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沧海默浮生劫TXT下载沧海默浮生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沧海默浮生劫全文阅读

作者:酌清白白     沧海默浮生劫txt下载     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四章 啃檐撬瓦

    易尘追却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在地上摔个七零八碎,倒是当空控住了身形,足下一踏檐梁,飞燕似的逆了坠势,身形一瞬腾起,轻巧灵活。

    栏上那两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将军终于让这安神一幕狠狠塞了颗定心丸,一个个在楼上捂着心口大喘着气。

    娘诶,这娃娃平时看着挺靠谱,遇事还真能吓死人啊……

    易尘追几番波折之后终于轻落了地面,却与城门尚有一段距离,而那三人却已摸出了门外。

    该不是想趁夜逃吧?

    易尘追这么想着,步子窜得越发快。

    ——

    “你觉不觉得后面好像有杀气?”

    一人如此说,余下两人纷纷回眼,却见夜色幽暗下晃过一抹浅绯虚影,三个收鬼人正待抄家伙防卫,却不知那影乘的什么风,似只是当空一记横扫便齐齐将三人掼翻在地。

    易尘追撂倒了这三人便挨个戳了穴位,那三人还没晃过神来便云里雾里的颠三倒四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就是你们三个。”

    “啊?!!”那三人齐声嚷起。

    易尘追蹲下身来,稍有文雅的拽着其中一人的领子将其脸拎到自己面前。

    易尘追与那三人会面无多,须得好好辨认一番相貌,而对方却早已麻溜的识出了他的身份。

    “少帅!”此人一声嚷起,易尘追让他轰得耳膜一震,道:“什、什么少帅……别乱叫。”

    不出门不领兵,整个一大闲人被养在帅府里,易尘追是个实诚的性子,实在不敢当“少帅”一称。

    然而易尘追这边才解释了,那边没顾上的两人立马哭着惨嚷了起来:“少帅饶命啊!”

    “……”

    “尘追!”舒凌披了一身邪火从城门里走出,那股子杀气边上的老徐拉都拉不住。

    易尘追回眼一瞧,差点跌坐下去。

    舒凌手里还拉着璃月,冷冷往那一站,气势活如索命的厉鬼。

    “凌、凌叔……”

    “你小子……”舒凌鲜少发怒,偶尔火一头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那个,我……”易尘追突然想起手里拽着的这人,忙往舒凌眼前一递,“我抓到他们了……”讲着讲着气却虚了,“凌叔……”

    舒凌面无表情的瞧着他,嗓音沉沉道:“老徐,把这三人收起来。”

    “我们是冤枉的……将军——少帅!”那三人惨嚎着被拖回了城门。

    舒凌的目光一寸一寸挪过来,“你……”

    易尘追终于被他一记眼刀给摄得坐了下去。

    舒凌冷森森的走到他面前,俯身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子,“走,回家领罚去。”

    ——

    令人惊奇的是,元帅大人今天居然到了这更点都还没睡,且正好就在易尘追的屋子里,手里甩着根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小戒尺,坐在桌前,目光沉沉森冷。

    这回不光是易尘追被吓呆了,连舒凌都怔在了原地。

    “元、元帅?”

    君寒将戒尺一下一下拍在掌心,也没看门那方向,“杵在那干嘛?过来。”

    舒凌把易尘追往门里一递,转身便要开溜。

    君寒却冷冷斜了一眼过来,“你也站着。”

    “……”舒凌站在门槛外,“元帅有何吩咐。”

    君寒淡然一笑,冷藏杀意,“明天给我告个假,理由你自己看着编。”

    “是。”

    然后君寒又将目光挪到易尘追身上,“然后再去张先生那说一声,就说尘追调皮,本帅要亲自收拾他。”

    易尘追浑身一阵电麻,一路麻进了骨子里,瞧着他义父笑里藏刀,额头冷汗冒成了黄豆。

    “遵命……”舒凌领完命,又道:“那三个人已经抓到了。”

    “效率不错。”

    “是尘追抓的。”

    “明天可以手下留情。”

    “那个,元帅怎么到这会儿都不休息?”

    君寒支起手来轻轻撑住下巴,目光悠悠定在易尘追身上,“有只小耗子不安分,啃梁的动静大了点,我就想看看,他今天能给我揭下几块瓦来。”

    “……”

    “你退下吧。”

    舒凌沉重的拍了拍易尘追的肩——好自为之。

    易尘追仍木杆似的杵在门边一动不敢动。

    君寒搁下手里的戒尺,唇角仍勾着那丝笑意,“过来。”

    易尘追乖乖走过去,“义父……”

    君寒指梢轻轻点着桌面,冷飕飕的瞧了他一阵,然后站起身来——

    易尘追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吓得不由自主往后一退。

    君寒抬手,轻轻按在他脑袋上,“明日辰时到我院里。”

    ——

    次日一早,那三人便被送到了刑部,由尚书大人亲自审问。

    舒凌往外头兜了一圈各处告了假后便绕回了帅府,正好辰时,一入元帅的院,便见易尘追在庭院里扎了个马步,脑袋上顶了个盛水的碗,挂着一脸欲哭无泪。

    舒凌在院门口稍顿了一步,忍着笑走进院里。君寒正琢磨着那枚被老徐一脚踩了个分崩离析的灵符,没留多少神盯着易尘追。

    等舒凌走近后才发现,君寒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破碎的灵符粘回了整体,然后搁在桌面上,蹙着眉,打量了片刻,“修不好了。”

    舒凌瞧了一眼,“这事得赖老徐。”

    “把他找来。”

    “让他进院一起扎马步吗?”

    “……”

    舒凌此人,长得一脸温良又正经,实际却也有好挖苦人的坏心眼。

    君寒没轻重的将那脆弱的灵符抛进舒凌怀里,“让徐达把这东西送去金师院,看看能不能恢复原本的灵力。”

    舒凌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险悬一线的灵符,“这种事还是我去吧。”

    君寒斟了杯茶搁在桌上,“反正现在金师院里还活蹦乱跳的那位跟徐达的性格也差不多,就让他去吧。”说罢,君寒敲了敲斟满茶水的杯沿。

    “也是。”舒凌会意,抬杯饮了,将杯置回,便道:“那我去了。”

    舒凌转身欲走,一眼又落到易尘追身上。

    这娃娃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腿都抖了。

    舒凌坏心眼的冲他递了个幸灾乐祸的眼色,然后大摇大摆的从易尘追眼前溜出了院门。

    易尘追天灵盖上顶着碗水,脖子定死了不能动,只能拿眼神幽怨的跟着他。

    “他就是这么坏心眼。”君寒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喝了杯茶便起身,“走吧,跟我去校场。”

    “哦,好!”易尘追如获大赦一般,两手扶住头顶那碗水,不料腿上力道一松,整个人便翻下去了。

    那体型不小的少年“咣当”一声仰面翻在地上,君寒一步稍顿,眉梢轻轻一挑,“还活着吗?”

    易尘追立马坐起身来,淋了满头的水,挠着脑袋,笑得一脸单纯又呆傻。

    君寒眼神渐渐沉落——说实在的,他也很好奇,易尘追到底是怎么被养成这副性格的?

    ——

    今日张先生难得空闲,一早不给易尘追讲学便坐在院里品茶。

    也才立秋不久,这天气却冷得有些过了。

    张先生搁下手里略温的茶盏,笼了笼衣襟,便望着今日絮云结聚的天空。

    应张先生的邀,陆颜之同丞相简略议了今日的朝事之后便匆匆赶来了。

    “老师。”

    “听说将祸端送入金师院的收鬼人已被收押,确实如此?”

    “正是……但今日元帅却没有去上朝。”

    张先生一瞥陆颜之那神情便揣摩出他在忧虑什么,便道:“今日尘追那孩子也没来。”

    “没来?”

    “现在大概还在被元帅收拾吧。”

    “啊?”

    张先生抬眼瞧他,“今早舒将军来告诉我的,说尘追那孩子犯了事,元帅要亲自管教他。”

    陆颜之唇角抽了抽。

    所以,这就是元帅今日不去上朝的原因?

    “坐吧。”张先生又饮了口茶,“近段时间,西域来的那位应该不大安宁吧?”

    “嗯,那东西据说就是从他们的‘明月之地’而来。”

    “明月之地?”张先生轻轻嗤了一声,“就是那个明月妖女的所来之地?”

    “正是。”

    张先生摇了摇头,扯不起唇角实在也有些哭笑不得。

    “西域奉妖邪为神也非朝夕之事,可千百年来,却也不曾祸害过中原……”张先生眉头蹙起,目光远远落去那九鼎山的山峰之上,“此事恐怕还是与此山相关。”

    如神谕所述,那唯一一尊镇于凡间的神物已经散去了守护神力,而且连余威都在渐渐消褪。

    那座山似乎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窥见一隅。

    璃影坐在檐梁上远远眺望着那座山,怀里抱着那柄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剑,居高临下的,瞧着校场上的易尘追。

    越来越奇怪的是,这些年来,她仿佛成了易尘追的专属侍卫,每天的事似乎就是盯着他。

    其实今天,应该没她什么事。

    毕竟君寒本人此刻就在校场上漫不经心的甩着根木剑陪着他练。

    这似乎就是君寒给易尘追的惩罚。

    君寒脱去了广袖的外袍,将一头雪银的白发扎起,不含杀意的陪着易尘追比划,瞧来似乎不那么冰冷也不那么危险。

    君寒随手挥着木剑挡开易尘追的攻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顺便也漫不经心道:“快点。”

    君寒拿来对付易尘追的虽然是木剑,可易尘追拿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重剑。

    可怜这少年刚扎了一早上的马步,这会儿两只手拎着重剑都觉吃力。

    老徐麻溜的把灵符送去金师院后便赶着回了帅府,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瞧着场上耍猴,时不时还要吆喝几句。

    易尘追应君寒所催,鼓着劲儿提起了几分速度。

    “慢了。”

    “哎哟,我说元帅啊,你也不让着他点……”老徐喷了一片瓜子壳,“他都打不动了。”

    君寒没抽几分神留意易尘追的攻势,不过顺手挡着,却有心情扭头去隔着三五十步吼着回答老徐:“小孩子精力太旺盛,现在给他累趴下,晚上就折腾不动了。”

    敢情打的是这主意!

    易尘追魂飞神散的,仅靠一把快散架的身子骨挥着手里重剑,嘴上大喘着气讲不出话来,心里却在咆哮——

    太阴险了!真的太阴险了!

第四十五章 “惩罚”

    “诶,我说舒凌这家伙怎么到这会儿都还回不来?”

    君寒顺手挑开易尘追的重剑,那一剑挑猛了,直带着易尘追的身子转了半个圈。

    舒凌却在这会儿绕进了回廊,老徐正兴致勃勃的要嚷起一嗓子,哪知转脸却见他淀了满脸深沉。

    这又是咋了?

    舒凌站在校场边,君寒回头瞥了他一眼,顺手一木剑抵在易尘追脑门上,不知这娃娃是虚脱到了哪个地步,竟然一推就倒。

    易尘追仰面怪嚷着倒下,君寒便将木剑往地上一戳,回身朝舒凌走去。

    “徐达,你先陪他练会儿。”

    “哦,好!”老徐立马撒回了手心里的一把瓜子,拍拍手,走上场去。

    易尘追呆若木鸡的坐起,正眼没见他貌美如花的义父,却是瞧了徐将军那张须毛乱张的虎脸笑得满是张狂。

    “……”

    这才是,惩罚吧……

    君寒走近舒凌,习以为常的便问:“出了什么事?”

    “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诚公子。”

    “原来如此,”君寒一笑了然,“那三个人审出结果了吗?”

    “那三个人不是从西域将旱魃之像带出的人。”

    “哦?”君寒微微倚住廊柱,“那这东西他们是怎么得来的?”

    “据他们交代,是捡的。”

    “……”君寒眉梢莫名一挑,“捡的?”

    “嗯,在东郊的乱葬场里捡到的。”

    “什么时候捡的?”

    “上个月。”

    君寒思忖了片刻,“那葬场从来也没出过什么乱子吧?”

    “嗯,只是偶尔会有点幽魂什么的徘徊幽泣,通常要不了几天便散了。”

    君寒仰头靠住脑后柱壁。

    因为黎州城奉着神器九足鼎,又是凤凰鬼星现世之地,冥冥之中,早已不同于寻常凡土,千百年来沐浴着神息王气的浸养,故而此处并不易生出阴邪之物。

    “怎么抓住的?”

    “昨天他们听说了金师院的事,以为是鬼灵怨气不散,便想去栅里祭拜,好令其怨散——然后就被尘追给抓了。”

    闻此,君寒不禁冷讽一笑,“收鬼人也会有这善心祭拜厉鬼?”

    “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收鬼人,只是江湖骗子罢了,这次也是瞎猫碰了死耗子才捡了这么一个卖得上价钱的宝物。”

    君寒悠然一笑,“如此看来,线索又断了。”

    舒凌忧然一叹。

    恰在此时,校场里传来了一声惊嚎,两人齐齐挪眼瞧去,只见老徐黑虎上身,拎着易尘追的一条胳膊直将人抡到了半空,划过一道半弧,临落地时稍敛了一分力道才没把易尘追摔散架。

    “……”

    舒凌给这一下惊得心都攥到了嗓子眼,就连君寒都不禁蹙了蹙眉。

    檐上璃影面无表情的看着易尘追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没心没肺的觉着就他这温得跟绵羊似的性子活该被人当靶子抡,

    易尘追被徐达摔了个七荤八素,两眼金星乱窜,天旋地转了半天才幽怨着哼了一声:“徐叔……”

    “哈!你小子在地上装什么死?起来!”

    君寒抱着手在边缘瞧着他那可怜的儿子被徐达折腾的怨嚎连连,转眼瞥了舒凌又道:“有人故意将此祸乱引入京城。”

    “是否设防?”

    君寒像是出着神,瞧了场上那两人许久,半天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元帅?”

    “不必。”他似乎仍没收回神来。

    “有何打算?”

    “能把如此凶险之物带入中原的人绝非等闲之辈,想来轻易也抓不到他。”

    “那怎么办?不管他?”

    “暂时放着他,看他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舒凌把他这话在心里头琢磨了一阵子,品出了那么些意味,正想再问,哪料这心大如斗的元帅竟就溜溜达达的上了校场,隔了老远便将还没玩尽兴的老徐给赶了下去。

    “让你陪他练你摔他做什么?哪凉快哪待着去。”君寒此言戏谑无怒,挑的老徐那嘴欠的劲儿一上来,立马就给他撅回来了:“您看您养的什么小/嫩/鸡啊!多砸两下给他长点皮肉,免得以后上了战场敌人没那眼力见,还当是黄花大闺女呢!”

    易尘追生生被老徐砸了一身灰头土脸,这会儿半死不活的却还调了全身力气去反驳他:“我哪里像黄花大闺女了!黄花大闺女能给你这么摔吗!”

    “哥哥我还没使劲儿呢!”

    君寒笑着摇了摇头,从地上拔起木剑,往他领子上戳了戳,“还有力气乱叫就给我出手重点,别真让我觉得是养了个闺女。”

    “义父……”易尘追惨兮兮的从地上拖起重剑,铿锵一声砸在君寒的木剑上。

    这一剑用力之狠,砸得易尘追自己都虎口震痛,然而君寒却凉飕飕的瞧着他,“我真要给你备嫁妆了……”

    易尘追欲哭无泪,收了此攻,没顺好步法便急吼吼的又一剑横斩而来。

    “元帅,金师院铁副统首求见。”

    “请他进来吧。”说时,君寒漫不经心的绊了他一脚,易尘追一剑僵在半空,整个人惊叫着便扑下去了。

    璃影在檐梁上瞧着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头疼似的别开脸去,实在是没眼看了。

    这回,易尘追破罐子破摔的索性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君寒拿木剑戳了他两下,见他却如“死尸”一般,便顺手将木剑搭在肩上,不怀好意的瞧着这细皮嫩肉滚了一身灰的小崽子,坏进骨子里了道:“你看京城里的哪家公子顺眼?要不我明天去尚书府跟你诚哥哥提个亲?”

    一听“诚哥哥”那三个字,易尘追陡然蹿起一身鸡皮疙瘩,“噌”的便蹿起身,两颊崩得涨红,“我什么时候叫过他‘诚哥哥’啊!”

    “哦?”君寒笑着疑了一声,木剑在肩头敲了两下,眉梢仍吊着那轻佻又戏谑的邪黠,“你不是这么叫他的吗 ?”

    “不是!”

    君寒点了点头,易尘追一口气正松——

    他却一扭头,对舒凌道:“明天你上诚公子府上问问,看他打不打算娶个细皮嫩肉的黄花大闺女。”

    “义父!”易尘追抗议似的嚷了一声。

    “哈哈哈!说的太对了!”老徐在一边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你再不使劲儿,明就把你拿花轿抬尚书府里去!”

    “……”

    铁副统首大老远就听着那边笑声爽朗,绕出回廊,果见徐将军在校场边缘笑得摸爬滚打,校场里头,却见那少年委屈巴巴的拿着重剑乱挑元帅手里的木剑。

    铁头两手端着只木匣,傻愣愣的站在廊下往那边瞧着。

    君寒回眼瞥见那铁头狼满脑门写着“不和善”呆脸,便又将木剑往地上一钉,和笑儒雅的朝对方走了过去。

    “元帅这是在给少爷喂招?”

    “闲来无事陪他玩玩而已。”君寒正想询问他来意,而这位愣头愣脑素来没有过多弯弯绕绕的铁副统首便已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恢复了半许灵力的灵符,递给君寒,道:“徐将军送来的灵符已经重新点活,但灵元已被损坏,没法还原了。”

    虽然没法完全还原,但已经引出了原本的灵息。

    君寒接下灵符,道:“多谢副统首,这可帮大忙了。”

    听是帮了大忙,这铁副统首脸色都豁然开朗了几分,却还是踌躇了片刻,盯着手里的匣子,不大敢看君寒。

    “这个……是……”他支吾了片刻,终于将匣子往前一递,俯首行礼道:“这把弓尘封已久,我今晨保养过,是把重弓,还请元帅笑纳。”

    君寒眉梢一挑,“无缘无故,送我一把弓作甚?”

    该怎么说呢,难道要老实交代那天没选好弓的事实?

    “我观元帅张弓之力不俗,寻常之弓用来想必不大趁手吧。”铁副统首单手托住盛弓的匣子,一手将匣盖启开。

    此弓色泽沉暗,隐有杀伐之息敛敛,虽然本身不具有灵力,却是承载灵息的好材料。

    “此弓以东海的铁木为材,蛟龙筋作弦,共蕴千钧之力,剔了原本的灵息属性,可以承载各种灵力,纵是普通攻击也能打出弩箭的射程。”

    这性能听起来倒是挺强悍。

    君寒笑得略藏惊色,“能把铁木制成弓,铁副统首的技艺果然精湛。”

    铁木此物便如名所述,本身虽然是实实在在的木头,实际却有如钢铁金属一般的质地,通常并不会用作制弓的材料,而多半是用于打造机甲偃偶。

    “这是我先前为了弥补弓箭力道不足研发造,结果只有借助机轴才拉得开。”

    “借助机轴?”

    铁副统首尴尬的笑了笑,脸上那条骇人的刀疤都拧成了一条欢脱的小麻蛇,“因为没人拉得开,所以我特地造了个架子来试此弓的威力,射程够远,力量也够,可惜连徐将军都没拉开,故也失了实用性。”

    方才徐达去金师院送灵符时正好碰见铁副统首在保养弓,于是手心痒痒的便拿过来试了,结果不及半满便挣扎着拉不开了。

    “嘿!”老徐在一边哼了一声,似是责怪这铁副统首怎么这么实诚,啥事都不捡人就倒。

    君寒默默回头瞥了徐达一眼,再转回脸来,便笑问:“副统首为何觉得我拉的开?”

    铁副统首瞥了老徐一眼,接着实诚道:“下官干这铁匠的活也有些年头了,等闲时只需观体格外貌便可择定斤两,像徐将军这般体格,再怎么着也得拉的开九石的硬弓,不过……”他卖了个关子,“这把弓不是光靠蛮力就拉得开的。”

    老徐在一旁脸黑如碳,得亏舒凌拉着才没冲上去抢弓。

    君寒负手浅笑,“我并不善于使弓,也未必懂得不用蛮力的技巧,不过副统首盛情难却,我姑且一试,还请副统首不要为难我。”

    他此言讲得彬彬有礼,婉约道了拒意,铁副统首暂作沉默,奉上了弓匣。

第四十四章 啃檐撬瓦

    易尘追却没有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在地上摔个七零八碎,倒是当空控住了身形,足下一踏檐梁,飞燕似的逆了坠势,身形一瞬腾起,轻巧灵活。

    栏上那两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将军终于让这安神一幕狠狠塞了颗定心丸,一个个在楼上捂着心口大喘着气。

    娘诶,这娃娃平时看着挺靠谱,遇事还真能吓死人啊……

    易尘追几番波折之后终于轻落了地面,却与城门尚有一段距离,而那三人却已摸出了门外。

    该不是想趁夜逃吧?

    易尘追这么想着,步子窜得越发快。

    ——

    “你觉不觉得后面好像有杀气?”

    一人如此说,余下两人纷纷回眼,却见夜色幽暗下晃过一抹浅绯虚影,三个收鬼人正待抄家伙防卫,却不知那影乘的什么风,似只是当空一记横扫便齐齐将三人掼翻在地。

    易尘追撂倒了这三人便挨个戳了穴位,那三人还没晃过神来便云里雾里的颠三倒四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就是你们三个。”

    “啊?!!”那三人齐声嚷起。

    易尘追蹲下身来,稍有文雅的拽着其中一人的领子将其脸拎到自己面前。

    易尘追与那三人会面无多,须得好好辨认一番相貌,而对方却早已麻溜的识出了他的身份。

    “少帅!”此人一声嚷起,易尘追让他轰得耳膜一震,道:“什、什么少帅……别乱叫。”

    不出门不领兵,整个一大闲人被养在帅府里,易尘追是个实诚的性子,实在不敢当“少帅”一称。

    然而易尘追这边才解释了,那边没顾上的两人立马哭着惨嚷了起来:“少帅饶命啊!”

    “……”

    “尘追!”舒凌披了一身邪火从城门里走出,那股子杀气边上的老徐拉都拉不住。

    易尘追回眼一瞧,差点跌坐下去。

    舒凌手里还拉着璃月,冷冷往那一站,气势活如索命的厉鬼。

    “凌、凌叔……”

    “你小子……”舒凌鲜少发怒,偶尔火一头却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那个,我……”易尘追突然想起手里拽着的这人,忙往舒凌眼前一递,“我抓到他们了……”讲着讲着气却虚了,“凌叔……”

    舒凌面无表情的瞧着他,嗓音沉沉道:“老徐,把这三人收起来。”

    “我们是冤枉的……将军——少帅!”那三人惨嚎着被拖回了城门。

    舒凌的目光一寸一寸挪过来,“你……”

    易尘追终于被他一记眼刀给摄得坐了下去。

    舒凌冷森森的走到他面前,俯身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子,“走,回家领罚去。”

    ——

    令人惊奇的是,元帅大人今天居然到了这更点都还没睡,且正好就在易尘追的屋子里,手里甩着根不知从哪翻出来的小戒尺,坐在桌前,目光沉沉森冷。

    这回不光是易尘追被吓呆了,连舒凌都怔在了原地。

    “元、元帅?”

    君寒将戒尺一下一下拍在掌心,也没看门那方向,“杵在那干嘛?过来。”

    舒凌把易尘追往门里一递,转身便要开溜。

    君寒却冷冷斜了一眼过来,“你也站着。”

    “……”舒凌站在门槛外,“元帅有何吩咐。”

    君寒淡然一笑,冷藏杀意,“明天给我告个假,理由你自己看着编。”

    “是。”

    然后君寒又将目光挪到易尘追身上,“然后再去张先生那说一声,就说尘追调皮,本帅要亲自收拾他。”

    易尘追浑身一阵电麻,一路麻进了骨子里,瞧着他义父笑里藏刀,额头冷汗冒成了黄豆。

    “遵命……”舒凌领完命,又道:“那三个人已经抓到了。”

    “效率不错。”

    “是尘追抓的。”

    “明天可以手下留情。”

    “那个,元帅怎么到这会儿都不休息?”

    君寒支起手来轻轻撑住下巴,目光悠悠定在易尘追身上,“有只小耗子不安分,啃梁的动静大了点,我就想看看,他今天能给我揭下几块瓦来。”

    “……”

    “你退下吧。”

    舒凌沉重的拍了拍易尘追的肩——好自为之。

    易尘追仍木杆似的杵在门边一动不敢动。

    君寒搁下手里的戒尺,唇角仍勾着那丝笑意,“过来。”

    易尘追乖乖走过去,“义父……”

    君寒指梢轻轻点着桌面,冷飕飕的瞧了他一阵,然后站起身来——

    易尘追被他突然起身的动作吓得不由自主往后一退。

    君寒抬手,轻轻按在他脑袋上,“明日辰时到我院里。”

    ——

    次日一早,那三人便被送到了刑部,由尚书大人亲自审问。

    舒凌往外头兜了一圈各处告了假后便绕回了帅府,正好辰时,一入元帅的院,便见易尘追在庭院里扎了个马步,脑袋上顶了个盛水的碗,挂着一脸欲哭无泪。

    舒凌在院门口稍顿了一步,忍着笑走进院里。君寒正琢磨着那枚被老徐一脚踩了个分崩离析的灵符,没留多少神盯着易尘追。

    等舒凌走近后才发现,君寒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破碎的灵符粘回了整体,然后搁在桌面上,蹙着眉,打量了片刻,“修不好了。”

    舒凌瞧了一眼,“这事得赖老徐。”

    “把他找来。”

    “让他进院一起扎马步吗?”

    “……”

    舒凌此人,长得一脸温良又正经,实际却也有好挖苦人的坏心眼。

    君寒没轻重的将那脆弱的灵符抛进舒凌怀里,“让徐达把这东西送去金师院,看看能不能恢复原本的灵力。”

    舒凌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枚险悬一线的灵符,“这种事还是我去吧。”

    君寒斟了杯茶搁在桌上,“反正现在金师院里还活蹦乱跳的那位跟徐达的性格也差不多,就让他去吧。”说罢,君寒敲了敲斟满茶水的杯沿。

    “也是。”舒凌会意,抬杯饮了,将杯置回,便道:“那我去了。”

    舒凌转身欲走,一眼又落到易尘追身上。

    这娃娃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腿都抖了。

    舒凌坏心眼的冲他递了个幸灾乐祸的眼色,然后大摇大摆的从易尘追眼前溜出了院门。

    易尘追天灵盖上顶着碗水,脖子定死了不能动,只能拿眼神幽怨的跟着他。

    “他就是这么坏心眼。”君寒漫不经心的补充了一句,喝了杯茶便起身,“走吧,跟我去校场。”

    “哦,好!”易尘追如获大赦一般,两手扶住头顶那碗水,不料腿上力道一松,整个人便翻下去了。

    那体型不小的少年“咣当”一声仰面翻在地上,君寒一步稍顿,眉梢轻轻一挑,“还活着吗?”

    易尘追立马坐起身来,淋了满头的水,挠着脑袋,笑得一脸单纯又呆傻。

    君寒眼神渐渐沉落——说实在的,他也很好奇,易尘追到底是怎么被养成这副性格的?

    ——

    今日张先生难得空闲,一早不给易尘追讲学便坐在院里品茶。

    也才立秋不久,这天气却冷得有些过了。

    张先生搁下手里略温的茶盏,笼了笼衣襟,便望着今日絮云结聚的天空。

    应张先生的邀,陆颜之同丞相简略议了今日的朝事之后便匆匆赶来了。

    “老师。”

    “听说将祸端送入金师院的收鬼人已被收押,确实如此?”

    “正是……但今日元帅却没有去上朝。”

    张先生一瞥陆颜之那神情便揣摩出他在忧虑什么,便道:“今日尘追那孩子也没来。”

    “没来?”

    “现在大概还在被元帅收拾吧。”

    “啊?”

    张先生抬眼瞧他,“今早舒将军来告诉我的,说尘追那孩子犯了事,元帅要亲自管教他。”

    陆颜之唇角抽了抽。

    所以,这就是元帅今日不去上朝的原因?

    “坐吧。”张先生又饮了口茶,“近段时间,西域来的那位应该不大安宁吧?”

    “嗯,那东西据说就是从他们的‘明月之地’而来。”

    “明月之地?”张先生轻轻嗤了一声,“就是那个明月妖女的所来之地?”

    “正是。”

    张先生摇了摇头,扯不起唇角实在也有些哭笑不得。

    “西域奉妖邪为神也非朝夕之事,可千百年来,却也不曾祸害过中原……”张先生眉头蹙起,目光远远落去那九鼎山的山峰之上,“此事恐怕还是与此山相关。”

    如神谕所述,那唯一一尊镇于凡间的神物已经散去了守护神力,而且连余威都在渐渐消褪。

    那座山似乎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窥见一隅。

    璃影坐在檐梁上远远眺望着那座山,怀里抱着那柄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剑,居高临下的,瞧着校场上的易尘追。

    越来越奇怪的是,这些年来,她仿佛成了易尘追的专属侍卫,每天的事似乎就是盯着他。

    其实今天,应该没她什么事。

    毕竟君寒本人此刻就在校场上漫不经心的甩着根木剑陪着他练。

    这似乎就是君寒给易尘追的惩罚。

    君寒脱去了广袖的外袍,将一头雪银的白发扎起,不含杀意的陪着易尘追比划,瞧来似乎不那么冰冷也不那么危险。

    君寒随手挥着木剑挡开易尘追的攻击,盯住了他的一举一动,顺便也漫不经心道:“快点。”

    君寒拿来对付易尘追的虽然是木剑,可易尘追拿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重剑。

    可怜这少年刚扎了一早上的马步,这会儿两只手拎着重剑都觉吃力。

    老徐麻溜的把灵符送去金师院后便赶着回了帅府,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瞧着场上耍猴,时不时还要吆喝几句。

    易尘追应君寒所催,鼓着劲儿提起了几分速度。

    “慢了。”

    “哎哟,我说元帅啊,你也不让着他点……”老徐喷了一片瓜子壳,“他都打不动了。”

    君寒没抽几分神留意易尘追的攻势,不过顺手挡着,却有心情扭头去隔着三五十步吼着回答老徐:“小孩子精力太旺盛,现在给他累趴下,晚上就折腾不动了。”

    敢情打的是这主意!

    易尘追魂飞神散的,仅靠一把快散架的身子骨挥着手里重剑,嘴上大喘着气讲不出话来,心里却在咆哮——

    太阴险了!真的太阴险了!

第四十六章 赠弓

    易尘追这口气歇的可够长,待缓过劲儿来便伸着脖子往他那边张望,却见他义父拎了把一看就不好惹的弓往这边走来。

    此弓空握便觉坠手,那弦轻拨便有澈音泛泛,看来果真不是省力的货色。

    旁边的侍卫立见势立马递来了箭,易尘追见此,也识趣的让了地方。

    此弓,的确够沉,不过君寒却依稀感觉到了一点不同于凡弓的特性。

    此弓似乎可以将寄弓的灵势威力放大,且灌注灵力也相对轻松。

    不过这一箭要是蕴灵的话,他这帅府大院还要不要了……

    于是君寒临时收住被弓引出的灵力,空靠“蛮力”张满了弓弦,旋即便将箭放了出去。

    易尘追在一旁瞧得有些发怔,便听那一箭破空呼啸而出,直接射穿了百步之外的箭靶。

    君寒笑着,将弓递还,铁副统首却退了一步,拱手礼道:“器若无人执使便如朽物,沉在库里也不过落灰罢了,若遇有缘之人,纵是器物无灵也会期望自己得以开锋亮刃——无论如何,请元帅收下此弓。”

    “此弓我拉的也并不容易,与缘定之主亦有差距。”

    “若元帅都不算与之十分有缘的话,那它与我便可称是不共戴天了。”

    君寒眉梢轻轻一挑。

    怎么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铁副统首貌似还挺能言善辩的?

    “请元帅收下此弓,国中有将良弓便不应被封藏。”

    铁副统首最终还是凭着实诚的能言善辩将此弓留在了帅府,然后他便像是怕君寒反悔似的,立马就告辞跑路了。

    璃影一动不动的坐在檐梁上,那番对话也听了真切。

    原来,这个屠杀了仙门野狼竟也是一国良将么?

    她倚着屋面,仰望了天空片刻,唇角不冷不热的一勾。

    那还真是讽刺啊……

    易尘追远远盯着铁副统首离去的背影,目光仍停在他身后那诡异的“挂件”上久久挪不开。

    “继续。”君寒冷不丁的往他脑门弹了个栗爆,顺手便从地上拔出木剑。

    易尘追意犹未尽的收回眼来,便问:“义父,铁副统首身后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君寒没有回眼去瞧却将答案脱口而出:“断尾。”

    “哈?”

    “那家伙还是头小狼崽的时候就被凡人收养了,某次跟着主人上山砍柴时被毒蛇咬了尾巴,他主人为了救他就斩了他的狼尾。”

    “……”

    君寒回眼瞥了易尘追一脸惊怔,便问:“怎么了。”

    “没怎么……”

    义父的记性似乎也不是特别好,怎么这奇奇怪怪的事情倒记得那么清?

    君寒看这娃娃又是一脸傻笑,正寻思着要不要偷袭时,易尘追却一脸诡异的开口了:“那个……”

    笑得仍是那么呆傻,眼里却似乎藏着那么些狡黠。

    易尘追这个表情莫名给了君寒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嗯,那个……”易尘追稍稍错了些目光,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勺,犹犹豫豫的,似乎还有那么些不好意思。

    君寒沉着脸,木剑杵地,静静等着他磨叽。

    易尘追两眼笑得弯弯,“义父,你不要生气啊,那个……我就是想问一下,义父为什么没有尾巴?”

    “……”君寒手里的木剑差点滑脱手去,却微不可查的被他不动声色的稳了回来。

    枉他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好几十年,今天居然是头一次被问的这么尴尬。

    突然发现,“童言无忌”这四个字居然这么危险!

    君寒几乎是被他儿子这一句给问得噎住了,良久张不开口来答话。

    哪料这小子却来劲儿了似的,眼神随便乱瞟了个方向,便自己小声琢磨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海市里那些妖就算化了人形也总会留点尾巴耳朵什么的……”

    “…………”

    谁说海市里只有幻不好人形的妖!分明是你只看得出这些是妖!

    “我又不是全妖,哪来的尾巴……”君寒琢磨了半天,貌似也只有这一句才能塞住这傻小子的麻烦问题。

    易尘追恍然大悟似的,“这样啊!”

    “……”

    怎么感觉,有点误导他了……

    君寒清了清嗓子,“去把你的灵剑拿来。”

    “啊?接下来要练运灵术吗?”

    君寒两手搭在木剑上,一脸漠然,“那样更耗体力。”

    “……”

    太阴险了……

    直到太阳下山,易尘追举剑的两条胳膊都颤抖了,“当当……”砸在君寒的木剑上,彻底不痛不痒了。

    君寒眉梢轻轻一挑,见这娃娃敲木鱼似的,脑袋都耷拉了,挣扎半天,那不争气的灵力才“叮”的从剑锋迸出一滴来。

    “好了。”君寒甩开木剑顺手拎了易尘追的后领子,“今天就到这吧。”

    易尘追手里也握不住剑了,浑身筋骨一松,整个人便死狗似的被君寒拎出了校场。

    舒凌和徐达仍坐在边缘,嗑了一地瓜子壳,相伴无言的瞧着西边山头藏了半截的夕阳。

    居然真能闲到看他们父子俩无聊的折腾一天……

    舒凌转眼,正好瞥见君寒拎着易尘追走过拐角所余的一片衣角,心中隐隐牵起了一丝喜悦,望着夕阳,莫名勾了一弧微笑。

    老徐扭头大概要同他讲点什么,却冷不丁的见了他这诡异一笑,便觉莫名其妙,“发春了?”

    舒凌不以为然的白了他一眼,却道:“情不由衷、身不由己,到底是血浓于水,还是情比金坚?”

    “……”徐达突然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中暑了,要么就是真的发春了。

    舒凌稍有轻松的叹了口气,轻松罢,却又忧重回,望着远处渐落的夕阳,莫名生了感慨,“什么人的心不是肉做的,就算再轻,也不至于毫无重量……”

    徐达诡异的瞧着夕阳,“真发春了?”

    “……”舒凌大概是突然想起身边坐的是个铁傻的货色,便漫不经心的又白了他一眼,“粗俗……”

    ——

    易尘追今天是真被他义父折腾惨了,全身骨头都跟拆散重装了似的,哪哪都错着筋,抬个胳膊都艰难。

    反观元帅他老人家,就跟刚热了个身似的,精神抖擞,半点不见疲态。

    这大概就是差别吧……

    易尘追今天滚了一身灰,被他义父丢回屋子时下人便已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

    他随手拨了个涟漪,一肘支在木桶边缘撑住脑袋,悠悠飘远了思绪。

    毕竟他义父是征伐天下的兵马大元帅,且听舒凌他们讲过,君寒的戎马经历中也有那么几次陷入了绝生死地,也无数次从地狱中爬回……

    其实易尘追对战场从来就没有什么憧憬,即使他并没有在战乱中颠沛流离,但也依稀品得出战争的残酷。

    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太平。

    如今君寒所创下的一切也许有一天也会需要他以武力的形式来守护,毕竟不管如今的君寒如何强大,也总有力量颓乏的一天,到了那时,不就得他来挡在君寒身前,就像昔年,君寒从妖狼的獠牙下保护他一样……

    易尘追慢慢落眼瞧住水中波影摇晃的手,不禁黯然——

    可这些在现在想来仍是那么遥远。

    不但是因为他义父仍是整个大黎的顶梁柱不可撼动,更因为,他自己实在也还弱的不像话……

    思绪忽被一阵凉风拂去。

    易尘追惊过神来,即刻反应到那风是屏风另一边的屋门漏进来的。

    一丝不挂时,哪怕只是风吹草动也会惹得易尘追从骨子里感到不安。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惴惴不安的往屏风另一头张望。

    “尘追哥哥……”

    “哇啊!!!”易尘追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脚底一滑,整个人惊慌魂飞的“扑通”一声砸回了水里。

    这丫头!

    易尘追一头散发尽沾了个湿透,俩爪子扒着木桶边缘揪起身来,湿发糊了一脸,水淋淋的露出半个脑袋,阴森道:“你在这干嘛呀……”

    璃月瞧了他一阵,突然抬手拨了他脸上的湿发。

    “……”易尘追恼羞成怒似的,一声嚷起:“你这傻丫头,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啊!”

    “男女授受不亲?”她果真歪着脑袋疑了一声。

    “……”易尘追埋下脸来,手上劲力一松,身子悠悠又要滑进水里。

    唉,这丫头也太不食人间烟火了吧……

    “尘追哥哥,”璃月拽住他的腕子。

    易尘追惊而仰脸,却见她淀了满脸幽沉,“你背上为什么有伤?”

    易尘追下意识伸手压住后肩,“伤……”

    那伤年代甚久远,连易尘追自己都快忘了。

    “你背上有刀伤和鞭痕,为什么?”

    “……”易尘追怔住了,突然感到了一阵沉压的杀意。

    却不料屏风另一头的门忽而豁然大开,一股子凉秋的冷风灌进屋里,吹得易尘追浑身一哆嗦,忙躲回水里。

    璃影大摇大摆毫不避讳的绕进屏风,将衣裳往边上架子一搁。

    “喂!这里好歹也是个男人在洗澡,你们俩能不能避着点!”

    璃影秀眉一挑,转眼撇来,正好瞧了易尘追那怀抱着双肩两颊通红的娇羞模样,更加不以为然,“你还嫩着呢。”

    “……”

第四十七章 旧墓之忆启篇

    易尘追饱受了羞辱一般咬着牙低下脸去,“好歹我也是男的吧……”

    他那声嘀咕却被璃影听见了,于是这位冷漠凶残的女子便轻蔑的扭头瞥了他一眼,“姑娘都没你这么娇羞吧?”

    易尘追算是彻底被这姐妹俩给冒犯的鬼火中烧了,“能不能把脸转过去啊!男女授受不亲!”说着,他又将身子往水里没了些。

    璃月也就算了,这璃影才是……

    璃影闻言非但没避,反倒还颇有挑衅意味的走近过来。

    “宫、璃、影!”

    璃影充耳不闻他那愤怒的嚷嚷,顺手就往水里丢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易尘追慌手慌脚的往水里去捞,璃影便这么居高临下的瞧着他。

    纵是修养一绝的元帅少爷也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喂,你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他咬牙切齿的却唤了璃影一声轻嗤。

    她瞥了易尘追稍有精瘦的胳膊两眼,摆了摆手,拽住璃月的帽檐便往屋外走去,顺便冷飕飕道:“等你把肉长齐了我或许还有心情看两眼。”

    “……”易尘追欲哭无泪的从水里捞出个苹果,幽怨着下意识瞥了自己的胳膊一眼。

    屏风那头便传来了轻飘飘的关门声。

    太过分了……

    君寒陪着易尘追闹腾了一天,没觉着疲累,倒是稍稍驱了些头痛的意味,入了晚间反倒有精神在书房里处理些事务。

    舒凌在书房门外捡起只信鸽,取了信件便入屋。

    “百里寄来的。”

    君寒瞥了舒凌搁在桌上的信条一眼,“他又去哪了?”

    若是在沧海阁的话自有传信的术法,大可不必飞鸽传书。

    舒凌书案旁坐下,脸上挂着一丝狡黠似的笑意,“谁知道呢。”

    君寒瞥了他一眼,展开纸条,扫了一眼,眉头稍蹙。

    “怎么?”舒凌一手托着腮,“他不乐意派那两人吗?”

    “他说那两人在外行使任务,暂时过不来……”阅罢,他便习惯性的将纸条在烛上一点,待其灰飞方才再度开口:“我应该没交代过他什么事吧。”

    “他擅自行动这一点你也不是今天才知道的吧。”

    君寒稍有苦恼的撑住脑袋。

    “你以为百里会像我这么好说话吗?”舒凌笑意更显,此言尤其狡黠。

    君寒冷冷流过眼来,面无表情的瞧着他,“你今天撞邪了吗?”

    “该说是我撞邪了么?”舒凌伸手轻轻触了烛烨一把,顺手便挑出一朵赤焰的小莲,在指梢转弄着,“元帅今天也很不一样啊。”

    “……”

    君寒依稀察觉了他言语中的别意,便沉默着继续在卷上写写,开始对他视而不见。

    “尘追是个好孩子吧?”

    君寒不答。

    舒凌捏碎了手里的火莲,“那孩子的价值远不止于寄宿他体内的‘鬼星’。”

    君寒搁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他话音戛止,眼神却陡然一利,瞪住紧闭的屋门,舒凌反应甚疾,只他一眼的功夫便已晃去敞了屋门。

    舒凌带起的尘风悠悠压斜了烛烨,待火光重竖,君寒便淡淡收眼,“回来吧,不用管她。”

    ——

    璃影飞檐窜回易尘追院里,怔了好一会儿,紧勒一弦的心才缓缓落定下来。

    鬼星?是什么……

    她站在庭院里,望着廊檐,稍有一阵微风刮过脸颊,略刺骨,却拂平了她一腔乱血。

    虽然不知道“鬼星”具体是什么玩意儿,但就直觉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璃影孤寂一身的坐在易尘追屋门外的矮阶上。

    这些年来,她不明所以的被君寒安排在易尘追身边,幼年是被迫承下的任务从未真正行使过,就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看着易尘追。

    难道君寒收养易尘追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个“鬼星”?

    璃影越疑惑此事,心底寒意便越是侵骨,仿佛被幽魂傍了身一般。

    下一阵风来得大了些,“呼”的将易尘追没关紧的屋门推了一条缝,木枢鸣得甚刺耳,冷不丁吵回了她的思绪。

    璃影回眼瞧住那黑幽幽的门缝,心跳悠悠坠缓,似平稳了些。

    屋里易尘追睡得正熟,长发散了满枕,睡姿很端正,却不知怎么把领给睡歪了,露了半许锁骨。

    他的侧容为月光映明,澈白如玉,虽有碎发凌乱容颜,却掩不住那天生多情的姿容。

    多情且温柔。

    璃影定定站在榻沿女鬼似的瞧着他,打量了半天,的确觉得几分养眼,细细想了想,也稍有几分欣慰——没长残还挺难得的。

    她进屋没关门,秋风凛冽,飕飕灌进屋里,颇有些刺骨,易尘追的被子却只挂到了半腰,若吹上半宿,明早不病也瘟了。

    璃影突然善心大发似的,挂着一脸嫌弃,轻手轻脚的捻起了被头,又给他拎到肩上。

    蓦然凑近瞧这家伙,璃影顿觉心头一股鬼火斜冒。

    看看这安然无害的神情,身处险境而不知,半点没有眼力见的竟觉得君寒是那号温柔的慈父……

    拎到一半的被子突然被她攥皱在掌心,牙关几番欲碎的,突然压不住那头邪火。

    “蠢货……”璃影从齿缝里挤出这两字,将手中被子狠狠一扔,顺便攥了个手槌照着他脑门便狠狠砸去。

    “嗷……”易尘追神不知鬼不觉挨了一击,七分沉梦顿醒,神识乍然一惊,两眼一瞪却是金星乱晃,生生让宫璃影那一记手槌砸的眼角飙泪。

    这是何等的歹毒……

    易尘追愤愤坐起身来,相当想喷那家伙一头狗血,奈何转眼却只见了她砸门出屋的潇洒身影的一片衣角。

    屋里顿时陷入沉寂。

    这算什么?

    易尘追突然觉得心里头寒风阵阵,跟冰天雪地里的破屋似的,凉飕飕的根本没法待人。

    易尘追僵着身倒回榻上,一腔委屈无处倾泄。

    这是半夜睡不着,心火烧肝的所以拿他出气吗?

    大晚上闯人家屋子就是为了砸人,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物种!

    ——

    次日一早,易尘追如常去了张先生的小院,待到巳时方才学罢离院。

    却大老远的就瞥见了巷口一张笑呵呵的脸。

    易尘追在巷子里头稍顿了一步,瞅清了巷外那人的脸。

    正是丁烊在冲着他招手。

    “易公子!”丁烊小跑着赶进巷来,易尘追不急不徐的踏着缓步,笑容轻浅温和,待对方行至面前,便问“在等我吗?”

    “我家大人正在巷口等着您呢。”

    易尘追今天的步子迈的尤其平缓,耐着通透全身的酸痛,实在不想走路。

    “找我有什么事吗?”

    “今日天气不错,我家大人想请您上海市溜达一圈。”

    易尘追笑呵呵的,两眼弯弯似月牙,“不了,我还是……”然话音却在一半卡停了,原是丁烊一听出易尘追话里的婉拒之意便以下犯上的环了他的腰,生拖硬拽的愣是给他拖出了巷子。

    “诶诶诶,怎么还带上手的啊!”

    巷外街里不少行人驻足观看这震撼一幕——元帅家的少爷居然被舞文弄墨的尚书大人给绑走了?!

    今日司徒诚倒是相当阔气的驶了他那辆内敛考究的马车,驾车的两匹骏马毛色如绸,乍一眼瞧来还挺有格调的。

    “我家大人说了,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丁烊跟着尚书大人可谓十八番武艺样样精通,从赶车到庖厨,搬运的体力活也没少干过,于是轻轻松松就把温顺如绵羊的元帅少爷给塞进了车里。

    司徒诚在里头接了易尘追一把,车帘子才一掀,他就风度文雅的伸手把易尘追给拽边上坐定了。

    易尘追幽怨的理着被拽得稍有倾乱的衣襟,那矜持的模样,还真挺大家闺秀的。

    ——

    今日舒凌原本得了空打算去迎易尘追一段,却不小心在巷子另一头瞅见这冲击一幕……

    这是,当街抢人?

    ——

    司徒诚那双本就显得慵懒的垂眼又披了几分闲色,淡淡一溜眼神瞟去易尘追脸上,颇有几分轻佻,“这强抢民女都没逮你来的容易啊。”

    易尘追沉了满脸碳色,“诚兄还好意思说……”

    司徒诚悠悠打了个哈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良家妇女我也不是采花大盗,俩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避的。”

    “……”

    马车悠悠朝着东门驶去,易尘追掀帘子瞥了一眼,疑道:“不是要去海市吗?”

    “先去东郊乱葬场。”他将手肘支在窗框上,“那三个人就是在东郊的乱葬场里捡到的旱魃之像。”

    “所以你想去找线索?”

    司徒诚叹了叹,“没办法,病急乱投医呗,那三个人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关于逐月的事,朝中如何商议?”

    司徒诚扯了一下唇角,“还能怎么商议,陛下他根本拿不定主意,我俩的爹好像对这事也不怎么在心。”

    易尘追也泄气的耷拉了脑袋,“事都到这一步了,怎么还能不上心……”

    司徒诚略有嘲意笑了一下,“傻孩子啊,这点事对于经过了无数风雨狂澜的元帅来说,根本连牛毛都算不上。”

    易尘追稍稍揣摩了一番,好像的确如此。

    “那现在怎么办?你不还想借西域这事让朝廷开条新道吗?”

    司徒诚两手笼进袖里,稍稍皱了眉头,“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四十八章 旧墓之忆(上)

    东郊的乱葬场通常用于埋葬刑犯或是异亡暴毙、家无亲属者,虽“乱”,却也收拾的整洁,还有专门的守墓人日夜不离。

    然而询问守墓人,这年里也从来没见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葬场里。

    丁烊在乱葬场外看着马车,司徒诚跳下车来先笼了笼披风,包严实了才捡了条草浅的小道钻进排列的墓碑之间。

    此处的墓碑大多无名,碑顶描了一笔朱砂的便是死刑犯之墓。

    守墓人的小屋在葬场外围。此人已在这守了半辈子,几乎对里面的每一座墓碑都了如指掌,自称墓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奈何此人竟果真不知道旱魃一事,且言这数月以来,葬场无人问津,直到秋祭过后问斩了刑人才竖了新坟。

    而据那三人交代,那只装了旱魃之像、足有人高的桃木箱子就是在东南角那座残碑前发现的。

    司徒诚轻车熟路的领着易尘追寻到了那座残碑前,静静打量了片刻,才道:“先前也让那三人来此指认过,搜了三个时辰,除了蛐蛐连根杂草都没找到。”

    这座碑前,真的一棵草都没有。

    此碑断了半截,瞧缺口,却像是有人故意砸的,只是经年已久,断缺处早被磨平了棱锐。

    此碑非是无字碑,在断痕下尚有一道显眼的刻文笔画,奈何字迹残缺了大半,根本无法分辨此为何字。

    碑后的土堆显出的却是有些异常的深棕色,那颇有几分血色意味的沉泽一直蔓延到两人脚下,便是此区域内寸草不生。

    “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易尘追问着,转脸瞧着司徒诚。

    司徒诚却瞧着残碑沉默了好一会儿,“这里面埋藏的便是世上的仙门。”

    “什么?!”

    司徒诚眼中慵懒闲散之色尽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易尘追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沉冷之色。

    “这墓里埋藏的便是昔年元帅讨伐天下仙门的出师之名。”

    “出师之名?”

    十五年前,君寒平定了四方妖国**之境,却不等国力恢复便下了征讨仙门的命令。

    仙门屹立人间千年,斩妖除魔、教化众生,本是无上之净,亦为凡人信仰,然而在君寒提出讨伐仙门时,朝野上下却没几人能反对,基本都持了默认的态度。

    这不光是因为君寒手握兵权实力强横,更是因为当时仙门发生了一件惨事,致使声誉大损,不慎寒了天下人的心。

    “不知元帅是否同你提过,这天下最威胁凡人的既非妖也非魔,而是三柄悬垂境外的利剑,从古至今,鲜少有人能摸清那三把剑的底细,但三把剑的任何动静,都足以在人间掀起腥风狂澜。”

    “归墟、西域、北境。”易尘追沉声答道,接着便讲了下去:“归墟之力藏匿海中,自古为沿海群妖所借蔽,如今东海蛟族归顺,应无大碍。”

    “所以剩下的便是西域和北境。”

    虽然具体的不清楚,但易尘追知道,这两处一直是君寒的心病。

    而这块心病,原本也属于仙门。

    子孚与鬼星的传说里,有些事的确有史籍记载,其中包括两场传了千古的史诗战役——一为西征魃魅,二为北上冰渊。

    史籍却不如传说来得振奋人心,在子孚征伐无数的生涯里,这两场战役便几乎耗了他半生,其惨烈程度,纵是传说也不得不以“生灵涂炭”四个字来概括。

    这两场战役几乎耗光了子孚身边所有猛将,打完北境最后一役之后,中原兵将尽空,子孚也是凭着鬼星的护佑才得以生还。

    那之后子孚便奉天命,以鬼星之焰铸造九足鼎,镇守了凡间数千年的安稳。

    司徒诚退了几步,倚住后头一株秃桑树,抬眼,瞧住明阳暖映的晴天,“虽然是传说,可鬼星的确存在。”

    大概也就在两百来年前,西方天上现了一枚猩红之星,此后不久,鬼星之魂现世,却化成了魔孽在人间掀了一场血战,天下仙门合力将其斩除。

    史籍里是这么记载的,司徒诚一字不落的述罢,又一笑,否了这个结论:“其实,鬼星并不会死,因为它是天地初开时化生的第一只凤凰,而且……”讲到这时,司徒诚故意顿了一下,才道:“而且在陪伴子孚的征途中,它替子孚死了无数次。所以拥有鬼星的子孚之所以能够战胜天下,不是因为鬼星真的拥有举世无敌威力,而是因为,它不管死多少次都能浴火重生,耗也能耗死对手。”

    “所以,”至此,司徒诚才又续起了正题,“仙门并没有毁灭鬼星,他们只是把鬼星的魂分裂了。”

    易尘追心底陡然一凉,错愕了一瞬,便将目光从司徒诚身上挪开,又落回到残碑身上。

    凛然刮来一阵萧瑟的秋风,司徒诚拉紧了披风,“鬼星的残魂被各大仙门分别封印,总共被分成了七份,但如今似乎只存下了一份。”

    易尘追回头,“为何?”

    司徒诚扬了下巴,示意了他面前的残碑,“自从拆裂了鬼星之魂开始,仙门就在琢磨这只凤凰,因为,似乎只有鬼星才是那三把利剑真正的克主。”

    易尘追静静听着他说。

    “十五年前,这座墓的主人不知从何而来,提着一把滴血的剑站在大黎最神圣的九鼎山上,由西至东,屠杀了沿途五个村寨,毁坏了黎州的城墙——被他毁坏的位置正是如今的苍鹤门。

    “当时元帅不在京城,先帝调动了御林军和金火骑前去拦截此人,三千士卒与此人在九鼎山上血战了三日,直到元帅赶回,才将那人彻底制服。而几乎与此同时,崆峒山的镇妖塔倒塌,在此人与元帅缠斗时,塔中迸出的邪力与九鼎山上此人相合,仅一瞬间,那人便摧毁了九鼎山最后的守护神力,即使最后元帅成功将其击杀,也无法挽回九鼎山之失。

    “事后元帅检查了那人的尸体,确定了那力量就是传说中的‘鬼星’。”

    葬场的凄风戛然而止,枯木败草止了摇晃,忽然静默下来,竟有些阴森。

    司徒诚突然露了个没心没肺的笑容,“元帅为了防止此人诈尸,还特地作了点特殊处理,大概效仿了仙门对待鬼星的手段,所以这里头埋的人不大完整。”

    “……”

    碎……碎尸?

    司徒诚见易尘追脸色陡然一白,忙一摆手道:“当然也没你想的那么恐怖,只是摘了一个守魂固元的部件而已。”

    易尘追转头瞧他,正见尚书大人抬手捂住了心口,意味翩远一笑,易尘追便会意了。

    取了心脏。

    易尘追稍松了一口气,再打量此墓时,心中莫名惆怅。

    昔年与子孚一同守护天下的凤凰,如今却成了摧枯拉朽的邪神了吗?

    “不过,诚兄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司徒诚似乎早也料到了易尘追会那么问,于是笑得很淡泊,双手不经意攀住两条胳膊,抬眼瞅着天色,悠悠一叹,“你诚兄我倒霉的就是京城里第一个碰上这墓主的人。”

    “啊?”易尘追惊了一脸呆白,满脸写着——你怎么还活着?

    司徒诚瞥了他脸色一眼,道:“我当然也不是正面跟他碰上的,只是不小心在远处瞧见他,然后第一个在城里炸警钟,所以元帅大人调查这事的时候特意把我带在身边,大概是想从我这里了解点情况吧。”

    “然后呢?”

    司徒诚转着眼珠想了想,“我只是看见了那家伙,其他的还是后来从元帅那里知道的。”他摊手耸了肩,“元帅大人当时忙着调查这事的前因后果,完全没注意到被我给反套了。”

    说起这事,司徒诚居然还有点得瑟。

    精明无双的元帅居然被他给套路了……

    “后来,崆峒掌门也承认了鬼星一事,”司徒诚垂下脸来,藏住了神色,“他承认,他利用了鬼星的残魂,意图为鬼星找到合适的宿主,以此来利用鬼星之力守护凡间。”

    易尘追讲不出话来。

    “后来,元帅告诉我,那个孩子,才十三岁。”

    ——

    当时的君寒对此似乎也有所感叹,竟然有心情将那孩子最后一口气的情形告诉司徒诚。

    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在彻底失去战斗力后才逐渐宁静下来,君寒和他缠斗了一夜,当时,正好日出。

    然后那个少年便躺在血泊里,问君寒,那是不是日出……

    ——

    司徒诚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脸,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知道崆峒的掌门是谁吗?”

    易尘追一脸木然的摇了摇头。

    “允泽君,易远光。”

    司徒诚走到残碑前,瞧着碑后深棕的土堆,道:“从允泽君开始,六家封印了鬼星的仙门都被拖出水,有的试图以鬼星之魂铸成法器、有的则尝试为鬼星寻找宿主,唯有封印了鬼星本元之魂的巽天不曾沾手此事。这个真相公诸于世之后,世人皆为此感到震惊,尽管他们的本意是为了守护……然后元帅就以此为名,讨伐了仙门。”

    说到这,司徒诚又叹了口气,“其实当时,我爹是反对这件事的,可是他找不出法子来阻挡元帅……”他又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结果当时我还跟他对着干,大张旗鼓的在相府里赞同元帅的决定。”

    “……”

    “然后我就被我爹给送到了深山老林里,跟着几个据说贤达的隐士静心养性。”

    易尘追也浅浅的笑了一下,转脸,却问:“诚兄当时为什么赞成我义父?”

    “怎么说呢……”

    司徒诚抬脸再度仰望了天空。

    “其实,我也并不认可元帅屠灭仙门这一极端举动,就像当时,我无法认可仙门利用鬼星,以‘守护’为名残害那个孩子一样。”他顿了口气,哀叹似的,道:“在我看来,鬼星之所以沦入魔道是因为它真的累了,真的没有心力再守护什么了……所以我很赞同元帅的观点——众生的世界,应由众生来守护。”

第四十九章 旧墓之忆(下)

    尚书大人的马车缓缓驶离东郊的葬场,重返了城门,直待一路烟尘远去,才又有一道影遮了残碑的阳光。

    秋风凄凄而过,枯枝颤颤萧索,碑前此人一身黑袍曳地,脸上罩了面具又戴了一顶黑纱的斗笠,将面容遮的严严实实。他身后背了个布裹的长条,两手缠着绷带,一直裹到了指根,全身上下唯独露出的十指苍白异常,横竖瞧来毫无生色。

    顶着渐至中天的太阳,此人在碑前站了好一会儿,才绕到碑后埋人的土堆旁,蹲下身,缠着绷带的手虚虚抚上土堆。

    “终于找到你了……”不料面具下传出的嗓音却是低沉而温润,细品语气里似乎还夹了一分苦涩的笑意。

    他瞧着坟堆出神,却又有一个着黑衣的人悄无声息的站上枯树梢头,抱着手,保持沉默,居高打量着他。

    他也在坟前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迟缓而沉重的刨开土堆。

    “抱歉,现在才来找你……”他在下头絮絮叨叨的刨着坟,树上那人撂了一个白眼上天,甚不耐烦的吹了口气。

    他却耳聪的听见了树上那人的不耐烦,便捻着温润的笑音,和柔道:“小渊不要生气,很快就好。”

    被他称作小渊的少年更不耐烦了。

    风息萧萧而过,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他终于磨磨蹭蹭的刨开了土堆,从整个人半狗似的趴在地上从土坑里捞出了那个遭了腐蚀一般的漆黑头骨。

    颜色虽然像是遭了腐蚀,但整个头骨完整且光滑,细细端摩一番,竟像是上了漆一般。

    他跪坐在土坑旁,沾了土尘的修指在头骨的天灵盖上反复轻抚,甚爱怜的,惋惜道:“抱歉……”

    ——

    尚书大人的奢华马车悠悠驶进海市的道里,行得缓缓,最终停在了暗坊门前。

    司徒诚先跳下车来,易尘追跟着出来,瞥了那幢阴森森的大楼一眼,便问:“来这做什么?”

    “没事不能来逛啊?”

    “你是病急乱投医吧……”

    司徒诚下了车便摆摆手,示意丁烊哪来的回哪去,丁烊却看都不看他一眼,“这里离府上可远着呢,您要是把我驱走了,醉酒可就没人捎您了。”

    司徒诚咂了嘴,一脸幽怨,“你看本大人今天像是来喝酒的吗?”

    丁烊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摆弄着马鞭,“那可不好说——您在里头就尽管逛吧,我就待在这。”

    司徒诚琢磨了琢磨,也没啥坏处,便一点头,“行吧,本大人就在楼上赏了日落再下来。”他戏侃着,便溜溜达达进了院。

    尚书大人的脸顶在前头,整个暗坊上下愣是没人来拦。

    易尘追瞧了稍有幽怨——难道因为看着他小所以不让进吗?

    “我猜你可能不知道,着休灵楼的最高层就是封住那邪物的地方。”

    “嗯?原来第七层封的就是那人的心脏?”

    司徒诚留了一步,回眼瞧他,“因为那是鬼星的魂,灭不掉。”

    ——

    今日一直过了午时都不见易尘追回来,君寒便一个人在书房内琢磨着那恢复了少许灵息的灵符,打量半天,终于叹了一口长气,只手又将灵符捏成了齑粉。

    屋门应时打开,君寒掌心的齑粉即刻随风散落,舒凌又关了门,才沉默着走了过来。

    “尘追呢?”

    “被诚公子拖走了。”

    君寒眉梢一挑,莫名其妙,“哈?”

    舒凌很无奈的耸耸肩,“好多人都看到尚书大人把我家公子给当街抢走了——尘追真的也不反抗,真是让人心急。”

    君寒落下兴致来,抱怨似的数落了一句:“他这性子真是难缠……”

    “难缠倒没有吧,毕竟这样的性子很温顺,算不上是麻烦。”

    君寒淡淡勾了唇角,笑意难明,又瞥着窗框透进的阳光轻轻揉住眉心,“那可不好说,昔年有一个和他一样温和的人,却是最终撕裂了整个格局的毒手。人心难测,谁能知道那看似纯良无害的外表下,潜藏的是怎样的祸心。”

    舒凌沉默。

    “况且,”君寒又叹了叹,“他原本也不是善类,或者说,他早就失去了做绵羊的资格。”他如此意味深长的说罢,便撤了揉眉的手,忧色更甚,“那灵符出自北境。”

    “什么?!”

    君寒转弄着指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

    “可鬼无和鬼曳还没到……”

    君寒一声嗤笑,隐隐约约藏了几许鬼火,突然沉着嗓音切齿道:“你真以为百里云把那两个人派出去了?”

    “……”

    君寒懊恼的咽下一口气,“算了……”

    如果真要跟百里云计较的话,十扇肺也不够炸的。

    但是那家伙似乎也长了一副温柔儒雅的面相。

    果然,人不可貌相。

    ——

    易尘追实在搞不明白,司徒诚这么一个不舞刀不弄枪的文人,怎么就那么喜欢往这些邪里邪气的地方钻?

    今日司徒诚便带着易尘追一路登上了休灵楼的第七层。

    此楼里没有通往第七层的楼梯,却有法阵直达阵眼。

    这法阵还是君寒布下的。

    依君寒所言,“死水亦生荼毒,流泉可驱浊杂”,所以封印那邪物的法阵灵息进出流通,不易聚邪蓄力,比起绝对的堵塞压迫要好许多,却也脱不去扬汤止沸的意味。

    司徒诚活像个百事通一般,这城里城外、鲜为人知的杂事他总能随口述之,一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源源不断,这会儿又絮絮叨叨的给易尘追讲解这阵法的构造,说的头头是道,乍一看还真不像个外行。

    “此阵将邪物的灵息引入金师院,供铸炼师们分析此邪物类,顺便也能提供点注灵材料,既降低了威胁外界的风险,又不浪费,实在很高明。”司徒诚讲解至此,蓦然回头瞥了易尘追一眼,却是叹着回过脸去。

    谁让易尘追不论什么时候都一定要挂着他那纯良温顺的笑容,活像个废柴羊羔子。

    都说虎父无犬子,可这悍勇无敌、举世无双的元帅大人怎么就养出了这么温顺一头羊呢?

    都说习武之人身蕴杀伐之息,可易尘追身上非但没有那象征性的杀伐之息,反倒通身流蕴着一股文人温和的风度,有时甚至都能让司徒诚自愧不如。

    两人站在封锁邪物的灵障边缘,司徒诚忧虑重重的打量着十步开外那个上了几道锁的箱子,沉默良久,又连叹了几口气。

    “诚兄是觉得此事与这邪物相关?”

    司徒诚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片刻,却又颔首,接着又是一叹,“虽然还没有明确的关系,但……”

    “西域和鬼星之间的联系一直都很紧密。”

    “嗯……”

    司徒诚这个轻浮的家伙身上很少会有偏向于正经的态度,而此刻易尘追眼前的他却透出了不同于往日的忧虑。

    看来也是真的为这事愁坏了。

    “眼下也只好劝咱爹尽快将西域之事确定,否则这团迷雾再拖延下去,恐怕就要对中原不利了。”他此言方罢,便有一阵匆急的脚步声闯来,两人应而回眼瞧去,见是刑部的人赶来。

    “大人!”

    “别急,慢慢说。”

    这位小官气喘吁吁了半天,才道:“方才东郊的守墓人来报,有人闯了葬场!”

    “什么?”司徒诚整个人陡然一精神,突然开了塞一般,顾不得多待,抬腿就走,“什么时候的事?”

    易尘追紧随了一步,却蓦觉了一股异息,回眼瞧去,望着空空如也的暗堂,心里仿佛漏了一拍。

    再回眼,尚书大人已经没了踪影。

    ——

    司徒诚的马车又一路绝尘奔出东门,才近了葬场,便见了两匹俊俏的黑马在枯树下踏着小步。

    君寒和舒凌早他一步站在残碑前,君寒依旧挂着那不冷不热的神情打量着脚下这片色泽诡异的土地,舒凌却站在被刨开了的土坑前,沉沉皱着眉。

    “怎么回事?”司徒诚急匆匆的赶来,未近跟前,已经见了残碑上赫然新添的四个血字——“淘仙之墓”。

    “这字是刚刚写上去的。”君寒回答。

    “淘仙?”司徒诚第一反应以为这便是墓主的名字,却旋即又察觉了不对劲。

    君寒浅淡一笑,若有所思的转动着指环,“看来这世上还有记挂这个孩子的人。”

    “元帅认为,会是谁?”说时,他往坑里瞥了一眼,见是空空如也。

    君寒缓步踱到土坑旁,打量着里头躺过骸骨的格外幽黑的泥土,“大概也是仙门的某位故人吧。”

    “仙门……”

    司徒诚惊在一旁,君寒却平泊无奇的蹲下身,稍稍凑近了些打量那朽浊的土壤,片刻,戏谑着叹了口气,道:“地都黑了,看来这东西的确挺危险的。”

    “元帅心里有人选了吗?”

    君寒稍作思忖,“大概有吧……”他又站起身,转眼瞧住边上舒凌,“让守墓人把土填上吧。这两天加强城中警戒。”交代罢,君寒转身便走。

    “那个,元帅……”司徒诚踌躇着叫住了他。

    君寒定步,回过头来等着他说。

    “关于西域的事,我觉得,不能再拖了。”

    君寒敛眉稍作思忖,“此事当由皇上下诏。”

    司徒诚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我想,陛下不会拒绝的。”

    君寒浅然一笑,便走,“这两日城中或许会有点乱子,尚书大人若没什么十分重要的事的话,就尽量待在府中吧。”

    司徒诚拱手送礼。

    待君寒和舒凌走远,尚书大人才缓缓正回身来,目光悠悠落在他们离去的方向。

    的确如他爹所说,君寒这个人难以捉摸得令人不安。

    可奇怪的是,只要有他在城里,大家都能格外心安。

    即使乱子砸在眼前也能做到不为所动。

第五十章 生于淤泥终属尘埃

    司徒诚匆匆忙忙的走后,易尘追又在海市里转悠了片刻。

    方才虽然只是一眨眼的当,但易尘追的确感到了一股十分诡异的气息,那气息不像是生人,也不像是那休灵楼里的东西,在纷杂中很出挑,又带着一种不安分的危险意味。

    可一出来,那气息便若有若无的消失了,任易尘追转了半晌也没再察见端倪。

    无奈,易尘追也只好先回了府。

    ——

    今日府里的气氛似乎也不大对劲。

    易尘追原本打算去向君寒请安,却才走近院门便被守卫拦住了。

    君寒和舒凌在里头有要事商议,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虽然这种情况易尘追很习惯,但今日却莫名令他心里有些怪怪的。

    思及司徒诚不久前对他说的有关鬼星与仙门的历史,那奇怪的感觉逐渐演变成了不安,隐隐绰绰的,总让人觉着似乎有什么祸事在暗中酝酿。

    书房里,君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桌子,哑巴似的闷不作响,空落落的晾着舒凌在一边,自己却不知上哪神游去了。

    “你心里当真有人选了吗?”终于还是舒凌忍不住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大概……”

    “……”

    这算什么回答!

    却在这一敷衍后,君寒稍稍回了些正色,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身子也坐直了些。

    “我记得,易远光是个很奇特的人。”

    “易、远、光?”舒凌怔得一字一顿,“他不是,早就被百里给杀了吗……”

    “是啊。”君寒答的漫不经心。

    “那你现在是怀疑,那个人是他?”

    “……也不是没有可能。”君寒漠然一笑,“我记得那六家折腾鬼星的仙门里,只有崆峒直接拿人开刀,不要忘了,鬼星可是不死的凤凰,在它身上,重生原本就是理所当然。”

    自从崆峒东窗事发之后,余下五家打鬼星主意的仙门也纷纷败露,一时间,洁净了数千年的仙门一朝跌入泥潭,君寒趁热打铁,一举灭了仙门百家。

    可奇怪的是,屠仙之战后,君寒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六家仙门的鬼星之魂,只在从来没有动过鬼星的巽天发现了一缕残魂。

    而那残魂,却匪夷所思的宿进了易尘追体内。

    易尘追……

    君寒在默默的思考此事,一旁的舒凌心中却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昔年不提还好,如今论起此事,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易尘追和易远光的联系密切得很难令人不多心。

    “那六家仙门早在刚封印鬼星之时就开始琢磨了,研究了将近两百年,若说什么也没翻出来,谁信呢?”他稍稍一顿,“而且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体内也的确蕴宿着鬼星之力,虽然就当时的情况看来,他的神志几乎被鬼星意识吞噬,但是,他体内的鬼星之魂的确被人动过手脚。”

    “也许那个孩子是个失败的试验品吧……”

    这个话题终于还是令舒凌不安了。

    如今的君寒藏的越发深不可测,舒凌实在没法轻易的揣摩出他的心境。

    “那……”舒凌喃喃吐了一个字,踌躇着,难以继续下去。

    “嗯?”

    “你觉得,尘追……可能是易远光的遗孤吗?”这话,舒凌问的很艰难。

    他实在受不了这样模棱两可,掂不清虚实的状态了。

    说真的,舒凌半点也不想让易尘追沦为稳定天下的牺牲,也实在期望,君寒能对这个孩子真真切切的投入哪怕只是一丝半毫的真情实意……

    “不可能。”

    “……”

    君寒笃定的一语瞬间打破了舒凌所有思忖,忽如一鸣惊钟轰入耳膜,震得他几乎有些发麻。

    良久,舒凌才理顺了有些不听使唤的嘴皮,问:“为什么?”

    君寒脸上的笑意落了些,成了似笑非笑的深沉神情,“易远光的孩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死了。”

    “可是如你所说的,对鬼星而言,重生是理所当然的。”

    “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君寒转开眼神,思忖着,仿佛是在搜罗记忆里的只言片语。

    舒凌一颗心都被揪到了嗓子眼,跳得狂震,似乎又掺着些欣喜,却又惊恐的生怕君寒这一番思忖作罢便要推翻先前的笃定。

    好在,君寒到底没有推翻自己先前的笃定,“我算了一下,如果易远光的孩子还活着的话,年纪应该和司徒诚差不多。”

    相差十年有余……

    至此,舒凌终如死里逃生一般,一口长气大舒,勒了半晌的心也终于落回原位,只有煞白的脸色还需要点时间来恢复血色。

    “怎么了?”

    舒凌实在撇不去那如获新生的喜悦,只有微微别过脸去,稍稍敛住些欲盖弥彰的笑色,“没怎么,只是……”

    “只是庆幸尘追跟易远光没有关系?”

    “嗯,大概吧。”舒凌笃定的用了君寒刚才敷衍的几个字。

    君寒泊然一笑,也不知是何心境,目光垂在桌面却飘去了悠远的过往,“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即使是破天荒的巧合也的确有存在的几率。”

    “是啊,的确如此……”舒凌蓦然想起十五年前君寒得知崆峒事发时那副诡异的神情,突然一时兴起,便问:“说起来,允泽君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一个……”君寒迟疑着稍作停顿,似乎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形容这个人。

    片刻,君寒松下神来,出神似的,沉声道:“还有点巧,他和尘追还真有点相像,有些时候,我都会怀疑,尘追会不会是他……”

    “……”舒凌心里咯噔一落——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不妙啊……

    君寒这一生同仙门的人接触并不算太深,能刻入记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然而这个和他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易远光却石破惊天的留在了他记忆里,更惊天地泣鬼神的是,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君寒并没有厌恶的感觉。

    这大概是因为,易远光在君寒眼里实在是一朵举世无双的奇葩。

    君寒和易远光第一次接触时两人都还是少年。

    当是崆峒派掌门前来巽天与宫云归他爹论道,随行带的几个弟子里就包括他儿子易远光。

    易远光天生患有眼疾,五岁时便失了视觉,是个实打实的瞎子,虽然灵脉没什么问题,也可以通过灵触来弥补两眼的缺陷,奈何此人是个迷糊鬼,时不时总爱往墙上撞。

    君寒在巽天里是众所周知的冷鬼加瘟神,平日里除了怜音以外没谁会主动接近他——就算不小心接近了也一定要及时躲避。

    结果易远光这个迷糊鬼,愣是瞎猫撞野狼的第一天就跟君寒碰了个结实。

    当时,这个瞎子在巽天迷了路,晕叨叨的转到了后山,两眼蒙着条白绫,长得一脸温和又无辜,君寒大老远瞥见了,直觉便认为此人是个软柿子,指不定还是个呆子。

    所以也不怎么在意,瞥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走自己的道。

    恰在陡滑的石阶处,君寒避不开此人,便只有站在阶下等着这家伙过了再走。

    结果这二货偏偏就迷糊的踩空了,整个人咣当栽了下来,君寒条件反射的伸手接了他一把,没让他扑地上,却让他扎实的砸进了怀里。

    说实在的,君寒对抱男人这事抱着很深的抵触心理,尤其这货还是个纯白无辜的仙门人。

    于是君寒立马撒了手。

    “多谢。”易远光笑呵呵的跟他道了谢。

    不知为何,君寒很不想接受他这谢意,便冷飕飕道:“你自己扑上来的。”

    原以为这话足以挑触仙门人居高自傲的廉耻之心,却不料这易远光竟只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样啊,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没有伤着你吧?”

    “……”

    “你的灵息有些不同啊。”

    “公子初来乍到大概不知,这巽天里有一物绝对不可触及。”

    “愿闻其详。”

    “我。”

    闻此,易远光先是一愣,旋即又笑了,“公子真是风趣。”

    风、趣……?

    君寒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的神情了。

    此人怕不是脑子有病?

    随后,易远光果真向君寒证明了他的确“有病”。

    易远光稍稍整理了仪容便恭恭敬敬的向君寒行礼道:“在下易远光,阁下想必便是君寒公子吧?”

    “……”

    虽然面前这人是个瞎子,但受他礼教感染,君寒还是别扭的还了他一个礼。

    “久闻公子大名。”

    “不敢当……”君寒冷飕飕道。

    然而此人仿佛是个不会生气的呆木瓜,被君寒连着淋了几盆冷水却还笑呵呵道:“我一直很想见君公子呢……”

    这货真的有病!

    君寒都懒得问他原因,然而这人却是个自来熟,不管君寒理不理他,他都很乐意把对话进行下去。

    “公子一直都喜欢一个人待吗?”

    “嗯。”君寒实在很不想理他。

    易远光却还是漾着满脸和煦的笑容对着他,笑的当真毫无敌意。

    “公子可真坚强啊——要是让我这样孤独一人的话,我一定会疯的。”

    “……”

    “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他自顾自讲了一半,稍回了几许正色,道:“我很想知道公子长什么样,可惜眼睛不听使唤,”他展了展爪子,“公子能允许我稍稍临摹一下你的相貌吗?”

    说真的,君寒心里很抵触。

    “随便……”

    “多谢。”然后易远光果真毫不见外的将两只手都抚上了君寒脸颊。

    ——

    那感觉,君寒至今想想,仍是狼躯一震。

    ——

    不过易远光并没有冒犯的触摸,只是虚虚浮浮的大概探了一番,然后便收回手,笑道:“和我想的一样,君公子的确长得很讨女孩子喜欢哦。”

    “…………”

    ——

    在君寒的印象里,易远光一直都是这样和煦而温润的,而他所执掌的崆峒曾被誉为“仙门之壁”,是举世公认的,仙门最强的后盾。

    他本人也如一座包藏了万灵的守护神山,不论腥雨如何残凉,他总能岿然不动的挡在众仙之前,柔中有刚,行之坚定。

    即使在生命分崩离析的前一刻,允泽君仍旧清柔而温润的笑着,即使眉梢眼角已挂起了凄凉的绝望,但他的风骨仍然不曾被污浊埋没。

    可惜这朵坠世的优钵罗终究还是被君寒给摧残了,待他陨落,这世上也就不再有能令君寒对仙门留有惋惜的条件了——

    直到整个崆峒尽被火海吞噬,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茫茫人世,君寒才确定,仙门已经没有在世上存在的必要了。

    ——

    回忆了良久,君寒终于勉强凑出了一句稍微像样的形容:“他大概,就是那种没法让人讨厌的人吧……”

第五十一章 梦中雪

    易尘追怏怏的回了自己的小院,才跨进了院门,璃影便没好气的问候道:“我还以为你被人绑票了呢。”

    “被人绑走也好过成天对着一个母夜叉。”易尘追今天的语气也没有平日里那么温和柔顺了。

    璃影冷不防被他噎了一句,蓦然回忆起昨晚她那抽风似的举动,一时汗颜,还真无话反驳。

    易尘追披了一身倦怠开门进屋。

    “喂,你不练了?”

    “砰”的屋门一闭,易尘追到底没搭理她。

    璃影瞧了紧闭的屋门片刻,跃上墙头,兀自发呆去了。

    在外面溜达了这么一大圈,易尘追实在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于是半死不活的往床上一躺,盯着帐顶开始呆愣愣的出神。

    有时念起自己的模样,易尘追也的确觉着挺挫败的。

    司徒诚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可以从元帅大人那里套话了,他却还跟只金丝雀似的,半点没有将门之后的魄力。

    活跟只绵羊一般温顺。

    奈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易尘追有心想让自己硬气点,却怎么也没法摒除那仿佛刻在了骨子里的柔软。

    如此看来,他和杀伐果断的武将果真还是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

    申时一刻,君寒终于解了自己小院的禁,舒凌匆匆点了几个人便离了帅府。

    君寒淀了一身疲惫,走出书房,见得一眼阳光明媚。

    蓦觉有些刺眼。

    如今回忆易远光此人竟会觉得有些怀念——明明也不甚熟识……

    不过,十五年前毕竟是这个人给了君寒一扫仙门的理由,于情于理,在心里头稍稍感谢他一下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如今想来,屠灭仙门此举,当真有必要吗……

    君寒察觉这神出的有些犹豫,于是立马扯回思绪。

    不管有没有必要,这件事都已经成了定格的历史,谁也改变不了。

    即使它也远不如君寒曾经所预期的那般,能够带给他足够的欢悦与轻松……

    还真是遗憾。

    君寒又出了会儿神,空落落的不知所往时,莫名有一丝心绪飘去了易尘追那里,于是他淡淡的瞧了那个方向片刻,落眼一叹,还是拾了几分不大情愿的模样朝那个方向去了。

    璃影大老远瞥见了君寒往这边过来,便即刻抽身,漠然避开了。

    于是君寒进院,所见空无一人,连易尘追的屋子都紧闭着。

    其实细细想来,这孩子倒也还是有点可爱之处的。

    至少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让君寒操过心,乖巧懂事,也还算机灵。

    君寒推门进屋,却见这家伙死狗似的躺在床上,不脱衣也不盖被的就这么睡着了。

    昨天练的太狠了吗?

    君寒这么想着,便若无其事的走到他榻边,轻轻挑开碍眼的帘子,垂眼,便见这少年一脸安然。

    明明身体里藏着那么变态的威力,表面上居然还能如此温良。

    说来也奇怪,易尘追明明是被鬼星残魂附了身,结果却半点明面上的征兆都没有,若非那股隐隐约约的威压一直藏在他气息里挥之不去,君寒指不定都要忘了这档子事了。

    瑟瑟秋风打门里灌进屋子,一道寒意袭上易尘追襟领,拂开了几缕铺落肩前的长发。

    君寒又瞧了他片刻,心里头莫名别扭起来,打量着易尘追这张柔和俊俏的少年面庞,突然隐隐有一丝于心不忍。

    却只一瞬,那于心不忍便消散无踪。

    毕竟仔细想想,他君寒好像从来就不是这号会心软的人。

    错觉而已,何须在意。

    君寒收回手来,转身,指尖随意一勾,榻上的棉被便受了召一般铺天盖地的覆到易尘追身上。

    君寒毫无留意的出了屋,却才一关门,便见璃月从回廊的拐角里转出,原本似乎是挺欢快的步子,结果乍一瞧见君寒便蓦地愣在了原地,稍有些错愕。

    君寒却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负手离去。

    待君寒走出院门,璃月才轻步摸到易尘追门前,小心翼翼地推了一条门缝。

    “月儿。”

    璃月转眼瞧去,璃影站在院里,神情淡冷,语气也沉沉的,“别打扰他。”

    “我……”

    璃影没再说话,只兀自背过身去,也默默回了屋子。

    璃月在易尘追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偷偷往屋里张望了一眼,见易尘追果然在榻上安睡,便只好乖乖关上门,扫兴的离开了。

    ——

    梦中又见一幕白雪纷飞,这番景象却是易尘追半沉半醒时透过两眼一条缝模糊窥见的。

    他辨不清眼前有些怎样的景物,只知道那的确是一片洁白的天地,有一个人抱着他顶着风雪前行。

    那人似乎便是他母亲,可他不论如何也忆不起他母亲的相貌了。

    他母亲将他紧紧笼在怀里,顶着风雪前进也并不十分艰难,倒是双臂一直在将他往怀里锁,似乎想用自己的体温给他取暖。

    当时的身体也的确很麻木,虽然不像是被冻麻木的,但体脉里流淌的血液却着实有些寒凉。

    梦境又模糊了下来。

    毕竟当时他的眼缝也只睁了那么不过片刻的功夫,甚至都没有气力和功夫去窥清他母亲的相貌。

    梦中混沌下来,神识却清醒了过来。

    易尘追真真切切的睁开眼来,梦境里的景象瞬间又恍惚远去了不少。

    他坐起身来,恍惚了一会儿,才发现不知几时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

    易尘追六岁那年被他母亲带到了继父家中。

    他似乎在那雪行之后又昏迷了相当一段时间,好像是到了来年开春才渐渐恢复了意识醒转过来。

    醒时,他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个人的背影。

    仍是在霜天雪地里,他浑浑噩噩的睁不开眼,只能一直沉浸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之中,他不知道他母亲抱着他走了多久,只是有一瞬他突然从那温暖的怀抱里脱出,吓得他惊了一下神,稍稍回了些清明。

    “一定要活过来……”他母亲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他大概就被递到了另一个人怀里。

    当时他挣扎着又绷开了一丝眼缝,却只见着一个人影冒风雪离去,那人披着一件长黑的斗篷,身姿挺拔绰约,曼妙却不娇柔,在风雪中行走,撑有一派出尘之意。

    然后易尘追就耗尽了力气,又再度昏睡了过去。

    再醒,便是开春。

    易尘追稍稍有些出神,掀开被子,思绪又翩远了好一会儿。

    其实,易尘追有时也在疑惑,他的母亲到底是谁。

    是风雪里孑然离开的那个人,还是后来时常伴在他身边的这位——他一直觉得这前后之人并非同一人,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一切不过是他模糊而又浅远的猜测罢了。

    透进窗纸的阳光蓦然被云幕遮了光线,易尘追随而一叹,便起身,推门出屋。

    他又去了君寒的院子一趟,这回倒没人拦他了,却也不见君寒人影,于是易尘追又一次败兴而归。

    却没再回房,而是径直朝帅府的大门而去。

    老管家大远见了易尘追要出去,便忙上前问候:“少爷这是要去哪?”

    细想一下,易尘追果然是被养成了个大家闺秀,平日里若非去见张先生或是司徒诚来邀他,管家总要询问他的去向。

    “我出去转转。”

    管家上了年纪,便免不得有几分唠叨:“这两日京城里不大太平,少爷还是带几个人再去吧。”

    管家此言才落,守在府里的卫兵便唰唰转眼瞧来,一色的候着易尘追点派。

    易尘追稍稍错开了那一众披甲士卒的目光,笑着展了展手里的剑,道:“没关系,我还是有点自卫能力的。”

    “可是……”

    易尘追实在不敢再耗下去了,便笑呵呵的一边退着走,一边冲老管家温言道:“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说罢,转身便跑。

    ——

    虽然这几天一连发生了那么些事,但来到街路上,仍是安景如常,丝毫不见异乱。

    路上行人如此安稳,无形中也给易尘追塞了一颗定心丸,总算不那么担惊受怕了。

    果然这样要比自己一个人待着好多了。

    他稍稍舒了口气,便放缓脚步,穿行在行人来往之间,从喧闹里寻得片许平静。

    巷口的拐角出隐隐探出一抹黑影,大体仍藏在墙影里不显山,却牵了一丝灵引探到了人群里的易尘追身上。

    片刻,他笑而转脸,“小渊,拜托你了。”

    那个唤作小渊的少年本抱着手倚着墙,闻言,也没开口,只平冷冷的走出了巷口。

    易尘追也在人群中戛然止步,一颗刚刚松了几分弦的心转眼又拧了个紧绷,乍然回眼瞧去,行人往来纷叠,辨不出异常却实是令人不安。

    他的确感觉到了刚刚休灵楼里的那股诡异至极的气息。

    然而,又模糊了。

    街路上纷纷杂杂,恰又有风气往来不绝,不过转眼,那气息又隐匿无踪了。

    易尘追将疑着正回脸去,方抬步,却蓦地迎面拂过了一阵诡息。

    “等等……”易尘追浑身一乍,立马回身抓住这个刚刚与他擦肩的人。

    那人应而止步,一抹玄黑背影森冷幽邪。

    “你是……”

    说时迟那时快,易尘追才吐了个话头,自个儿压在对方肩上的手就被一把扼住。

    那黑衣的少年身形瞧来与易尘追明明相差无几,却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那力气竟然大得吓人,只攥了一只手便将易尘追抡上半空,划过一道优美半弧直将他砸在地上。

    易尘追被砸得一声闷哼,两眼抹黑了一瞬,再清明,便倒见一双居高临下的眼。

    此人蒙着面,只露了一双森沉而妖红的眸子。

第五十二章 眼中焰

    城里的卫兵顿时又炸了锅,警钟拉得窜杂成一片,其中也夹着士卒的惊呼——

    “元帅少爷被人绑了!快调人!”

    那个黑衣的少年肩上扛着易尘追仍能在屋檐上跃得如飞燕一般轻巧,京城里头又没哪个士兵胆肥的真敢在人群密集处亮家伙,此局便僵住了。

    易尘追刚刚被砸的那一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一眼见了城中骚乱,便立马惊醒过来,蕴力一肘子便砸在那黑衣的脊梁骨上,趁对方吃痛的当脱身出来,落檐屈身一滚,便定在五步之外。

    易尘追半跪在檐上,一手在腰侧握住剑柄,架好了攻势,道:“你到底能是什么人?”

    那黑衣波澜不惊的转过身来,明阳下一双赤瞳幽幽沉寂,一头青丝里赫然露了一缕白发,眉目凌厉而冰冷,让人完全猜不出意图。

    “跟我走。”他的语气平泊无澜,掺不了任何情绪。

    下头一群士兵呼啦啦的全涌了过来,又紧张又惊恐,瞧着这情形稍有些不知所措。

    “少爷!”

    易尘追分神瞧了他们一眼,“没事。”

    “您快下来,这人交给我们。”

    “不用担心……”易尘追应着,那人蓦地一掷手,甩出几支飞刀,稍有懊恼道:“我叫你跟我走!”

    易尘追跃身避过飞刀,右手再度握住剑柄,却还是没拔出来。

    那黑衣少年指间夹了三片飞镖,冷色走来,“再不老实,我就把你打残了拖走。”

    “……”易尘追细细回想了一番,实在想不起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过这么一个凶残的货色。

    想了想,易尘追索性收了手,冲着那人戏然一笑,道:“那你来抓我呀。”

    “少爷!”下头士兵哀嚎。

    那个少年眉梢燃火一跳,蓦地腾起杀气,一跃便追了过去。

    易尘追见势相当不妙,当即扭头就跑。

    这两人的速度一个赶着一个快,两两都是轻功好手,不过眨眼的当,便飞窜了老远,下头的士兵眼都跟不及他们的身。

    那个少年一跃便可腾身半空,仿佛乘了风息一般,蓦然一身跃起,飞刀裂风而出,周身裹了气刃,过时猎猎,易尘追眼来不及回,才听了隐约风声便点足跃起,避得好生凶险。

    完了完了,跑是跑不过这家伙了。

    眼看着城门近在眼前,易尘追飞身一跃,一步便从檐上跃至门前大路,缓冲的当都没有,踉跄着便窜门隧里。

    “快拦!”守门的官兵大远瞥见那黑影一瞬便立马在门下架起了守势,那少年淡淡落眼一扫,飞身出檐,宛如黑燕一般凌浮半空,临中稍落踏了一个戴了头盔的脑袋,顺手掷出三柄飞刀列次顺上城墙。

    然后一群手持干戈的守兵便只有干瞪着眼,瞧着那黑燕一般的少年飞攀城墙,只轻踏了嵌壁的飞刀便幻影似的晃上了墙头。

    易尘追好不容易窜出了城门,明明一步踏出了城楼的影,却没有阳光照下,蓦地却是一股寒意从头顶上方砸来,一沉黑影傍杀意压来,易尘追仓皇一步跃开,那少年重步落地,惊起一圈轻尘。

    少年落身近地,不待起身,只一眼瞥了易尘追的位置便顺着矮势扫腿击去,易尘追退身抽剑,却不知这人是如何平地蹿起,竟连眨眼的当都不及便晃到了他眼前,一把按住易尘追拔剑的手,方出鞘三寸的剑“嚓”的又被按回鞘里,紧着便见眼前晃过一抹余影,不待转身,下巴已经被重肘磕了一声脆响。

    少年稍留了几分力,这一下只把易尘追撂到在地,没将他彻底抡晕过去。

    于是易尘追晕头转向的回过神来,视线还没怎么清明,已经见这黑乌鸦似的家伙手里拽了根麻绳,赤瞳散出一阵凶光,恶狠狠的瞪着他。

    “好了,老实跟我回去吧。”

    “……”

    ——

    君寒怎么也没料到,他才离了帅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那绵羊投生的儿子便被人给绑了。

    此讯传进观海司里,老徐炸了毛,舒凌惊了神,却见君寒一脸喜怒莫名,空挂了满面碳色。

    “哪个王八龟孙鳖犊子!连咱少爷都敢绑,活腻歪了嫌命长是吧……”徐达骂骂咧咧的撸了袖子、抄起手边一双大锤便横摆着跨了门槛。

    “回来。”君寒冷冷一唤,老徐定在门槛。

    君寒幽森森的瞧着他手里的大锤,“拿着这个出去是打算冲锋陷阵还是想屠城?”

    “我……”老徐被噎了一口,于是满脸幽怨又无辜的:“那不抄家伙怎么救少爷?”

    君寒也懊恼了,便沉下一口气,“舒凌,你带人去追。”

    “我也要去!”

    “你就待在这。”君寒落罢此句抬腿便走。

    “诶,元帅……”

    舒凌踱过门边,淡有幸灾乐祸的轻轻一拍老徐的肩什么也没说,走了。

    元帅大人才跨出观海司的门,便有一个守门的卫兵慌不迭地跑到跟前,单膝落跪,气还没喘匀便急着报道:“易少爷被一个黑衣人在城门下绑走了。”

    君寒两眼一沉,“不知那人是何身份,是吧?”

    “不知……”

    “他从哪个方向走了?”

    “一晃就不见了。”

    “……”

    这么说就是连方向都不知道喽?

    君寒便摆了摆手,“去吧。”

    那卫兵如获大赦一般,告了个礼便麻溜的走了。

    “舒凌,”

    “末将在。”

    “你马上带十五人出城追踪。”

    “是!”舒凌领了命便快步离去,君寒又在观海司的门下停留了片刻。

    敢当街绑元帅的儿子,看来此人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信心,而且易尘追这个目标并不寻常,绑他定是别有目的。

    既然别有目的,就绝不可能单独行动。

    ——

    舒凌领着十五骑铁麟军的骑兵往大路上呼啸而过,一时间,仿佛全城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在马蹄声远后,便开始了议论纷纷。

    却有一抹黑影逆着人群而行,在纷闹街道上尤为惹眼。

    他却只是低调的走着自己的路,故也没多少人留意他。

    他怀里抱着一个瞧来沉甸甸的布包,平平静静的转进了海市的巷口。

    海市中喧闹更甚,这一抹稍显特殊的黑影即刻便隐没在了纷扰繁乱中。

    绕过小巷便是暗坊的入口。

    城里别处的喧乱此处分毫不闻,那群连人形都唤不出一半的奇形怪妖也通常不乐意出去惹人嘲讽,便一如往常的守着他们的小天地。

    这世上敢招惹厉鬼的人除却仙门本就无多,就算是以捕鬼为生的收鬼人也无不将其视作烫手山芋,得手了就巴不得赶紧丢出去。

    这闲着没事,谁会花钱来这晦气。

    于是不出常理的,暗坊也是整个海市里最冷清的地方。

    今日的天气照说不错,却不知为何,这暗坊里总是冷飕飕的,跟藏了个冰窟似的,总也脱不去寒意。

    群妖也怏怏的,不大有精神。

    日轮登过了中天将要西沉,至此看来仍是照常平稳的一天,却谁也没料到,这安稳无奇的平静下一刻便让一声惊天的爆响给轰了个碎裂。

    平日最无人踏足的第七层竟然被轰了个巨口!还在顶上!

    这地方可是元帅重点“关照”过的地方,这要真塌了,谁担的起这责!

    突然间,这些妖竟也真不怕楼塌了,呼啦啦一窝的全塞进了楼里,串蚁似的登上了顶层。

    却是脑子突然缺了筋,居然走楼梯!结果这群呆货直到撞了一堵咒墙才晃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又往楼下窜去。

    好在到底有一个脑袋清醒的,一来就进了法阵,一瞬登顶,却在透洞而入的阳光下窥见了一抹被烟尘模糊的黑影。

    这人,乍一看比那术阵里封的东西还邪,此妖登楼一步还没站稳,便往后一踉跄,坐进了废墟碎石中。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只怔怔地瞧着被封在顶堂中央的那只匣子。

    此处沉寂了良久,这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也佩了武器,便壮起胆来,抽了腰间的佩刀便指住那人,“离开这里。”

    黑纱斗笠下嗤出一声轻笑,那人温润开口:“不劳阁下驱逐,在下自然不会在此多留。”一语方罢,那影朝里一晃,却冷不丁的窜了一道猛力砸了此妖一个魂飞。

    那黑影停在木匣旁,缠着绷带的掌心似是蕴着一团灵力,只轻轻抬着,那凄凄然的小妖便被一股怪力从堂这头生生拍到了对面的墙上,糊了好一会儿,生死不明。

    此人缓缓收起术法,左手仍捧着那黑布裹的包袱,右手却不急不缓的触进了术障里头。却见他五指激起电光灵闪,触的并不容易。

    即使他的黑袍笼身曳地,在顶漏的阳光角影中也看得出他的身形在不住轻颤。

    那妖没了骨头似的将自己从墙上扒拉下来,几乎被拍扁了,却还颤颤巍巍的拎起了掉落一旁的刀,吼起一声灌力,高举了长刀便朝那黑影砍去。

    那黑影既不抽手也不回眼,仿佛无动于衷,却倏地从身里抽出一丝灵流,化了锋刃便反击而去。

    忽觉一股威压逼近,阳光下窜过一抹虚影,那妖的刀老远便被卡得动弹不得,眼看就要挨砍了,正哭天命不仁时,便听堂里荡起一声“铿锵”,彗星撞天运的那攻击竟然在此妖眼前不过寸厘的位置被化解了。

    此妖一口凉气大喘,眼旁便掠过一道快影,那木匣旁的黑影大概也有所察觉,抽手回身,尚未转定便有一道灵刃自胸肋往上、剐喉而来。

    那妖定定站在原地高举着佩刀,直愣愣的瞧着君寒一头白发随衣袍落定,而那黑影则被灵势余力震出,裂风一并掀了他遮脸掩容的面具和斗笠,一头黑白相间的花灰散发倾落而出。

    那黑影退行拖出了许长一段距离,堪堪站住,长发直落腰下,衬黑袍,甚妖冶。

    “久闻元帅实力非凡,今日有幸一试,果然名不虚传。”他轻轻笑着,一手稍稍掀了挡脸遮视线的长发,却没抬脸,君寒居远,只能瞧见一片盖了他左眼的黑色眼罩。

第五十三章 焰中人

    “知道我的实力名不虚传,还敢让人抢我儿子,顺便光天化日之下损坏休灵楼?”君寒一笑冷漠又嘲讽,“阁下还真是,胆量不俗。”

    这两人的讲话技巧莫名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那黑衣笑了笑,从地上捡起碰巧落在脚边的面具,重新罩回脸上,盖全了真容方才正大光明的抬起脸来,“看来那孩子的动静还是太大了。”

    君寒眉梢泊然一挑,嗅到了此人身上超凡脱俗的作死气质。

    “那接下来,元帅是打算亲自抓我喽?”此人柔和委婉的声音从一张白底笑貌的面具下传出,语气还真是甚有诚意的询问之意。

    君寒同样勾起一抹面具似的笑色,“阁下也可以选择自己跟我回去。”

    此人捏着下巴想了想,又笑,“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来叨扰了。”

    “……”

    恰在这会儿,那群愣头鹅的妖一窝的全挤了进来。

    那人往群妖这边溜了一眼,又笑:“不打扰了。”话音未落,人影便已幻散无踪。

    君寒轻轻叹了口气,也回眼瞥住那群妖,询道:“你们觉得我像是在跟他商量吗?”

    群妖一愣,接着便摇震了头。

    ——

    要说君寒的威慑力还真不是一般大,光人往那一站,就够骇人的了——

    此人溜出休灵楼后飘在半空如此想。

    然而他却一点也不觉着自己逃过这一劫了。

    倒也不是直觉那么玄乎的东西,只是真真切切的有一股杀意当头袭来,不及他过多品味,那道满蕴寒息的攻刃便砸了过来。

    霎时间,海市上空流星飞火交缠不绝,君寒几番出手欲掀了那人的面具,哪知此人要脸不要命,宁可拿身体挡招也绝不让君寒触及面具一二。

    另外他怀里那包袱似也触碰不得。

    这人通身上下没有一分灵息涌动,宛如死人的躯囊一般。

    然而躲闪的却迅敏,生生挨了君寒几招也不见他有负伤之态,其修为之深浅实是难察。

    君寒的身形浮在空中几乎无需向何处借力,如履平地一般,通身缠着一缕轻虚如烟的灵息,蓦然一晃攻近,那人避之不及,被君寒一拳重击腹部,身形立马便失了控制,流星一般砸进一条空当无人的巷里。

    整个海市,呆若木鸡的目光愣是贯穿了整条街,傻愣愣的,瞧着君寒的目光跟见了绝色的花魁似的,岂一个花痴了得。

    果然是久闻不如一见。

    君寒轻缓落上此巷墙头,却不见人影,心下吁然。

    ——

    休灵楼里头的那群呆妖仍傻在那黑压压、只漏了一缕阳光的阴森顶层里,寸步不敢离似的,死死盯着那笼了木匣的灵障。

    不知为何,那灵障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闪着电蛇似的灵流,里头已被絮絮烟雾充斥,早已辨不清木箱形貌了。

    “走,先退出去。”

    这东西,中原的凡妖是真不敢随意接触,只能怂巴巴的躲。

    “还在呢……”这温润一声却冷飕飕的穿透了此间群妖的耳膜。

    一群长得惊世骇俗的妖精登时被吓得反往里窜,一窝的贴住墙,皆是魂飞天外,“你……”

    那黑衣怀里仍捧着那包袱,见了群妖的惊愕,便亲和着歪头一笑,更柔和了语气:“又见面了。”他半身罩在阳光下,群妖在暗里,将他面具下银灰的右瞳打量了个清清楚楚。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色泽的眼睛……

    被君寒追着揍了一台,这家伙似乎也有些疲惫,于是步伐缓缓,朝那木箱走去。

    “阁下还真是不死心呐……”君寒的声音悠悠飘来,暗堂里忽见虚影一过,君寒拂袖一挥,一道电光似的灵蛇贴地窜出,那黑衣避之不及,终于被这隔空一击给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他怀里的包袱落地,黑布一松,里头包裹的黑骨便散了一地。

    那个举止一直保持平淡修雅的黑衣人终于乱了神,不顾君寒紧接着挥来的攻击,却是忙不迭的去拾地上的骸骨。

    君寒心中暗讽——原来还是个感情用事的蠢货。

    于是掌心之力蕴得更狠,像是突然上紧了死弦一般,摆出了要一击将此人四分五裂的架势。

    “快跑!”那群妖的腿脚终于利索了,才一品到元帅身上凶神恶煞的杀气便撒丫子奔走了。

    那人失神般的捡着地上的骸骨,当真是不要命了一般,竟对君寒那呼之欲出的必杀招视而不见。

    堂里灵光忽而迸乍而起,顿如盛了九天惊雷一般刺眼灼目。

    看着那人慌错的身影,君寒心里就跟被人挑了刺一般恨得咬牙切齿,突然也无心去顾这休灵楼的安危,狠狠一击投出,裹着摧枯拉朽的杀气朝那黑影冲去。

    “义父!当心……”

    易尘追突如其来一喊,君寒登时从暴怒似的心绪里抽回几分神来,竟冷不丁品到了一分别来的杀气。

    堂里不知几时又晃出了一抹黑影,避光横身一跃,挡在了那人身前,两手交叉一抬,愣是格住了君寒这猛力一击。

    那黑衣少年周身迸起一团赤烈的幽焰,映得赤色双瞳妖冶璀璨,森寒一视,竟连君寒都感到了几分威压。

    他吃了君寒半势猛招,仿佛终于蓄起力来,周身幽焰一盛,狠狠压回了一道屏障似的灵势。

    便听堂里风声呼啸伴着墙石崩裂的震响,两力愈张愈阔,平地起山一般生生撑裂了此堂。

    海市里突然炸起一道电火交织的猛光,冲天一蹿,周遭环风澜涌,眨眼便拂过了整个京都。

    君寒在最后关头收住了力道才有惊无险的没把整个楼都给炸掉……

    那黑衣少年却得了空子袭近,手掌燃了一团赤红近似血色的火焰,一掌直冲君寒心口拍来。

    君寒实在担心炸了楼,于是不打算正面迎他此击,却不料边上的易尘追一见此势,下意识便闯到了君寒身前。

    “……!”

    纵是君寒这颗千年霜雪不溶的心也被这少年傻不拉叽的一举给惊了个弦颤,下意识便要去捞他,哪知手掌还没触及他的后背,便蓦地被一股滚火般的灵势给灼得生疼。

    顿也见易尘追身上迸出那血雾一般的火势。

    君寒愣住了。

    易尘追堪堪挡住那少年一击,突然全身的血都被烧滚了一般,一咬牙,鼓了全身的劲儿将手中的剑横斩出去。

    那少年眸底不惊的瞧着易尘追劈开他的攻势,顺便将一道反向的灵势给他压来。

    这顶层是真保不住了……

    无奈,君寒只能临时罩下一道灵障,裹住了休灵楼还苟延残喘的部分,却就这稍一分神的当,那俩全身被点炸了的毛躁少年终于玩火自/焚的都把自个儿给震了出去。

    易尘追的剑凌空脱手而出,被他身上的余势震得一飞冲天,他本人却跟破落的纸鸢一般,飘摇的坠出了楼去。

    这回就轮到君寒身子不受控制了。

    易尘追落出楼围的一瞬,君寒亦飞身而出,身形更迅的顺空接住他飞坠无阻的身子,稳妥落地,同时指尖抽出一丝灵引,及时控住了飞落而下的利剑,拂袖一摆,长剑斜钉入地,滚滚灵息戛然收止。

    “元帅……”舒凌驾马而来,马还没近,人先跃下,魂飞天外的立马冲过来把躺在君寒臂弯里不省人事的易尘追紧张的打量了一番。

    还喘着气……

    君寒却只冷冷瞧着那休灵楼上,那灰发的人抱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

    心里的刺突然戳的更深了……

    这一瞬,君寒蓦然想起了自己曾经愚蠢的奋不顾身,心里一股邪火乱窜,恨不起旁人,只幽邪的嘲讽。

    心甘情愿将命赠予他人、真心诚意不求/回/报的样子实在是可悲又可笑!

    “尘追……”舒凌拍了拍易尘追的脸,又紧张的唤了他几声。

    许是舒凌的动静太大,君寒冷不丁的从心里那火山喷发一般的邪火中落回神来,下意识垂眼一瞧,却见他怀里这少年的下巴尽被溢唇而出的鲜血染了通红,身上衣裳稍有破烂——看来在此之前已经被揍的有点狠了……

    君寒心里那势无可挡的邪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瞧了易尘追几眼,的确觉得情况有点不妙。

    君寒稍一俯身抄起易尘追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抱起,临走,道:“马上让徐达把第七层的东西送去金师院。”

    “是。”舒凌忧心忡忡的挂着易尘追,却还是得先把手头的事办了。

    君寒吩咐了这一句便走了。

    “不找大夫吗?”

    君寒背身在前,沉哑道:“不需要……”语气也稍有几分叹息的意味。

    ——

    那人一路出了城门又窜了许远才停下身来查看这少年的情况。

    “小渊……”

    小渊回了些力便狠狠推开他的手,“你别碰我!”他咬着牙咽着喉口层涌不绝的血,将此话从齿缝里挤出。

    他顺从的收回手来,小渊自己倚住树干,竭力的站稳了身子。

    “难受吗?”他虽然不再伸手碰这少年,眼却还紧张的黏在他身上。

    小渊倚着树干坐下身来,一把扯下掩面的黑布,两眉拧在一起,也睁不开眼来,沉默着,将钻心刻骨的痛意咽得死死的。

    他也蹲下身来,抬手虚虚轻柔的抚住他的发,动作幅度不敢加大分毫,生怕惹得他再爆起火来。

    小渊缓了好一会儿劲,才有气无力又幽怨的压火道:“下次你再自己找死,我决计不救你!”

    他也摘了面具,听了小渊这恶狠狠的言语却仍笑得温和如常,“是我错了,以后一定不麻烦你。”

    “嘁……”少年不屑了一声,又问:“现在怎么办?”

    他垂眼颇怜爱的抚了抚那邪黑的头骨,“先让他入土为安吧……”

第五十四章 暗忧

    君寒抱着半死不活的易尘追跨进帅府大门,一步就吓的全府上下惊慌失措,七手八脚的也不知该干啥,就一窝人跟在君寒身后,一路凑头凑脑的跟进了易尘追的小院。

    璃影蓦然一眼见了昏死的易尘追,瞬间也忘了回避君寒,凑过来便问:“他怎么了?”

    “遇袭。”

    简简两字,便精准无误的又给众人塞了一把冷霜鬼风。

    君寒踏上廊前的阶梯,身后尾随的老管家忙就赶着上前推了门。

    “谁都别进来。”君寒冷冷撂下这么一句便抱着易尘追进了屋。

    老管家不敢违逆君寒的命令,便顺应着关了门。

    璃影在屋门外呆愣了片刻,直到老管家驱散了众人也没回过神来。

    君寒将易尘追安置在榻上,伸手去探他气息。

    如游丝般轻细……

    却就是这一丝轻细的游丝也刮得君寒从指梢至掌心灼痛钻骨。

    君寒没管这点无关紧要的痛感,将手掌压在易尘追胸口,运起体内灵涌,将灵流温和的灌进他体内。

    这孩子平日里看起来倒是挺乖巧的,没想到玩起火来竟是如此狂野,都快把自己的灵脉给炸废了……

    要说君寒本人实在是对这种蠢货的行为深恶痛绝,可究竟为什么痛恨,却又想不出个能称之为理由的所以然。

    君寒探着易尘追体内断断续续、时而滚灼的灵息,心坎里头莫名幽沉,既爆不起火来,也指责不了什么,也不知是突然麻木了还是呆滞了。

    方才,易尘追的确是奋不顾身的闯到了他面前,那一瞬间,绵羊突然脱去了温顺,猛然变成了一头强横的狼,突然也让君寒看到了他身上那股一直潜藏的、从未冒过头的硬气。

    日光渐渐西沉,映入屋里终于成了一片血红的余晖。

    君寒余光里映着那艳烈的夕阳余晖,眼神却还瞧着易尘追那张仿佛脱了魂的、昏迷不醒的脸。

    还有余血挂在他唇角下巴。

    君寒略有出神似的,另一只手探近易尘追脸前,悬空着,稍稍停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拿指节揩去了他脸上的血迹。

    这许多年来,他貌似还是头一次如此稍有亲密的触碰他这个“儿子”,却没想到,他失血的脸触来虽然稍有凉意,却也不乏柔软。

    君寒沉沉收回手来,也错开了眼去,心弦却隐约难察的被扯了一下。

    时隔多年,居然让他在除了怜音以外的另一个人身上挂了几分忧心。

    想想还真是有点意思……

    果然也跟巧匠一样,只要是道具,不论是不是弃子都会养出几分感情,即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也还是会让舍弃他的人稍觉遗憾惋惜。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

    舒凌陪着徐达一块儿将木匣送去金师院后,又妥当的加固了君寒罩住休灵楼的灵障,顺手再处理了些小乱子,一直忙活到了亥时三刻才终于捞到空闲去趟帅府。

    徐达早就耐不住性子了,前脚才踏进帅府的大门,就已经放开了嗓子嚷道:“那小子情况怎么样啊?还活着吧……”

    “就你乌鸦嘴,咱们少爷只是受了伤,什么活不活的……”舒凌幽怨的数落他。

    那两人披甲佩剑一路风风火火的闯进易尘追的小院里,却见君寒正好出了屋子,反手掩上了门。

    “怎么样?”徐达又问。

    君寒负手踱下廊前矮阶,“已无大碍。”

    “我进去看看。”徐达实在是忍不住了,君寒才踏进庭院,他便忙不迭的又去推了门。

    舒凌却稍留了一步,询道:“可是伤及了灵脉?”

    君寒神色稍有几分忧沉,虽也不明显,但眉头的确有些局促,听了此问也只微微颔首,似乎没多大兴致讲话。

    却还是开口了:“我已经稳住了他的灵息,养养就好了。”他这么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便不急不缓的出了院门。

    直到此时,君寒才想起来打量一下右手的伤势。

    展开掌心,果然是灼伤。

    在易尘追体内隐伏了十年无声无息的鬼星终于第一次现出了火羽,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

    即使是铁石心肠如君寒,此刻心底也稍有些愧错之感。

    这真是像极了冬雪里给人捂暖却反遭了剥皮的貂,谁也无法指责貂的愚善,只是对那以怨报德的人深恶痛绝。

    君寒轻轻攥起薄伤浅痛的掌心,沉稳无所思的照常摸路去了他的书房。

    等那两人在易尘追那里忧心够了,便也默契乖巧的来了君寒的书房,舒凌很有城府的收了明显的忧色,徐达却是邪火中烧的,那气焰大得都快把书房的天顶给燎通了,巴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把打伤易尘追的家伙咔嚓了。

    君寒却很平冷的坐在那,等闲总挂着的笑色也没了,空留满面沉肃。

    气氛稍有压抑。

    “事办的怎么样了?”实在没别的话题,君寒只能用这句百能的问语打破此间沉默。

    “副统首已那木匣置入净坛。”

    “嗯……”君寒应了一声。

    “今日之事,元帅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那两个混蛋揪出来剐了!”

    徐达又一声嚷起,震得君寒脑里有些翻乱,蓦地便绞起一串筋,头痛来得闪迅又猛烈。

    “徐达,你先回去吧。”

    君寒不冷不热的遣令一落,徐达立马就熄了火,有些委屈的想留,结果对上了元帅一记森寒目光,便不敢多言了,只能一辞礼,告退了。

    那个火/药桶一走,君寒顿觉这屋里的空气都清新了。

    于是他自己的心情也稍稍松和了几分,便对留下的舒凌道:“今日那个挟持了尘追的少年体内也蕴着鬼星之力。”

    “鬼星?怎么会……”

    “说起来,尘追和那个孩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鬼市?”

    “是那个少年察觉了海市的动静,应该是挂心同伴,所以被尘追钻了空子。”

    君寒泊然一笑。

    原来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么……

    两人又陷入了片刻沉默。

    舒凌方从那关于“鬼星”的惊怔中回过神来,转眼便探觉了几分隐约不显的、仿若希望般温暖的火苗。

    “如果那个少年体内也藏着鬼星的话,那是不是……”舒凌的话问道一半却突然卡住了。

    君寒没回答他,他自己却已猛地回过神来。

    这样的话,也只是把牺牲的人由易尘追换成那个少年罢了……

    于是舒凌终于还是把剩下的那半句问语给咽回去了。

    “还是先把休灵楼的事处理好吧。”

    舒凌抬起脸来,“那两人呢?”

    “就让司徒诚去下通缉令。”君寒揉住眉心,“你也回去吧。”

    舒凌在原地稍留了片刻,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从命的拱手一礼,“是……”

    ——

    整个帅府终于随着夜深逐渐落回了最让君寒感到舒适的宁静。

    当院墙里只剩下风声空响时,君寒这颗纷乱了半宿的心也终于落归了静潭般的沉稳,突有一瞬排空了所有思绪,往昔及今的种种也如烟云般挥散,终于让君寒体会到了纯澈的宁静。

    似乎从他懂事以来,就没有这样宁静过——

    不论在多清静的环境里,君寒都能感受到这世上每一个角落送给他的嘈杂,每时每刻都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刻却突然松了,虽然也不是他自己释然,且还有些消极,但确实比以往要来得舒适些。

    蓦有一阵凉风拂面,森凉得几乎刺骨,君寒思绪黯沉沉的,明明品到了那风里携来的杀意,却无动于衷的,视而不见斜上墙头乘风飞落而来的人影。

    那突如其来的一记寒刃裹着一层如冰灵流,君寒目不斜视的,随意侧身一避,任此剑从眼前划过。

    行刺此人身手不赖,一剑落空,顺势回挑,夜空下拖过一幕冰扇般的流影,君寒抬手一格,长剑落半,“铿锵”一声被君寒隐敛的灵势弹开。

    这回,君寒稍稍提回了些心神,灵流稍稍一探此人灵息,即刻便察觉了端倪。

    又忽觉一道杀意从背后袭来,君寒才只一回眼,便蓦地窜了一个小巧的影过来,脱手便掷出几枚流丝般的银针,打斜了背后偷袭君寒的此刃。

    君寒目光忽一聚焦,瞧清了璃月那头雪银的长发。

    璃月落定在君寒身前,紫魅的气息亦即刻现于此,无需君寒出手,这意欲偷袭的长剑便已被那条灵蛇似的长鞭牵住了剑刃。

    然而此间杀意并不止于此。

    先璃月一步,君寒又探出了另一份杀意,于是眼疾手快的,一把就扯了璃月的后领子将她拎开。

    那人却甚狡猾,放低了身法,掌中藏的短刃冷不丁捅进了君寒腹部。

    这一下倒是有点疼。

    紫魅见状眼底掠过一丝惊错,一鞭子甩翻了另外两人,却见君寒也正不慌不忙的一掌将那突袭的人震了出去。

    他们得手了分毫,便迫不得已的抽身撤走了,紫魅下意识追去,却才起势,君寒便波澜无惊道:“不用追了。”

    君寒若无其事的拔了那短刃,顺手反敛在掌中,负手敛在袖里。

    紫魅在他身后单膝落跪,抱了一腔请罪之意。

    “元帅,受伤了……”璃月声音既轻又小,甚关切的抬眼瞧住君寒。

    君寒垂眼瞧了她。

    夜色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仍暗敛着光泽,颇为璀璨。

    君寒似轻叹着:“没有。”然后顺手托着璃月的后脑,将她轻轻绕过自己身前推到另一边,让她面朝紫魅,“回去吧。”

    璃月回眼瞧着君寒,他却仍踏着稳当的步伐,身形也不见半点变化,真像是没受伤的模样。

第五十五章 惊雷

    那三人堪堪逃出元帅府的大门,窜了三条街,体力终于扛不住了,一串的全瘫在了明月不照的沟渠小巷里,掀开蒙脸的面具,死里逃生似的大喘着气。

    虽说刚才君寒没多少揍他们的意思,但这头狼身上迸出的灵势实在是太可怕了。

    还有那个沉默无言的女杀手……

    “我还以为今晚就要交代了……”那个撞了彗星狗屎运的家伙捂着颤抖不止的右手,如此胆寒道。

    他是当时离君寒最近的一个人,也最清明的感受到了君寒那股一如传言般骇人的气息。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回去找先生吧……”

    “哟,小鬼们,还知道要回来我?”

    ……

    那阴惨惨的一言从巷子深里传来,幽幽一问,那倚着墙角横七竖八的三只小鬼立马吓丢了神,一个个全都乖巧的呆在了原地。

    “李先生……”

    那人半许身形显在三人视线里,脸色深深藏在阴影里,眼神虽难察,寒意却不减。

    “谁让你们擅自行动的?”他冷冷问。

    “我们……”

    巷中沉默了片刻,双方皆是无言相对。

    片刻,那位先生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于是转身,“走吧……”

    ——

    君寒推开屋门,无力的踏进门槛,指尖轻轻打了个响,屋里灯烛应声而亮。

    君寒往伤处按了一把,沾起满手鲜血,暗红的衣料被浸作了近黑的色泽。

    他轻然一笑,“还不浅……”

    屋门又被漫不经心的闭起。

    君寒将藏在手里的短刃往桌上一搁,解了衣裳,坐在榻沿熟练的清理血迹。

    突然漏了丝凉风进来,君寒利眼往门处一瞥却见是璃月悄悄推了条门缝,却被他这凶冷的一眼给吓得往后缩了缩。

    君寒手上动作下意识一顿,收住了眼神里的敌意。

    璃月只敢露进屋子一只眼,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元帅……”

    君寒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进来吧。”

    得了许可,璃月才稍稍松了口气,便吊着胆子进了屋,轻手轻脚的关了门。

    她两手护了个东西在胸口,一直走近君寒,才怯怯的将东西捧到了他面前,“药……”

    君寒余光瞥了她手里的伤药,又瞧了她片刻,才稍微平缓了语气,接过来,不冷不热道:“嗯,多谢你帮忙了……”

    事实上,君寒鲜少用药。

    璃月借机打量了君寒腹部那道不宽却深的伤口,依稀见了一缕寒息盘缠。

    君寒上药的动作有些生疏,总难将药抹上伤口,璃月瞧了片刻,“我、我帮元帅吧……”

    “……”君寒极快的瞥了她一眼,“嗯。”

    璃月又从君寒手里拿回药来,动作小心翼翼却还熟练的将药抹上了伤口。

    这丫头现在的年岁还很玲珑,半钻进君寒怀里便如小猫一般灵敏又小巧,君寒垂眼正打量了她的白发,似从未有过的亲切之感油然而生,蓦地竟令他对眼前这个幼小的影怜爱无比。

    璃月上好了药便默默退开身去,君寒便顺手扯过一旁早已备好的绷带,娴熟又迅敏的缠好了伤口。

    他不动声色的藏住了心底那点稍有异常的柔弦。

    君寒披起衣来,淡然勾了一抹笑色,“来找我的事就不要告诉别人。”

    璃月沉默又乖巧的点了点头。

    “包括尘追和你姐姐,”君寒转脸瞧着她,神色难得柔和,“我要暂且离开一阵子,替我保守秘密。”

    璃月隐隐惊了一下,垂下脸来,“……去哪?”

    君寒浅笑未答,抬手轻轻抚了她的银发。

    璃月两眼盯着地面似是犹豫着什么,纠结了好一会儿,竟出乎意料的搂住了君寒的脖子。

    君寒愣住了……

    璃月整个身子都扑进了君寒怀里,两手在他肩后轻轻压了一把洁白无瑕的长发,脸轻轻倚在君寒颈窝里,小声询道:“会去很久吗?”

    君寒一时讲不出话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抚着她的后脑,柔和道:“不会……”

    ——

    晾了一夜的血迹终于在第二日一早把全府吓了一个激灵。

    就是平日里见惯了刀剑的卫卒也让这暂不能确定是谁的血给惊了个魂飞天外,又敲锣又拉钟的,叫嚣了整个帅府。

    璃月趴在依旧昏迷不醒的易尘追身边,两眼静静打量着他,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就算不留意也能被吵的不得安宁。

    舒凌在一片喧闹中疾步赶进君寒院里。元帅大人的屋门紧闭着,全府上下的人全都嗡在院子里,挤得不可开交,却没有一个人敢去推门。

    舒凌一进院,众人便两向退开让了道。

    君寒的门从里头上了闩,舒凌先敲了门,“元帅?”

    门中无应。

    舒凌暗暗叹了口气,指梢挑了一丝术灵,隔着门板挑开了门闩。

    舒凌颇谨慎的只推了单边的门,简略往里头扫了一眼,便转头,对众人道:“都退出院去。”

    这意义不明的一句可把众人吓得不轻,大眼瞪小眼的,竟像是愣在了原地。

    舒凌缓缓压了口气,“没什么,都退出去吧。”

    没什么说的跟有什么似的……

    全府上下不再敢违命,只有乖乖的退去了院外守着。

    舒凌进屋便顺手带上了门,掀开床帘子,见了一眼空榻,便了然——跑了……

    问题是,舒凌还是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君寒此人素来没有留信的心眼,如此不告而别了,也没在屋里留个像样的口信,舒凌若是不了解他,见了这情景十之**真要以为他是失踪遭了不测。

    只有桌上一柄沾着血的短刃看起来突兀得倒像是他有意留下的。

    舒凌拾了那短刃打量了一番,倒是确定了上面的血迹的确是君寒本人的。

    这家伙真也有遇刺的命?

    屋外有人扣了门,未等舒凌应答便进了屋。

    紫魅默然一礼,舒凌见了是她便也没多说话,只将那短刃擦净,“元帅昨夜果真遇刺了?”

    紫魅点头。

    舒凌浅然一叹,收起短刃,“最近你在城里盯着点,不要放过行刺的人。”

    紫魅应而一礼。

    这还真是瞌睡碰了枕头,都不用帮元帅大人编告假的理由了。

    舒凌出了院,挂着脸,关于君寒的情况只字不提,点了人便直接将元帅的院子给封了起来。

    老管家实在是捺不住心底的不安了,便问:“将军,元帅到底怎么了?”

    舒凌沉着眉,没立即答,开口却是讳莫如深:“无妨。”

    “……”

    这无妨两字意味诡异莫名。

    稍后,舒凌又补充道:“近段时间我会留在府中,任何人不得进入此院,包括少爷。”

    “……”

    老管家更不安了。

    然而吩咐完这一句,舒凌就直接走人了,既没给老管家再开口的机会,也是明示他勿再多问。

    大早封了院子后,舒凌一如既往去处理君寒先前交代的事物,顺便把休灵楼遇袭和元帅深夜遇刺的两桩案子一并交去了刑部。

    司徒诚立马就炸了。

    “元帅遇刺了?”尚书大人几乎是吼出来的。

    “大概是子时的事。”

    “……”司徒诚傻愣愣的坐在案前,呆了好一会儿。

    今晨君寒无故缺席早朝,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包括皇上都是满头雾水,在朝上还特地问了丞相父子俩。

    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事……

    这消息仿佛突然在司徒诚心里砸了一记重锤,震得他稍有些恍惚。

    不知为何,这消息实在有些超脱现实……

    单手便撑起了大黎半边天的元帅,居然遇刺了?

    “元帅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

    司徒诚很不容易的缓过劲来,便道:“有劳将军了,这两桩案子我会尽快调查。”

    然而等舒凌一走,尚书大人即刻便缓过神了。

    这俩案子空有个名,连根毛都没有,查他娘的查啊!

    ——

    不过半日的光景,元帅大人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全城惊愕连宫里的陛下听了都不由得打了个颤。

    众人将这原本就石破惊天的消息再与昨日那炸飞了休灵楼天花板的乱子稍稍一联系,即便没攥出多少实底,也足够震骇人心的了。

    舒凌在城里忙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帅府,却才栓了马,便见徐达那头黑虎一阵风似的往君寒的院里赶。

    “站着!”舒凌喝住了他。

    “干嘛!”

    舒凌手里还拎着马鞭,不紧不慢道:“元帅有吩咐,任何人不可擅入院子,连尘追都不例外,你就别去凑热闹了。”

    徐达才登了穿堂的一只脚收回来了,满脸莫名其妙又惊乱的,“不是……到底怎么个情况?元帅他老人家没事吧?”

    舒凌讳莫如深的叹了口气,负着手兀自过了穿堂。

    徐达呆呆的瞧了他一路,突然又一声嚷起:“是死是活你倒是吱一声儿啊!”

    舒凌顿了一步,“你希望是死是活?”

    徐达懵了一下,“我当然是希望活啊!”

    舒凌收回眼去,接着走,“那就是活呗。”

    “……”

    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打哈哈!

    “舒凌!”徐达忍无可忍的站在穿堂外嚷嚷。

    舒凌没停,“干嘛?”

    老徐站了老远隔空戳着他的后脑勺,“你再给我打哈哈小心我跟你急!”

    舒凌听了这话,却更漫不经心的摇了摇手里的鞭子,“急死你能怎么着?勿乱军心!”

    “…………”

第五十六章 不速之客

    第三天清晨,昏死了两天的易尘追终于醒转了过来,睁眼,见的却是深秋沉暗如夜的晨光,稍稍动了动胳膊,觉着有些沉,一落眼,便见璃月小巧的身形缩在他怀里,也睡的很安稳。

    前天的火玩的大概是狠了点,以至于易尘追才醒回神识,骨子里便立马火辣辣的灼烧起来,确如星火燎原一般,一喘息的当便袭便了他全身,整个人顿如落进了火坑一般,难受得紧。

    璃月在他怀里轻轻抽了一下,察觉了他醒转的动静,便起了身子,坐在易尘追身边,轻轻抚了他的额头。

    她惊喜的打量着易尘追,柔着嗓子轻轻唤了他一声,易尘追仍有些疲惫,却还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柔似平常的笑容,顺便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吓着你了吗?我没事……”

    易尘追醒得早,夜幕般的天空还挂着稀稀落落的几枚星辰,他便寻去了君寒的院子。

    这个时辰,君寒还没前去上朝,正常情况下还在院里。

    他却怎么也没料到,今日他义父的院子竟被一排披甲的士兵给封住了,他走过去,也被冷甲拦在了外头。

    “我义父怎么了?”易尘追顿时心凉了半截。

    守门的士兵铁口不张,目不斜视的,只横抬着手臂拦着易尘追。

    “尘追,”舒凌左手压在腰悬佩剑的柄上,缓步踱到易尘追面前,瞧了眼昏沉沉的天色,“秋时初晨的寒意不亚于冬季,你身上还有伤,再回去休息会儿吧。”

    “义父呢?”

    舒凌垂眼瞧他,稍稍沉默了片刻,“元帅自有安排,不必担心。”

    “他受伤了?”

    “没大事。”舒凌调起了几分尴尬的戏谑,轻轻拍了易尘追的肩,“正好也让元帅偷个懒,反正有正当的理由在身,外头那些事也找不上他。”

    易尘追神色半点未变……

    舒凌这个戏侃的确尴尬极了……

    “那我去看看他……”

    舒凌就着手搭在他肩上的方便捏住了他,很平静道:“元帅有令,任何人不可擅入院。”

    这回,易尘追的眼里终于乍了一分涣散之色,纵是暗幕披笼,也能见他满脸苍白。

    “很严重吗?”

    舒凌稍作默然,收回手来,思忖了片刻,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虽然也没多大事,不过这段时间,帅府里的一些事可能要由你来代劳了。”

    这就是说,他义父果然伤得很严重吗?

    ——

    舒凌头天不冷不热的去了刑部一趟,轻描淡写的甩了两桩案子过去,转头就把司徒诚给炸了个魂飞魄散。

    尚书大人一接到这案子便片刻也不敢停留,麻溜的就赶去了海市。

    正巧工部的人也在暗坊检查休灵楼的破损情况。

    工部圈禁了暗坊,妖属小心翼翼地将休灵楼中陈放的灵物转移到金师院布了禁制术咒的车营里。

    司徒诚好说歹说,拎了公事的幌子才勉强通了关,得以在工部侍郎的陪同下进入残败的休灵楼。

    元帅临时罩住楼子的结界还在,工部的妖属也不敢将其解除,便只开了一道供人通行的口,正好锁住了里头余留的灵息,也保留了战斗所余的所有痕迹,还真是方便了司徒诚来调查。

    自打十年前妖籍入册开始,朝中便已陆陆续续征用了妖族官员,金师院的铁副统首是一位,这位工部侍郎也是一个。

    通往顶层的法阵已毁,工部只好将楼里的那堵墙打通。

    一入顶层墙洞,所见即是满眼狼藉。

    因为封在顶层的东西十分凶猛,故而这一层里布施的咒术强度极高,正常来分析,就是抵挡百妖程度的进攻也绰绰有余。

    更值得留意的是,袭击休灵楼的那人,似乎只一击便给此楼开了瓢……

    司徒诚暗自揣摩着心里便打起了鼓——这等战力怕也只有元帅本人才能压制了。

    可偏偏急死人的是,元帅他老人家现在也是遭了暗刺连朝都上不了,封了关于自身的动静,于外界而言,真是生死未卜……

    元帅现在指望不上,只能尽力搜集有分量的证据,好去请派铁麟军的支援。

    司徒诚如此惴惴的想着,便已摸探到了楼顶被开瓢的方位,从墙头顺着瞧下来,几乎半堵墙都被灼了个焦黑。

    司徒诚戴起了牛革的手套,将半人高的莫混仪在焦墙下立稳,取了先前摆放木匣的禁坛碎片放进莫混仪顶嵌的圆凹里,扳下了禁灵轴便退开几步。

    就着等候莫混仪抽探此间余留灵息的空闲,司徒诚又在这废尘乱漫的堂里信步走探着。

    所有勉强幸免于难的墙地皆落了满头满脸的伤痕,照这损坏程度看来,来年这工部又得好一番折腾了。

    “此层的咒术可有留存的?”

    “荡然无存,若非元帅及时护住,只怕这楼早就塌了。”

    想来也是,毕竟此次袭击休灵楼的人就修为看来绝非等闲之辈。

    司徒诚在堂里绕来晃去,眼神儿也四处瞟的仔细,终于凭着敞亮的天光在灰扑扑的地上瞥见了一丝端倪——

    在尚且平坦的地上,隐隐不显的趴着一块石头似的玩意儿。

    司徒诚俯身捡起,迎着阳光一照,原是一截漆黑的指骨。

    长得这么有特色的骨骸,就司徒诚所知的恐怕只有东郊的这副了。

    时间也很合适,看来倒是没什么值得过多怀疑的了。

    要说袭楼人的目的,虽然一时没法揣测出全部,但也多多少少猜得到几分。

    毕竟这堂里陈放的东西和这副骸骨同属一个主人。

    “淘仙之墓……”

    司徒诚的思绪正隐隐约约牵出了个端倪,堂里却蓦然迸了一声惊钟炸破,轰得四壁空落落一阵回荡,荡得司徒诚心神憔悴,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回眼一瞧,那莫混仪竟然碎成了一堆废铁……

    炸、炸了……

    ——

    拼凑骸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还是这么一具生前饱受摧残、死后又被邪力侵蚀,骨节含糊、碎骨又多的看似完整的残骸。

    他耗了整整一天才将这残破的骨骸勉强拼出了一个整体,却又懊恼的发现,它真的缺了点部件。

    “唉……”

    他除下面具,颇为惆怅的瞧着这副妖诡异常的骨架,黯然一叹,便起身,端走了空当暗堂里唯一一盏吐着豆星大点光明的油灯。

    小渊在幽暗的角落里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端灯起身,便也隐了一阵风离去。

    ——

    这两天帅府里死气沉沉的,虽然元帅活蹦乱跳的时候这府里也不见得能欢脱到哪。

    易尘追身上的伤的确不轻,那少年虽许了他一身外伤却到底没伤及他的根骨,倒是自己玩的那把火差点焚了他全身的灵脉。

    好在他自己对此似乎并不十分清楚。

    易尘追每过三个时辰便需换次药,帅府里素来没有请外医的习惯,舒凌虽然有心为易尘追破戒,但此事毕竟关乎易尘追身上的隐秘,于是思来想去,还是作罢了。

    反正武将出身的人没哪个不会点疗伤技能,就算没有大夫那么精湛,但处理这点不关乎性命的皮肉之上也还得心应手。

    “凌叔……”易尘追哑沉沉的唤了一声。

    “嗯?”舒凌正帮他扎着绷带,似乎没多少闲工夫跟他讲话。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义父的情况?”

    “这是元帅的交代。”

    “……”易尘追黯黯然的沉默了。

    舒凌下手稍稍一重,勒得易尘追一口凉气倒抽。

    “你小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爹他打遍东西南北,命硬着呢,没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

    舒凌将衣裳披在他身上,便收拾了桌上染血的废布,“药换完了,现在就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休息吧。”

    易尘追没应答他,只默默穿好了衣裳。

    舒凌也没法说什么了,只好自己也沉默着出屋关门。

    舒凌站在檐下,望着昏沉絮浊的天空,悠然一叹。

    凡是有血有肉的心终归不及铁石生硬,这或许,也是上天赠予凡间的礼物吧——只要留有余地,凡事皆有可能。

    如此,铁树开花也不是不可能吧……

    如此想着,舒凌的心里便冒起了一丝隐隐的希望,可稍一转念,又即被扑灭了。

    若以君寒的角度来看待此事,说不定反倒觉得易尘追这是优柔寡断吧。

    唉……

    毕竟君寒不是一般的铁石心肠。

    舒凌在屋外洗净了双手,便绕着回廊,习惯性的朝着君寒的书房走去,临到院门,蓦然瞥见围守院墙的铁甲,才回神似的想起了这桩事。

    就这么一直封着似乎也不是个办法……

    关键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舒凌坠着忧思惆怅着,还是应从了习惯走进院子,却劈眼见了书房的门大开,登时一惊,几个健步便跨进门去,都做好了拔剑的手势,不料却是百里云优哉游哉的坐在君寒的书桌上。

    “你怎么在这?”舒凌杵在门槛外,

    百里云但有但无的扫了他一眼,手里玩弄着那柄刺伤了君寒的短刃,“我没事不能来吗?”

    “……”

    “元帅让你把鬼无和鬼曳派来,什么时候叫你来了?”

    百里云两手杵在书桌边缘,眼神平淡柔和的瞧着舒凌,“我亲自把他俩带来也没什么不妥吧?”

    舒凌压着气把门关了。

    百里云从他身上错开眼去,搁了手里的短刃站起身来,“他人呢?真死了?”

    “……”舒凌扶着门板的骨节咔咔作响。

    “我听说他是遇刺了吧?人抓到了吗?莫非他被人绑走了……”

    终于,舒凌忍无可忍了:“百里云!我知道你没有良心,好歹管管这张嘴吧!”

第五十七章 栖雪庄

    百里云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一笑戏谑,“当年仙门百家打打杀杀的也没把他弄死,我还能一张嘴把他咒死不成?”他如此嘴欠了一句,不尽兴,便又补充道:“再说,我要真有这功力的话,十个元帅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

    气归气,但君寒这次消失的过于始料未及,原本舒凌心里也不大安妥,倒是百里云这番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他松和了几分。

    虽然此人的嘴和坏心眼舒凌实在不敢恭维。

    舒凌将提至唇的驳语到底还是落散了,于是他轻轻“嘁”了一声便别开脸去,不再同百里云纠结此事。

    “你到底来做什么?沧海阁很闲吗?”

    百里云一摊手,“你觉得我像是闲人吗?”

    舒凌冷冷一眼,“你哪里不像闲人……”

    “我当然是因为听说某人准备装病偷闲,所以特地赶来京城进言,没想到他跑的比兔子还快,我真怀疑那所谓的‘刺客’该不会是他自己安排的暗桩吧?”

    舒凌耐着性子听他胡扯完,然后才幽郁的开口:“那些刺客是北境来的。”

    百里云闻言稍作一顿,又将那短刃打量了一番,“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是北境的?”

    此刃外观瞧来无奇,也没什么独特的灵息值得剖探,倒是刀柄上一枚小巧不大显眼的焰火印纹稍有些独特。

    百里云一开始还真没注意到。

    “那他还要往北境跑——自投罗网?”

    舒凌已经无心分辨百里云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真不知道,“你既然来了也别闲着,自己找点活去干吧。”说罢便折身去推了门,临将迈出门槛,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留步补充道:“这个院子是按他的意思封的,闲着没事少往这钻。”

    百里云将短刃揣进怀里便抬腿跟出去了,“这种事还用得着你交代?”

    “……”

    百里云撞着他的肩出了门,悠哉游哉,跟大爷似的,舒凌一口闷气轰在肺里,咽了半天邪烧的鬼火才好不容易压住了想踹他的冲动。

    什么人呐!

    沧海阁的总头大人入府不走正门,一现身就打元帅的院里出来,惊得管家一阵胆寒。

    凡是跟着君寒时间久的人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包天的胆子,即使是帅府里从不触碰干戈的侍人们也都带着几分扛得起风浪的胆色,等闲时旁人再怎么闹腾都不见他们能动下眉毛,唯有这位常年不现身帅府、一现身必掀狂澜的总头大人是个出挑的例外——

    只要他一现身,全府人的胆子就炸了。

    其实百里云长得并不凶神恶煞,只是行事风格实在狂野不羁,连元帅本尊都驾驭不了的人,谁敢惹。

    百里云离了院便径直出了府,直到身影彻底隐没在往来行人中,老管家才可算松了口气。

    ——

    休灵楼遇袭,紧接着元帅遇刺,这两件事看起来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其实内里却没多少牵连。

    休灵楼里镇的是以鬼星残魂蕴养的邪物,行刺君寒的却是北境来的守渊人。

    觊觎鬼星力量的人不在少数,但与之水火难容的守渊人绝非其中之一。

    百里云一边闲步在街路上溜达,一边悠悠摸出那柄小巧精致的短刀,握在掌心仔细琢磨着,唇角隐隐勾了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

    黎州城外十三里地有个栖雪庄,此庄座在一峰矮岭之上,名字听来文雅,实际就是个赌庄,要说为什么叫“栖雪”,大概因为开庄子的老板是个文雅人,先前也是京城里颇有几许雅名的逍遥才子,所以就算坠了风尘也还要保持点格调。

    此庄也供住宿,不少江湖人受不了帝都的拘束便都选择来此处留宿,人员也够杂。

    百里云闲荡似的在此庄门外收了御剑术,将短刃藏进木臂的机关扣里,便踏着闲步遛进了庄子门里。

    “咣当”一声,楼廊上头便砸了个酒坛子下来,百里云悠悠绕了个小弯,避开那染了浊的酒液。

    楼上大概有人出老千,于是被两个壮汉倒提了脚脖子挂在栏杆外摇曳,百里云淡淡瞥了一眼,未多留意,便进了楼门。

    堂中更是嘈杂,吆喝漫天喧嚣,人影攒动拥挤。

    百里云在门边止步,细心留意着这堂中浮如惊草的微异动静。

    深嵌在角落里的一张矮桌前聚着三个少年,早在百里云才踏进门槛,他们就注意到了这个看似温润实则杀气横溢的机甲木臂人。

    “那人有点奇怪。”坐在最左边的少年道。

    “他身上的气息跟君寒有点相似。”说这话的便是那天成功捅了君寒一刀的少年。

    然后三人都沉默了片刻,心里头惴惴着,仿佛突然被悬在了刀锋刃尖之上。

    最后一个少年将食指竖在唇前,做口型道:“不要打草惊蛇,去找李先生……”

    于是借着满堂的纷乱,三个少年猫着腰,准备从角门溜走。

    “钉”一声,那三个少年齐齐被吓直了身板,一串的回头看去,那柄三人瞧来都眼熟的小刀斜钉在桌面上,嵌了半截刀身。

    “原来是三只小耗子啊……”

    三个少年满身哆嗦的回眼,那个木臂怪人正抱着手侧倚着门框,背了光线,笑得满脸妖邪。

    满堂的纷乱却将此处的腾腾杀意给埋了个悄无声息。

    那仨少年傻眼了,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瞧着百里云。

    百里云反手拍上了角门,“三位都是勇士呐,连威震四方的元帅都敢行刺……”他步步逼近三个吓得失了神的少年,蓦然定住一步,“我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自己交代,要么我让你们交代。”

    “交、交代什么?”

    百里云微微俯身,从桌上抽起短刀,拿刀身在反问的这少年脸颊上拍了拍,“交代是谁指使你们刺杀元帅。”

    忽然定下神来一打量,这三个少年竟然长了一样的面孔。

    孪生子,灵性相通,稍稍有些麻烦。

    正想着,冷不丁一道刺寒的锐风便往颈后袭来,百里云蓦然回神,木臂反手一握,“咔锵”一声,捏住了一双交叉袭来的对刃,顺手一甩,直将那少年抡了出去。

    那少年被丢去了乱堂中央,砸碎了一张桌,惊得堂中一阵悄然无声。

    那仍在原地与百里云正面相对的两个少年隐隐颤成了筛鸡。

    百里云径直朝他两人走来,杀气腾腾、笑里藏刀,顺手将一个少年拨开,便从他两人中间走了过去。

    有语谓曰“鬼怕恶人”,像百里云这么张扬狂野的行事风格,纵然此处聚了满堂的乌合之众,也着实没有一个人敢在这披了人皮的恶鬼眼下发大气。

    百里云提了一口中气,对着满堂高声道:“在下有点小事需得借用贵地,恐扰诸位雅兴,另外或许会有点损坏,东家尽管清算,此账记在君元帅头上!”

    ……

    满堂依旧默然无声。

    此庄的东家正好在楼上雅间里,察觉了下头不和谐的动静便忙凑了个脑袋向下张望。

    账记元帅头上……

    ——那位风流才子惶惶的回味着此话。

    百里云垂眼瞧着地上这被他摔脱了半条命的少年,俯身拎起他的领子,“诸位还是在我动手前离开吧,一会不小心误伤了哪位可就不好了。”

    堂下仍持了片刻一默,一转眼,全堂的人就都跟受了惊得飞禽走兽一般,全撒了丫子轰门而逃。

    也正如百里云所预料的那般,那两个少年仍在原地,并没有趁乱逃走。

    毕竟是孪生子,绝了血脉也还连着心,很难做到舍弃对方。

    百里云很平静的点了手上这个少年的穴,顺手放在一边。

    此堂转眼便已空当,那两少年却忽而迸起一身杀意,冰蓝的灵息如烟裹体,百里云淡淡瞧着,眼底掠上一抹笑色,“果然是北境的守渊人?”

    那两少年默然未答,摆好了视死如归的架势便抽起一把寒冰,当空抡作条条弦月似的冰刃,齐手冲百里云砸来。

    霎间堂中霜起三寸,眨眼便将酒气污浊的赌堂冻作了一副冰清玉洁的雅色。

    那两个少年身形如幻,踏过一路浮霜薄雪,共凝了一柄冰锥。

    年纪虽然不大,灵力却很强盛,果然跟传说中的守渊人有得一拼。

    虽然百里云很有心情领教一番守渊人的实力,奈何正事压身,容不得他凭心情来耽搁。

    于是恰在冰锥直指额心三寸之际,百里云两指捏诀,横臂抛出一串灵符,冰锥迎头化散,却是那两个少年劈头盖脸的挨了一堆乱符裹身。

    百里云唇角一勾,捏诀的指一撤,灵符立马勒成了一股灵索将三个少年扎成了一束。

    那三个娃娃嗷嗷乱叫着在地上动弹不得,百里云俯身扯起绳头,往肩上一扛,拽死狗似的往大门走去。

    却才走近门槛,便见外头赫然立了一个森森燃着杀气的人影。

    “李先生!”那三个少年如见救星的齐声嚷道。

    这位“李先生”百里云瞧来真是眼熟极了,熟悉的都有几分怀念了,却不待他开口,对方已经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喊出了他的名字:“百、里、云!”

    百里云将手里绳头一放,漫不经心着,捏出了几分假意的欣喜,“别来无恙啊,师兄。”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477/ 第一时间欣赏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 作者:酌清白白所写的《沧海默浮生劫》为转载作品,沧海默浮生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沧海默浮生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沧海默浮生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沧海默浮生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沧海默浮生劫介绍:
天下万灵共存,妖魔理当被斩尽杀绝,可这又谁定的天理? 无所谓善恶哲理,每个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故每个生命的机会都是一样的——若所谓道义夺走了属于他的机会,大可自斩一条血路,夺回本应拥有的一切。 —— 天道的平等不是所有生命都承受的来的,倘若只有弱肉强食,天地唯存生灵涂炭,若一切的努力都只为生存而奋斗,又何来人世繁华——天下的立场太多,为仙者能守护的也只有属于凡人的一番天地 —— 世道无常、轮变沧桑,是非衡于人心,取舍标于墨准,完璧尚有瑕、白狐亦难纯,假如世上当真狭隘得只容的下一方立场的话,论及取舍,何人做主?沧海默浮生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沧海默浮生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沧海默浮生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