一般,冲着两把剑抱拳行礼。
不折将采薇斧自石板中拔出,好家伙,这把剑握在手中,用手掂量,估摸有二十来斤。
再仔细打量,这把剑也是奇怪,两侧剑刃虽都锋利,但这左右剑身厚薄差距竟接近一比二。不折将剑挥动几挥,微微明白这把剑,为何明明是剑,名字却是采薇斧。
她将采薇斧用双手捧着走回木匣子,将之放回相应剑鞘。
等不折正准备回去取第二把剑,却是本能性眼睛向一侧瞥去,动作不停,身如闪电挡在秦月儿身前。
只见她双臂交叉作格挡,下一瞬,听得一声金属撞碰的声音,“砰”。再看不折,双脚竟已踩进石板,那双臂上的铁护腕也被这一击打得龟裂。
不折将护腕取下丢出竹亭,又将右手摸向右侧后腰,那里她藏了一把短刀。
不折皱着眉头,神情不容懈怠,眼珠子上下左右不断转动。
又听一声破风之声,不折快速拔刀挥斩,动作迅速眼神狠辣。
可惜啊可惜,这一击威力不减,她那把短刀愣是和她的左右铁护腕一个下场,刀刃碎裂。
不折看了眼手中残余的一个刀柄,直接丢弃在地,双手作拳,摆出一个御敌姿势。
这样子看去,的确像个沙场骁勇的女将,眉宇之间的英气与杀意早令人不寒而栗。可谁能揣摩其心,不折心里早已暗骂了多宝阁那帮呆子不靠谱,自然也是把多宝阁的阁主决明子全家老少给问候了个遍。
但听不折声平稳,明明声音不响,却悠长传得甚远。
“何方鼠辈,胆敢潜入我暮寒楼!”
来人也算不得不敢露脸的鼠辈,只听远空传来哈哈笑声。再看,这可把不折给惊到了,秦月儿也忍不住看了眼,来人的确斤两不差。
只见远空三人,身穿蓝白相间长袍,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为首,御剑飞来。
竟是御剑术,不说不折,即便是秦月儿也只是听萦如歌同白无常长老提及过,不曾真正见过。而今她算开了眼界,还一次来了三人。
秦月儿不是修仙人,所以不懂。但萦如歌是修仙人,还是个仙根非凡的修仙者。
萦如歌十五岁学会御灵之术后,以曲儿精血化凤凰为坐骑,来去天地间,潇洒至极。
那时候萦如歌还给秦月儿普及了修仙者的种种,万物有灵,他的凤凰取自曲儿精血,将之融入灵符,相当于他萦如歌自己研制了一种术法。
同样,他骑的是凤凰,自然也有人骑飞马,骑天狗,甚至听闻在北方还有十余丈大小能腾云驾雾的老龟,萦如歌也说在东海见过一位仙家以苍龙为骑。
秦月儿也是姑娘家家,自然也喜欢那些才子佳人仙侠江湖的小人书,那书里动不动就御剑飞行,一把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秦月儿还问萦如歌懂不懂飞剑,萦如歌倒是哈哈大笑,看自己不高兴才给解释。
万物有灵,这是根本,然剑为死物,无灵之物如何御之?
若是御剑飞行,那这把剑便有一个最基本的要求,便是飞剑需有灵。
飞剑之灵的形成无非三种,其一,是剑铸成之时便引入剑灵;其二,剑纳亡魂为灵;其三,剑与剑主日久而人剑无二,不知觉中以气养出剑灵。
再后来,江湖出现了一个叫令狐长空的疯子,这疯子挑战天下有名剑者。这些剑者必当有个前提,他们的佩剑,必当是有灵之物。
同样也是因为令狐长空,让秦月儿一度以为有灵飞剑其实也颇为廉价。可后来她才发现,萦如歌虽能控制灵剑,使剑凭他意念飞来飞去,但要如同他的胯下凤凰,萦如歌怕是失败了六七百次,最后才放弃。
三位宽袍剑客轻轻跃下飞剑,踩到了这座山峰大地,他们原本踩在脚下的飞剑也是乖巧得如同猫狗自行飞回各自背后剑鞘。
“来者何人?”
为首的老者花白长胡子,仙风道骨,他抚着长须,口中一声道号:“无量天尊,姑娘,吾等前来,不过为了取剑,何必这般杀气凌凌?”
不折不屑冷哼了一声,道:“方才敢问那两道夺命剑气,也是老者的玩笑么?”
这花白长胡子的老者哈哈大笑,笑了两三弹指,面容微笑不改,语气却似命令:“灵剑本非凡人该有,吾等,不过是替仙道,将之取回。”
“笑话,十三恨为我楼中尊者所有,与尔等何干!”
语落,不折功元猛提,周遭草屑碎石横飞,右拳猛力出击。刚猛拳劲破风之声震耳欲聋,祈年台前的秦月儿微微蹙眉,那三位宽袍剑客却面容依旧,好似不曾将不折放入眼中。
“吾辈有一剑可震
山河!”
“吾辈有一剑可掩日月!”
“吾辈有一剑可撼天地!”
大放厥词之后,三人异口同声,道:“小姑娘,当真不将拳劲收回么!”
不折哪会去理会这等狂妄之词,足下催力,拳劲更是利添三分。
殊不料,如同霞光闪耀,三位宽袍剑客身影不曾动,不折被硬生生撞飞六七丈,嵌入石壁,身上武甲碎裂,嘴角滴血,奄奄一息。
不折努力想将手探出,却是指不能动,声不能出,眼前所见越来越黑。
三人齐齐看向秦月儿,为首老者依旧抚须,笑问:“无量天尊,这位绝美若仙的姑娘,可懂生命可贵?”
“你们,可是天下剑宗的人?”
虽是疑问,语气中却是诸多鄙夷,秦月儿深吸了口气,将纤纤十指抚上琴弦。
下一瞬,十三把名剑纷纷颤动发出阵阵剑鸣。
其中一把首当其冲自石板中自行飞出,袭向三位不速之客。
看去,是那把太极道剑模样的长空剑。
一看此剑发威,秦月儿嘴角竟是会心的笑。心中也是不由感慨,长空老剑仙啊老剑仙,莫非你当真是将魂体融入本命灵剑,打算护着月儿么?
长空剑周遭幻化出大小不一八卦纹,黑白两道剑气缠绕剑身,时间稍过,这黑白两道剑气化为颜色黑白的两条大鲤鱼。这两条黑白鲤一边缠绕长空剑,一边发出微微龙鸣。
为首的长须老者一见此景,眼中不由绽放光芒,更是快速抚须几把,哈哈笑出了声。在他一侧,那位样貌最为年轻的黑须黑发剑客也是哈哈大笑,不由赞叹:“好剑,好剑啊,师兄,不如这把剑赐予师弟可好?”
长须老者点了点头,这黑须黑发的剑客一看师兄准了,左手负于后腰,右手双指合一一声喝,背后飞剑脱鞘飞出,直直对上长空剑。
只见长空剑与这把色泽微黄的飞剑在空中斗了十几回合,渐显下峰,黑白鲤也是渐渐为飞剑散出的微黄剑光驱散。
再见那把飞剑蓄力一击,击中长空剑八卦纹的剑座,长空剑坠落。
黑须黑发的剑客双指一曲,但见他的飞剑又如同俏皮顽童击碰长空剑几下后,长空剑飞向黑须黑发剑客,他伸手一抓将长空剑稳稳握在手中。
黑须黑发的剑客用左手双指缓缓抚过长空剑剑身,颇为满意得点了点头。
长须老者另一侧那位白发无须的剑客一看师弟得了宝贝,也按捺不住了,用手指向一剑,道:“师兄,那把剑归我可好?”
长须老者一看,好家伙,自己的师弟竟挑中了那把小苍狗。他摇了摇头,说明原因:“白云苍狗白云苍狗,意思就是无像无形,这把剑不适合你,不如,你挑这把如何?”
语落,长须老者剑指一挥,好似强大吸力,祈年台前落在石板上的那把曦明剑被硬生生拔出了石板飞向了白发无须的剑客。
那剑客一看这把曦明剑,样式精美颇显鬼斧神工,虽未得小苍狗,对这把曦明剑也是颇为满意。
曦明剑未来得及反抗,已被白发无须的剑客握在了手中,也见他满意点了点头。
听他道:“无量天尊,看来我们师兄弟十三人都可以再添一把趁手飞剑,师兄中意哪一把?”
长须老者又是轻抚长须,看了看,用手指一点,道:“师弟,替为兄将那把桃妖取来。”
两位剑客一听,得令,正要各显神通,却听的琴弦拨动散出琴音,三人竟莫名心神不定。
齐齐看去,老糊涂,竟得意忘形,把这祈年殿的小姑娘给忘了。
听秦月儿又拨弄琴弦,琴音飘荡,听她声甜细语,道:“几位前辈,晚辈念在礼,不曾计较私闯我暮寒楼,而今当真认为我楼中无人,当成自己杂院,来来去去了么?”
一听秦月儿这话,三人齐齐大笑,显然,并未将秦月儿放入眼中。
黑须黑发的剑客挥动长空剑,甩出漂亮剑花后又很爱惜得用手轻轻抚摸,道:“无量天尊,小姑娘,吾等不过取回不是人间物,如何······”
话未尽,只见一道无形飞刃,看清之时已晚,那黑须黑发的剑客右手握剑手背被花开一道口子。紧接着,一道琴音。
刃先出,音后至,三人这才对秦月儿稍稍上心。
又听秦月儿道:“本座不喜杀人,但犯我暮寒楼,伤我弟子者,当诛!”
三人显然不再将秦月儿的话当孩童戏语,却也没多少在意。
那被伤了的黑须黑发剑客看向自己师兄,只见长须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他明白意思,咧嘴嬉笑,只见手握长空剑飞身向秦月儿递出一剑,意在夺命。
秦月儿斜瞥一眼,将右手拇指中指扣上最粗琴弦,猛然拨动。
乍见,一股涟漪以凤凰宝琴为中心荡漾开。
黑须黑发的剑客在半空挥动长空剑,一剑斩落,破开这道琴音涟漪。本以为下一剑可得手夺命,却见两道剑气袭来。
黑须黑发的剑客背后飞剑出鞘,载着主人向上飞了四五丈,然那两道剑气穷追不放。长须老者同白发无须的剑客纷纷指剑相助,各出功元饱满一剑,化去二人师弟危机。
再看去,只见一把稍长一把稍短的两把剑自石板飞出悬浮在秦月儿身前,好似尉迟秦琼挡门前,神鬼不容犯。
临城化墨 第八十四章:灵剑解封
长须老者定睛一看,乐了,哈哈几声后,改了主意,道:“无量天尊,不如这般,那把桃妖师兄不要了,这把无常归我,你的曦明也放回,取那把瘦马更是恰当。”
白发无须的剑客盯上了那把无常剑,但听师兄说明自己看上了,也就没有二话,几句客套谢语。
三人盯着两把飞剑几隙功夫,这两把剑均没有动作,也就明白了缘由。
下一刹那,长须老者背后飞剑出鞘飞向秦月儿。
秦月儿十指均摆上琴弦,快速拨动琴弦,只见大小不一的无形飞刃自凤凰宝琴飞出去抵挡飞剑来势。
无奈,均不见效果。
飞剑将近,瘦马先有了动作,只见这把比寻常宝剑要稍稍短些的灵剑迅如闪电,一剑刺出再是飞向空中,回旋之后又刺向飞剑。飞剑刺出一剑,瘦马已刺出三剑,甚至有一回合瘦马出了四剑。
白发无须的剑客想到了什么,小声询问:“师兄,这把瘦马,可是那位柳家小辈的佩剑?”
长须老者点了点头,白发无须的老者一看师兄点头承认,更是欢喜,恨不得现在就降服瘦马收为佩剑。
可无奈,回合多了,无主瘦马竟渐渐占了上峰,甚至将那把飞剑的剑身还刺出几个不起眼的小坑。这下长须老者不乐意了,只见他催动仙源,飞剑刹那展露刺眼光芒,剑气瞬间提了几个位,再与瘦马相击,胜!
瘦马在半空又别扭飞行了许久,终究如人气力皆到尽时,无奈落地。
只听“叮当啦”,瘦马落地,这把快剑依旧如同离水的鱼不死心得扑腾着。三人倒也不去理会,齐齐看向了另一把难缠的灵剑,无常。
只见无常剑散出白烟,白烟化为四个大字“一见发财”。长须老者一看乐了,还打趣道:“哟,想不到你还是剑中谢必安么,看来老朽今日赚大发了。”
可下一瞬,三人脸色变了。只见“一见发财”散去,剩下的九把灵剑好似受到命令纷纷脱离石板飞至无常剑周遭,首当其冲的还是那把名字同造型都有些别扭的采薇斧。
剑讲究刺,斧讲究劈。
这把采薇斧倒好,身为剑名为斧,还很争气得融合了这两种兵器的特性。
采薇斧追着在空中御剑飞来飞去的黑须黑发剑客,以劈为主,见缝插针顺带刺击。一时之间使得黑须黑发的剑客竟无法招架,一剑将要劈下,却见一道微黄光芒射出,正中采薇斧,采薇斧散去光芒与凌然剑气,落败。
其他灵剑泠泠作响,响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下一瞬,只听“簌簌”,除了那把无常,其他九把灵剑配合默契如同九位一队的剑客,布阵攻击。
剑阵灵活多变攻守兼备,看上去,好似胜券在握。
可无奈,三位剑客合招一击,不由分说,直接破了九把灵剑组成的剑阵。九把名剑纷纷坠地,也同离水的鱼在石板上扑腾挣扎。
秦月儿右手向前一探,无常剑向后飞去,剑柄刚好能让秦月儿握住。
名剑美人相衬,虽是赏心悦目,可惜啊可惜,秦月儿终究不是舞剑的公孙氏,也不是昔年的女剑神白云仙子。
秦月儿也的确不打算用剑,她将无常剑双手捧着,又坐下,将剑恭恭敬敬放到一边。
无常剑果真通灵,几番挣扎,好似打算与不速来客鱼死网破,可终究拗不过秦月儿,只得安静躺在一侧。
秦月儿再次拨动凤凰宝琴,无常剑的颤动越来越稳越来越稳,最后安静得如同酣睡的老猫。
黑须黑发的剑客正要满心欢喜去捡地上的剑,他正要探出手去,几道无形飞刃自他后方飞来。好在白发无须的剑客眼疾手快,一把将自己师弟拉回,再看他原本站立的地方,那石板已经化为粉末,露出了山峰原本的土石地貌。
黑须黑发的剑客心有余悸,睁大着眼看向自己的二位师兄,二人也早已将飞剑出鞘,悬浮身侧,俨然如临大敌。
“你有一剑,可震山河!”语落,秦月儿猛扯琴弦,只见一只凤凰嘶鸣一声自琴音中现身,扑扇飞向三人。
三人只觉一股强压不敢懈怠,三人合成防备剑阵,修为提升七八分勉强接下这招。再看三人,早不再仙风道骨,一个个衣袍被汗水浸透,用剑撑地,大口喘息着。
“你有一剑,可掩日月!”语落,秦月儿再次猛扯琴弦,只见一条粗细怕需六人合抱的金光神龙咆哮着自琴音中现身。
金光神龙没有直接扑向三人,而是呼啸着飞向天空,掩盖夺目太阳,看去,逆光的龙王更添几分死神味道。下一刹那,金光神龙呼啸飞向黑须黑发的剑客。
黑须黑发的剑客一看,这畜牲冲着自己来的,登时吓坏,不争气腿软瘫倒在地。长须剑客毕竟年长多阅历,微微看出了秦月儿这番动作的门道,却依旧不敢确定。
只见他手一摊,飞剑离开手心在半空快速回旋,如同一只狼毫笔在描绘着。
几隙功夫,一个透明纹路出现在天空,渐渐化为八卦纹散出千百个微波涟漪。突然,“咻咻咻”,声音不断,自那八卦纹中飞出不计其数的飞剑直直撞向金光神龙。
金光神龙一声咆哮,硬碰硬迎了上去。两相消耗,长须老者最终如愿,打碎了金光神龙,再看去秦月儿,再金光神龙消散刹那,身子瘫软,左手按在胸口,右手拍在了凤凰宝琴之上,发出一声颤音。
再看,秦月儿最终
没抑制住,呕出一口浓血,弄脏了琴弦,弄脏了凤凰宝琴。
声势浩大,被拍进石壁中暂时没了意识的不折也清醒了过来,她艰难想要挣脱束缚,无奈还是徒劳。
不折张动嘴巴,努力想要制止秦月儿继续催功,可最终她不愿见到的,依旧发生了。
“你有一剑,可撼天地!”语落,秦月儿十指按在了琴弦上,没有拨动,却是按下的刹那起,这祈年台为中心向周遭散去共计三百里的范围,刹那消音,天地寂静。
三人面面相觑,白发无须的剑客试探着说了句:“师兄,师弟,可听得到?”
另二人应了声,显然,秦月儿并非什么幻术,更没有颠倒错乱空间。三人仔仔细细努力去听,依旧没有声音,没有风声,没有鸟叫,甚至除了他们自己,听不到其他活物的呼吸声。
长须老者未来得及开口,却见天边好似镜面碎裂出现道道裂纹,那裂纹里头异常漆黑。突然,自漆黑中探出一只血爪,紧接着又是一只血爪。接下来是一双凤凰五彩翅膀,突然,伴着一声如龙似凤的吼叫,他们算看清楚了这妖怪的样子。
从天边撕裂天空出来的,是只凤身龙首,翅上生双爪,顶上无角,甩着一条长长龙尾巴,似龙似凤的这么一个怪物。
秦月儿见此物已出,开始弹奏凤凰宝琴。
这次的琴声悠扬婉转,好似安心。
琴音之境,恍如竹林间,风起叶落;小亭间,美人奏琴,剑客温酒。
然,不等沉醉,那怪物再是一声奇怪怒吼,冲向了三人。
三人默契十足,摆出防御剑阵,修为不再遮掩,只见天地黑白汇聚,异象袭来。
那黑云汇聚成形,化为一把巨大飞剑,直直对准了怪物。
这场面,当如三大仙人一战操琴魔女。三人齐齐出剑,只见那把黑云形成的巨大飞剑瞬的飞向怪物。
然,可笑可叹,怪物一声怒吼,接着右边翅膀上的血爪就同母亲抽打幼-童般,一巴掌扇了过去,那把飞剑一瞬间被拍散成了烟雾。
巨大飞剑散去,三位剑客也是失了一口气,各自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秦月儿站起了身,缓步走向三人,那怪物死死盯着三人,那眼神,已震慑得三人不敢再有动作。
“将剑留下,滚!再踏足我暮寒楼,定斩不饶!”
其威不可触,三人纷纷放下原本抢夺的灵剑,生怕秦月儿反悔,催动飞剑,飞得比来时还快。
确认三人远去,秦月儿那口强提着的气也刹那散了,身子瘫软在地,那似龙似凤的怪物也顷刻消散。
过了近一炷香,不折总算能自由活动,虽身上依旧没一处不疼痛,但万幸她能动能跑能跳。她慌步跑向秦月儿,将之揽入怀中,关切道:“堂主,堂主······”
秦月儿被轻轻几下摇晃,回过了神,她惨白丝毫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反倒关心起不折,听她声轻缓无力道:“不折啊,你,武脉可受损?”
“不折一切安好,堂主,我这就送你去医堂。”
“等等,等······”说罢,秦月儿一阵咳嗽,接着又呕出一口血,还吐在了不折的武甲上,她强行露出一个笑,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得眨了眨眼,道,“不折,你帮我看看,十三恨,都还在吗?”
不折不敢拒绝,环顾四周数了数,一,二,三······
“十三恨一把没少。”
“那就好,你帮我把剑都归鞘,最后还差一步······”
“堂主······”
“去!”这一个“去”字异常有力,不折被震慑呆住了,一时竟不敢反抗,应了声“是”。
秦月儿被搀扶又坐回了祈年台前,只见她双眼散出明光,双手舞动,后按在了宝琴上,来来回回拨动琴弦,琴音袅袅,意境却是临近死亡的恐惧。
这一曲很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结束了。
十三把名剑均无比安静,不折将木匣子一块一块合了起来,直到四个木匣子又合成了一个大木匣子,她才扭过头去看秦月儿,这下可吓坏了,秦月儿竟颠倒在了地上,面色惨白,双唇更没血色,闭着眼,不知生死。
不折立马将木匣子背在了身后,横抱起秦月儿,也不去顾那凤凰宝琴有多珍贵,径直向山下奔去。
其后,暮寒楼某处不知名山峰,天已黑,漫天星辰已出。茅草屋外的土灶旁两个童子开始生火,用一口铁锅开始煮些山里的土鸡野菜。
一位花白长须毛毛躁躁,头光得锃亮的白袍老人躺在一把竹编躺椅上,他的身侧摆放着那个装了十三把名剑的大木匣子。
老人的右手不断玩弄着两个拇指直径的铁球,这两个铁球一看就是老物件,主人也常年把玩,铁球被把玩得也是锃亮。
老人神态安详,突然铁球转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转动碰撞过程中还时不时擦出火星。两个还在准备晚餐的童子自然不可避免注意到了老人异样。
突然,听到一声响动,再看老人手上的两个铁球,竟如同才从炉子里取出来,红得发亮,老人蒲扇大的手掌手心也被烧出一股青烟。
老人猛得将两颗铁球拍进了竹椅扶手,起身,双手负在后腰,仰天看望星空。
久久伫立,不发一语。
突然,大木匣子微微颤动,老人斜瞥了一言,没有动
作。
一个童子将一碗盛了野菜野鸡肉,散发着阵阵香气的肉汤恭恭敬敬递向了老人。老人看了看在身边侍奉三四年的童子,这两娃娃也该十二三岁了,何苦要让这种年纪的孩子陪着自己一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东西,在深山野岭活一日少一日得浑浑噩噩着。
只见老人左手一挥,大木匣子展开,自里头飞出一把长剑。长剑在老人身周愉快回旋,好似一只与主人久别重逢的小土狗。
老人看着这把灵剑欢快的样子,不由抚须笑了,无奈,他的胡子长年不打理,毛糙得很,无法一捋到底。
童子问:“老祖宗,它还是认你呢。”
老人哈哈笑了笑,接过童子手中的竹碗,用木勺搅-弄着肉汤。
人已老,而剑更利,不由感慨。
想昔年,他兄弟二人仗剑天下,一者好动好斗狠,一者闲云野鹤懒散惯了。
这么个组合,当时觉得二人除了长相一样,日常相处总是格格不入。现在想来,却是令人回味深长。多期望再与兄弟一同闹得江湖沸沸扬扬,再折腾天下剑客一次。
老人将肉汤喝尽,吃光了野菜和野鸡肉。
寻常人偶尔吃一次这等野味,只觉得这美味天上才有,可若是差不多的料理吃上三年四年,怎可能不腻味。
他把竹碗递回给童子,又看向天际。只见满天星辰之中,破军星同紫微星格外明亮,各占一片天,使得周遭星辰好似暗淡几分。
那把灵剑依旧在旧主身遭飞来飞去,俨然没了白天在祈年台那稳重气息。老人摊开了手,灵剑乖巧飞到老人手上,老人握剑,灵剑散出一阵一阵白光。那样子,更像是被主人抚摸毛发的小奶猫。
老人左手成爪,那么一吸,大木匣子中,刻了“无常”二字的剑鞘飞离木匣被老人握在了手中。将手中无常剑归鞘,插进了裤带。
老人仰天大笑,两个童子一边吃着肉汤,一边一脸错愕看着老人。
老人突然发问:“神荼、郁垒,可想去山下走一遭。”
两个童子一愣,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动作,齐齐跑向了茅草屋,折腾了快有半柱香,二人各背了一个快和他们人差不多大的包裹,两腰各插了一把剑,蓄势待发就差老人下令。
老人一看两个童子这般举动,不由大笑。
老人摆了摆手,道:“都要下山了,还要这些破皮衣裳作甚,这两把剑也是太钝了,都扔了,扔了。”
“可是老祖宗,剑客怎么能没剑呢?”
老人一听,乐了,这俩傻孩子,是忘了自己可是他白无常晚年的关门弟子,何愁天下宝剑不争先奉为主人?
突然,老人左手双指成剑,射出两道剑气。两个童子背着大包裹也是灵活得如同这山野灵猴,左右翻腾,看准时机,一个双指合一,驱动地上竹叶为剑,另一个同样双指合一,引土灶中未熄火星为剑。
刹那,这山峰上火星四溅,风吹百里,好似神仙打架,神通各显。
老人满意得看着两个童子,原本想抚须而笑,无奈先前动作,胡须太过毛糙无法展现仙风道骨之貌。
老人只好用手去摸那光头,那样子,竟刹那像极了一猥琐老头儿。
两个童子打小生活在暮寒楼,那些江湖上名声在外的大侠回了暮寒楼,和市井小民没啥区别。后来又跟着长老归隐山岭,哪里知道那些传闻中的神仙高手该是怎么个风貌,他们只觉得,老祖宗每每摸光头的样子,就跟山里的老猿差不多。
二人不由嬉笑出声,老人自然明白二人在笑,原本打算佯装愤怒,再教训一番,后来想想,雏鸟长大该离巢了。
随即,只见老人右手一挥,大木匣子中的剩余十二把名剑纷纷作响。下一刹那,连剑带鞘都飞出了木匣。十二把名剑在空中飞舞,散发着颜色不一的光芒,把这无名山峰照耀得五彩斑斓,恍如仙境。
老人这次还是抚须笑了,尽管胡子毛糙,几次抚摸都把下巴给扯疼。他乐呵呵道:“去吧去吧,去找那混小子,别辜负了小月儿的苦心。”
十二把名剑竟如同游子即将离家,排成一排,在老人身前浮动了几隙好似跪拜,随后纷纷剑未出鞘向山下飞去。
两个童子看到这般场景,不由瞠目结舌,声断断续续问:“老,老祖宗,山下,下山,山,这样,多么?”
老人一听,哈哈大笑,道:“天下仙缘不过万份,有为者不过千人,能成为世人眼中的仙人者,更不过百人。怕是你们下了山,寻常所谓剑仙,你俩小童还不会放在眼中。”
“那,像昨天来的那位前辈这样的人物,多吗?”
老人一听,笑得更是没了样子,听他缓缓道:“那样的人物么,估摸着八百年才会出一个吧?走,带你俩小娃娃下山去。”
说罢,老人右手剑指再挥,斩断屋外一根紫竹,紫竹在空中被无形剑刃砍为等份三段,悬浮半空。
老人足下微踮,踩到了一根竹棒上,负手于后腰,冲着两个童子道:“童儿,下山去了。”
那被取名鬼神的两个童子,神荼、郁垒,连忙解下身上包裹,丢了两腰长剑,猴子一般蹦上了竹棒。觉得惊奇好玩,更多的,是对山下的憧憬。
可两个童子不知道的,是山下世界里的人远比山林中的黑瞎子和斑纹大虫,更加可怕。
临城化墨 第八十五章:万事无常
花少红同风灵王一道回了仲西侯在金陵城的宅子。说说是一道回去,实际是风灵王把花少红抗在了肩上。
诡王站在门口,看到这画面,不由眉角微微跳动。
诡王急忙让开了身子,风灵王猴儿一般蹿了进去。
仲西侯看到这场景,再看翻墙进来,斜靠着一根红漆柱子喝着皮壶里头马奶酒的闫忽德梁,眼神冷峻,却没半点恨意同杀意。
仲西侯最后又瞥了闫忽德一眼,昂着那张黝黑的脸,迈着大步进了屋。
反倒是诡王经过闫忽德身边,微微停驻,不由叹息摇头,随后也跟着进了屋。
闫忽德也不去理会,背顺着大红漆柱往下滑,最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又喝了口酒,叹了口气,可无奈,就是这么一叹气,竟左胸下肋疼痛要命,脸部也被疼得抽搐得微微变形。
终究是透支了太多,可惜啊可惜,自己不是那个怪物,有数百年的年岁能供自己透支。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一人生匆匆七十载的凡人。
思及此,闫忽德又不由大口喝了口马奶酒。他突然好奇,人生数百年,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风灵王对花少红的关心不假,可这竹竿是个痴儿也不假。他急急忙忙大手那么一扫,把茶桌上的一整套茶具给扫到了地上,只听瓷器碎裂的噼里啪啦声,莫说诡王,就连西城之主的仲西侯也不由看得眼角抽抽。
风灵王又把花少红放到了茶桌上,可惜,这痴儿不懂分寸掌握。这与其说是放,倒不如说是半放半丢。
花少红在巷子里被揍得没了半条命,这剩下的半条命就差点被风灵王给折腾没了。
花少红后背后脑撞击到茶桌,不由咳嗽了几声,这把风灵王吓得,立马查看花少红全身上下。直到花少红烦了,提力抬腿踹了风灵王一脚,这痴儿才站直身子到一边纳闷去。
仲西侯拨开了风灵王,凑近了花少红,双目在他身上扫视几番。
他闭上双眼,双眉紧锁,似在根据花少红身上伤痕冥想花少红同那名剑客的战斗。
诡王声柔低语,问花少红:“红儿,你遇到的是哪路高手?”
花少红未语,他双目紧闭,呼吸匀速,显然是在稳住体内气息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花少红双眼猛然睁开,一个鲤鱼打滚,身子翻起,坐在了茶桌上。他还不断摸索着身上的处处伤痕,碰一下,眼角抽搐下。
他回答了诡王的问题:“一个侏儒,双手长短剑。”
“侏儒?长短剑?”
诡王眉头微蹙,脑中不断快速闪过一个又一个带有这些特征的黑白道上的人物。
最后,诡王摇了摇头,剑客天下数不胜数,长短剑的双手剑客也非寥寥。可侏儒高手,天下本就不多,更不提是能耐在风灵王同花少红之上的长短双剑能手。
仲西侯微微思索,问了句:“那人可穿了件黑衣?”
花少红点了点头,再看仲西侯,他好似了然于心。
诡王也看向了仲西侯,风灵王这痴儿看花少红同诡王都看着仲西侯,也跟风看向了仲西侯。仲西侯被看得有些发毛,说出了答案:“易水寒三巨头之外的顶尖高手,泪无声。”
诡王恍然大悟,不过下瞬,她问:“密档上易水寒中的黑白剑客仰天笑同泪无声,貌若童儿,着黑白衣裳,配黑白宝剑,一个戴着一个笑脸面具,一个戴着一个哭脸面具,可······”
花少红插话打断了诡王的话,道:“那个侏儒拿的是把白色的剑。”
诡王就有些纳闷了,这时候风灵王却开了口,听他道:“是那个女娃,嗯,女侏儒换的。”
“对,这侏儒还喊那把白剑,说叫如歌。侯爷,诡王,你们说有趣不,竟然也叫如歌。”
二人自然明白花少红说的有趣点,不过,这等有趣的点,自然无所谓点高点低。
仲西侯闭上眼,微微思索后,睁开眼开了口。
“红红,将剑取来。”
花少红一愣,不明白取剑指的是哪把剑,最后“哦”了声,急忙忙出了门。
诡王正要开口,却是仲西侯抢了话:“孤准备回西地。”
诡王不明白仲西侯的意思,听仲西侯继续道:“诡王,替孤留在临城,看住一个人。”
诡王未语,眉头微蹙,双目有神盯着仲西侯,静待下文。
听仲西侯缓缓报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曲天琴。”
风灵王被仲西侯三两语给支了出去,随后闫忽德梁进了屋来。仲西侯看到闫忽德,不由皱眉,那眼神,竟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侯爷,若你回西地,闫忽德就先去趟紫薇城。”
仲西侯刹那没了风度,将一个陶瓷茶碗摔在地上,摔得稀碎。闫忽德纳闷,诡王叹气。
随后也不等闫忽德发问,仲西侯气氛开口,道:“小梁啊小梁,你彻底乱了孤的打算。”
一听此语,闫忽德也是丈二和尚的感觉。
“且问你,少根手指,对人有何影响
?”
虽不明白仲西侯的意思,闫忽德只好作答:“侯爷,他不单单是金陵城的小王爷,这小家伙内心还想做个剑客。”
“你错了,他朱一诺做不了剑客,他只能是临城世子,只能是临城的王!”仲西侯越说越气,胸口不断起伏,这等样子的仲西侯莫说闫忽德,即便跟随仲西侯年岁较久的诡王也不曾见过。
“天下剑客要多少有多少,更何况他朱家有个易水寒,何需他朱一诺来做剑客?再问你,若今日我仲西侯下令废了朱一诺一指,会如何?”
“临城与西地,再无和平······”
“呸,我西地同他临城,何曾有过和平?”
闫忽德刹那明白了过来,不由后悔不已。
朱谏男这病秧子时日不会多,那未来的金陵王,只可能是朱一诺。可如今朱一诺的志向却不是王权也非富贵,他心思所在,是仗剑天下,快意恩仇。
若被断了一指,本就炁源有缺的朱一诺想成为一代剑豪,更加无望。仇恨会改变一个人,莫说毁人信念的仇恨,这等仇恨可不亚于杀父之仇。
朱一诺改了心思,若他日世袭罔替成了金陵王,仲西侯同老龙王的交易也才真正开始。
可若重来一次,怕闫忽德依旧会护住朱一诺,要说原因,当真不知为何。
仲西侯平复了气息,继续道:“也罢,你去紫薇城何事?”
“杀人。”
仲西侯几人的事先暂放,且说另一人。
那个狼牙面具身穿发白道袍背着一把桃木剑的道人,他足下生风,快步走在崎岖山道。
常人一个半甚至两个时辰才能到顶的山路,这道人不过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到了山顶,不见喘气,脚步依旧。
这道人原本就看去落魄,现今这般样子,更加狼狈。破旧的道袍添了不少窟窿,袍子上也多了不少干透成褐色的血迹。他的右臂一直垂着,好似受了重创,也不知道是废了还是只是伤了。
奎木狼到的这座山名唤“天鸾”,相传是七百多年前隐居修仙大家葬刀客叶不凋的修行场。那位早已成了传说,现今野史也鲜有记载。传说葬刀客正是在这座荒野山岭,见凤凰飞天,自创了一套独步天下的刀法,名唤“天鸾”。
而这天鸾峰究竟是以葬刀客的刀法为名,亦或葬刀客的刀法以山峰为名,多少轮回过后,早无从考证。
现今的天鸾峰上有二十六间木屋,一个人工开凿的湖,这人工湖已自成一方天地,湖中有藻有鱼,甚至还有灰羽毛的野鸭在湖上游荡。
有意思的,是这湖旁种的竟不是柳树,而是桃树。六月才初,果子正是当季,一个个圆润饱满,还有几只不及巴掌大小的鸟儿爪子扣住桃子稳住身体,贪婪得吃着果子。
狼牙面甲的道人在最末的那间木屋前停下,他仰头看天,可惜,这儿不是暮寒楼,看不到黄鹤。飞过天鸾峰上空的,都是些叽叽喳喳的小雏。
他又低头看向山下远方,天鸾峰虽算不得参天高峰,但也足够云层缭绕。偶尔几团浮在空中的棉花遮住视眼,也让人错觉恍如身在仙境。
木屋的门吱嘎开了,从屋子里走出了一披散着头发,**着上身的人。
这人一头长发红得如同烈火,皮肤很白,有些微微病态的白。**的上身露出雪亮腱子肉,可惜上头布满各种伤痕,有些不同武器不同物体造成的伤痕也是层叠在一起,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他的手中捏着一个铜制面甲,很新,那造型显然以虎豹为原型。
“尊者。”
“你受伤了?”
“无碍,不过去杀了两个人,些许棘手。”
萦如歌微微皱眉,有些讶异。毕竟奎木狼归顺自己至今,杀过的人怕不会超过一只手。萦如歌也不再多问杀的谁,为什么杀,他问了别的事。
“知途,朱一诺回金陵了吗?”
狼牙面甲的道人自然是天鸾众中的奎木狼,而这一头红发**上身的男人,则是暮寒楼的驭鬼尊者,萦如歌。
奎木狼盯着萦如歌,他的头发同肤色实在异常得阴森,就连奎木狼也觉得心里有些发寒。
“尊者,燕云骑的人对小王爷出手了。”
萦如歌眉头微皱,显然在等下文。
奎木狼见过萦如歌这般表情几次,每一次那些被盯上的猎物,那下场都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奎木狼继续道:“参水猿怕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萦如歌呵呵一笑,背着手转过身看向山下,那新打造的虎脸面甲轻轻摇动。他又嗤笑一声,说了句:“那看来,仲西侯也该找上他了。”
奎木狼有些讶异,他不明白为什么仲西侯会找上参水猿,萦如歌喜欢挑弄别人那是偶尔,对这暮知途,他倒没那心思。
萦如歌又补充了句:“参水猿第一次以真身出现在金陵城,便被仲西侯盯上了。可惜,任他仲西侯手眼通天,也不会知道那个人是参水猿。”
奎木狼半懵半懂,也不去纠结,他深吸了口气,道:“小王爷安然回
到金陵,不过······”
这等语气转折,萦如歌最是不耐烦。他“唔”了声,奎木狼也不再隐瞒,将朱一诺被仲西侯麾下风灵王同花少红打伤,闫忽德同泪无声救了朱一诺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隐瞒。
萦如歌沉默,沉默的可怕。
些许时间,哈哈大笑,那笑声好似准备将肺中存气全部倾倒。
萦如歌突然问了一个在奎木狼看来不相干的问题,他问:“泪无声那把剑,你可知晓什么来头?”
奎姆摇头,萦如歌未曾回头看,好似他笃定了奎木狼会摇头。
萦如歌哀叹一声,只听他朗声,音随风传百里,道:“空樽待斟梦何方,蘸酒化墨又何妨?爱恨如歌随云意,萦心何苦风凌霜。”
奎木狼有些不解,他自是知道这四句诗是白云苍狗为萦如歌取名时所念,可,这四句诗同那易水寒的泪无声有何干系。
萦如歌又问:“知途,你自然知道我的名字取自这首诗。那我问你,令狐长空这名字取自哪里?”
奎木狼自然明白令狐长空的由来,听他道:“老剑仙的全名怕世人早已忘了,然令狐剑仙天下闻名,他一身用过十余把剑,羽化前最后一把为长空剑。尊者同老剑仙的对决,实际······”
萦如歌并不隐晦,奎木狼不好继续,听他道:“那把对决,我败得五体投地。他飞升之际留下随身佩剑,既然萦如歌不好仗剑江湖,那不如换个身份,令狐长空,可好?”
“尊者,那你同泪无声?”
“听你先前介绍,怕泪无声手上有一把藏了一甲子的剑,我竟没看出来。”
“泪无声的剑?”
“如歌剑。”
“如歌,剑?”
萦如歌又轻轻摇动了他的虎脸面甲,随后转过身,面向奎木狼。
但见萦如歌慢慢戴上面甲,那变化奇妙,他一头火焰红的长发渐渐化为黑色,原本有些病态白的皮肤也渐渐变得如往常微微古铜色。
好似萦如歌在戴上面甲后才是真的他,奎木狼疑惑了,如果只有戴着面甲的尊者才是所谓正常的他,那他该如何摘下这噩梦般纠缠了他二十四年的“萦如歌”三个字。
“尊者,墨公子。”
萦如歌叹了口气,道:“天下剑宗该入世了,怕是墨茗他,或说,整个墨家,逢难了。”
奎木狼正要继续,萦如歌倒先他开了口,听他疑惑,似在问奎木狼:“知途,若是仲西侯同临城主有了梁子,那墨家,看来他不会帮了。”
“不如就让我······”
“闭嘴!”
其声若雷霆,不容奎木狼再吐出第六个字。奎木狼闻此声,未有不悦,却觉心中起了一股暖意。奎木狼,暮知途,穆知途。
知途,可当真还知途。
“走吧,同我一道去金陵城。”
“仲西侯的境界,怕是过了天劫。”
“他已告诉过我,五重境。”
萦如歌轻蔑一笑,只见他右手手心朝上,只见一团黑紫火焰燃燃。
奎木狼见过萦如歌六种亦或七种不同色泽的火焰,却从未见过这般森森冷冷的火焰。突然听到一阵幼-童笑语,奎木狼本能反应,背后桃木玄武剑出鞘,准备剑斩小鬼。
萦如歌轻吹一声口哨,听他道:“大郎已同我心灵相通,与他知人情,与我通阴阳。”
奎木狼明白了,这个被唤作大郎的鬼魂已经成了萦如歌的鬼侍,而萦如歌则成了大郎的阳仆。二者互为主互为奴,若一方反水,当为天诛。可同样的,这等逆天行为,或比他当年所受,更是要煎熬千百倍。
“现今的本尊,早可不将鸿蒙四五重放在眼中。”
说实话,奎木狼并不相信萦如歌这种没有源头的自信,若说在颜啸发怒前的萦如歌是将历天劫的鸿蒙境,那如他师父,那位观主那样六重境的神仙人物呢?
鸿蒙一道,究竟还存在多少高手,是否有十几甚至二十几的五重境之上的怪物,没人敢打包票。
或者,这世上还存在着那不曾记载的七重境。
历经四次天劫而未飞升,亦或未灰飞烟灭,那于寻常世界,是怎样的存在?
奎木狼突然很好奇一个人,他会是什么境界?他好奇的不是别人,而是,暮寒楼的前代尊者,颜啸。
若是关于颜啸的传说,天下最有名的,自然是他一刀一剑斩鸿蒙邪魔的故事。
可惜,奎木狼从未见过颜啸的刀,也不曾见过他的剑。更是从未从他身上有感受到,哪怕一丝丝的洪荒境以上高手的气息。
突然一阵凤凰长鸣,将奎木狼的思绪拉回,看去,是萦如歌化出了一只燃火凤鸟。萦如歌看着自己,伸出了手,听他道:“知途,去金陵城。”
奎木狼点了点头,他在犹豫,也在等待,他在奇怪,到底自己是暮知途,还是奎木狼。戴上了这块狼牙面甲,他的心开始平静,可他不再是暮知途。可,若是他卸下了这块狼牙面甲,他又会是谁?又,能是谁?
临城化墨 第八十六章:一诺命途
金陵王府,老龙王的书房,黑衣童子泪无声已经先行离开,剩下的,是那两个一起携手大半辈子亦主仆亦知己的二人。
老龙王用手指有节奏轻轻敲打茶桌,盐伯在那换水泡茶。
待茶香满溢,先给自己斟满一杯,拇指食指捏着品茗小杯轻轻摇晃,又吹了吹热气,微微抿了一口。盐伯很满意的眯眼点了点头,放下小杯,这才为老龙王斟满一杯茶。
他恭恭敬敬将茶递给老龙王,见老龙王神思不在此处,便将小杯放到了离老龙王右手不到半尺的位置。
老龙王神思有顷,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好似茶汤并不烫口。
他缓缓吁了口气,整个身子瘫躺在椅子上,将右手放在扶手上,一如先前,有节奏敲打扶手。
盐伯一边品茶一边似有意无意问:“王爷,可又是在担虑主婿墨家。”
老龙王点了点头,终于也开了口,道:“光纪虽样貌一如童子,终究也是如我等一只脚踏进了棺材,让他扛此大任,实在勉强。昔年三弟身侧四大铁护卫也只剩下他一人,怕也是雄风不复。”
“王爷,那可能将老奴的······”
不等盐伯将话说尽,老龙王摇了摇头,听他解释道:“你终归会活得比我长久,一诺这孩子尚且稚嫩,他还需要你的辅佐。”
盐伯本想叹气,最后张了张口,未有动作,他将小杯放置唇边正准备抿上一口,却忘了,茶汤早被喝光。盐伯也没再给自己斟满,把玩着手中也值百两银子的品茗小杯,眉头不由皱成了川字。
他突然也不自觉回想起年轻时候跟随三公子征战的日子,可惜三公子留有遗憾离开了临城。而自己,终将死在临城,归土之时可会留有遗憾?
盐伯不断张开又握紧左手,虽老矣,终究还有那么些气力。
虽还有那么些气力,可,当真还能挥舞那把大刀么?
老龙王虽未正视盐伯,可余光怎会看不到这般动作,又如何看不出盐伯心中所思所想。一门四英豪,却取了柴米油盐这样的名字。
老龙王又何曾未去思考,是否该让盐伯做一回志在千里的老骥。可他又如何不知道盐伯的状况,正如同自己,曾经多爱骏马,而今,连马靴也不敢再穿一回。
当真英雄迟暮,岁月无情么?
“小盐子,你说,仲西侯这么做的意义又在哪?”
“怕是世子殿下的身子,唉。仲西侯怕是想早日让你把一诺推上来,也算用心良苦。若一诺当真是如此上位,最后他仲西侯得到的好处,怕会少不少。”
老龙王叹了口气,继续道:“或是我老了,前些年那么多次令人去他不夜城,这黑炭都不吱声。这次他亲自来了临城,我心里头总觉得隐隐不安。”
“王爷,你就不要拿我开涮了。”盐伯咧嘴笑,随后继续道,“独孤少华想到的,仲南燕没做成,仲西侯想做成。想来,若三皇子真的能携风云归来,独孤少华这么点心愿,三皇子日后掌了天下,怕也不会拒绝。”
老龙王一直注意这盐伯的左手,他的左手依旧紧握着,心里头不由悲哀。老伙计,你就不能这么安安分分等着老死么?大把年纪了,莫不是还想出去折腾?
“这些自然是知道,我近几日时常噩梦,仲西侯提着剑双眼凶狠站在我床前。日后若真被仲西侯知晓了他义父是怎么死的,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提剑杀过来?”
盐伯也是皱眉,沉了几隙,才开口道:“既然当年是我动的手,若仲西侯真知道了,大不了就一命抵一命。”
老龙王哈哈一笑,道:“你啊你,早些年你就该死在沙场上,大把年纪了还不安份。你那拳头还不松开,咋的,想同我再比划比划么?我身子骨可经不起你的两拳喽。”
盐伯终究是将左手松开,笑得有些尴尬。
“好了好了,小盐子,你也出去吧,容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盐伯听到老龙王这般说,没再多言,起身,恭恭敬敬作揖行礼,身子后退几步,转身出了门。
老龙王将身子陷得更深,竟不由哼起了戏曲。
“山人,诸葛亮。闻听张郃攻打葭萌关,必须派一能将,前去迎敌。来,张著听令······”哼着哼着,一生如同传奇的老龙王,竟不由落下了泪。
当真老矣,当真羽下无法护犊了。
门被轻轻叩响,间隔有序,老龙王抹去眼泪轻轻咳嗽了声,门被推开。门外站着两个人,后边的丈高个子一看便不是汉人,**的上身缠着大腿粗的铁链子,东一块西一块被刺了几十块刺青,均是刑犯标志。
长高个身前的公子穿了一身玄色袍子,用银丝绣了一条睡蟒,这公子样貌自然俊秀无可挑剔,可惜,一脸病态。
老龙王一看来人,将身子缓缓坐正,展开笑颜。
“谏男,回来了。”
朱谏男向前走了几步,握着手中折扇向老龙王也是作揖,自责道:“孙儿无能,终究是让贼人逃脱。”
“你终究不是武夫,自不知道这湖里的鱼有多灵活。坐,哦,来,你也坐。”
老龙王示意朱谏男同雷牛一同坐下,这次雷牛没有拒绝,朱谏男坐到了老龙王的右手侧,他则坐到了老龙王左手侧。
老龙王亲自为二人斟茶,又将杯子递给二人,最后才给自己满了一杯。他没有急着喝茶,也同盐伯先前一般把玩着价值不菲的品茗小杯,感慨道:“这老白茶,是越煮越香,陈放多年的老白茶,更是价值千金。”
朱谏男张口,又合上,似欲言而不敢言。老龙王呵呵一笑,示意朱谏男但说无妨。
朱谏男将茶一饮而尽,又满上一杯,同样牛饮,接着见他几个深呼吸,最后好似做了颇为重大的决定。只见朱谏男站起,跪在了地上,雷牛见状正要起身去扶,却见朱谏男伸手示意他不要掺和。
朱谏男跪在地上,双手抱拳,头微低,道:“祖父,可曾想过,舍了墨家,降
了天下剑宗。”
此言一出,老龙王并无反应,雷牛却从座位上站起。他起身用力过猛,小腿腿肚子将椅子撞飞一丈开外。
老龙王瞪了他一眼,这敢一人挡下西地城主同暮寒楼尊者的忻都巨汉竟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有动作。
朱谏男继续道:“朱墨两家世代联姻交好,不假。可,若为了保墨家,动摇我朱家在临城基业,甚至折了在大邺地位,或真将如古树倾之,难再生根。”
“那,天下剑宗又如何?”
“几番交手,我朱家易水寒不及燕云骑,甚而不如那西蛮,已不可不承认······”
老龙王突然大怒,将握在手中的品茗小杯一下摔在地上,愤然起身,厉声道:“那你是要我舍了自己的女儿贤婿,舍了你的兄弟,做个不仁不义六亲不认的昏晕之主么!”
朱谏男跪移几步向老龙王,匍匐在其脚边,上半身却已经笔直,仰头看着自己的祖父。他声刚正,竟没了病态,听他继续道:“祖父,为了墨家,舍了朱家,孙儿也可为。可为了墨家,舍了临城,若使大邺局势再倾,舍了的就不单单只是如此!东离可会西渡进犯,若北方几城也同那西蛮起了霸主大邺的心,何人去守北齐郊境。正如寒城,已然司马昭之心,祖父······”
老龙王转过了身去,见他上半身不断颤动,显然当真动了怒,即便努力调整气息,依旧难捋顺心中那口气。他已经杀了自己的兄长,逼走了自己的三弟,甚至,自己的三个孩子也为了自己战死沙场,晚年,当真要自己再次不仁不义?
朱谏男何等心思,他猛一磕头,响动令雷牛心一颤,生怕这一磕头会折了世子这原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身子。可,他不敢动啊。
“谏男,你当真以为我老了么?我问你,这些年,茗儿待你如何?他待一诺如何?”
听到这,朱谏男鬓角冷汗渗出。金陵王终究是金陵王,纵然老了,他还是金陵王。
“我是老了,我也想过子孙一辈的事就该让你们自己去琢磨。可你为何一次两次要杀了茗儿,他不姓墨,可他也是你亲弟弟啊!”
说到这,老龙王声音颤抖,竟带有几分哭腔。而朱谏男头垂得更低了些,也是不知如何作答。
“谏男啊,你可知道,仲西侯想断了一诺的手指。”
朱谏男猛然抬头,满眼惊讶。他实在不明白,仲西侯才答应自己会调教朱一诺剑术,日后更会扶持他,自己去趟墨县围剿天下剑宗势力,这才几天功夫,仲西侯已经要断一诺手指了?
“你还不明白吗?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他仲西侯一般,能当大剑豪,还能当一城之主。小一诺毕竟是小一诺,他再怎么在剑道一途上挣扎,他也成不了仲西侯。”
老龙王不断深呼吸,极力平复,随后只能悠悠然,道:“祖父已归老,以后,也不会干预你做什么,你走吧!”
这话一出,老龙王负在后腰的双手不由捏紧了拳头,甚至双手小指的指甲用力过猛陷进了掌心肉里。他没再言语,摆了摆手。
雷牛扶起了朱谏男,离开了屋子。
在门关上的刹那,一生不曾屈的老龙王跪倒在了地上,痛哭流涕。
雷牛不懂朱谏男所思所想,朱谏男却透彻了雷牛的心思,二人不曾一语,终究无语。
正如雷牛不懂大公子为何愿意舍弃自己的三生气运,以自己万人难觅的极品修仙灵根为赌注,也要上那所谓的仙人府邸。大公子所求的,竟只是半丝能令他人活下去的希望。
他也不会懂,为何一个随时都可能倒下难再起来的世子,却能残忍得以姑母、手足,甚至一个世交家族为赌注,去赌与他无关的一丝威胁。
终究也是朱谏男先开了口,同这主仆二人多年来一样,他问,他不答。
他问:“雷牛,你说,兄长为何愿意去那仙地禁府?”
他不答。
他又问:“蝼蚁之命与王侯之命,可等价?”
他依旧不答。
他继续问:“一人死换万人生,与万人陪葬,可等价?”
他欲答却沉默,然心结解了,同样,他陷入了苦恼。
雷牛突然明白了老龙王的悲愤同不甘,蝼蚁之命与王侯之命,并非因为地位悬殊而价有差。蝼蚁只能掌握自己命运,而王侯,却能掌握千万人的性命。
雷牛不由捏紧了缠在身上的铁链,那曾是斗狗场用来束缚他的链子,而今他一直戴在了身上。
对与错,如何分辨?正如世人认为朱谏膺的混蛋无可比拟,他同样不会去与人争辩。同样,世人认为朱谏男生来可怜,天妒英才,他也不觉得可惜。
再说墨县的墨家庄子,少庄主墨茗已然恢复七七八八,然殷莉依旧把他裹得严实,好似这六月的风也满是寒意,令人哭笑不得。
如丫鬟似妹妹的墨曲儿不由觉得有趣,趁少夫人离去后跑到墨茗身前,手无轻重,在墨茗光洁的脑门上就是一个板栗。疼得墨茗不由倒吸了口凉气,牙齿也是不自觉咯咯响动几声。
看墨茗出糗的样子,墨曲儿笑得如同花一般。她撩了撩裙摆,同墨茗一道坐在台阶上。
她问:“墨茗,你还在担心一诺那傻小子么?”
墨茗也是伸手要还给墨曲儿一个板栗,墨曲儿早有防备,没被得逞。
墨茗点了点头,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墨曲儿的鼻子,语气有些轻松,可墨曲儿当他的小跟班也当了十几年,哪会听不出这其中的哀愁。
墨茗道:“谁让生在帝王家,还有,你这妮子,整天墨茗长墨茗短,还敢直骂我们临城小王爷臭小子,你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要不要诛九族啊?”
墨茗看墨曲儿一脸期待,自然也明白她肚子里的坏水。
诛九族?墨曲儿这么一个没人要的弃婴,她能有什么九族,最后牵连,还不是把火烧到墨家头上。
墨曲儿把双肘撑在膝盖
上,用手拖着脸,开始伤春悲秋,听她道:“其实我觉得傻一诺这样也挺好的,你们干嘛都要逼他呢。”
墨茗微笑着摸着墨曲儿的头,还忍不住捏了捏那两个猫耳朵般的标志性发髻,声温柔道:“若不逼他,若他来了墨家,该如何?”
墨曲儿扭过头瞪大了眼,那意思在询问,她相信墨茗知道她在问什么。墨茗的笑依旧温暖,然他的眼神中的回答却是墨曲儿不愿意看到的。
墨曲儿又继续用手拖着下巴,又是唉声叹气,道:“唉,可惜我不会武功,也帮不上墨茗哥哥你。”
“傻丫头,你带给娘亲多少年的欢乐,都帮了我多少年了。”
墨曲儿一听,立马又扭过头,变换了一张笑脸。
她白嫩的小脸还带有些未长开的婴儿肥,眼睛眯成了月牙,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天真无邪。墨茗的心也好似刹那被净化,忘了将要面对的压力同无奈,也是哈哈笑了出来。
“什么事,你们两个一直傻笑。”
身后传来殷莉的声音,二人齐齐回头,看这少夫人破天荒端了一壶酒同一些吃食过来。墨曲儿跳起身去接替殷莉,殷莉一个小碎步避开了墨曲儿,佯装严厉,道:“你这小野猫,这果子酒又不是海鱼味的,你急什么。”
随后也是把盘子递给了墨曲儿,她坐到了墨曲儿原来的位置,右手横放在双腿膝盖上,左手手肘抵在右手背,托着左脸侧着脑袋看着墨茗。没人的时候,殷莉总如同及笄之年的少女,看着情郎,怎么也看不厌。
墨茗把她缓缓搂入怀里,轻轻亲吻了她的额头,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突然一语,使得殷莉以为听错了,使得墨曲儿险些打翻了盘子。
“娘子,不如等风波过去,我带着你同曲儿,去江湖里闯荡闯荡,可好?”
看多了小人书的墨曲儿呆住了,常笑说曾幻想自己的夫君是个仗剑天下的盖世英豪的殷莉,也没了神。
墨茗看着二人,不由笑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真的。”
再说另一人,被几方势力的人都忧愁的金陵小霸王,朱一诺。
朱一诺这次实实在在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居所,出不得门,也不让喊个秀丽小娘进屋,实在闷得慌。
就看他椅子这儿坐坐,把玩把玩手中品茗小杯。又到衣柜那翻翻找找,看有没有没穿过的新靴子。想蹦想跳,那实在痴人说梦,毕竟身上的伤,做不得假。
万般无聊,听到屋外金属声,是有人在开锁。他立马就跟猴精一般快速踢掉靴子蹦到了床上,躺下盖被子闭眼,不过一隙功夫。
门被打开,他听到几声肺痨一般的咳嗽,晓得,是小哥来了。
门被缓缓合上,抹了油的门页没有发出吱嘎啦的声响,关门的人也是动作万般细心。
就听朱谏男道:“行了行了,别装了,起来。”
朱一诺也是没办法,只好起身,赤着脚走到了朱谏男身边,坐下。
“小哥,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去杀人了。”
朱一诺一听,什么,去杀人了?
朱一诺刹那露出了痞子样,起身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双手撑在桌子上,问:“人呢?抓到了没,是江洋大盗还是采花贼?”
朱谏男瞥了朱一诺一眼,这傻一诺也是知道不雅,又乖乖坐下,脸上写满了期待。
朱谏男自顾自倒了杯水,摇了摇头。
朱一诺刹那像卸了气的羊皮嚢,又走回了床边,躺了下去,嘴里头喊着“好无聊啊,好无聊啊”。
这让朱谏男哭笑不得,兄弟几人个个英才无双,是不是把气运才华都给占尽了才出现了这么一个傻弟弟。
“一诺,可有兴趣去紫薇城游历一番?”
朱一诺以为听错了,“啊”了声。
“可有兴趣去紫薇城游历一番?”
朱一诺又从床上蹦起,端端正正坐到了朱谏男身侧,还恭恭敬敬给自己的小哥倒了杯水。
“你晓得,祖父一辈三人年轻时候都是雄霸紫薇城白甲军的骁勇将军。我们大伯、父亲还有小叔也在紫薇城赚得过几分地位,可惜,就我们兄弟······”
“好嘞,小哥,以后你安稳当你的金陵王,我就去当我的朱大帅!”朱一诺一边说一边有起身,一只脚踩在板凳上,双手摆了一个握剑望江山的姿势。
朱谏男轻轻咳嗽了声,朱一诺立马又坐回了板凳,乖巧得异常可爱。朱谏男一看,不由扑哧笑了出来。
“不如这样,为兄同紫薇城的梁伯葉有几分交情,你······”
不等朱谏男说完,朱一诺又一下蹦了起来,嚷嚷道:“小哥,你还认认识,白玉将军?”
朱谏男不由右手摁住了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生疼。只听他淡淡吐出一句:“他以前的名号,叫玉龙将军。”
“哇,我果然是适合闯荡江湖,和西沙傲虎斗过剑,还和不死鬼人聊过天,现在又要去和白面玉龙征战沙场,这天下三猛都被我凑齐了。”
看着朱一诺这般兴奋,站在朱谏男身后的雷牛却不知该如何。紫薇城,虽是以帝王星辰为名,然世人可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朱谏男好似丝毫不担心,他又问:“一诺,你知道韩将军从军是从哪一步起么?”
“骠骑大将军,不不不,应该是先锋大将······”
朱一诺喊出一个比划个动作,一连换了七八个,总觉得都不对。
朱谏男也不等朱一诺继续,说了答案:“步兵先锋营!”
朱一诺微微皱眉,很快舒展,也是,真正的大人物都会是从小人物开始。
朱一诺蹭到朱谏男身边,问:“小哥,为什么你和墨茗都想着让我去紫薇城啊?”
朱一诺只是好奇,但这话听到朱谏男耳朵里,却是如晴天霹雳。
“茗弟,让你去紫薇城?”
临城化墨 第八十七章:如歌遇劫
闫忽德推开院子大门直径走向凉亭,仲西侯坐在那儿。石桌上是一壶才沏好的茶,茶汤色红,四溢的香气醇中带了些许甜味。
仲西侯翻正了一个杯子,给闫忽德斟满一杯,似感慨似玩笑,道:“天琴这丫头,知道我们打算回不夜城,又不准备带上她,生闷气呢。”
“这丫头不还是给侯爷送来了茶叶么。”
“是啊,再怎么生气,毕竟她也是生在不夜城长在不夜城。小梁,你说呢?”
仲西侯捏着小杯,眼中带笑看着闫忽德,不等闫忽德说话,他继续道:“燕云骑的事,孤欠你的。朱一诺的事,如此,可当是两相干净?”
闫忽德不语,沉默许久,伸手握起了小杯,盯着茶汤看了许久。闫忽德感慨了声,开始说正事:“侯爷,朱谏男有动作了。”
“哦,是准备派三大巨头灭了我仲西侯?亦或向帝都进谏?”
闫忽德摇了摇头,仲西侯有了兴致,示意闫忽德继续。
“玉面白龙,梁伯葉。”
仲西侯一听,扑哧笑了出来。笑了许久,他才缓缓平复气息,又是盯着杯中红色茶汤看了有一阵。
“梁伯葉么?可惜啊,你说如果你母亲的梁是梁伯葉的梁,那故事才有趣些。”
“也俗套了些。”
仲西侯万没想到,闫忽德竟也插科打诨似的言语,附和道:“也是,他虽与我同小师弟齐名,但我当真看不上他。”
仲西侯站起了身,又想去摸左腰,最后作罢,只将双手负在后腰,他突然问:“那个人找到了吗?”
闫忽德自然也明白仲西侯说的那个人是谁,看到仲西侯背着的双手也是捏紧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如此。
闫忽德却是摇了摇头,解释道:“燕云骑那些废物不敢担责,将之形容得异常威武。拳震春秋若当真是丈高巨人,拳头打出的位置同力度,的确说明城门口那个被拳头打死的人,是他所杀。”
仲西侯微微点了点头,突然有些遗憾,遗憾的是仗剑天下无人挡,以拳会友无人应。
“另外,侯爷,他,出关了。”
仲西侯微微皱眉,自然也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
仲西侯问:“小师弟那般的伤,出关了?”
闫忽德点头,补充道:“不但出关了,好似伤已无痕。”
仲西侯眉头未展,却也并没过分惊讶。
“风灵王察觉到的鬼气,看来当真是小师弟的。”
“鬼气?”
闫忽德有些不明白,他知道萦如歌这个人有些妖孽,也被称为驭鬼尊者、不死鬼人,可,鬼气是个什么说法?
“小梁,小师弟出关,怕他头一件事,便是来同孤要人。”
语落,仲西侯突然觉得太阳穴疼得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在他看来成天惹事的小师弟。
仲西侯心中不由暗骂,颜啸啊颜啸,你收了十三个弟子,为何偏偏就溺爱萦如歌呢?
师弟?
“红红!”
仲西侯突然喊出了花少红,这泼皮货正躺在屋顶瓦片上睡得迷糊,一听有人喊自个儿,身如灵猴翻动,跳了下来。落地又似灵猫,不起半点尘土。
“大概十里地。”
闫忽德听得奇怪,花少红所指?
“侯爷,看错了,是七里地。”
闫忽德眉头一紧,看,错了?
仲西侯嘴角微微勾起,道:“既然你这狼王本事有所保留,就容不得红红的本事也有所保留么?红红是出生花家,即便血脉汪洋留存至今已经分流如溪,可他花家的人终究还是花家的人。”
闫忽德不明白,眉头依旧紧缩,仲西侯也不再解释。
“三里。”
仲西侯眉头也微微一皱,不过话语两三弹指,竟跨近了四里天,那这从南至北两千里岂不是······
仲西侯很无奈叹了口气,其中羡慕与感慨透露万分。
“看来来不了了。”
仲西侯和闫忽德齐齐“嗯?”了声看向花少红,花少红被看得发毛,解释道:“有人截胡。”
仲西侯目露凶光,
未语,花少红自明白意思,解释道:“三个穿白衣服的老头,踩着飞剑,厉害了。”
“竟然懂得御剑术!”
闫忽德惊讶,御剑术,那可不是一般的修仙之人。可看向仲西侯同花少红,好似对御剑术并不在意。这可不该,毕竟花少红对万般新奇都有兴趣,而仲西侯也算剑痴,怎会对这等高深莫测的御剑术没有表露些什么。
仲西侯松了松筋骨,走回了屋子里头,没多少功夫,左手握着一把冰蓝宝剑走了出来。
手上那把与赤霞色舞雩宝剑样式如出一辙的的冰蓝宝剑,自然就是听雨剑主相赠的那把听雨剑。
只见仲西侯右脚微微一动,左脚再次如同弹簧助跳,人一跃数丈,招式无比娴熟,然抽出挥斩的剑却熟悉又陌生。
平淡无奇的一剑,已倾尽全身功力。
一道半月形冰蓝剑气随着听雨剑的挥斩,朝花少红张望的方向飞去,远了,只见那道冰蓝月牙一分为三,破风而行。
仲西侯身子下落,好似些许脱力,身如飘零枯叶。
狼王同弓者一见城主有危,纷纷摧使招式。不等二人动作过半,仲西侯半空调整身子,稳稳落地。只见他落地时候右手反握宝剑,剑刃深深插入院中石板,左膝已跪地。
听错了?
花少红微微皱眉,他不但听到了仲西侯大口大口的喘息声,还看到他的袍子后背已经湿透大片。
再说远空,萦如歌驱灵燃火凤鸟载着奎木狼,的确是打算去仲西侯地方要人。可正如同花少红说的一般,半路有人来截胡了。
“尊者······”
奎木狼才出声就被打断,萦如歌自火凤背上跃起,身至半空。下一刹那,奎木狼额角冷汗,三位仙风道骨的白袍御剑客也再没了先前的那份潇洒。
萦如歌身上散出黑红色的光,只见身上红袍燃火刹那成灰。原本的黑发也开始褪去黑色,然这次并未变得红如烈焰,这一回,白如冬雪。
萦如歌原本有些小麦色的皮肤也变得惨白毫无血色,脸上、身上开始出现如同寒山寺逼退易水寒一众剑客时的妖斑。
萦如歌在半空悬浮,微微上下摆动,他闭上了眼。那一刹那,即便是寻常武夫的奎木狼也察觉周遭大气变化,好似有一股特别的气在被萦如歌贪婪得吸食着。
奎木狼抬头看向拦路的三位白袍剑客,他们没了先前的淡定,好似呼吸有些困难。
可,为何自己仅仅只是察觉异样,却没半点难受的感觉?
“你,你这般强行索取十里地的天地灵气,这等逆天行为,终会遭天谴!”
稍显年轻的那位白袍剑客这般说,他脚下飞剑早已开始颤鸣,摇晃得如同幼-童嬉闹的秋千板。
“师弟,不可!”
那恶狠狠出口的白袍剑客自袖中飞出一把银亮宝剑,催动脚下飞剑正欲袭向萦如歌。他身侧另一名白袍剑客催动功元,如同风吹湖面,散出涟漪,使那乱了心智的白袍剑客向后滑出四五丈。
萦如歌的双眼猛然一睁,刹那,如魔神降世,天空竟开始盘踞乌云,天地开始暗淡。
奎木狼早已神游九霄,眼前的萦如歌,当真还是那个年少轻狂,一把断剑挑战自己的少年?
想到那场景,奎木狼终究是微微摇头叹气。他自然不再是那个少年,他萦如歌,已是天下三猛之一,更是暮寒楼的驭鬼尊者。
即便是穆知途,怕也早已不是这驭鬼尊者的对手。
狼牙面具下,他的眉头刹那紧皱,他背后倒挂的那把桃木玄武剑,竟也开始颤鸣。这把桃木剑,为何会这般动作?
萦如歌左手伸向天空,原本张开的手掌刹那紧握,那一瞬,他的背后展开一对黑羽翅膀,双翅扑腾,不该是人所能为之的能力。
“神挡灭神,魔挡除魔!”
狂傲的口气,是多少踏足武林的愣头青们渴望说出的语句。然,这个年轻一辈中常被人提及的不死鬼人,对着三位修仙者,狂傲不减。
“盘古开天阵!”
其中一名白袍剑客话才出口,只见三人齐齐动作,除了各自脚下踩着的飞剑,各自又划出飞剑
合计十三把,一瞬包围了萦如歌同奎木狼。
萦如歌左手手掌向后微微一摆,燃火凤鸟一声长鸣,扑扇翅膀,载着奎木狼又向上升了不少。那些飞剑原本打算追去,只见漆黑火焰织成一张大网,将他萦如歌同飞剑包裹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拦路的三位白袍剑客。
“理由?”
鬼化的萦如歌并未声不出而先夺命,他开口询问,语气虽依旧狂傲,却听不出轻敌蔑视的调调。
这样的人,更可怕。
“无量天尊,贫道等为······”
不等那年纪居中的白袍剑客话尽,萦如歌毫无留情,右拳击出,只见一条漆黑巨龙无形而现呼啸着飞向三人。
在上空看得入神的奎木狼怎会认不得,“星辰决-亢金龙”,可这样子,有些奇怪。
星辰决是萦如歌根据道法融合炁和仙力外放研发的招式,这其中自也不缺他奎木狼的功劳。可为何,这一次的星辰决所包含的气息,竟不是道家气息。
那个最先打算出手的白袍剑客一看小子这般无礼,气添三分。自然,功提八分,握住一把飞剑,挥斩出一道月牙与漆黑巨龙相撞而去。
月牙散去,巨龙未消,那挥剑的白袍剑客更是红了脸,恨不得现在就将萦如歌抽筋扒皮一般。
“施主,贫道等前来也并非为了打打杀杀,不过好意告诫。”
“滚!”
那年长的白袍剑客受了气,依旧长者风范,也不恼怒。
“盘古开天,降魔阵!”
话出,只见十三把飞剑绽出耀眼金光,漫天佛语,好似一众僧人颂唱。
上空的奎木狼见此场景,不由恼怒。虽说修行路上殊途同归,但道者窃用佛家降魔调调,实在令人不齿。
同样,奎木狼更是笑话这看似仙风道骨的三个人,降魔亦或驱鬼?如何同一调调?
十三把闪耀金光的飞剑渐渐组合,化为一个卍字。
鬼化的萦如歌看着脚底盘踞的那个飞剑卍字,竟头一次露出鄙夷神色。
“海云吉祥是为卍么?那本尊今日引天外鬼火,破你这不僧不道!”
话语落,萦如歌身未动,却见漫天乌云破开一道光,直直照射三位御剑仙人。下一刹那,只见九团颜色不一的飞火自空洞中飞出,如天外落陨,直直下坠。
那一瞬,无垠长空的一角,被染得赤墨相间。
“六弟!”
最为长者的剑客尾音未尽,一甲子的默契,那年纪居中的剑客早已会意。只见他右手双指为剑,一剑刺向九团飞火。乍见,大气汇成形,形如剑刃,一剑便破了九团飞火。
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正得意,正要开口,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下一刹那,只觉面颊生疼,人已被打飞四五丈。
等他在空中催动飞剑,再次稳住了身子,向前看去。
这暮寒楼的驭鬼尊者,右手漆黑,好似套上了一个黑金拳套。他又摸了摸被一拳捶到的左脸,瞪大了眼,自己的灵力竟从细小的伤口中慢慢散出。
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也是皱眉,他清晰看到那灵力恍如丝絮自自己那十一师弟左脸颊散出,慢慢飘向不人不鬼又似魔的萦如歌身上。
而那萦如歌,黑羽双翅一扑扇,身如利箭射向上空。约摸升高了近十丈,再是收翅俯冲,捏紧的拳头向下挥出,拳势不可挡。
仅此一拳,破了所谓的“盘古降魔阵”。
那最年轻的白袍剑客看到剑阵被破,不由恼怒,爆了粗口,道:“什么破剑,狗-娘养的浮尘铸剑客。”
最年长的白袍剑客手一摆,示意自己的师弟闭嘴,听他道:“凡人所铸,无灵之物,如何发挥得了神仙法阵。”
“那去夺取那份仙缘之前,十三把剑看来是当务之急了。”
“既然三弟已经去了,自然稳当。”
萦如歌不由眉头成川,十三把有灵的剑?
这个数字这个条件实在太过熟悉,只见他深吸口气,缓缓吐出,过程之中,那条被驱散的漆黑巨龙再次现形。
他语中透露了威胁,喝问:“猪狗辈,谁胆敢如此?”
临城化墨 第八十八章:无奈饮恨
那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一听,乐了,却是并不恼怒,听他道:“尊者切莫生气,贫道等不过是取回仙家物品······”
不等歪语解释,萦如歌再出一拳。
远远看去,只见那诡异气象的地方散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这一次再没人被揍飞,反倒是萦如歌扑腾着黑羽翅膀向后飞了四五丈,拉开了与三人的距离。定睛看去,只见那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右掌摊开,一个八卦纹如同盾牌挡在了三人面前。那一拳击中的触感,星辰决-女土蝠怕是连这八卦纹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得。
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一看自己的二师兄使出这他以为最无用的招式,又看这招式出奇有用,欢喜展露。只见他同他另一位师兄各自飞至萦如歌一侧,三人成三角阵势,纷纷摧使先前那二师兄使用的仙家招式。
“八卦-锁苍穹”!
三个大小一致的八卦纹好似三面高墙困住了萦如歌,三块八卦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萦如歌一声喝,那漆黑巨龙一声龙吟,呼啸着飞向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此时此刻,怕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心中也会暗骂,骂这萦如歌不要脸,专挑软柿子捏。
然,当巨龙撞击在八卦纹上,刹那被溶解消散后,他露出了得意笑容。
奎木狼看得有些郁闷,即便是这最年轻的白袍剑客,按人世年纪,怕也近百,怎心智还比不得少年沉稳。纵然如此,萦如歌的困境,依旧难解。
萦如歌扑扇翅膀向上飞去,却又见那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剑指挥动,射出十三道剑气,剑气好似认主,纷纷纠缠萦如歌,他向左,剑气跟着向左,他向右,剑气随着向右。
无奈,萦如歌只好再催一招“星辰决-女土蝠”,毕竟身处高空,纵使空气中也存有土性元气,汇聚的那面土墙,还是如纸一般不堪一击。
十三道剑气破这一道可有可无的土墙,也不过耗费了四道,还剩了九道对这萦如歌穷追不舍。
奎木狼不再看戏,在凤凰背上反手抽出桃木玄武剑,又见他换换揭下狼牙面甲。年月催人老,曾经的嗜血道人暮知途也早已不再年少,若平安过日,怕他也已经过了对子女婚嫁发愁的年纪。
“祖师爷莫怪,孽徒今日并非为了争强斗狠!”
语落,一剑刺出,正是昔年成名绝技“天君降魔”!
只见一剑刺出,漫天剑气恍如流矢疾疾落下。剑气朝向正是三面八卦纹围困的萦如歌,萦如歌察觉高空剑气落下,确实不躲不闪。
下一画面,漫天剑气汇流成一,化为一把透明玄武剑,旋转着射落。正当白袍剑客散出的剩余九道剑气要击中萦如歌,那把透明玄武剑分毫不差与那九道剑气的首端相触。
两股剑气相击,产生微小爆炸,萦如歌被冲击力微微向后撞飞**步的距离。
那受伤的位置有些发红,皮肉未有伤痕,不过些许疼痛罢了。
萦如歌抬头看向奎木狼,他已卸了面甲,跪在凤鸟背上正不停大口喘息着。他看到这亦主仆,亦师友的人,嘴角微微扬起,表示感谢。
奎木狼摆了摆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剑,终是引火焚身飞蛾扑火。
那乌云汇聚的天空竟隐隐闪出明黄,突有雷鸣阵阵。奎木狼抬头看向天空,脸上是无奈笑容,或命已尽头。
萦如歌见此场景,顾不得那最年长的白袍剑客又有动作,只见他右手朝下一挥,那载着奎木狼的燃火凤鸟一声嘶鸣,如同萦
如歌先前一般收起翅膀向下俯冲。
“如歌,不可······”
余音未散,那早如涅槃后的燃火凤鸟仅此一瞬,已向下飞了甚远,估摸着不过再数七八个数,就会将背上的嗜血道人平稳送至城中小街。
萦如歌才分神出这一动作,却见一个比他人还要大上四五分的一个黄金大手印,一掌便拍在了他身上。身子被撞飞,任是他扑扇翅膀也无法在空中稳定身子,等停下了,早已是身子撞在了八卦纹上。
咽喉一阵腥味,呕出一口黑血,眼前竟有些模糊。
萦如歌双目怒睁,几分清醒。正要还击,确实祸不单行,那天外落雷此刻降下,不偏不倚,命中!
纵使狂傲如同萦如歌,被那黄中带紫的落雷击中后也不由发出痛苦叫声,狼狈不堪。
三位白袍剑客自然也明白这落雷威力,在确定落雷将命中萦如歌的刹那,摧使飞剑,身子疾疾向后,避开这夺命一击。
再看萦如歌,身上的妖斑开始渐渐淡化,惨白毫无血色的皮肤也开始恢复成原先的小麦色。更要命的,是他背上的那对黑羽翅膀,羽毛开始掉落,翅膀开始消形。
若是让已回地上的奎木狼看到这般场景,怕是悔青肠子也是无法原谅自己,多年隐忍,终究逃不过天上人的眼睛。
萦如歌右手化出一根红羽,不等他化火焚去,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催动一把闪着金光的飞剑脱离“卍”字剑阵,迅雷之势毁去正在燃烧的红羽。
萦如歌自然恨,无奈,这也算是技不如人,不可怨天。
颜啸一生收过弟子十三人,十二位都是修仙资质绝佳的天才,妖孽,还有一人是个毫无仙缘的凡人武夫。
萦如歌自然是这十二位妖孽之一,可无奈,颜啸昔年善用的御风而行,他萦如歌火候实在差劲。
只见萦如歌强催仙家功体,眉心处渐渐化出一道冲天火焰纹,又见气息流转,渐渐在他脚边汇聚化为一团浮云。可无奈,云未最终成形,也不见三位白袍剑客刁难打断,自行散去。
御风之术已不可为,萦如歌再生一计,右手一个响指,只见无形之中化出一条闪着金光的巨龙。他调整身子,猛地腾飞到了龙头之上。
三位仙风道骨的白袍剑客驾着八卦纹,摧使着十三把飞剑,将一以金龙为骑的白发小辈困在中心,这画面看去,还真分辨不清谁正谁邪。
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一看这小辈还能将半使炁源半催仙力的招式这般用法,也觉得有趣。
“二师兄,这小子可以啊。”
只见那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也是点了点头,表示对萦如歌的认可。然,那年纪居中的白袍剑客却是惋惜叹气,听他道:“可惜,已经入魔,无法入我剑宗。”
萦如歌一听,不由冷哼了一声,道:“纵本尊未入魔,又怎可能会是尔等杂鱼能揽之!”
那最为年轻的白袍剑客不乐意了,正如他的师兄说的,萦如歌已经入魔,自无法入他天下剑宗这等修仙大派。
见他修为不再保留,杀意,起!
“贫道念苍生,在此恳请万古尊主借斩魔剑一用!”
语落,只见原本被萦如歌折腾得乌云密布的天空,刹那破了一个又一个窟窿,阳光从窟窿中射落,照耀大地。
又听一声刺耳长鸣,分不清是什么生物,下一瞬,只见一道青光又穿破乌云使之再添一个窟窿。
一把碧青色的三尺长剑缓缓下落,那最为年轻的
,自称念苍生的白袍剑客飞身上前一把抓住其口中万古尊主的斩魔剑。
念苍生手握斩魔剑迎头劈下,只见念苍生紧握斩魔剑的双手竟如同火烧一般开始蜕皮,而这把斩魔剑,则散出如清水般的阵阵涟漪。
同一时刻,好似正因这把斩魔剑太过奇特,那乌云里头竟有开始隐隐起了闷雷。萦如歌见此,向前一跃,跳下金龙,手一扬,金龙乘风蹿进了乌云。
“星辰决-角木蛟!”
萦如歌右手握拳,双指竖起,一点眉心,又指向金龙消失的方向。动作才结束,只一听骨头折断的声音,萦如歌痛苦得喊出了声。果真,这一式还未成熟,不该随意催动。
念苍生动作还未停,他见萦如歌下坠加速,更是催动飞剑疾疾追去。
“师弟,不可!”
那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才吐出四个字,已经来不及。只见乌云处飞出一物,速度之快,肉眼看不清。
那年纪居中的白袍剑客看清了,不由瞪大了眼,那竟然也是一条呼啸的巨龙,那,竟然是先前的黄金巨龙裹上一层黑紫闪电。
直到裹着黑紫闪电的巨龙撞上了念苍生后背,天空才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师弟啊!”
“苍生啊!”
只见念苍生身如残叶任风吹凌,那把他口中万古尊主的斩魔剑也化为青烟消散。
与他同样下坠的萦如歌右臂已经垂落,刚才估计也吐出几口浓血,原本还算如珠色白的牙齿已被染红。
他咧嘴笑着,无比得意,双眼却竟是凶狠,听他恶狠狠道:“纵使本尊将万劫不复,也不会让自己黄泉路走得太过孤独!”
剩下的两位白袍剑客自是怒从心头起,齐齐催动十三把散着金光的飞剑射向萦如歌,飞剑才飞了一半距离,却又被凭空飞来的一物打断。
那竟只是单纯的一道剑气,一道形如月牙的冰蓝色剑气。
年纪居中的白袍剑客才看向剑气飞来的方向,迎上眼帘的,竟又是同样一道剑气。
只见他挥动手中宝剑,意图挡下这道形如月牙的冰蓝色剑气,无奈,这道剑气太过霸道,竟在空中将他逼退数丈。
年长的白袍剑客来不及分神,只见又一道形如月牙的冰蓝色剑气盯上了自己,再无长者风范,心中早已咒骂这多事的人。
见他催动被打断进程的十三把飞剑,再次化为一个“卍”字,勉强挡下了那道剑气。
“宵小所为!”
最为年长的白袍剑客在无仙人风采,愤愤出语。
“师兄,先回宗门。”
最为年长的白跑剑客无奈点了点头,十三把飞剑纷纷飞向身子急急下落的念苍生,驮着他同另两位白袍剑客一道飞走。
再看萦如歌,早是油尽灯枯之状,坠地而亡不过迟早。
此生漂泊,历经一切,恍如走马灯在脑中播放。
“月儿,兄长······”
恨,恨,恨!
身体中寄存的鬼童大郎在萦如歌鬼化后也早已疲惫得无法再展神通,哭闹,苦恼,也是恨,恨,恨!
纵然自己同大郎合二为一,于凡间已鲜有人敌,可怎奈何,来人非泛泛,终究只能饮恨。
一者恨自己名未展,娇妻未过门,仇未报,志未酬。
一者恨自己债未偿,手足未相见,恩未还,生未成。
一人一鬼,或将此消散,六道轮回,早不相干。
临城化墨 第八十九章:天可怜人
萦如歌早已乏力,万丈高空,任是修仙者神鬼神通,没了燃火凤凰,不懂踏风而行,如何遨游天地?万般豪情,到头来终究不过苍茫大地上一只百年长寿的蝼蚁。
不断下坠,不断下坠,终将如天外落陨,落地刹那骨粉碎,肉化泥。
所谓福无双至,然祸不单行。
正是这般处境,却是鸿蒙劫难,只见天外之天,乌云密布,其中紫雷闪闪,再闻震天怒响。
怕已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是鸿蒙天劫将身躯击得粉碎,亦或万丈坠落摔作肉泥,何差?
终究鸿蒙天劫先至,前一刻为奎木狼抵挡的那次鸿蒙天劫不过一道紫雷,或是天地愤怒,落到他萦如歌的,竟是三条紫蟒风天雷。
三道如同嗜血的紫雷巨蟒伴随着轰轰雷鸣疾疾追赶下坠的萦如歌,此刻的萦如歌虽渴望着生,无奈无可奈何。
曾想,习得白云剑术,大道之成,一把通灵好剑,孤身走江湖。若是遇到墨家人,以剑会之,以剑辱之,令天下人知,白云剑术更在莫语剑法之上。
天不怜他,虽无亲生父母,但白云苍狗胜过那不曾见过的父亲母亲。
严母慈父,授他本领导他正道,何等令人满足的人生。
确实江湖路险,纵使白云苍狗放下名利,终躲不过旧仇来寻。
那个一身红袍的人,是谁?
睡意袭来,身躯沉重。
也罢也罢,算作孩儿不孝,黄泉之后父母莫怪。
也罢也罢,算作情郎薄情,无法八抬大轿九匹良驹,令你风光过门。
白云苍狗,若可以,他萦如歌愿随姓为白,随姓为张。
任是西地古木林,万葬抵在胸腹炸裂也不曾闷响一句;任是寒山寺外,鬼劫临身依旧头高昂,不改本色。
而今,此生路将尽头,竟是有泪滑落眼角。或随身下落,未曾蒸发,落于大地,令人抬头看,疑惑,晴日有雨?
或是紫蟒风天雷天落,武林野史自记不得这一细节。
苍狗?
呵呵,原来自己不曾喊过他一声义父,叫的更多的竟是丑老头儿。
苍狗曾说男儿天地间,情为先,义为后。那他为了情愧对的义,指的是何人?
一杆大岳雪银枪,曾是龙城飞将,无人敢前的骁勇大将,为何他愿舍了荣华身入浊浪江湖?
大岳雪银枪,自己苦苦追求一把天下无双的通灵好剑,竟忘了,在落花之地,还有一位忠心的仆苦苦等着少主归来,令它再返光荣。
那个每每来落花之地,与苍狗对饮的男人,那个一身红袍的男人是谁?
记得他面容如俊朗少年,长发不束,风拂,潇洒更胜书中豪侠。那把刀那把剑,令他神往,却不敢靠近。
记得他说:“此子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不如入我麾下,做我十三弟子?”
十三弟子?
红袍的人?
一刀一剑?
萦如歌刹那睁开了眼,然此刻却更如九雷轰顶,他记起来了,那个红袍的人,当真是颜啸。
他曾一心想复仇的人,当真是颜啸!
为何会是他?
为何会是一个折损自己寿元,宁可修为如指间沙慢慢散落,也要令他出人头地的人,竟会是自己最大的仇家?
可笑,可笑!
笑自己认贼为师!
可笑,可笑!
笑自己愚笨若痴!
可笑,可笑!
笑自己,已无能为力。
颜啸,颜啸?
萦如歌又记起一事,他离开暮寒楼,决心独自闯荡以求得自身修得战魂体,临别曾问颜啸:“师尊的刀剑曾斩杀鸿蒙七害,那为何师尊不传我刀剑本事?”
颜啸答:“为师的刀传给了你的三师兄,为师的剑传给了你的二师兄,实非为师不愿,是为师无能再传授。”
“那师尊可能授我独立鸿蒙的本事?”
“萦儿,你学本事为的是什么?”
“报仇!”
“萦儿,为师曾经仇深过海,因为仇恨亲手杀了自己的同胞兄弟和妻子,还有千百年难得的知己。仇恨过后身如深渊,再无其他。你命格残缺,为师所授,令你超越凡人极限。然路如蜀道,其中煎熬旁人难以插手,你可愿?”
“师尊所授,与鸿蒙之巅如何?”
“为师所授,待你大成,纵是天上仙人,也不过同道。”
待我大成,天上仙人,不过同道!
颜啸!
萦如歌此时此刻无比渴望活下去,无比强烈的执念。只见他驱动膻中炁源所在,集毕生武道修为汇聚右手,又催眉心仙缘,动十三年苦行沉淀,汇聚左手。心中所想,是那个一身红袍,一刀一剑笑傲鸿蒙的身影。
只见左手化出一把透明虚无的冰蓝长剑,缠绕如雾白气
,右手握住一把唐刀样式扣六环的长刀,色如烈焰缠绕黑森鬼气。
刀剑相交,脸上愤怒杀意,再无先前死气。紧闭的双目刹那睁开,眉头深锁,口中怒喝:“山城冥王,灭轮斩!”
刀剑划出交叉的刀痕剑轮,飞向三道天劫紫雷。然,极招反推之力使身子再如重物捶胸,下坠之势更添三分。
已是此生搏命与天一斗,只见刀痕剑轮冲撞三道紫雷。那紫蟒风天雷却是呼啸而过,犹如细小沙尘抚过面庞,不带半点痕迹。
绝望!
深深的绝望!
只一瞬,武道仙缘,双重修为尽散。
死前一搏,再无后手,只可作罢。
回头望向平凡人间,已可见美轮美奂的酒楼,路上行人也如黑点蚂蚁来往不息。脑中的鬼童子大郎也已作罢,不再挣扎。
或是此生命书也是这边撰写,只求来生父母兄弟,一世平凡。
鬼童子大郎思及如此,虽是眼角有泪,却无遗憾。
“萦哥哥,我的弟弟们如果能活到十四岁,他们会成才吗?”
“会吧。”
“如果萦哥哥活了下来,你会收他们为徒,让他们变成像萦哥哥一样厉害的大英雄吗?”
大英雄?
萦如歌不由暗自苦笑,自己何时谈得上英雄二字?
或许苍狗这个丑老头儿,还有十一师兄的义父,他们称得上是大英雄吧?
“他们会成为天下有名的大英雄。”
“萦哥哥,谢谢你。”
脑中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呜咽,萦如歌也是闭上眼,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好似安详的笑。
突然,只觉膻中炁源如火烧滚烫,萦如歌面部刹那表情痛苦,整张脸开始扭曲。
用手使劲摁住穴位,为何?原本即将枯竭的炁源,好似有外来泉水源源不断涌入其中,甚至如水囊灌满,即将破裂。
“大郎,你······”
“萦哥哥,记住我们的约定,男子汉,是男人之间的约定。萦哥哥,谢谢你······”
鬼童子大郎的声音开始越来越微弱,那种人鬼之间的平衡开始如天平刹那倾斜的速度被打破。
萦如歌心魂意念,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大郎小小的身躯在变得透明,变得残缺。
他原本虎头虎脑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也逐渐变得可怖,白嫩的小脸开始变得漆黑,双眼开始黑无白增。头发开始变长变得凌乱,獠牙、指甲,身上的鬼斑纹。
即便模样已经两个极端,小脸上依旧挂着泪,依旧露着笑容。
“萦哥哥,谢谢你,我好怕,但,我作为大哥,我要勇敢······”
“萦哥哥,我真的好怕······”
“大郎,快停······”
不等脑中回话语落,却是眉心仙缘再如利锥刺打,疼痛传遍全身。
“萦哥哥······”
鬼童子大郎的身影彻底变得透明,直到在萦如歌的脑中整个形象彻底龟裂,透明化作如丝,最后彻底消散。
萦如歌哭了,天下三猛中的不死鬼人,哭了。
任是头如炸裂疼痛,任是身如火烧煎熬,他双手掩面,哭了。
三道紫蟒风天雷距离萦如歌不过五六丈,这鸿蒙天劫雷竟恍如有灵,巨蟒张开血口,好似准备将这暮寒楼的驭鬼尊者一口吞下。
萦如歌愤怒睁眼,身上皮肤再化为没有血色的惨白,双眼黑白不再,如血充满双眸。脸上妖斑再现,却不再是漆黑,不再是火红,而是那种隐隐散着光的金色。
那头白发风拂飘动,背后肌肉渐渐突起,有奇异的骨头穿透皮肤快速生长。直到骨头化为了翅膀形状,肌肉羽毛渐渐覆盖,纯白羽翼的双翅,成形了。
“天可怜人?”
彻底鬼化的萦如歌对着鸿蒙天劫落下的紫蟒风天雷这般问,天雷本无生命,如何能听得见,又听得懂?
“星辰决-角木蛟!”
右手伸出,食指向前,轻轻一点。
以指尖为源头,蹿出一个与天雷粗细无差的漆黑龙首,黑龙一声咆哮飞向三道天雷。
黑龙身子渐渐成型,直直向最中间一道紫蟒风天雷冲去,一口将天雷吞入口中。只见原本如夜漆黑的巨龙,体内闪出一道一道紫色闪电。
身藏天劫落雷的黑龙在空中快速盘回身子,再次扑向萦如歌右侧的那道天雷。
“星辰决-翼火蛇!”
左手同样伸出,同样食指轻轻一点,确实在左侧那道紫蟒风天雷的周侧化出缠绕天雷的螺旋火焰。在天雷尾端,火焰成型为一个三角蛇头,吐着信子,身躯渐渐收紧,硬生生与那天界落雷同归于尽。
再看腹中藏有雷电的黑龙,呼啸着咬住最后一道天雷,却好似力不从心,竟被天雷拖着撞向萦如歌。
如歌身后那对白羽翅膀扑扇几次,身子飞向另一侧,避开天雷。那紫蟒风天雷早以萦如歌为靶心,急急转头,依旧追向萦如歌。
而天雷尾部的黑龙,腹中那道天雷渐渐膨胀,最后如同蛇吞象,撑破躯体,消散。
萦如歌右手向前一握,无形中化出一把唐刀样式,扣有六环,通体雪白的长刀。那刀上渐渐缠绕淡灰色的气,最后包裹刀刃。
“山城冥王-灭轮斩!”
声冰冷,如鬼神轻语,不屑。
虚无的刀化出近十丈宽阔的刀痕,飞向袭来的紫蟒风天雷。
刹那,如烟消云散。
那对白羽翅膀还在扑扇,手中的刀也渐渐消散。
萦如歌看着自己的双手,这等从未有过的感觉,怕当真是能与天抗衡,独立鸿蒙之巅,天上仙人,不过同道。
正当萦如歌还在悲伤鬼童子牺牲自己换他的生,却又听一声闷雷巨响粉碎宁静,不等回头,只觉如泰山临身,又似黄河水全倾而落。
全身麻痹,再无直觉。双翼羽毛已残缺并带有火烧痕迹,身上皮肤龟裂处不计其数,皮肉绽开,可见白骨。
终是人难与天斗!
当第四道紫蟒风天雷消散,第五道直直落下,再闻闷雷作响。
当真回天乏术,愧对大郎。
却是,一道红色身影挡在身前,那人左手化出一把青如春生枝桠的长剑。就见他左手挥剑直指落雷,那紫蟒风天雷自动消散。
“天上的道友,这可是天的旨意?”
是在问天?是在问天上的仙人?
萦如歌眼皮已经合上,沉重的困意再无法抵抗。那份奇怪的安全感为何会因这个人而产生?
他说他叫什么名字?
或许他最后听到的一句,是“颜啸在此,谁敢动我徒儿分毫!”
那句话落,只觉阳光照样,打在脸上,很舒服。
再说仲西侯在金陵城的府邸,虽是遥隔数里地,肉眼如何会看不到那在天一边的各种五彩缤纷,还有这天之异像?
仲西侯问花少红:“生死?”
“怕是九死一生,侯爷,你可历经天劫?”
闫忽德问:“紫蟒风天雷?”
花少红皱了皱眉又摇头,表示不明白,不清楚。
“好家伙,被雷劈了一次,没死。又被三道紫色天雷跟着,把雷都吃了,最后又被雷劈了。萦大哥也是妖孽,这么被雷劈都死不了?”
仲西侯一听,竟缓缓吁了口气,道:“若是死了,如何对得起不死鬼人这称号。紫蟒风天雷?若不是天劫,便是**。”
“**?还有人能操控天雷?”
闫忽德指了指天,花少红不明白,闫忽德也不解释。
天上?
有人?
花少红在琢磨,若是鸿蒙境的人只有不断往前才能看到更高处的风光的确不错,可要历经天劫才能看到高处风光,得失可是平衡?
他有些困,他想到了自己的兄长,若哪一日花无意再次面对所谓天劫,跨出那一步,可能在这所谓的紫蟒风天雷前面不改色,从容依旧?
更重要的,是他可能像萦如歌,亦或仲西侯这般处之坦然?
“孤有位师兄山剑,师尊曾说,他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惜,性子太倔,可抛生死也要与天斗。”
“死了?被雷劈死了?”
仲西侯看着花少红,面露微笑,继续道:“义父曾说,若是那位师兄活在这个年代,愣是那位韩将军,亦或黑无常,均不敢提剑。”
“所以,他死了?”
仲西侯摇了摇头,说出一句,令花少红同闫忽德瞠目结舌的话。
“算起来,那位师兄怕有八百岁了。”
“八百岁?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魔?如何能活八百岁?”
“不,他七百多年前已经死了,不过他快有八百岁了?”
“侯爷,那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仲西侯摇了摇头,没再多说。
闫忽德坐在了台阶上,八百年的寿命,多少凡人的轮回,这样的一生,可会孤独?
他突然好奇,颜啸,活了多久?
“不用去猜了,他就是个老怪物。”
说罢,仲西侯提着冰蓝色的听雨剑竟自顾自朝大门走去。
“诶,你说,颜啸会不会活了上千岁?”
闫忽德摇了摇头,解释道:“颜啸既然为大邺人,而大邺建国至今,八百年。”
花少红觉得没劲,一个翻身,继续躺回屋顶晒太阳。
诡王不知何时停步在了闫忽德的身后,声音依旧恭敬,听不出情绪,听她道:“听闻番邦在大邺之前也曾靠着铁骑踏平这片大陆,甚至将北齐、阿塞的土地也尽纳入其中。狼王,王朝兴衰,不觉得可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