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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8、豁然开朗

    卫如言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钱如意又说了一次:“我走了。”两人虽然闹了别扭,但是彼此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感情,并不是说丢就丢了的。

    卫如言忽然挺直了脊背,转过身来望着站在院子里的钱如意。她面色平静,但是和她十分熟悉的钱如意却能轻易从那平静下,体会到她心里此刻的痛苦纠结。

    钱如意心软了:“如果……我可以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

    卫如言依旧不语。并非她不想说话,而是她此刻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钱如意向回走了一步:“你说好不好?”

    卫如言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她的呼吸在颤抖。许久道:“你不要逼我。”

    钱如意抬头望着她:“没有人可以逼你,不是吗?”

    卫如言道:“你要我给你跪下么?”

    钱如意摇头。

    “好,我给你跪下就是。”

    卫如言强自收拢着脚步,勉强让自己行走起来不至于踉跄,从门口到钱如意站立的地方,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她却仿佛跨过了刀山火海。最后走到钱如意面前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果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钱如意面前。

    钱如意慌忙也跟着跪倒在地,身后扶住她:“你这是为了哪般?”

    卫如言道:“为了我的心。”

    钱如意将她拥住:“听凭自己的心意,不行么?”

    卫如言将狼狈的自己埋进钱如意的怀中,轻轻摇了摇头。

    钱如意道:“既然你自己选择了,别人也不能强求。只是,你逼迫你自己就好,不要拉上我。我宁可自己三十岁了嫁不出,被陆师兄可怜,也是不会给人做小的。”

    卫如言道:“那就请你,无论如何不要拖累师兄。”

    钱如意将她扶起:“我答应你。”

    两人相扶相携站起来,卫如言依旧扶着钱如意的肩膀,浑身仿佛虚脱一般:“其实,你要是真的肯跟着我,我才担心。以你的聪明,只怕将来把我卖了,我都会帮着你数钱。每每想起这个,我心里就难受的很。”

    钱如意翻个白眼:“这下你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吧?”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和他在一起都说些什么吗?”

    钱如意怔了怔,才明白过来,卫如言说的那个他是周玉郎。她又翻个白眼儿:“你个醋汁子拧成的婆娘,八字儿还没有一撇的事,就把自己当回事,吃起那莫名其妙的飞醋来。我和他还能说什么?无外乎,我那个姐姐、妹妹怎么样呗。”

    钱如意没有姐妹,交好的女孩子也只有卫如言一个。她口中的姐姐、妹妹自然就是指卫如言。

    卫如言似乎略松了一口气:“你和我说说,那人怎样。”

    钱如意提起周玉郎就一千一百个不耐烦:“你和他早就认识的,反而来问我。我怎么知道?”

    卫如言依靠在钱如意的肩膀上:“我实话和你实说。我见他还没有你见的多。往日里,就算见着了,他也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所以,我这心里老大的没底儿。”

    钱如意摆手:“饶了我吧。我实在不想提起这个人。想起他我脑门儿都疼。如果我说了他的不好,你又不高兴。让我说他的好,又实在太难为我自己。咱们还是什么都别说了。”

    春香等几个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刚刚还吵的天雷地火的俩人,这会儿又好成一个人了。这俩人,吵架跟闹着玩儿似的。

    不过,话虽如此,可钱如意和卫如言两人,到底有了嫌隙。钱如意主动要求去卫如言隔壁的抱厦睡。在这之前,两人不管吵也好,闹也好,始终都是谁在一块儿的。

    卫如言心里也有着老大的没意思,于是便同意了。

    钱如意独自躺在临时收拾出来的屋内,看着窗棂透过来的斑驳月光,破天荒的没有睡意。

    忽然,那月光一暗。

    钱如意倏然转头,向着窗外望去。但是,只见月影扶疏,并没有什么异样。她这才省起,眼下她和卫如言是歇在慧雅郡主这里。一般二般的人,是闯不进这里来的。

    她悬起的心放下,睡意上涌,这才沉沉睡去。

    正睡的香甜,忽听外头有人说话:“恭喜三小姐,贺喜三小姐。”

    钱如意醒来,侧耳细听,原来是对门儿周家来提亲了。卫老太太派了身边得力的婆子,来告诉卫如言。这件事,其实自卫如言离开金山县,几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不过婚嫁大事,总不能那样仓促,因此才拖到现在。

    钱如意有闭上眼睛,准备接着谁家。

    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卫如言走了进来,唤了她一声:“如意。”

    钱如意睁开眼睛。

    卫如言坐在她的床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钱如意问道:“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么?”

    卫如言也不瞒她:“如今,我父亲远在金山县,老太太多年未曾管事的。那二夫人,你也看到了,和我并不一心。这婚姻大事,我一个女孩儿家该如何是好?”

    钱如意坐起身:“眼前不正有一个现成可以为你出头的么?”

    “你是说……她?”

    钱如意点头:“老话说,舅姑亲妗子,不如后娘一阵子。不管你和郡主有什么嫌隙,对外她都是你的嫡母。我也不是非要劝着你和她好。也不是非要说你们家的是非长短。只是我既然答应了你山长,陪着你来到这里,你不好出头的,少不得我要替你周转一二。底下的话,我说了你也别恼。”

    卫如言道:“你说就是。”

    钱如意道:“以我旁观之见,你们家现在即无买卖营生,又没有官爵厚禄支撑,外头看着好看,其实内里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每年里的开销,只怕都要指望着慧雅郡主。老太太但凡还有三分明白,就不会在你这件事上,撇开慧雅郡主。那是拆自己的台,给慧雅郡主难看,也是给自己难堪。

    你也说了,你一个闺阁女儿,在婚姻大事上多有掣肘。你想想,与其到时候被人牵着鼻子走,何如主动出击呢?”

    卫如言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我和她血海深仇。她帮不帮我且放一边,就算我有心请她,又如何开口?”

    钱如意指了指自己。

    卫如言道:“如此,就拜托你了。”

    钱如意道:“我这就起床。不过……”她望着卫如言:“你既要是换人干活儿,总要让人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也不要别的,就让人将那白粥稠稠的给我熬上两碗就得。”

    卫如言笑道:“你倒好养活。”

    钱如意吃吧喝足,抖擞精神去找慧雅郡主。

    这个慧雅郡主,也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她非同一般的耐得住寂寞。她心里十分清楚,卫如言厌恶她,憎恨她。于是乎,从卫如言住进她这里开始,她就开始做隐形人。除非逼不得已,要不然绝对不会出现在卫如言面前,更不会弄出一点儿响声来给卫如言听见。

    卫如言不去找她,她也是绝对不会来见卫如言的。

    钱如意去到慧雅郡主那里的时候,慧雅郡主正在面壁发呆。钱如意笑道:“您要学那达摩祖师,堪破红尘,立地成佛么?”

    慧雅郡主闻言,许久才转过身来,两眼澄澈的望着钱如意:“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您要学那达摩祖师,立地成佛么?”

    慧雅郡主低呼一声:“呀,你怎么不早说。自我记事,心里总觉得丢了什么似的。却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无意今日被你一语道破。”

    钱如意一怔:“您还真的要看破红尘啊。”

    慧雅郡主道:“红尘于我何干呢?”

    钱如意听了,还真是这样。慧雅郡主这半辈子,就在院子里圈着了,说什么,做什么,哭或者笑,当真无一人在乎。别人要说于红尘无干,钱如意都要啐他一脸,唯独慧雅郡主这样说,实至名归。

    红尘确实和这个年过半百,却依然澄澈如同幼儿的女子无干。她不曾理过俗务,也不曾被俗务所扰。

    原本钱如意还特别同情慧雅郡主的遭遇,如今却忽然有些羡慕她了。慧雅郡主所欠缺的,只是一点儿放下而已。如今,看她的样子,她已然学会了。

    那么她的后半生,青灯长卷也罢,闲云野鹤也罢,唯一己一心一意而已。

    这样的生活,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钱如意只管在那里发呆,慧雅郡主早已盯着她看了许久,忍不住问道:“你今日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瞧着我发呆么?”

    钱如意这样才回过神来:“并不是。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是,我刚刚被郡主的风采折服,一时间晃神了。”

    慧雅郡主道:“你要,就尽管捡好听的说吧。好话我是爱听的。”

    钱如意走到她面前:“郡主且缓一缓修行的步伐。眼前您尚有一段尘缘未了。”

    慧雅郡主知道她在开玩笑,微微一笑道:“你且说说,我能有什么样的尘缘未了呢?”

    “卫如言。”

    慧雅郡主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继而变得哀伤:“我倒是有心怜她,奈何她于我水火不容。我也无可奈何啊。”

    钱如意道:“她这不是让我来了么?”

    慧雅郡主摇头:“我也不希冀什么了。这么多年,我盼望的太多了,罢了,罢了。”

    钱如意道:“您如今颇有大彻大悟之势,所以,有些事情并不用我多说什么,您心里也跟明镜一样。您也说,如言的母亲之死,多少还是和您有关的。俗话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大约就是这种。所以,您心里对如言怀着歉疚。这是您心思纯善,人之常情。

    如言自幼便知道,她的母亲因您而死。杀母之仇,自然怀恨在心。这是她心怀孝义,也是人之常情。

    俗话又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和她之间,全因人之常情,如今也只好以人之常情化之。

    从此您心无旁骛,她大约也会将心中的仇恨略略放下,大家过的轻松。您说这样不好么?”

    慧雅郡主连连摆手:“哎呦,你这一大堆话,绕来绕去,都把我的头绕晕了。快打住了吧。”说完,顿了顿道:“不过,你有两句话我听着倒是有些道理。我自放不下对那孩子的歉疚,她也放不下对我的仇恨。以往之事,就算追悔莫及也是没有分毫办法的。你说以人之常情化之,怎么化?”

    钱如意道:“且将那歉疚也好,仇恨也罢放到一旁,权且当作不存在。做好眼前之事就是化解之道了。这又有个说法,叫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慧雅郡主轻叹了一声:“说实话,我并不惧怕那孩子仇恨于我的。相反,倘若那孩子不恨我了。这个世上就连一个牵挂我的人都没有了。我也没了可以牵挂的人。你说,那样我活在这个世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问,倒是把钱如意给问住了。她想了许久:“我经常在早上醒来的时候,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在何处,姓什么,叫什么。我也常想,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是啊。”慧雅郡主望着她,两眼茫然:“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钱如意道:“什么都不为。”

    “嗯?”

    钱如意点头:“就是什么都不为。郡主,您有没有想过,都是第一次做人,我们为什么就要总想着为什么呢?难道我们就不能为自己好好活着么?”

    “为自己?”

    “嗯。”钱如意这时,心中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之感:“就是为自己。我们谁都不为。”

    慧雅郡主低眉沉思了许久:“这么说,似乎也不错。”

    钱如意问道:“那眼前这件事,您应不应呢?”

    “什么事?”慧雅郡主竟然根本就不知道周家来提亲的事情。

    钱如意有些无奈道:“您可真是两耳不闻窗事,一心只参佛祖经。”

    慧雅郡主笑道:“你错了,我并不会读什么经文,更别说参佛了。我只是每日里不知道干什么,坐在那里发呆而已。”

    钱如意一拍手道:“说起发呆,我忽然想起一个典故来。”

    慧雅郡主望着她,等着听下文。

139、八、九、还是十

    钱如意清了清嗓子道:“从前庙里有两个和尚。那个小和尚呆头呆脑的,因此常常遭那大和尚捉弄。一日,大和尚闲来无聊,又想捉弄那小和尚。于是告诉那小和尚,他前天晚上做梦,梦见佛祖传了他一篇经文,说只要时时刻刻用心诵读,将来就能成佛。

    那小和尚信以为真,从此以后,无论晨昏,无论寒暑。走路也诵经,坐卧也诵经。

    那大和尚见了,每每暗自取笑那小和尚呆笨。

    忽一日,山上出了妖怪,但凡经过的人,无不被害。那大和尚每日战战兢兢,不敢出庙门一步。于是使唤那小和尚去采买常日里所需的菜蔬。

    那小和尚去了又来,黯然无恙。而且,自那时起,山中妖祸就断绝了。再也没有人被祸害过。

    大和尚因此十分惊奇。有意试探那小和尚有什么稀奇。听说某处饿鬼横行,于是就鼓动那小和尚前去那个地方化缘。

    大和尚在后头悄悄跟着,只见那小和尚才走近那阴气沉沉的地方,浑身上下就冒出一团金光,将那小和尚团团包裹在其中。那小和尚所过之处,阴风散去,阴气荡然无存,霎时间就日朗风清,天地一片晴明。

    大和尚这才知道,那小和尚早已修成佛身。

    可是,他明明给小和尚的经文,是自己杜撰的啊。”

    慧雅郡主听得认真:“这倒是奇了,难道那大和尚误打误撞,竟然写出了真的能渡人成佛成圣的经文?”

    钱如意摇头:“从来只听说那佛祖圣贤,度化旁人的,哪里听说过能度化己身的呢?想必是,这世间的修行,佛也罢,道也罢,总是修心,不是修形。只要心到了,就算日日对着白墙也是迟早要成佛成圣的。”

    慧雅郡主这才听明白,原来是钱如意在说自己日日对着墙壁发呆这件事。她忍不住笑道:“你呀,什么话从你嘴里过一遍,说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你也不用在这里费心逗我高兴,快些把你眼前这个人之常情,合盘端出来吧。”

    钱如意就将周家来提亲,卫如言的婚事没有合适的人主持这件事说了。

    慧雅郡主道:“要是让我坐在前头,充当那挡箭的牌子,唬人的架子。这个我是在行的。要是真的让我主事,你还不如杀了我痛快些。我是无论如何做不来那些事情的。”

    钱如意道:“不是还有如言么,再不济还有我。您肯站在前头冲那牌子,架子,就已经足够了。”

    “那行。”慧雅郡主道:“不过,你得一直跟在我身边才行‘让我向前走的时候,拉一下我的衣袖,让我停下的时候,踩一下我的裙摆。该笑的时候,眨眼睛,该恼了的时候,撇嘴巴。”

    钱如意目瞪口呆:“您这都是什么怪招数?”

    “很奇怪吗?”慧雅郡主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以前我都是这个样子的啊。”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下意识的阴郁下去:“不说了,你记住就行。”

    钱如意此刻,心里就一个景象来回飘荡:慧雅郡主牌提线木偶,被一个姓张三还是李四的恶婆子提着杆儿,拉着线儿,扯动着胳膊腿儿。

    慧雅郡主独自沉默了半响,这才想起了什么:“那我现在该干什么?”

    钱如意道:“您什么都不用干,就坐在这里喝喝茶,等着老太太派人过来跟你说如言的婚事就行了。”

    “哦。”慧雅郡主便去找茶杯,又去找茶壶。忙忙的似乎连手脚往哪里放都不知道。但其实,那茶杯也好,茶壶也罢,都就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若说人世间的可怜,大约像慧雅郡主这种,连给自己倒杯茶水都不知所措得,估计也算一种。

    钱如意帮她将茶水倒上,递到她手中:“其实,这喝茶也未必就是真的喝茶。”

    “那是什么?”

    “如果不渴,就装装样子罢了。左不过,就是做个姿态出来给人看的。”

    “我为什么要做姿态给别人看呢?”

    “……”钱如意难得的语塞。估计这世上能把钱如意给问的哑口无言得人,慧雅郡主首屈一指。

    慧雅郡主是个非常耐得住寂寞的人,或者说,她是一个早已习惯了寂寞的人。而钱如意也并非一定要叽叽喳喳不听说话的那种。如果可以,她也可以任由自己不声不响得歪上一个上午。

    这两个人,一动一静,到了无话可说的时候,竟然显现出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各自坐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侍女进来禀报:“卫老太太求见。”

    慧雅郡主下意识的看向钱如意。钱如意点头。她这才向那侍女道:“请。”

    过了片刻,只见卫老太太在婆子丫头的搀扶中走了进来。

    慧雅郡主依旧端坐在椅子里,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大约她在这府里,一向如此的。那卫老太太也并没有责怪得意思,相反,却还向着慧雅郡主微微点头行礼:“老身见过郡主。”

    一旁的钱如意连忙去搬椅子,慧雅郡主见了,这才向那老太太道:“您请坐。”

    卫老太太也不客气,在那椅子上坐下,婆媳二人面对面坐着,那情形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两人根本就不像一家人,像一块堆儿共事得活计,这会儿遇见了事情,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卫老太太不言语,慧雅郡主是不会主动问她什么的。这倒不是慧雅郡主有意拿架子,给老太太耍威风,而是她本性就是如此。卫老太太坐了一会儿,见这样实在不是个事儿,只好主动道:“如言也不小了,像她那样大的姑娘,都早就成亲了。这个你怎么看?”

    慧雅郡主又要去看钱如意,钱如意眨了眨眼睛。慧雅郡主将嘴角一翘,便笑了出来。而且,她笑得十分自然,如果钱如意不是事先知道这是俩人商量好的,根本就看不出慧雅郡主在装笑。

    可是,钱如意没告诉慧雅郡主该说什么啊,所以,慧雅郡主也只是笑着。

    钱如意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可是,这里两尊大佛讲话,哪里轮得到她出头?

    卫老太太被慧雅郡主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也不能就这样看着慧雅郡主在这里笑,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吧?没办法,这老太太只好再退一步,主动把对门儿来提亲的事情说了。

    按照常人的推断,无论把慧雅郡主换成谁,估计都不可能会心甘情愿替卫如言操持婚事。毕竟,她和卫如言的仇恨摆在那里,这是其一。其二,认真讲,卫如言的父亲,卫长风作为慧雅郡主的丈夫,是极其不合格的。他娶了慧雅郡主,却自新婚之日起,连一面都不曾和慧雅郡主见过。

    就冲着夫妻间这般的矛盾,身为妻子、身为嫡母的慧雅郡主说出不管卫如言,那是再合逻辑不过的事。

    可是,这老太太算差了一点。慧雅郡主就不是个平常女子,或者说,她根本就不知道平常的人情世故,更不知道平常人遇见她这种事会怎么反应。她的世界很小,单纯到,就只有一个院子和一个她自己而已。

    如果钱如意没有来请求她,她肯定是想不起来还有卫如言这档子事的。同样的,钱如意既然告诉了她要怎么做,她也就会心无旁骛的去做。

    因此,卫老太太说完对门提亲的事,本来心里都准本好,如果慧雅郡主不管卫如言该怎么办的时候。慧雅郡主一口应承了下来。

    这下把老太太给闪的,张着嘴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这老太太还真的不想慧雅郡主管卫如言。只要慧雅郡主不管卫如言,卫如言在这府里就跟孤女一般,只能仰仗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这几位,不管之前和卫如言有间隙也罢,无间隙也罢。只要打发卫如言出了门子,那么对于卫如言来说,就是一辈子都别想撇清的,天大的恩惠。

    老太太算得精明,也看的明白。卫家要是再没有人支撑,就真的穷家末路了。能抓住一个助力是一个。如今对门周家的权势,名望都如日中天。老太太怎么会愿意放过这个大好的助力呢?

    但是,她老人家一个试算,满盘皆空。除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以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她总不能说,郡主啊,如言和你有仇,你就别管她了吧。

    这不成天大的笑话了吗?

    无论慧雅郡主怎样,她都占着卫如言嫡母的位置呢。她又一向是和老太太能比肩得人物。慧雅郡主开了尊口,答应替卫如言操持,别人再没有半点法子。

    卫老太太也只好落魄而回了。

    老太太前脚刚走,慧雅郡主后脚就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转向钱如意:“你怎么都不说话的?”

    钱如意两手一摊:“这里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啊。”

    慧雅郡主道:“怎么没有?咱们不是说话了的吗?我就管在前头冲花架子,其余一切都归你打点。怎么事到临头,你不说话了。我又怎么知道该说什么呢?”

    钱如意问道:“难道以往,你遇事都不说话的么?”

    “说啊,不过都是事先讲好的。”

    钱如意忽然对那个姓张还是姓王的老虔婆佩服的五体投地起来。看来那老婆子能圈禁郡主,继而把持卫家的内务,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最起码,这揣度人心这件事,就做的相当的炉火纯青。若非如此,又如何能事先就安排好慧雅郡主该说什么呢?

    这一点,钱如意自愧不如。

    她苦着脸道:“我又不是神仙,事先就料到应该说什么话,实在太强人所难。郡主,您好歹也自由发挥一下下。只要咱们商量的事情,说的**不离十也就行了。”

    慧雅郡主凝眉道:“那到底是八、九,还是九、十?你说清楚一点。”

    钱如意现在,有种想撞墙得冲动。她已经在心里开始同情那个不知道姓孙还是姓爷的婆子。这么多年,能笼络着慧雅郡主,进皇宫,入宅门儿,一点儿马脚不露,她真的是太过煞费苦心,太不容易了。

    慧雅郡主还不耐烦起来了,见她不语,催促道:“你倒是说啊。”

    钱如意挠了挠头:“您就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就行了。”

    “我心里,想说的话?”慧雅郡主忽然变得没底气起来:“可以吗?”

    钱如意点头:“当然。”

    “可是……”慧雅郡主忽然又变得沉默起来。

    钱如意猜测,她大约又想起了她的奶妈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外人看来,那婆子圈禁郡主,作威作福,可恶至极。可是,要是站在慧雅郡主的立场上,那婆子却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也是这么多年,唯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这样一个人,怎能让人轻易忘记呢?

    钱如意已经不知道该同情慧雅郡主,还是可怜她,望着她的眼睛道:“没有可是。你想什么,就说什么就好了。”

    “我……我不知道……”慧雅郡主忽然站起身,已经进内室去了。

    钱如意愣怔在原地,有些想不明白慧雅郡主不知道什么。

    钱如意跟着她走进去,只见慧雅郡主又坐在床上,做面壁思过状。

    钱如意走过去,默默在她身后坐下:“难道说出自己想说的话那么难么?”

    慧雅郡主道:“我累了,你走吧。”

    钱如意垂着眼皮:“我也累了,能在你这里歇一会儿么?我保证不吵到你。”

    许久慧雅郡主点头道:“好吧。”

    钱如意就在慧雅郡主身后躺下。她真只是想休息一下的,结果一放松,睡着了。等她醒来,已经是半夜,慧雅郡主拥着被子,睡得正香。

    钱如意肚子里饿的咕噜噜叫,于是爬起来找吃的。可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慧雅郡主这里干净的,连半块点心都没有。

    慧雅郡主大约被她吵醒了,惺忪着一双睡眼问道:“妈妈,几时了?”

    钱如意一怔:“三更天了吧。”

    慧雅郡主倏然睁开双眼,看向钱如意的目光中分明写着失望和哀伤。

140、说了得好

    钱如意一向心软,知道她大约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奶妈妈,心里难过。于是走过去,像奶奶常常圈着她那样,将慧雅郡主圈在怀里。

    慧雅郡主当真将头靠在了她的身上。

    这时,钱如意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叫唤了起来。

    慧雅郡主一怔,忽然失笑:“你肚子里的小怪物,开始闹腾了。”

    钱如意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肚皮:“是啊,这小怪物饿了,想要吃好吃的。”

    慧雅郡主道:“难道不是想睡觉?你睡着了,这小怪物也就不闹腾了。”

    钱如意摇头:“饿着肚子,怎么能睡安稳呢?”

    “你是说,这就是饿肚子?”

    钱如意点头。

    慧雅郡主垂下头去:“你骗人,我可是堂堂郡主,怎么会饿肚子呢?”

    钱如意忽然间满腹沧桑:“你到底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慧雅郡主道:“不都是那样么。”

    这个话题实在不好,钱如意灵机一动道:“郡主,你想不想吃东西?”

    慧雅郡主眼睛一亮,但随即摇头:“晚上是睡觉的时候,不能吃东西。”

    “谁说的?”

    慧雅郡主刚刚明亮起来的目光,再次黯淡下去。

    这还用问,定然是那老虔婆教给她的规矩。

    钱如意拍了自己一嘴巴:“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望着慧雅郡主:“咱们去找吃的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去。咱们两个做伴儿,胆子大一些。”

    很明显,慧雅郡主有些心动,但是,她望了望外头的黑夜之后,立刻又退缩了:“外头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怎么能出去呢?”

    “我眼神儿好啊。你跟着我,没事的。”钱如意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

    慧雅郡主犹豫了片刻,也跟着下来。

    慧雅郡主这里是有单独的厨房的。整个卫家也只有她这里有单独的厨房,别的地方就算是老太太,也是吃大厨房份例,夜里要是饿了,想要吃点儿什么是要额外贴钱才行的。

    慧雅郡主这里显然不用,但是,慧雅郡主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可以行使的权利都是什么。钱如意带着她来到厨房的时候,厨房的人早已歇下了,大约是慧雅郡主这个主子实在太好伺候,平常都是给什么吃什么,不给就饿着。所以,这里做事的人也都睡得格外踏实。

    以至于钱如意带着慧雅郡主到了厨房里头,都还没有人发现。

    钱如意其实没什么厨艺可言的,充其量生的做成熟的。可也也就足够了。

    她们在厨房找到了油盐米面,鸡蛋、小香葱之类的时新菜蔬。钱如意就自告奋勇,卷起袖子来煮粥。

    话说煮粥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她还是会干的。

    慧雅郡主大约是自由生之日起,第一次下厨,看见什么都新奇的不得力。她也不甘寂寞的,卷着袖子找事情做。切了咸肉,又切菜蔬。一会儿功夫,还真给两人折腾出一锅青菜咸肉粥。慧雅郡主还煮了一锅鸡蛋,足足有四五十个。因为,她看着两三个鸡蛋放在偌大的锅里,十分的孤单,忍不住就想给它们多找几个伴,一来二去就把厨房里所有能找到的鸡蛋,全都煮了。

    俩人也不找地方坐,就那样站在锅灶前,各自捧了碗,喝粥吃白水蛋。

    吃饱喝足之后,钱如意又找个罐子,把剩下的粥盛出来给慧雅郡主提着,自己拿个篮子把煮好得鸡蛋捡出来装上,又悄无声息的溜回屋里。

    慧雅郡主兴奋的像个小孩子:“这些剩下的东西怎么办?”

    钱如意道:“留着明天早上再吃。咱们两个,差不多也就吃完了。这些鸡蛋是能放的,慢慢吃呗。”

    慧雅郡主躺在床上,咂着嘴:“如意,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钱如意那话匣子,顿时就压不住了:“好吃的多着呢,可惜你是郡主,不能像我一样,愿意怎么疯,就怎么疯?要不然,我一定带着你尝一尝我们金山县的栗子面儿窝头。那才叫好吃呢。”

    “那是什么?”

    “就是栗子,栗子你知道吧?”

    慧雅郡主摇头。

    钱如意道:“那等我回家了,到了秋天收了栗子,托人给你送一些来。”

    慧雅郡主顿时高兴起来:“那自然好,你可一定要记着。”

    钱如意点头:“放心,我记性好着呢。”

    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也不知道谁先睡着的,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

    门外一早起来等着伺候的侍女们捧进来洗漱的用品。慧雅郡主先洗漱了,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那侍女给梳头。钱如意用她的剩水,随便擦了一把脸,自己将一头秀发梳通了,一分为二,甩在身前编辫子。她一向是这样的打扮,一身粗布衣裙,梳两条辫子。别说簪环,连珠花绢花都没有一朵。乡下人家,她这样的已经算穿戴的不错的了。

    往日搁卫如言身边的时候,卫如言会三不五时的想要给她几件首饰,或者给她一两件绸缎的衣裳。而在慧雅郡主这里,完全不用为穿戴的事多费唇舌的。慧雅郡主根本就不会注意别人的穿戴。或者说,这位年过半百的郡主娘娘,单纯的根本就不知道人情世故,更不知道这世间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她看人,当真就是看的人本身而已。并不会揣度那人背后的家世,以及牵扯的利害关系。

    故而,钱如意待在慧雅郡主这里,比待在卫如言身边还觉得轻松。

    慧雅郡主这便刚熟悉妥当,就听外头有侍女道:“周家来人了。等着见郡主娘娘呢。”

    那边客人都等在门口了,慧雅郡主吃早饭这件事就揭过了。钱如意来了卫家也有一段时间了,十分清楚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如果错过了饭点儿,除非自己掏钱另外做吃食,不然就只能等下一餐再吃饭。

    那些侍女大约也是乐得少做一餐得,竟然都没人提起一句。

    不过这也难怪,遇上慧雅郡主这样的,估计就算再忠心的奴才,日子久了都会生出堕怠的心思。实在是慧雅郡主这个主子,太没有存在感了。也就是她在卫家以及这些奴才跟前,有着不可替代得价值,不然,恐怕她饿死、冻死都不会有人知道。

    慧雅郡主却并没有去多想这些,估计,在她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她反而对门外等候的周家得人,比较紧张一些。一把拉住钱如意:“怎么办?”

    钱如意道:“您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呗。”

    “我脑子现在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这样的慧雅郡主,钱如意也头疼:“那总不能,你们商量事情,我一个旁人多嘴多舌吧?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那我可不管,咱们说好了的。我只管充架子,别的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

    钱如意无奈:“好吧,到时候看情况。您要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就帮您说行不行?”

    慧雅郡主这样才放心下来:“就该这样。”

    钱如意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像慧雅郡主这样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那周家的人进来,原来是个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妇人,绿裤红袄子,头上还簪着大红的花儿。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一只大公鸡来着呢。

    那妇人走进来,先是向慧雅郡主打拱行礼:“婆子给郡主娘娘请安。”

    慧雅郡主是惯会做戏的,尤其端得住架子,将手一摆:“罢了。”

    那妇人站起来,自我介绍到:“郡主娘娘,婆子夫家姓郝,因此,人都叫婆子郝媒婆。您唤我一声郝婆子就成。或者您抬举我老婆子,唤我一声老郝,老婆子全家都要蓬荜生辉了。”

    慧雅郡主并不善于和人交际,只是端着那高高在上的架子,睨着那郝媒婆不语。

    要知道,慧雅郡主可是有煞名在外的。郝媒婆顿时就心里七上八下,十分没底儿起来。站在那里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额头上眼见着冒出豆大的汗珠来。

    钱如意见了,慧雅郡主这是要用自幼练就得威压,把这媒婆给吓死啊。

    她连忙走过来,搬了一把凳子摆在那郝媒婆身边:“郝大娘请坐。”

    “哎。”郝媒婆战战兢兢坐下:“谢谢姑娘。”

    钱如意望着她:“您来是做什么的?”这是明知故问,但即便如此,也得这样问。总不能自己家嫁闺女,媒人登门就迫不及待的说,您是来提亲的吧?那像个什么样子?

    那郝媒婆见慧雅郡主这里终于有个和她搭话的,悬起的心略略落下来:“是这样,婆子是受北定候的夫人,周夫人之托,特特挑了今儿的好日子,来向您家三小姐提亲的。”

    钱如意自然是知道,她向外头看了看,除了这婆子,其余什么都没看见,连一个针头线脑都不见的。钱如意心里奇怪,又有些气恼:“你们京里,向人提亲都是两手空空的来么?”

    郝媒婆闻言,吓得连忙又站了起来:“有的,有的。别家该有的,咱们家一样都不少的。”

    钱如意道:“那东西呢?”

    郝媒婆指了指外头:“都在外头放着呢。郡主娘娘不开金口,老婆子也不敢贸然拿进来啊。”

    钱如意点头:“原来如此。”转身去给那婆子倒了一杯茶:“郝大娘辛苦了,一杯清茶还请不要嫌弃。我给您赔礼道歉了。”

    郝媒婆连忙两手捧住茶杯,连声道:“不敢,不敢……”一边说着,一边拿眼角偷偷瞄向慧雅郡主。慧雅郡主自然是依旧保持着不会让人失望的高贵孤傲。

    那婆子不敢将目光久留,连忙撤回。闷头喝茶。

    可怜这妇人,往常为别人家提亲保媒,无不妙语连珠。如今到了慧雅郡主这里,连出气儿都不敢大声。

    她接连喝了三杯茶,不由得有些坐立不住。

    钱如意看她实在坐不住了,有些送她离开,问道:“大娘怎么了?”

    郝媒婆有些不好意思道:“想上个茅房。”

    钱如意道:“那我令您去吧。”

    郝媒婆正要起身,忽听一直没有开过口得慧雅郡主道:“留步。”

    那婆子浑身一哆嗦,差点儿没尿了裤子,连忙站起身,垂首而立道:“您吩咐。”

    慧雅郡主道:“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和你说了的好。”

    那婆子躬身。

    慧雅郡主道:”众所周知,我和三小姐之间,是有深仇的。我不希冀她能放下。这是她和我的事,和旁人无干。但谁让我是她的嫡母呢?她如今大了,要嫁人,我这个嫡母少不得要替她周全。这是我和她的事,也和旁人无干。你回去告诉周夫人,三小姐既然是从我手里打发出门子的,不管她认不认,这一辈子,她都是我的女儿,我都是她的嫡母。日后谁要是想欺负她,先想一想我这一关过得去,过不去。“

    “哎,哎……”那婆子连连应承,吓得头都不敢抬,似乎慧雅郡主会吃人一般。

    慧雅郡主说完这些话,就又不吭声了。

    那婆子进不敢,退也不敢。还是钱如意将她送了出去。

    那婆子早已浑身被冷汗打湿,忙忙的找茅厕去了。

    钱如意在大门口等了半晌,都不见有人来送那些提亲拿来的礼物。她心里奇怪,既然慧雅郡主一口应承了操持卫如言的婚事。周家送来的东西,就算是一根线头,也应该先给慧雅郡主过目了才能再做安排。这卫家可是奇怪,媒人引来了,东西却黑白不见。这怎么能行呢?

    钱如意便要去老太太那里看个究竟。才走出慧雅郡主那里没多远,就听有人叫她:“如意,如意……”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卫元章站在不远处,似乎是恰巧路过的样子。

    卫元章见她看过来,从怀中摸出一个件什么东西扔了过来。

    钱如意接住,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簪子。

    簪子是贴身的东西,钱如意并不好就此收下,抬起头来正要还回去,卫元章已经走得远了。

    钱如意便将那簪子从新包裹起来,暂且收起来,而后向着老太太那里走去。

    等到了那里的时候,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都在。看见钱如意进来,大夫人先就沉了脸色,看钱如意似乎看累世的仇人一般。要知道,这妇人之前对钱如意和卫如言,相较于二夫人和老太太,都是有情谊的多。这会儿忽然视钱如意如同仇敌,其中定然有因。

141、几人欢喜几人愁

    钱如意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将刚刚卫元章丢给她的簪子掏出来,望着大夫人道:“才刚我路过花园,你家三公子丢了这个在地上,我正想着怎么还回去,恰好遇见了夫人您。想必还给您和还给三公子是一样的。”

    大夫人微微一怔:“什么东西?”

    钱如意大大方方道:“我打开看过的,是一枚簪子。”

    大夫人嘴角顿时冒出一丝冷笑:“你即捡到了,就留着吧。”

    钱如意一本正经道:“这可不行,那有捡到人家的东西,就据为己有得道理。况且这是男人的东西,留在我一个女孩儿身边,将来要说不清的。”她说完,顺手将那簪子放在大夫人手边的矮几上。而后抬头望向老太太,福身一礼道:“我才刚从慧雅郡主那边过来,郡主让我帮忙回老太太,周家送过来的东西,着人给她搬到院子里就行,她单独给如言准备了个屋子做库房。那些东西,但凡能带走的,她一件也不要,将来都还给如言带了回去。”

    老太太还没有开口,二夫人便叫了起来:“哪有那样的道理?如言是卫家的女儿,周家送来的东西,不管多寡,都该是公中的才对,难道如言的嫁妆不用从公中出银子么?”

    钱如意不亢不卑道:“回二夫人,我是个乡下丫头,不知道大户人家都是怎么样,但是听说,大户人家嫁女,都是有份例嫁妆的。至于那些分列嫁妆,是拿男方的彩礼、礼物之类的充数拼凑的,还是额外制备的,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知你们家什么规矩。还请二夫人指教,我回去了好向郡主回话。”

    那二夫人张口正要说话,却听老太太低咳了一声。

    二夫人怏怏的闭上了嘴巴。

    老太太向钱如意道:“府里这么多人,却要累你这个客人跑腿,也是麻烦你了。”这话虽是好话,可那意思可就不那么美好了。明显是老太太讽刺钱如意多管闲事。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卫长风让她来,可不就是为了多管闲事来的?

    钱如意也不恼:“老太太不用客气。我叨扰了你家这么久,就算是只能帮你家跑跑腿儿,传个话,也是应该的。”

    对于她这般的‘厚颜无耻’,卫老太太也没有半点儿办法。她慎着脸,满脸不悦道:“你回去告诉郡主,我一会儿就让人把那些东西给她送过去。”

    “老太太……”二夫人顿时急了。

    老太太抬手,制止了她下头的话:“如言也是我孙女儿,我还活着呢。”这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她在卫如言这件事有着不容置疑得决断权,二夫人无权干涉。

    二夫人尽管十分的不高兴,可是面对老太太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将一腔愤懑化作眼中的狠毒,怼向钱如意。

    钱如意当作没看见。原先她只是以为二夫人没见识,但凡看见东西,就看进眼里拔不出来。如今看到,因为周家送来的提亲的礼物,连老太太都跟割肉一般。不难预见卫家如今的财务状况,十分的不乐观。

    钱如意不免有几分心事。原本她以为,卫如言那种自幼跟随父亲在外头长大的孩子,都不懂得察言观色。慧雅郡主这种俗务不通的人,就更不会懂得看人的心事。谁知,她又料错了。慧雅郡主大约没有别的本事,这么多年就学会一样,察言观色,最善于揣度人得喜怒心情了。

    她一眼看见钱如意闷闷不乐的回来,立刻就察觉了出来,有几分忐忑的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望了慧雅郡主一眼,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内心深处的担忧。

    慧雅郡主锲而不舍的接着询问:“到底怎么了?是那边压着那些礼物不肯拿出来么?”

    钱如意有些意外:“您怎么会这样想?”

    慧雅郡主倒并不怎么忧心,话说回来,她这样不知人间俗事的人,也根本不会将钱财看的多重。不见她连母亲给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都轻易的送给卫如言了么?更别说过去许多年,那些奴仆们贪墨的不计其数的东西,她也不曾有过丝毫要追究的意思,何况周家送来的提亲的礼物呢。

    只见她毫无挂碍道:“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故而我一猜就猜着了。”

    钱如意好奇道:“以前经常有这种事么?”

    慧雅郡主淡然道:“也不算经常,总是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次。年节里,或者我生辰的时候。其余的时候,我也不大和她们交集,她们也并不来和我交集。”

    钱如意总算明白,为何慧雅郡主在卫家会有那么高的地位了。原来不光是因为她身份高,还因为,卫家这么多年,多半都是在靠她养活。

    这样一个摇钱树,镇宅宝一样的存在,除非是遇到了傻子,不然都得捧着、敬着。

    钱如意在心里感慨了半天,这才道:“老太太答应了把那些礼物送过来,给您收着的。我担忧的并不是这个,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如言的嫁妆。”

    古往今来,女孩子的嫁妆多寡,直接决定将来在婆家的地位。那怕卫家只剩下了空架子,对外来说,卫如言也都是卫家堂堂的三小姐,要嫁的又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北定候的儿子。那嫁妆自然不能寒酸了。

    慧雅郡主闻言,顿时也黯淡下去。要说她的好东西不少。可是这些年被偷的偷,盗得盗,十去**。如今能拿得出手的,实在不多。

    她起身打开柜子翻找了半天,又颓然的坐回椅子里。

    钱如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忽然想起库房里那些没收之前那些下人的东西,于是道:“不如拿那些东西应付一二?”

    慧雅郡主连连摇头:“那怎么行?那些都是奴才秧子们手里头拿来的,怎么能让小姐主子接着用呢?”

    钱如意道:“那不如,找人将那些东西变卖了,换成银钱咱们从新置办起来?”

    慧雅郡主点头:“这个倒使得,只是,找谁去呢?”

    钱如意也犯愁啊。她在这京中两眼一抹黑,除了赵丰收能够驱使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可用。可是,赵丰收那见识,实在不是可以拿得下变卖那些昂贵物品的活计。

    而且,这件事不能被外人知道。要是被人知道,卫家打发小姐出门子,嫁妆都还得现攒,那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钱如意思来想去,最后只想到一个人……陆子峰。

    眼下,除了陆子峰,实在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于是,钱如意第二天一早就去找陆子峰。到了陆子峰家里,才知道陆子峰正在温书,打算参加童生试。陆子峰在钱如意心目中,虽然一直是个非常优秀的读书人,但他千真万确是个白身。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现在忽然想起考功名来了。

    听钱如意说了来意。陆子峰意料之中的一口应承了下来。

    钱如意又和卫如言商量了,钱如意带着春香和荷香几个,趁着夜色将慧雅郡主库房里的东西分了数次搬出府去,而后由陆子峰拿去变卖。

    然而,这也并不顺利。

    陆子峰也是多年未曾回京的。连口音都带着金山县的腔调了。可见他在京中的人脉也十分有限。慧雅郡主这里的东西,虽说是从那些奴才屋子里查抄出来的,可也都是极为难得的上品。贱卖了陆子峰心里过意不去,卖贵了,一时又不好脱手。好在他聪慧过人,卖了几日,还是换了几千银子来,加上原来从那些奴才们那里抄来得银票,总共也有万把两。

    钱如意不得不在心中感叹,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慧雅郡主虽说穷了,可是随便这么墙角地缝了搜刮了一下,轻易就凑出万把两银子来,这样放在普通百姓人家,只怕把祖宗八辈儿都卖了有凑不上。

    有了这万把两银子,一切就好办得多了。

    周家那边办事也利落,况且卫如言和周玉郎都不小了,那婚事也实在拖不得。于是乎,钱如意这边忙着凑银子钱,周家那边提过亲之后就忙着下定,纳采……

    三月底提的亲,定在五月初完婚。来去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

    慧雅郡主当真就是个架子,除了装样子,别的什么都不管的。卫如言又是闺女儿,很多事不好出头。这一个多月可是忙坏了钱如意。她发誓,自出生长到这么大,就没有这么忙过。

    一边将东西暗暗倒腾出去换银子,另一边又托付赵丰收寻访,看看哪里有现成的家具。这卫家原来,似乎早已忘了还有卫如言这么个姑娘,一应家具、桌椅板凳,一件都没准备。而且,看卫老太太的意思,那些她也不准备管的。又或者,那老太太此时,有心也是无力。毕竟卫家的经济状况就摆在那里,连日常开销都要靠盘剥慧雅郡主,别的又能好的到哪里呢?

    慧雅郡主是个不会争长短的,她也不会将那钱财物什放在眼里。钱如意一个女孩儿家,自凝翠走后,连个帮手都没有。幸亏还有个赵丰收在京中,每日里车来车往的接送她,两人一起穿街过巷,走店访户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的给二人找到一套簇新的花梨木家具来。原是一个大户人家为女儿准备的嫁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主事的一死,树倒猢狲散。留下那姑娘傍着哥嫂过日子。哥哥混账,嫂子不贤,把她卖给了别人做小老婆。这家具也就空了出来。听说有人要卖,连忙就作价给卖了。

    有了家具这些大件,别的东西就好准备了。头面首饰,有现成的就买来,没有现成的就加价定做。俗话说有钱能是鬼推磨。这话是一点儿都不假。

    钱如意漫天撒钱一般的花,要是换了别人,八成会被她这花钱的架势给唬傻了。偏偏遇见的是赵丰收。赵丰收这个人,自来就没有主见。尤其是在钱如意面前,别说主见了,连自我都没有。钱如意要是说他是个狗,他能爬地上叫唤、摇尾巴那种。所以,无论钱如意做什么,他都觉得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一个多月,整个京城的大小铺坊,几乎都知道卫家嫁女大手笔,什么好用什么,什么贵用什么。

    等到了临近婚期得时候,卫老太太将卫如言叫了过去,给她添了两千大钱,就算公中为她置办的嫁妆了。好在钱如意早就料到了这一步。若不然,这会儿卫如言只好有苦往肚子里咽了。

    慧雅郡主是个没有食邑的郡主,但她在京城附近有许多的田产庄园,只是这么多年她也不知道都是谁在打理,更不知道那些庄园的收益如何,收来的东西又在哪里。因此,对于她来说,那些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她连母亲唯一的遗物都送给了卫如言,趁着这次卫如言成亲,顺手就把那些,别看来是财富,她看来是累赘的庄园,田产全都给了卫如言做嫁妆。

    她好赖也是世代贵胄。这许多年来,积攒的田产和庄园着实的可观。她这一举动,霎时间就轰动了整个京城,除了公主下嫁,这样厚重的嫁妆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慧雅郡主把自己出脱了个干干净净,就剩下了一座老宅和现在朝廷给的俸禄。卫如言却一跃成了京中人人瞩目的新嫁娘。那些之前因为各种原因鄙夷她的人,这会儿全都哑了声。试问谁家女儿出嫁,能置办的起如此丰厚的嫁妆呢?

    可是,卫家有些人的情况就不妙了。

    二夫人听说慧雅郡主把庄园田产都给了卫如言之后,当场就晕厥了过去。没两天就病了。

    老太太的精神也明显的变得不好起来。

    只有大夫人还稳当些,但她是寡妇,婚嫁是喜事,她也不好上前。幸亏当初卫如言和钱如意商量,去搬请了慧雅郡主。若不然,这一时三刻就把卫如言这个闺中女子给晾个透彻。

    这边一切打点停当,就等着到了黄道吉日,对门儿来迎亲了。

    在这之前,卫家这边要派人去铺床。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规矩。里头的讲究无法为外人道。那铺床的丫头,到了最后多半和小姐成了姐妹,过了姑爷的妾室。最不济也混个通房。

    所以,派过去的人,务必得是小姐的心腹才行。

    可怜卫如言,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

142、卫善回来了

    钱如意无论如何不去的,但是看卫如言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软。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她之所以敢答应,还有一个原因。周家和卫家距离的近啊。她带着人去把床铺一铺,扭头三步两步就能跑回来。那周玉郎能耐她何?

    要说这钱如意,也是自幼被宠爱长大的,无知者无畏。

    卫如言一共四个贴身丫头,春夏秋冬。还有两个不大好使唤的丫头,红喜儿和绿喜儿。总共屋里这几个人,连一个上了年纪的都没有。

    这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就是遇事不知道和谁商量。好处就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不差大划子就行。

    去铺床的丫头,一般会留在男方那里,等着第二天接应自己家的姑娘。所以,第二天就不能陪着主子小姐出嫁。卫如言满打满算身边就那么几个人,要是把春夏秋冬从她身边抽走两个,自然是不行的。那就只剩下红喜儿和绿喜儿了。

    这俩人按说是大夫人以借给钱如意为名来伺候卫如言的。轮八遍也轮不到她俩去铺床。谁曾想遇到个不靠谱的钱如意,硬是把她俩叫上一起去。

    把那俩人给高兴的,好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周玉郎是个美男子,这个是众所周知得。周家权势很大,这也是众所周知得。能和他搞在一起,那前程无量啊。

    钱如意见状,无奈的在心里叹息。得亏这俩笨丫头还跟在卫如言身边几个月之久,竟然都没看出来,卫如言看似温润无害,可那心眼儿可不是一般的多。和她争男人,怕不是虎口里夺食。

    钱如意带着人去到对门儿的时候,那接应的婆子倒是客气。

    钱如意就是来支应公事的,干完活儿闪人是正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开口问道:“不知新房在哪里?”

    那婆子将她带到那新房院子里。

    红喜儿和绿喜儿领着捧着床帐的小丫头们,光顾着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了。钱如意咳嗽了两声,那俩人才回过神来。钱如意这才道:“你们也长点儿心。让你们先来,是为了明日小姐过来做铺垫得。别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可就好看了。你们想要看什么,左不过将来的日子长着呢,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那俩人这才勉强将心神收了回来。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钱如意抬头看了看天,吩咐二人道:“大家别愣着了,手脚麻利点儿。不然一会儿天该黑了。”

    红喜儿和绿喜儿闻言,个个红霞飞上粉面。

    钱如意在心里翻个白眼,暗骂一声:“花痴。”

    其实,铺设床帐也不用钱如意伸手的,红喜儿和绿喜儿两个人足够了。

    进了新房之后,钱如意就闪身在了一旁。顺势打量那新房的布置。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才从对门儿搬过来得,卫如言的嫁妆。正是钱如意和赵丰收走了多半个京城买来的花梨木的家具。

    钱如意看着,心里十分满意。

    又看了那大红烫金的喜字儿,以及花烛之类的摆设。眼眸顾盼间,已经将那婚房的情形尽收眼底。

    正在她想要收回目光的时候,一双男人的脚踏了进来。

    钱如意顿时感觉脑袋疼。却听周玉郎凉凉道:“你不是不来么?怎么又来了?”

    钱如意装没听见。

    此时,屋子里有很多人。有钱如意带过来的卫家的丫头们,也有周家支应的丫头和婆子们。所以,周玉郎并不好多说什么。见钱如意装不认识自己,转身便离开了。

    钱如意这才抬起头来,若无其事的催促红喜儿和绿喜儿:“你们两个好了没有?”

    一旁的婆子笑道:“这哪里是催促的事情呢?总要将那吉利的话多说上一些。咱们夫人盼了多少年了,才盼来今天呐。可不能马虎了。”

    钱如意也笑着应道:“那是应该的。”看着红喜儿和绿喜儿将床帐铺挂得差不多了。她这才向那主事的婆子道:“如此,我就先回了。”

    那婆子一怔:“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能说回呢?”

    钱如意闻言,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是想说,我去看看我们家郡主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那婆子愣怔着:“按照规矩……”

    钱如意笑着打断她的话:“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两家对门儿住着,谁还不知道谁么?要按照我说,这让丫头提前来设帐,都是多余。也就是你们家夫人讲究,我们家郡主生怕丢了漏儿,委屈了我们小姐,所以才务必要我们几个过来,做做样子的。况且,我们也不是都走。红喜儿和绿喜儿她们都是要留下的。无论如何,咱们也是不会让这大喜的日子里,新房子里空着没人伺候。”

    那婆子闻言,笑道:“原来如此。亏得郡主娘娘想的周到。那些外头的传言,怎么能信呢?我们家世子,好着呢。”

    这话里可就有话了。

    周玉郎二十多了不娶媳妇,还能有什么传言呢?不外乎床第之间那点子事。那设帐得丫头晚上不走,为的不就是实验那档子事么?如今钱如意这般说,周家的人自然为了卫家对于自己的信任感到开心。

    钱如意顺坡下驴:“这个,自是不用多说的。”

    那婆子听了,越发高兴,挎住钱如意的胳膊,就要亲自将她送出大门去。

    红喜儿见了,问道:“如意姑娘,那我们……”

    钱如意头也未回道:“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那俩人顿时高兴的没飞了,连忙应承了,巴不得钱如意快走呢。

    钱如意在那婆子的陪伴下,径直向周家大门走去。

    忽然,一个人影急匆匆的迎面走来,挡住了钱如意的去路。

    钱如意都不用抬头,闻见那股独特的香气儿,就知道这个位是谁了。

    周玉郎看见二人,似乎十分自然的吩咐道:“还在这里愣着做什么?不见爷的衣裳湿了么?回去给爷找件衣裳来换。”

    钱如意松开那婆子,向旁边让了让。那婆子忙不迭的施礼道:“是,老奴遵命。”

    周玉郎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哪个吩咐你了?”

    那婆子一愣,莫名其妙的抬头道:“这里也就老奴一个啊。”

    周玉郎拿眼角睨着钱如意:“你什么那不还有个会出气儿的么?”

    “这位啊……”那婆子好心解释道:“这位是卫家过来的女孩儿,不是咱们府上的。”

    周玉郎这会儿想要将那婆子给一拳锤爆了,这婆子也忒没有眼力劲儿了些。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这婆子难道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钱如意觉得有些不妙,于是乎,趁着周玉郎和那婆子说话的空荡,侧身滑步,脚底抹油就开溜。

    周玉郎气的,长臂一伸,一把就捉住了她的肩膀。

    那婆子还想为钱如意解围呢。

    周玉郎不耐烦的长袖一挥:“滚。”

    那婆子能怎么办呢?只好滚吧。

    周玉郎提溜着钱如意:“不去哪里?”

    钱如意挤出一个笑脸:“去茅房。”

    周玉郎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儿没把自己噎死,脸色铁青指着院里:“茅房在那边。”

    钱如意点头:“哦,谢谢世子爷指点。”

    周玉郎忍无可忍,将她提到自己面前:“你以为我是傻子是不是?你三番五次的戏弄我,真的以为我是个泥人没有火性么?”

    “不敢,不敢。”钱如意保证,她的认错态度绝对良好。

    周玉郎眯起眼睛:“你既然来了,还想走么?”

    “没有,没有。”

    “我今日没心思跟你废话,总要让你见了真章才算数。”周玉郎说着,将钱如意提起就夹在了腋下。

    “停,停,停……”钱如意一叠声高呼:“我有话说。”

    “你给我闭嘴,再嗦一句,我打折你双腿。”

    钱如意开始东拉西扯:“那我嘴巴犯的事儿,和腿有什么关系?”

    周玉郎快要疯了:“我说有关系,就有关系。”

    “那好吧,你是大官,我是草民。那怕你说碳是白的,雪是黑的,我一介草民又能怎么办呢?”

    周玉郎这人高傲,不能激。越激越坏菜。但是也正因为他高傲,他才不屑于做那强梁之事。你想啊,他那样一个人物,平常都是别人拱着爱他,让他去强迫一个乡下丫头,怎么说都觉得掉身价。这种事,就算做了也会像吞了个苍蝇一样,一辈子难受。

    这也是为什么钱如意害怕胡大郎,却并不怎么害怕周玉郎的缘故。

    周玉郎有掣肘之处,而胡大郎则是无所羁绊那种。那种才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周玉郎这种,有自己的底线,不但不会乱来,还会用着非同一般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果然,钱如意料的没错。周玉郎在差点儿把自己的牙咬碎之后,还是把钱如意给放了下来。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钱如意无比乖巧伶俐的躬身:“谨遵世子爷之命。”

    周玉郎差点儿没被她气爆炸了。挥起拳头来,比划了一下,最终忍住了,怒吼一声:“滚。”

    钱如意麻溜开滚。

    周玉郎顿时又有些傻眼了:“茅房在里头。”

    钱如意一溜小跑,头也不回:“我去外头上。”

    谁知她刚刚跑出周家的门口,就被人从后头一把捂住嘴巴,拉倒了墙角的阴影里。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墙角的阴影了更是漆黑一片。

    钱如意一动不敢动,生怕刺激到了那个挟持自己的人。

    胡大郎将她松开,怏怏道:“无趣的很,你都不害怕。”

    钱如意转头看去,她的视力非同一般的好,夜里视物毫无障碍的。只见身后站着的胡大郎,穿着一袭白衣,苍白的脸色在黑夜之中十分人。只是,那五官还是原先的五官,却又因为些微的变化,令他看上去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胡大郎见钱如意定定的望着自己,问道:“你不是说,就算我化成灰你都会认得我么?”

    钱如意是不会承认她这样说过的,她挤出一丝笑容:“借我个胆子,我都不敢那样说的。您一定听错了。”

    “哼。”胡大郎冷笑一声:“我今日特意在此等你的。只不过,之前被周玉郎缠住,没能及时赶到。既然等到了你,就想问你一个问题,那周玉郎怎么好?你为什么就看上他了呢?”

    钱如意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看上他了?”

    胡大郎又冷笑了一声:“你以为爷是傻子么?”

    钱如意有些恼怒:“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这样认为呢?难道我的脸上写着,给人当小老婆这几个字么?”

    胡大郎颇有几分言外之意道:“难道你还想当周玉郎的正妻么?”

    钱如意无力扶额:“我为什么就非得嫁给周玉郎呢?”

    胡大郎似乎忽然恍然大悟,点头道:“也是,这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未必见得那女孩子就个个喜欢他那样的。哎呀,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胡大郎的语气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了一把折扇在手里握着,将钱如意抛在那里,径直走了。

    钱如意在心里大骂了他一通神经病,而后快步向卫家走去。

    卫如言见她这么快就回来,暗暗长舒一口气。

    钱如意道:“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了。等明天你上了花轿,我就走了。”

    卫如言道:“怎这样仓促,好歹等我三天回门了好送送你。”

    钱如意有些替卫如言担忧:“我看老太太的状况,似乎比二夫人还要狠一些,就不留在这里给你们家添乱了。”

    卫如言听了,默然了片刻,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副簇新的红宝石头面,递向钱如意:“你和我相伴一场,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个你别嫌弃。”

    钱如意挡了回去:“你自己留着吧,将来你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如果你真的愿意送……”她自己去卫如言的妆盒里捡了捡,捡出一根不起眼的银手钏:“就把这个送给我吧。我记得,这个手钏你小的时候就戴着。我今儿得了它,日后看见它,就好像看见你一样。”

    卫如言忽然动容,一把将钱如意搂住,哽咽道:“如意,你怎么那么好?我舍不得你。”

143、不走了

    钱如意也不由眼圈发红:“你要是想我了,可以来金山县看我。”

    话虽如此,两人心里都无比的明白,此一别,只怕就是山重水复,相见无期了。女孩子就是这般,任凭你在闺阁中如何的交好,等到出阁那一天,也就各奔东西去了。

    好一些的,嫁的近一些,还能彼此见面。不好的就像卫如言和钱如意,自此就真的云泥之别,天各一方了。

    两人正伤感着,忽听外头的小丫头满是喜悦的呼道:“三小姐,您猜谁回来了?”

    卫如言根本就猜不着:“谁?”

    “是三老爷。”

    这个家里,比如卫元章这一辈儿的,都是爷了,能被称作老爷的,就只有卫如言的二伯和她的父亲卫善,卫长风。

    卫如言顿时大喜:“你再说一遍?”

    那小丫头高兴道:“三老爷回来了。”

    “我爹?他在哪里?”

    “在老太太那里。”

    话音未落,卫如言抬脚就向外走了出去。钱如意也高兴啊,明天就是卫如言大喜的日子,卫长风身为父亲,如果不能参加,那无疑将是卫如言毕生的遗憾。最主要的是,钱如意是卫长风请求了爷爷,才来到这卫家的。今日见到卫长风,钱如意这一行也算有个交代了。

    卫如言一路小跑,走得钱如意根本就追不上。

    等到了老太太那里,才知道卫家的男丁都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坐着呢。卫如言自然不好这样冒冒失失的跑进去。

    她站在老太太的屋子外头,足足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见卫长风从屋里出来。

    卫如言上前一步,唤了一声:“爹。”一语未完,早已泪湿双目。

    卫长风几步走了过来,将正要跪下去行礼的卫如言接住:“这都大半夜了,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孩儿想爹了。”

    卫长风却板起脸来:“言儿莫要任性。明日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快些回房去吧。”

    卫如言兀自不愿离去:“爹,您这一向可好?”

    “好着呢。”卫长风和卫如言说这话,信步而行。跟在后头的钱如意忽然省起,这不是往慧雅郡主那里去的路径么?卫长风不是从不进慧雅郡主的院子么?如今这是要去哪里?

    就在钱如意左思右想得时候,卫长风已经在卫如言的陪伴下,无比自然的来到了慧雅郡主的院子里。打发卫如言回了屋子,他便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慧雅郡主那散发着微弱灯光的屋子出神。

    钱如意走上前去:“山长。”

    卫长风回过神来:“如意啊,我刚刚回来,都还没有机会好好谢谢你呢。”

    钱如意摇头道:“您和如言对我家有恩,我又如何能够担得起您这个谢字呢。我已经和如言说好了,等明日她起身之时,我就回去了。如今您回来了,不免要告诉您一声。”

    “回去?”卫长风明显的感到很意外:“你和如言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么?”

    钱如意摇头:“没有。”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回去呢?”

    钱如意一笑,其实心底寒意升腾:“出来久了,自然是要回家去的。”

    “这样啊……”卫长风没有再说什么。

    钱如意向他福身一礼:“如此,如意就告退了。”

    钱如意走出了几步之后回头,只见卫长风还怔怔的站在慧雅郡主的屋子外头。而慧雅郡主屋内,一片宁静。不是慧雅郡主对于卫长风的到来没有反应,而是她此刻心无挂碍,早就睡着了。根本就不知道卫长风站在她的屋子外头。

    这一夜,卫家注定会有许多人睡不着。钱如意因为明天要启程回金山县去,所以回自己的小屋子睡觉去了。她在卫家的使命完成了,这一夜睡的分外踏实。

    等天亮了,卫如言早已出门而去了。

    钱如意将压抑在心头的最后一口闷气吐出来,背起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正要离开。忽然想起怎么也得去向慧雅郡主辞个行。当她毫无防备的走到慧雅郡主屋外的时候,忽然听见里头传来卫善的声音:“慧儿,这是为什么?”

    只听慧雅郡主无比平静道:“没有为什么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我。你也不是当年我心中那个善哥哥,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已经这么多年了,如今的日子,我早已习惯,不想再做改变。所以,咱们两个,就这样吧。”

    也不知过了多久,钱如意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卫善从屋里出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钱如意走进屋内,只见慧雅郡主呆愣愣的坐在椅子里,两眼空洞的望着卫善远去的背影。

    钱如意十分不解:“郡主,您盼了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又……”

    慧雅郡主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啊。我啊,这些日子也想明白了。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最起码清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如言也已经出门而去。我也不指望她能放下对我的仇恨,但最起码,我的心里安宁了。我又何必让自己这么一大把年纪,再活到那红尘俗务之中呢?”

    钱如意有几分了然,又有几分不解:“那您……”

    “我啊,已经打算好了。我就在这御赐的府邸里,哪儿也不去,诵经念佛,参禅悟道。或许那一天,就像你典故里讲的那个愚笨的小和尚一样,真的修出个佛身来,我这一生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钱如意还是有些担心:“您真的放下了吗?”

    慧雅郡主道:“从未曾拥有,又何谈放下呢?都随风罢了。”

    钱如意听了,也不知道该替慧雅郡主唏嘘,还是替她庆幸。她半生遭遇,此时果真放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慧雅郡主这时才看见钱如意背着一个包袱,于是问道:“你要回家去了吗?”

    钱如意点头:“特意来向您道别的。”

    慧雅郡主忽然笑了:“难为你还记得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就不去送你了,祝你一路平安。”

    钱如意点头:“谢谢。”

    她一早就和赵丰收说好了的,所以并不担心出了卫家没人接应。背着包袱径直穿堂过户向外走。

    自古嫁女和娶媳妇就是天差地别的。周家那边宾客如云,丝竹管弦声声入耳。卫家这边却在短暂的热闹之后,陷入十分的萧索。虽然是四月暮春天气,草木葱茏,可是却无法掩盖住卫家的萧瑟暮气,仿佛一位暮年老者,就算彩绸裹体,也再难恢复青春活力。

    钱如意正走着,忽听卫善的声音道:“如意,留步。”

    钱如意停下脚步,看向卫善。半年不见,这位风华绝代的山长突然憔悴了很多,整个人都有种萎靡的尘土气息。

    卫善见钱如意停住脚步,走到她面前,沉吟了良久才问道:“郡主怎么样?”

    钱如意道:“还好。”

    “她……”卫善又停顿了许久:“听说你和郡主相熟,她可曾提起过我?”

    钱如意点头。

    “那她都说了什么?”

    “她就说,卫善,卫长风是她的丈夫。”

    “没有了?”

    “嗯。”

    卫长风不可置信道:“难道她就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对我的恨意么?”

    钱如意摇头:“没有。倒是如言。郡主说她对不起如言,并不希冀如言可以原谅她。她如今尽心尽力帮如言婉转婚事,已经了无遗憾。从此便守在御赐的宅子里,参禅悟道,倘若能修成一二分功德,也算不枉此生。”

    卫长风闻言,原本就有几分憔悴的样子,更加憔悴了几分下去,向钱如意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你走吧。路上多保重。”

    钱如意谢过卫长风,这才出了卫家的门。

    刚走下台阶还没有站稳,忽听十王街另一端礼炮轰鸣。钱如意下意思向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那片旌旗招展,走来一队衣甲闪亮的将士,当前拥簇着一位白袍中年将军。

    钱如意一眼看见那将军的相貌,顿时浑身如同触电一般,僵直在那里,连呼吸都忘记了。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辗转反侧找了又找的人呐。

    那将军大约也察觉到了钱如意的目光,下意识的向这边望来。顿时也是一怔。

    两人就在长街上,四目相对,各自震惊不能自拔。

    “如意,如意……”赵丰收唤了钱如意好几声,钱如意才回过神来:“啊?”

    赵丰收道:“咱们走吧,晚了怕错过宿头。”

    钱如意想也没想道:“不走了。”

    “啊?”赵丰收傻傻的望着她:“为什么?”

    “不为什么。”

    赵丰收有些发愁:“那咱要是不走,住哪里啊?我把周家得工辞了。你这边,如言出了门子,你总不好还在她家里住着。”

    钱如意道:“总会有办法的。”她状若无意的问道:“刚刚那将军,你知道是谁么?”

    赵丰收道:“哪位啊,北定候啊。”

    轰隆……

    钱如意只觉得一道惊雷从天而下,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你说啥,那人是谁?”

    “北定候。就是驻守玉匣关的北定候。今日不是他儿子成亲么,他一早奏请了圣上,想要回来看他儿子成亲。原来还以为赶不回来了,没想到赶上了呢。大约是天意,成全侯爷父子呢。”

    赵丰收底下的话,钱如意其实根本就没听着,她的思维一直还停留在‘他是北定候’这句话上。

    “他怎么能是北定候呢?别是你认错了吧?你又没见过北定候。”

    赵丰收一拍胸膛:“肯定没认错。不然谁会这样大的阵仗往人家办喜事的家里走呢?”

    果不其然,那白袍将军到了周家门前,早有周夫人和周玉郎迎了出来。周玉郎看见那白袍将军,屈膝就跪倒在地:“孩儿给父亲请安。”

    那白袍将军抬手:“罢了。”

    周夫人伸手扶住那将军的臂膀,满脸喜悦,眉飞色舞道:“侯爷一路辛苦。”

    周正道:“还行,不过是赶了些路程,不算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向府中走去。走上台阶之后,忽然又状似无意的转头,向着钱如意这边瞟了一眼。

    钱如意一把捉住旁边赵丰收的胳膊:“走,咱们去周家看娶新娘子去。”

    赵丰收难得的不盲从她的话:“不要了吧,咱们还要赶路呢。再说了,如言小姐你又不是没见过。”

    “我说去看就去看,哪儿那么嗦?”钱如意不由分说,背着包袱就往对门儿走去。

    那看门的哪里能让她进去呢,钱如意却是铁了心的想要进去。正在纠缠,忽见周玉郎去而复返,看见她正和门房纠缠,向门房摆了摆手。钱如意这才进了周家得大门。

    但是,此时周家人来人往,她站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周正去了哪里。

    她此刻心乱如麻,于是也顾不得思考,信步乱走。

    忽然,周玉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把拉住她:“今日人多,你不要乱走。跟我走。”

    钱如意问道:“你带我去哪里?”

    周玉郎道:“总不会把你卖了的。”他的声音中透着喜悦,不觉就语调飞扬。

    钱如意忽然呆住,周玉郎长得和乃父周正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他早就该猜测到的。与此同时,她也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十分讨厌周玉郎了。也正是因为他长得和周正太像了,又不是他。钱如意看见他就心烦意乱,怎么能不讨厌他呢?

    “发什么呆,走啊。”周玉郎扯着她,压低声音道:“就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喜欢的,偏偏还端着架子。等空了,任凭你看个够。今儿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且在屋子里好生安顿着就是。”

    钱如意根本就无心听他说了什么,问道:“听说你父亲回来了?”

    周玉郎笑道:“什么听说,你不都看见了么?”

    钱如意想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一点儿,于是乎想要笑一笑,结果变成了呲牙咧嘴,比哭还难看:“你父亲真年轻。”

    周玉郎笑道:“我父亲十七岁上,我母亲生的我。算起来他今年还不到四十岁,自然年轻些。”

    钱如意的眼神不觉迷蒙起来:“十几年前,他也和你这般。”

144、不认识

    周玉郎点头:“谁说不是呢。我父亲上战场的时候,我才四岁。他也才二十出头。说起来,我这个做儿子的十分的惭愧,这么多年毫无建树。想我父亲,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在边关建功立业了。”他说到此顿了顿:“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父亲说他曾在迷踪荡里欠下一个小女孩儿承诺。答应那女孩儿帮她赎出被卖做仆婢的妹妹。你说巧不巧,我就是专程去到你们金山县,去帮我父亲完成当年的夙愿的,顺道儿去你舅舅家里凑凑热闹,好巧不巧就遇见了你。”

    钱如意张口结舌,许久道:“大妹是你帮忙赎出来的?”

    周玉郎道:“你认识那女孩儿么?可惜,她的姐姐不在了。若不然我还真的想见一见那个女孩子。她可是我父亲以及当年许多将士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大业国,半壁江山的救命恩人。若不是她的指点,如今哪里还有玉匣关,估计也没有你们金山县了。”

    钱如意只觉得手脚发凉,暗叹天意弄人,直直道:“那你父亲有没有说过,倘若那女孩儿还活着,他会怎么样?”

    周玉郎摇头:“这倒没有。我父亲那个人,一向不苟言笑。就算是我,也是不敢多问他什么的。”

    “不苟言笑么?”钱如意现在想把这四个字给嚼碎,在吞进肚子里。她望穿秋水,辗转千里,就耽误在了不苟言笑这四个字上。

    周玉郎颇为遗憾道:“大约做父亲的,都是如此吧。”

    钱如意垂下头,无声的叹息。

    周玉郎看向她:“你似乎有心事?”

    钱如意点头。

    “能说么?”

    钱如意摇头。

    “那你是在这里自己静一静呢?还是去陪伴如言?”

    钱如意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走到一处清幽的小院儿里。此时的北定候府,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而这座小院儿却仿佛闹市中的一座孤岛,分外的清幽安静。说实话,钱如意挺喜欢这里的。她爱说话,但是并不代表她是个爱嘈杂的人,相反,她更愿意一个人静静的独处。只不过,过去的许多年,她都不大有这样的机会罢了。毕竟,生长穷苦人家,光是生活就已经够令人绞尽脑汁,精疲力竭了。

    但是,下一刻她鬼使神差一般说道:“我想去看看你的父亲。”

    周玉郎一愣:“我的父亲?”

    钱如意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太多唐突,但她此刻最想做的事,就是去看周正。所以,尽管周玉郎十分的意外,她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周玉郎道:“这会儿怕是有些不大容易。我父亲连夜从边关赶回来,才刚从宫里面圣回转。这会儿恐怕正在更衣洗却一路风尘。若是明天,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过他老人家。”

    钱如意对于周玉郎口中称呼周正为老人家,有些惊诧:“你父亲不老啊。”

    “我知道,可再年轻在我这个儿子面前,也是老人家啊。”周玉郎说到这里,两颊忽然微不可见的染上一层粉云:“如果不是我任性,他老人家现在恐怕早就做爷爷了,你说不称呼他老人家,又要称呼什么呢?”

    钱如意一点儿都感触不到周玉郎此刻的心境,她此刻心中乱得仿佛一团麻。闻言道:“那你告诉我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我只远远的看一看他罢了。”

    周玉郎奇怪起来:“你为什么这样执着的去看我的父亲?”

    钱如意道:“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周玉郎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怕他老人家不好相处。那我就让人带你去远远的看一看他好了。”

    “不用,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自己去看一眼就好。”

    周玉郎看了一眼她的装束,道:“也好。如果有人拦你,你就说是我让去的。”

    钱如意点头。

    周玉郎这才走了。

    周家人口单薄,除了刚从边关回来的周正,也就只剩下周玉郎这个男儿了。内里有周夫人支撑,外头的事就事事需要周玉郎打点,所以,今天虽然是他的大喜之日,却真的很忙。能陪钱如意走到这里,已经是忙里偷闲了。

    钱如意等他走得不见了身影,这才折转身子,往周玉郎告诉她的,周正所在的地方走。

    她这是第二次来周家,并不太清楚主院在哪里。只是知道个大概方向,顺着路找寻。走了大约两刻钟,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绕着那小院儿转圈子。

    要说这是周玉郎不愿意让她去找周正,这也不像。可她走了这么久,竟然都没离开这个院子方圆数丈,这就有些蹊跷了。

    她几乎从不迷路,今天竟然在周家这个方寸之地迷了路径,说起来她自己都不信。可是,偏偏这四周围除了枝头的鸟儿,连一个人影都没有。钱如意后知后觉,她被困在这里了。

    原本她心神烦乱,这会儿走了半天,脚也累了,腿也麻了。加上得知自己走不出去之后,渐渐的也就安静下来。

    人安静下来,便容易回想起往事。

    钱如意遇见周正,纯属意外。

    那时节,天灾**,庄户人家个个青黄不接。一向被爷爷、奶奶教养的女娃也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帮家里多找些吃的。

    那个时候,钱如意能自由进出迷踪荡这件事,连爷爷、奶奶也是不大知道的。

    钱如意每每趁着家里人都去干活儿了,她就从偷偷进迷踪荡里找吃的。她不敢告诉爷爷、奶奶,是怕二老担心。那时候,人人为了生存,焦头烂额,家里人对于钱如意的关注自然而然的会减少。所以,一个十来多岁的娃子,是很容易独自溜出家门的。

    迷踪荡里,因为没人去,所以能吃的东西很多。那野鸡、兔子也不怕人。钱如意只需要稍花点儿心思,每天总能有所收获的。

    有时候,她实在饿,就在荡子里生火烤东西吃。周正就是被她烤食物的香味儿吸引过来的。那时候,周正带着他那支七零八落的叫花子兵,被悍匪赶进迷踪荡已经好些天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幸亏他带的是一群叫花子兵,那些人别的本事没有,抓鸡逮兔子,顶数让自己不饿死的本事多。要是换了别的部队,还没走出荡子就先把自己饿死了。

    钱如意有些想不起来那时候周正是什么样子了?

    披头散发,浑身是干了的血迹。胡子拉碴的,手指头缝儿里都是泥垢。但是,她却永远记得周正那一双眼睛,明亮又坚毅,充满了骄傲,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

    没错,就是希望。在那个人人都在苦水里煎熬,有今天没明天的时节,希望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

    所以,才十来多岁不知情为何物的钱如意,沦陷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周正那一双亮亮的,充满希望的眼眸。

    钱如意并没有发多久的呆,几乎只是一低头,一抬头直之间,她就哑然失笑,笑自己,妄自作聪明。一个能领兵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娶一个乳臭未干的乡下丫头的啊。

    那个时候,只怕是把钱如意的话当成小孩子的儿戏罢了。这么多年过去,谁还会记得一个小孩子的戏话呢?

    唉……

    钱如意轻叹一声:“你啊,当真是可笑的紧。竟然还当真了。怕不是穷的狠了,总想着天上掉馅饼。得亏没有找到那人面前啊,要不然,怕不是成了天大的笑柄。”

    她正自言自语,一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眸撞入眼帘。

    钱如意顿时觉得浑身一僵,连呼吸都给忘记了。

    只见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除了颌下短须和眉角那一丝,只有战场在能镌刻的峥嵘,岁月几乎没有再在那张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

    “你……”周正望着眼前布衣荆钗的玲珑女子,一时间有些恍惚。

    钱如意垂下头去,没有说话。从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的事,还是放下的好。虽然她的心中很难过,但她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

    周正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在距离钱如意不到三步远的地方,俯视着钱如意,满脸的疑惑:“你是……”

    尽管钱如意决定放下,可这时听到这个自己肖想了十几年的男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她的心里还是非常的难受的。于是,她将垂着的脑袋,垂的更低了些:“我是串门儿的。”

    周正道:“你是谁家的女孩子,我好派人把你送家去。”

    钱如意不敢抬头,怕自己会哭:“我家不在京中,您只让人把我送到门口就行。我迷路了。”

    “那你家是哪里的?”周正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钱如意并不是个能很好伪装自己情绪的人,她实在憋不住了,这才抬起头来,望着周正:“我家住在金山县,元宝村。”

    “哦……”周正应了一声:“这样啊。”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愉悦:“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京城距离金山县,怎么说也有千八百里呢。你是走着来的?还是坐车来的?”

    钱如意难过极了就有些生气:“我睡着觉来的。”这话原也不是心口胡诌。钱如意自出金山县就开始生病,十天有九天昏昏沉沉,说是睡着觉来的,一点儿也不夸张。

    “呵呵……”周正笑了起来:“你啊,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

    钱如意赌气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怎么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点儿都没变?”

    周正反问:“你说我知不知道?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钱如意皱眉:“你这人说话没道理,好端端的我和你也不熟,怎么就骂起人来。你要是愿意帮忙,把我送出去,我感激不尽。你要是不愿意帮忙,我自己找路也是能走出去的。”

    周正眸中的喜悦凝固:“你不认识我了么?”

    钱如意发自内心的想要回他一句,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可是,此情此景,认得了才是笑话,还是不要认识的好。于是她摇了摇头:“不认识。”

    周正那一双和周玉郎几乎如出一辙的清俊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周身仿佛陡然升起一股萧杀之气。这是只有经过战阵洗礼的人才会有的。也就是说,周正生气了。

    可是钱如意不打算改口。她已经想明白了,她和周正是不可能的。首先,她身份卑微,周正有妻有子。让她给这样一个人做小老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其次,以前她不怎么留意周玉郎,经过和卫如言争吵那次,她也看明白了。周玉郎那个浪荡公子,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对她不怀好意。要是她转而成了周玉郎老子的女人,那玩笑可就开打发了。弄不好,她、如言、周玉郎还有眼前的周正,都要身败名裂。代价实在太大了。她承受不起,他们也全都承受不起。

    但是,周正身上那一股萧杀之气,只是一瞬就又消散了,望着钱如意道:“家里有喜事,你既然来了,也就别忙着走了。喝杯喜酒,沾沾喜气儿也是好的。”

    钱如意道:“我不会喝酒。现在只想回家。我是陪着卫家三小姐如言来的,这会儿没有我的事了,还不回家做什么呢?”

    周正略一沉吟:“这样啊,那倒是要及早回去才好。该避嫌的,还是要避一下。这样,我先让人找个客栈,安置你住下,回家的事情且不忙。等我回玉匣关的时候,顺路带你回去。这样也安全些。”

    钱如意摇头:“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哥哥在外头等着我呢。您让人把我带出这里就行。”

    周正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派两个人护送你们回去吧,路上好有照应。”

    钱如意正要开口拒绝,就听周正接着道:“不许回绝。你小姑娘家家的,不知道江湖凶险。难道忘了才出金山县就遇到的危险。”

    钱如意被他这样一说,顿时就气馁下去。就她和赵丰收两个人做伴儿,走那样长的路,还真的不保险。她是个女子,日常不曾接触外头的人和事,赵丰收则根本就是憨货头,对于那行脚住宿之事,钱如意也不抱十分的希望。

    如今周正要人护送他们,正是雪中送炭一般。

145、金砖

    于是,钱如意点了点头:“多谢。”

    周正一笑:“客气。”

    钱如意从北定候府走出去的时候,赵丰收还傻愣愣的站在府门外等她。那两名周正派来护送他们的卫士,倒是看着比赵丰收更像要长途跋涉的人。

    赵丰收看见钱如意出来,顿时高兴的咧开嘴就傻笑开来。钱如意走到他面前:“走吧。”

    赵丰收点点头,跟在钱如意后头就走。

    那俩被周正派下来护送钱如意和赵丰收的武士反而傻了眼,拦住二人道:“你们就打算靠着两条腿走回去啊?”

    钱如意反问:“那要不怎么回去?”

    最后,那俩武士自己掏腰包,雇了一辆板车给赵丰收赶着,一行四人这才启程离京。

    才出了城门,就听有人呼唤:“如意,丰收……”

    钱如意在板车上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陆子峰背着包袱快步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将包袱往板车上一扔,将身一歪就坐在了赵丰收身边:“你们怎么这样慢,我都等了快俩时辰了。”

    钱如意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离京?”

    陆子峰道:“知道就是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说着又催促赵丰收:“丰收,走了。赶路了,要不然恐怕会错过宿头。”

    钱如意道:“你不是要留在京中科考么,怎么忽然有要回去?”

    陆子峰道:“科考是要科考的。可是,这种事急也急不得的。朝廷三年开一次科举,中间这三年,我自己一个人在京中,又有什么意思呢?不如回金山县去,那里我熟识的人还多一些。”

    钱如意道:“那你考过了童生和秀才了么?不是说,要考到举人,才能考进士,进士考的好,才能进殿试么?”

    陆子峰笑道:“看不出,你一个小姑娘知道的还挺多。你说的没错,普通人要想致仕,说不得要将这些全都考一遍。可是,我不是普通人啊。我爹娘可是为了大业江山,洒尽了最后一滴血的。”

    钱如意恍然:“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参加科考,要从头考起呢。”

    陆子峰道:“原本我也是打算这样凭自己的真本事去一层,一层考过的。后来我想通了。凭什么别人可以靠着祖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就非要把日子过得那般坎坷呢?我爹娘舍弃性命为我留下的一点点便利,我为什么要辜负?这又不是白白得来的。”

    钱如意笑道:“这话我爱听。正是这个道理。”

    陆子峰揉了揉肚子,别开了这个话题,望向赵丰收道:“丰收,有没有带干粮,我怕错过你们,一早就在城门外等候,都没顾上吃饭,这会儿快要饿的前心贴后背了。”

    赵丰收憨憨道:“有的。”将他的包袱扯过,掏出一个馒头来,递给了陆子峰。

    陆子峰接过,狼吞虎咽的开吃。

    赵丰收惊愕的看着他:“陆先生,您……”

    陆子峰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道:“不要叫我先生,你要是不嫌吃亏,也叫我一声陆师兄吧。”

    钱如意看着他的吃相,忍不住呵呵笑起来:“陆师兄,你的斯文呢?难道肚子太饿,都拿去吃了么?”

    陆子峰好不容易将嘴里的馒头咽下:“斯文?斯文能填饱肚子么?我一早就那俩字儿撕吧撕吧,扔茅厕了。”

    钱如意忍不住哈哈大笑:“陆师兄,你恶心不恶心?你在吃东西啊。”

    陆子峰一边将白馒头嚼的津津有味,一边道:“这次回京,给我触动很深啊。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够惨了,可是这一路看来,比我更惨的人比比皆是。和那些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的人相比,我有白馒头吃就已经很不错了。别说是说话,真到了饥肠辘辘的时候,就算守着大粪,咽着糠菜都能津津有味你信不信?”

    钱如意摇头:“我才不信。”

    “你?”陆子峰望了她一眼:“你就是个娇妮子,难伺候的紧。你问问丰收,看他吃的下,吃不下?”说着向赵丰收道:“你说是不是?”

    赵丰收一笑,没有回答。

    之前钱如意还有些担心,如果只有她和赵丰收两个人,路上遇到事情可怎么办?这下钱如意的心可算放地上了。文有陆子峰,武有周正派来的那俩武士。这一路上,她就剩下高枕无忧了。

    天气又越来越暖和,这一路上,虽然只有一辆板车,风吹日晒雨淋,钱如意一样不少的全经历了一遍,可她不但没有像来的时候那样生病,回到金山县的时候,还胖了许多。

    钱如意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个穷命,过不得那富贵日子。

    那两个武士一直将二人护送到元宝村村头的桥上,索性连板车和套车的毛驴都送给了钱如意。陆子峰和二人别过,自回长风书院。钱如意和赵丰收一前一后的穿过石桥进村。多日未归,真的看周围的什么都亲切。

    钱如意进村还没有走多远,就见三伯母一溜儿小碎步跑了过来,人还没有到近前,声音先传了过来:“如意啊,我的娃,我的小如意,你可算回来了。”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应答,已经一把被三伯母紧紧搂进怀里,三伯母身上的汗腥味儿扑鼻而来,钱如意的眼眸顿时就湿润了:“三伯母……”

    “咋了我娃,谁给你委屈受了?”三伯母搂着她,从上倒下的抚摸着:“瘦了,我娃受苦了,瘦了这老多。”

    但其实,钱如意这一路上不但没瘦,还比之前胖了许多,瓜子儿脸都成柿饼脸了,也不知道三伯母从哪里看出来她瘦了的。

    这时,比较年轻的六婶子才从后头赶上来,指着三伯母向钱如意笑道:“丫头啊,你是没见那三泼的样子。听说你回来了,把手里正筛着的一筐高粱扔下就跑,高粱撒了一地,咱家的鸡可是开心坏了。在那儿抢着吃呢。”

    “啥?鸡吃我的高粱了?那可是我留的种子,说话就要种的啊。”三伯母一拍大腿,指着六婶子:“你个小六子啊,看见鸡吃我的高粱还不帮我撵一撵,净跟着我瞎跑什么?”

    六婶儿笑道:“许你想侄女儿,就不许我想了?就你是亲的,我是后的啊?”

    三伯母摆手道:“你能跟我比吗?如意是吃我的奶水长大的。你和老四都靠边站。”

    六婶儿也不恼:“三嫂,你要是再不赶紧回去,鸡就把你的高粱种吃完了。”

    三伯母这才想起自己的高粱来,大叫了一声:“我的高粱种,该死的鸡,看我不清炖了你们……”一边喊着,一边转身撒腿又往回跑了。

    钱如意唤道:“你慢点儿。”

    六婶儿挎住钱如意的胳膊:“咱回家去,爷爷、奶奶这会儿怕是都等急了。”

    钱如意这会儿也巴不得肋生双翼,飞到二老身边去。挽着六婶儿脚下走得飞快。六婶儿笑道:“都说京城好,如今看来一点儿没错。那京里的水土就是养人。看我小如意,这会儿走起路来,脚底下跟踩着风火轮儿一样,以前可是像个香牛牛,跑起来还没有挪的快。”

    钱如意听了,这才注意到,果然不知何时,她竟然能走得十分的快了。想来是之前,为了卫如言的婚事,她一个人跑前跑后,不知不觉就锻炼的走路快了起来。

    可这哪里是京城的水土养人,分明是京城里的水土锻炼人呐。没办法,跑得慢就被人踩脚底下了。不得不跑,拼命也要跑。这话不能和家里人说,说多了都是泪。

    等钱如意到了家里的时候,新房子里已经聚集满了人。内中自然有钱如意的父母,钱五郎和葛六女。连街坊邻居都来了不少。大伯母主持烧了许多的菜,一大家子人,自从分家后第一次重新聚首,吃团圆饭。从屋内到院子里,再到屋外的空地上,满满的开了十六桌。桌桌人头爆满。没办法,钱家男丁多,子生孙,孙抱子,人丁兴旺。

    这一场团圆饭的场面,都干上人家娶媳妇,办喜事了。不知道多少人眼红老钱家的日子,过得这般红火。

    钱如意心里高兴,饭量也就见长,正吃着饭,忽听有人唤了自己一声:“表小姐。”

    钱如意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羞答答的小媳妇站在自己身边,正在纳闷儿这是谁家媳妇的时候,就听奶奶呵呵笑道:“丫头,你可不能叫如意小姐,她应当叫你嫂子的。”

    钱如意顿时恍然大悟,指着那媳妇儿:“你是七嫂。”

    那媳妇儿羞答答的点头。

    钱如意高兴的站起来就要拉她一起坐。奶奶见了,连忙道:“撒手,撒手。可不敢拉扯你嫂子,她现在身子重。”

    钱如意简直高兴的合不拢嘴巴了,笑道:“哎呀,这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小七走了过来:“别光傻笑啊,你好歹也京中走了一匝的,好的没有,不太好的见面礼,总要给你小侄子一件的。”他的话音刚落,原本热闹的家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人人望着小七,又望望钱如意。

    小七大约被众人盯的难受,抬起头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听说那京城,大街都是金砖铺的,如意好不容易进京一趟,还不得抠两块回来啊。”他说着看向钱如意:“你也不用给我多,就给我一块金砖吧。”

    钱如意一头黑线往下淌:“七哥……”

    “那个,如意啊,你七哥跟你开玩笑的。”一旁的小媳妇见状,连忙替小七打圆场。

    小七还想说什么,被她一推:“你是不是喝醉了?开玩笑,玩笑过了也就是了。”

    奶奶闻言,向那媳妇儿道:“小七媳妇儿啊,我看小七有些醉了,你送他家去歇着吧。”

    “哎。”七嫂闻言,推着小七走了。

    家宴吃到现在,其实也都差不多了。又出了小七这个突兀的‘玩笑’,人多了,不免就有那么一两个心照不宣。毕竟,家大业大,男女老少百十口子,这也是难免的事情。

    于是,就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去。

    最后剩下大伯母几个上了些年纪的稳重妇女,收拾碗碟和剩饭剩菜。那碗碟都是兄弟们各家凑的,收拾完之后,谁家的谁带回去,连同那些剩饭菜,都是这样分了,各自带回家去。要不然,就这些剩饭菜都够钱如意和二老吃到猴年马月去了。天气又热了,食物不好存放,各自拿回家去,吃了不浪费。

    原本这家宴的东西,也都是各家带来,凑在一起的。乡下人家,遇到这种情况,都是这样,大家齐心协力,热闹,热闹。

    钱如意这一天下来,确实挺累的,但是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她和二老现在住的新房子,其实是拿赵丰收的钱修的。自然赵丰收和他奶奶也在这里住。大约是这小半年大家都习惯了那祖孙俩的存在,也就释然了。

    家宴的时候,甚至还邀请了赵丰收祖孙一起来吃饭。

    等家宴散去之后,赵丰收带着他奶奶回自己房间了,上房里剩下了钱如意和爷爷、奶奶,以及钱五郎。

    钱五郎两口子,自钱如意回家以来,根本就没有上前来说过一句话,似乎钱如意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一般,这会儿葛六女都回去了,钱五郎却还不走,一看就是有事。

    没等钱五郎开口呢,钱如意先占了上风:“我先说明,我从京里回来不假,但是一文钱都没有。”

    爷爷低咳了一声,示意钱如意不要说话。但是已经晚了,只见钱五郎猛然抬起头来,咄咄逼人道:“你这是跟你爹说话吗?你自己在京里穿金的,戴银的,吃香喝辣,管过你爹娘,兄弟的死活没有?”他越说越气,站起身来一巴掌向钱如意打去:“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怎么养了你这样个赔钱货。”

    钱如意傻了,都不知道躲避钱五郎那迎面而来的巴掌。呆呆的低呼了一句:“爹……”一股寒意自心底深处升起,冻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146、心寒

    葛六女不喜欢她,钱如意是知道的。小九受葛六女影响,也不喜欢她,这个钱如意也知道,但最起码,小七和钱五郎,之前对她还算有些亲情的。谁能想到,不过小半年不见,钱五郎竟然成了这样,连父女间的一点儿亲情都丧失殆尽了。钱如意怎么不惊,怎能不心寒?

    眼看钱如意就要挨打,爷爷低吼了一声:“老五。”一拐棍打过去,狠狠敲在钱五郎的胳膊上,硬生生将他的胳膊打得一歪:“你猪油蒙心,糊涂了么?你睁眼好好看看,这是如意,是你亲生的娃。她又没犯错,你怎么舍得打她?”

    钱五郎捂着被打的胳膊,瞪眼望着爷爷:“还不都是你们惯的?你看看她现在那张狂的样子,还没嫁出去呢,就以为自己是少奶奶了?今天要是不把那金砖拿出来,我不打死她都是轻的。”

    “金砖,你咋不要个金銮殿呢?”爷爷简直要被气死了。

    一旁的奶奶搂着钱如意,望着钱五郎骂:“你个孽障啊,自己的骨肉,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我和你爹从小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么?你不知道那巴掌打在人身上疼,你抽你自己啊。你打我娃做什么?”

    钱五郎被二老骂着并不服气:“爹,娘,你们俩就一味的护着她。你们怎么就不睁眼看看你儿子我现在过得日子?我家都要揭不开锅了。自打那死丫头给小七整了个婆娘回来,小七就不跟我一根心肠了,挣得钱,全都给他那个婆娘管着,我一文钱都见不到他的。

    要不是这死丫头,小七能成现在这样吗?”

    钱如意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浑身都在抑制不住的哆嗦。实在是钱五郎此举,伤她太重。虽然没有打到她身上,可她的心却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一般的痛。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让她遇上钱五郎、葛六女这般的父母。

    钱五郎兀自职责着:“小九可是她亲弟弟。如今在他舅家读书。那笔墨纸砚都是她舅舅家给的,总不好连穿戴都要人家出。小九将来是要考状元,给咱老钱家光宗耀祖的。怎么能让他跟个乡下孩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呢?我和她娘又是上了年纪的……”

    钱五郎说到这里。爷爷一口吐沫就啐了他一脸:“我呸。我和你娘都在这里,你可到老了,你要给谁做老子啊?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登我的门。”

    钱五郎并不敢和老爷子叫板,闻言蔫了吧唧的垂下头,蹲在地上:“爹,你这也太偏心了。如意是我闺女,她拿回来的金砖,怎么着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一拐棍就砸了过去:“你给我滚。你的脸呢?脸呢?”

    钱五郎将身体向距离老爷子更远的地方挪了挪,看那样子,钱如意要是不拿块金砖给他,他无论如何是不会走的。

    奶奶被气的,指着钱五郎的鼻子尖:“老五啊,老五,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东西。如意一个一姑娘家家的,不过是和山长家的闺女做了两天伴儿。娃远天远地的一个人出远门,你个当爹的不说给娃带上些盘缠钱,咋好意思张嘴问娃要钱的?你还是个人吗?”

    钱五郎也不吭气,就那样蹲着,和老俩和钱如意较上劲了。

    奶奶忍不住搂着钱如意,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啊,我上辈子作孽,养了个孽障啊……”

    这屋里闹得反了天,那边赵丰收也待不住。他原本是个憨厚不爱言语的性格。白长个大个子,为人处事木讷的很。这会儿听着钱如意受委屈,心里就跟油煎一般。

    他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抬脚出门去了爷爷、奶奶居住的上房。看了看屋里的情景,赵丰收一言未发,走过去就拉扯钱五郎。

    钱五郎原本肚子里就憋着气呢。这会儿见忽然冒出个赵大傻,上来就动手。钱五郎那压抑的火气顿时就如同火山爆发,不由分说,一拳就打向赵丰收的门面。

    赵丰收木讷,但是他年轻。本能的一躲,躲了开去。他身高马大,比钱五郎还高半头,手长脚也长,力气又大。躲过去钱五郎那一拳之后,伸手就箍住钱五郎的腰身,两手用力就把钱五郎抱了起来,迈步就给抱到了门外去了。

    钱五郎气的快要爆炸了,手脚并用的踢腾:“赵大傻,放开老子。不然老子和你没完。你特么住着我家的房子,现在还想造反吗?再不放手,老子把你赶到大街上去。”

    爷爷望着他,狠狠的啐了一口:“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哪个是你的房子。你就别想打我这房子的主意。明白告诉你,这房子是我给如意盖的,就算将来如意出了门子,这房子我就给了赵丰收,也不给你一个砖头。”

    钱五郎越发叫起屈来:“爹,娘,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你偏帮外人,那赵大傻给你什么好处了?是叫你爹了,还是叫你爷了?”

    爷爷怒极,吼道:“他救了你爹的老命。”

    爷爷这一声吼出来,钱五郎安静了,钱如意和奶奶都拿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爷爷。

    爷爷见已经说破,索性道:“我今天也不瞒着你们了。要不然,万一哪天我蹬了腿儿,你们这些畜生,都还以为人家娃沾了咱们便宜呢。赵丰收救了我的命,没有他我早就被石头砸成烂泥了。”

    钱如意望着老爷子:“爷,您咋从来不说?”

    老爷子道:“我不说自然有不说的原因,你也别问。等日后你成人了,自然就知道了。”

    钱如意道:“我已经长大了啊。”

    老爷子怜爱的望着她:“这闺女、小子,没成家都不算成人啊。娃啊,我和你奶奶都这个岁数了,能不能看见你成人那一天啊?”

    钱如意顿时止不住得鼻子发酸,垂头道:“能得,一定能。等我有了娃,你和我奶还要帮着带呢。”

    老爷子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啊,唉……”

    钱五郎这会儿回过神来,向着屋内喊道:“我知道了,怪不得那死丫头铁公鸡一样,一毛不拔,肯定是想把那些个金砖,拿到她婆家去。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子在一天,就不能让你得逞。”

    老爷子被他气得够呛,自己又年纪大了,对钱五郎打不得,骂不过得,于是一叠声向赵丰收道:“丰收,把你叔给我丢出去。以后咱们这个家,不许他登门。”

    赵丰收听了,抱着钱五郎,就给他扔到了大门外,而后将大门紧闭了。

    钱五郎在门外骂了两声,见并没有什么用处,这才恹恹的走了。

    赵丰收站在大门后,听不见外头的动静,这才转身回来。犹豫了片刻走到上房门外:“钱爷爷,京城没有金砖。”

    老爷子一瞬间老泪盈眶:“我哪能不知道呢。只是,娃啊。你这话不该和我说,应该对外头那些胡说八道的人说。和我说有什么用呢?”

    “嗯。”赵丰收闷闷的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钱如意本来以为,今天这出闹剧,就此收场了。谁知不过安静了一刻钟,就听外头大街上想起了敲击铜盆的声音,赵丰收用他那从未曾有过的,高亢浑厚的声音沿街呼喊着:“京城没有金砖,京城没有金砖……”

    钱如意瞬间,再次的感到鼻子发酸,低喃了一声:“那傻子。”

    奶奶和爷爷也面面相觑:“这娃……”

    爷爷望着钱如意:“我娃,你也不小了,今天给爷爷交个实底,你心里到底咋琢磨的?”

    钱如意明白,爷爷说的是她的婚事。她强自一笑:“还能咋琢磨的,我不想离开你们,可是呢,让别人来咱们家,好人家的小伙儿不肯,不好的人家我还不愿意呢。就这样呗。”

    爷爷道:“那咱爷孙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和你奶看丰收那孩子就不错。你要是愿意,挑个时候咱们就两家合成一家过。也省了那外头一些个风言风语。”

    “啊?”话说钱如意还从来没考虑过她和赵丰收有一天能被捏成一堆儿的。

    她和赵丰收,虽说从小就熟识的,钱如意也总是帮着赵丰收。可那是因为她心肠软,看不得赵丰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委屈。那些年,家家户户日子艰难,钱如意一点儿都不怀疑,她要是不管赵丰收,就赵丰收那傻子,真的能被他那对奇葩父母给冻饿而死。

    想到这里,钱如意不由得叹息一声,还说别人是奇葩父母,她又何尝不是摊上一对奇葩父母呢?

    奶奶殷切的望着钱如意:“我娃,你爷爷说的话,你觉得咋样?”

    钱如意道:“总得容我考虑考虑。赵丰收,我就从来没往他哪里想过。让你们这样一说,我咋有种咱们仨算计他的意思呢。”

    奶奶有些不高兴了:“咦,那咋说的。我娃还配不上他咋地?”

    钱如意道:“这不是他配不上我么。我这么聪明伶俐,到最后嫁个傻子,怪让人难以接受的。”

    爷爷道:“我看就挺好。这老话说,两口子就像一个阴卦,一个阳卦。有个聪明的,就必定得有个傻的,这样才能安生过一辈子,要都聪明,别人还过不过了?要都傻,那日子怎么过呢?”

    钱如意道:“可是,爷爷,你有没有想过赵丰收那臭德行。他爹好吃懒做,他娘泼皮无赖一样,一天天恨不得把赵丰收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他娶了谁家闺女那日子能过好?”

    爷爷沉默了片刻:“你说的这个,也是个问题。”

    奶奶插言道:“咱就别秃子光看见人家头发稀了。咱家老五比人家又强着什么?”

    爷爷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她也是个女孩儿好不好,能让她娇羞一回不能?

    但事实上,钱如意的反应是,傻愣愣的看着爷爷。许久别处一句:“爷,我困了,想睡觉。”

    钱如意真的回屋去睡觉了。可是,往日她是沾枕头就睡着的,今天无论如何睡不着。脑子里过来过去都是赵丰收的样子。一会儿是赵丰收小时候,饿的面黄肌瘦,鼻涕连天的样子。一会儿又是傻啦吧唧跟在自己身后,赶都赶不回去的样子。一会儿……

    呃,不能想。

    钱如意翻个身,强迫自己不要想赵丰收穿着那一身极不合身的小衣服站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可是脑子不听心眼使唤,越不让想,越想。

    要说赵丰收真的是巧长。他小时候头大,头发稀。凹腮帮,凸额头,细胳膊细腿,偏偏长这个大肚子,跟一只蛤蟆一样。是什么时候悄悄的长成现在的样子呢?

    钱如意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如今的赵丰收,身长玉立。一头浓密的黑发,浓眉大眼,高鼻梁。宽肩窄腰大长腿。也就是穷,穿不起好衣裳。要是穿上绸子、缎子,那绝对比周玉郎那种纨绔子弟的样貌强。

    想起周玉郎,周正的身影不可抑制的出现在心头。

    钱如意又翻个身,可还是没有办法将那身影驱逐出去。

    她索性就放任自己远远的看着那身影。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钱如意猛然惊醒,这才发现是做了一个梦。

    看着窗户上,天光已经见亮。她在炕上又翻个身。耳边传来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她将透过窗户缝隙向外望去,只见赵丰收正拿着一把打扫帚在扫院子。

    四月的清晨,天气已经很暖和,赵丰收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对襟小褂,黑色的阔脚裤子。裤脚没有束起来,就那样随意的散着。远处传来鸡犬相闻之声,乡下的时光,静谧而美好。

    钱如意顿时就身心舒畅了起来,躺下去接着睡觉。

    这一觉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听见叫骂的声音:“你个兔崽子,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白养你这么大,你竟然自己发贱,跑来给人家当牛做马……”

    钱如意顿时就头疼起来,那声音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正是赵丰收那混蛋的爹。

147、你过来

    昨天她刚被自己的爹一通臭骂。转天赵丰收的劫难又来了。钱如意这会儿深深觉得,爷爷说的话太有道理了。她确实是秃子只看见别人头发稀,她和赵丰收,确实半斤八两,门当户对。

    钱如意从炕上爬起身,穿好衣裳。这才走了出去。

    外头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乡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乡下又没有戏院、茶楼,这些乡民们平常也没什么娱乐活动,全靠东家长,西家短这些琐事打牙祭了。

    只见赵丰收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也不吭声,也不抬头。任凭自己的爹娘叫骂。

    钱如意顿时又无限同情起他来了。她的父母是不强,但是葛六女是个别扭的女人,明明家里穷的叮当响,可还是喜欢端着大户人家小姐的架子。尤其是葛世文考中秀才之后,那架子更是端的要多高,有多高。所以,她是不屑于来和钱如意讲话的。似乎和钱如意说话,是个十分掉身价的事情。

    赵丰收的娘可就没那些顾虑了。她骂起人来一两个时辰不带大喘气儿的。而赵丰收的爹,也比钱五郎不要脸的多,什么话都能骂出来。

    此刻,赵丰收就正遭受着他爹娘的双重攻击。

    那俩人见赵丰收死活不搭腔,也不说给钱,给东西,顿时更加愤怒。也不知从哪里摸来一根棍子,就要打赵丰收。

    钱如意顿时心头一惊,喊道:“赵丰收,快跑。”

    那棍子足有胳膊腕子那么粗,赵家那两公母又是不知道心疼赵丰收,这一棍子要是打实了,由得赵丰收受得。

    赵丰收微微一怔,当真就地一滚,爬起来撒腿就跑。

    把那俩人给气的,一腔怒火全冲钱如意去了:“你个死丫头片子,我们家的事,要你多嘴多舌?你说,我家丰收挣得钱,是不是都给你了,填了你家的无底洞了?”

    钱如意原本就没想着不承认,闻言点头:“你说对了,赵丰收的钱都我拿着呢?”

    这一下,不但那公母俩炸了,连街坊邻居都炸了。就有看热闹的叫道:“你个没出门子的女娃,拿人家老赵家的钱做什么?难不成你和那赵大傻有一腿?”

    钱如意二十多了没嫁人,在村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她早已习惯了,闻言反问道:“怎么,你眼红了?有本事让你娘,你妹子也来找他啊。”

    那人自找没趣儿,可是又不服气,骂道:“我们可没有你那本事。谁知道你在京里过了几手了,八成是被人大老婆赶回来了。亏得还有脸在这里叫唤。要是我家的,我一早给她活埋了。不够丢人现眼的。”

    钱如意冷笑一声:“哈,你家女人都被你活埋了,你家没绝种,八成你是你爹生的吧?”

    “你不要脸。”

    “你全家不要脸。”论起吵架,钱如意一向荤素不忌,就没有怕过谁。

    奶奶听不得别人诋毁钱如意,早已怒火中烧,在一旁早就开腔助阵。顿时就和那看热闹的骂成一片。

    赵丰收的爹不乐意了,他是来要钱的,这一乱骂起来,他还要个屁。于是喊道:“都停一停,都住一住。”

    大家本来就是冲着看热闹来的,于是就有人把之前多嘴那人给拉在一旁。

    赵家那公母俩,走到钱如意面前:“把钱交出来。”

    钱如意冷哼一声,给他俩一个白眼儿:“花了。”

    那公母俩顿时就暴跳如雷:“那是我家的钱,你凭啥花?你还回来。”

    钱如意道:“休想。以后,只要有我在一天,赵丰收挣得钱,一文钱你们都别想看见。”

    “凭什么?你算老几,来管我们家的事?”

    钱如意道:“你俩瞎啊?我爷爷把赵丰收捡回来多久了?是个人用后脚跟想一想也该明白怎么回事了。非亲非故的,我家凭什么替你养着儿子,养着老娘?”

    赵大娘道:“你啥意思?我家丰收卖给你家了怎么滴?”

    “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钱如意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那些看热闹的:“既然大家今天都来了,有件事我就宣布一下。从今往后,赵丰收是我钱如意的人了。以后你们谁想欺负他,先问过我钱如意同意不同意。”

    钱如意个子不高,身娇肉贵。四里八乡有了名干啥都不中用的废物点心。按说除了笑话她以外,没人会害怕她。可是,架不住老钱家人多势众啊。在乡下,人多拳头大,那就是霸主。一般二般的人不敢招惹这样的人家。不见钱如意家,妇女们吵架都是倾巢而出,先从气势让就压倒一片。

    所以,钱如意说出这话来,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各个都有种丢失了什么的感觉。

    这也好理解。

    在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乡下,有个能供人空闲了就戏耍一下的傻子,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可是,如今这个傻子被老钱家圈走了,大家肯定会失去不少日常乐趣的。

    “我不同意。”忽然,一道似乎带着风雷之势的声音,劈空而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一锦衣男子,气势汹汹的分开围观的众人,走进了院子。

    在他身后,十几个亲信侍从,分两列将那院子围住,把那些看热闹的人唬的连连后退,一直退出院子外很远才站住。

    钱如意脸皮一抖:“周世子,您怎么来了?”

    周玉郎走到她面前,俯身望着她:“我要是不来,谁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石破天惊的事呢?”

    奶奶是认得周玉郎的,一见他进来,立时就紧张起来。这时见他站在钱如意面前,下意识的就把钱如意拉到了自己身后,望着周玉郎:“这位贵人,您找谁?”

    周玉郎也认得奶奶,拱手向着奶奶躬身一礼道:“晚辈周玉郎,见过老人家。”

    奶奶一边拿手暗暗的往屋里推钱如意,一边硬着头皮道:“您客气,您客气。”

    钱如意顺着奶奶的手势,闪身就退回了屋里。

    周玉郎见了,微微一笑,并没有过多说什么。而是伸手扶住奶奶道:“老人家,家里人呢?”

    奶奶道:“都下田干活儿去了。”

    周玉郎闻言:“是晚辈来的仓促了,不周之处,还望老人家见谅。”

    奶奶其实并不清楚周玉郎的身份,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搭腔。

    周玉郎是个自来熟,一眼看见赵丰收傻傻的站在一旁,于是十分自然的以吩咐的口吻道:“丰收,搬个椅子来请老人家坐。”

    赵丰收听了,这才有些反应过来,走去搬凳子。

    钱如意退回屋里,定了定心神。周玉郎对自己有些想法,钱如意是十分清楚的。但她并不打算给周玉郎什么机会。就算不为卫如言,因为自己的,她也是不会容许她和周玉郎有什么事情发生的。

    她在屋子转了一圈,看见放在桌子上的水壶,于是提起走了出来:“奶,您陪世子坐一会儿,我去烧些热水。”

    赵丰收看见了,连忙走过来:“我去吧。”

    钱如意干活儿真的不中用,她也有自知之明。于是就将水壶给了赵丰收,而后大大方方拿了个板凳走到奶奶身边坐下。反而是周玉郎看见她,有几分不自在起来。

    奶奶看了看钱如意:“你去屋里把桌子擦擦。”那意思很明显,周玉郎是陌生男子,让钱如意避了开去。

    钱如意笑道:“奶奶,您多心了吧?这位是如言小姐的新婚夫婿,北定候家的世子。大约是如言想我们了,让他顺道儿来瞧咱们得。”

    “北定候?”奶奶闻言,顿时惊喜不已:“是守玉匣关的北定候吗?”

    钱如意点头。

    “哎呀呀,可不得了。是北定候家的孩子啊。”奶奶的眼眶都湿润了,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向着外头那些远远围观的乡邻们,高声道:“这位是咱们北定候家的公子啊。乡亲们,北定候家的公子来看我老婆子了。”

    话说,钱如意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奶奶这样激动的样子。她不由有些担忧:“奶,您没事吧。”

    “我好着呢。”奶奶笑着,眼泪却顺着眼角溢出来,她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望着周玉郎就往下跪:“给侯爷公子磕头……”

    周玉郎连忙伸手将奶奶架住:“老人家莫要这样,折煞晚辈了。”

    这边话音未落,外头传来众乡邻的声音:“给侯爷公子磕头了。”

    周玉郎转头,只见那院子外头,原本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这会儿纷纷跪倒在地,更有甚者,忍不住心头激动,伏地长哭。周玉郎怔住了。他从来不知道,受人爱戴是什么样子的。

    他原本准备好的话,这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松开奶奶,向着门外那些跪拜在地上的乡邻们拱手施礼:“大家快起来吧,晚辈年轻,实在承受不起大家这般大礼啊。”

    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道:“受得,受得。要没有侯爷,哪里还能有咱们这些人现在的日子呢?侯爷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恩人啊。”

    众乡邻闻言,纷纷附和。

    奶奶听了,又要向周玉郎下跪。周玉郎连忙又扶住她,向着钱如意求助:“如意,你好歹也扶着老人家一些。”

    钱如意道:“我和如言相好,因此才不跪拜于你。不然我也和他们一样的。”

    周玉郎道:“你就不要耍笑我了。”

    钱如意这才扶住了奶奶,又向那些乡邻道:“大家都先起来吧。其实,大家也不用这么客气的。如言小姐四五岁就来到咱们金山县,是在咱们金山县长大的,就像咱们金山县的女孩儿一样。世子虽说是北定候的家的公子,可也是如言的丈夫,就好像咱们金山县的女婿一样。大家要是真有心,不如这样。咱们就当世子是新女婿回门儿来的,招待起来也就是了。”

    人群中有人道:“咦,那可好。以后咱们再走到哪里,就可以跟人说,咱们和北定候家是亲戚。北定候的公子,是咱们金山县的女婿呢。”

    钱如意道:“对的呢。”

    乡邻们顿时鼎沸起来,笑笑闹闹,这个说要回去杀鸡,那个说要回去盛酒,各自忙碌起来。

    周玉郎反而有些不自在:“这……”

    钱如意不会给他多说话的机会的:“不要这啊,那啊的。乡亲们有心,世子也就笑领了吧。莫要嫌弃我们乡下地方粗鄙就行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下地干活儿的男人们都问询纷纷赶了回来,就在钱如意家门外的空地上,摆开了农家酒宴。至于赵丰收爹娘,早就被周玉郎的排场给吓得半死了,所在一旁连大气儿都不敢喘。这会儿见乡亲们摆酒置宴招待周玉郎,乐得跟着揩油沾光,先捞个肚饱再说。

    周玉郎被这群乡下朴实百姓的热情所感染,先将来这里的目的按下,放开来与民同乐。酒喝到一半,葛秀才和金山县令先后闻讯赶来,那酒宴的规模顿时又增大了不少。

    再后来,附近有些头脸的人也纷纷赶来,一时间小小的元宝村前所未有的鼎沸了。到后来,周玉郎酒到半酣,仍旧有前来看他的乡亲们赶来,将元宝村的道路挤塞的水泄不通。他的那些亲信侍卫看着不妙,这才将他护持着而去。

    周玉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金山县了。往日他都是住在葛家,这次依旧住在葛云生那里。这次却不能够了。十里八乡的百姓太过热情,他没办法,只好和县令一起,回了县衙暂住,百姓高炽的热情这才渐渐平息。

    这边钱如意见他去了,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众乡亲的热情抵挡,周玉郎这样突兀的到来,还真的挺棘手。

    她心里非常明白,以她这般的身份,周玉郎要是铁了心要搞点儿事情出来,倾她们全家之力,都是无法抵挡的。她的婚事,真的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钱如意望向默默打扫酒宴之后,狼藉的庭院的赵丰收:“你过来。”

    赵丰收听了,攥着扫把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拖着扫把走了过来。偌大个个子,垂头站在钱如意面前,跟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钱如意抬头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你蹲下来些。”

    赵丰收顺从的蹲下身子,这下成钱如意俯视他了。钱如意心里那点儿别扭才略略好了些。她望着赵丰收:“我早上说的事,你同意不同意?”

148、玩笑有点大

    “嗯?”赵丰收果然一次都不会令钱如意失望的反应慢,这时,傻乎乎的抬起眼眸,满脸迷蒙的望着钱如意,那样子,简直傻的不能再傻。

    气的钱如意伸手就给了他一拳。赵丰收没防备,一下子被她打的跌坐在地上。

    钱如意虎着脸道:“我问你话呢?”

    “哦。”

    钱如意现在想打死这个傻子。

    赵丰收挠了挠头:“反正……我都听你的。”

    钱如意没好气道:“那我要是让你吃屎呢?”

    赵丰收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你要非让我吃,我也没办法。”

    钱如意能不生气吗?

    赵丰收却跟没发现她生气了一样,继续干他的活儿。

    钱如意无奈的转身,忽然撞进奶奶揶揄的笑容里。轰的一声,钱如意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将头一低,跑进屋里去了。

    外头传来奶奶的声音:“丰收,你过来。奶跟你说个事。”

    “哦。”

    大约过了一刻钟,奶奶从外头进来,笑呵呵的望着钱如意:“想通了。”

    钱如意不答反问:“你刚和那傻子说了什么?”

    奶奶道:“我让他明天去赶个集,买点儿成亲的用品来。你俩也老大不小了。既然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儿,就把事儿办了吧。省得一天天的,净听那些风言风语。我年纪大了,吵架也有些力不从心。索性把你嫁了,我也清净两天。”

    钱如意难得的羞涩,嘴巴上却不肯承认:“就知道您厌烦我了。”

    奶奶笑道:“那是。谁让你这么大了还嫁不出去。”

    钱如意转而又有些担忧:“就赵丰收家那公母俩,你也不怕我将来被人撕了?”

    奶奶瘪嘴:“她敢?她要是敢动我娃一根汗毛,我老婆子戳了她的锅。”

    钱如意还是有些担忧:“可奶啊,你也知道赵丰收那就是个傻子。”

    “傻一些怕啥?难道你还哄不住个傻子?”

    这下钱如意踏实了:“是啊,我这不是当局者迷了吗?要早知道是这结果,我又何必长成个老姑娘呢?赵丰收十四五岁的时候,我就下手了。真是,白白浪费我这么多年的青春。”

    奶奶反而有些忧心起来:“娃啊,你是进过京城,见过世面的人了。那山长家怎么说也比咱们这穷山旮旯里好,你是咋想的?”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好什么啊。家大业大开销还大了呢,人口又多,是非都扎窝了。我就在他们家待了几个月,感觉白头发都要生出来了。那京城里的女人们,又都是牙尖嘴利的,偏偏还都是笑面虎,最会笑里藏刀。我可不去跟她们玩儿那心眼儿。又是这个官的太太,那个官的小姐。咱就是一个庄户人家,说多了吧,人家拿官帽子压着咱,不是咱的错,也是咱的错。可要是不说,奶,你觉得我这嘴巴,能管的住么?”

    奶奶笑道:“这倒是。我们宝贝着长大的娃,要是真的去受那窝囊气,我和你爷得心疼死。那咱们就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咱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有什么事,奶奶给你撑腰。”

    两人正说着,忽听外头哐当一声巨响。两人向外望了一眼,只见赵丰收飞奔出院门的背影,以及摇晃的门扉。八成是刚才他撞在了院门上。

    钱如意和奶奶一起,将院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干净,天色就已经全黑了。

    钱如意一向是受不得累得,沾枕头就着。正睡的迷迷糊糊,就听见爷爷的声音道:“那可不行,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怎么能就这样潦草完事呢?这件事还是得好好打算一下。再着急也不急在这一半天的时间。”

    奶奶的声音道:“咱娃也不小了,你也知道赵家那两口子的德行。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么?”

    “那也不行。我养大的娃,又不是踹不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嫁了人呢?这事你别管了,我来操办。”

    “那我咋能不管?娃是你孙女,不是我孙女?你辛苦养大的,没有我的功劳?”奶奶不干了。

    钱如意爬起身,透过窗缝向外望去。外头天色还没有亮。赵丰收和他奶奶居住的厢房里,已经亮起了灯。也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那灯又灭了。紧接着赵丰收从屋里走了出来,又回身带上了门。走到钱如意窗户下头,转了一圈,停了一会儿。

    那边爷爷、奶奶的屋子传来开门声,紧接着是奶奶的声音,招呼赵丰收:“丰收,你过来一下。”

    赵丰收去了一会儿,然后腋下夹着一个什么东西,披星戴月的出门去了。

    钱如意有些睡不着了,她在炕上辗转了一圈,索性起身去了爷爷、奶奶那边:“奶,赵大傻干啥去了?”

    奶奶道:“还能干啥?去赶集了。”

    钱如意望着沉着脸色趴在炕头抽烟的爷爷:“爷,你不是不同意么,怎么还让他去赶集了?”

    爷爷不悦的磕了磕烟锅:“耳朵还挺长,真是女大不中留,还没怎么样的,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我还使唤不了他了怎么地?”

    钱如意道:“我在隔壁都听见你和我奶吵架了。”

    爷爷翻着眼皮:“那你那句话听见我不同意了?”

    这个钱如意还真没听见。

    爷爷越发的不高兴,呵斥了钱如意一声:“回你屋去,哪有大姑娘家家的,紧赶着说这事的?婚姻大事,自古都是长辈之命,媒妁之言。这才叫明媒正娶。回你屋去。”

    钱如意撅了嘴:“回就回。我又不偷不抢的,说句话还不行了。”

    爷爷支起身子:“给你惯的,净学会顶嘴了。将来过了门儿,让女婿一天打三遍都不屈你。”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他敢。”

    爷爷被她气的胡子都支棱起来了,指着奶奶:“你悄悄,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娃,净会顶嘴。”

    钱如意见他真的生气了,耷拉下眼皮道:“我回屋还不行么?”

    爷爷坐起身来:“我忽然想起个事。你不能再在这院儿里待着了。以前是你俩都没这意思,从小一起长大的,待着也就待着了。这以后就不一样了。你俩成亲以前,不能再在一块堆儿待着了。传出去不像话。”

    钱如意望着忽然无比严肃认真起来的爷爷,有些苦笑不得:“这些年,关于我的风言风语还少吗?娃都不知道给我编排出来多少个了,我还在乎这个?”

    “那不行。别人传瞎话,那是嘴长在别人脸上,咱没办法。咱自己做事要情理,要自己尊重。不然,不真遂了那些看热闹人的意?”爷爷说着,向奶奶道:“你收拾一下东西,咱们带着娃先搬出这院儿。让赵家好好把这里收拾出来,粉刷一下。一辈子一回的事,怎么着也不能比别人差了。”

    奶奶答应了,就去收拾东西。但转瞬又想起了什么:“那咱住哪儿啊?”

    爷爷想了想:“论理儿,咱们的养老宅子和老五在一起,如意是他闺女,从他那里出门子是正理。这么着,你先收拾着。我去老五那里走一趟。”

    奶奶顿时有些担心:“你也知道,老五全听他媳妇的。你这去了,不定又给你什么话听呢。回头再给你气出个好歹来。”

    爷爷道:“你别管,我有掂量。”

    钱如意就和奶奶在家里,暂且先收拾了起来。他们也没打算出去住多久,所以也没什么大要紧的东西好收拾。

    爷爷出门的时候天麻麻亮,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大亮了。进门来先抽了一袋烟。不用说,又被钱五郎给气得不轻。

    奶奶望着他:“那孽障怎么说?”

    爷爷磕了磕烟锅,站起身就又往外走去。

    奶奶见状,连忙唤道:“你去干什么?”

    爷爷头也不回道:“套车,咱们往县里找老四去。我娃就是有金砖,就是不给他们花。全都带着给我娃当嫁妆。”

    奶奶道:“那好歹也和老大他们都说一声。不然咱走了,娃们找不到咱们咋整?”

    爷爷正在气头上:“不管他们,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奶奶知道他这是气话,撇了撇嘴,嘀咕道:“没见过这样当爹的,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老四也是你生养的呢?要狼心狗肺,不都是狼心狗肺?”话虽如此,奶奶还是趁着爷爷套车的功夫,走去大伯、二伯家里告知这件事。

    那边,因为家里的牲口是养在老宅里的,钱五郎见老爷子来套车,顿时就老大的不乐意。被老爷子一顿鞭子抽的不敢露头了。老爷子这才套了车,赶着来到这边宅子的门口接奶奶和钱如意。这时候,大伯和二伯几个已经等在门口了。

    爷爷心里气恼钱五郎,看见别的儿子也没有好脸色。大家也识趣儿,谁都不言语。帮二老把东西拿到车上。又嘱咐钱如意好好照顾二老,这才一直跟在车后,送过村外的长风书院那座山。

    爷爷赶车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回头看见几个儿子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心里那口气才舒缓了些,向着几个儿子摆了摆手:“都回吧,家里还有一大摊子活儿要干呢。”

    大伯几人才转头回去了。

    钱如意的四伯,钱四郎是个手艺人。四伯母又是个极会过日子的。所以,分开家不到两年的光景,日子已经过得十分红火,在县城的南门内,买了一处三合院的宅子。宅子不大,但是他家人口少,又收拾的利整,所以居住的十分安逸。

    老两口这是临时起意带着钱如意过来的。所以,钱四郎两口子根本就不知道。等钱如意和爷爷、奶奶到了的时候,才知道钱四郎已经出去干活儿好几天了,估计还得几天才能回来。家里就只有四伯母和钱如意的堂嫂,带着一个小侄子。

    老爷子把来意说明。四伯母连忙就把老爷子和奶奶,让进上房里,指着另一头的屋子道:“那就是给你们老俩准备的屋子。之前你们俩没来,就一直老二住着。这会儿你们来了,他就回西厢房去住着吧。如意就跟着我,反正你儿子是不大挨家的。如果他回来,就也和老二住厢房去。”

    爷爷原本肚子里还有几分气恼的,看见这样通情达理的四伯母,连最后一丝怒气都消了。感慨道:“得亏我和你娘还养了你们几个,不然非得给我气死。”正说着话,一眼看见孙媳妇抱着重孙子过来,立时就高兴的眉开眼笑。将那小娃儿抱过来,喜的,亲了又亲。

    四伯母就和堂嫂去张罗一家人的饭菜。钱如意就跟着爷爷、奶奶在四伯这里住下了。

    原本爷爷的打算是,他们先搬出来。赵丰收把家里收拾一下,赶紧找人来提亲。可是,住下三天了,赵丰收那边还不见动静。

    钱如意沉住气,沉不住气都是次要的,爷爷先沉不住气了,可是他又要面子,不肯回去打听情况。

    正在坐立不安的时候,钱五郎来了。

    彼时爷爷正坐在门口抽烟。奶奶在纳鞋底儿,钱如意在哄小侄子玩儿。钱五郎提着一刀肉,红光满面的走进来:“爹……”

    不光爷爷一怔,钱如意和奶奶都没反应过来。

    钱五郎径直进了院门,将肉交给迎出来的四伯母:“四嫂,我是来接如意回去的。”

    四伯母奇怪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接如意回家去了呢?”

    钱五郎笑的见牙不见眼:“是这样,有人给如意说了个婆家。人家等着接人呢。”

    四伯母一笑:“天还早着呢,你这大老远来的,不急。先吃了饭再说。”

    钱五郎连连摆手:“不用了。我接了如意就回了。人家那边还等着呢。”

    这下四伯母有些装不下去了:“老五,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把如意给卖了?哪有说成亲这样紧赶慢赶的?我好歹是你亲嫂子,如意的亲伯母吧?她人都在我这儿待着呢,我连她要成亲的事,影子都没见着一个。那男方是方,是圆都不知道,你告诉我那边急等着领人呢。你这玩笑开的可有点儿大啊?”

    钱五郎道:“我这不是专程从家里赶过来告诉你了嘛。”

    四伯母道:“那你给我说说,男方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家里兄弟几个?什么时候下的定,什么时候迎亲?”

149、请姨奶奶回家

    钱五郎有些不耐烦了:“嫂子,你这话说的可就过分了啊。如意是我闺女,又不是你闺女。你打听这么清楚做什么?想分彩礼钱咋滴?”

    四伯母冷笑一声:“老五,不是你四嫂看不起你,进你手里的钱财我还真不看在眼里。那钱姓钱什么都还不一定呢。你都捞不着边的,我惦记什么?”

    钱五郎顿时又些恼怒起来:“四嫂,你要这样说话,咱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说着,走到钱如意面前,也不管她手里还抱着小娃儿,伸手就去扯她:“跟我回家。”

    钱如意想要将他甩开,可是力气太小,没成功,反而把怀中的小娃儿吓得哇哇大哭。

    四伯母也怒了,一把推开了钱五郎,示意自己儿媳妇把娃儿抱走,自己拦住钱如意面前,望着钱五郎:“老五,你搞搞清楚,这是我家。你怎么着,你四哥不在家,你就为了王了是不是?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看我能让你把如意领走不能?”

    钱五郎大叫道:“这是我闺女。”

    四伯母也不甘示弱:“那还是我侄女儿呢。”

    爷爷这时已经从大门口,提着个板凳走了回来。他确实老了,头发全白了,腰背也在不知什么时候佝偻了。钱如意看在眼里,心里就忍不住的发酸。要是没有爷爷、奶奶护着,她还不知道会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呢。

    她走过去想要扶住爷爷,爷爷却将她的手拂开:“我还没老呢。”而后将板凳放在,颤巍巍着腰背,坐在板凳上,这才抬起头望着钱五郎:“咋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钱五郎显然不想向谁解释,说道:“爹,您都多大年纪了?家都分了二年了。别的兄弟也没见你这样管着,束手束脚,怎么就到了我这里,您就得什么事都把着不放呢?”

    爷爷微不可见的喘息了两下:“你想得美,还我事事都管着你,做你的大头梦去吧。自分家,你的事我什么时候问过,管过?”

    钱五郎道:“那我自己的闺女,我接走怎么就不行了?”

    爷爷道:“还真不行。你自己拍着良心问问,这闺女自打落地,三灾九难就没断过,你两口子问过一句没有,看过一眼没有?就大前天的事,我豁出去老脸不要,上门去求你。娃大了要说婆家,让娃家去住几天。你怎么说的?没有金砖,就不许等你的门?老五啊,那是个当爹能说出的话吗?

    现在如意就在你面前站着,她叫你一声爹,你有脸答应,我都替你臊得慌。”

    钱五郎闻言,沉默了片刻,似乎有羞愧之意,但也只是片刻之间,他又抬起头来:“那我不管,反正如意是我闺女,我今天说什么也得把她领回去。”

    爷爷将拐杖往地上一横:“有我和你娘在一天,你就别想打我娃的主意。老五啊,老五,你可真长能耐啊。你可真给我老钱家的列祖列宗长脸。这世上的话啊,是真不能占前了说。前只看见别人家养出个败家的玩意儿,转眼就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啊……”爷爷越说越激动,抬起手来,竟然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爷爷……”钱如意吃了一惊,同时也心酸至极,双手拉住爷爷的双手:“你可不能这样,你要是气出个好歹,我可怎么办啊?”

    “是啊,爹,您可得保重身体啊。”四伯母也围了过来。

    大家只顾着爷爷呢,只听咕咚一声。

    一旁抱着娃子的堂嫂惊叫了一声:“奶……”把娃往地上一扔,扑向了昏倒在地的奶奶。

    “奶奶……”

    “娘……”

    钱如意和四伯母先后扑到奶奶身边,又是扶胸口,又是掐人中,奶奶这才缓过气来。没有睁开眼睛,先老泪横流:“造孽啊,我造孽啊,给老钱家生出个不孝的东西。我有罪啊……”

    缓过来的奶奶,依靠在钱如意怀里嘶声悲哭。

    爷爷一拐杖砸向钱五郎:“你个逆子,滚,给我滚。”

    钱五郎在院子了兜了一圈,他年轻,爷爷年老,要是成心想躲开,爷爷自然是打不到他的。如果此刻他远远的走掉,也就罢了。谁知那钱五郎仍旧不死心,望着钱如意道:“你跟我回家。”

    钱如意心中一股愤怒之火,腾然而起,咬牙道:“好,我跟你回去。”

    这一句,把院子所有人都惊着了。四伯母失声道:“娃,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钱如意将奶奶往四伯母怀里一靠,站起身就开始四下里张望,一眼看见爷爷丢在地上的拐棍,捡起来气势汹汹就冲向了钱五郎:“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死了,你愿意拖去哪儿我都管不着,你死了,我自己去衙门口自首去。爷爷、奶奶养我这么大,我不能让他二老因为我被你气死。”

    钱五郎见了,大怒:“你疯了。连亲爹也敢打?”

    钱如意不再多言语,照着钱五郎兜头就是一拐棍。钱五郎毕竟是个大男人,一把就捉住了拐棍的另一端,没费什么力气就给夺了过去。

    钱如意丢了拐棍,转身就去厨房掂了把菜刀出来。

    这下钱五郎害怕了,把拐棍一扔,转头就跑:“小如意,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怕你。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收了邻家的彩礼,你就已经是林家的人。我治不了你,自有人能治得了你。”

    钱如意正在气头上,并不知道害怕,爷爷听了却已经大惊失色,追问道:“什么林家?”

    钱五郎已经跑远了。

    老爷子急的浑身哆嗦,指着钱五郎:“快去把那孽障追回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是,转头来,只见家里不是小脚妇人,就是还在年幼的奶娃子。自己又老迈了,哪个能追得上钱五郎呢?

    奶奶一把搂住钱如意:“我苦命的儿啊……”

    爷爷低吼了一声:“你给我闭嘴。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添乱。”

    奶奶被他一吼,生生将哭声压住。

    爷爷想了想:“不行,我得去找老四回来,让他去告诉老大、老二他们,大家商量个对策。要老五真把如意给卖了,咱们人多法子也多些。”

    钱如意道:“我去吧。”

    爷爷摆手:“姑娘家家的,不好抛头露面。还是我去。总共也没多远,有个一半天就回来了。你和你奶奶还有四伯母在家里,把门顶好了,我不回来,谁敲都不要开门。”

    钱如意还想说什么,四伯母应了。将爷爷送出门去。而后将门顶上。

    钱如意这会儿,想哭连眼泪都没有。就算她绝世聪明,想破脑瓜子都没有想到,又一天自己会被钱五郎给卖了。这个打击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了。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时间有种不知身而为人,所为何来之感。

    “如意,如意,你可不要吓唬我啊……”

    四伯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将钱如意从呆滞中拉回。她望着四伯母,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四伯母担忧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可别笑啊。你笑的我魂儿都吓飞了。”

    钱如意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她竟然是仰天而笑的。

    她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四伯母,你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她默默走到奶奶面前,将头依偎进奶奶的怀中:“奶,我多想永远长不大啊,这样你就不会老,我也不用发愁嫁人。”

    奶奶轻叹一声:“是奶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爷,对不起你钱家的列祖列宗,生出你爹那样的混账来。”

    钱如意依偎在奶奶的怀里:“奶,你说,赵丰收为什么不来提亲?”

    奶奶摇头:“那谁知道呢。”

    钱如意阖上眼睛:“奶,我困了。”但其实,是她想要用短暂的沉睡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的残酷。

    就在她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粗暴的敲门声:“开门,开门。”

    钱如意一惊醒来。

    奶奶下意识的将她搂紧在怀中。

    四伯母提起胆量,向着外头喊了一声:“谁啊?”

    外头有人道:“我们是林家的人,来接我们家新纳的姨奶奶。”

    四伯母道:“我们不认识什么林家的人,更没有什么姨奶奶,你们走吧。”

    外头那些人道:“那钱老五你们认识不?我们家的姨奶奶,就是钱老五的闺女。钱老五现在就在我们身边,要不让他和你们说?”

    钱如意心中那股寒凉,已经无以言表。她站起身,将四伯母扒拉在一旁,走到大门后:“我爹早死了,你们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一状子告到衙门口。”

    外头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有个男人接腔道:“你告我什么?”

    这个声音挺耳熟的,钱如意略一思索就想起来了。这人是开布庄那家的,葛云生三房老婆的外甥,人送外号黄鼠狼那个。钱如意冷笑一声:“原来是你。”

    “钱小姐好记性,看来对林某也是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啊。”

    钱如意此刻,心凉如冰,冷声道:“你大约没见识过我的手段,敢来讨我做小老婆,就不怕家破人亡吗?”

    那姓林的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喜欢的就是你这股子泼辣劲儿。等你进了我的门儿,我自有一千一万种的手段,让你服服帖帖。”

    “好。”钱如意一把拉开了大门:“那你拿把刀来,插进我的胸膛,抬个死人去吧。”

    那姓林的冷笑一声:“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吓唬谁呢。就算你真的死了,这会儿也得埋在我林家的地界上。你说是不是啊,我的老岳父?”

    钱如意这才看见,钱五郎就站在那姓林的旁边。闻言道:“那可不行,我把闺女嫁给你是做老婆的,可不是让她去送死的。要是真被你们逼死了,我们老钱家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那姓林的眼角轻佻的一挑,目中尽是鄙夷之色:“知道,不就是银子的事么?要你闺女真的在我家寻了短见,就是我的不是。我再给你二十两怎么样?”

    钱五郎没有再说什么,竟然是默认了。

    钱如意望着他,眼生都仿佛要化成冰锥:“钱五郎,有你这种爹,本来我应当自绝于世的,可是我还有爷爷、奶奶的养育之恩没还。你倒是给我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那姓林的道:“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嘛。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又有什么不好?咱们回家去吧。”

    钱如意瞟了他一眼:“呸。不要脸的东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谁收的你钱,你找谁给你当小老婆去。你要是再在这里纠缠,我就写一纸诉状,到京里告御状去。你大概也听说了,如言小姐嫁给了咱们北定候的世子,做了世子夫人的。我和如言小姐自**好。你想动我,先考虑一下能不能过得了她那一关。”

    “呦呵……”那姓林的向后退了一步:“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我喜欢。不过,你这事,别说是告到京里,就算告到金銮殿上,我也占着理呢。”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抖开给钱如意看:“你看这是什么?估计你也不认识字,我今天心情好,就给你念一念吧:兹有钱氏老五,有一女,芳年二十……”

    不用那姓林的读完,钱如意已经明白那是什么了。说是聘妾文书,其实就是卖身契。有了这张纸,钱如意无论告到哪里,还真的不占理。谁让这世道就是这样。

    儿女就是爹娘的私产一样。女子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钱五郎再混蛋,也是钱如意的爹。亲爹要卖闺女,白纸黑字立下的文书,走到哪里就都是理。

    四伯母这时也走了出来,站在钱如意的身边,听见那文书的内容,失色道:“老五,你真的把如意给卖了?她可是亲闺女。”

    钱五郎道:“那不孝的女子,就算我卖了又怎么样?她都胳膊肘向外拐,什么都不给娘家兄弟留,我还养着她干什么?缺家贼么?”

    “老五……”四伯母大吼一声,呲目欲裂:“你说的是人话吗?这可是你亲闺女,你亲闺女啊……”话说钱如意还是头一次见四伯母这般的不顾形象,歇斯底里。

    那姓林的并不为之所动,捏着文书,将手一挥,指挥自己带来的小混混们:“把姨奶奶请回家。”

150、娘亲舅大

    四伯母一把将钱如意拉回门内,迅速的关上了街门,闩上之后用身体顶住:“你们要想从我家带走人,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奶奶也跟着过来,用身体将门顶住:“还有我老婆子。想抢走我孙女,除非我死了。”

    外头那些小混混听了,顿时叫嚣起来:“老太太,你们要是非挡着咱们林公子娶媳妇儿,可别怪我们哥儿几个不客气。”说完,那些人,发一声喊,就开始撞门。

    奶奶和四伯母不过是两个妇人,如何挡得住那些身强力壮的混混呢?

    门闩被撞裂,眼看大门被撞开,定然伤到奶奶和四伯母。钱如意一把将奶奶拉了回来。下一刻,大门被轰然撞开。四伯母被弹开的门扇撞的跌倒在地。那些混混冲进来就要拉扯钱如意。钱如意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菜刀就挥向了其中一个混混儿。她是生的柔弱,可不代表她的性格柔弱,相反,她内心里刚烈如火,平日没表现出来,不过是没到那个时候罢了。

    刚烈之人,是不会拿刀对着自己的,只会鱼死网破。

    那些混混大约也没想到钱如意真的敢砍人,原本没将她看在眼里,下一刻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就血溅当场。捂着被钱如意砍中的手臂,退了开去。鲜血顺着手指缝,哗哗的往下流。

    也就是钱如意没力气,要不然这一刀非给他把胳膊砍下来不可。

    那些混混有些傻眼:“你真砍?”

    钱如意二话不说,抡起菜刀就又冲着另一个混混冲去。她个子小,可是气势绝对不输下山猛虎。但凡小混混,也就是欺负欺负弱小妇孺,遇见真不要命的,他们怂的比谁都快。见钱如意一副红了眼睛,不要命的架势,那些混混顿时作鸟兽散,抱头鼠窜。

    四伯母也寻了跟棍子来助阵,小院内外顿时鸡飞狗跳,喊叫连天。

    钱如意本也没想着今天能活,砍得眼红起来根本受不住。忽然手腕被一个生铁一般的手捉住,紧接着刀被人夺了去。钱如意想也没想,张嘴摁住那人就狠狠咬了一口。

    “嘶……”周玉郎倒抽一口凉气。

    那姓林的见钱如意被制服,这才跳出来叫嚣起来:“她疯了。”

    周玉郎冷喝一声:“闭嘴。”

    那姓林的是认识周玉郎的,只不过并不知道周玉郎的身份,因此才敢叫嚣:“那是我新买的小妾,凭什么不让我说话?”

    周玉郎向他招了招手。

    那姓林的不知死活走了过去:“干什么?”

    周玉郎望着他:“你也配姓林?”

    那姓林的道:“我爹就姓林,我自然也姓林,怎么了?”

    周玉郎抬腿一脚,便将他踢的连退几步,扑通跌在地上:“以后,要是再让我听见你自称姓林,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那姓林的被他踢了这一脚,跌在地上好一会儿缓不过来,指着周玉郎:“你……”

    周玉郎这才转头去看钱如意。

    此时,钱如意还死死咬着他的胳膊腕子呐。那狠劲儿,似乎不咬下一块肉来,誓不罢休。

    周玉郎对此只是略皱了皱眉,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奈何此刻神经高度紧绷的钱如意,根本听不见他的话。周玉郎略一迟疑,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就那样伸出另一手,将钱如意紧紧拥抱进了怀里。

    被紧紧拥住的钱如意,有了可以依靠的安全感,紧绷的神经这才渐渐舒缓下来。

    “如意……”隐约中,她似乎听见赵丰收焦急的声音,抬起头来,却看到的是周玉郎近在咫尺的脸,以及将她紧紧环绕住的,周玉郎身上独有的气息。

    一时间,钱如意心里五味杂陈,泪水奔涌而出。

    周玉郎两臂交错,宽大的衣袖将钱如意尽数遮盖在怀里。虽然钱如意此刻境况十分的可怜,但是,他却丝毫不能幸灾乐祸起来。可语气中中就难免带上些许怨气:“你这是何苦?”

    钱如意哭了片刻,将头抬起:“让你看笑话了?”

    话说周玉郎从未见过钱如意这般楚楚可怜,哭泣的样子。忍不住就抬起手来,想要帮她将泪水拭干。

    钱如意转头避开:“谢谢你。若非你,今日我只怕难逃一死。”

    周玉郎道:“难道就算玉碎,也不肯瓦全么?”

    钱如意从他怀中站直身体,后退了两步,直直的望着周玉郎:“似我这般,无权无势,身微命贱犹如草芥一般的人,除了几根骨头还是自己的,还有什么呢?”

    这话,倒是把周玉郎给问了个哑口无言。他沉默片刻:“王法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钱如意凄然一笑:“你看看我,你信么?”

    周玉郎再次语塞。

    这时,那姓林的方才回过神来,指着周玉郎和钱如意向着来看热闹的人们叫嚣:“看吧,看吧,青天白日,狼狈为奸的狗男女。我有文书的,钱如意是我新置的妾,是我的女人。那野男人还说什么天理王法,可是要笑死人的。”

    “住口。”周玉郎的近卫一把揪住那姓林的,呵斥道:“竟敢胡说八道,污蔑我家世子。不想活了。”

    那姓林的抖着手中文书:“我有文书的,怎么是污蔑。这上头有钱老五的手印儿,是他二十两银子把闺女聘给我做小老婆的。人证、物证俱全。你家那个什么子,搂着我老婆,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不要脸,狗男女。”

    一则,姓林的说的确有道理,二则,周玉郎是外乡人。本地人天然的排挤外地人,这是必然有之的事情。看热闹的人顿时就炸开了锅,纷纷指责:“不要脸,真不要脸。”

    “这样的狗男女,就该请县太爷来,把他们沉了河,点了灯。金山县的脸面都让这对狗男女给败坏尽了。”

    钱五郎大约做梦都没想到,会成了现在这个局面,顿时就害怕起来。就要趁着人不备,脚底抹油开溜。那些跟着姓林的来的小混混们,这一时吃了亏,还受了伤,怎会轻易罢休,一把就把钱五郎给捉住:“钱老五,且不忙着走。你闺女砍伤我兄弟这件事,须得说清楚了。”

    钱老五闻言,顿时就吓得两股战战,哭丧着脸道:“她已经是林家的人了,你们要找人算账的时候,也不该找我,应该找林公子去。”

    那姓林的听了,冷笑一声:“你闺女可还没进我家门儿呢,是在你家砍的人,这帐我可不接。”

    周玉郎道:“我接。”

    那姓林的正厌恶这斜刺里杀出来的程咬金,闻言怒道:“你算什么东西?”

    一语未完,周玉郎那亲卫一巴掌就给那姓林来个满脸开花,打的那姓林的眼冒金星,鼻血长流。指着那黄鼠狼,正气凛然道:“你买良为贱,早已身犯律法还不自省,还竟敢三番四次污蔑北定候世子。你有几条狗命?”

    “哇……”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咱们北定候家的世子啊。怪不得,一表人才……”

    人心就是这样浅薄,一旦牵扯到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就立刻变了嘴脸。

    那姓林的到了此时,才知道自己被自己的无知狂妄,异想天开给坑了。可是,他如今已经是被架在了火堆上烤,不死就是生。为了活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高举着手中的文书:“世子就能勾引人妻么?”

    那侍卫闻言,抬手就又要打那黄鼠狼。

    忽听有人乱嚷嚷叫道:“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

    那侍卫一怔,这才将高举的手垂下。

    那黄鼠狼顿时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那侍卫的手,连滚带爬就跑到了县太爷跟前,搂住县太爷的大腿就哭嚎上了:“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那县令甩了他七八下,也没把他甩开,只能端起官架子,呵斥道:“大胆,放肆。”

    别说,这一招挺管用。那黄鼠狼顿时就撒开了手,跪伏在地上呜呜哇哇的哭。

    所有的当事人都在,钱五郎摁了手印的文书也在,证人也在。钱五郎把闺女聘给姓林的做小老婆这件事,按照那律法还真的合理合法,无可挑剔。

    如果非要说有可以挑剔的地方,那就一条,就是那侍卫之前说的,买良为贱。妾通奴婢,通买卖,属于贱籍。

    可是,有一种妾不在此列,那就是富贵人家的贵妾,平民百姓家的平妻。

    如今,那黄鼠狼一口咬定,他聘钱如意是做平妻的,当着一县百姓的面,县太爷也十分为难。

    周玉郎那架势,摆明了要替钱如意出头。

    可那黄鼠狼的架势,誓死都退步。更有钱五郎,怕到了手里的银子飞了,一口认定,他是自愿将闺女聘给黄鼠狼的。至于钱如意的意愿,重要吗?

    很显然,在这个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的时代,钱如意的意愿不光在亲爹面前不重要,在所有人的眼中,都不重要。怪就怪,谁让她生而为女子呢。

    偏偏老爷子又不在场,连个能压制钱五郎的人都没有。

    钱如意当真是十分的被动。

    周玉郎见状,自己从钱四郎家里捡了一把椅子,往场中一坐。那意思很明显,有他在,看谁敢动钱如意一根汗毛。撇开他侯爷府世子的权势不说,光是北定候这三个字,就足够他在金山县横着走了。北定候在金山县老百姓心目中,那就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这会儿,法理上虽然还是那黄鼠狼占着上风,但是围观的风向已经明显倒向了周玉郎这边。

    一会儿功夫,县令脑袋上就不知道出了几层白毛汗。

    这件事当真棘手的很。如果按照法理来断。肯定得罪周玉郎。可要是顺着周玉郎来办,似乎也对北定候不利,还是得罪周玉郎。这一时半会儿之间,还真的很难找到一个两全之策。

    县令被愁的团团转,所有人都看着他呢。他进也不能,退也不能,早在心里把黄鼠狼给骂成个烂蒜。可这丝毫用处没有啊。

    就在这县令急的团团转圈的时候,忽听人群外有人高呼:“葛世文求见县尊大人。”

    葛世文,何许人也?

    钱如意那个考中了秀才,才又中了举人,认了钱如意外婆做嫡母的舅舅是也。

    这俗话说的好,娘亲舅大。

    钱如意这件事上,钱老爷子出马都不见得有葛世文这个舅舅出马好使。葛世文的出现,对于县太爷来说,那简直就是及时雨。他连忙一叠声的喊道:“请,快请葛举人。”

    那葛举人从人群中挤过来。还没站稳脚跟,县令一把捉住他的手:“哎呀,葛贤弟,你来的正好啊。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不是我这个县令惫懒,不体恤黎民,实在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本县不好插手啊。”

    这手甩锅用的贼溜,一下子就把眼前的困局,甩给了葛世文。

    葛世文听了,向着那县令拱手一个深躬:“让县尊大人费心了,弟实在过意不去,改日定当亲自去向县尊大人致谢。”

    县令巴不得他把眼前这摊子烂事接过去呢,心里高兴毁了,脸上却还不能露,拱着手和葛世文打哈哈:“贤弟客气了。”

    葛世文这才转身,先向周玉郎抱拳一礼。周玉郎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

    葛世文再回身的时候,脸上神色已经耷拉了下去,先望着钱五郎:“妹夫,不是我说你,孩子们年轻不懂事瞎胡闹也就罢了。你偌大年纪,怎么也跟着胡闹?”

    钱五郎有些怕葛世文的,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

    葛世文走到那黄鼠狼跟前,伸出手来。

    那黄鼠狼明知故问:“什么?”

    葛世文反问:“你说什么?”

    黄鼠狼将那文书搂在怀里:“这可是我花了二十两银子换来的。”

    葛世文呵斥道:“你要缺钱的时候,尽管去向你姨母要,什么时候短缺了你的?我素来知道你顽劣,可也没有放在心上。一向听凭你姨母纵容着你,疏于管教。谁知你竟顽劣至厮,戏耍起自己家人来了。忒是可恶。要是还不知悔改,我饶不了你。”

    黄鼠狼道:“我可是你亲表弟,你竟胳膊肘向外拐,向着那外的。”

    葛世文最忌讳别人提和他身世有关的话题。

151、易主的小狗

    葛世文最忌讳别人提和他身世有关的话题。他不是正妻嫡出,估计是他这辈子不能释怀的伤。本来这种事在金山县这种小地方,没人会在乎。可架不住场中坐着个世家出身的周玉郎啊。而且,周玉郎身份贵重,在这金山县,说是一人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因为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北定候是老大,周玉郎显然就是当仁不让的二把交椅。

    这种情况,傻子也会有所顾忌的。更何况,葛世文千辛万苦考个举人,可不光就为了当个小小的举人。

    偏偏黄鼠狼,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巧不巧就提起什么是他亲表弟的话来。

    葛世文顿时就黑沉了脸色:“不和你计较,你是我表弟。如果认真计较起来。如意才是我的亲外甥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仗凭着我葛家的名头,近来越发的不像话。如果还不知收敛,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俗话说,蛇打七寸,狗打腰。黄鼠狼的腰就是葛家。葛家的七寸非葛世文莫属。

    钱如意从葛世文一露头就知道,自己这一劫算过去了。

    那黄鼠狼遇见了葛世文,就是老鼠见了猫,再大的神通也无用武之地。这时见葛世文恼了,乖乖的就把那文书递给了葛世文:“表哥不要生气,我就是和钱老五闹着玩儿的。”

    葛世文拿住那文书,冲着那黄鼠狼低吼了一声:“滚。”

    黄鼠狼麻溜带着那些小混混滚蛋了。

    本来一件十分为难的事,就这样轻描淡写就被化解的无影无踪。

    葛世文将那文书撕个粉碎,而后将那碎纸条子团了团塞进了袖筒里。这是他做事周全之处,防备有人将那碎纸条子拣去,再拼接起来害人。

    之后,他才走到钱如意面前,温言道:“甥女儿啊,让你受惊吓了。你那爹娘就是个糊涂蛋,看在舅舅的面子上,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

    钱如意心头发寒,嘴里发苦,望着葛世文,艰难的唤了一声:“舅舅……”

    她原本十分不将葛世文这个庶出的舅舅放在心上,今日却是这个舅舅救了她的性命。

    葛世文听了,笑着点头道:“好孩子,去找你奶奶吧。”又走到老太太面前,向着老太太请安问好。好言安慰。钱老太太都感激的,就差给他跪下了。

    而后,葛世文又呵斥了钱五郎一通,让他回家去,以后再不要管钱如意的事情。

    之后又去向县令致谢,又邀了县令,请周玉郎去做客。

    因为葛世文的出现,原本有可能闹出人命,无法收场的事情,就这样四两拨千斤,消匿于无形之中。众人纷纷散去,也不过在茶余饭后,多了个多骂那黄鼠狼几声的由头罢了。这种事,已经稀松平常的很了。在金山县丝毫击不起波澜。

    等众人散去,四伯母手拄着棍子,也没挡住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却比她还要扛事一些,走去将大门关了。而后转身望着钱如意:“我娃,让你受委屈了。”

    钱如意轻轻摇了摇头。她心里极苦,目中反而无泪,只是将头轻轻依靠在奶奶怀中:“奶,再让我靠一靠。再往后,就是你们来依靠我了。”

    奶奶抚着她的墨发,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苦命的娃。”

    钱如意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奶,要是我不管我爹,你和爷爷会不会觉得我不孝?”

    奶奶叹息一声:“那也是他自作孽啊。怨不得我娃。”

    钱如意垂头:“那我就放心了。”

    她走到四伯母身边,伸手将她扶起:“让您跟着担惊了。”

    四伯母神魂未定,却依旧安慰钱如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钱如意望着四伯母:“日后,我若是有造化,一定将您和我大伯、二伯、三伯,当我的亲爹娘来孝敬。若是我没造化,爷爷、奶奶就偏劳你们了。”

    四伯母吃惊道:“如意,丫头,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听得我浑身只起鸡皮疙瘩。”

    钱如意一笑,却满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我没事。”她实在不是个善于将心思隐藏起来的人。就算极力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都装不像。

    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四伯的声音传了进来:“开门,我和爹回来了。”

    四伯母听见四伯的话,眼圈一红,眼睛里顿时就泛起了泪花。走过去将门打开,还没有开口先泪水奔涌而下。之前四伯没在家,这个家里她就是顶梁柱。这时候四伯回来,她便有了主心骨,将那仅剩的一点儿坚强,全都化成了泪水。

    四伯急匆匆进门,看见奶奶和钱如意都好好的,又唤了一声堂嫂。见堂嫂和小娃子也都没事,脸上的焦急这才缓和了下来,回头嗔怪了四伯母一声:“好端端的,哭什么?就算天塌了,不还有我在么。”

    四伯母哭道:“你是没有看见刚才的情景。北定候的世子都来了,都压不住那黄鼠狼。也不知道老五是中了邪,还是吃错了药。那黄鼠狼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他不知道么?别人家躲还来不及,他却自己巴巴的往上凑。自己的亲骨肉,竟然卖给那黄鼠狼当小老婆。”

    爷爷道:“那后来他们怎么又肯善罢甘休的?”

    四伯母哭道:“是葛举人来了,问那黄鼠狼要了如意的身契,又骂了老五,请走了世子爷和县太爷。”

    四伯吃惊道:“县太爷都惊动了?”

    四伯母依旧哭着:“世子爷都来了,县太爷算什么。”

    爷爷叹息道:“那老葛家一窝糊涂蛋,也就葛举人一个明白人了。不管怎么说,咱们得谢谢他。”

    四伯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爷爷:“爹,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老五也忒不像话了。咱们家虽然穷,可也不是就到了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的地步。他这样做,不是让我们弟兄在村里抬不起头么?我得回去叫上大哥他们,找他说道,说道。”

    爷爷点头:“是得管。只是,我和你娘已经这么大的年纪,有些事实在有心无力。你去叫上你大哥……老五要真的不知道回头,一门心思跟着他那个败家媳妇,你们弟兄就商量着决断吧。大不了,我和你娘就当没有生过他。”

    四伯也是生气:“我这就去。”

    爷爷点了点头。

    钱如意将四伯叫住:“四伯,帮我捎个话给赵丰收。”

    四伯站住脚步:“你说。”

    “你告诉他,他救过爷爷的命,我一辈子感激他。可我不会为了报恩,以身相抵的。那房子,是爷爷用他挣得钱盖的,我们不会再回去了。让他安心过日子吧。”

    四伯意外道:“那房子是赵丰收的?”

    爷爷点头:“事到如今,我就都说了吧。老五摊上那样一个媳妇,日子艰难。我和你娘做老人的,怎么忍心看他过不上日子不管呢?我也知道,分家的时候我偏心他,可你们是我儿,老五也是我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知道过日子,我放心。老五是个糊涂立不起来的,我养下的儿,我要不管谁管呢?

    我和你娘原本是攒了俩钱儿的,寻思着给如意置办些嫁妆。可是,我养下的儿不争气,为了在老葛家充大头,把家底儿都折腾进去了。我那俩钱,都贴了他了。还哪里有钱来盖房子?

    日子得过啊,我只好去打石头。老四啊,你看看你爹多大年纪了?我就算有心,那气力也跟不上年轻人了。一个不小心,从坡上滚下啦,那么大个石头跟着我就滚下来了……”

    爷爷用手比划着。

    “要不是赵丰收把我脱开,我这条老命早交待了。”

    四伯听了,十分的难受:“爹,你和我娘过得那样苦,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告诉了我,我还能不管你们么?”

    爷爷摆摆手:“我们做了偏心的爹娘,哪里还有脸面来拖累你们呢?”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四伯顶天立地的汉子,在听到爷爷这番话之后,也不禁泪湿了眼眶:“你这是要陷我和大哥他们于不孝之地啊。”

    爷爷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坐在板凳上佝偻着腰背,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钱如意记忆中伟岸如山的他,不知何时苍老枯瘦如同风中的落叶。

    “爷爷,都是我不好,让您和奶奶为我受苦了。”钱如意跪倒在爷爷面前。

    爷爷拉着她的双手:“娃啊,你是我和你奶的亲孙女儿啊。可莫要说这样的话,听着我心疼。”

    钱如意道:“明日我就找个人嫁了,再不让你和我奶操心。余生,你和我奶也清闲几日。”

    爷爷睁着浑黄的老眼,想笑却忍不住湿了眼角:“娃啊,说什么傻话?婚姻大事怎么能够儿戏呢?”

    钱如意垂下头去,内心的愧疚之意,一再的将她淹没。如果不是她任性,又如何会有今日这档子事情发生呢?

    四伯回了元宝村,也不知道他回去是怎么和钱五郎说的。回来的时候,大伯、二伯他们都来了。除了钱五郎之外的兄弟五个,围坐在四伯家的堂屋了,商量爷爷、奶奶的赡养问题。

    钱如意没有问,大家也没有提起有关钱五郎的只言片语。但是,此情此景已经十分明了。钱五郎被这个家割离了,又或者说,钱五郎离弃了自己老父母和亲生女儿。

    钱如意静静的坐在角落里,听叔伯们商量各种事项。乡下老人养老,儿子多的话,有关老人衣食住行,事无巨细都要商量好的。这就叫亲兄弟明算账。丑话说在前头不叫丑。

    像钱如意这样的未出阁的姑娘,本来叔伯们是没有义务养的。可她的境地和别人不同,叔伯们倒是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钱如意自己心里难受的要死。

    她觉得,自己忽然就变成一个没有家的人,孤零零不知何处是归宿。

    身为女子的哀凉,在这一刻,恐怕没有人比钱如意体会更深。

    就在大家商量的差不多的时候,四伯的院子里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妇人,一进门就高声道:“钱老爷子家是这里不?”

    四伯母走出去问道:“你找谁?”

    那妇人笑道:“我找元宝村的钱老爷子,有个孙女的那个。他孙女儿叫如意。”

    四伯母上下打量那妇人,点头道:“那就是我家了。你是……”

    “哎呦……”那妇人天生一张喜庆的脸,开口就笑:“我是咱们金山县冰人馆的成媒婆啊。受人之托,来向你家如意姑娘提亲的。”

    “提……提亲?”四伯母的脑瓜子还没转过弯。

    “对,提亲。你是如意姑娘的母亲吧。看看这人物,齐头正脸的,一看就是个难得的利亮人儿。你们家老爷子,老太太在家不?赏个脸,让我见见呗。”

    四伯母这会儿明显被那妇人给说的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向那妇人道:“那您先进屋吧。”

    “得嘞。”成媒婆甩着花手绢就上了台阶,掀起门帘往里一瞧,脖子一缩就回去了,看着四伯母:“你家这是有事啊?”

    因为大伯他们这会儿都在屋里坐着呢。一屋子男人,就算成媒婆是个见惯场面的,难免也有些拘谨起来。

    四伯母道:“有点儿事。”

    这时,大伯从屋内出来,望着成媒婆:“你说你是来给如意说媒的?说的哪家?”

    成媒婆有些晕菜:“您是……”

    四伯母道:“我大哥。您刚才说的如意姑娘,是我家侄女儿。”

    大伯接口道:“虽是侄女儿,但是我们大家伙儿一起养大的,我是她大伯,她的事我做得主。您只管说说,我先听听。”

    这就是乡下。老人上了岁数自己不能做活儿了,吃上了养老,也就证明当家主事的日子到头了。余下的事,就都儿子们当家作主。所以,大伯才说他做得主。若是以前,爷爷管事是轮不到他的。

    这种境地,钱如意的处境怎能不尴尬呢?说不好听一点,就像一只小狗儿,被易了主了。

    她是爷爷、奶奶的亲孙女儿,跟着爷爷、奶奶没什么。但是,自己有亲爹、亲娘,被分给叔伯们,三六九日轮住顾算怎么回事?

152、出嫁

    媒婆是惯常穿门过户的,世间各种人情冷暖,最是见得多。因此对钱家这般的境况,并不觉得怎么惊奇。依旧笑吟吟道:“给钱家大哥道喜了。我今天给你家闺女说的这门亲事,莫说在咱们金山县,就算在咱们满大业国,也是提着灯笼难找的人家。”

    大伯道:“你倒是说出个名姓来,我掂量、掂量。”

    四伯母这时给成媒婆拿了凳子。那媒婆就在院子里坐下,问道:“开国十候,您听说过吧?”

    大伯点头:“可这和你说的人家有什么关系?”

    成媒婆道:“自然有关系,那没用的话,我能说么?我今天要说的这个人家,就是开国十候中的武侯爷家。”

    咕咚……

    大伯原本是坐在四伯母搬来的一个矮凳上的,硬是被成媒婆的话给吓得,跌在了地上。屋里侧耳听着外头动静的叔伯们都掀帘出来,问道:“你说谁家?”

    那成媒婆好险没被吓得拔腿就跑。这场面实在太吓人了。一大帮老爷们儿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说了小半辈子的媒,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阵势。

    成媒婆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来的白毛汗:“我的娘诶,那给公主、小姐提亲,怕是也没你家这架势。你家姑娘,必定是顶好的,整个一七郎八虎护驾啊。怪不得侯爷家的公子有心呢。”

    爷爷也提起了精神,隔着帘子吩咐四伯母:“老四家的,快请客人屋里来坐。”

    话说,爷爷、奶奶虽然实打实的心疼钱如意,才能纵容她这么大了还不嫁人。如果有可能,这老俩估计一辈子也不会胡乱将孙女儿嫁出去。但是,现实的残酷的。眼瞅着,钱如意要是再留在家里,就会应了那句古话。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到了这无可奈何的地步,最好的结果就是赶紧给她寻个过得去的人家,嫁了出去的好。

    那成媒婆进了屋,拿眼睛四处打量一圈,看见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女孩儿,小小的一团。因为背对着她的缘故,并不能看清长相。她也没当回事,以为是这家里的半大孩子。于是就坐下来,准备细说那武侯人家。

    钱如意先前在屋里听着,已然明白那遣媒而来的人是谁了。所谓武侯之家。那家里出了陆子峰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还能是谁呢?

    她如今这般境地,细细思想开来,也就顾不得是高攀还是低就了。总得来说,陆子峰是个君子,若无可选择,跟着他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没等那成媒婆开口,她便道:“劳烦您回去对陆师兄说,让他今日也可,明日也罢。来娶我过门吧。我们小门小户,没什么讲究,一切听凭他的安排。”

    成媒婆吃了一惊,这才知道,那个小个子的女孩儿就是自己前来提亲的对象。她不免又将钱如意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那女孩儿,银盘似的一张脸面,点墨般黑白分明的一双清澈眼睛。尤其是那双眉毛,十分的与众不同。短且直,根根清晰,仿佛冬日雪后,那松树的枝头上,刺破雪堆的根根松针。

    挺鼻梁,樱桃口。白馥馥一张面皮儿,就跟那冻奶皮子似的,似乎人喘气儿大了就能吹破一般。

    要说这成婆子,见过的女孩儿不计其数,那长得好看的也多得很,似钱如意这般的却还是头一匝见。要说钱如意貌美无双,那也不是。可这女孩儿,就有那么一股子,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只是坐在那里,无悲无喜,无哀无怒,就让人不由得心疼起来。

    这时,大伯开口道:“如意,莫要胡闹。你是咱们家唯一的女娃,不管怎么说,都不能那样草率的嫁人。”

    钱如意道:“大伯,陆师兄是守礼君子。和那些小人不同。我自将这一身交付于他,十分的放心。”

    奶奶担忧道:“咱们家出不起什么像样的嫁妆的,那样的人家,恐你日后艰难。”

    钱如意淡然一笑:“奶奶,您糊涂了么?十几年前,武侯就和夫人一起,阖府战死在玉匣关。如今就剩下陆师兄一线血脉。那家里,偌大的府邸都荒败了。我若是不给我自己寻不痛快,还有谁能给我寻不痛快呢?”

    “哎呀……”奶奶低呼一声:“竟真的是我糊涂了。陆子峰原来是这个武侯的后人呐。哎呀呀,可怜见的孩子。”

    爷爷听了,连同屋里的叔伯们,一时间全都沉默。武侯和夫人,以及他们阖府老幼,尽数战死在玉匣关,不光是陆子峰身世之痛,也是玉匣关内百姓共同的心底之痛。

    那成媒婆也不由跟着动容:“那要是你们没意见,我就按照如意姑娘的话,去向咱们陆公子回话去了。他还在我家等着呢。”

    钱如意听了,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替我谢谢他。”

    成媒婆是个人精,顿时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些许的无奈心酸来,于是又笑了起来:“这话啊,不该我去说。等日后,你自己去说吧。”

    于是,一家人送成媒婆出门。

    这边,奶奶搂着钱如意:“要早知道你俩有缘,我娃又何必耽搁到现在。”

    四伯母去制备一大家子的饭食。一大家子十几口子呢。总不能让空着肚子回家去。

    四伯家的日子要比别的叔伯家日子宽裕些。因为大家难得来,四伯母特意让堂哥去买了酒肉,和堂嫂一起在灶下置办起酒饭来。

    这边才说饭菜上桌,大家还没有落座。那成媒婆一溜风般又跑了来。后头跟着个小厮儿,挑着花红酒礼。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先传了进来:“我说了小半辈子的媒,还是头一件遇见这么爽快的人家。我回去正和陆公子说话,你说巧不巧?那喜铺子里的正巧挑着花红酒礼路过,陆公子当下就给拦了下来,让我再跑一趟。你们说说,这是不是天作的姻缘,天意如此。要不怎么能这样的巧合呢?”

    四伯母将那花红酒礼接过去。随意翻捡了一遍,见里头不但有平常人家定亲的六样礼品,还有婚书,庚帖。新娘子的簪环首饰,甚至连嫁衣都在其中。不由连连赞叹道:“难为这样周全,看来真是天意。”

    钱如意心里却十分明白,这是狗屁的天意。分明是陆子峰提前计划好的。但她到了此时,对陆子峰的如此举动,除了感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四伯母拿着那些东西去给爷爷、奶奶过目。

    成媒婆道:“我也不瞒着你们,这样办事的,我也是头一次遇见。咱们索性就来个顺从天意,怎么来,怎么好。”

    奶奶还在犹豫,钱如意道:“就这样吧。你回去让陆师兄来迎亲。我今天就跟着他走。”

    爷爷低喝了一声:“可不能这样胡闹。”

    钱如意不理,只是看着成媒婆:“你快去吧。我这就装扮起来。正好今日家中有酒有菜,一会儿等您回转来,再一并招待了您。”

    成媒婆看看钱如意,又看看屋里各人。

    钱如意如今的处境,爷爷、奶奶屋里替她当家做主,叔叔伯伯们,又各自有些束手束脚,所以,一时间屋里没有一人说话。

    成媒婆看着这境况,也知道其中定然有为难之处,于是道:“那我就去回咱们陆公子了。”

    四伯母见她走了,转身来说道:“这样,也太仓促了些。哪有姑娘嫁人,这样着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恨嫁呢,日后须不好说话。”

    爷爷垂头不语。余下的人都看着大伯。

    大伯刚想开口,就听门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竟跟这响起一个唢呐。吹的正是婚嫁是的喜乐,叫做《百鸟朝凤》的。

    钱如意估计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仓促的嫁出去的,而且嫁的人是陆子峰。

    一大家子的人,这会儿都仿佛被串在一根绳子上,被陆子峰牵着鼻子走。虽然有些不甘心,可是思虑起前后种种,大家也都默认了。

    陆子峰来娶亲,就带来一个两人抬的小轿,一个成媒婆,一个吹唢呐的,一挂鞭炮,刚才在门外放了。

    钱如意当下里在屋中,将陆子峰送来的嫁衣穿上,四伯母帮她将头发盘起,插上也是陆子峰送来的银簪子。当她回头那一瞬间,奶奶瞬间崩溃,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般痛哭失声。

    爷爷在一旁想要呵斥她的,谁知一开口,也已然泪流满面。两人实在是上了年纪,再想护着钱如意也是有心无力。可这是他们二老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啊。看着她就要跟人走了,心中之痛,不亚于割肉剜心。

    四伯母不免也跟着垂泪:“娃呀,日后你大伯母她们知道了,肯定会骂我一辈子。尤其那三泼,怕是要将我的屋顶掀了。你可要好好的过日子,莫要委屈了自己。不然,你四伯母就是咱全家的罪人了。”

    钱如意想笑,却还是哭了,投入四伯母怀中,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声:“嗯……”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哭出来大家心里更难受。

    她给家里人挨个儿磕了一个头,这才在堂嫂的搀扶下出了屋门。

    陆子峰向着众人抱拳一躬,就这样牵着钱如意的手,将她扶进了小轿之中。

    大伯,追出门外:“总要吃了饭再走。”

    陆子峰笑道:“您放心,如意跟着我,保险受不了半分委屈。”

    大伯点头:“这个我是相信的。陆先生……”

    陆子峰道:“您叫我子峰就行。”

    乡下人家一向敬重会读书的人,大伯闻言,顿时觉得能和陆子峰这样的人物结亲,虽然仓促了些,也是一件足以令全家蓬荜生辉的事情。顿时就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是呢,是呢。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侄儿女婿,就是我们自己家的人了呢。可好,这可好。”

    陆子峰拱手道:“大伯,我家离咱们金山县远,三日后回门定然是来不了的。麻烦您回去转告爷爷、奶奶。等我和如意安顿好了,来接二老家去颐养天年。”

    大伯道:“你不是回长风书院么?”

    陆子峰笑道:“我原本是跟着师父,寄居在那里而已。如今成亲了,总要带着新娘子回家去告慰先祖。”

    大伯点头:“这话说的在理。那你们两个好好的,不用担心两位老人。两位老人还养了我们这么些个儿子呢。又不是只如意一个孙女儿。你们好好的,就是孝顺了。”

    陆子峰再次深深一躬:“子峰记下了。”

    大伯又有些犹豫:“那你们要是回京城,那么老远的路程。我怎么能放心呢?不如你们迟个一半天再走,我叫几个子侄去送你们。”

    陆子峰婉言拒绝:“就不用麻烦了。京城的路,我们也不是头一匝走。您尽管放心。不过……”陆子峰神色凝重起来,望着大伯:“今日婚礼办的实在仓促,子峰心里老大的过意不去。等我们走后,烦请大伯置办上些喜糖、喜饼,给街坊邻散一散,也让大家知道,如意是我娶走的。免得日后被人误会,我们是无媒苟合。于咱们家名声不利。”

    大伯赞道:“难怪如意说你是个知书识礼的,果然不假。想的就是周到。这样,我也不回家了。就去买喜糖、喜饼,顺道送你们一程。唉,我们全家,拢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儿,竟然连一件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唉……”

    陆子峰见大伯说着又自责起来,于是便岔开了话题:“咱们走吧。我备了车马,还在城外等着呢。”

    大伯一直将陆子峰和钱如意送到县城外,眼看着钱如意下了轿子,上了马车。这才和他们挥手告别。直到钱如意的马车走的看不见了,这才转回去。

    他心里愧疚,没有嫁妆给钱如意。所以,回转来,先买了许多的喜糖和喜饼。走到钱家老四家附近,见人就发:“我侄女儿今儿出门子,多有打扰,大家包涵。”

    但其实,那些人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那些人。只是陆子峰说了,他别的做不了,就只能按照他说的话去做,让心里的愧疚略略减轻一些罢了。

    正散着,走来一个体面的妇人,笑吟吟道:“这位大哥,向您打听个人。钱四郎家是不是在这里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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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