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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酌清白白     沧海默浮生劫txt下载     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四十八章 栖雪残案(四)

    君寒进了屋便自顾自的关了门,怜音正在桌前拣着给元帅大人备的药材,见他进来,也只好暂时先停下手里的活。

    元帅大人进了屋便自顾自的解开朝服,果真把她当自己夫人了。

    怜音默然走近前去,接住了他除下的外袍,顺便就近问道:“昨天那件事已经交到刑部了吧?”

    “今日寅时有人报案了。”君寒笑着转眼瞧她,“要真是我亲自去的话,这事可就相当严重了。”

    怜音帮君寒穿好便服,便轻熟的替他整着衣襟,“这件事本来就很严重吧?那个失踪的孩子是灵蕴特殊的孪生子,抓他的人必然别有用意,你就不怕又闹出什么大事?”

    “再大的事天也塌不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荼毒非一日而成,自然也不可急于一时。”

    怜音浅浅叹了叹,“可怜那个孩子现在不知落到了什么人手里,那个能轻易屠毁一个山庄的人必也藏了一颗狠绝之心,若是不尽快找到他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那我岂非丧心病狂了?”

    元帅大人征战四方,屠戮的生灵岂止一个山庄的寥寥数百。

    怜音正好在帮他理着腰带,听了也没抬眼,只淡淡补充道:“你不光是丧心病狂,就按数目来看的话,你早就答道丧尽天良的地步了。”

    君寒浅笑无奈的承下了怜音的“夸奖”,“说起来,你在府里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的灵息?”

    怜音仔细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头,“我探察灵息的能力可没有你徒弟强,如果对方再刻意压灵掩势,我就更没法了。”

    君寒垂眼打量着她,“你没发现也好,我本来也不想让你参与这些事。”怜音没回话,君寒却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皇上已经下旨让尘追协助调查此案,我让璃影和他一起去,你没意见吧?”

    怜音疑惑了一下,“为什么这样安排?”

    “那个丫头本来也不是能养在玉笼里的金丝雀,让她和尘追一起去历练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刑部也只是查案,要真翻出什么危险玩意儿,还不是得我去收拾。”

    怜音轻浅一叹,颇有几分怨气,“让他们历练没什么不好,影儿在尘追身边我也放心。但是月儿还那么小,你就让她四处涉险,每次回来都带着伤,你果**石心肠吗?”

    璃影从小和易尘追一起在帅府里长大,平日里虽也需刻苦习武,但终究没什么实际危险,璃月却不同,刚到懂事的年纪便由紫魅以培养杀手的严苛标准训练,才满八岁便已跟着前往各种险杂之地习练实战,时常惹得怜音提心吊胆,每次见到她,身上也都多多少少带着点伤。

    君寒或许也略略揪了一下心,但到底还是捏回了严父的心肠,意味深长道:“璃月和他们不同,你要知道,这世上仇视我的人太多,只是他们现在没法撼动我而已,况且很多事也不是这短短的几十年就能够抹平的……成为杀手固然残酷,但这对她有好处。”

    怜音无话反驳他。

    毕竟君寒才是经历了这世上真正惨痛的人,他用血换来的经验与沉稳不是旁人能比的。

    君寒更了衣便如常去了书房,却才一步踏进门槛,就愕然发现今日书房有点热闹的意外——

    不光是易尘追和璃影乖乖在此,就连李天笑和那两个孩子也此处候着,另外舒凌和喜为人师的百里云也不可缺席的戳在这等他。

    好在也都不算是闲杂人等,如此,元帅大人也就姑且忍了。

    君寒不慌不忙的走进书房,“诸位久等。”

    那两个少年见到元帅本尊,本能的哆嗦了一下。

    “尘追,”君寒浅笑着唤了他这个明显受到摧残的儿子一声。

    易尘追抬起脸来,满腔凄苦淀压心房的瞧着他义父。

    “方才陛下说了,待此案了结,便让你凭功进爵,届时朝廷便将给你单开一衙,所以这桩案子可以说是你能否独挑大梁的入仕测验,记得上点心。”他这语气轻描淡写的,却无端说了易尘追满心七上八下,脸色都寡白了一度。

    接着君寒又挪眼瞧了昨日被他追打了半宿今天还挂着点彩的百里云,道:“一会儿把沧海阁的令牌给他一个,此案多有诡异,需要沧海阁从旁辅助——别一天光顾着打徒弟,阁里的事也要教,回头再把他养成傻子我饶不了你。”

    “知道了……”昨天挨了元帅一顿揍的总头大人今天格外老实。

    君寒又瞧住易尘追,顺便也瞥了璃影一眼,道:“沧海阁不属于朝廷,所以你可以随意调用,不过打听消息的地方能力毕竟有限,若是这桩案子果真查出了什么凭刑部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尽量往大了写,把折子递给陛下,调铁麟军去收拾即可。另外查案子不等于抓人,收集证据线索的过程里尽量避免正面冲突,尤其以你俩现在半吊子的水平,能不动手就尽量不要动手。”

    易尘追挺直了腰板,“是!”

    “元帅……”边上那长得一模一样孪生兄弟之一怯怯的开口唤了君寒一声。

    “嗯?”君寒转眼瞧来。

    “我、我们可不可以一起调查。”

    “不行。”

    “为什么?”

    君寒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指环,“我不记得谁捅过我一刀,但炸了地牢那事尚书大人记的可清楚着呢。”说时,他略略溜了一丝余光去瞟百里云,却见这货正四处找着苍蝇。

    那俩少年哑了声……

    “那我可否同行?”李天笑询道。

    “李先生若愿意出手相助自然是好,不过外人插手案件终归不妥,阁下若想参与查案的话,还是以沧海阁的名义协助吧。”

    “什么身份无所谓。”

    “那就好。”

    ……百里云还真不得不佩服元帅大人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君寒侧眸又对易尘追道:“另外我把鬼曳派给你,记得提醒他把发现的情况记录下来。”

    “好。”

    “孪生子之间灵蕴相连,你们俩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让鬼曳探一下你们的灵蕴。”

    “只要能找到远回,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这两个少年诚恳的倒是好办,不过有盆冷水君寒却是不得不浇,“这件事谁也说不好,他既然落入了一个冷血的变态手里,你们还是做点心理准备吧,毕竟这件事未必是朝夕便可查清的。”

    虽然很残酷,但谁也无法反驳元帅的话。

    “舒凌你来的也正好,”君寒终于注意到了在这默默杵了许久的舒凌,道:“栖雪庄的人员流动性虽然大,但多半也会留点痕迹在京城,你在观海司排查一下线索,另外加强京中防卫,尤其留神金师院。”

    经过了金师院几次被炸的教训,元帅大人终于也不得不特意留神一下这个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朝廷铁匠铺了。

    “是。”

    君寒一通交代下来,不小心又勾起了头疼的毛病——他自己手上的一大堆事还没理出个头绪,这就又出乱子了……

    烦死人也!

    元帅不动声色的没将那点小小的不适显露出来,“百里云,一会儿把你手上的所有线索交出来。”

    百里云抱着手,爱搭不理,“哦。”

    君寒把这些事都大概交代完了,便略略垂下眼皮,对易尘追道:“陛下限期两个月查清此案,你快去刑部吧,若有需要近期也可留宿尚书府。”

    “好。”

    君寒这莫名的一句叮嘱居然让在场诸位嗅到了一股诡异的“慈父”气息。

    莫非真头狼养儿子还真养宝贝了?连留宿别处都需特别准许?

    这事别说是李天笑觉着不可思议了,连百里云都惊了个愣神,舒凌倒似乎不觉着有什么异常——毕竟帅府的少爷本来也不是当野马养大的。

    把这件事大体交代清楚后,大家便各自忙活去了,君寒也兀自静下心琢磨自己手上这堆破事。

    百里云老实听话的把那一百八十一个人的名单又递回到君寒面前,道:“这一百八十一个人虽然都是德高望重的真人或长老,但彼此之间的确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君寒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不过这些人似乎是按照某种顺序被杀的。”

    “什么顺序?”

    百里云想了想,实在也描述不出那个动静,便只有描述道:“这其中有些人在排在他们之前的人被杀死以前也碰见过你爹,而且介于‘宿敌’的关系也交过手。”

    如此,倒的确能印证君寒先前那个猜测——也许北山君的目的并不是这些人本身。

    “至于他们身上的共同点只有一个——这些人都出自研究鬼星的六家门派。”

    “没有巽天的吗?”

    “没有。”

    因为研究鬼星所以被杀吗?

    “其中崆峒的最多。”百里云又补充了这一句。

    “除此之外,还查到了什么?”

    百里云差点被这一句给噎死,却立马就不服道:“我能不刨坟就把这些死了几百年的人给你翻出来就不错了,你还想要什么?全部给你捞回来熬大骨汤吗?”

    君寒又从他身上依稀嗅出了点欠打的味道,但好在还能容忍。

    “栖山道人。”

    百里云哑了一声,又安分回去,道:“恕属下无能,这人若真存在的话估计也是耗子成精,我等光明正大之人还真没法摸清耗子洞。”

第一百四十九章 栖雪残案(五)

    鬼曳素来喜欢原原本本的“生物”,哪怕是亲手弄死的也比从一开始出现在他眼前就是个尸体要来的可爱。

    这种事明明鬼无最擅长……

    照理说这栖雪庄里的遇难者应该先带回刑部安放,奈何人数太多,就算把整个刑部大院当成停尸场也停不下这么多人。

    天知道这明明不及刑部大院空间敞亮的栖雪庄怎么能装下这么多人……

    实在没办法,司徒诚也只好临时在山庄外搭起棚子,将消息散出去,请亲友来认尸。

    然而此处面目全非者居多,那小部分相貌俱全的认的倒是快,剩下的亲娘都认不出,认到后头,记录下来的失踪人数比这里的储量还要多出十来个。

    好在大体人数还合得上,再筛掉一些失踪时间过于久远已经超出了小栖雪庄范畴的记录,最后理下来的也**不离十了。

    几天排查下来,这些人最早可能是几个月前进入栖雪庄,最晚却都不超过那日的酉时。

    如此看来,那把火当是酉时之前放的。

    虽然临近傍晚,但仍然属于光天化日的范畴。

    大白青天的屠杀一整个山庄甚至还放明火,可见此“人”不但歹毒而且胆大包天——或者说此“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相当的自信。

    尚书大人尽职尽责的亲自审问那个报案人,这家伙大概打生下来就没见过死人,就简单交代个情况都几次崩溃大哭、哆嗦到神志恍惚,司徒大人也是凭着多年审案练出的无敌耐心才终于从这货嘴里套出了一点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证词——在黎州干些杂活,却好赌,那天好不容易攒出了一两银子便死活也揣不住,觉也睡不着,辗转了半夜还是顶着五更天急吼吼的跑去赌庄。

    司徒诚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这些赌徒的勤奋简直不亚于有志之士啊!

    司徒诚将此人暂留刑部,出了堂门便吩咐下头的人照着这货说的干活的地址去确定情况,随后又是官帽也不拿就匆匆召来车夫冲去栖雪庄。

    ——

    此时易尘追正恪尽职守的陪着鬼曳一起面对这些难以一眼览全的亡者。

    因为案情特殊,这些尸体即使有人认也不能让他们领回去,从亲友口中得到情报后便将那些哀伤群众清出了场地。

    徐达带着一众守城卫兵负责给自家少爷护着场地,但即使人被围挡住了,哀伤却抑制不得,哭声不绝于耳,连易尘追都觉得有些扰心,更别提素来最讨厌聒噪的鬼曳了。

    原本检查尸体这种事鬼曳就需要特别耐着性子,这会儿又要忍耐外头绵绵不绝、哄如涛浪的哭声,这个素来矜持高贵的少年终于要忍无可忍了。

    他突然临中收断手里的灵网,焦恼的捂住双耳,“让他们闭嘴!”

    鬼曳突然丢了一身矜持高贵,焦恼的模样活像个任性耍脾气的孩子——易尘追虽然还没跟他相处多久,却也为他这样的异态而略有吃惊。

    还以为他也是个雷打不动的冷神呢……

    “你别激动,”易尘追忙安抚了他一句,“你先休息,外面我去处理。”

    璃影在边上瞥了他一眼,“你真要赶那些人走?”

    易尘追无奈的笑了笑——毕竟案子要紧嘛。

    璃影看出了他眼底实在无奈的妥协,也只好抱着手跟他一起走出临时搭建的停尸棚。

    “算了,”鬼曳冷静下来,也放开了双手,转眼又是平时那个高冷矜持的理性少年,“他们情绪激动,你这么出去驱赶,说不定还会引起争执,更烦。”说着,他便捏诀准备重新拾回方才被他放开的灵网。

    易尘追一笑,温和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安静,你先休息一会儿吧,你要是情绪不稳定的话也很容易出岔子,干脆先静下心吧。”

    鬼曳居然被他劝的无力反驳,貌似不休息才是误事……

    果然,看起来温和的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

    易尘追掀起帐帘走了出来,被隔挡在十步开外的哭闹人群一见了他这个“管事”的顿时情绪更失控,好像这个少年才是害死他们亲人的罪魁祸首。

    但头脑清醒的也实在没法跟一群理智失控的人计较——何况易尘追本身就不是会计较的人。

    “少爷你出来干嘛?这不惹架嘛……”徐达忍不住数落,易尘追却只笑了笑,道:“这么躲着也不是事。”说着,他便走出了士兵的围挡圈,真是气得徐达无奈又恼火,只能两手叉腰背过身去呼气。

    易尘追到底是帅府的公子,就算他本人再怎么平易近人,那些百姓也决计不敢招惹罩着他的元帅,于是他人才走出围挡圈,那群看上去倒是要把他撕了的激动人群便立马显出了纸老虎的本性,“唰”的直往后退了三步,莫名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味。

    “实在抱歉,因为案件特殊所以不得不多留亡者几日,不过诸位放心,我们只是检查,并不会过分破坏肢体。大家的悲伤我能理解,但这是公务,若不尽快寻得凶手,只怕日后还将发生惨事,所以也请大家理解我们的无奈之举。”

    易尘追的这番话虽然有点效果,但是激动的人群却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完全平复的,那些哀哭之声仍在此起彼伏,众人嚎的依旧惨烈。

    易尘追又扬起了他那温润的笑容,似乎半点也没有介意他们的嚷嚷。

    “大家哭这么久也累了吧?”易尘追温和且仁慈的扭头吩咐道:“去打点水来。”

    “哈?!”徐达惊了,瞪着俩铜铃似的眼,“打什么水啊?还嫌哭不够呢?”

    易尘追笑色依旧,“悲伤之情可以理解嘛,再说这天气越来越热了,这山头上不比家里,加上火焦之息犹存,长时间不补水回头喉咙必然干涩灼痛,”他又转回眼来看着傻了眼的众人,回了正色,接着道:“今天非是举丧之日,但也不能强迫大家强忍悲痛,我能理解诸位的心情,所以也不希望看到诸位因哭嚎而生体肤之痛,因为我们无意压迫各位,只是想尽快还亡者一个公道。”

    就在他讲话的当,边上手脚麻利的士兵已经将水打来了。

    易尘追瞥了那清涟一眼,笑有深意道:“诸位,请继续。”

    说罢,元帅少爷便潇洒的转身走回停尸处。

    这会儿,哭声倒是低默了不少,端着那碗“催泪汤”竟也有些莫名的犹豫。

    璃影也真被易尘追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处理方法给惊到了,跟上去便悠悠问:“你确定他们喝了水之后就会乖乖回家哭?”

    易尘追无奈的笑了笑,“不一定,”他在帐前站定,“所以我本来也没对他们抱多少期望,只是尽力劝一劝而已。”

    易尘追出去拢共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半柱香时成功让外头的吵闹减小了一半,这会儿外头已然鸦雀无声。

    鬼曳正抱着手倚着柱子瞧着这棚里罗列满当的尸体蹙眉沉思,易尘追解决了外头的乱子便又掀帘进来了。

    鬼曳奇怪的瞥了他一眼,“你真把那些人赶走了?”

    “哪有那么容易,只是我突然想起天气越来越热,所以让他们布了个结界,顺便阻绝外界的嘈杂。”

    “哦。”鬼曳淡淡应了一声,便又掀了一块盖尸布。

    “到现在,发现什么了吗?”

    鬼曳淡淡瞧着眼前这具形貌完整也没有遭过火噬的尸体,道:“这些人在死之前没有恐惧和挣扎,而且是被一击致命,这些完整的尸体基本分处于不同之内,但他们的门窗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由此就可以看出,屠庄之人实力高深莫测。”

    “可以确定只有一个人?”

    “这些人身上都残留着一缕灵息,很微弱,也暂时不能确定是什么灵势的余息,但没有分毫差别,由此看来,基本可以确定这些人都是同一个人杀的。”

    “那先前你查的那两兄弟的灵息呢?”

    鬼曳提气本欲答,却不料那位本在城里忙活的尚书大人突然造访这阴飕飕的停尸棚,吓得易尘追差点乍起,鬼曳也只好默默吞下话头。

    “这里查的怎么样?搜罗到点线索了吗?”

    司徒诚也真是被陛下两个月的期限给压得上火了,猴急的奔过来,却又是抓了一把瞎,平日里总爱挂着戏谑的眉眼此刻也严肃的冷厉。

    他却始终没有告诉易尘追陛下只给了这桩案子两个月的时间。

    “行凶之人修为不俗。”鬼曳淡淡的先答了这么一句,然后才接着道:“但是这个人很善于隐藏伪装,能这么明晃晃的在京城边上作案,其警觉性也必然很高。”

    说了等同于没说。

    司徒诚听罢,又问:“确实是某种邪术吗?”

    鬼曳捏住眼前此尸的下颌,稍微转了个角度,将他颈上那枚因为没有鲜血勾勒所以十分不显眼的伤口展出来,“这些人的血被抽的一滴不剩,而作案的只有一个‘人’,整个庄里三百七十八人,需要这么多血的玩意儿应该已经不是搞某种邪术的问题了。”

    “你的意思是……”

    “可能是招上某种嗜血邪物了。”

第一百五十章 栖雪残案(六)

    关于那些尸首的检查情况鬼曳即刻便修书传回了帅府。

    这两天君寒倒是格外勤奋,虽然近期的情况都已了解了七八分,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书房里将不断增加的卷宗一一细阅了个遍。

    那十五个鬼士的情况仍旧扑朔迷离,毕竟能找到的线索着实不多,也实在不能勉强鬼曳。

    君寒一遍又一遍的翻阅这些堆积成山的卷宗。

    今日春光甚媚,君寒便没关门,任着外头徐风清凉,似也能稍稍缓解一点缠思愁虑的烦躁。

    却有一阵拂进门的清风微微带了点良苦的药味。

    君寒微微一掀眼皮,果然见怜音端着药进来了。

    桌上那一堆卷宗散纸也被刨了个凌乱,怜音走到他桌前勉强找了个角落搁下碗,顾不上招呼他喝药,却先替他理了理散落满桌的散卷。

    然而君寒这次也很有自觉,怜音还没讲话,他自己就端了碗老实一口灌下去了。

    还是苦的令人发指,只是元帅此刻心沉他事,到没那么多注意力来品苦药的滋味。

    怜音见他难得老实便也欣慰一笑,顺便也瞟了他手里的散卷一眼,道:“孪生子之间灵蕴相连,让那两个孩子辅助兴许也能找到些线索,你怎么不让他们跟着尘追一起去?”

    君寒没挪眼,放了手上这卷便立马又拿起另一叠,才道:“这三个小崽子之前进过刑部的大牢,还被百里云祸害的炸了地牢的墙。”

    怜音惑着,手上理卷的动作一顿,便问:“他们为什么进牢?”

    “之前捅了我一刀,百里云送进去的。”

    这回怜音却是惊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所以,之前刺杀你的就是他们三个?”

    突然提起这事,元帅大人倒有些忍俊不禁,便笑道:“是啊,他们三个比尘追还嫩,估计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冲动居然能陷京城于险境,还顺便勾出了一桩谋反之事。”

    怜音心下一骇,又问:“你就是因为被他们刺了一刀所以卧伤几个月?”

    君寒这回不得不转眼瞧她了,却仍是忍俊不禁,“怎么可能,那小刀也就捅破点皮,根本没事。”

    “那你那几个月在干嘛?装病吗?”

    “我去了北境一趟,百里云倒是得偿所愿的给我办了场葬礼。”

    “……”怜音摇着头浅然一叹,也着实没见过这么奇特的事情。

    怜音方拾起桌上的空碗,还没起身,百里云便大摇大摆的一脚踏进了门槛,却又突然抽筋似的顿住了,扫了怜音一眼,作势便转身,“我不打扰。”

    “进来,正好有事问你。”君寒却波澜不惊的把他给叫了回来。

    怜音起身出了屋,恰从百里云身边擦过,百里云留了她一眼,便悠然自得的往君寒桌边一坐,似乎也并没有光芒璀璨的尴尬,反倒还有心情戏侃道:“怎么?你还生病了?这补什么的?”

    “……”君寒冷冷横了他一眼,直接就开口问正事:“你们蜀山有没有姓赵的弟子?”

    “我们蜀山上百姓俱全,你说有没有。”

    “一个蜀山掌门亲自从临水镇带回的弟子。”

    百里云听罢,便拿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将君寒上下打量了一遭,“我给你埋傻了是吧?闲着没事问这干嘛?”

    君寒冷漠的把赵申的那一堆详细塞给百里云,“这个是尘追的继父。”

    “当爹还当上瘾了?连人家早死天边去的继父都要查……”百里云嘴欠着也细阅了一遍,阅完又给君寒甩回去了,“一个商人你管他做什么?”

    君寒可能又被百里云气得犯了头疼,便揉着眉心,强撑着耐心道:“这个人的孪生兄弟被蜀山掌门带走了,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百里云终于翻着眼皮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结果还是一问三不知:“这种事你还是问李天笑吧,我那会儿应该没心情留意这些同门的事。”

    百里云的脾气从小就特别古怪别扭,能不把整个蜀山的同门都得罪成仇人就不错了,哪有那闲工夫留意谁姓赵谁姓李,啥时候入的山门被哪个长老带回来的。

    君寒深深沉下一口气,用了十二分的耐心才终于勉强压下拍死这个贱骨头的冲动。

    “不过说起那小子,我倒也有件事要告诉你。”

    君寒揉着眉心没答话,默然等他说。

    “那小子的事我问过李天笑了,易远光的孩子死在六岁,据说是病死的,在你出兵讨伐崆峒之前,李寒笙就失踪了,李天笑为了寻她所以没有参与战事。据李天笑说,李寒笙的气息最后消失在南境的朱雀关外。”

    “朱雀关……”君寒皱了下眉,“易远光没去找?”

    “易远光那时还有心情闭关呢。”百里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那小子背上有红痣吗?”

    “没有,但是有很多伤痕。”

    “伤痕?什么伤?”

    “像刀伤,而且伤口很深,但是他没有印象,应该是六岁之前留下的。”君寒搁下手来,“他不记得六岁之前的事了,而且,鬼曳还说他的灵魂很有可能被人削裂了一部分。”

    纵是没心没肺到百里云这地步,听了这话也不得不吃点惊,“削了他的灵魂,然后融入鬼星残魂?”

    “嗯。”

    百里云突然收起了所有不正经,神色凝重而深沉。

    “这些年,你觉得尘追的灵息与那两个人相似吗?”

    “他的灵息从小就很清澈,而且已有灵蕴和脉流,与一般的孩子不同。”

    “那你那时怎么不说?”

    百里云诡异的瞥了他一眼,“我那时候要说了,这孩子能活到现在吗?”

    君寒莫名的从他这话里品出了点别样的意味。

    百里云却没有给他机会深入思考,“而且孩子的灵息也未必就会与父母相似,这种事本来就随缘。但是如果父母都是仙门中人的话,生下的孩子很大概率会天生便有灵蕴,**不离十。”

    “这么说,你早就怀疑尘追是易远光的孩子?”

    百里云头大的挠了挠脑袋,模棱两可道:“怎么说呢,以前是那么点怀疑,但……”

    他就没有把“但”之后的话讲下去。

    “但是什么?”

    “……我还是回头向李天笑打听打听吧,毕竟我也就只见过那孩子一面,很多事也不清楚。”

    君寒摇了摇头,满脸挂着一句话——要你何用!

    百里云完美的无视了这杀气腾腾的眼神鄙视,悠悠然的起身伸了个懒腰,转了转木腕子,不知怎么扭的,居然搞出了点“咔咔”的磨钝声,然后便借此“良机”耍滑道:“哎呀,该去上点油了,您老忙着,等我保养好胳膊再回来。”

    “……”

    ——

    李天笑一整天都耗在栖雪庄没遭火的后院里,将灵丝盘在灵盘上,细细搜罗着端倪。

    易尘追陪着司徒诚琢磨了那么半天也没捞到点像样的线索,烦闷之际便也病急乱投医的又钻回了栖雪庄,举目茫然的也不知能不能再搜到点线索。

    虽然作为良家少爷的易尘追从来也没有来过这个名字风雅的赌庄,但也看得出此处原本的喧嚣,既知喧嚣,再瞧清寂时便不由得也会生出几分叹然之意。

    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被刑部翻了个遍,那些人的死因也已基本确定,这里似乎也着实榨不出油了。

    易尘追却还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又里里外外的绕了一遭,璃影这一路便跟个侍卫似的,一言不发的陪着他转。

    在这院子里来回绕了几转之后,易尘追终于又黔驴技穷了,只好倚着檐柱望着天边出神。

    璃影从小到大还没见过易尘追这么犯愁的神情,似乎也从凉透的良心里刨出了点于心不忍的意味,道:“就目前的情况看下来,那家伙的目的主要是远回,杀这么多人,可能只是取血而已。”

    “嗯……”易尘追点了点头。

    “要不去他们三人待过的屋子看看吧。”

    那屋子在大火烧过的残楼里,该有的证据都被烧成了一把死灰,刑部早就放弃搜查了。

    但眼下也着实没有别的头绪,去碰一下运气也没什么坏处,总比在这里瞎转悠要好。

    “走吧。”

    也巧,李天笑正好也在这焦黑一片的屋里,听见那两人的脚步声便回眼瞧来。

    李天笑和帅府里的人不同,他的情绪很难藏的不动声色,所以即使是易尘追这样未经世事的纯良少年也看得出他此刻罥在眉梢刻在心底的伤痛。

    “此楼遭了火,很容易塌,你们还是到外面等吧。”

    易尘追摇了摇头,仍跨了进来,“外面实在没什么可查的了,这里才是惨事的源头,虽然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但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李天笑没再说话,只静静盯着手里幽默不见动静的灵盘,看了片刻,实在心寒,便索性收了起来。

    “那两个孩子是为了去找我才把远回留在这里……”

    易尘追从李天笑的话里听出了自责的意味。

    他也的确是在自责,“若我不那么草率的离开,远回也就不会被人掳走,或许也不会发生这件惨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栖雪残案(七)

    “居心叵测之人不论何时都在酝酿祸事,即使当时李先生不离开,也只是一时延缓了祸事而已,但只要那个人没有死,该发生的到底还是会发生。”

    所谓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明知这个少年是在宽慰自己,但李天笑也着实寻不到继续自责的理由了——还真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能言善辩。

    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孩子的音容笑貌,李天笑还是忍不住的绞心,即使易尘追说的很有道理,他还是会本能的自责。

    这屋里所有的陈设都化成了一抔焦灰,烧剩的残木乱张着骸骨,模样惨烈的叫人心寒。

    望着这片火灼的漆黑,易尘追那有关自己继父的深埋在久远记忆中的火海也漫上了脑际——那时他什么也不知道,只看见烈火将楼檐吞噬,他母亲用尽全力带着他脱离了火海,一直逃到河边,才含泪跟他说下诀别之语。

    那时易尘追不明白,只是在一味的痛哭,而如今想来,却不得不疑惑,明明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诀别?

    他母亲说完那番话后便投身入河,没有留给易尘追任何挽留的机会。

    不知为何,这段明明该是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在今日想起来之前都一直保持着一种温驯的潜藏状态,既不会在深夜里钻入易尘追的梦魇,也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深不可去的伤痕。

    可易尘追明明也不是这样心肠冷硬的人……

    仿佛与六岁相近的那些年的事,对易尘追而言都有些轻浮如云,不论那件事本身是惨痛还是悲戚……

    易尘追稍稍出了会儿神便又收回了思绪,看着李天笑沉默哀恸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虽然易尘追嘴上如此安慰李天笑,但其实心里也不由得可惜——假如当时远回和他们一起去找李先生的话,大概也可以避过一劫吧……

    却才如此想,易尘追心里便忽然豁然开朗一般,立马想到了个不大对劲的点。

    “那个人为什么偏偏只带走了远回?”易尘追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旁边两人都稍稍一愕。

    “不是因为远回单独留下,所以才被人钻了空子吗?”璃影惑然不解的反问。

    易尘追记得先前百里云还在教他剑术是跟他吐槽过——孪生子要齐络的才值钱,一窝三崽的尤其珍贵,但要是落了单可就大打折扣了。

    虽然百里云说这话完全是因为嘴欠,料想也没有什么点拨的意思在里面,但这会儿想起来,却石破惊天的给易尘追打了个警钟。

    孪生子灵蕴相连因而强大,但若只得其一,也就不必一般人强多少了。

    “李先生,他们兄弟三人的实力如何?”

    李天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回答了:“寒山镇的人灵力是比一般人强些,但他们三个年级还小,实力应该也不比你们俩强多少。”

    易尘追掂量了一下自己和璃影的实力,想了想,又道:“我听鬼曳说,这庄里的人都是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被杀死的——能于无声无息中夺数百人性命,且还不露踪迹的人,实力大概会是什么水平?”

    反正鬼曳对此的分析是——深不可测。

    李天笑也估摸了一下,“应该不会百里云之下。”

    百里云的实力易尘追是知道的,能达到他那水平与易尘追而言已经是不可战胜了——更何况这个凶手还有可能在百里云之上。

    “那总头……我师父能一次性拿下他们三人吗?”

    答案自然是完全没问题。

    对此,李天笑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三个小崽子的确有被百里云那厮一串的打包过。

    “百里云收拾他们完全没有问题。”

    确定了这件事之后,易尘追才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如此,那凶手为何不一举将他们三人全部掳走?孪生子应该要聚在一起才最有价值吧?”

    李天笑愕然惊过神来——居然把这茬给忘了!

    孪生子难能可贵,能全部具有灵蕴且相连的则更加难得,若按常理而言,也的确应该一窝端走才合乎情理。

    “那要是凶手实在远落和远岐离开后才到了栖雪庄呢?”璃影反问,易尘追却立马就想到了与此对应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凶手也许会因为忌惮师父而暂时放弃剩下两人,但他如果确实需要孪生子的话,应该还会想办法伺机再来夺人。”易尘追答罢,又突然一捶掌心,“如果事情的关键就在他们三人身上的话,那就不得不让远落和远岐参与此事了。”

    可问题是……

    “司徒大人那里怎么办?”李天笑可是亲身参与了那桩狗血的劫狱事件,此事对司徒诚造成了多大的打击他也是掂量的清楚的……

    这件事确实是被百里云给坑了!

    易尘追百般无奈的欲哭无泪道:“实在不行,就只能我去向诚兄谢罪了!”

    谁让这件事是他师父搞的幺蛾子呢……

    “这件事我也参与了,谢罪的话也应该我去吧……”

    易尘追却连忙摆手打回了他的意见,“不不不,我可不打算把这整件事都供出去,只是为他俩的逃犯身份求个情而已。”

    李天笑回念一想,倒是他唐突了——这桩案子原本就难办,他若真去谢罪把正件事都抖出来的话只会起到雪上加霜的反作用。

    若只是简单的为那两个孩子脱个罪的话,以易尘追帅府少爷的身份完全做得到——毕竟遇刺的元帅大人现在也还好好的,并且他老人家也完全没有计较的意思。

    “不过这件事我也的确要回去跟义父说一声,毕竟要是真把他们俩拉进来的话就相当于把他们当成鱼饵了,而且面对的还是一个实力高深莫测的变态,风险有点大……”

    但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虽然易尘追很想凭自己拿下这件事,但君寒对他的叮嘱也没错,毕竟他现在实力有限,尤其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最是不可意气用事,所以该怂还是怂吧……

    ——

    帅府里,元帅大人正在研究着那堆原本与他的职位半点不沾边的这堆文官的活。

    安安心心的当个武夫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给自己找事……

    碰巧一炷香前舒凌还把观海司里搜罗出来的也许能作为线索的东西送回了帅府,被遣来跑腿的司捕才一跨进元帅的书房便被这触目惊心的文山书海给惊到了。

    元帅大人看着又新添补进来的一堆卷宗,脑筋狠狠的抽了几下,实在是半点也不想看。

    却无奈,还是老老实实的翻开琢磨了。

    易尘追独自偷摸摸的跑回帅府,先去瞧了那蔫花似的兄弟俩一眼,然后便顺着摸到了他义父的书房门前。

    元帅大人不知在里头废寝忘食了多久,易尘追敲了两遍门他老人家才慢悠悠的回了一句:“进来吧。”

    易尘追推了门便先在门槛外笑嘻嘻的唤了一声“义父”,然后才规规矩矩的关上门,走进他义父的乱纸间,拣了个位置坐下。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没进展……”

    君寒翻着手上卷宗,似有同情的点了点头,“自求多福吧,陛下限期两个月查清此事,案子实在难办就看着点司徒诚,当心他跳河。”

    “两个月?!”易尘追一惊,顿时内心拔凉——就目前这进度来看,能在一年内完成都算是神速了……

    “回来有什么事?不会是现在就碰上打不过的硬骨头了吧?”君寒漫不经心的问着,顺便也抬眼打量了他儿子一眼,毫发无损的应该还没被削。

    “我觉得这件事可能还是要远落和远岐帮忙。”

    君寒轻轻挑了一侧眉梢,“有头绪了,还是病急乱投医?”

    “有点头绪——我觉得那个凶手只抓他们其中一人有点不合常理,毕竟孪生子是要聚在一起的时候才能体现出灵蕴相连的威力吧?”

    君寒放下手里的卷宗,抬起眼来,有意和他认真讨论,“孪生子的用处有很多,未必只在于相聚时的强大——就像鬼无和鬼曳,他们分开时既能够单独行动也可以远距离灵引相连,这三个孩子灵势很强,虽然他们对自身灵蕴的掌控不及鬼曳炉火纯青,但如果是在善于操纵灵蕴的人手中,即使分开也能发挥作用。”

    就像鬼曳和影落一样,不论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牵线木偶,至于怎么用这牵线木偶,就完全看操纵者的意志了。

    “也就是说,那个人可以借落单远回利用他们之间相连的灵蕴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有这个可能,不过你猜想的也是一种可能——毕竟远回落单时,剩下两个孩子在百里云身边,如果他不想招惹百里云而暂避锋芒,那么也可以选择暂时先带走远回,然后再寻机夺取剩下两人。”

    “但这两种可能都需要远落和远岐辅助吧……”

    “其实也还有别的可能,或许这个人就单单只要他们其中一人来达成我们暂时猜测不到的其他目的。”

第一百五十二章 栖雪残案(八)

    易尘追被绕懵了一下,便垂眼瞧着他义父杂乱的桌面琢磨了片刻,“那大概会是怎样的情况?”

    “这就不好说了,毕竟这些邪术太过纷杂,我也无法完全概括。”君寒顺手往他额头弹了个栗爆,“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轻易被自己的猜测束缚,能发掘出自己的猜测固然是好,但千万别把自己绕死在里面,要懂得随机应变。”

    易尘追揉了揉被义父弹了痛的额头,道:“如果那个人一直把远回带在身边的话,能不能借他们之间的灵蕴牵绊溯流循源?”

    君寒一手杵着脑袋,浅笑着瞧着他,“可以,也可以放线钓鱼,但这是有风险的,因为你不清楚对方的情况。”

    即使在战场上,如此打探敌方情况或作“饵”的死间也是最危险的,以君寒老练的判断来看,他儿子现在还没有能够用间的强硬心志——

    只要决定用间就必须做好损失人员的准备,因为当一个人被选为间谍时,他的命就只能作为获得情报的代价。

    而且用间还有一个风险便是被反间,这也是最难察觉并且预防的情况,因为人心莫测,谁都无法揣测一个人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变卦,而面对强硬的对手时,你也无法完全度清对方的套路。

    易尘追果真犹豫了好一会儿,君寒只要扫一眼他的神情便能将他的心思揣测个七八分,遂道:“如你所言,他们兄弟俩的确是此案莫大的线索,如果利用他们,也许破案会更容易,但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他们可以给你提供方便,同时也会提高风险。”

    “其实,就算他们不参与,这件事原本就有很大的代价——如果破案的时间太长,很难保凶手不会再造出其他惨事,其实都一样吧?”

    君寒似有几分满意的笑了笑,难得当面赞赏道:“还算你聪明,能看清这一点。”

    易尘追乖巧的笑了笑,“那义父同意我拉他们入局了?”

    君寒略略侧开目光,淡淡勾了一边唇角,“皇上委派你协助刑部查案,我也把沧海阁的令牌交给你了,调用什么人原本就是你自己决定的,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他只是以老爹的身份给提个醒而已。

    “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点,他们俩可以作为线索,也可以当‘饵’,但他们并非死间,而是受害者家属,是你作为查案人需要保护的对象。”

    “嗯,我会保护他们。”

    这回,君寒却是露了个狐黠的眼色,“你自己那两把刷子毛都还不齐,怎么保护?遇了险冲上去当肉盾?”

    易尘追尴尬的笑了笑,“那个,我肯定还是要找义父嘛……”

    君寒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却也更放心了些——虽然认怂认的麻溜,但好在是个懂得收敛锋芒理性处事的孩子,虽然少了几分血气方刚,但多点沉稳也没什么不好。

    想罢,元帅便尚且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掂的清自己分量知道认怂也算是一种聪明。”

    君寒突然发现,这个少年比昔年的他更有悟性,或者说是更圆滑,至少不是个容易惹乱子的毛头。

    易尘追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得到他义父的认可,哪怕他老人家只是不咸不淡的随便赏一句,都能让这个少年顿时充满干劲儿,也能淬上一把不畏艰难的毕露锋芒。

    君寒瞥了他一眼,淡淡又问:“要带他们去的话,司徒诚那里你怎么交代?”

    “眼下案子要紧,我想诚兄他应该不会……”易尘追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来。

    君寒浅泊一笑,“你自己看着办吧。”

    ——

    易尘追匆匆忙忙的回了一趟帅府后便又急吼吼的带着那兄弟俩赶回了栖雪庄,结果不巧来晚了一步,司徒诚方又得了京城里的些许线索,冲回刑部了。

    易尘追白跑了一趟,连马都没来得及下便匆匆又往京城赶去,璃影见他匆行又去,那两个少年则骑马跟在他后头,便随意交代了在此驻守的卫兵一句也牵过马来追了过去。

    “尘追。”璃影策马追来,易尘追勒了一下马缰,停下步来回眼瞧她。

    “鬼曳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还没有多少进展,”璃影扫视了他们俩一眼,“元帅同意了?”

    “嗯,我现在带他们去向诚兄谢罪。”

    那俩少年一听见“谢罪”俩字便自知有愧的对视了一眼。

    从此回京有条近道可以抄,但那小道隐在山林之中,虽然比大路少了个弯子,但过于隐蔽。

    “我跟你们一起去——走大路吧,现在凶手情况不明,别再出岔子。”

    果然还是姑娘心细,她若不提醒,易尘追还这么意识到这危险。

    眼下这两个少年正处在风口浪尖,不可马虎。

    “近期天山村频有巫蛊惑人,这种事你们怎么不早来报!”司徒诚鲜少会爆那么大的火气,吓得来报的员外郎直哆嗦。

    “禀大人,这事也真没人来报案,我等也是听了坊间的传闻觉得或与此事有所关联才去走了一趟。”

    司徒诚稳下气来,坐立不是的半倚着桌案,心平气和道:“结果如何?”

    那员外郎踌躇了一下,道:“我等对巫蛊邪术之物也着实不甚了解,去了之后倒是瞧见不少古里古怪的玩意儿,但也没查出名案,问那些村民吧……”员外郎嗟叹着揩了揩袖口,“他们觉着我等不敬神明,把下官给打出来了……”

    说到底,又是没什么结果。

    司徒诚深深叹了口气,像是心凉透了一般,意冷道:“行了,难为你去遭了这么一趟冤枉罪,今日你先回去休息吧,处理一下伤势,回头我再派人去详查。”

    这位尚书大人到底还是很好说话的,员外郎舒了口气,感恩戴德的告礼退下了。

    易尘追领着那两个少年在门外听了全程,很不幸的发现司徒大人今日脾气尤其暴躁,危险性有点高……

    璃影也在一旁品出了点为难,便小声探问道:“要不等司徒大人心情好点再来吧?”

    易尘追了生无望的摇了摇头,“只要这桩案子不结,诚兄心情就不可能好——早死早超生,还是尽快把这事了解吧!”易尘追气沉丹田,又稳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赔着笑脸迎了进去,“诚兄……”

    司徒诚抬眼见了他,便又更平缓了些心火,笑着苦戏了一句:“你小子该不会也是捡了这个当来给我添火吧?”

    明明听得出尚书大人是在跟他戏侃,但易尘追还是做贼心虚似的怂了一下。

    “怎、怎么会呢……”易尘追笑容渐渐凝涩,好不容易走到司徒诚面前,原本构思了一路的言辞全又散了个空,这会儿不得不重新构思一下。

    “方才又有人来说天山村这几个月也在闹什么巫蛊之事,虽然没查出什么所以然,但去看一眼也好,但这些事我们这些文人着实不了解,届时便有劳你和曳公子陪我走一趟。”

    “这件事诚兄也要亲自去查吗?”

    司徒诚望着门外一气长叹,“待在院里也捞不着什么进展,还不如出去走动走动,但愿能瞎猫撞个死耗子吧。”

    “有道理……”

    两人沉默了片刻,易尘追酝酿了许久,终于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来找诚兄也的确有那么点小事……”

    司徒诚对谁都大度,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乖弟弟更是大度,于是随口便应:“说吧。”

    易尘追浑身又哆嗦了一下,突然使尽浑身解数似的合掌一揖连带一鞠躬,“实在抱歉啊诚兄!”

    司徒诚被他这开场白给吓了一跳,立马就敏锐的品到了一分“不祥”的滋味。

    “怎、怎么了?你别跟我说,你捅了什么篓子啊……”

    “虽然不是篓子,但……”易尘追直起身来,作势要给司徒诚顺顺气,觍着笑脸安抚道:“请诚兄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一定要保持冷静,我真不是故意来气你的,但这件事或许对查案有帮助,所以一定不要动怒……”

    司徒诚瞧着他茫然道:“……你这么说,我怎么感觉这件事,很可怕……”

    “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就是有点……夸张而已……”

    璃影在外头留意着情况,听了这句话便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兄弟俩进去。

    远落和远岐惨兮兮的对视了一眼,终于也鼓起勇气,迈进了门槛,“草民,见、见过司徒大人……”

    “哈!是你们!!!”然而不管易尘追在前头铺垫了多久,尚书大人他还是跳起来了。

    这两个少年司徒诚印象是太深刻了!

    一连三只来投案自首,认了行刺元帅的罪,然后……就把他的牢给炸了!

    “诚兄,冷静、冷静……”

    司徒诚遥指着那两人僵成了一尊“指点江山”模样的惊愕石像,被轰震得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终于转回了点筋,便僵顿顿的转眼瞧住易尘追,“什么情况……”

    易尘追脊梁骨“噌噌”蹿着毛寒,脸上仍挂着那快僵死成面具的笑容,良久,才憋出一句:“诚兄没发现他们少了一个人吗?”

第一百五十三章 栖雪残案(九)

    查案这么些天,司徒诚总算是把此案与这兄弟三人的关系原委给听明白了。

    敢情最关键的点居然在这!

    原本毫无头绪、连作案动机都不大明了的案子因这三个孪生子的出现顿时便明了了不少。

    也有惊无险的忽略了关于这三个少年越狱的那档子事。

    “既如此,那你们俩是否……”意思已到嘴边,却不知这事具体该咋问。

    司徒大人临时卡巴住了,远落却奇迹般的会了他未出口的意,便答道:“我们虽然没有练过控制灵蕴一类的法术,但平时多少也感觉得到一点牵连……”

    “现在呢?”

    远落叹着摇了摇头,“那天之后就没再感觉到了。”

    先前鬼曳探他们俩的灵时也没能轻易探到远回的灵势,虽然约莫探得到些许端倪,但却因为此事仍留有诸多疑点,故没有冒险深查。

    “如果是这样的话,远回很有可能就是落进了善于控灵之人手中。”

    司徒诚抱着手沉思了片刻,终于还是缓了几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我们已经明白了凶手的一个作案动机,也算是不小的收获了。”

    尚书大人总得想法子让自己宽宽心,否则就陛下这惨案的可怜巴巴的两个月,真得逼的人去跳河不可。

    “但是陛下之给我们两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仍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易尘追自己却愁上了,司徒诚稍稍一愕,却又笑了一脸没心没肺,拍了拍易尘追的肩便宽慰道:“嗐,这个你不用有压力,陛下的目的在于查清此案,不在于闲着没事找茬,两个月要实在不够,大不了我去负荆请个罪,实在不行就拜托咱爹上朝求个情,欲速则不达,总之只要尽力就好了。”

    司徒诚这说的倒当真轻松,也的确能宽人心扉。

    但易尘追着实有些掂不明白,司徒诚这到底是真的不把这期限当回事,还是只是顾及他初出茅庐所以不想给他太多压力,不然如果真是那么轻松就能延期的话,为何不一早就将情况告知于他?

    “既然这件事与你们俩有关……”司徒诚言至一半又想了想,似乎有所犹豫。

    “大人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就尽管说,只要我们办得到,就一定竭尽全力。”

    司徒诚半倚着桌案,两手反撑住桌沿,神色有些沉落,“你们什么也不用做,只是需要冒点险。”

    司徒诚的意思,易尘追一听就明白了,“诚兄的意思是要引蛇出洞?”

    “如你所言,我们眼下有两种最大的可能,一种是凶手可能还会找机会抓他们俩,另一种便是凶手想要利用他们孪生子之间的牵绊做点什么,如果一味严防死守的话,实在很难得到突破,所以,也许我们该给凶手一点‘机会’。”说时,司徒诚瞧了那兄弟俩一眼,似乎是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只要能帮大人找到凶手,什么险我们都能冒。”这俩孪生少年既对先前那是心存理亏又急切的想找到远回,故而懂事的叫人心怜。

    如此,司徒诚也是真没法跟他们计较先前那堵墙的问题了——翻篇就翻篇吧。

    “那么从今日起,二位就请住到我府上。”

    “好。”

    ——

    鬼无将“逐月太子”送回沧海阁后,直至今日在阁中临时掌事的幽竹才终于递了信回京城。

    那副朽骨的大体情况已经被揣摩了出来,虽然他先前看起来像是个“活人”,但这东西的确是个死的不能再透的玩意儿,而且也毫无炼化注魂的痕迹,诈尸诈的着实匪夷所思。

    虽然这个情况看起来基本可以算是毫无收获,但元帅大人凭着常年练就的老谋深算,生生从这里头刨出了点端倪——也就说那个借尸反阳的魂选择对象可以说是不需要任何条件,选择谁,选择什么身份,完全凭此魂自己的意志和居心而定。

    如此,再折头看昔年被北山君追杀的这一百八十一人时,似乎便有了某种巧合将这两件事隐隐的连在了一条线上。

    假若这个“逐月太子”与先前那一百八十一个人的确是同一魂所为的话,那应该还会有别的“巧合”。

    思绪行进至此,才畅顺了不过片刻就又被卡住了。

    君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烦恼……

    不知不觉间,又在书房里耗磨了大半日,纵是耐心沉稳如元帅大人也实在闷不住了。

    君寒头昏脑胀的推门出屋,从未如此刻这般果真欣赏出了春色的明媚可爱,好像深思熟虑磨了自己这么些天,还无心插柳的磨出了几分文人赏景的雅兴。

    这操劳的日子啊,若非君寒天生一头白发的话,就这些天耗下来估计也得白了。

    孩子们都不在府里,居然还果真有些清寂,走到校场边也只见一排铁甲寒森,等闲时常见的那几个身影都了然无踪,还怪有点不习惯的。

    虽然就妖的寿命来看,君寒如今尚未过百的年纪还算是年轻气盛,但常年磨打在凡人的红尘里,一不小心也真让这年轻的半妖染上了几分形似中年人的沧桑……

    做人还真难呐……

    但元帅大人好像从一开始也没揣什么“好好做人”的心,无非就是扎稳根基而已,怎么如今明明已经刀枪不入,日子却过的反倒劳碌了起来?

    真是奇也怪哉。

    君寒自认天生不属于动脑的料,应该勉勉强强算是四肢发达擅长打架的货色,怎如今却偏偏要做起脑力的活——还真是世事无常。

    元帅大人百无聊赖又不想回书房的在帅府十庭一景的院里来回绕了几圈,行至垂花门前本想进后院看看怜音,却想想又作罢了。

    倒不是不想见老婆,只是突然又惦记起易尘追那边的案子,似乎自己贱的有点讨事的意味便抽身朝府门行去,也没跟谁交代自己去哪便兀自骑马简行离城了。

    元帅大人轻车熟路的拣了一条比藏在山林里的近道还要偏僻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去了栖雪庄的后门。

    被大火霍霍了的是栖雪庄玲珑的正门雅楼,而后门则还保留着那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漂亮模样。

    刑部封锁了整个山庄,元帅大人贼兮兮的来访自然也没有往正门走的意思,便将马拴在后门,兀自翻墙入院了。

    易尘追一早就带着那两个少年去向司徒诚谢罪了,若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归于和平开始谈论正事,此处便只留了鬼曳和李天笑两相不会面的各自忙活。

    君寒突然造访这凄清后院,正好在庭下跟李天笑撞了个正着。

    元帅常年于官场磨砺,自然早已褪了早年一身乱刺的凌锐,便颇有礼数的先行拱手招礼。

    李天笑迫不得已的回了他一下,“元帅怎有空来此?”他问的冷漠淡泊,君寒浅笑亦无亲切,只道:“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答罢,君寒又将此处扫视了一周,道:“李先生在此可寻到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搜到些许灵术痕迹,但那人行事似乎毫无章法,根本无法推测其出处。”

    毫无章法……

    君寒敛眉略有一思,旋即又不动声色的藏住了那点异色,笑而邀约道:“查案原本便须相互协作,李先生既然独自难以寻得突破,不妨与同伴商讨。”

    李天笑实在没法把现在绕在周围的这些人看作是“同伴”。

    但元帅既已出言邀约,他也不好拒绝,便只有一道跟着去了。

    徐达的卫队守在前门,元帅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院里钻出,掩蔽了所有耳目直接钻进残楼前停尸的棚子里,竟也把向来沉稳的鬼曳给吓了一跳。

    “元帅?”

    君寒放眼扫望了一眼,片刻,只泊然的评价道:“还挺多。”

    鬼曳手里捧着琉璃镜珠,无数散絮般的灵丝杂绕其中,将原本剔透如含冰泉的镜珠缠得几近絮浊沫玉。

    君寒垂眼瞧着他手里的镜珠,“这些都是从尸体身上搜出来的?”

    “嗯,同属于一人,但却怎么也汇不起来。”

    君寒从他手里拿过珠子,单手托着凑近眼前打量了一番,“也无章法?”

    “说不清楚,但我的确辨不出此中路数。”

    “没有章法、路数不明,但挥手间便可取数百人性命,光从这点来看,这东西的灵势的确够强。”

    早在君寒正经修炼之前,他走的也是这种野蛮路子。

    “而且这个凶手很擅长隐敛灵息……”

    “所以,连你也没察觉他的动静吗?”

    “嗯,”鬼曳应得很沉重,应罢似有思忖了点什么,才又开口道:“很奇怪。”

    确实很奇怪——此人行凶抽血之时必然要释放灵势,以鬼曳对灵息的敏感来开,不应该察觉不了。

    君寒又将珠子放回他手中,又随意掀了一块盖尸白布,瞧着一具未遭火噬、面色寡白的尸体,道:“作案凶器查清楚了吗?”

    鬼曳一愕,“一直都在留意灵法,还没有留意凶器。”

    君寒翻过此尸颈子,细细端详那道细短却深的口子。

    “毕竟这些伤口并不是灵势直接导致的,能为灵势引作凶器的东西很有可能与其属性相关。”

第一百五十四章 栖雪残案(十)

    不过检查尸体向来不是鬼曳的强项,这种清奇又重口的活还是该让鬼无那个天生就好这一口的家伙来。

    君寒又将白布盖回,“回头我让鬼无来,你专心研究灵息即可——你刚刚说的奇怪指的是什么?”

    鬼曳想了想,“我觉得奇怪的就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完全没有动静的……”

    这件事实在很打击鬼曳……

    君寒听罢又拧了拧眉,“这件事我帮你确定,你只要安心理好手上的线索即可。”

    “还有,”元帅果然已经完全进化成了一条操心命,“尘追已经把那两个孩子拉进来了,这里只有你擅长应付灵蕴,所以你整理完这里的事就尽快回城多加留意,具体如何,凭他们安排即可。”

    鬼曳怔了一怔,“那两个少年不是不方便参与此事吗?”

    “尘追自有办法应付。”

    元帅大人可能原本是寻思着出来散散心的,结果一不小心又钻进事里了,思虑翩飞不止,又道:“灵蕴相连的孪生子不可轻视,你要留神那两个孩子,别让他们被人钻了空子。”

    “明白。”

    李天笑在一旁默默听着,虽然他本身还对君寒抱有血海深仇的敌意,但眼下却还真也有那么点佩服此狼的思虑缜密。

    “正好有件事想向李先生打听。”君寒话风突然一转,李天笑便立马拎回神来,“元帅请讲。”

    “李先生可认识一个名为赵申的人?”

    “赵申……”李天笑细细回忆了一番,却到底没搜罗到这么一个人名,“倒没听过。”

    君寒又想了想,再问:“蜀山可有哪位弟子是婴儿时期被蜀山掌门亲自从临水镇带回的?”

    “临水镇与蜀山相隔不远,每年都有三四个从临水镇来的弟子。元帅问这个做什么?”

    果然如百里云所言,打听同门这种事还得找李天笑这个很有人情味的首徒大师兄。

    “只是有点小事需要确定——那个人应该是四十多年前进入蜀山的,李先生有印象吗?”

    李天笑回想了良久——四十多年前他也才七八岁,不过如果他师父的确有带回弟子的话,应该也还是会有印象的。

    “蜀山很少会将婴儿带回山门,除非是遇灾事祸乱,幼儿实在无法生存才会将其领回山,如有资质便留山修炼,若无便等成年后离山自寻活路。”

    百里云便是这样的情况。

    李天笑还记得,百里云的家乡便在朱雀关东边的一个小镇里,有一年那镇子闹瘟疫,百里云父母双亡,掌门便念其年幼,将之带回山门抚养,那时他才三岁,晚李天笑一年入门。

    听李天笑这么说,赵申的那个孪生兄弟除非是资质实在惊人,否则应该没什么理由会被蜀山掌门带走——毕竟赵氏三代行商,在楚江一带颇有名望,压根就不是那号需要怜悯的存在。

    可若是资质十分惊人的话,李天笑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不过蜀山的确有个叫赵惊云的弟子,比较与众不同。”

    原本心凉了半截的君寒陡然又打起神来,忙便追问:“有何不同?”

    “他鲜少与门中弟子一同修炼,多半与师父一同闭关,大家对他都知之甚少。”

    这个赵惊云是比百里云还奇绝的存在,此人的性情旁人摸不透,他本人更是谁也不爱搭理,就算偶尔出来放个风,也是孤风傲影一抹,悠悠往人群里过,傲绝不留心。

    这个人在李天笑的记忆里实在只有寥寥无几的片许残影,名字倒是记得牢,但关于他的事却半点不知。

    然而印象特别深刻的一次便是李寒笙那个投错了胎的野丫头,招谁不好偏偏一招百里云这个贱骨头,二招赵惊云那个孤风绝影,招了前者好歹还只是吵个嘴,唯一一次招那赵惊云却是差点把后山都给炸了,打的不可开交,最后是掌门亲自出来拉架才把他们俩人拉开单独批训。

    起因好像只是赵惊云走路不长眼撞倒了李寒笙,并且始终保持着一种孤傲态度,并且李寒笙早在许久之前便对他那目中无人的举止嗤之以鼻,然后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打起来了。

    那次赵惊云和李寒笙打架倒是让李天笑注意到这个同门修炼的路子与他们颇有些不同。

    “那这个赵惊云是几时入的蜀山?”

    “不清楚,我入了师门十余年才头一次见他。”

    君寒突然想起怜音先前提到过的,她和那六个一同进入镇妖塔的人之所以入师门的原因……

    “这个赵惊云修为如何?”

    “应该不低。”

    就凭他能压住李寒笙势头这一点便可知……

    “这个人一直都跟掌门一起闭关修炼?”

    “嗯,几乎从来不与同门接触……”

    以前,李天笑只是觉得这个人处世奇葩,也不理解他师父和蜀山那一众长老为什么要把赵惊云单独圈起,而如今知晓了鬼星的事实之后,却不得不朝此处怀疑。

    念及鬼星,李天笑还是如实交代了:“赵惊云最后进入了蜀山禁地,自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

    “什么时候进入的?”

    “大概三十年前,就在巽天的穷奇脱逃一事之后。”

    这个回答让君寒心底生生漏了一拍。

    穷奇脱逃前三个月便是怜音进入镇妖塔之时……

    “蜀山的禁地里有什么?”

    李天笑闻言便现了一分苦笑,“元帅攻进蜀山之后不是亲手把那里毁了吗?养着众多俑灵的地方,自然是先前封印鬼星残魂之处。”

    君寒杀进蜀山禁地之后并没有发现半个活人,自然也没有鬼星残魂。

    “李先生记得他的长相吗?”

    李天笑摇了摇头,“他一直戴着克制灵蕴的面具。”

    “克制灵蕴的面具?”

    李天笑点头,指尖点出一星灵光,凌空描画了一个笔画简略的符纹,道:“这个是仙门用于克制灵蕴的缚纹,作用跟你手上的指环相似,在不触及灵脉的情况下,给灵势加以限制。”

    “说起来,除巽天以外其他六家镇压的鬼星残魂到底去哪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有没有可能被集中在崆峒?”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难以回答,李天笑蹙眉思忖了片刻,“也有可能吧,但如果全都集中在崆峒的话,远光他应该也控制不了。”

    虽然易远光生时乃是仙门最强者,但要想以凡力控制一只远古凤凰几乎全部的灵魂也的确不大可能。

    “还有一个问题,令妹或是易远光与赵惊云有什么交情吗?”

    这个问题就太匪夷所思了,奇怪倒李天笑实在没法不多问:“元帅为什么这么问?”

    君寒一笑,避开了回答,“若不好回答的话,便是我唐突了。”

    就算是直筒子如李天笑,面对如此明晃晃的诡异也没法不多加怀疑。

    然而君寒却是和百里云一样的货色,根本不懂“礼尚往来”四个字怎么写,自己问完就算完事,转眼便头也不回的开溜,完全不留给李天笑半点刨根问底的机会。

    “我突然想.asxs.事需要处理,就暂不奉陪了。”君寒假奉礼数的道了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的开溜了。

    “……”

    李天笑原本就对这头狼怀着血海深仇,这会儿突然有点想爆发了……

    元帅大人身手敏捷,待了半个时辰便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出了后墙,骑上马,调头便又往城赶回。

    出来这一趟心没散成,反倒又捞了两桩事,也真是德行感动天地,受苍天眷顾的“满载而归”。

    那个什么赵惊云的事倒是可以暂时往后搁一搁,但鬼曳没法察觉凶手动静这事却是十万火急的必须立马解决。

    君寒已经想好了,他这会儿回府叫舒凌给他告两天假,他回沧海阁找那“死鬼”影落琢磨下这事,看看鬼曳这小子到底是哪个部件不好使了还是被人捉了什么软肋。

    “元帅!”忽有一声当头砸来,君寒紧急勒停马匹,抬眼,正见鬼无猴似的从树上窜下来。

    元帅的黑马在原地踏着小碎步,似乎不**定。

    “什么事?”

    “方才金师院的铁副统首来府上找您,想请您去金师院一趟。”

    “知道了——你既然来了就直接去辅助鬼曳检查亡者伤口,尽快查清杀人凶器。”

    “是!”

    既然金师院都上门请人了,元帅这告假回沧海阁的打算便不得不暂往后挪一两个时辰了。

    元帅策马自城中绝尘而过,又拾回了一身匆忙。

    这小半个月里,京城里茶余饭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城外那桩栖雪庄的惨案,自街头至巷尾,少说也能听出七八十种说法,当然“邪法害人”的说辞居多。

    元帅大人的黑马终于出现在金师院的小巷口,铁副统首不知在那巴望了多久,见了人来,忙便迎着上前牵马。

    “出什么事了吗?”

    这句话几乎已经成元帅大人习惯性的见面第一问了。

    “没事没事,只是先前元帅大人不是给我们交代了黑甲营里重甲的活嘛,这会儿正好改出个头了,请您老瞅瞅,要成的话咱就这么搞了。”

    要说这金师院的效率也真是神速……

第一百五十五章 栖雪残案(十一)

    铁副统首却没似往常那般领着元帅进入铸堂,而是一路钻去了西院,且一踏入院门便见一副玄黑重甲立于庭院之中,一群不止是闲来无事还是跟着忙活的大汉便围着此甲戳戳指指,讨论的跟吵架似的。

    而这铁副统首便跟邀着状元似的摆手开路道:“静一静、静一静啊!元帅来了。”

    “元帅”俩字似乎还真有镇场的奇效,他本人都还没开口,这一帮子看起来没有铜锣镇不静的大汉便已倏地闭了嘴,全都恭恭敬敬的瞧着元帅,眼巴巴的好像还有几分期待评赏的意味。

    “过来给我搭把手……”高统首却藏在重甲后不知在琢磨什么,似乎也没听见铁副统首吆喝的动静。

    铁副统首听见他高兄在甲后嚷嚷着要搭手便忙不迭的跑过去了。

    那两位统首合力将重甲的最后一片肩甲搭上承甲的架上,然后高统首才擦着汗出来,蓦然一眼瞧见了元帅大人。

    高统首此刻正高卷着两袖,连衣摆都挂在腰带上,一身斑驳浊痕,俨然一副老铁匠的模样。

    “元、元帅大人?”高统首一时手忙脚乱的都不知是该先放袖子还是先撂衣摆,君寒见了他这慌乱便笑而摆手,“不必多礼。”

    君寒转眼瞧住这副似乎是残旧翻新的重甲,便问:“诸位已经调整好了?”

    “不不不,这会儿正争论呢。”高大人幽怨的扫了他这满院子不叫人省心的货色,然后才对君寒详细道:“这副甲刚刚修整完,也才剔了灵,正好在初模状态,所以想征求一下元帅的意见——”

    接下来的话他还不及说,旁边的铸炼师便已忍不住先道了:“先前的重甲即使离了人也还蕴着灵,若想解决这个问题,只需在甲上另加一道封锁,带将士披甲后再行解封。”

    此言才落罢,立马就有人出来反驳:“解封须得耗费时间,若遇紧急岂非延误战机,依我看还是直接在甲中加一道摧灵令,弃甲离人即废。”

    “如此,若是出了岔子岂不是要伤及披甲之人,毕竟战场上情况难料,岂能增添这等风险。”

    ……

    那群大汉七嘴八舌的又将争吵起来,高统首连声压了几回也没压下来,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一声嚷道:“都给我闭嘴!扯的什么玩意儿,元帅大人在此,不得无礼!”

    这回真惹毛了统首大人,那群唧唧歪歪的大汉也才安静下来。

    高统首毕恭毕敬的又向君寒行礼道:“方才他们所言只是我们暂定的几种方案,今日请元帅来要谈的却是另一件事。”

    元帅大人耐心极佳,听了那一串嘈杂也无怒意,“大人请讲。”

    “不论研制新物还是更迭翻新,这些机甲实用之物总免不得多次试验,但是这次返回院里的旧甲有些吃紧,还有一部分实在无法修整,元帅若要将黑甲营的武器尽皆修新的话,恐怕还需请营中将士入院佩试,因黑甲营军制与兵部相离,我等不敢擅作决定,故需劳问元帅。”

    “不知可否前往营中佩试?毕竟铁麟军有些阶制的确不便招摇过市。”

    “也可。另还有一事,若元帅不急于用兵的话,可否容许我等将营中甲胄武器循件细察,如此恐怕要搬空兵械库,此事耗时良久,可妥?”

    若是一朝将黑甲营兵械库完全搬空自然有失稳妥,毕竟世事无常,难保没有武器的日子里不会出什么差错。

    “可否分次查探?如今国中并无吃紧战事,倒无需太急,只是城防不可误。”

    得了元帅的两番许可与建议,高统首最后尚有一问:“那此事是否上奏陛下——若奏,如今的装备便将淘汰,可大动,若不奏,我等就只可行尚在保养范畴内的调整。”

    这些武器原本并没有多大的毛病,横竖也只是有那么一个小把柄而已,倒的确犯不着奏请陛下全盘更换。

    况且调整装备这事君寒原本就打算压住风声,以便在必要之时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若大张旗鼓的全全更换,岂不是多给了敌人一个防备加强的契机。

    “不必上奏陛下,也不必全部更换,只需调整灵蕴即可。”

    “明白。”高统首收礼,朝左右摆了摆手,示意闲杂人等退下。

    那些大汉怏怏的离去,走时还相互嘀咕着斗嘴。

    待人都走干净只剩下两位统首面对元帅时,高统首才再度开口:“今日之事本该由我等前往帅府禀报,却劳烦元帅大人亲至院中,失礼之处还望元帅见谅。”

    “无妨。”

    “故我等今日冒昧请元帅至此乃有另一要紧事须得告知元帅。”

    这个结果君寒早也料到了,便从容道:“何事要紧?”

    这两位统首神色诡异的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斟酌言辞。

    若是险况的话,这两位统首必然没工夫在这犹豫。

    “元帅那晚击碎的魃魅之像似乎还没完全‘死透’……”

    这个消息倒是有点出乎君寒的意料。

    “又作乱了吗?”

    “倒也不是作乱。”高统首想了想,便摆手作“请”,邀的方向却是西院的**,“请元帅移步小库。”

    小库基本相当于金师院不正规使用的杂物间,虽然也是正经剔过灵属的陈放室,但多半只用于摆些铸炼师们基本不用的工具或是淘汰的废料。

    铸造那魃魅之像所用的材料乃是灵力凝固琢炼而成的灵晶,照说这种完全凭灵息而生的东西只要摧毁了灵势便会自然化为一抔死灰——事实上那晶像也的确碎成了一把灰,只是后头不知怎么回事,这抔死灰居然又悠悠复燃了起来。

    高仕杰将晶像的死灰存在一只漆木匣中——这种灵势的死灰是相当难得的材料,虽然现在金师院里暂时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到,但留点准备也没什么坏处——原本此灰只如一把白沙一般,虽然比一般的灰尘要别致,但还不至于玲珑,而此刻再一启匣盖,却隐辉璀璨的宛如星尘。

    “不知为何,此物又复得了灵息,虽然很微弱,也着实掀不起什么波澜,但还是不可不留心。”

    君寒轻轻捻起一指碎尘,细细搓摩,的确能探觉其中隐若敛藏的灵息。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天,我原本打算从这东西身上找点头绪,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法子解决重甲灵蕴的问题……”铁副统首笨嘴笨舌的,话说到一半便死活也找不出接下去的辞了。

    君寒将整只匣子端起来,细细打量了一番,“这应该是普通的匣子吧?”

    “剔过灵属。”

    “那口梧桐棺有什么异常吗?”

    “一直沉在净坛里,倒是没什么异动。”

    君寒阖上匣盖,道:“此物我先带回去,检查无误后再送回院中。”

    “有劳元帅。”

    君寒掌心幻了一抹灵烟散去便隐了匣子,“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两位统首相视慎重的思忖了片刻,才道:“没了。”

    元帅大人听罢便一点头,“我会尽快把这灵灰的情况探清楚。近期还请两位大人多加留神,最近京城里也不大太平。”

    这件轰震了整个京城的案子高统首自然也有所耳闻,这会儿既然提起此事,便免不得多问一句:“不知少爷于此案可有什么难处,若是与灵蕴或是诡谲器物相关的话,我等倒也可以略尽绵力。”

    既然高统首自己都开了口,君寒自然也就来者不拒,“多谢高大人好意,届时如有需要,便劳烦两位了。”

    如礼拜别金师院的两位大人之后,元帅终于又一身匆匆的赶回了帅府,却才跨进帅府大门,便听老管家说易尘追已启程随司徒诚前往城外天山村查案。

    天山村远在落兽峡附近,勉强算离京城不远,只是地处偏僻,途间也没有驿站,出了京畿范围便没有大道,要么从落兽峡绕,要么就只能走连车都过不了的山路,虽然那一带向来没有什么妖鬼异事,但还是有些险地的意味。

    元帅每年从京城回东瑜都需要走落兽峡,那地方虽然名字听起来吓人地势也不友好,但因深居中原又临近皇都,故也不会存在什么敌战之险,而且也算是易尘追熟悉的地带,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百里云!”君寒才迈进自己的小院便喊了一声,结果没把那杀千刀的沧海阁总头喊出来倒是把舒凌给叫了出来。

    “百里云呢?”君寒泊然一问。

    “不知道,找他有什么事吗?”

    “没大事,只是尘追要和司徒诚去那附近的天山村,让沧海阁留心落兽峡一带的情况,最好不要出什么乱子。”

    “一会儿我交代他。”

    “我找你也有事。”元帅今日却没有似往常那般进书房,却是抽身进了房间。

    舒凌不明所以的跟进门来,却见元帅大人正好要更衣。

    “你要出门?”

    “嗯,帮我告两天假,我回沧海阁一趟。”

    经过去年冬时那一桩事后,舒凌现在一听“告假”俩字就忍不住哆嗦。

    “回沧海阁做什么?”

    元帅大人麻溜的换好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简装,才漫不经心的想起回答舒凌的问题:“查点事——告假不用告太久,随便编个幌子,我尽量七天内赶回。”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山疑棺(一)

    城中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元帅大人冷不防又告了个假,真又把满朝文武给惊了个哆嗦。

    距离惨事发生已经过去半个月,案情进展却仍如老牛推车一般,走的悠哉悠哉鞭打不动。

    司徒诚的简行小车孤落落的走在深如堑渊一般的落兽峡里,偶然掀起车帘瞅一眼,还真能品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意味。

    司徒诚平日里就算要离京也通常不走这条风吹如鬼哭狼嚎的峡路,从大道走虽然弯绕多点,但至少让人走着踏实。

    “这条路元帅每年都走?”

    易尘追和璃影策马行在简车旁,后头也只寥寥跟着几个便衣的护卫,行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因为这条路比较近。”

    比大道少了不少弯子。

    司徒诚钻出车厢,往车夫身边一坐,顺便拽了把扇子摇风,叹的那个深沉。

    想当年刑部下头还有个慎刑司专主办案,朝廷许之不少特权以便其行事,谁料那些有脑子也有能力的司首门偏生不安分,搞出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最后甚至还触了天子最不可触的逆鳞,愣是气得先帝直接将这整个部门都给拔了,人也杀了个血流成河,以致这整个慎刑司都成了朝廷的禁忌,轻易不可提之。

    然后这些办案的活计就全落回刑部手上了,压的后两代尚书大人头疼欲裂……

    “尘追啊,你应该知道这桩案子就是你进仕的关键,日后能否在朝堂上真正独当一面,眼下就凭此一招。”

    “嗯……”

    这事,他义父早就叮嘱过了。

    然司徒诚也的确不是闲了没事给易尘追强**况的,却是因为吊起了另一桩陈年旧事。

    “入朝为官可不光是给你少爷的头衔上再加个前缀那么简单,在朝堂上光办好事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懂得提防。”司徒诚突然老气横秋的道出了满腔沧桑,不禁叫见惯了他玩世不恭的易尘追有些不大习惯。

    “提防可不光是要提防别人,更要提防自己不要胡生妄念。”尚书大人将折扇一股一股的收起,“切不可恃功而骄,要时时懂得审时度势,圆滑一点。水至清则无鱼,若不想随波逐流唯有如此。”

    “嗯,我会记着的。”

    天山村便在落兽峡西头之外的孤风山上,因此山遥与九鼎山相望,所以起了这么一个敬仰神山的村名。

    此村位置偏僻,地势又险,出了落兽峡尚且宽敞平坦的道后便不得不全换成马了,奈何司徒诚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骑马什么的向来不会,这次就算被强行赶鸭子上架也只能坐在马上由卫兵牵马入山。

    司徒诚莫名其妙的打量着四下地势——明明此地距京城不远,为何偏要选这么一个鸟不拉屎骡子不进的鬼地方安户建村。

    孤风山里植被丛茂,上不见天日,下不见腐土,四周静谧得连虫叫都悄然,且因地势高峻,穿林之风也尤其萧瑟,纵是大白青天也隐隐有种要“闹鬼”的感觉。

    幽风灌林拂面,冷飕飕的刮了一阵异香过来,司徒诚抽着鼻子嗅了嗅,这香不似花香药香也不跟胭脂俗芳一个套路,嗅起来怪有点诡异。

    也就在嗅到香气转眼的当,便见山林隙间蹿着缕缕青烟,远处房屋檐影略现,还真有个村子蹲在这深山老林里。

    此地山势叠峦起伏,房屋亦循山势而立,高低不一,乡里邻舍相隔零落,整个村子也没什么围栅正门,比起抱团而居倒更像是相依为伴。

    据那员外郎描述,此村的村民似乎很不友善,若一来就点明是查案来的估计也就只有被打出去的份儿。

    “打哪来的?!”

    司徒诚才那么惴惴的想着,果然就有个村民气势汹汹的骂了过来。

    司徒诚立马就捏了一脸笑色,由侍卫搀扶着下了马,拱手笑礼道:“远来不识路,贸闯了贵地实在对不住,敢问黎州在这附近吧?”

    易尘追和璃影见状也不动声色的下了马。

    “黎州离这远着呢,你们走反了。”

    这村民毫不留情的便摆手赶人,当真是半点留客的意思都没有。

    看这情况一味强留恐怕也没法套到消息。

    没辙,司徒诚只好告了个礼,毕恭毕敬的领着大家退出了。

    这村子似乎比预想的情况还有艰难。

    司徒诚还真有点佩服之前那员外郎到底是怎么赤手空拳闯进来的。

    临退之际,司徒诚又留意了此村一眼,四下里张望,太多的诡异没瞧出来,却是每户门上都挂着一个形貌诡异的布扎偶。

    难怪员外郎说这里在搞巫蛊之术,这些人形一类的玩意儿在通常概念里基本都跟巫蛊邪术脱不开关系。

    那个村民不知哪来的那么强的戒备心,一路远远在后跟着,直到他们几乎走出孤风山的范围方才折返回去,这状态活像是做了贼怕被人逮着把柄。

    璃影一路留意着后头那人的情况,待察觉不到气息时方才小声提醒道:“那人走了。”

    “走了?”司徒诚终于舒了口气,哀然道:“肯定是先前那家伙太过大张旗鼓把这些人给惊着了。”

    “那就等天黑之后我和璃影悄悄潜入村庄去查情况。”

    眼下也这有这么办了。

    ——

    那村民遥送了这群不速之客后便飞奔回了村子,匆匆忙忙的奔上村里最高的那个小山头,“咣咣咣”的砸开了一扇描着朱砂符纹的木门。

    来开门的是个小童,这娃娃满脸的不爽,又顶着一张白石擦成比死人还干净的寡白面色,若是深更半夜出来指不定还能把人吓成失心疯。

    “吵什么?别扰了师父静修。”

    那村民立马毕恭毕敬又怯然的弓腰作揖,仿佛这屋里真供着什么得罪不得的暴脾气神明似的。

    “方才又有朝廷的人来了。”

    小童听罢面不改色,只淡淡问:“走了吗?”

    “走了,我看着他们出了孤风山。”

    “既然走了,那还紧张什么?”

    这村民哑了一下,才为难道:“这次来的这些恐怕不必上次那个好打发,我怕……”

    “师父在此,有何畏惧?还是你信不过栖山道人的本事?”

    那村民活似碰了什么禁忌似的,脸色“唰”的一白,连忙就诚惶诚恐的摆手作否:“不不不,我等杂民岂敢枉疑神仙……”

    小童见他紧张的就差下跪磕头了,便也泯唇一笑,甚大度的不与他计较,“行了,师父清修不可打扰,你回去吧。”逐了人,这小童便关了门。

    ——

    待至夜深人静,这原本就冷清的小村子更静的连虫叫都显吵闹。

    易尘追和璃影在那尾行的村民返回后便即刻折返了回来,悄无声息的摸回了围村的茂密林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整个村子绕了一周。

    这村里或许没有出没干活的习惯,除了那个驱赶了他们的村民以外,整个村里居然没有第二个人出现在室外。

    而那些香气怡人的青烟亦不曾中断过,从每家每户的烟囱里徐徐飘摇。

    “该不会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炼丹吧?”易尘追扒着树叶偷望,璃影却站在更高些的位置瞧着那地处最高也最显眼的古怪屋子,听了易尘追这一问便漫不经心答道:“丹药可没那么容易炼。”

    易尘追瞅着这家家户户飘摇不息的青烟,目光游挪着又瞟向了璃影一直在注视的那间相当出挑的屋子。

    那屋子檐角挂着铜铃,漆黑屋面,门板上也赫然描着朱砂符纹,老远都灼目,却偏偏瞧不清那上头到底描的什么玩意儿。

    且刚刚那村民还急吼吼的去敲了那扇门,奈何开门的人个头太过小巧,易尘追和璃影都没能窥清情况。

    待月高攀一竿,恰有月辉洒入村庄时,两人才借着尚能照路的月光鬼影似的窜入村内。

    那个在外头晃悠了一整天的村民终于也钻回了自己的屋子,旋即便有青烟蹿起。

    两人悄默无声的摸到此人门户外,欺身避着窗里灯光,易尘追恰好挨近窗缝,便小心翼翼的凑眼往里窥望,却见那村民正背对着窗默然打坐,腰板挺的很直,奈何形体天生不适合这样的清雅,故而挺拔没撑出来却绷成了块僵木板。

    易尘追还在琢磨这屋里的人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璃影却突然一把拎起他的腕子窜进了无旁的林里。

    原是那位置最高的诡异屋子的门突然开了条缝,从里头贼兮兮的钻出了个小孩子。

    那娃娃通身罩着黑衣,几乎可与黑夜融为一体,却是那张脸实在白得晃眼,稍有一分月光便能照得格外吓人,幽暗中乍一眼望去,活似一张凌空漂浮的面具。

    易尘追倒抽了口凉气,也没出声,却还是被璃影防范于未然的一把捂住了嘴。

    那个娃娃有点诡异。

    那小孩从门半开的缝里钻出屋,贼兮兮的四下张望了一眼,然后倏地一窜身,不见了……

    虽也不是像鬼影那样飘走,但还是莫名的许了易尘追一身毛骨悚然。

    璃影亦摒息观察了片刻,应该是确认那娃娃没有过来产生威胁后才放开了易尘追,道:“过去看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山疑棺(二)

    这座屋子通体散着一种森森寒凉之意,春时的月夜照说并不凄冷,但这屋子活像个冰窖一般,冷飕飕的,靠近便起鸡皮疙瘩。

    两人小心翼翼的靠近此屋,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门上的朱砂符纹。

    璃影骇然一惊,“这是仙门的符咒!”

    虽然璃影对仙门之物知之也并不甚多,却仍旧清楚的记得她父亲昔年悉心教授她的仙门符箓章法,时至今日依然深谙于心。

    仙门道法主修天地之道,引灵蕴灵亦循自然之法,这门上的符箓行笔流畅,且灵蕴悠畅,主借灵蕴势,的确是典型的道门章法。

    时隔多年,突然又见早已被抹杀无踪的仙门之物,璃影多少有些恍惚,却很快又收回神来,抑制住了心底那点尘封已久的残哀旧思,只留神于当下。

    璃影虽然一眼就认得出是仙门的符咒,但她到底没有深入学习过符咒的画法和用途,所以也着实漠不清楚此符的作用是什么。

    易尘追也借着月光将此符整体琢磨了一遭,掘了记忆好久,才终于想起来百里云前不久教过的一点点符咒的大体分类——像这样行笔流畅、一气呵成而且中轴对称的符纹多半用于引灵造势,因为需要灵流通顺所以笔画不可分断。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

    百里云之前很严肃的告诉过易尘追,但凡与符纹相关的事都不可大意,因为符咒对灵势的影响非常大,若轻易毁触,极有可能造成难以控制的局面……

    易尘追瞧着这门上的符咒纠结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决定不要贸然破入。

    却也不可无功而返。

    于是易尘追突然从怀里揣出叠纸来,又从腰间摸出支以帽存墨的笔,拿嘴叼了笔帽便照着门上的符纹在纸上弯弯扭扭的摩画。

    “你做什么?”

    易尘追嘴角叼着笔帽,只能含糊道:“师父不是说遇到符纹不可大意,要是不小心破坏了咒势容易惹乱子……”

    虽然元帅并没有要求易尘追以“师父”尊称百里云,但那位总头大人就非得在这事上穷讲究,不叫他“师父”就打死不教。

    无奈,易尘追只好乖乖顺从。

    易尘追这临时描符的办法虽然笨,不过也的确比贸然擅闯要来得稳妥。

    故此,璃影便没有干涉他。

    趁易尘追描符的当,璃影便借着此处地势高的优势扫望整个村庄,却发现那些原本连绵不绝的青烟不知几时绝了迹。

    璃影退步挨近易尘追,轻轻贴靠住他的背,谨慎的留意四周动静,“你快点。”

    易尘追匆匆收住最后一笔,也顾不得留神自己画成了什么鬼模样便收起纸笔。

    “过来。”璃影借着背靠背的方便扯过他的腕子,月下形影一溜,便带着他跃上了茂密的树梢,将身形完全藏匿在茂叶间,“藏好气息,我们一会儿可以跟着那个小孩进去。”璃影简单交代罢便不再讲话。

    “他快回来了?”

    “嘘……”

    虽然并不十分确定,但那个白面的小孩有可能是外出搜集某种东西——或许与那些烟有关——而那些原本不断不绝的青烟突然止息,说不定就是那小家伙准备回程的前兆。

    也果如璃影所料,那个包了一身漆黑却顶着一张白的吓人的脸的小孩在他们藏身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了。

    他警惕的四下张望了一番,月光下,依稀可见他腰间挂着一只满载的羊皮口袋。

    树上两人凝神摒息,心跳却几乎怦到了极致,简直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然而这小家伙虽然看起来相当机灵,但实际上应该也并没有那么强的洞察力,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推了门。

    他的身形单薄瘦小,只需将门推开一条掌长的缝便足够他过去。

    如此,也只能抢道了。

    璃影攥紧易尘追的腕子,蓄势待发,瞅准那小家伙将门开足的一瞬,拽着易尘追飞跃而下,如月下流风一般撞门而入。

    那小孩一声惊叫,似乎被璃影拽在身后的易尘追那比起少女而稍显魁梧的身形给撞的砸门而入,掉哪了不清楚,不过听那“咣当”一声应该是摔的不轻。

    这屋里果然也跟冰库一般,方一入门便觉寒风刺骨。

    璃影的身手比易尘追灵敏许多,由她带着,易尘追自然也轻盈了不少。

    两人闯进屋子也并没有停在显眼处,而寻了一处高藏阴影里的房梁借着冲势蹿上,又一次藏住了身形。

    然后一定睛,易尘追就被那小孩一记通红暴着血色的幽怨眼神个惊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小孩的确不像是活物,他蹲在大敞的门前,苍白的脸色被黑衣衬得十分凄怖,两眼瞪圆,镶了眼眶一环红圈,怨毒的打量着四周。

    “是妖。”璃影简单两字鉴定罢,那小孩突然一声凄厉尖叫,之后便见衣袍一空,倏地窜出一个白影。

    梁上两人应势而避,两向跃开,却同一翻身落回地面。

    继而便见一只三尾的白狐踮立梁上,狐狸眼里森森透出两道怨毒寒光,冷针似的,刺得两人浑身难受。

    三尾的狐妖修为不过五百年,在妖里不属出众,对两人而言也不算难缠。

    但这屋里灵势诡谲阴寒,两个初出茅庐又没多少经验的少年人也的确没法敏锐的掂清楚形势,如此情况下自然还是避战为上。

    于是璃影振臂掷出两枚飞镖,趁那白狐分神一瞬招呼易尘追闪撤。

    这间孤立山顶的小屋面积不大,屋里也只有一扇门隔开的两个房间,俩人一闪窜过玄关便借着势直接踹破了里头这闪门,乍然一足踏入才发现那屋里红线穿铜钱,枝楞八叉的织满了整间屋子,而万线归宗的缠着搁在中央的一口玄冰棺。

    那棺材通体乌黑而剔透,透出了里头一抹糊影。

    那红线的禁阵可能是比符咒还要麻烦的存在……

    至少易尘追看见棺材里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凶尸!

    凶尸是什么玩意儿,但凡听过点咬人的传说都该知道那不是个好东西,虽然可能还是灵物中最不过脑的一类品种,但还真有点修为分化。

    虽然俩人还摸不清具体的门路,但能用这么多红线缠棺的主应该也不是好惹的善茬。

    于是又赶在那只小白狐狸追过来的前一刻,两人纷纷抽身反向而逃,逆绕出杵在屋里门前的屏风玄关,柳暗花明的又窜回了正大门。

    临将出门一瞬,易尘追突然急刹一步,扯起那小狐狸人形时穿的衣裳闯出门外——却见一群农夫村民扛锄头拎镐的堵在门前……

    完了,动静还是搞大了……

    而门里,那只小狐狸也堵了过来。

    “混帐!竟敢扰栖山仙师!打死他们!”闻得一声吆喝,余下村民纷纷拥堵上来。

    “怎么办?要打吗?”璃影抽身问了一句。

    “打什么呀!快跑吧!”然而堂堂元帅少爷还是怂的没脸没皮。

    村民的农具如密雨般落坠,而那两个敢扰仙师、大逆不道的少年人只需一点足尖,身子便如轻燕一般逆空而起,不费吹灰之力的便避开了那一串毫无章法的攻击。

    “站住!”

    “给我回来……”

    两人借着身法的优势一跃便窜出老远。

    易尘追本是想着神不知鬼不觉的探一遭情况便走,却没想到居然还是砸了个翻天惊澜。

    “等一下。”易尘追又急着叫住璃影。

    “你还要做什么?”

    “正面惹过一次乱子,下次再想进来估计就不容易了,当然是趁机多搜集点东西!”

    想不到都沦落到了逃跑的境地,这位少爷居然还没忘记正事。

    璃影跟着他临时转向窜进一间就近的屋子。

    却又惊起了一声尖叫,可怜楚楚冠玉的帅府少爷却被一个妇人连扫帚带锅碗瓢盆的给砸了出来。

    璃影跟着他冒失了一次,立马就吃一堑长一智,见这愣头少爷还想再乱闯时便急忙扯住他多跑了几步,准确的钻了一间没人的屋子。

    他俩窜的比脱兔还快,后头那凡胳膊肉腿的村民自然被甩脱了一大截,一时半会儿追不过来,正好给了易尘追粗略搜查一遍屋子的功夫。

    这会儿易尘追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风范了,土贼似的闯屋便翻。

    “在那里!”

    可惜慌神错手的啥也还没翻到,外头便叫嚣了过来。

    实在没办法,两人只得选择再度落荒而逃,闯出门,正见村民踏着滔天巨尘追来。

    易尘追活了这么些年头,除了小时候被狼追那次以外,还真是头一回被人赶的这么窘迫。

    这回是真得逃了。

    这次却是璃影多了一个心眼,一眼瞧见屋门上挂着的草包娃娃便顺手拽下。

    “小王八犊子!杀千刀的……”

    两人最后在满村震天的骂声里逃出了村子,分明行的“正义公事”却偏偏搞出了过街老鼠小毛贼的动静……

    然而即使跑出了村,那些村民也还在锲而不舍的追赶,或许他们的确拿到了什么重要玩意儿。

    “他们要是一直跟过来怎么办?”璃影这么问大概是想出手。

    “不能让他们跟过来。”易尘追心下一叹,反手抽剑便蕴灵一斩,树影幽暗下一道半月剑意灼目而过,削平了一片林木,最终往地面砸了一道深痕。

    这一剑斩过去,震天喧嚣瞬间哑无声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山疑棺(三)

    元帅大人匆然而归,冷不防的打了临时接管沧海阁的幽竹一个措手不及。

    君寒这一路简装赶来,进了沧海阁也半点没有歇息更衣的意思,似乎确有什么急事的,直接大步进了黑甲院。

    幽竹在后面跟了一路,止在地营之外,到底一句话都没跟阁主说上……

    君寒匆匆行至地营底层,进了影落“自我封闭”的暗室,一催灵势,直接锁了此间大门。

    师父十万火急的亲自驾临,纵是影落仗着自己“作古”再吞百八十个胆子也真不敢摆赏闭门羹的架子。

    故君寒也才锁了门灵,影落便已殷勤的乖乖飘了魂出来,倚着冰墙而立,笑嘻嘻道:“师父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上弟子这坟地来了?”

    “找你有事。”君寒的确是没功夫跟他耍嘴皮,故一来便直接点明正题:“鬼曳是不是被人抓住软肋了?”

    影落一怔,也正回神来,“怎么?他碰上没法处理的人了?”

    君寒蹙眉道:“最近黎州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黎州城外栖雪庄的惨案?”

    “嗯,凶手应该是个灵蕴很强的高手,但鬼曳却没有察觉到他的灵势。”

    “那个凶手隐藏能力很强吧?”

    “但是他以灵势驱物杀人,且尸身上还留有他的灵息——若是一般情况下藏住了气息鬼曳未能察觉的话还尚且合乎情理,可他既然露了破绽,鬼曳不应该毫无反应。”

    “师父,你对那小豆丁的实力也太有自信了吧……”

    君寒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个孩子可是你教出来的,而且也是你自己认可的实力,怎么?你现在突然对他失去信心了?”

    “我可没有对他失去信心,只是人外有人,说不定他是遇上了更强的对手呢?”

    君寒浅然一笑,“所以我现在需要知道他这个对手的实力究竟如何,与他的差距有多大。”

    “……不过也有可能是投机取巧的一类高手……”

    影落说法换得太快,隐约有种忽悠的意味。

    君寒指梢引灵一勾,足下的冰霜便拔起一墩冰凳,元帅大人悠然坐下,脸上笑意和善,“你如果不想变成碎冰的话……”

    “师父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以小豆丁的实力察觉不到一股强盛的灵势的确太奇怪了。”影落素来相当有审时度势的眼力。

    “不要敷衍我。”

    影落乖巧的飘到君寒身边,欠身跪坐下,讨好的笑道:“弟子不但不敢,而且从来就没有敷衍师父的坏心眼,此心天地可鉴,绝无虚言。”

    “……”

    元帅大人静静看着他,他终于也藏起了耍嘴皮子的闲心,正经说事道:“其实就小豆丁现在的情况和水平来看,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毕竟他自己探灵识息的本事也的确还有所不足。”

    “这个不足是什么?”

    “可以说是火候还不够,也可以说是他自己还没迈过这道坎,总之这件事即使是我也没法渡他,得靠他自己。”

    君寒静静听罢,“眼下此局当如何解决?必须尽快找到凶手。”

    影落倒腾着君寒的衣袖,思忖了好一会儿,“最大的一个可能就是那个凶手摸清了小豆丁的路数,所以进行了回避。”

    闻此,君寒眉头一皱,却没开口,静默着听他说下去。

    “小豆丁还做不到有形化无形,不论是傀儡术还是罗灵术,他依然需要一定的章法来控制,而不能做到完全凭自己的意志来收放——只要有章法就会有规律,有了规律自然就有可能被人抓住弱势。”

    君寒静静听罢,终于发表了点言论:“也就是说,没有章法反而无敌?”

    “此无章法非彼无章法,像我当年那样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是杂乱无章,而真正让人把握不住规律的无章,我称其为返璞归真。”他絮叨着絮叨着,渐渐就跟个小孩似的开始倒腾君寒的手,不知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但有形化无形是需要过程的,虽然也有可能存在一通百通或是突然茅塞顿开,但咱还是不要太过强求小豆丁,毕竟灵蕴的事可不是急就急得来的。”

    “不强求他,只是眼下这件事必须要尽快解决。”

    影落一条胳膊闲搭在君寒腿上,又顺手拨弄起他高贵冷艳的师父那枚控制灵蕴的指环,“想要摸清小豆丁的路数可不容易,说实在的,连我都摸不清,所以那个凶手一定得到过钻研小豆丁路数的机会。”

    君寒悠悠听着,却突然挑了一侧眉梢,奇怪的落眼瞧住影落,“你摸不清鬼曳的路数?”

    影落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来辩解道:“不是我没本事摸清,是那小豆丁跟我约法三章,抵死不让我探他的灵蕴,这事我总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细细琢磨一下,对灵魂这类事鬼曳的确是很矜持自爱的。

    如此,君寒也就不过多追问,便又绕回了正题,继续道:“那你呢?”

    影落刚落下的眼又抬了起来,“师父,这就为难我了,您说我要是在黎州的话,肯定能有所收获,可这远在东瑜城,灵势牵的太远,难免也会漏掉一些细微之事……”

    “细微?”

    “或者,这个凶手的灵势早也出现过,而且这次也没有爆出太大的动静,所以我也的确没有注意到。”

    “说起来,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影落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前天……”

    “这么晚?”

    “而且前天还是因为您老人家传了信过来让沧海阁罩着点尘追公子的时候才知道的……”

    “……”

    “这个凶手行事十分低调,而起几乎不露破绽,也许早在此之前便积攒了一点对付您老人家手下人的经验,所以可以说是准备万全。”

    君寒听了影落这相当中肯的评价后,反倒黠然一笑,似还有些期待,“如此说来,倒也是个有意思的对手。”

    难道强者都有一层孤独求败的贱皮子吗?

    影落不敬的如此想罢,立马又不动声色的藏起了自己贼兮兮的皮痒。

    “还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那个凶手抓了一个孪生子,留了两个没带走,现在在我手上。”

    影落一怔,“三个?”

    “而且都具有灵蕴,的确稀世罕见。”

    “这可捡到宝了啊!”

    “丢了一个,应该在凶手手上。”

    “暴殄天物……”影落一叹,又问:“被抓走的那个现在还活着吗?”

    “不清楚。”

    “这可有点不巧——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抓走那个孩子的目的吗?”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来找你了。”

    影落垂下眼来,默默思忖了片刻,还是觉得这件事不可妄作定论。

    “如果是全都具有灵蕴的孪生子的话,师父就务必要当心了,如果那个凶手控灵的水平很高的话,他甚至可以利用手上的那一个孩子控制余下两个,而且现在小豆丁的规律被他掌握了,如此就更难察觉他什么时候动手脚。”

    “现在尘追打算借用他们孪生子之间的牵绊溯源寻凶,你觉得如何?”

    “如果小豆丁没有把握抓住那人的灵丝的话,最好另寻他法。”他又蹙眉沉思了片刻,“如果情况危急,必要的话最好,斩断他们之间的灵引。”

    君寒沉默,未动声色。

    斩断灵引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断开一个灵蕴的联系而已。

    “还有另外一件事。”说着,君寒终于抬起被影落折腾了半天的右手,掌心翻上,灵蕴一催,便唤出了那只盛着灵砂的匣子,“此物,原本是一抔死灰,却不知为何,隐有复苏之势。”

    影落这半虚的灵体着实没本事动手撬开匣子,便只好悠悠捏了一缕灵丝,蚯蚓似的拱开匣盖。

    “哟,这可是稀罕货呐。”

    “这就是之前那尊‘魃魅’之像的碎尘,以灵晶为料。”

    “灵晶?还真有这种东西?”影落指梢悠悠勾了一缕灵砂出匣,“这个状态也回不了多少灵了,倒是不必担心。”

    “我关心的是它为什么会回灵。”

    “黎州的灵势有些特别,除了九鼎山里的灵眼以外似乎还有另外一处小灵窝。”

    “什么属性?”

    “没有属性,应该是一个引灵阵之类的,这东西可能正好处在那个小灵窝附近,所以碰巧回了点灵——不过这玩意儿本来就稀少,恰到好处带点灵蕴的更是万中无一,就算没多少实用性,放在家里当摆设收藏也好啊。”

    “这是金师院的,查完以后要还回去。”

    “金师院里拿出来的?”

    “嗯。”

    “那就有点奇怪了,金师院里不还供着一个专门剔灵压属性的净坛吗?”

    君寒思忖了片刻,“你先前不是把尘追送去救驾吗?”

    “是啊,因为那梧桐殿里有那个东西的目标,他抓了皇上后就直奔那里而去,我以为……”

    影落自顾自的数落着原因,话音却戛然而止,似乎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不得了的大事。

    他蓦一愣神,指尖引着的灵砂失控一落,全撒在君寒袍子上了。

    “我从梧桐殿里挖出来一口自蕴火属的梧桐棺,那应该是一口招灵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山疑棺(四)

    “所以我当时猜测那家伙可能是想拿皇帝去献祭招灵。”

    君寒诡异的瞥了他一眼,“当时京城里的事你怎么这么清楚?”

    “因为那时小豆丁正好也在施罗灵术,须得借引千里途的灵力织网稳术,所以我能借着他的方便观察情况。”

    当时为了监控整个黎州的灵势情况,百里云特地吩咐鬼曳在九鼎山上施罗灵术,以便顾好大局。

    从“守丧”开始,鬼曳稳了罗灵术将近小半个月,这期间应该也足够让人钻空子琢磨他的路数了。

    ——

    易尘追那一趟走的虽然去时悄无声息归时敲锣打鼓,但好歹也还算是“满载而归”,虽然也暴露了点行踪,但好在结果还勉强过得去。

    至少对尚书大人而言,能捞回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百里总头知道他徒弟这辉煌战绩后,差点没登门砍人。

    易尘追捞回来的那小狐狸精的衣裳里也正好裹着那羊皮口袋。

    鬼曳终于脱离了一群死物,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检查这堆玩意儿也格外有心情。

    那羊皮口袋里装着一条双头蛇,此蛇黑底流血纹,两颗蛇头独在额头上顶着一只血玉般的蛇眼,邪里邪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鬼曳两手掐着蛇头,逼着这双头小妖蛇不得不将毒牙全亮出来。

    小蛇受了威胁“嘶嘶”哑鸣着,毒牙尖上悠悠坠出一滴於红若血的毒液,鬼曳忙将蛇头往小桌上的斟着半盏清水的瓷杯口一按,将毒液逼进水里。

    小蛇身躯扭缠着鬼曳的腕子,鬼曳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长相十分别致的小东西,闲泊道:“亏你还拿着它跑了一路,要是被它咬了的话大罗神仙都拉不回你。”

    这话说了易尘追一身鸡皮疙瘩,冷不防还真有些后怕。

    司徒诚对这种长条无骨而绵软阴森的东西有着相当的恐惧,故将椅子拖了老远,要不是案情有需的话,他实在一眼也不想往这边看。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尚书大人距远遥问,不小心又瞥到了那小蛇一眼,炸了一身寒毛,巴不得再往远处挪点。

    “蛊,能把蛇炼成蛊很不容易,所以这东西很少见。”

    “也就是说,那什么天山村的确是在搞巫蛊邪术?”

    “嗯,”鬼曳把那条小蛇塞回羊皮口袋里,拿起桌上那个扎的没有五官,却通体泛着点异香的古怪娃娃。

    易尘追坐在旁边又嗅到了这气味,便道:“当时一临靠近那个村子便闻到了这香气,这是什么?”

    鬼曳将这素麻布扎的草娃娃翻来覆去的琢磨了一阵,才将娃娃凑近鼻子嗅了嗅,“蓍草,还有一种引魂香。”

    易尘追先是一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复问了一遍:“引魂香?”

    鬼曳没挪眼瞧他,却从袖里振出一枚小巧的柳叶镖,划开了这个草包娃娃的布皮,“这种引魂香的效力并不强,只能引出些许灵息,却还不足以勾魂出窍。”

    “引出灵息做什么?”

    鬼曳从草包里抖出些料来,“大概是为了喂养什么吧——那个村里每户人家都挂着这东西?”

    “嗯,对了,”易尘追又从怀里摸出那张描摹了符纹的纸来,展开自己没及瞅一眼便推到鬼曳面前,“你看这符。”

    然而鬼曳只落眼一瞟,脑筋便炸了——

    这比上次那小贼身上摸出来的“草图”还丧心病狂!

    易尘追描此符时天光正暗,又没有平整的桌面,加之少爷本人又是第一次画符,讲真,能画出“丧心病狂”水平的东西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鬼曳如此安抚着自己几乎要炸毛的心弦,颤巍巍的将墨痕都歪去天边就差出纸的“符纹”端起来,翻转了几次,到底还是得向易尘追求助:“那头是正?”

    易尘追也扫了自己的“鬼画符”一眼,似乎有点想不起这玩意儿原本长什么模样了……

    “呃……好像是这样……”

    好歹上次那小贼身上的“鬼见愁”还有灵息蕴在里头,少爷这“鬼画符”可好,别说是蕴灵了,连章法都模糊了,有几笔可能还颠错了顺序,要纯靠眼力来辨别的话,真是太难为鬼曳了。

    鬼曳卯足了劲儿眯着眼琢磨,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易尘追笑容一凝涩,“没、没摹好……”

    “应该是这样的。”璃影却从边上扯了张纸出来,动手照着这奇形怪状的“葫芦”,愣是大体描回了那“瓢”的大体原貌。

    虽然易尘追画的这玩意儿实在丧心病狂,但大体的轮廓也还在那,至少也没把“钟”化成球。

    也多亏了最后这点轮廓璃影才能勉强回忆起昨天那符的造型。

    鬼曳接过璃影新描的符,应该是看得舒坦点了,便忍不住“赞扬”一句:“你俩真是灵魂搭档……”

    “……”

    鬼曳细细琢磨了此符片刻,眉头略然一蹙,“这是道门的章法。”

    听见“道门”两个字,璃影绷不住心弦一颤,下意识便问:“怎么了?”

    鬼曳抬眼扫了桌上各个物件一番,数落道:“妖、蛊、道门?这是什么阵营?”

    “画着这符的屋子里还放着口棺材……”易尘追又补充了一句,随后又想起了点什么,“棺材是玄冰棺,用串了铜钱的红线缠着。”

    鬼钱坠红线乃是江湖收鬼人的手法。

    这奇葩的古怪联盟……

    “棺材里有什么东西?”

    “人啊?”下意识如此答了,易尘追又依稀品出了点不对头,便又添笔道:“鬼,或者凶尸……反正是个人形的东西。”

    “此符应该是引地灵的蕴势符,可能是用来养尸的。”

    “养尸?”屋里除鬼曳以外的另外三人齐声惊起。

    “道门的符多半可引灵借势自转一方灵蕴,蛊有控尸术,收鬼人有收尸术,这三者凑在一块,应该就是个养尸的团伙。”

    司徒诚在一旁听的毛骨悚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不知撞了多少灰的鼻子。

    老子手上还有个三百人的凶案没了结!咋的又翻出个养尸团伙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而这引魂香可引凡人元息,蓍草可缠灵借蕴,那只狐妖很有可能就是假借‘修道’之名,引那些村民焚香供灵,然后再用这条小蛇收灵牵蕴,如此养尸,再以蛊控尸。”

    “那这么养出来的凶尸‘凶’吗?”

    “妖养出来的东西,灵势肯定比凡人弄的强。”

    “那还说什么,赶紧封村收尸啊!”在旁怂了半天的司徒诚“噌”的蹿起身来,嚷完这一句就大步坐回桌前——突然也不怕那邪恶的小蛇了。

    尚书大人奋笔疾书,当下就拟了折子奏请封村。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刑部上下炸了一遭不说,整个京城都轰了起来。

    “凶尸”这种稀罕邪物总是充满了各种神奇的色彩,虽然多半都听恐怖的,但还是比“凶案”要来得有谈头。

    封村的官令转天便下了,大黎的万能砖铁麟军受命便抽了常兵一百赶往封村。

    原本这种小事是用不着舒凌大将军亲自出马的,却因为这事是他宝贝的元帅少爷翻出来的,这位日常忙得脚不沾地的舒将军到底还是亲自领着百人小队冲去了山旮旯里的天山村。

    结果到了地方才发现,某人居然先他一步就在这围着了——

    百里云行事通常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大动静,谁的命也不接,也就才知道了易尘追那小崽子跟耗子似的被人撵了出来,转手就命令先前留意此处的沧海阁人动手封村,等手下们都差不多忙活完了总头大人才悠哉悠哉的抱着手来,顺便叮嘱手下把人都绑紧点。

    当舒凌赶到时,村子早已被“洗劫一空”,村民被栓成了一长串蹲在村门口,叫骂声震天。

    “百里云!”舒凌一声怒喝独挑出众,百里云却悠悠踏剑飘在半空,听了某人怒吼也才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不照命令行事的脾气!”

    总头大人闲然收了御剑术落定在地,“那狐狸精得很,等你们来,黄花菜都凉了。”

    这货说的倒也有点道理。

    于是舒凌到底还是压下了心里的邪火,翻身下马,“那狐狸在哪?”

    “跑了。”

    舒凌:“……”

    后头那一百个士兵今天亲眼目睹了他们这位性情素来和善的舒将军如何成为一尊原地爆炸的石像。

    百里云虽然一早就来了,但那只狐狸却比他更早一步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趁夜就准备打包开溜——

    却被沧海阁人堵了个正着。

    那小狐狸本想带着那口玄冰棺开溜,结果棺材太大太沉,那小家伙到底没这本事全身而退,不得已,只有舍了棺材自己开溜。

    然后百里云这个脑子不知是缺筋还是短路的家伙,追回了棺材就放跑了狐狸,回头直接就搜村了。

    舒凌的两扇肺可能已经炸成了并蒂莲,迎风招摇得漂亮,却是在燃着命飙火,飙了一会儿,还是惜命,便强压下一腔爆火,愣是咬着牙跟着百里云去看棺材。

    百里云捞了棺材便玩了一手“上善若水”的“完璧归赵”,又将那玄冰棺放回了原位。

第一百六十章 天山疑棺(五)

    放置玄冰棺的屋里红线鬼钱散落一地,百里云愣是把棺材压回了原位,寸丝不让。

    进屋前舒凌也注意到了门上那赫然灼目的朱砂符纹,进得屋里又却阴寒透骨,便抑制不住的喷着火问道:“门上的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亏你还跟了那头狼那么久,居然这都不知道。”百里云毫不掩饰的嘲讽。

    “……”

    “那是用来引地灵的符,道门的路数。”

    “引地灵?”

    “喏,”百里云一扬下巴示意了红线堆里那口棺材,“引地灵,养那里面的东西。”

    舒凌却没急着去瞧那玄冰棺,而打量了这一地惨状。

    “那狐狸急着逃,没心情收拾这一屋子的红线,干脆全部扯了。

    “如果那里面关的是凶尸的话,这么做不怕把东西放出来吗?”

    “但这里并没有尸气,恐怕不是养凶尸那么简单的事。”

    两人走进屋里,在棺前站定,却发现这棺材浑然一体,似乎是一整块玄冰镂雕而成,严丝合缝的根本没有活口。

    此棺冰面虽透却也模糊得难以窥清棺内情形。

    躺卧棺中的是个女子,虽被冰面模糊却也还瞧得出形体曼妙,戴着个面具,完全分辨不出相貌。

    两人干站了好一会儿,百里云貌似是学“乖”了,便规规矩矩的问道:“这棺材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先搬回去,等元帅回来再决定。”

    那口玄冰棺既没有邪气也没有杀气,安安稳稳的仿佛就是个被无端被缺德货色刨出来的盛着殒玉的寻常灵柩,且因此棺或与案情相关,所以便不如常例那般搁去金师院,而直接就搁进了刑部大院,以待检查。

    棺材的事司徒诚管不了,就天山村这档子事里,他也只能审那些吵吵的村民。

    距一些“中毒”不深的村民交代,那位“仙师”在去年元月初一来到这高居旮旯角的小山村里,原本这位远来的过路客也并没有在这村里激起多大的波澜,是村东头那家的猎夫某天上山打猎时不慎栽落了悬崖,摔的肠子都出来了,被村里几个胆大的汉子抬回来,原本都准备埋了,那位仙师却突然走了过来,只淡淡扫了那猎夫一眼便说:“此人生息未泯,尚可还阳。”

    当时大家都不信这鬼话——摔得肠子肚子都流了一地,身子都僵了,哪还有什么生息。

    然而那位仙师面对众人的怀疑却不以为然,光天化日之下,一群村民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果真施出法来,隔空将那猎夫的尸体托至半空,也不知他怎么整的,那都已经死透了的人一落地就活了!

    连伤口都不见了!

    当时大家都惊呆了,便打心底里相信那位果真是神仙下凡。

    司徒诚被这一段天方夜谭的供词给轰了个头顶冒烟,一时竟有些难以判断这丫到底是真话还是瞎编的……

    “那你为何对那位仙师心存疑虑?”

    那农夫想了想,道:“仙师大人说是要带我们一道修仙飞升,可在村里待了这一年,除了叫我们熬药就是叫我们静坐安神,啥活也不干,成天就蹲家里守着炉子,到后头磨的瞌睡都没了。”

    “……”尚书大人一时语塞。

    这个村民所说的“熬药”大概就是舒将军和百里总头俩位带着大队人马从各家各户里头搜出来的堆积成山的“药团子”。

    那些个“药团子”乍一眼瞧来简直像是马粪球,每家都有一麻袋,估计还够烧大半年。

    “熬了那‘药’有什么感觉?”

    “容易打瞌睡。”

    “……”

    “不过瞌睡完了倒也精神抖擞。”

    废话!打完了瞌睡不精神还成病秧子啊!

    “这位仙师平素里都做些什么?”

    “救了那人,给了我们这些药以后就一直在闭关静修,通常只见得到那个小仙童。”

    仙童个鬼!分明是个长得跟鬼似的妖!

    “仙师来时只带了那个仙童?”

    “仙童”俩字委实说了尚书大人一头膈应。

    “拢共就这俩人,但还带了一个大箱子。”

    “大箱子?”

    “那箱子的个头都快赶上棺材了。”

    那分明就是棺材……

    “什么箱子?”

    “木箱,得牛车才拖得走。”

    “可知那位仙师道号为何?”

    “栖山。”

    整场审问下来,唯有末了这两个字扎扎实实的震了尚书大人一声轰雷惊钟。

    ——

    丞相大人这段时间也着实要为他儿子那桩惨烈的案子操碎了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每天在府里唉声叹气。

    司徒眉偶尔也懂得察颜观色,这几日见她老爹心情着实不明媚便也不敢皮痒嘴欠的去招惹,倒是终于乖顺出了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难得这两个闹腾死人的孩子能有一个装装懂事乖巧,对此,丞相大人实在是欣慰的难以言表,莫名的似乎也不那么烦恼他儿子的惊天大案了。

    这日趁着春光明媚,司徒眉特地给她老爹斟了壶好茶,陆颜之则陪着丞相大人在庭院的假山下对局博弈。

    教司徒眉的栖山道人甭管道术如何,至少的确是个文雅人,居然能把司徒眉这么不让人省心的性子都调/教得能静心烹茶,装懂事时也真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司徒眉!”

    然而这春日里的静好到底还是被司徒诚这一声疯狗似的咆哮给砸了个分崩离析。

    司徒眉难得端雅摆壶斟茶的手一哆嗦,泼了半杯水在她老爹身上。

    “司徒眉,给我出来!”

    “干嘛啊?大白天的叫什么魂儿,查案子毛了上府里撒野来了?”

    司徒眉不开口时她爹尚且还想出头帮她削当哥的那只疯狗,她这一开口反咬,丞相大人顿时心灰意冷,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就看这俩疯狗互咬好了。

    陆颜之这段时间也是完全习惯了司徒大小姐静若霸王食人花动若河东狂怒狮的性子了,故也对他们兄妹间的日常掐架见怪不怪了。

    “有事问你,跟我走!”司徒诚大白青天的上相府抢人,多一句话不说多一个人也不看,逮了他妹子的胳膊便拖着往外走。

    “诶诶诶!干什么?快给我撒手!”丞相大人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

    然而要事缠身的尚书大人也果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仿佛也没听清那话是谁说的,张口就撅:“大事!少给我磨叽!”

    “……”丞相大人被他儿子撅的一口邪火哽上嗓门,差点就要找扫把棍了。

    “大人大人,算了……”陆颜之几乎成了相府里的和事佬,但凡一见丞相大人有爆火的迹象便立马上前安抚。

    若非陆颜之皮球似的飞来滚去的话,那兄妹俩不知要被收拾多少次……

    “栖雪庄命案压手,这会儿又翻出了个天山村的巫蛊之事,公子上火也情有可原,他绝不是故意气大人您的——消消气、消消气……”

    ——

    司徒诚将司徒眉直接拎进了刑部大院,走的虽然是小门,然其嚣嚣气焰却也着实燃了一路。

    “你到底发什么疯?”司徒眉这一路死活睁不开她哥的爪子,愣是被拽的腕骨吃痛。

    “大事。”

    “大事你也得告诉我是什么事啊!”

    “我问你,你那个师父是叫栖山道人吧?”

    “是啊,怎么了?”

    “天山村那个妖道也号‘栖山’!”

    “什么!?”这回司徒眉大惊着释手一掷,终于挣开了她哥。

    司徒大小姐甭管平日里怎么凶悍,实际到底也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头才挣开,下一瞬便又捧住了自己的腕子,小跑着追她行步匆匆的哥。

    “你说清楚,什么妖道也号‘栖山’?”

    司徒诚稍稍降了点匆火,便以极简的言辞给司徒眉简述了一遍审问的情况。

    司徒眉听罢也蹙了眉头,只道:“不可能是我师父。”

    “我问你,你和你师父什么时候分开的?”

    “前年初冬。”

    “那之后有没有联系?”

    此问倒真叫司徒眉怔了一下,“的确分开后就不再有联系了。”

    如此,司徒诚也就不需要在讲更多的话了。

    两人匆匆闯进陈放玄冰棺的牢底暗室里,却见易尘追和璃影还有一旁的鬼曳都正对着这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的玄冰棺犯愁。

    “怎么样?”司徒诚也快步走近棺前。

    “这棺没法开,若是贸然破冰,不知会发生什么情况。”鬼曳道。

    司徒眉倚站在门边望着棺材生畏,没敢过来。

    “过来!”她哥却是半点不懂怜香惜玉。

    没办法,司徒眉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这、这什么东西?”

    “你说过你师父是道姑对吧?”

    “嗯……”

    司徒诚指着棺里被雾透的冰面模糊的人影道:“这个是你师父吗?”

    “……”

    虽然司徒眉乍一眼没能瞧清什么,但仔细分辨一会儿,似乎还是能瞧出点熟悉的轮廓。

    这次司徒眉似乎彻底不怕靠近棺材隐约存在的近距离目睹诈尸的风险了,俯下身,贴近了棺板朝里面细细窥望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得出结论。

    “是不是?你倒是说句话啊!”

    司徒眉又挪到了棺里人头所在的位置,更凑近了打量,“怎么还戴着面具……”

    “别光看脸啊,”尚书大人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味,“你看她体型像不像你师父?”

    “……有点……”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山疑棺(六)

    沧海阁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三尾的白毛狐狸一路没命的狂奔出了不知多大一段距离才终于觉着应该是脱离危险了。

    要是豹子照他这么跑的话,早归天了……

    这一路几乎也把这狐狸精给跑虚脱了,便无力的往草丛里一倒,气包似的拼命喘气,似乎是连一次性抬起三条尾巴的力气都没有了。

    沧海阁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三尾狐狸缓了许久的劲儿才终于蓄足了一点力气撑坐起身来,依然狗似的哈着气。

    这一路跑出来是暂时脱得了一条命,可细细想一下,似乎也只是避开了一头险境而已。

    弄丢了棺材里的人,回去照样要被剥皮抽筋。

    他绝望的品出了自己血腥的前路,生命可能真的要到尽头了……

    狐狸天生就有灵性,修出了三条尾巴的妖狐则都已经通人性了——然而即使是没有灵性的东西也会本能的畏惧死亡。

    三尾狐幽叹的站起身,拖着三条死狗似的尾巴,耷拉着脑袋走出刚被自己坐出了一个小坑的草丛,明明也刚跑了一身闷热,却转眼就被凉风给吹了一哆嗦。

    他狂跑了半宿,眼下已经逃出了落兽峡的范围,却莫名有些后悔,但一眼望回去 ,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也罢,走一步看一步吧……

    三尾狐孤落落的在灌木丛里穿行,仍然像只见不得光的耗子一眼,即使被棘刺扎得疼痛难耐也不敢正大光明的走进阳光显眼处。

    狐狸的白毛在荆棘里渐而染上斑驳血色,待他好不容易钻出灌木丛时,原本洁白无瑕的狐狸已经变成了只花斑狐,惨兮兮的压着脖子又钻进了一丛足以没身的草里。

    他前脚才钻进草丛,耳朵一动蓦然便听得一阵诡谲风声。

    那风似乎隐隐带着一缕杀意,总之就动物的本性来判断,绝对是来了不妙的危险。

    于是这三尾狐想也不想拔腿便跑,然而那“危险”却比他预想的还要凌锐,仿佛也才是他刚扯开四足准备开溜的一瞬,一道锐风便贴地切草而来,便听狐狸一声惨叫,小小的血斑身影便被那一击掀出草丛,狠狠砸在树干上,尾巴比身先落,他被砸懵的意识被剧痛强拽回来,定睛一瞧却是他好不容易修出的三条尾巴被齐根斩落在一边,血淋淋的,染红了白毛。

    狐狸躺在地上哀嚎着,脸上的白毛须臾便被狐狸眼泪给浸了透湿。

    锥心钻骨的剧痛源源不绝的遍流全身,他绝望的眼底只见血色。

    背着阳光走来一抹黑影,那人背对着阳光,散披着长发,脸貌完全隐没在阴影中,更如幽鬼一般可怖。

    断了尾的狐狸本能的往后缩了缩,四肢因断尾的疼痛而麻木,根本没法支撑他站起身来。

    那个黑衣人在树下站定,居高临下的瞧着这只受伤不浅的狐狸,只悠悠抬起垂敛在袖中的手,狐狸便猛地被一股怪力给拎了起来,再一定神,已被此人握着颈子捉在半空。

    狐狸的四肢无力的游蹬着,狠狠戾视着他的眼是一对异瞳,右眼银灰暗藏杀意,赤金如火的左瞳却仿佛是一个深渊。

    “她在哪?”

    狐狸没想到自己最终居然会栽在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也不曾打过照面的人手里。

    “别、别杀我……”

    那人却无视了他的求饶,手上的劲力隐隐又收紧了几分,连带着,也加重了语气:“告诉我,她在哪?”

    狐狸被他捏得呼吸将滞,绝望的泪水又溢了两滴出眶。

    他说的,也许就是那个玄冰棺里的女人。

    “被、被人抢走了……”

    “谁?”

    “我告诉你,你就、就不杀我了吗?”最后的绝望关头,狐狸仍想搏一线生机——虽然也是希望渺茫。

    捉着它的这个人似乎也是一副寒冰的心肠。

    “你原本也活不了了吧?栽在他手上……”

    “只要能多活一刻,总有机会……”

    他依旧冷漠的,对眼前这个拼命求生的小动物丝毫没有同情怜悯之意。

    狐狸从他眼里看出了更胜寒冰的冷漠,便再也绷不住心底层层狂涌的委屈之意,便声泪俱下的嚷道:“我既没杀人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凭什么我就一定要死……

    “我也想活!为什么我就不能活!”

    顾原冷漠的看着手里这个滴血的白毛团声嘶力竭的吵闹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也懒得再问这只狐狸什么了,便手劲一手,“咔嚓”一声彻底捏碎了这聒噪狐狸的脖子。

    狐狸的躯体尚且温热,声音却随着生命戛然而止,唇角溢出的温血浸染了白毛,跟着也淌下最后一滴泪来。

    顾原冷漠无澜的一松手,狐狸便无骨似的砸落在地。

    他转身抬步离去,却只走了三步便顿足止住,广袖一拂,血红凤火脱手而出,只一瞬便将狐狸与断尾噬作灰烬。

    那团凤火燃灭了死灰便又收扇一般钻回顾原的掌心,仍是转眼便没了踪影。

    ——

    城巷里幽风倏倏淌过,刮过墙角,掀起一溜贴地的轻尘,月挂夜幕薄云轻拢,好好的良辰春夜却偏偏被一缕诡谲给绕出了几分秋凉的萧瑟。

    总是京城也总有连明月都不屑一顾的沟渠小巷。

    即使不见明晃晃的月影,这幽暗的小巷里依旧能有一丝足以拉出长影的幽隐光线,漆黑的巷道里一抹被无限拉长的人影更覆了片许沉暗,缓步悠然,仿若巡街搜鬼灵的无常。

    他仍旧裹了一身漆黑,也将脸貌深藏在斗篷的帽檐阴影之中,垂落肩前的长发迎风微而拂动,略有几分干泽,却已愈发仿若生人。

    他似乎是有意避着月辉一般,刻意贴着墙根走,将最后一抹余影也彻底深藏在黑暗里。

    步伐却戛然而止。

    与他相隔数步迎面而立的却是一袭更胜月辉皎洁的白衣,如玉娇面纵避着夜晚唯存的月光也柔婉依旧。

    他止步,怜音便泊然移步过去。

    “我原本就猜会不会是你,果然,不过换一副皮囊而已。”她嗓音一如清铃婉转,却抹不去语气里潜藏的薄凉。

    怜音在他身前一步站定,如此距离,恰好可以将他的相貌打量个大概。

    藏在帽檐阴影里的是一张光就轮廓便如良玉细琢的脸,一双隐嵌金辉的眸子暗敛着冷芒,眉目如画却已褪了一身澈然仙气,阴异诡谲。

    他似乎也淡淡的将怜音上下打量了一遭,眉眼罥出几分狡黠,浅然一勾唇角,倒直接抬起手来,用冰凉的指节轻轻端起怜音的下巴,藏着阴邪,故意调出几分怜柔的语气:“怜儿,回到了他身边就果然半点也不记挂我了吗?”

    怜音冷冷的撇开了他的手,漠然道:“我和他夫妻多年,不是光凭一副皮囊便能忽悠的。”

    这个人悠悠的收回被怜音拒开的手,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几眼,方才嗤然一笑,“这么说,你还挺了解他的?”

    这货不知从哪淘回了宫云归的皮囊骨相,却在这霁月清风的相貌下藏了一身邪戾的灵蕴。

    怜音只需瞧他一眼,便能剥皮去肉的瞧清那深藏内里的灵势。

    怜音突然一把扼住他冰凉且略有硌手的腕子,自掌心压出一道隐灵,那只苍白的手瞬间便消了皮肉,露出森然白骨。

    “不远万里、费尽心思也要寻回中原,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颇有怜惜的瞧着自己又被打回了原形的骨爪,“唉,又得花好些时间恢复了。”

    怜音娇柔的面容赫然显出了与气貌极为不符的冷利,一时间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他很喜欢你吧?”他森然问着,被怜音攥了腕子却还动得了骨爪,便拿那森森白骨的指节轻轻刮拂她的脸颊,无形中似乎又捏回了那点惺惺作态的温柔,“其实我感觉得到他对你的爱意,情深且专一,可惜我不小心错过了亲眼观摩他灵魂的机会,唉……”他突然又降冷了语调,指节却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刮弄着怜音柔软的肌肤,“所以我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偏偏对你这个看似温柔,实则无情的毒蛇情有独钟。”

    怜音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绪不想被他扰动,却还是被拨乱了些许心弦。

    他却更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才察觉怜音稍有分神,便猛然抽手,骨爪旋即便捅穿她的腹部,直从腰后探出血爪。

    他抬起另一只皮肉完整的手,轻轻将怜音的肩按进自己怀里,贴近她的耳廓,低声道:“其实不管是什么东西,活得久了都会被泼凉,”说到这,他那只手便轻轻拍了拍怜音的背,似乎是安慰的意思,“我很能理解你,其实我们俩才是这世上如今唯存的同族——你懂我的意思——事实上我不打算伤害你,所以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他突然握住怜音的后颈,将她的头更推近自己,然后一字一顿道:“不要妨碍我。”

    这个“人”简直不能说是生灵,他虽然喘着气,呼出的却是比白毛风还冷的凉息。

    怜音却又冷冷无视了他的警告,“时至今日,你还在以神明自居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山疑棺(六)

    许是报复的意味,他猛的抽回骨爪,狠狠带了一把鲜血。

    “不过就是一缕借囊而生的残魂罢了,实际与怨鬼有何分别?”

    怜音这一言似乎是彻底惹怒了这个“人”,只见暗巷里金光一掠,锐如寒刃的利光又带过了一道飞血,却反倒是他自己被震飞了出去。

    怜音的白衣被鲜血染红了大片,身形却仍旧稳当。

    她的肩又被对方的骨爪狠狠的抓了四道血痕,淋染襟前一片血色凄烈——分明她流的血更多,却反倒是那家伙一副要死的模样。

    他方才生生挨了怜音一掌,不知那一道隐力究竟蕴含了怎样摧枯拉朽的灵势,居然一击便将他好不容易养出的几许“红润气色”给打了个灰飞烟灭,脸虽然还是那张俊脸,色却几如死人。

    怜音垂敛在袖中的手仍在掌心蕴着灵势,她的面色也好不到哪去,平日里秋波流转的杏眼似也被黑暗笼出了几分近似丧心病狂的残酷之色,玉面散溅了几点血珠,映朱唇而狂艳。

    “死人就该有死人的样,你自己死不了,我可以在这里把你毁掉……”

    “你疯了!”

    那一声破吼过后,两方灵势本已将相撞,两人却蓦然觉到一丝烈灼的灵息,虽乘风而轻浅幽柔,却足以让两人瞬成惊弓之鸟,立马背向而逃,只眨眼,巷里便不见半分人影。

    ——

    易尘追老远听见这里似有人声便跑了过来,然此巷着实幽暗,四下里怎么张望也不见人影。

    ——

    此巷与刑部大牢相隔甚静,等闲时亦被官兵封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也不见有人。

    怜音落荒逃回帅府,自后墙翻入,极快的藏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骇然惊魂的将屋门一关,整个人便依靠住,探手摸了伤处,却连口子都没了。

    皮肉的明伤转眼便被那似乎能吞噬一切灾厄的灵息给舔舐了干净,然有得必有偿,伤好了,体内的灵息却翻滚了起来。

    怜音忽被搅得有些神志不清,慌手慌脚的,只能先将门闩压上,然后才跌跌撞撞的摸黑寻回床榻,却已根本坐不住,身子一晃,整个人便跌躺了下去。

    却偏生不巧的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

    “谁!”怜音警觉一声喝出,不似往日温柔,而几乎有些凌厉。

    而门外顿了许久才弱弱的传来了璃月的声音:“娘……”

    怜音的心立马被璃月这一声给唤软了,旋即便也化去了方才的凶利语气,柔声道:“月儿乖,娘今天不舒服,你快回去休息……”她喉口忽然涌起一阵腥甘,狠狠压下之后,才接回了最后一声略带哀求意味的叮嘱:“听话……”

    璃月在门外静静的又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听话的走开了。

    怜音沉沉松了口气,屋里晦暗无光,反倒让她稍觉安稳。

    ——

    这段时间易尘追几乎每天都要跟司徒诚商谈至夜半三更,自然而然的便也在尚书府中留宿。

    今日方与司徒诚谈罢了那口玄冰棺的问题。

    玄冰棺里的女人到底还无法确定具体身份,即使是司徒眉也无法光凭一个模糊形影便断定此为栖山道人。

    鬼曳也尝试着探了棺中之人的灵,却发现其情况与影落那家伙颇为相似——跟铁桶一样,简直无懈可击。

    但既然有人盗用了“栖山”的名号,想来与这真正的栖山道人也脱不了关系。

    而大家商讨下来,觉得最大的可能便是,栖山道人或为妖道所害,道名亦为之所盗。

    至于那个据说是被“复活”的猎夫也已被单独隔离,活倒是活的生龙活虎,而他本人却似乎并不记得有这么一桩事。

    这死而复生的事不禁又让众人联想起了前不久刚刚落定的乱事。

    一番绞尽脑汁深谈下来,差不多又是三更子时,司徒诚早就熬不住了,这事也没法在一时间内完全刨干净,于是便散了会,各回各屋了。

    易尘追本也准备进屋了,却冷不防的瞟见刑部大牢后墙外的幽黑小巷里迸起一道突兀的光线,碰巧又是这紧张时期,顾不得多想便跑过去瞧,结果走完了整条幽巷也不见半个人影,来回翻找了几趟也没再见着什么异常,刑部大院里也不见动静,揣摩无异后,易尘追才又拖着一身疲惫摸回了尚书府。

    这要是搁在以前,易尘追打死也想不到动脑居然会是这么累人的事。

    简直不亚于被总头大人练。

    易尘追半生不死的仰躺在榻上,压着一脑袋的浆糊乱麻粥,什么思路头绪都被绕成了一团模糊,这会儿就是想稍稍回转一下思路都转不动脑筋了。

    如此,易尘追也彻底认输了,索性就将思绪全掷空,直接闭眼睡觉。

    浅眠或思绪纷乱时最易多梦,即使身心俱已放松,脑壳里那颗脑仁也还迟迟不愿撒手歇菜,正事想不了了,也非得刨点尘封旧事出来供人回味。

    然而又是那场风雪最是叫人百尝不厌。

    那年南方也下了一场几乎是北方才特有的大雪,纷纷扬扬,愣是把向来不凝结止流的湍河也捏成了一把静止的冰雕,依稀里,易尘追的神识被节奏稳妥的行雪之声唤回。

    他沉沉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被人用披风裹在怀里,耳畔风声潇潇,似也有丝丝寒意钻刺着肌肤,但那个抱着他在雪地里长行的人的怀抱很温暖,几乎可以与狂风怒雪为抗,也莫名的叫易尘追感到心安。

    易尘追眼只撕得开一条缝,张望四周也是苍白而模糊。

    披风恰好也遮拦了他的视线,使他无法窥望这个抱着他的人的相貌。

    大雪将那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乱响,突然间竟有些嘈杂得叫人心烦,却也恰好将遮挡着易尘追视线的披风掀开了一角,终于让他得到了张望抱着他的人的机会——

    然而还是一片模糊。

    却突然的,这个人似乎察觉了易尘追窥望的视线,便缓缓的垂下脸来。

    这一刻明明是易尘追翘首期盼的,但那人的动作实在迟缓得诡异,实是叫人毛骨悚然,易尘追整颗心也瞬间绷紧了险,在胸腔里铿锵狂撞,方才那所谓的心安不知几时竟成了满腔幽怖。

    那人终于完整的垂下了脸,易尘追却一声惊叫的——

    也从榻上猛的坐了起来。

    那人脸上居然罩着一张模糊的面具!!!

    易尘追惊了一身冷汗,全身寒毛棵棵倒竖,暴着一身毛骨悚然不知在抗议什么。

    完了完了,这是走火入魔了……

    “唔……”

    易尘追正冷飕飕的回着劲儿,身旁突然细呢的哼了这么一声,又吓得他差点蹿破床板,却定睛一瞧,原来是璃月又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他身边。

    “月儿?”易尘追不可思议的绷了一脸惨白,还没来得及收住惊愕。

    璃月揉了揉刚刚被易尘追“诈尸”撞疼的脑袋,睁了惺忪睡眼,疑惑的瞧着易尘追。

    “撞疼你了吗?”易尘追小心的捧过她的脑袋,摸着黑也不知撞成了什么样,便只有胡乱的拿手掌在她额上轻揉。

    璃月虽然被易尘追乍了一下神,但睡意却没有消去,易尘追还没给她揉几下,她便身子一倾,又将脸埋在易尘追襟前打瞌睡。

    易尘追顺手拨弄了一下她散披满肩的银发,将它们归拢到肩后,然后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柔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璃月半梦半醒的听着他说话,实在困的懒得回答。

    易尘追当她又睡着了,便轻轻扶着她的肩,打算给她搁躺回去,却不料手才刚刚一触她的肩,这原本睡的跟死猫一样的小丫头却猛然倒抽了口气,身子也一紧,乍醒了神。

    易尘追下意识缩了下手,旋即便问:“受伤了吗?”

    璃月仍旧不吭声,自己乖乖躺下,默默然的转了个身,拿身子藏住那条受了伤的胳膊。

    璃月背对着他,他只能略微侧俯过身,张望一下,“伤的重不重?”

    然而璃月一装死就不诈尸,紧闭着眼,死活不理易尘追。

    易尘追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月儿?”

    璃月仍不作反应。

    无奈,易尘追只好一叹,分出被子把她裹住,也躺下来,却侧着身,面对着璃月。

    藏在易尘追看不见的方向,璃月才悄悄地睁了眼,小心翼翼地扭头瞥了他一眼,见他没睁着眼,便又悄悄挪近了些。

    在璃月看来,不管是她母亲还是她姐姐,又或者是元帅大人和紫魅,他们身上总拢着一层叫人窥摸不透的疏离之感,让璃月就是想亲近他们也不敢靠近。

    却唯有易尘追不论何时都不会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

    转天一见晨光,易尘追便睁了眼——心里挂着事也着实睡不安稳。

    然而四下一看,璃月却早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见了,只在他枕边留了一枚蚕豆大小的石子。

    易尘追将这小石子捻起来一瞧,才发现这看似寻藏的小石头竟反着些许如玉的光泽,细窥其面,似乎还有点点星芒。

    也不知她是从哪淘来的小玩意儿。

    易尘追麻溜的更衣洗漱后便拖着一身似乎没怎么休息好的疲惫开门出屋,却才一开门便见丁烊大远飞奔过来,“易公子!出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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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默浮生劫介绍:
天下万灵共存,妖魔理当被斩尽杀绝,可这又谁定的天理? 无所谓善恶哲理,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故每个生命的机会都是一样的——若所谓道义夺走了属于他的机会,大可自斩一条血路,夺回本应拥有的一切。 —— 天道的平等不是所有生命都承受的来的,倘若只有弱肉强食,天地唯存生灵涂炭,若一切的努力都只为生存而奋斗,又何来人世繁华——天下的立场太多,为仙者能守护的也只有属于凡人的一番天地 —— 世道无常、轮变沧桑,是非衡于人心,取舍标于墨准,完璧尚有瑕、白狐亦难纯,假如世上当真狭隘得只容的下一方立场的话,论及取舍,何人做主?沧海默浮生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默浮生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