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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23、笑喷

    走到灶房门口,呼唤陆子峰:“师兄,你拔草的时候留心一些,看见野菜留出来,现在正是野菜鲜嫩好吃的时候。中午还省下一餐菜钱呢。”说完又嘀咕:“这京城一点儿也不好,也没有地方捡柴火,也没有地方种菜,更没有地方种粮食。吃什么都要花钱买……”

    她正嘀嘀咕咕着,陆子峰拿着一把鲜嫩的野菜走过来:“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想家了。”

    陆子峰抬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看见自己手上的泥土和草屑,于是放弃。看着钱如意接过那野菜,他压低声音问道:“如意,你认真告诉我,你为什么怕胡大朗?”

    钱如意抬眼看了看在远处,拔草拔得不亦乐乎的凝翠,这才将眸光转回:“胡大朗是一个豁的出去的人,而且,他不守规矩。”

    陆子峰一愣:“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周玉郎打进你的家门?如果那次来的是胡大朗,你早就没命了你信不信?”

    “你是说,胡大朗不择手段,心狠手辣?”

    钱如意点头:“而且,他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他不过是个商户儿子而已。”

    “我给你讲个故事?”

    “嗯?”陆子峰有些跟不上钱如意的思维跳跃跨度。

    钱如意一径道:“从前有个大官儿,叫小福子。他什么坏事都敢做,还不会受到惩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说。”

    “小福子的亲娘长的貌美如花,有一年进宫去,回来后就怀了小福子。这下你明白了吧?”

    “你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就讲了一个故事。咱们得圣上呢,一向是中规中矩,爱民如子的。可是,保不齐别的王公大臣有什么花花事儿。就像《西游记》,有背景的妖怪最后都被接走了,没背景的最后都被拍死了。一个没背景的人,只不过是草头上的蚂蚱而已,何况还是一只花蚂蚱。怕是早就被人玩儿废了。如何还能这样嚣张。其中定然有不为人知的小九九。”

    “什么《西游记》,什么花蚂蚱?”凝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钱如意不动声色道:“我说胡大朗是只花蚂蚱,跟《西游记》里的妖怪一样。”

    凝翠叹息道:“要是被胡大朗听见你这样评价他,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我管他死不死,要是死了才好。”

    凝翠不解:“姑娘,你怎么一提起美男子,就好像有仇似的?那胡大也没有怎么得罪你,你怎么这么不待见他?”

    钱如意摆手:“打住,打住。提起这个人我头皮就发紧。长的妖里妖气,男不男,女不女的。看见他我就浑身发冷。”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害怕他。”凝翠摇头:“那胡大也挺冤枉的。长得好看也成罪了。”

    两人在这里说话,陆子峰默默的走开,接着去收拾院子。

    武侯府邸和卫家差不多大。卫家除了前后五进院落,东西跨院儿若干以外,又修了一座两进的府中府,就是慧雅郡主居住的地方。武侯府里,除了那些院子,又多一个校场。所以两家占地面积差不多。

    只不过,武侯府荒废了将近二十年,很多房屋损坏倒塌。那小校场里,草木丛生,有大树都一抱粗细了。

    三人清理了一天,也只是把住院儿里的草拔了拔。尽管如此,比起那个进门就荒草丛生的府邸,已经利整了很多。

    凝翠还在院子的野草从里,抓到一只野鸡,捡了一窝野鸡蛋。

    钱如意看着这野鸡,真的哭笑不得。

    陆子峰将野鸡杀了,煮了鸡汤。钱如意又拿野鸡蛋炒了院子里的野菜。三人又吃了一顿晚饭,她这才在陆子峰的催促下,带着凝翠准备回卫家。可是,才打开大街门,就看见早上遇见的那个花蚂蚱,正在街上瞎溜达。吓得钱如意当即就缩回了脑袋。

    陆子峰见状,走出去找那花蚂蚱,也不知说了什么,将那胡大朗引开了。钱如意这才和受惊的兔子一样,带着凝翠,顺着墙角溜回了卫家。

    回到卫如言那里的时候,卫如言的眼睛都快望穿了:“如意,你们怎么才回来?”

    钱如意随口道:“陆师兄家里太乱了,草都长到房顶上去了,我和凝翠帮他拔草来着。”

    卫如言不关心这个:“那……”

    钱如意知道她想问什么:“陆师兄说,北定候夫人是极低调,极随和的人,不爱铺张浪费。你照常穿戴就行了。”

    卫如言如何能安心,不由将目光望向凝翠。

    凝翠顿时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奴婢要是知道,奴婢早就说了。我自小是跟在世子身边的,对夫人的喜好真的不了解。”

    卫如言那叫一个愁肠百结啊。忽见绿喜儿从外头进来:“回三小姐,三爷问如意姑娘回来了没有?”

    “三哥来了?怎么不请他进来?”

    绿喜儿道:“三爷说他吃了酒,怕酒气儿呛人,就不进来了。如果如意姑娘回来了,让她出去一下。”

    卫如言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你三哥了。他非要跟我一起去,后来被人拉去吃酒了。八成是给你买了什么东西,不放心给别人,让我去帮你拿。”

    她说完,起身拖着脚步向外走。到了大门外却并没有看见卫元章的身影,只一个眼生的丫头,捧着一个包袱站在那里。看见钱如意,福身一礼道:“敢问可是钱如意,钱姑娘?”

    钱如意点头:“是我。”

    “我们家爷让送给姑娘和三小姐的。”那丫头说着,把包袱递了过来。

    “哦,替我和如言谢谢你家爷。”钱如意将那包袱接过,随后递给了跟在身后的凝翠。

    那丫头又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走了。

    钱如意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酒味,知道卫元章没有走远,高声道:“谢谢了啊。”

    说完正要回去,眼角余光忽然扫见不远处的树影里似乎有人。她精神一震,向那边看去。果然有个人影。

    那人见她看过来,向前走了两步,将身现在黄昏昏黄的光影里。

    “郡主?”钱如意迈步过去。

    慧雅郡主抬手,示意她不要高声,很显然,她怕被卫如言听到。

    钱如意扶住身形槁枯的慧雅郡主,压低声音问道:“您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

    慧雅郡主凄然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啊。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了,也不见你,也不见如言出来。”

    钱如意担忧道:“那些新来的人,也不好么?”

    慧雅郡主摇头:“他们好不好的,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左不过,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钱如意问道:“那你后来是怎么安排他们的?”

    “没有安排。”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哪有您这样做主人的?”

    慧雅郡主委屈起来:“我又没管过这些,又哪里懂得呢?”

    钱如意有些犯愁:“这样,您先回去,让那些人给你做点儿好吃的。吃饱喝足先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找时间过去帮你梳理一下。”

    慧雅郡主有个优点,听话。闻言点头:“行。”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钱如意是她母亲呢。

    钱如意无语:“真是造孽。”

    凝翠则叹息:“慧雅郡主好可怜。”

    钱如意看她:“不是你说慧雅郡主是个母夜叉的吗?”

    “那不是我以前不认识慧雅郡主么?”

    两人回到屋里。

    卫如言看见那包袱,问道:“三哥说了什么?”

    钱如意指了指那包袱:“送给你的。”

    卫如言打开那包袱看了看。里头有几件一看就做工不俗的首饰,和几盒成色非常好的胭脂水粉,并画眉的螺黛,点唇的口脂。卫如言顿时就信了,这些都是卫元章买给她一个人的。因为钱如意是个洗脸都嫌麻烦的人,从不用脂粉。

    不过她挺好奇:“三哥怎么会忽然想起给我买这个?”

    钱如意随口胡诌:“大概是今天早上,他问我去干什么。我随口告诉他去给你买东西,他就信了。”

    卫如言将那些东西抱在怀里,笑得那叫一个甜:“如意,我终于能理解,你有那么多疼爱你的哥哥是什么样的感受了。我太高兴了。这些都是我三哥给我买的。我也有哥哥呢。”

    钱如意见她开心,也跟着开心,但不知为何,看着卫如言从未有过的开心笑容,忽然有些替她心酸。兄友妹恭,多么平常的事情啊,对于卫如言来说却是这样的难得,这样的弥足珍贵。

    于是,钱如意决定,如果再遇见卫元章,一定再让她给卫如言买点儿什么。不为别的,就为了卫如言此刻幸福的笑容。

    这一夜,卫如言睡得格外香甜,这得就像人们常说的,做梦笑醒的。

    然而,第二天一早醒来没多久,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钱如意考虑了一夜,觉得自己要去慧雅郡主那里的事,不能瞒着卫如言,而且想瞒也瞒不住。与其到时候被发现,卫如言生气,还不如直接告诉她,最起码她再生气不是因为别人骗她。

    卫如言能不生气吗?

    不能。

    谁都知道她和慧雅郡主是仇人,偏偏钱如意这个她最好的姐妹,三番两次不顾自己的感受,非要和慧雅郡主走那么近。

    卫如言不能理解,实实在在的不能理解。

    钱如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如果卫如言眼泪汪汪的让她不要理慧雅郡主,说不得,她就真的不去了。可是,卫如言生气起来,态度便也跟着强硬。钱如意就有些不乐意了,她也生气起来,原本还想跟卫如言解释两句的,结果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但是,她走出院门的时候,就后悔了。而且是越走越后悔。她是知道卫如言为什么生气的,而且她相信,只要她向卫如言解释了,以卫如言的品性,她再不愿意都不会说什么的。可是,现在好了,俩人又恼了。

    可是,当她走到郡主府门外的时候,原本对卫如言那一点点歉疚,立刻就烟消云散了。非但如此,她甚至觉得卫如言好自私。因为,她看见瘦弱的几乎要不胜衣冠的慧雅郡主,衣冠隆重的站在郡主府的大门后,穿过那两扇大开着的大门,望眼欲穿的等着她。

    这一瞬,估计但凡认识慧雅郡主的人,都会泪目。

    这是怎样一个孤独的女子,这瘦弱的皮囊里,裹挟的是一个怎样孤寂的灵魂。

    钱如意几乎是想也没想,放步奔了过去,一头扎进那女子的怀里。如果不是她长的实在太矮,她其实更想将这个羸弱孤凄的女子,拥抱在怀里的。

    慧雅郡主看见她,当即就裂开嘴笑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的。”

    钱如意抬起头望着她:“怎么会呢?我一向说话算话。”

    慧雅郡主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招呼凝翠:“过来,丫头。”

    “哎。”凝翠少心没肺的点头,高兴的跑了过去。

    慧雅郡主一手搂着一个,忽然潸然泪下:“你们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啊。”

    凝翠闻言,有几分不大乐意:“您还那么年轻,做我们姐姐还差不多。”

    钱如意知道她的心思的,闻言道:“那可不行。我和如言是姐妹。要是认郡主做姐姐,就成如言的长辈了。我比如言还小半年呢。我可不干。你要和郡主做姐妹,你自己去吧。反正我是不干的。”

    慧雅郡主根本就不知道两人话语间的机锋,搂着二人道:“不管叫我什么,只要看见你们,我心里就是满满的高兴。”

    钱如意跟着郡主往里头,抬眼打量那些新来的宫人们。两天不见,这些人都萎靡了不少,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等到了后院儿郡主起居的地方,钱如意顿时傻眼。都两天了,原先被扔在外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摆在院子里。坏掉的屋门也没有重新换上。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她们离开时候的样子。

    钱如意真的服了慧雅郡主了,怎么连吩咐人做事都不知道呢?

    话说,她出身贫穷,根本不知道大户人家怎么管家的。只能想到什么算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也得心里有底儿才行。

    钱如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盘点郡主府里的东西。她总要知道郡主府里有什么,没什么吧?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好在凝翠是个身强力壮,能走会跑的。

    钱如意让人给她找了个新账本儿来,拿来了笔墨、砚台,甚至算盘,乍一看挺像那么回事的。但其实,慧雅郡主伸头一看,差点儿没笑喷了。

124、好多东西

    只见那账本儿上横七竖八趴着几个墨团,又有几根墨须。慧雅郡主笑道:“你这是写的哪门子的字儿?”

    钱如意看看自己写的那字儿,实在的不像样子,但她又嘴硬:“您不知道,我这写的是蝌蚪篆。”

    “蝌蚪篆?”

    有人敢说,有人就敢信,慧雅郡主当真了,将那账本儿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端详了半天:“别说,还真的有些像蝌蚪。”她顿了顿:“可是,你又不能一直给我做账房先生,等你走了,你这蝌蚪篆,谁能看得懂呢?”

    钱如意的冷汗,一头一头往下掉:“我的郡主娘娘啊,您可就别取笑我了。我承认我不会写字了还不行吗?我心里大概齐是知道那字儿什么样子的,可是笔一到我手里就不听使唤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慧雅郡主将那账本儿放下,伸手捻起毛笔:“不早说。我还是会写几个字的,只是许多年不写,不知都还给师傅了没有。”

    “那太好了。”钱如意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将凳子让给了慧雅郡主。

    慧雅郡主端端正正的坐下:“可是,我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

    “我告诉你啊。”

    钱如意将凝翠送过来的一大堆纸条子分门别类的摆放好,而后就那样侧身站着桌子前,一手拨拉着算盘,一手翻着那些纸条子,算好一项,给慧雅郡主报一项。

    最开始,慧雅郡主写了两个字后,看了看还觉得不满意,但是,到了后来,她也就顾不上自己的写的字好不好了。因为钱如意打算盘的手,越打越顺流。她那张小嘴,叭叭的一刻都不听顿的说。慧雅郡主紧赶慢赶的写,才堪堪跟上她的速度。

    这个郡主府,前后两进,带东西跨院儿。后头还有个稍院儿,安置着厨房、柴房以及粗使下人的住处。

    因为慧雅郡主没有孩子,之前那些侍人们,内侍住在东跨院,宫女儿住在西跨院。那些侍人们走得急,根本就没有时间回去收拾行李,所以一应随身物品都没有带,更别说,积年的财物了。

    不盘点不知道,这一盘点,打先锋的凝翠先被气个七窍生烟。慧雅郡主的上房屋子里,家具是旧的,摆设也是不值钱的东西。除了她身上穿的那些衣服光鲜以外,其余一概没有一个下人屋里的东西好。

    一个内侍,床上竟然铺得是雪蚕丝贡缎褥子。随便一抖搂,掉下来七八张百十两的银票。好大的一个财主。

    另一边,随便一个宫女,留在梳妆台台面上的簪子,都是足金凤点头。一个宫奴,过得比娘娘还尊贵。

    光是这些侍人房间盘点下来,金银珠宝装了满满当当六箱。银票不多,也有二三千两。其余上好的丝绸衣裳,铺盖,更是堆了一院子。这些可都是钱啊,慧雅郡主的钱啊。

    更可气的是,等到盘点库房的时候,那库房里头除了几件不好拆卖的大东西,和十几个空箱子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气得凝翠走来让慧雅郡主去看,慧雅郡主拒绝了:“你们盘点清楚就好,我不爱操这些心。”这娘娘,当真活得超然物外,令人恨不得,气不得,只剩下怜了。

    钱如意将那些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好,银票让慧雅郡主找个盒子装起来,就这,那活祖宗也找不着。

    后来还是钱如意在她的梳妆台上看见一个紫檀木盒子,正要拿过来用,这下慧雅郡主反应却快了,一把捉住那盒子的另一端:“这个不行。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她临终之时嘱咐过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保存好这个盒子。”

    钱如意看时,这个盒子油光锃亮,确实是有人经常摸索的样子。她只好放弃,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别的合适的东西,正好看见多宝格上有个不大的花瓶,于是拿了下来。

    慧雅郡主随着她的动作,多看了那花瓶几眼。张了张口,最后终于没有发出声音。

    钱如意道:“这个花瓶也有特殊的意义么?”

    “这是我丈夫送给我的。那一年,我十三岁。”

    钱如意闻言:“那我还是放回去吧。”

    “不用。”慧雅郡主分外的落寞:“我已经老了,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不重要了。这一辈子,我对不起他。空留着一个瓶子,又有什么用呢?”

    钱如意把银票装进花瓶里,重新摆放回原来的位置:“其实,花瓶还是在这里,不但在这里,比以前还金贵了呢。”

    慧雅郡主摆手:“不提也罢。”

    钱如意望着院子里那些上等丝绸做成的衣服,被褥等等,问道:“这些东西怎么办呢?”

    慧雅郡主眼皮都没眨:“烧了。”

    “啊?”钱如意的小家子气在这一刻原形毕露,心疼道:“那怎么行?那些可都是银子。要是放在我们穷人家,有一件都能传家了。”

    慧雅郡主垂着眼皮:“你要是喜欢那就都拿走好了。反正不要堆在我面前,我看着心烦。”

    什么叫有钱任性?慧雅郡主这样的就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又哪里去知道生民之艰难。

    但钱如意别的没有,就一把骨头够硬,不是她的,就算金山银山堆在面前,也是绝对不会动心的。她想了想道:“不如先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能拆改的,拆改了。不能拆改的,看看能不能折价卖掉。无论如何,都比烧掉要强。”

    慧雅郡主点头。

    钱如意就让凝翠使人去分拣,能拆的拆了。

    凝翠忽然大叫了一声:“呵……”

    钱如意随声望去:“怎么了?”

    钱如意提着一条被拆卡一半的褥子就走了进来,只见那褥子里竟然夹了好几张银票。这下钱如意长心眼儿了,将那些宫人屏退,带着凝翠在那些衣服、被褥中翻检。成山的东西,她俩自然不可能件件都拆开来看。钱如意只捡看上去有些像藏了东西的拆。也有拆出来东西的,也有什么都没有的。

    凝翠忽然又高呼了一声:“姑娘,你看。”只见她从一床被子里掏出一大抱丝棉,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丝棉中混杂的银子。这藏东西的手段可真是绝了,将白银拉成细丝,和丝棉一起絮再在被子里。就算提起来对着太阳看,也看不出来。

    钱如意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凝翠道:“这辈子比别的被子都重,我一撕开就看见这些银线了。好家伙,睡这被子的,也不怕压死他。”

    “怎不早说?”钱如意扔下手里拆了一般的褥子,就去寻之前拿过的一件小袄。等她好不容易从衣裳堆里把那小袄儿翻出来,凝翠拿过去,一把扯开。一片黄灿灿的丝网出现在眼前。

    凝翠惊怒:“黄金,竟然是黄金。”

    她三两下将那件袄子外头的布料撕扯开,一件用金线织成的褂子出现在眼前。俩人都傻眼了。钱如意在惊叹那些人藏钱的手段,凝翠则直接激动的找不着北了。

    好一会儿她忽然尖叫一声:“郡主。”扯着那件褂子就飞奔到了慧雅郡主面前:“金丝软甲,你看,金丝软甲。我找到金丝软甲了。宝物啊,穿上它刀枪不入啊。”她又蹦又跳,激动的简直要疯了一样。

    慧雅郡主惊讶的看着她:“不过一件衣服,你要是喜欢,拿去就是。”

    凝翠激动的一把搂住郡主,恨不得把她摇散架了:“郡主,郡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金丝软甲,价值连城啊。这是我们侯爷的家传宝物啊。郡主,郡主,你太好了,你真的太好了。我爱死你了。”说着,啪叽、啪叽两声,在慧雅郡主脸上亲了两口。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有哭有笑状若癫狂。

    慧雅郡主直接懵了,捂着被凝翠亲过的地方,石化当场。话说她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母亲亲过她,还从没有第二个人亲过她。

    凝翠哭了几声,又笑了几声,将那金丝褂子一卷,往怀里一塞,转头就往外跑:“我去拿给我们家夫人看。她一定高兴死了。”

    那个风一样的女子,话音还没落下,就已经跑得看不见影子了。

    钱如意有些傻眼。这俩人真是憨子遇见傻子,一个敢送,一个敢要。

    忽听慧雅郡主叫她:“如意,如意,你快来。”

    钱如意连忙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慧雅郡主如在梦中:“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做梦?”

    钱如意道:“当然不是做梦。不过,您刚才已经把那件据说价值连城的宝物,送给凝翠了。”

    可慧雅郡主似乎根本没听到钱如意的话,傻乎乎的摸着自己的脸:“刚刚,那丫头,亲我了……”

    钱如意两眼望天、凝翠疯了,慧雅郡主也快了。果然这深宅大院不是好地方。

    慧雅郡主就那样两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坐在椅子里呵呵傻笑了一个时辰。

    钱如意郁闷的坐在如山的东西堆里,愁眉不展。就凭她的战斗力,这些东西让她拆检,拆到猴年马月了。最后,她做了个决定,不拆了。反正都是慧雅郡主的东西,肉烂了在锅里。就这样全部收拾,收拾,塞进库房的空箱子里,落锁,打上封条,齐活儿。

    天都黑了,凝翠还没回来。钱如意有些担忧,她是不是高兴过头,跑丢了,但是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管怎么说,她只好独自来向慧雅郡主告别。

    慧雅郡主恋恋不舍:“你就不能留在这里陪我么?”

    钱如意也是无奈:“我早上来的时候,已经得罪了如言了,要是晚上再不回去,那怎么行呢?山长让我来陪她,我跑过来陪您已经是失职了呢。”

    慧雅郡主顿时沉默,许久叹息一声:“都是我的错,害了我的丈夫,也害了那孩子。”转而又嘱咐钱如意:“你在那孩子身边,替我多关照她一些,如果她有什么难处,都来告诉我。我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必定会竭尽全力。”

    说起这个,钱如意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如言这两天正在烦恼。”

    “烦恼什么?”

    “过几日是北定候夫人的生辰,她肯定要去的,但是,听说公主都会去的。这令她有些担忧。怕倒数被湮没了。”

    慧雅郡主不解:“如何就淹没了呢?你千万叮嘱她,不要去水边不就行了。”

    “不是这个淹没。”钱如意想了想,觉得没必要瞒着慧雅郡主,于是直言道:“如言属意北定候世子。这些日子,我也大概看出点儿端倪,大户人家的宴席其实就是各家的相亲会。如言怕自己在北定候被人比下去,因此才担忧。”

    “这样啊。”慧雅郡主想了想:“那,北定候家那孩子,什么意思呢?”

    钱如意道:“以我旁眼相观,那世子也多半是得意如言的。”

    “那孩子几岁?屋里可有什么人没有?”

    这可把钱如意给问住了:“我还真不太清楚。那世子,看着也二十多了,没听凝翠说过他屋里有没有人。”

    “那还好。”慧雅郡主轻轻松了一口气:“我也是怕了,生怕孩子再走了我的后路。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钱如意道:“那我就先走了。您再有事情,就使个人去唤我。我来时,没有瞒着如言的。她都知道。”

    “你等一等。”慧雅郡主忽然唤住她。将自己那个宝贝盒子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挂天青色玉石璎珞,玉色莹润,并不华贵,可是别有一番温润,就像一位沉睡的婉约女子,重新舒展开臂膀,徐徐醒来。

    慧雅郡主将那璎珞递万分珍惜的递到钱如意手中:“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东西。据说是先帝御赐的。你将它送给如言吧。”

    钱如意虽然不懂,可是看着这玉石璎珞,也知道绝非凡品。她又心拒绝,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送给卫如言,又不忍心拂逆慧雅郡主满眼的殷切之情。

    最后她咬了咬牙,点头:“好。”

    慧雅郡主顿时笑开,似春风拂开冰冻的深湖,一瞬间焕发出昂让生机。钱如意眼睛一花,有些分不清手中的璎珞是慧雅郡主,还是眼前的慧雅郡主,原本就是这手中的璎珞所化。

    她仔细的将那璎珞收好,心里沉甸甸的。

125、明晚三更

    回到卫如言那里的时候,卫如言果然还在生气。钱如意也不解释,悄悄将她的梳妆盒打开,将那璎珞放了进去。

    而后她爬到床上,准备睡觉。因为她那个孱弱的身体,几乎每天都被累得七荤八素,东倒西歪。卫如言见了,沉着脸色骂丫头:“你见你们的如意姑奶奶回来了,还不快写伺候她沐浴更衣。好让她歇好了,睡饱了,再跑去给别人家当长工扛活去。”

    钱如意勉强爬起身子:“饶了我吧。我都快累死了。你好歹心疼我一下。就让我这么睡吧。而且,我也没有跑去别人家里扛活儿,所不过还是在你的锅里忙活。”

    “我可受用不起,不知哪天,你就把我给杀了。”

    钱如意疲惫的合上眼皮:“那我也得能打得过你。”

    卫如言气极,上来拉扯她:“如意,你个没良心的。你是那头的?知道我和她是仇人,还跑去帮她,是要成心气死我,你好做大老婆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钱如意翻个身,急着睡觉。

    卫如言不依不饶:“你别以为你巴结了她,就能如意。除非我进不了门儿呢,不然有我在一天,你也别想越过我去。”

    钱如意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只好起身道:“你都说的什么胡话?今天疯了一个凝翠,又要疯一个你么?我只是来陪你的,你愿意嫁谁嫁谁去,愿意做大老婆,还是做小老婆都由得你,拉扯我做什么?”

    卫如言顿时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你知道什么?”钱如意也有些急了:“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你只知道你和慧雅郡主是仇人,让你去问你三哥,你又不肯。那你知不知道,就算慧雅郡主真的杀了你母亲,在外人看来,她现在还是你爹的媳妇儿,就是你的后娘。你们是一家子的。”

    “你才和她一家子。”

    钱如意知道,现在无论说什么,卫如言都听不进去。她也不费那劲去解释,说道:“你恨慧雅郡主,恨了二十多年,除了让自己受尽委屈,还得到什么了?我也不是说要你宽宏大度到去原谅仇人。这种事换成我,我也做不到。我只问你,你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的?眼下什么最重要?”

    卫如言一梗,她自然清楚自己是因为什么回来,但她也只是个血肉凡人,遇到仇人这个话题,那面被仇恨蒙蔽了心窍,变的尖酸刻薄,甚至狠毒起来。

    听了钱如意的话,她这才稍稍平复下来:“这和你去她那里有什么关系?”

    钱如意道:“慧雅郡主的状态,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她那个样子,憔悴的似乎风一吹就倒。如果她熬不住,死了。你要怎么办?”

    卫如言张口结舌。

    钱如意说的没错,慧雅郡主是卫如言名义上的母亲。如果慧雅郡主死了,按照惯例,卫如言这个女儿是要守孝的。慧雅郡主身后无儿无女,只有卫如言一个,这样一来,卫如言不但要守孝,最少都要守够三年。她已经二十多了,再守三年,就歇了嫁人的心吧。至少,想嫁周玉郎这样的单身钻石王老五是不可能得了。充其量给人做填房,弄不好,继子、继女都比她还大。

    但她如何能够甘心,自己的好姐妹老往仇人那里跑呢?

    钱如意倒是坦荡:“当然了,我去帮慧雅郡主,并不全为了这个。你也知道,我这人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心软。慧雅郡主那样可怜,又请求到我头上,我如何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卫如言冷声道:“她是郡主,一年光朝廷的封赏都吃喝不尽,又有许多奴婢使唤,如何就显出你了?”

    “那你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呢?我不也来和你作伴了么?”

    “这能一样吗?我们自小就认识的。”

    这时,房门哐当一声,凝翠从外头带着风冲进来:“姑娘,我回来了。”

    卫如言被吓了一跳,责怪道:“你干什么?”

    凝翠言语错乱道:“你不知道,如言小姐,我家夫人。那个世子……”可惜她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个一二三。

    钱如意替她解释:“你拿了那件什么甲回去,你家夫人看了,高兴坏了是不是?”

    “是,那叫金丝软甲,是一件了不起的宝物,穿上它,刀枪不入……”

    钱如意道:“你都说过了。”

    凝翠道:“如言小姐不是不知道吗?我说给她听一听。我家夫人高兴坏了,我家世子也高兴坏了。说赶紧给侯爷送去,侯爷在边关,刀剑无眼,有了这宝衣,还能放心一些。”

    “什么金丝软甲?”

    钱如意道:“就是一件用金色丝线编制的褂子。”

    凝翠连连摇头:“不对,不对。那不是一般的金丝……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丝,反正可结实了。再锋利的刀剑都砍不透。我小时候,常听我爹提起那宝衣,也见过夫人画的宝衣图,所以认得。那可是我们家传的宝贝。只是不知道侯爷怎么给弄丢的。”

    卫如言好奇道:“那又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在郡主那里啊。”凝翠高兴懵了,压根儿就忘了卫如言和慧雅郡主有仇这件事。

    卫如言这次倒是没有立刻就恼起来,而是追问道:“怎么就落到了慧雅郡主那里了呢?”

    凝翠两手一摊:“这个我可不知道。”

    卫如言冷笑一声:“定是她强取豪夺来的。”

    凝翠这才想起,卫如言和慧雅郡主有仇的。

    钱如意这会儿早就睡着了,一觉醒来,窗子开着,月色照进屋内,洒下一片银辉。这本该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隔窗看一看月色也是一种享受,可下一刻钱如意就大吃一惊,第一时间张口就要尖叫起来。窗外直挺挺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黑影一晃,一只手将她的嘴巴捂住,如水明眸中尽是寒意,吓得钱如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就有些不敢睁眼了。

    因为她闻到了酒味,浓烈的酒味。

    卫如言是不会喝酒的。

    就在她决定装死的时候,下巴忽然被人捏住强硬的灌了一口烈酒进口。呛的她顿时剧烈咳嗽起来,这下是彻底装不下去了。她心想,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临死前做一次英雄好汉。于是准备一过做气翻身坐起来。这一翻身不要紧,直接从空中落了下去,吓得她大叫一声,手舞足蹈。那酝酿了半天的可怜气节,霎时间就被吓得烟消云散。

    就在钱如意以为自己小命休矣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伸出来,一把抄住她的腰肢,将她拉回了树上。没错,她现在处身之地,是可以不知道多高的老槐树。旁边坐着一身红衣,脸白如纸的胡大朗。

    这个时候的胡大朗,像洗去铅华的画皮,满脸惨白,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眉毛和鼻子、嘴巴几乎都淡的,和惨白的面皮融为了一体。

    他白就白吧,还穿着一身浓重的血色一般的红衣,怎么看,怎么像深夜里索命的饿鬼。

    钱如意生怕自己在掉下去,四肢紧紧缠着树杆,望着胡大朗:“你干嘛抓我?”她本来挺怕胡大朗的,这会儿更怕了。

    胡大朗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不答反问:“这酒怎么样?”

    钱如意砸了砸嘴:“还行。”

    “还行?”胡大朗眼睛一挑:“好大的口气。这可是九州四海,最烈的酒。”

    钱如意实话实说:“还没有我们金山县家家户户自酿的高粱烧烈呢。那高粱烧,任凭你酒量再大的汉子,也难撑到三五碗。”

    胡大瞟了她一眼:“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钱如意早就被吓得不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什么了,接着话头就道:“反正,你要杀我的时候,怎么都是杀,也不在乎我多说两句,或者少说两句。”

    “你和周玉郎,到哪一步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和周玉郎不熟。”

    “嗯?”胡大那一双眼睛里,杀机陡起。

    吓得钱如意差点儿再次跌到树下去,她手忙脚乱的扒住树枝:“认识算不算?”

    “我再问你一句,你和周玉郎到哪一步了?”

    “那个,你想我和他到哪一步?”

    胡大忽然一把卡住了钱如意的脖子,钱如意惊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说怎样就怎样,还不行么?可怜我上有八十老母需要赡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求大侠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吧。”她这一串词儿说的顺溜无比,反而把胡大给逗乐了。

    他沉沉一笑,松开了卡住钱如意脖子的手:“戏本听多了吧?”

    钱如意忙不迭的点头:“我还会讲江湖行话呢?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风紧,扯呼……”

    “唱支曲子给我听吧。”

    “想听什么样的曲子?”

    “随便。”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剑谁与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魂他乡……”

    胡大静静的,一边喝酒,一边听钱如意唱歌。

    钱如意根本不敢让自己的嘴巴停歇,一曲唱完,紧跟着就要接着唱下一曲,反正她不缺歌儿唱,只要需要,她唱个三天三夜都能不带重样的。

    胡大去制止了她,问道:“你唱的这曲,叫做什么名字?”

    “精忠报国。”

    “精忠报国……”胡大将那四个字,放在唇齿间咀嚼,之后便默然喝酒。

    钱如意心里害怕啊,问道:“我还会别的呢,你还要不要听?”

    胡大摇了摇头:“留着以后唱吧。”

    钱如意还没有回过神来,他纵身从树上跳了下去。钱如意扒在树枝上往下看,下头黑咕隆咚的,不过,独自待在树上,比和胡大一起待在树上舒服多了。

    她舒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的小命终于保住了。

    却听胡大在树下说道:“你还不跳下来,准备在树上过夜么?”

    钱如意定睛一看,胡大正在树下抬头往上望。她连忙婉拒:“就不用麻烦您了,等天亮了,我自己会爬下去的。”

    “赶紧的,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磨叽。”

    钱如意打死不会下去的。她紧紧扒着树枝,贴在上头装死。

    胡大朗大约是耐心耗尽了,忽然抬手,将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钱如意后背上。就跟一把刀骤然刺进脊椎一般,非同一般的疼。钱如意一个哆嗦,惨叫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

    胡大伸手,跟接一片树叶子一样,将她接住,顺势夹在了腋下,抬脚便走。

    钱如意只觉得两耳风声呼呼,黑夜中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就那样被胡大夹着,眼看着他灵猫一般,跃上卫家的高高的围墙,穿堂过户,径直走进了卫如言居住的小院儿,而后将钱如意往房门口一放,沉声道:“明晚三更,等着我。”说完,翻身腾身而去,只一个箭步,身形已经在院门外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双脚一软就瘫坐在了地上。

    凝翠听见动静,低喝一声:“谁?”

    钱如意往起爬了两爬,没爬起来,只能带着哭腔在地上爬:“我,是我。”

    凝翠开门出来,看见狼狈的钱如意,不解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外头躺着?”

    提起这个钱如意就浑身直冒冷气,忍不住哆嗦:“我撞鬼了。”

    凝翠道:“哪有什么鬼怪?”

    钱如意白着脸道:“你好歹先把我扶进去。我吓得站不起来了。”

    凝翠将她扶进屋子,卫如言也被吵醒了,看见她的样子也是和凝翠一样的疑问。

    钱如意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卫如言无论如何不肯相信。钱如意给她看自家的双手,上头还有她紧紧扒住树杆时,留下的擦伤。

    这问题可严重了。女儿家的清誉胜过性命。之前周玉郎进来,还能说有凝翠给开方便之门,如今这个胡大又算怎么回事?这要万一发生点儿什么,这一屋子的人可都别活了。

    卫如言顿时惶然无主:“要不,我去禀告老太太吧?”

    钱如意反问:“你觉得老太太会有办法吗?”

    卫如言道:“这样大的事,总比咱们自己几个想法子的好。”

    钱如意摇头:“过几天就是北定候夫人的生辰,对于你来说,这几天正是紧要的时候,万万不能有一点儿疏忽。”

    “那你说怎么办?我爹又不在家。我们几个女儿家,如何是好呢?”

    钱如意想了想:“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怕你不肯答应。”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买什么关子。”

126、大英雄

    “去慧雅郡主那里。”

    卫如言顿时沉下脸去。

    钱如意道:“固然你和慧雅郡主有仇,可是咱们现在的处境自身难保。你就算有切骨之恨,又能怎么办呢?大丈夫能伸能所,三千越甲能吞吴。眼下,你纵受了些委屈,和古人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卫如言咬牙道:“让我在仇人翼下苟活,我宁愿死。”

    钱如意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将来你要出嫁之时,是无论如何越不过慧雅郡主这一关的。”

    “这话怎么说?”

    “你糊涂了么?乡下人还知道,伯母亲妗子,比不上后娘一阵子。她是你的后娘,又是被你们一家子供奉着的。你觉得你奶奶会越过她,为你操持婚事么?到了那时,你还不是要向她低头。难道说,你为了争这一时的义气,就不嫁了么?”

    卫如言语塞。

    她恨慧雅郡主是真的,但是从来没想过为了报仇,放弃自己的幸福。甚至,她巴望着自己的婚姻能给自己足够的主力,让她能够扬眉吐气,为生母报仇。

    卫如言沉默了片刻,却又忧愁起来:“我和她水火不容,只怕我向她求助,她也不会答应的。”

    钱如意道:“这个好说,我明天去向慧雅郡主讨个主意去。而且,这要搬过去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也不合适。让人看着,好像你见利忘义,有奶就是娘一样,又会让老太太难堪。须得慧雅郡主亲自去和老太太说,才周全。毕竟她是你的后娘,娘要女儿搬去自己那里居住,别人是说不出闲话来的。”

    卫如言又道:“那你如何就能保证,搬到她那里,就安全了呢?”

    “慧雅郡主那里有高手。”

    凝翠听了连连点头:“是很厉害的高手,我恐怕连他一招都接不住那种。”

    卫如言左思右想,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点头。

    钱如意被吓得不轻,也没有困意了。一屋子人坐在屋子里等天明。好不容易天色亮起来,钱如意却望着外头的太阳光,不敢出门。她是真的被胡大给吓破胆了。

    最后,凝翠唤了许多洒扫的粗使下人们,大家一起浩浩荡荡的,才把钱如意送到郡主那里。一进慧雅郡主的门,钱如意才真正的放松下来。

    她向慧雅郡主匆匆说了自己的来意。慧雅郡主顿时比她还着急起来,一叠声道:“哎呀呀,哎呀呀,这还了得,这还了得。”忙忙的起身,就往卫老太太那里去了。

    慧雅郡主在卫家,那就是老天爷的存在,她说的话,那是一句顶一句。所以,很快老太太就打发人,帮忙把卫如言,连同她的东西给送到了郡主府。

    对此,慧雅郡主都快高兴傻了。跟着那些帮忙搬东西的下人紧紧出出,偏她又什么都不懂,胡乱指挥一通,把那些下人累得不轻,把自己也累得不轻。

    卫如言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东西。除了从金山县千里迢迢带过来的几件衣服,书籍,和不多的几件首饰,就是后来府里统一给的布料之类的。这些全部家当,放在慧雅郡主眼里,简直寒酸的比要饭花子强不了几分。

    她一时又难过起来,自己在正房里掉了两眼泪。又让钱如意帮忙给卫如言找东西。一会儿找衣服料子,一会儿又要找珠宝首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之前那些奴才们的可恶来。她翻捡了许多珠宝,都嫌弃那些珠宝是被那些奴才们用过的,嫌弃晦气不干净。

    因此,她虽然忙得不轻,到了最后,真正能给卫如言的,却什么都没有。

    卫如言本来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在她面前做的,这下正中下怀。乐得不要她的东西。

    不过,不管怎么说,卫如言住进了慧雅郡主这里之后,慧雅郡主是很高兴的。以前的她总是恹恹的,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想做。从卫如言说要住进来那一刻开始,慧雅郡主顿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会儿吩咐人去厨房让人做好吃的。一会儿又忧愁起来,自己的东西这些年被那些奴才下人们都掏空了,没有能够拿出手的东西给卫如言。

    一会儿又惶恐起来,怕卫如言不喜欢她。一会儿又愧疚,卫如言成了现在孤苦伶仃的样子,都是自己害的。

    总之,这个慧雅郡主能在一时三刻间,将表情变幻出无数种样子。给钱如意看的一愣一愣的。

    可惜她这万般心肠,到了卫如言那里都是白费。卫如言恨了她二十多年,能不和她正面起冲突,已经是有城府,自制力惊人了。要是换成钱如意,分分钟给她把屋子烧了也未可知。

    不过,钱如意到了慧雅郡主这里,惶然的心就安定了。

    实在是那个胡大太过可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当初在雁栖湖上,钱如意就算憋屈死,都不敢和他搭腔的。可是,那个时候,谁能想到,天底下竟然有胡大那样的男子呢。明明是个男人,比女人还要妖娆造作。

    到了夜里,钱如意忽然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她顿时惊醒。左右看了看。卫如言在内,凝翠在外,两个人将她夹在床铺当中,各自睡着。

    不过,两人显然睡的也不踏实。钱如意一动,两人就惊醒过来。

    凝翠闪目四处逡巡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卫如言则已经紧张的心脏砰砰乱跳,压着嗓子问道:“你是不是发觉什么了?”

    钱如意摇头:“说不上来,就是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似乎要穿透胸背一般,心里忐忑的紧。”

    “我去看看。”凝翠一向胆大。她起身穿上鞋子,向着窗子走去。将窗子打开一条缝,向外张望。

    卫如言问道:“怎么样?”

    凝翠转过头来:“那屋脊之上,似乎有个人。”

    吓得钱如意和卫如言,顿时缩成一团:“这里不是有高手么?”

    凝翠道:“那人在几重之外的屋檐上站着啊,并没有进来。”

    钱如意这才略略放心些:“那就好。”

    卫如言反而胆大起来,捅了捅钱如意:“不如咱们去看看。看那胡大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物?”

    钱如意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不去,怪吓人的。”

    “去吧。”卫如言说着,爬下床,穿上鞋子向凝翠走去。这下床上只剩下钱如意了,吓得她连滚带爬就跟了过去。

    透过打开一隙的窗户,只见外头月圆如镜。

    卫如言向外张望了许久:“哪里有人?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凝翠指着墙头之外露出的最高的一处屋脊:“那里不是么?”

    卫如言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她拉着钱如意:“你看得到么?”

    钱如意已经被吓得浑身僵直在那里。凝翠是会功夫的,视力自然比寻常人要好很多,而钱如意的视力则是天生的就好。慧雅郡主这里的墙头很高,但这里是内城,不缺的就是高屋脊。凝翠指着的那处,真的距离这里还有一些距离的。可是,钱如意一眼就认出,那屋脊之上站立的,就是胡大郎。

    胡大朗这个人,白日里看,犹如穿花蝴蝶一般,妖娆艳丽,还没有那么可怕。可是,到了夜里,脱却那一身伪装,浑身都散发着阎罗一样的煞气,仿佛随时都能轻松吞噬人的性命一般。

    而隔着重重屋脊,遥遥夜色,那胡大朗似乎也正看着钱如意。钱如意似乎能看见他嘴角冷厉的笑意。那是潜伏的猛兽,要扑向猎物之前的冷笑。带着些许得意,些许轻蔑,些许……

    “啊……”钱如意忽然惊呼一声,仓惶向后退去。

    因为屋脊上的胡大,忽然衣袍一展,转身不见了。

    “怎么了?”卫如言担忧的望着她。

    钱如意已经跑回床上,将自己所在被子底下。这还觉得不安全,于是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将自己藏进了柜子里。

    整的卫如言和凝翠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忽然,一股幽咽的笛声传来。

    那笛声十分的奇怪,仿佛像一条线,直直的顺着窗户的缝隙穿进来,刺进人的耳中。又仿佛那线上带着钩子,而着屋里的人都是那吹笛之人要垂钓的鱼儿。

    一瞬间,卫如言就恍惚起来,顺着那笛声就要向外走。

    凝翠一把抱住她,伸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要听。”

    卫如言悚然回过神来,连忙自己捂住耳朵。凝翠也随即捂住了耳朵。

    至于躲在柜子里的钱如意,早在那笛声响起的时候,就捂着耳朵把自己埋进了衣服堆里。

    那笛声一曲吹罢,便停了下来。一时间,窗外寂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卫如言惨白着脸色望着凝翠:“那胡大到底什么来头啊?他怎么就缠住如意了呢?”

    凝翠都快哭了:“我怎么知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我哪里知道他竟然这样厉害?要是早知道,打死我都不敢戏耍他了。”

    卫如言吃惊道:“你说你曾经戏耍过他?”

    凝翠都快哭了:“我不知道他这么厉害嘛。那个时候,好多人都戏弄他的,让他学花姑娘唱戏,他也乐意去做的。”

    卫如言指着她:“那是不是,他其实是冲你来的?如意才从乡下过来,又怎么可能得罪他呢?”

    凝翠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都别说了。”钱如意从衣柜里爬出来:“我还是明天就回家吧,京城太可怕了。”

    卫如言捉住她:“你走了,那我怎么办?”

    “保命要紧,当然是咱们一起回去。”

    凝翠点头:“这个办法行。我隐约听过,胡大朗是不能出京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但是他似乎真的没有出过京城。”

    “呵……”忽然一声有若有似无的冷笑飘过。

    屋内三个女孩子当场石化。这人实在太可怕了,行踪飘忽,犹如鬼魅。

    三人也不知僵硬了多久。钱如意的鼻涕眼泪都下来了。但事已至此,三人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钱如意将鼻涕眼泪一擦,做出个壮烈取义的架势:“老娘豁出去了。大不了明天去找他,死就死了。”

    卫如言捉着她:“那怎么行?”

    钱如意哇得一声就哭了:“你别给我泄气行不行?我心里都快要吓死了。可是,他明摆着冲我来的。我不去怎么办?难道让你们跟着遭殃?”

    凝翠道:“莫若我回去告诉世子,求他想个主意?”

    钱如意哭声顿止:“能行吗?”

    凝翠心里也没底儿:“万一行呢。”

    钱如意哇的一声又哭了。

    凝翠说干就干,好不容易熬到天蒙蒙亮,就去了对门儿求主意。结果不到一刻钟就一脸灰败回来了:“世子不在京中。”

    钱如意哭了多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早哭的眼睛发酸,心里发空。但是,这一通哭完,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她哽咽着开始跟交代后事一样:“你们去给我做点儿好吃的。让我吃饱喝足了好去找那个妖精。要是我回不来,如言,你要记得隔三差五给我爷爷寄送些东西回去,不计什么都行,让他以为我还活着。他和奶奶费劲心力,好不容易才把我养大,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怕他们受不了……”

    “还有,我回不来这件事,不要让赵丰收知道。他就是个傻子,别人还没问呢,他自己就把肠子,肚子都掏出来给人看了。还有,陆师兄其实很可怜啊,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如言,你成亲以后要是有条件,就给他娶个媳妇吧。还有我大伯、我二伯……”

    钱如意絮絮叨叨,硬是把家里人都数了一个遍,最后剩下自己的父母:“那俩人从来都不喜欢我的。要我活着,少不得清明寒食,该给他们祭拜的,还是要去烧上一刀纸钱的。我都回不去了,那纸钱也就算了。这个你们就不用记挂了。”

    说得卫如言一阵又一阵的伤感:“莫若咱们问问我三哥。或许他有主意。”

    “不要了。”钱如意挺了挺胸膛:“你也看到了,那胡大朗弄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人动静,不定是个什么妖魔鬼怪呢。就不要连累你三哥了。”

    凝翠道:“反正我是要跟你在一起的。”

    钱如意摇头:“不用。你要相信我,这一点儿骨气我还是有的。”话虽如此,可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想哭:“从现在起,你们都不要给我泄气。让我意气风发去见那鬼物。就算是赴死,我也得像个大英雄,而不是像个狗熊一样,呜呜……”

    这情景要是换个背景,估计卫如言和凝翠能把肠子笑拧巴了。见过哭的眼泪连天的大英雄吗?

127、吓了一跳

    钱如意前所未有的狠狠吃了一顿,而后独自一人出门。

    凝翠本来非要跟着的,她无论如何不让。

    刚走出郡主府的大门,她就后悔了。凝翠要是跟着,那怕远远看着她呢,她好歹都多些胆气。没办法,硬着头皮走吧。

    等走到二门外的时候,钱如意彻底的没底气了。骨气这个东西,一向都和她无缘的。她真的很想转头拔脚回去,那怕天天藏在衣柜里过活呢。

    最后,她站在二门外,又给自己鼓了半天的气,这才勉强让自己挪动了脚步。

    等她从二门挪到卫家大门外,差不多已经晌午了。

    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十王街两边静悄悄一片。除了两边的高墙,很难令人想象到这里当年的繁盛时节是什么样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陆子峰的家门口。于是她决定走过去,亲自向陆子峰告个别。其实,是她想要拖延一下时间而已。

    但是,天不遂人愿,陆子峰不在家。

    钱如意又在陆子峰门口站了半天,这才拖着脚步向前走。

    在京城想要打听出胡大朗在哪里,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钱如意从内城晃到外城,随便找了个街边择菜的妇人问了一声,便得知胡大朗今日兴致高昂,在城南喝花酒呢。

    城南……

    钱如意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内城到城南的距离,以她的脚程,估计走到那里天就黑了。她摸了摸当初离家,三伯母给她藏在衣内的钱。心里有了计较。

    俗话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胡大朗再本领高强,也不是真的神仙鬼魅。不可能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她就雇个车,从城南连夜回金山县。她走了,卫如言也就安全了。

    然而,命运又给她开了个玩笑。还没等她坐着雇来的车子走到门口,一道红色的人影,抬脚就上了车,手里拿着一壶烈酒,姿态妖娆的坐在了她身边,挑着一双眉毛:“怎么?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钱如意强压着心里的惧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这不是来请教您一下,我哪里做错了,得罪了您,向您赔个不是。”

    胡大朗将身一斜,改坐为卧:“你没有得罪我。”

    钱如意顿时大喜:“那就好。你我就先回去了。”

    “出来都出来了,回去做什么?不如陪着我,咱们一起纵情恣意,歌舞玩乐去。人生能有几何,如此才不枉此生。”

    “多谢您的美意。我乡下来的,实在无福消瘦那样的日子。就不打扰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胡大朗瞥了她一眼,忽然将自己的衣襟扯开。

    吓得钱如意惊叫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胡大朗道:“你看看我这伤,你好意思拒绝我么?”

    “伤?”钱如意将手指错开一条缝。果然,胡大朗的身上,从肩膀到下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钱如意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药味儿。

    胡大朗重新将衣襟拢住,语气说不出的阴沉:“不要惹我,惹恼了我,我让你永远回不去。”

    钱如意识趣的不再说话。

    胡大朗扬声向着车夫道:“带爷回家。爷腻了要回家。”说着将一把银角子从车内扔了出去,用十分嫌弃的声音道:“赶得什么破车,换辆新的来。再让爷看见你赶这恶心的车,爷打折你的腿。”

    那车夫得了许多银钱,对胡大朗比三孙子还恭敬。自然是他说什么是什么,根本问都不问钱如意这个之前的雇主。可见世人多肤浅,多的是见钱眼开的人。

    马车摇摇晃晃走起来。钱如意一早吃了太多东西,肚子里忽然闹腾起来。一股臭气忍不住,顿时在狭小的车厢里弥漫开来。

    胡大朗皱了皱眉头,十分诧异的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撇撇嘴。

    紧跟着,又一股臭气没憋住。

    胡大朗有些忍不住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钱如意委屈啊,但她也害怕,连忙摇了摇头。

    胡大朗愤怒的冲着外头的车夫吼道:“走快一点。不然爷打烂你这破车。”

    那车夫听了,连忙催动瘦驴,一路高喊:“老少爷们儿们让一让啊,我这车里坐的是胡大爷。还别说,这一招挺好使。人们纷纷给车子让路。

    车子很快到了胡大朗家门口。

    胡大朗从车里跳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呼吸两口新鲜的空气。而后望着车内:“还不快下了?”

    钱如意捧着肚子从车里出来:“你家茅房在哪里?”

    人有三急啊,这等事到了跟前,就算是砍头都顾不上的。

    胡大朗的脸色,顿时像开了染房一般,红白青紫交相辉映,十分的好看,十分不耐烦的指了个方向。

    钱如意已经顾不上那许多了,抱着肚子顺着胡大朗的指点就跑了。一阵稀里哗啦,肚子舒服了,人傻了。她没有厕纸。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胡大朗十分不耐烦的声音:“你好了没有?”

    钱如意如实道:“我没有带厕纸。”

    可以想象,胡大朗现在的脸色该是多么精彩。随后一团带着香味儿的东西扔进来。

    钱如意打开一看,竟然是一方绣工精细的,香喷喷的绢帕。这帕子,要是在金山县,估计有钱也没处买去。而胡大朗就那样随随便便扔给钱如意当厕纸。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何等的暴殄天物?

    钱如意的小家子气,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干出这等罪恶的事的。

    她将那绢帕扔了回去:“还是劳驾给找两张厕纸吧。”

    也不知道胡大郎什么时候走的,一个模样水灵的少年女子,给钱如意送来了厕纸。钱如意好不容易从厕所爬出来,天色早已黑透了。

    那女子提着一盏十分精致的琉璃灯在前头引路,一直将钱如意引到大门外,将那琉璃灯塞进钱如意手中,一语未发,转身便走。仿佛钱如意是什么秽物,多看一眼会粘在身上扒不下来。

    那女子走后,胡大郎家的门房就把大门闭了。

    这下可好,大门外就剩下钱如意自己,孤零零站在大红灯笼朦胧的灯晕中。

    话说她到了这时,脑袋还有些懵,不知道胡大郎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劫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把她独自一人扔在街上?

    不过,结合胡大郎那神出鬼没的鬼样子,八成也是个变态,变态是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度量的。

    如此,他做出什么不合情理的事情,又似乎没什么大惊小怪。

    可是,钱如意下一刻又犯起愁来。她天生就有非同一般的记路的本领,就算再怎么在京城绕圈,她也是迷不了路的。可是,她拉了半天肚子,根本没有力气走回去了啊。

    怎么办?

    钱如意此刻,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咬紧牙关,拖着空虚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捱。说实话,她并不觉得自己能够捱到卫家。她只是想找个客栈,歇上一晚。明天再做计较。

    就在她拖着步伐,扶着墙壁吃力的向前走的时候。一道身影嗖的一声,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陆师兄?”她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过望。望着他狂奔的背影提气大喊了一声:“陆师兄。”

    正在狂奔的陆子峰听见她的声音,起初都没刹住脚步,又向前跑出两步,这才堪堪停住,转过头来,隐约看见墙根儿地下似乎有个人影,于是问了一声:“那边是谁?”

    “我啊,是我。”钱如意简直要高兴死了,可是身体不争气,这会儿散了精神,两腿一软,顺着墙根儿就跌坐在了地上:“师兄,在这里遇见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陆子峰跑回来,蹲在她面前。但是因为夜色,他其实看不清钱如意的样子。毕竟不是谁都天生有一双夜眼的。他双手扶住钱如意的肩膀,青秀的眉头早已皱成一团:“如意,你要不要紧?你怎么样了?”

    钱如意有气无力道:“还好,死不了。”

    陆子峰将她背起:“我带你回家。”

    钱如意实在没力气,点了点头,瘫在了陆子峰背上。

    夜里的京城,大街上空无人迹,跟外的空阔。陆子峰毕竟一介书生,背着钱如意走了一程,早已气喘吁吁,汗出如浆。钱如意察觉到了,拍了怕他的肩膀:“陆师兄,咱们歇一歇再走吧。”

    陆子峰却摇了摇头。

    胡大郎家在城南,陆子峰背着钱如意,穿行了半个京城才到了内城的城门口。那守门的官兵,倒是认得陆子峰的,并没有十分为难,就放二人进去。

    钱如意无意见抬头:“错了,错了。”

    陆子峰闷声道:“没错。”

    “如言的家在那里,你已经走过了。”

    陆子峰径直将钱如意背进了自己家,将她放在门房的炕上。点亮了油灯。而后,他凝眉望着钱如意,目中尽是痛惜:“如意,我娶你。”

    “啥?”钱如意这一惊非同小可:“陆师兄,你发高烧了还是脑袋秀逗了?好端端怎么忽然吓唬起人了?”

    陆子峰十分郑重道:“我是认真的。你放心,今日之事,你知我知。我以性命对天发誓,日后我若是因此见弃于你,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打住,打住。”

    陆子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是把钱如意给吓得不轻:“陆师兄,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智不清楚了?你心里喜欢的是如言,怎么忽然见对我感兴趣起来?”

    陆子峰向前一步。

    吓得钱如意连滚带爬向里躲:“你不要过来啊,不然我真的会以死抗拒的。”

    陆子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要是想哭就哭吧。”

    “我不苦,我就是乏。你别吓唬我,才是正经。我告诉你啊,我就算嫁给赵丰收,都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

    “最起码,赵丰收那个傻子,心里没人。你心里可是有人的,就算以后娶了媳妇,我敢打包票,你心里的人也是一辈子不会放下的。我才不要做替身。”

    陆子峰沉默了。许久点了点头:“如意,你是一个好姑娘,也是难得一见的聪明姑娘。只是……”他担忧的望着她:“你真的还好吗?”

    “也不算太好。不过比起你娶我这种事,还算好的。”

    陆子峰还能说什么:“那我给你烧点儿水,你好好洗一洗休息吧。”

    “不用了。”钱如意强撑着重若千斤的脑袋:“要是你今天没有吓唬我这一下,说不得我还真的在你这里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可是被你一吓,我是一刻都呆不住了。你还是把我送回如言家吧。”

    提起卫如言,陆子峰再次沉默。

    钱如意看着他那样子就替他难受:“陆师兄,其实我挺佩服你的。你对如言是真的好。可惜天意弄人,要不然你们俩还真的郎才女貌。我也不知道如言怎么想的,放着你这近水不要,偏偏要去追逐那远天上的月亮。”

    陆子峰低低道:“她知道了?”

    “什么?”钱如意问道,但随即就明白过来,问道:“你是希望她知道,还是不希望她知道?”

    陆子峰再次沉默,那样子真的跟三脚踹不出个那啥来的赵丰收,十分的相似。钱如意最看不得这样的人,她顿时就有些义愤填膺:“陆师兄啊,不是我说你。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不如去争取一下。这个样子,何苦来哉呢?”

    陆子峰摇头:“我这个样子,拿什么去争?”

    钱如意躺在那里,因为实在没力气,令她的声音都听起来有些飘渺:“认真讲,你和周玉郎身份相当。不同的是,周玉郎有一个争气的爹,而你爹早早的战死了。但是,这有什么要紧呢?俗话说的好,三穷三富才到老。你要是想争,也未必就输给他。”

    陆子峰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光亮:“你是说……”

    钱如意点头。

    但是,下一刻陆子峰就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如言喜欢的是周玉郎,不是我。就算争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你这话说的我赞同。是你的不用争,不是你的争不来。感情这种事,其实真的没柴米油盐重要。”

    陆子峰看了她一眼:“如意,你如果是个男子就好了。咱们两个或可抵足夜谈。”

    钱如意道:“你若是女子,不更好?你可以和如言一起嫁给周玉郎,一辈子相亲相爱,永不分离。”

    陆子峰叱了她一声:“又胡说八道。须知祸从口出,怎么就不长记性?”

    钱如意忽然记起胡大朗来,浑身打个寒战:“我记住了,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最后钱如意还是扛不住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这一觉好睡,等她醒来早已日上三竿,肚子饿的咕噜噜叫。

    她唤了两声陆子峰。陆子峰从外头进来,带进来一身烟火气息。

128、凭你

    钱如意托腮望着他:“陆师兄,你现在的样子,我还真的有种想嫁给你的冲动。”

    陆子峰微微一怔:“又胡说八道。”

    钱如意伸个懒腰:“你没听说过吗,每一个玩笑背后,掩盖的都是真是目的。”

    陆子峰道:“不如这样,咱们来个约定,如果你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嫁出去,就嫁给我。”

    钱如意有些不乐意了:“我知道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是你也不用这样笑话我吧?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你怕不是早已孩子老婆一大堆,难道要我去给你做小老婆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陆子峰早已习惯了她信口开河,没羞没臊的说话方式。面对这样一个人,他反而更容易变得轻松起来,因此笑道:“至少你给我做小老婆,看在你叫了我许多年师兄的份儿上,我会一辈子将就你。换了别人,就你这张没有把门儿的嘴,只怕三天不到头,就挨打到身上了。”

    钱如意也跟着笑起来:“那也不行。你没听说过吗,宁**首,不做牛后。我这一辈子,那怕是孤独终老呢,绝对不会去给人做小老婆。我心眼儿小,受不得那委屈。别说别人容不得我这张嘴,三五天要打我。我还怕我受不住别人的窝囊气,过不了三五天,就给他们来个一锅端。”

    “吹吧。给你只鸡,你敢杀吗?”

    钱如意的脸垮下来:“你就不能不戳穿我么?我吹吹牛不行啊?”

    陆子峰将打湿的手巾拧干,扔在她脸上:“擦擦吃饭了。”

    钱如意正饿,于是乖乖的擦了手脸,去吃饭。饭菜很简单,就是白粥陪着一碟咸菜。只不过,那咸菜被细细的切成丝儿,点了些许香油,配着白粥,清香扑鼻,咸甜适中。

    钱如意虽然嘴贫,爱说话,但是她吃饭的规矩很好。估计一天里,除了她睡着的时候,就数她吃饭的时候安静。

    两人正吃着,忽听外头一阵喧哗。

    钱如意抬头看向陆子峰。陆子峰两眼茫然,显然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站起身:“我去看看。”于是走到大门后,将门打开一隙,向外看去。只见卫家门外,闹哄哄聚集了许多人。有宫中内侍模样的,也有家丁下人模样的。乱纷纷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钱如意这时也凑了过来,一眼看过去:“那些不是宫里新近才赏给慧雅郡主的内侍么?他们聚集在如言家门外做什么?”

    陆子峰反问:“你认得?”

    钱如意递给他一个废话的眼神:“这些人去到慧雅郡主那里第一天我就见过。我的眼力,向来没有记错过得。”话音未落,忽见卫家大门口聚集的人向两旁分开,一顶黄顶轿子从大门内被人抬了出来。那轿子不但是黄顶,而且四角挂着琉璃宫灯,轿檐上用五彩珠子穿着华丽的流苏。青色轿身上绘着山河图。由八个内侍抬着,停在卫家门外。

    别的不说,光是这顶轿子往外一放,卫家立刻就得成了这十王街上的一景。实在是这轿子太过辉煌霸气。钱如意用后脚跟猜想都能想到,这样一顶打眼的轿子,除了慧雅郡主,卫家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

    下意识的,她抬眼望了望陆子峰,顿时有些替他酸溜溜的:“陆师兄,不是我说你。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同样都是十王之后,你混的也太惨了些。那周玉郎不说了,他爹现在还掌着玉匣关的兵权呢,他威风一些也正常。可是,你怎么就混得连慧雅郡主一个女人都不如呢?你看看人家慧雅郡主,你再看看你这里……”她将目光扫过去,豁然发现,原本荒草丛生的院落,如今收拾的干干净净。

    “咦?”钱如意十分惊奇的望着陆子峰:“陆师兄,你终于舍得把你家院子里的草拔一拔了?”

    陆子峰凉凉道:“不是你说的,过日子就要有个过日子的样子吗?要是家不像家,人的精气神儿也就散了。”

    “那是我奶奶说的。”

    陆子峰接着道:“你是嫌弃我穷么?还是嫌弃我没用?”

    钱如意摇头:“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家再落魄,比起我家也富裕到无法想象的地步了。我就是单纯的为你打抱不平。同样都是忠臣良将之后,为什么待遇天差地别?”

    陆子峰凉凉道:“我宁愿这样,两袖清风,无牵无挂。”

    钱如意向他伸出一个大拇指:“但愿你能秉持本心。”

    陆子峰斜着眼睛:“你想说什么,就直说。这里又没有别人。”

    “我想说,保不齐那天你当了大官,就把今天的话给忘了。到时候,高官得做,厚禄得享,出则宾朋满座,入则美人云集……哎呦……”

    钱如意还没说完,脑瓜子上就挨了一个大大的爆栗,痛的她低呼一声,抱住了脑袋。

    陆子峰已经回吃饭的石桌前去了。

    忽听外头传来凝翠一声高呼:“今日要是不替如意姑娘讨个公道,我凝翠誓死不归。”

    钱如意心头一怔,暗道:怎么还有我的事?

    她还没有想明白,外头响起车轮粼粼之声,期间还夹杂着马蹄声。她连忙向外望去,只见一众内侍簇拥着慧雅郡主的轿子,浩浩荡荡往城门方向而去。她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

    陆子峰夹起一根咸菜丝儿放进嘴里慢慢的品尝着,悠然道:“要是如言被胡大郎掳去,一夜未归。你会怎么办?”

    钱如意顿时明白过来:“你是说,如言让慧雅郡主去胡大郎那里,讨要我去了?”

    陆子峰不紧不慢的将碗里剩下的粥喝完:“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钱如意狐疑的望着陆子峰:“我怎么从你的语气里,嗅到一丝丝的幸灾乐祸呢?”

    “有吗?”

    钱如意点头。

    “你去不去吧?”

    “去,必须去。”

    陆子峰进屋去找了一件自己的短衣扔给钱如意:“穿上。”

    钱如意依言穿在身上,虽然那只是陆子峰的一件短衣裳,但是穿在钱如意身上,又长又大,跟个袍子差不多了。

    陆子峰摇了摇头,用十分嫌弃的语气道:“真是吃啥啥不中,干啥啥没用。连件衣裳都撑不起来。”

    钱如意瘪了瘪嘴:“你明知道我长得矮,又给我找这么大一件衣服。”

    陆子峰顺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总是你的理。”

    钱如意扮成一个小书童的样子,和陆子峰一起出了十王街。只见大街上许多行人都往城南跑。

    陆子峰随手拽住一个:“敢问兄台,你们这是赶着去哪里啊?”

    那人道:“书生是外地的吧?”

    陆子峰并没有否认。他自幼在金山县长大,口音里却是有着浓重的金山县强调。

    那人道:“那你可赶上了。如今这京里又两个人物。一个是城南的胡大爷。满京城里,一多半都是他家的买卖,除了皇宫大内,就没有他不敢进的门。另一个是慧雅郡主,厉害之处,比那胡大爷更胜一筹。胡大爷不敢进皇宫,这位慧雅郡主,可是连宫里都能自由来去的主。只不过,她近几年不曾露面,也不知道当年的威风还在不在。

    那胡大爷,大约是个不信邪的主,想要和慧雅郡主较量较量。别个都不惹,偏偏惹了慧雅郡主。慧雅郡主坐着先帝御赐的半副銮驾,带着人去找胡大爷兴师问罪去了。这可是大热闹。快些去看吧。”

    那人说完,匆匆的走了。

    钱如意一脑门儿黑线,就慧雅郡主那副跟受气小媳妇似的弱鸡样子,就算卫如言请动了她,只怕到了胡大郎门前,不过三言两语就被胡大郎给打发了。

    这样一想,钱如意顿时有些着急起来,一叠声催促陆子峰:“陆师兄,咱们快些走。晚了我怕郡主会吃亏。”

    陆子峰斜眼看着她:“你搞搞清楚,是你自己走的慢,不是我走得慢好不好?”

    “那怎么办?”钱如意更加着急。

    陆子峰道:“我先走,你后头跟着?”

    “也行。”

    “行你个头。京城这么大,鱼龙混杂,回头你再让拍花子的给拍去。”

    因为钱如意这个拖油瓶,等两个人走到城南的时候,还在距离胡大郎家很远的距离,就看见人头攒动。钱如意不由惊叹:“昨天晚上,也没注意附近住着这么多人啊。”

    陆子峰凉凉道:“这附近除了胡大郎家就没有别的人家。你怎么能看见别的人?”

    “啊?”饶是钱如意聪明伶俐,半响也没回味出陆子峰这句什么意思。

    陆子峰十分鄙视的看着她,解释道:“这里的房子早就被胡大郎给买下来了。所以,只有他一家。”

    钱如意几乎是没过脑子就问了一句:“他买那么多房子做什么?”

    陆子峰翻个白眼:“你问谁?”

    钱如意见了,立马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指着陆子峰:“你学我。”

    陆子峰又给了她一个白眼儿。

    “还学我。”

    陆子峰抬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下:“走吧,再不走热闹就散场了。”

    钱如意望着那呼洋呼洋的人群,顿时犯起愁来:“我这不是挤不过去嘛。”

    陆子峰无奈的直摇头:“你啊,你啊,但凡把你嘴上的功夫和腿上的功夫匀一匀,怕不是早就成精了?”

    钱如意一脸无辜的望着他:“我也很无奈啊。”

    陆子峰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人群中穿行。好不容易挤到胡大郎门前,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听见凝翠大呼小叫的声音:“胡大郎,你胡说八道。我家姑娘就是被你掠来了的。你把她好好还回来,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和你没完。”

    钱如意闻言,顿时捂脸,这个凝翠真是。吵架不是她的长项啊,应该上来就二话不说,砸了胡大郎的家门才对。

    不过,凝翠果然没有令钱如意失望,下一刻她就开始砸门了。

    不过几下,胡大郎的门房开门走了出来,呵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到我们家撒疯。”

    凝翠劈手揪住那门房,一把就搡进了门内,冷声道:“等的就是你。”说完,招呼慧雅郡主带来的那些内侍随从:“打进去。”

    那些内侍和随从早就准备好了棍棒的,闻言持着棍棒就往府里闯。

    那门房见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连声叫嚷:“不得了,青天白日的,闹土匪了。”

    凝翠劈手将他揪住,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该杀的狗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敢骂皇亲国戚是土匪,活得不耐烦了。”

    那门房兀自挣扎:“你们要不是土匪,怎么青天白日,不由分说打进我们家里来?”

    “放你娘的屁。你们家干的什么事,自己不清楚么?今儿要是不分说出个子丑寅卯,姑奶奶拆了你的家。”

    啪啪啪……

    清冷的鼓掌声,突兀的传来。只见披着头发,只着一身白色内袍的胡大郎,缓缓走了出来。将他那双波光潋滟的双眸轻轻一转,疏忽间,仿佛空气都冷凉下来。

    而后,他将那长着浓密长睫的眼皮一掀,倏然一笑:“凝翠姑娘好威风。”

    凝翠在他不动声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我家姑娘呢?”

    胡大郎轻笑一声:“我这里姑娘多了,不知你要找哪一个?”

    凝翠道:“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胡大郎抬手,将洒落肩头的一缕墨发撩到身后。这人实在太过妖娆,一举一动无不牵动人的眼眸,轻易就能撩动人的心弦。

    钱如意低低嘀咕了一声:“妖孽。”

    下一刻,胡大郎的眼光一转,向钱如意头来清浅的一瞥。钱如意原本想要低头避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索性坦荡荡和他对视。

    下一刻,胡大郎就将目光转开,仿佛根本没有发现钱如意一般,重新用懒散的样子对着凝翠:“我要是就不交呢?”

    凝翠顿时语塞,但随即道:“那我就砸了你的家。”

    胡大郎轻蔑一笑:“凭你?”

    话音未落,就听辇轿中传来慧雅郡主的声音:“要是凭我呢?”

129、狗尾巴草

    围观的顿时兴奋起来,慧雅郡主对上胡大郎,百年不遇的大戏啊。

    胡大郎并没有让这些等着看热闹的失望,将眉毛一扬:“慧雅郡主是吧?您老可别怪我这后生晚辈不给您面子,这都打到我的家门上了。我要是还无动于衷,岂不成了京中的笑柄。”

    辇轿中沉默了半响,远远观看的钱如意,几乎能透过辇轿,想象到慧雅郡主张口结舌的窘迫样子。这个被圈养的几乎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子,吵架的战斗力真的不行。

    但是,钱如意忽略了一点,慧雅郡主的战斗力再弱,她身份摆在那里呢。俗话说的好,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慧雅郡主比胡大郎的身份高贵的不是一分两分。

    慧雅郡主是深得皇恩的正儿八经的郡主,而胡大郎,就算再嚣张,再有钱也不过是个商贾之子。和他有牵连的人,或许会卖他面子,换了和他没有半分厉害瓜葛的慧雅郡主。只需慧雅郡主动动小手指,就能把他碾压成泥。

    慧雅郡主吵不过他,这有什么关系呢?郡主可是有备而来的。

    只听辇轿中,传出一个简短的字来:“打。”

    那些内侍和随从们,一窝蜂就打砸了进去。

    胡大郎见状,陡然将臂一展,一掌就将冲在前头的两个内侍打飞了出去。那两个内侍跌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到底没有起来。

    凝翠叫道:“反了,反了。朝廷的人都敢打。”

    胡大郎不等她的话说完,一掌向她而来。

    凝翠慌忙躲闪,转头就跑:“救命啊。胡大郎杀人了。”

    胡大郎逼退了凝翠,冷着脸站在院子当中,向那门房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爷养你们这些废物,是看热闹的么?”

    那门房犹如大梦初醒,应了一声,就去唤人,片刻之间,胡大郎那边就聚集了一二十号家丁,和慧雅郡主这边的人手相当。

    钱如意心里总是觉得怪怪,于是向陆子峰道:“陆师兄,你觉得胡大郎想干什么?”

    陆子峰道:“他一向在京中横行无状惯了的。能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

    陆子峰看向钱如意:“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钱如意摇头:“说不清,就是心里觉得没那么简单。胡大郎虽然嚣张无状,但怎么看都不想是没脑子的人。他今日要是和慧雅郡主明火执仗的打一架,京城还能待得下去么?”

    陆子峰的呼吸一滞:“原来如此。”

    “什么?”

    陆子峰已经急急向场中走去:“住手,大家且住一住。”

    但是已经晚了,就在陆子峰刚刚开口之时,胡大郎已经抢先出手了。他那边动了手,慧雅郡主这边自然不会手软。

    两边顿时打成一团。

    那些围观的人,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一向架鹰走马,穿梭于花街柳巷,比个妇人还要妖媚的胡大郎,竟然是个武林高手。而且,美人儿,无论做什么都是美人儿。

    同样是打架,胡大郎打起架来也分外的养眼,看得人眼花缭乱,忍不住叫出好来。

    忽然,胡大郎一脚将一个内侍踢了过来。那内侍收不住脚,砰的一声撞在慧雅郡主的轿辇上,将那轿辇撞的摇晃了几下。

    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翁鸣,仿佛龙吟,贯彻晴空,也传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顺着那翁鸣张望。只见一道灰影,仿佛凭空而出一般,从半空中飘然而下,还没有落地,已经一剑向胡大朗斩去。

    嗡的一声,那剑带起有一阵龙吟之声。

    这时,大家才知道,刚刚那声音是那灰衣人手中的长剑发出来的。

    “神龙剑,传说中的神龙剑……”凝翠那个少心没肺的,看见那剑,早已兴奋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胡大郎一惊,不等那一剑斩来,转身就走。

    那灰衣人一剑逼退胡大郎,将身一转,腾身而起,瞬间消失在了半空中,来去之快,仿佛刚刚只是众人眼花了。大家只看清,那灰衣人是位头发花白的男人,其余连五官都没看清楚。

    胡大郎败走,他的那些家丁顿时群龙无首,片刻就被慧雅郡主的侍从们打得七零八落,抱头鼠窜。

    陆子峰呆楞在当场:“晚了,晚了。”

    凝翠看见他,问道:“什么晚了?”

    钱如意也走去拉他:“陆师兄,你怎么了?”

    凝翠看见钱如意好端端的,顿时高兴的尖叫一声:“姑娘。”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差点儿没把钱如意给挤死。她忙忙的将钱如意拉到慧雅郡主的轿辇前:“郡主,我家姑娘找到了。”

    慧雅郡主将轿帘打开一点儿,看家钱如意好好的站在外头,明显的吐出一口气,吩咐一声:“回了。”

    凝翠转身招呼那些侍从:“郡主吩咐了,咱们回去了。”

    那些侍从纷纷从胡大郎的家中走了出来,剩下一地被打的东倒西歪,哎呦叫唤的家丁,以及满地破碎的家伙什儿。等众人拥簇着慧雅郡主走远了之后,隐身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的官差、衙役们才现身出来,先是将那些围观的人驱散,进而将胡大朗家的那些下人们赶在一起,做个问询原由的样子。

    钱如意这时,已经随着慧雅郡主一行人,往内城去了。

    刚走到卫家门口,就见卫元章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看见钱如意混在回来的队伍中,他的眼皮抖了抖,表情变得十分迷离。

    他的表情变化实在太过有趣,钱如意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卫元章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钱如意一愣,卫元章则眸光一暗,似乎有满腹心事一般。

    钱如意头一低,和凝翠一起,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回到郡主那里,卫如言早已等的脖子都要伸长了。看见钱如意进来,冲过来将她搂进怀里,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如意,是我害了你。要不是你进京来陪伴我,又怎会有此一劫?”

    钱如意见她的反应实在有些夸张了,将她推开道:“如言,你不用自责,这本来就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好,管不住自己的嘴。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份,动辄想要争一争高低。这才给自己引来祸事。不过,现在都过去了。不管怎样,我都是要感谢你的。谢谢你请郡主去救我。”

    提起慧雅郡主,卫如言便沉默了。许久道:“我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罢了。”

    钱如意抬起手来,拍了拍卫如言的胳膊:“你的恩情,我没齿难报了。”

    “自家姐妹,如何说这等话?只是……”她面上露出难过的神色:“只是,你如今……我怕日后……”

    钱如意莫名其妙:“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都跟天要塌了一样?”

    “我们?”

    “嗯。”钱如意点头:“陆师兄比你还要搞笑,他竟然说要娶我,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卫如言脸色一白:“师兄?你见过师兄?”

    钱如意道:“昨天晚上,我拉肚子拉的走不动路,是陆师兄把我背到他家里安置的。他一见我,就说要娶我,你说吓不吓人?那可是陆师兄啊。”

    “拉肚子?”卫如言的表情很奇怪:“你不是说要去找胡大郎吗?怎么又拉肚子遇见了陆师兄?”

    “我去了啊。可是我早上不是吃太饱了嘛。你也知道的,我天生的丫头身子,小姐命。一个不留神就要出问题。吃太多撑着了,可不就拉肚子了呗。胡大郎那个人,神经病一样,等我从茅厕出来,他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小美人儿,把我送到大门外,人家就自己闭门去睡觉了。我就一个人在街上走,走着,走着就遇见陆师兄了。”

    卫如言脸上的表情,随着钱如意的叙述,一会青一会儿白,煞是好看。钱如意只当没看见。

    她接着道:“我可能和京城反冲,自从离开金山县,就一波三折,没有一时一刻是消停的。等你成了亲,我立刻就要回去金山县。你要是想我了,只好你自己回去看我,反正我是再也不来这里了。”

    卫如言垂下眼皮:“你执意要回去,我无论如何也是留不住的。”

    钱如意靠在椅子里:“如果我猜的不错,北定候夫人过生辰,其实是为了给周玉郎挑媳妇儿的。到时候你表现好一些,估计你和周玉郎的事,就**不离十了。只是……”她望了卫如言一眼。

    卫如言追问道:“只是什么?”

    钱如意有些为难道:“这话,我也不知道和你说了好,还是不说好。周玉郎那个人,有些浮躁。浮躁的人心思不定,容易薄幸。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么?其实……嫁个自己相互了解的人,不好么?”

    卫如言的眼皮抖了抖,撇开了眼神。

    钱如意百分百相信,卫如言听懂了。

    但是,卫如言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我就觉得林公子好。”

    一旁的凝翠听了,早已眉开眼笑:“那是当然得,我们家世子,那是顶顶好的一个人,除了我家姑娘,我就没听过第二个人说他不好的。”

    钱如意白了她一眼:“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卫如言道:“好了,总是没三句话就要吵起来。”由此轻易的将这个话题揭过。

    不日就是北定候夫人的寿辰,一大早老太太就使人来请卫如言。钱如意原本是不想去的,可是架不住凝翠的呱噪,勉强答应。

    卫如言一早就收拾齐整。虽说陆子峰说,让她素装简行就行,她还是在衣服首饰上都下了很大的功夫。已经是阳春三月,仕女们多着丝绢,染上淡雅的颜色,轻薄漂移,十分的赏心悦目。

    卫如言却并不。她为自己做了一套细棉布的衣裙,那棉布染成十分挑肤色的玫瑰紫色。这个颜色,皮肤太白则显得轻佻,皮肤稍暗就老气横秋。实在不是做衣裳的好颜色,可卫如言不但能轻松驾驭这个颜色,还能将这个颜色穿出庄重典雅的气度。让人觉得,这个颜色,以及这身衣裳,天然就是给她准备的。

    裙摆之上,又用同色丝线,细细绣出一丛狗尾巴花。没错,您没看错,就是绣着一丛狗尾巴花,也不知道卫如言是怎么想的。

    那丝线是上好的丝线,天然带着独特的光泽,于庄重中给那衣裙增添了几分高贵,而用那丝线绣成的狗尾巴花,大概是因为那衣裙和好线的衬托,竟然平添了几分独属于兰花的飘逸优雅。

    就凭卫如言这一身衣裳,在那红香绿玉之中已然超凡出尘。她项子上还挂了一串非同寻常的璎珞,就算慧雅郡主托钱如意送给她那一挂璎珞。

    如此一来,卫如言从上到下,虽不见珠光,却宝气十足。虽不见华丽,却贵气萦绕。关键是,她还端庄。这可是豪门贵胄选媳妇,最最重要的一条,那就是一定要端庄。

    当卫如言这样一身打扮,出现在卫老太太的面前的时候,钱如意分明看见,那老太太的眼里泛起了泪花,似乎眼前看着的不是卫如言,而是卫家儿孙的似锦前程。

    她前所未有的招呼卫如言:“言儿啊,来,扶奶奶上车。”

    要知道,这老太太身边可是有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丫头的,除此之外还有婆子,年轻媳妇子。哪里就用得着卫如言出力了?她这样说,不过是显得和卫如言比较亲近而已。

    如此这般,卫如言顺理成章的和卫老太太同坐一辆马车。剩下一辆车子,就被钱如意独占了。因为,这次老太太前去赴宴,就带了卫如言一个,其余的孙女儿,别管是嫡是庶,一个不带。

    对此,大夫人是没有意见的,她丈夫早逝,跟前只有三个儿子,就算有孙女儿,也还小。老太太这一手,明显是冲着二夫人去的。

    要说这二夫人,也是眼皮子浅的令人发指。

    好不容易熬得慧雅郡主撒了府里执掌中馈的大权,眼瞅着府里就属她来挑这大梁最合适。她就算有什么心思,慢慢图之也就是了。可她倒好,才一上任,就将三房看成了眼中钉,偏偏还觉得自己聪明。可惜,她的伎俩,连从乡下来的钱如意都能一眼看穿,更何况卫老太太呢?

130、求彩头

    钱如意心想,卫老太太之前不动声色,估计也只是在等一个契机。毕竟不能无缘无故的发落二太太身边的人。

    钱如意落水,也不过是给了老太太一个肃清二夫人身边的指爪的机会而已。

    钱如意在车中胡思乱想,不由又想到卫老太太身边的人。从那个被指派来照顾钱如意的婆子来看。卫老太太也是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得见别人身上黑,看不见自己身上黑。二夫人身边的奴才不好,她身边的奴才也是有过之而不及。

    这个卫家啊,就像一棵垂垂老矣的老树,从内里烂了。偏那些身在其中的人,并不自知。

    “唉……”钱如意忍不住叹息。

    “你叹息什么?”卫元章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原来他一直骑马走在钱如意的车子旁边。

    钱如意忽然又觉得好笑:“周家就在对面,那女人们也就罢了,都是腿脚不中用,走不得路的,你怎么也这般大费周折,都骑上马了?”

    卫元章低笑一声:“可见你真是个从乡下来的,少见识的很。谁说过生辰就一定要在府里的?”

    钱如意反问:“不在府里,难道还要去荒郊野地?”

    “倒也不是。周家在城外有一个庄子,遍植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每年周夫人寿辰,都是在那里办宴席。京里有人给取了个名字,就叫桃林宴。年年如此,已然成了京中一桩盛事。不但那些和周家相好的人家要去。京里很多人也都会去。做买卖的,玩儿杂耍的,文人骚客,商贾白丁,各行各业的人几乎都有。每年都会起十几家春赛社。”

    钱如意道:“不是春赛会么?”

    “你们女孩儿家的叫春赛会,那些文人士子聚拢在一起,叫春赛社。”

    “哦,原来如此。”钱如意心里忽然有几分忐忑。

    卫元章听她许久不再说话,问道:“怎么了?之前就唉声叹气,这会儿又不说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钱如意恹恹道:“没有,我就是听你这样一说,忽然有些害怕。怕我到时候管不住自己的嘴,一个没留神,再招惹到一两个胡大郎来,到了那时,我小命休矣。”

    卫元章道:“你就不能别说话么?”

    钱如意轻叹一声,当真是愁绪万千:“生就的骨头长就得肉,我也想啊。奈何到了那糊涂的时候,半分不由人。”

    卫元章的语气低沉下去:“也是我们卫家无能,连你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

    钱如意道:“并不关你家的事。我的毛病我清楚的很,就是话太多。我已经想好了,等如言嫁出去了,我就回家去。这一辈子再不来京城了。”

    卫元章反问:“难道在你家里,你就平安喜乐了么?人啊,这一辈子怎么可能随心所欲。”

    钱如意心底一股自豪之气油然而生:“是啊,我在家里还真的随心所欲。我们家在元宝村,方圆百里那可都是数得着的大姓。我舅舅又考上了秀才,说不得今年还能中个举人。秀才啊,举人啊,在京里自然是不算什么的,可是在我们村,那可是叫的响的人物了。我不欺负别人就好了,谁敢欺负我?”

    卫元章低笑一声:“原来如此。”

    钱如意怎么听着他笑的有些讽刺呢,她将车帘掀开一隙:“你什么意思?笑话我么?”

    卫元章骤然和她四目相对,一瞬间失神,眼前这个女子,有着怎样一双眼睛啊。那么的黑,那么的亮,仿佛干净的深泉,透彻而又幽深。

    钱如意见他不语,不由有些生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元章回过神来,下意识的脸颊有几分烧灼之感:“没什么,我就是对你的爱好感到有些意外。”

    “我的爱好?我什么爱好?”话说钱如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像陆子峰说的,她这个人吃啥啥不行,干啥啥不中。自己想来,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卫元章微微一笑:“仗势欺人啊。”

    钱如意张大嘴巴,却无话反驳。这四个字的评价,对于她来说当真的入木三分。钱如意虽然出自穷家小户,可是仔细想想,她还真的有仗势欺人的毛病。

    她之所以在元宝村能横行无忌,仗凭的不就是家里人口众多,又独得家人宠爱么?

    只是这毛病惯出来容易,想要收敛却难。到了京城这不就吃了亏了么?要不是陆子峰把她背回去,说不得她那天被胡大郎扔在门外,就已经横尸街头了。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钱如意的身体,难伺候程度绝对比卫如言这个大家闺秀的小性子还多。

    见钱如意张口结舌的样子,卫元章眼底的笑意更浓,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揉一揉她浓密的头发。

    钱如意将头一缩:“我不是小孩子。”

    卫元章的手顿在半空中,继而又低低的笑开:“对,你不是小孩子。”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忽然凝重了:“总得来说,还是我太过无能,不能让你在京中还像在家里一样随心所欲。”

    钱如意依靠在车窗内,有一搭没一搭道:“这话你不应该和我说的。我不过是来你家里做客几天。你没义务为我的任性承担什么。你应该心疼的是如言。她真的很可怜。小时候,我去找她玩,她连话都不怎么说的,总是我在叽叽喳喳,她坐在一旁,就那样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除了我,她身边满打满算,就两个亲近的人,还都死了……”

    想到这里,钱如意一阵心悸。

    卫元章也沉默了。许久道:“这都是命。”

    钱如意轻嗤一声:“我可不信。我爷爷、奶奶也不信。这都是借口。我大伯母说,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很不好。满月了哭声还像小猫崽子一样细弱。我娘是不爱搭理我的,我大伯母和我奶奶,轮流将我放在怀里,贴着肉暖着。我三伯母正奶着我小堂哥。奶水不过,先给我吃。等我堂哥吃的时候不够,就给他喂糊糊。我二伯母把自己棉衣里的棉花拆出来,给我做的棉衣御寒。

    等我大一些的时候,我爷爷背着我,把方圆几百里内的行脚大夫都看遍了,连寺庙和道观都没漏下。我是九生九死,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长大成人的。

    如果当初他们信命,我早化泥做土了。”

    卫元章叹息道:“怪不得。”

    钱如意瞪眼望着他,眼中尽是疑问。

    卫元章一笑,内中不知多少辛酸:“怪不得你总是喊着要回家,说京城不好。如果我是你,我也是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的。”

    钱如意笑道:“说得跟你在家很多一样。我可是听如言说过。你十来岁就离家去学什么艺,她之前也就见过你两次而已。”

    “如果在家里好好的,谁又会愿意去学什么艺呢?”

    “这倒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一侧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钱如意下意识顺着声音望去,原来车子已经出城,正好走在一个十字路口当中,从旁边的道路上冲过来两匹高头大马,碗大的四蹄翻飞,带起一路尘土,直冲冲向着这边冲来。

    钱如意吓得尖叫一声:“凝翠。”

    凝翠问道:“怎么了?”

    “马惊了……”钱如意话音未落,一股狂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紧接着天旋地转,人喊马嘶,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她用手一抹,全是血。

    “姑娘……”凝翠的声音传来,很是飘忽,似乎疏忽间就飘去了很远的地方。

    钱如意好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腰间剧痛,眼前发花,耳边风声呼啸……

    她心里还疑惑,我怎么飞了?

    下一刻,就听卫元章的怒吼传来:“那贼子,放下如意姑娘。”

    钱如意这才反应过来,她被人给挟持了。而且,挟持她的人似乎功夫很高,因为那人跑的很快。

    她吃力的抬起沉重的手臂,伸手将那人脸上的面具摘下。一张明**人的脸,出现在视野。

    “胡大……”钱如意成功被吓晕过去。

    胡大郎见状,简直懊恼的想死。他自信才貌双全,武艺超群,怎么就一而再的被这个乡下丫头打击的体无完肤呢?

    钱如意其实晕了一下下就又清醒了过来,没办法,腰肢被胡大朗挟持着,实在是痛的厉害,想好好晕一场也不行。

    胡大郎见她醒来,轻笑了一下,脚下并没有减缓半分。

    钱如意也不知道他要跑去哪里,反正她落入胡大郎这个变态手里,不管是死过去,还是活过来,都是跑不掉的。因此她也就不费那个劲挣扎了。

    然而,接下来令钱如意跌目的一幕出现了,胡大郎带着她,并没有往人迹罕至,比较容易毁尸灭迹的地方去。而是往人多的地方走。

    因为钱如意听见了各种叫卖之声。

    胡大郎将她放下,先用披风上的风帽,将他自己的脑袋遮住,而后看向钱如意:“你能自己走吗?”

    其实,这个时候,钱如意浑身都疼,但是看见胡大郎,就被吓得哪儿都不敢疼了。于是点了点头。

    “那走吧。”胡大郎在前头迈开脚步。

    钱如意站在原地没动:“我可以不和你一道儿么?我自己有吃饭的地方。”别怪她到了这时还想着吃,实际上这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胡大郎却转头,十分认真的盯了她足足有一刻钟,这才问道:“你饿了么?”

    钱如意摇头:“不是,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还有事,不能奉陪阁下了。你要没什么事,就先走吧。咱们后会无期。”

    胡大郎依旧用他那双波光潋滟到似乎能勾魂摄魄一般的眼睛,看着她。许久道:“你就那么想跟着周玉郎?”

    钱如意一脑门儿问号,但是她不敢让自己嘴巴闲下来:“不是。我也没说要跟着周玉郎。好端端的,我跟着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儿子。”

    “扑哧……”胡大郎忽然失笑。

    就是这一笑,钱如意眼前一花,似乎看见了满园花开。

    胡大郎这个人,长的真的是太漂亮了。只不过整个有些阴沉,令人望之胆寒。如今这一笑,仿佛春风化雨,当真是美不胜收。

    他似乎对钱如意的反应很满意,心情很好道:“走吧。”

    “啊?”

    “既然你不跟着周玉郎,就跟着我吧。”

    钱如意在心里大呼,这是什么道理。但她嘴巴是不敢这样和胡大郎说话的。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真的不容了,我先走了。就不麻烦了。”

    说着脚步向后退,妄图在胡大郎眼皮子底下开溜。

    胡大郎长臂一身,就用三根手指捏住了她肩头的衣服:“这里人来人往,你要不想引人瞩目,就乖乖跟着我。不然我可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钱如意能拒绝吗?

    显然不能。胡大郎可是连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的人。

    钱如意无论怎么计较,发现自己都无法在胡大郎手底下讨到那怕一丝一毫开溜的机会。她不由得十分恼恨起自己的嘴巴,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胡大郎低喝了一声,忽然省起钱如意打的是她自己。

    于是,他捏着钱如意肩膀上的衣服,跟提溜着一条小狗一样,拎着她就走。

    钱如意连忙告饶:“我自己能走,我自己走好了。”

    胡大郎这才将她松开。

    两人一前一后在稠密的人流中穿行。忽然旁边一座用红绿彩绸装饰的十分繁复华丽的高台上,悬挂下来一条锦幅,高台上有人高声宣读道:“下联:白水泉边女子好,少女曰妙。有对得出上联者,请上高台。”

    钱如意抬头望去,见是一位老者在上,于是高声问道:“可有彩头?”

    那老者垂眸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应声。

    钱如意并不气馁,又问了一声:“可有彩头?”

    那老者向她摆了摆手,驱赶之意十分明白。

    这下,钱如意有些不愿意了,望着高台上那位道:“你家挂出下联让人对,有彩头就说有彩头,没彩头就说没彩头,这般不言不语的什么意思?难道求上联是假,挂出来显摆是真?这半幅对联,只是让人看的?”

131、没有这个人

    那老者,闻言顿时也不悦起来,呵斥钱如意道:“你是哪家的黄毛丫头,忒是不知天高地厚。识趣的快快走去,莫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钱如意道:“你只说求对子,又没规定女的不能对,我不过从这里路过,看见了问一声,怎么就胡搅蛮缠了?依我之见,你就是想要卖弄的。”

    那老者简直要被气死了:“你这丫头又懂得什么,竟然口出狂言。难道你对得出来么?如果能对出来,老夫亲自相迎。”

    “那倒不必,你有那时间,我没那功夫。要是有彩头,这对子我就对了。要是没有,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这边和那老者卯上了,片刻就聚拢了很多人。胡大郎前在京中和慧雅郡主对打不过,潜身而退,这个时候显然不想让人认出他来。人一多,他就不得不后退。

    但他此时并不着急,也不气恼钱如意这惹是生非的行径,而是退在一边,想要看看钱如意到底有多少本钱,能让她这样嚣张。他自信,钱如意这个小丫头,无论如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不过,很多时候,人太过自信就是刚愎自用了,要坏菜的。

    那老者其实已经算十分有涵养的了,大庭广众之下被钱如意一个乡下丫头这般肆意编排,能不怒发冲冠,已经不错了。只见他向身边招了招手,有人递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老者将那银子向着台下围观的人展示了一遍,而后招呼钱如意:“这是二十两纹银。今天,你要是对出这对联,这银子作为彩头归你。要是对不出,我也不怪你。这银子就给你做嫁妆。”

    钱如意将自己的短眉毛一挑:“小女子的嫁妆就不劳大爷您费心了。还是当作彩头,给我买零嘴儿花吧。”

    老者冷哼一声:“口气不小。”

    要知道,二十两纹银,可以在京城买俩钱如意这样的丫头了。那老者说给钱如意当嫁妆,其实是笑话她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嫁出去,所以娘家要多陪些嫁妆。嫁不出去,可是钱如意的痛脚啊。她当然要反驳回去。

    老者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那你就对吧,如果真对上来,老夫额外再给你二十两做嫁妆。”那老者说着又拿了一锭银子在手上。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呼。四十两纹银,说起来轻松,可就算放在京城,也已经是不小的一笔巨款。

    钱如意眯了眯眼睛,向着那老者福身一礼:“多谢大爷的盛情。小女子献丑了。”而后她抬起头来,又看了一眼那幅下联,略思索了片刻说道:“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为柴。”

    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大家都直愣愣看着高台上那老者的反应。只见那老者略怔了怔,将掌中托着的两锭银子随手交给旁边的侍从,单手提起袍角,亲自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胡大郎远远看见,顿时呼吸一滞。从那老者走下高台,径直走向钱如意事,他便醒悟过来。他中了钱如意的圈套了。钱如意是个弱鸡没错,可是她现在招惹的这位老者可不得了。

    倘若钱如意给他来个借刀杀人……

    胡大郎顿时觉得脊背发寒。他就算是有八条命,又如何能真的和朝廷抗衡呢?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钱如意这会儿早就被胡大郎的眼神戳成筛子了。

    可惜,刚愎自用的人,总是会被自己的聪明所误。胡大郎这时,就算是把肠子悔青,都于事无补。

    只见那老者走到钱如意面前,向钱如意做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钱如意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的向那老者福身一礼:“承蒙先生宽宏大量,容得晚辈班门弄斧,晚辈已然感激不尽。还是先生先请。”

    “常言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方才是老朽轻浮了,还望姑娘不要见笑。”

    钱如意闻言,急忙跪倒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先生品行,直追古圣先贤,是晚辈无状,还望见谅。”

    “快快请起。”那老者想要将钱如意扶起,但是又介于她是个女子,一时间有些局促。

    钱如意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又向着那老者一福:“先生请。”

    那老者脸上露出几分惋惜之色:“这丫头……”似乎钱如意是个女子,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一般。

    钱如意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说道:“先生,我忽然又想起一幅对联。如果我说出来,可不可以请求您一件事情?”

    老者道:“说。”

    钱如意略作思索道:“先生,先生,先请;后生,后生,后行。”

    那老者略一思索,顿时哈哈大笑:“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啊。”但随即又跟着一声叹息:“可惜是个丫头……”

    钱如意问道:“先生,您说我这对联成不成?能不能向您提出一个请求?”

    “那要看你请求什么。”

    “我是卫家的,原本是和老太太一起,陪着小姐去给北定候夫人贺寿的,谁知道半路遇见了惊马,和她们失散了。先生,您能不能派两个人送我去找她们?”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这个好办。”说完向着高台上挥了挥手。只见两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从高台上走下,齐齐向那老者行礼。

    那老者吩咐他们务必将钱如意送到北定候的庄园,找到她的家人。

    钱如意再次拜谢了那老者,跟着那两个人而去。

    那老者望着她的背影,再次摇头,无不叹息道:“可惜,可惜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家人从高台上下来,走到那老者身边,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那老者转头,一眼看见那家人手上的银子,才想起刚刚光顾着惋惜了,竟然把彩头这件事给忘了。他抬头准备呼唤钱如意一声,看见钱如意的背影,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向那老家人吩咐道:“去打听一下,那女孩儿是哪个卫家的?”

    那老家人点头应了一声:“是。”

    钱如意在那老者的侍卫护送下,很快就到了,北定候的庄园。其实这里距离北定候的庄园很近,她要是个子高的话,站在之前她对对联的高台前,就能看见那庄园的围墙。

    可她不是没来过这里么?就算站在那庄园前也不认得。

    钱如意到了那庄园前头的时候,那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能从正门进去的。这也好理解。像北定候这样位列臣工的大家,并非那些随手可得,满大街都是的普通富贵人家可比的。他家的门槛高,也是在所难免。

    钱如意也没想到自己能走正门的。但是,那俩负责护送他的人,径直就带着往大门而去,到了那里打听了一下。卫家一行人还没到。

    钱如意本想,自己已经到了地方,那俩人估计就会回去了。谁知,那两个人十分的忠正,真的非要按照那老者的吩咐,不但要带她到北定候庄园来,还一定要找到卫家人为止。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就见卫家的家人,簇拥着卫老太太的车马走了过来。钱如意连忙走过去,唤了一声:“如言。”

    卫如言猛然掀起车帘,从车内探出头来,惊喜万分:“如意。”

    钱如意将她扶住。

    卫如言已经喜极而泣:“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这时,卫老太太从车中出来,卫如言见了连忙转身去扶她。

    门口负责迎宾的妇人看见了,早已带人迎接了过来:“给老太太请安,问老太太好。”

    就这样,钱如意之前被掠走那件事,轻飘飘的被揭过,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卫如言说是扶着老太太,其实是傍在她身边往里走。钱如意正要走过去,却被卫老太太身边大丫头,不动声色的挤到一旁。钱如意一愣,这才省起,这是豪门大家,她不过是个客居的乡下丫头。如果不是卫如言的原故,就算走到这样的门户前,恐怕都会被人给轰走。

    如此一想,她心里也释然了。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没看见凝翠的身影,估计那丫头是去追胡大郎,而后走散了的。这时,卫家一行人早已走得远了。钱如意想要去追赶,奈何这府里人来人往,穿梭不绝,一个恍惚,就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钱如意又不好乱走,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生被困在了那庄园进门处的院子里。

    这时,一个独臂老者走来,看见她,斥责道:“今天这样多的事,你不赶紧去干活儿,只管在这儿玩耍,可是要挨打了。”

    钱如意向着那老者一个万福:“大爷,我不是你家的丫头。我是跟着卫家人来的,你们家太大了,人又多,一时走散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那老者道:“原来是这样。那你跟着我走吧。今天人多,确实不好乱走的。恐冲撞了贵人,于你性命有碍。那可就不好了。”

    钱如意跟在那老者身后,这才发现,那老者不但独臂,而且是个跛脚。走起路来一摇一晃,一颠一跛,根本就快不起来。

    钱如意忽然心头一颤,问道;“大爷,您老的胳膊怎么回事?”

    那老者倒也并不见怪,说道:“别提了。当年随同侯爷去玉匣关,着了外番那些杂碎的道儿。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侯爷没办法,带着弟兄们躲进了迷踪荡。迷踪荡你知道不?”那老者问了一声,没等钱如意回答,他就自问自答道:“你一个小姑娘,自然是不知道的。那迷踪荡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草荡子。那草啊,都比人还高。站在马背上能露出半个身子来,可是放眼看过去啊,前后左右都是茫茫的蒿草,根本没办法辨别出路径。”

    钱如意听他越说越远,于是打断他道:“我想跟您打听个人啊。”

    “人?什么人?当年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侯爷可怜我一个孤身一人,无处投奔,才让我在府里做个差事。别的人,就算还活着,又去哪里找呢?你们这些小丫头啊,是不会知道当年那时候的艰难的……”

    钱如意道:“我想打听一个姓周的人,十几年前,他是驰援玉匣关的先锋将军。”

    “姓周?还是先锋将军?”那老者闻言,顿时笑开来:“你呀,怕是记错了。当年驰援玉匣关,哪里有什么先锋将军?当年啊……”

    钱如意一头黑线,这老爷子就像一个话痨,而且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拐到当年的事情上去。

    只听那老者接着道:“当年的艰难,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小小子想都想不到的。那时候,陆武候爷阵亡在玉匣关,武侯夫人带着一众女眷都上了关城啊。邸报传到京城,适逢先帝驾崩,当今灵前登基,那是两手空空,两眼茫茫。无兵可调,无将可派。仓促间想起北定候爷。当然了,那会儿侯爷还不是侯爷。

    侯爷带着朝廷七拼八凑起来的一支兵,就去驰援玉匣关了。那会儿,连个正经封号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先锋将军?”

    钱如意笃定道:“有,一定有的。我见过的。”

    “耶……你个丫头片子,吹牛不打草稿。你才几岁,怎么能见到?你知道玉匣关在哪儿吗?”老者满脸不屑。

    钱如意有种百口莫辩之感:“我真的见过。那周将军,这么高……”她抬起手来比划着。

    那老者看也没看,连连摆手:“没有的,没有那样一个人的。你怎么能有我知道呢。我那时候就跟着我们家侯爷呢。就没有你说的那样一个人。”

    钱如意好不容易生发出来的一点儿希望,就这样被这老头一瓢冷水当头浇灭。

    她轻叹了一声:“没有就没有吧,兴许是我记错了。”

    “还是。肯定是你记错了。别说十几年前了,就算是现在,玉匣关也没有一个姓周的先锋将军。如今的玉匣关,左先锋将军姓郑,和我一样的出身,可是,同人不同命啊。当年我们俩一起在城墙根儿底下要饭,一起被捉去充军的。我就断手断脚,他就命大,连跟毫毛都没伤到。还做了将军,混的人模人样的。我就只好在这庄子里,寻个活计做营生。”

    钱如意简直没办法找到语言来形容此刻的震惊:“要饭?”

132、又炸了

    那老者不以为意的点头:“是啊。那时节,天灾**的。我又光棍一条,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就要饭了。”

    钱如意惊叹道:“当年北定候竟然带着你们一群花子兵,打跑的外番?”

    “耶……”那老者不愿意了:“花子兵怎么了?花子兵……那花子兵也不是好惹的。”

    钱如意点头:“您老这话说的没错。”

    “还是。要没我们这些花子兵,哪有你们这些小丫头,小小子的好日子。”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那老者说到得意处,还要停下来比划一下,所以走得很慢。绕过一片房屋的外墙,眼前出现了一堵粉墙,墙上开着一个月亮门儿。人还没有走近,桃花的香气儿就扑鼻而来。等走到那月亮门前的时候,只清浅一瞥,立时就要被那门内的美景吸引了去。

    只见门内一片香雪粉黛,仿佛西天的云霞,误落凡间。微风吹过,落英缤纷,煞是好看。

    那老者却对那美景视若无睹,向钱如意道:“这两日庄子上的贵人、女眷多。我一个老头子就不好往前了,只好你自己去。”他指了指桃林之中的小道:“你顺着这条道儿一直往前走,不要拐弯儿。就看见夫人落榻的落霞阁了。不管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哪里来的客人,都是要去落霞阁先拜见过夫人的。你往那里去,一定能找着你的家人。”

    钱如意道了谢,正要走时,仍旧有几分不甘心,问道:“大爷,您再好好想想,真的没有一个姓周的先锋将军么?”

    老者想也没想:“没有,没有。当真也没有,果然也没有。”

    钱如意只好辞别了那老者,顺着桃林中的路径向前走。

    那桃林十分广阔,身在其中一眼望不到边,极目之处全都是红粉烂漫,美轮美奂。钱如意一边走着,一边欣赏林中美景,倒也并不孤单。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鼓:“半日不见胡兄,不知忙些什么?”

    这声音是周玉郎,那他口中的胡兄是谁呢?

    钱如意现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见姓胡的就胆战心惊。但是,老天爷似乎故意和她作对,下一刻就听胡大郎的声音传来:“怎么?我连出入的自由都没了么?”

    一瞬间,钱如意如坠冰窟。她绞尽脑汁才脱离胡大郎的指爪,谁曾想转身又撞见这个煞星。

    底下周玉郎和胡大郎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就思索怎样远远的避开了。

    好在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钱如意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再看这桃林美景,似乎在瞬息间蒙上了一层氤氲的煞气一般,哪里还是仙境,分明就是鬼窟。她是没兴趣知道周玉郎和胡大郎是怎么回事的。眼下先退走才是上策。

    她想着,转身就向着来时的道路撒腿狂奔。

    砰的一声,结结实实装进一个人的怀抱之中。痛的钱如意眼冒金星,眼泪都下来了。

    周玉郎看着着急忙慌的钱如意,微微皱了皱平直的长眉:“你怎么在这里?”

    钱如意揪着他的衣襟,探头向四周看了看。没看见胡大郎的身影,悬起的心这才稍稍落地:“我走丢了。”

    周玉郎眼睛一瞪:“什么?”随即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来:“你不是说你记路的本事很厉害么?”

    “我根本就没来过这里啊。”

    周玉郎一怔:“也是。”继而道:“你是跟着如言过来的吧?”

    钱如意点头。

    “我带你去找她。”

    钱如意摇头。

    “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就不去找如言,先回去了。”

    “有什么事?”

    “那个……我……”

    周玉郎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的等着她的下文。

    “我……女孩儿家的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懂啊。”

    周玉郎一张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冻,而后开裂。忽然伸手一捞,将钱如意打横抱了起来。

    吓得钱如意手脚并用的挣扎:“你放手……”一语未了,猛然想起胡大朗可能就在附近,吓得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周玉郎迟疑的望着她:“你在害怕?”他向四周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转而问道:“告诉我,你在害怕什么。”

    钱如意摇头。

    周玉郎眸色一暗:“有我在,尽管说。”

    钱如意不敢说啊,她哪里知道周玉郎和胡大郎之间有没有什么勾当。可是,周玉郎逼迫的紧,少不得她要找出一个理由来搪塞。于是道:“咱们这个样子,不好。被人看见,我还能活么?”

    周玉郎听了,将她放下:“我当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于是甩了甩自己的袖子,向身后一背:“走吧。愣着做什么?”

    “我就不去了。你要是看见如言告诉她一声。我就先回了吧。”

    “这里离京城七八里路程,就你那小短腿儿,走回去到猴年马月了。我带你去找人,帮你处理一下。”

    “啊?”

    “啊什么啊?快走了。哪里学的罗里吧嗦。”周玉郎不耐烦起来,一叠声催促。

    钱如意实在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其实,是我不想在这儿待着。我不喜欢这里。”

    “那你想去哪里待着?陆子峰哪里么?”

    钱如意怎么听着周玉郎的语气有点儿酸,可她并没有多想,说道:“我想回家。回金山县的家。我都出来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那个傻啦吧唧的同乡,前几日回去了,这几日估计也快回来了。你到时候问问他就行了。”

    周玉郎说完,见钱如意还站在那里不肯动弹,于是十分不耐烦道:“你想怎样?你要是再不动弹,我可就动手了。”

    钱如意皱了皱短眉毛,嘀咕了一句:“怎么听着这语气,还是我做错了似的。”

    周玉郎不耐烦和她嗦:“你走不走?”

    钱如意眼见拗不过周玉郎,万般不情愿道:“我走还不行么。”

    于是,跟着周玉郎身后,顺着桃林中的小路向前走。

    周玉郎将她带进一个跨院里,唤了一声:“含烟儿。”

    只见一个圆脸大眼儿的丫头从屋里出来:“什么事?”

    周玉郎指了指钱如意:“帮这位姑娘更衣,而后带着去找卫家的三小姐。”

    那丫头应了,走过来向钱如意做个请的手势:“姑娘,您请。”语气十分的恭敬。

    钱如意心里不愿意在这里久留,只想快些支开周玉郎。于是抬脚进屋去了。

    含烟儿道:“您且在这里等一等,容奴婢去准备、准备。”

    钱如意拿眼角看着门外头,见周玉郎走了,于是舒了一口气道:“不用了。劳烦把我送出庄子去就行。”

    含烟儿眼睛一弯,笑的十分好看:“姑娘怎么才来就说要走呢?可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周到?”

    钱如意哪里有心情和她说别的,直言道:“我在这里不自在,因此要回家去。”

    含烟儿点头:“原来这样。那不如这样。奴婢先带姑娘去找家人,等找到了,姑娘再决定去留。”

    钱如意点头:“行。”

    那丫头领着钱如意出了跨院儿,走过很长一条小径,绕过一个假山,来到一个十分宽敞的院子里。不过,这个时候,院子里早已聚集了许多莺莺燕燕,仔细一看不难发现,这些穿绫罗,挂绸缎的女孩子们,其实都是各家的丫头。钱如意发自内心的感叹,真是富贵人家的景象,红香绿玉,锦绣繁华。

    钱如意在那些丫头群里看了看,最后在正房的廊檐角上,看见了卫如言那几个丫头中的两个,荷香和秋香。

    钱如意指了指那两个丫头,向含烟儿道:“那里就是了,你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含烟儿顺着她的指点看过去,点了点头:“如此,奴婢就先回去了。”

    钱如意等她走了,这才穿过院子里的莺莺燕燕们,向着那廊檐底下走去。

    还没走到荷香和秋香跟前,忽听一个丫头细声细气道:“哎呀,我的钗子不见了。”

    另一个丫头立刻就呵斥她:“没规矩的东西,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胡说八道什么?八成是你早上来的时候,就没戴着。”

    原先那丫头道:“我戴着的,再不能错。”

    这时,旁边一个丫头跟着附和:“姐姐之前是戴着的,我还看见了,夸了两句呢。银丝扭成的八股钗子,上头有两朵梅花,下头缀着俩银水滴,很是别致好看的一个钗子。”

    原先那丫头点头:“是啊。这么一会儿,怎么会不见了呢?”

    于是,廊檐角上的几个丫头便开始低下头来找:“别是掉在什么地方了。”

    大家各自找了一会儿,并没有找到什么钗子。忽然,那个后说话的丫头,一把扯住荷香:“这位姐姐,你有没有看见啊?”

    荷香和秋香也正低着头帮着找钗子呢,被扯住也没有往别处想,摇了摇头道:“没有。”

    谁知,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叮当一声脆响,一个银色的事物从她袖口滑落在地上。

    “呀,我的钗子。”原先那丫头伸手就将那事物捡了起来。

    顿时,满廊檐底下的人,包括院子里的人,目光都投降了荷香。

    荷香两手乍煞着,百口莫辩:“我……不是我……”

    但是,又有谁肯听她解释呢?就有人窃窃私语:“这是谁家的?”

    “卫家的。”

    “哪个卫家?”

    “还能有哪个卫家,就是……”

    “哦……那个破落户啊。难怪呢,忒是眼皮子浅,不过一个银钗子,就那样。”

    “就是,连脸皮都不要了呢。“

    这也还罢了。那些人东拉西扯,不过三言两语就扯到了卫如言身上:“你们听说了么?他们家那个三小姐……”

    “哪个三小姐?”

    “就是丫头养的那个。”

    钱如意听到这里,顿时就炸毛了:“你们才是丫头养的?”

    众人这个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混杂在了一众绫罗绸缎里的钱如意。于是就有人尖声道:“呦,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土老帽?在这里装什么大瓣儿蒜?”

    钱如意冷哼一声,将一双黑宝石般的圆眼睛一瞪:“谁家的圈门没关好,跑出来个扯脖子叫唤的?”扯脖子叫唤的,是驴。

    “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骂我?”那答声的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指着钱如意:“怕不是和那贼是一家子的吧?一窝子穷酸,贼娘养的贼种。”

    荷香本就百口莫辩中,闻言不知道怎么辩解,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

    钱如意瞪了她一眼:“出息。你没有长嘴还是没有长手?人要那屎盆子往你头上扣,你就由着人扣吗?你没错过的事,任凭那些烂心烂肺的嚼蛆,自己就连个气儿都不知道喘么?”

    那底下的丫头兀自在骂:“一窝贼种,破落户。”

    钱如意一口唾沫吐出去:“放你娘的屁。你娘是粪坑里把你养大的么?可量你长了一张嘴,人话不见说两句,喷粪的功夫炉火纯青,你在娘胎里就吃大粪的么?”

    那丫头眼见语塞,之前那个寻钗子的,一把拉住钱如意:“看你的样子,你是这里主事的。你家的丫头偷我的钗子,你怎么说?”

    钱如意望着她的手,喝道:“撒开。你是谁家的奴才,你主子就是教你这样和人说话的么?”

    那丫头怒道:“你们偷东西,还有理了么?咱们只管说咱们得事,做什么拉扯上主人家。”

    钱如意冷哼一声:“自古娃子哭了抱给妈。又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主子,才会有什么样的奴才。怎么,就你家主子金贵,是提不得,论不得的?别人家的小姐就是给你们这些奴才秧子,当零嘴儿打牙祭的?原来你们嘴里的道理,只是约束别人用的,于你们却是跟放屁一样,全无半点儿作用。如此,咱们今儿,也就不用再理论什么了。你只说,你想做什么?横竖我们接着就是。”

    旁边另一个丫头向着钱如意笑道:“这位姐姐好伶俐的口才,咱们甘拜下风。只是,说一千,道一万,这钗子是从你们家人的袖筒里掉出来的,这总是要给人个说法的。”

133、晒太阳

    钱如意其实也弄不清楚那钗子是怎么回事,这个时候也不是调查的时候。但是,不管怎么说,乡下人吵架,输啥不能输阵仗。钱如意将头一抬,胸膛一挺:“古来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多了。难道眼睛见到的就一定是真的么?我家的丫头我自清楚,你说她嘴馋,爱捣鼓些吃的喝的小玩意儿,这个我信。你要说她见钱眼开,偷什么破钗子,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信的。

    以为卫家没落了,养出的丫头都小家子气。那是你们没见识,不知道什么叫大家风范。不过,这也难怪,就你们这些高墙里圈起来的金丝雀,知道什么叫海阔天空,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忠孝悌节恕勇让?看在今儿是个好日子的份上,我索性教你们个乖。

    劝你们。莫要小小年纪,将那三分聪明都用在勾心斗角上。这内宅之中能有什么好争的?不过是脐下三寸那点子勾当。没得让人笑掉大牙。”

    “你……”一院子的丫头都怒了。钱如意这是骂她们绞尽脑汁不要脸。再好涵养的人,恐怕也忍不住。

    那个笑吟吟的丫头,却笑的更加灿烂,仿佛盛夏里怒放的一朵花,望着钱如意道:“如此还要多谢这位姐姐教导。只是,这位姐姐,咱们说钗子的事呢。”

    钱如意扫了她一眼,这是个笑面虎啊。而且思维清晰。别的丫头都被钱如意气的忘记钗子的事情了,偏她揪住不放。还笑吟吟的,让人想要撕破脸皮大骂一架都不能。

    不过,钱如意也不是好惹的。

    她也一笑:“你要是真的感谢我,记在心里就行。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知道。我今儿说的都是为你们好的话。看来你是个聪明人呢。”

    那丫头显然不想给钱如意东拉西扯的机会,笑眯眯道:“钗子,钗子。”

    钱如意反问:“什么钗子?”

    原先那丢钗子的丫头将手里的银钗向前一递:“就是这个。我们大家可是眼看着从你们家人袖筒里掉出来的。”

    钱如意道:“难道你走在路上,看见地上一个无主的钗子,不是先捡起来的么?她又不认得你,更不认得你的钗子长什么样子。不过是个误会,有什么好说的。”

    那丫头不依了:“你这是睁眼说瞎话。”

    钱如意反问:“你亲眼看见她偷你的了?”

    那丫头语塞。

    旁边另一个丫头道:“我们虽然没亲眼看见,但也知道定然是你们偷的。这钗子才几钱银子的事,也就你们吧,换了别人,捡都还嫌要弯腰呢。”

    钱如意道:“我明白了。在你们眼里,穷就是有罪。我不怕告诉你,姑娘我就是穷,但是我吃你们家米了,还是穿你们家一个线头了?姑娘我穷的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你知道什么叫贫穷不能移,什么叫威武不能屈?”钱如意说道这里,将手一摆:“算了,和你们这些只知道争那脐下三寸的,又能说出个什么情长理短呢?白白浪费口水罢了。”

    那丢钗子的丫头气呼呼道:“你不讲理。”

    钱如意道:“你要怎样,说就是。何必这样胡搅蛮缠?”

    那个一直笑吟吟的丫头道:“不如这样,这钗子怎么说也是从你们袖筒里掉出来的。让这位妹妹再拿回去戴,恐怕她心里膈应。不如你们将这钗子留下,再补还她同样份量的银子,大家扯平算了。”

    钱如意冷笑:“得亏你不是官老爷,若不然就是个典型的官官相护。凭什么她膈应了,要我们负责?我们还嫌膈应呢,又找谁说理去?”

    那丫头笑眯眯道:“如果你们银子不凑手,不然这银子就我掏了吧。”

    钱如意身上确实没钱的。虽说一个银钗子几钱银子,但是在穷苦人家那也是一笔巨款了。她仰天长叹一声:“人穷了,真是罪过啊。”

    有人轻蔑道:“还说不是她们偷的,连几钱银子都拿不出来。”

    钱如意瞪眼又要和那人吵,忽见一个干练的妇人从外头走进来,站在院子里问道:“那位是卫家的?”

    钱如意看着那妇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秋香忙忙道:“我们是。”

    那妇人穿过人群走到秋香面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她旁边默默垂泪的荷香。最后目光落在竖眉瞪眼,怒气冲冲的钱如意身上,向着钱如意福身一礼:“给姑娘请安,姑娘万福。”

    钱如意望着她:“你找我做什么?”

    那妇人看她语气不善,怔了怔:“这是怎么了?”

    钱如意怒目瞪着四周围那些人。

    那妇人笑道:“想必是小姐妹拌几句嘴,姑娘快消消气儿吧,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呢。”

    那丢钗子的丫头大约是认识那妇人的,气呼呼指着钱如意:“她们偷我的钗子,还死不认账。”

    那妇人呵呵一笑,将那丫头的手压下:“肯定是误会。这位姑娘不是那种见小利而忘道义的人。”

    “何以见得?”

    那妇人从怀里掏出两锭二十两的银锭子,托在手上给院子里的丫头们看:“喏,卫家姑娘前来的路上得的彩头。她走得匆忙,主人家紧赶慢赶都没赶上把这彩头给她。她要是那样浅薄的人,能把这白花花的雪花银锭子给忘了么?”

    一时间,满院子的人都瞪眼看着那银锭子。再是见过世面的丫头,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而且这院子里的,都还是进不得屋子去的丫头。能随随便便就把四十两纹银扔脑后的,估计在场的没有几个。

    而钱如意的衣服打扮,看样子在卫家比荷香和秋香更不上台面。一个这样的丫头都不将那样一笔银子放在眼里,何况是看着比她还体面的丫头呢?

    那妇人又安慰了钱如意几句,将那两锭银子交在她手上就走了。钱如意将那两锭银子一股脑儿塞进荷香的手里:“给你了,你拿去照着刚才那钗子的样子,打上十七八支,咱们院里的人各人都分两个,戴一支扔一支。”这话明显的挤兑刚才那些和她吵架的人的。

    偏偏那些人到了这时,干张着嘴没法儿吭气儿。

    也就这会儿功夫,屋里的主子们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出来,院子里的丫头们便各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敢上前去找自己的主子伺候着。

    卫如言在春香和梅香的陪伴下,从屋里出来。荷香和秋香见了,连忙应了过去。

    钱如意走在后头。卫如言看见她,笑道:“我刚刚回头找你,没有看见你的身影,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钱如意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来:“没丢。我这辈子,最难办到的事就是把自己走丢。所以,你只管好你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

    卫如言道:“现在长辈们在陪着北定候夫人说话,让我们自己去园子里玩儿。咱们走吧。”

    钱如意跟在她后头走了几步,避开了那些纷纷向外走着的小姐、丫头们,而后唤了卫如言一声:“如言,我想回去。”

    卫如言不解:“好端端的,怎么才来就又要回去?”

    “不知道。”钱如意自然是不能说,她刚才在这里遇见了胡大郎的,只能含糊搪塞:“反正,我一来这里,就头皮发紧,浑身哪儿都难受。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

    卫如言笑道:“好了,又耍小孩子脾气。回去那么远的路,你一个人怎么办呢?你要实在不想在这里待着,等会儿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我陪着你待一会儿,然后咱们好回家。”

    “别。”钱如意连忙拒绝:“我也知道,我自己回去是不成的。可是咱们也别找僻静的地方,那多没意思。咱们要去,就去那人群当中,是个人一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为什么?”

    “这庄子那么大,人多的地方安全啊。”

    卫如言顿时失笑:“你啊,什么时候能够长大?”

    钱如意心里愁的千回百转:“长大不长大的,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平安活到老就行。”

    一行人往花园子里去。阳春三月的天气,到处花红柳绿,春意盎然。暖阳照在身上,似乎要将人融化了一般。卫如言果然按照钱如意说的,净往人多的地方走。可是,那些惯在京中长大的小姐们,一看见卫如言和钱如意,就仿佛避瘟疫一般,溜溜的散开。

    如此这般,倒叫卫如言扑了好几鼻子的灰。

    她万般无奈的看着钱如意:“不是我不想去那人多的地方,是人家不肯容我。”

    钱如意向四周看了看:“罢了,罢了。咱们也不和那些惯会眉高眼低的浅薄人一般见识。你看那里一片姹紫嫣红,也不知道开的是什么花,不如咱们去赏花吧。”

    卫如言顺着她的指点看过去,只见一大片牡丹开的正好,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于是道:“那是牡丹。”顿了顿道:“你看那花丛中一个人都没有想必是不让人进去的,怕踩踏了那样的好花。”

    钱如意满嘴歪理:“俗话说的好,花开堪赏直须赏。莫待无花空赏枝。去啦,去啦。”

    卫如言在这里也确实尴尬,几乎所有的人都绕着她走。这时听了钱如意的话,也就点头默许了。但转而又叮嘱身边的人,千万要仔细些,莫要踩坏了花枝。

    话说那一片春牡丹,花色繁复,争相斗艳。卫如言穿了一身玫瑰紫的衣裙,到了那牡丹丛中,顿时就仿佛化身成那牡丹枝头的一朵牡丹花,和那一众姚黄魏紫,开成浑然一团。

    一只彩蝶翩翩飞来,停着她的鬓角之上。钱如意看见了:“呀,蝴蝶。”

    话音未落,春香惊喜道:“又一只。”

    花艳人美,人比花娇,花比人艳,本就已经是一副人间美景。如今忽然间又多了几只嬉戏的彩蝶,顿时增添了许多灵动意趣。

    那些原本躲着卫如言走的女孩子们,不由自主被花田之中的景象吸引。于是,就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儿,结伴走到这花田里来。

    而后,人越来越多。原本卫如言她们想要找个热闹地方而不得,如今四周反而都是人了。

    几乎只是片刻之间,原本就够富丽缤纷的牡丹花田中,又开出无数比牡丹花还要名贵娇艳的花朵。一众女孩儿,扑蝶的扑蝶,赏花的赏花,更有那又文采的,就在那牡丹花田之中铺开了桌案,或绘画,或题诗,各自其乐融融。

    春香看见了,说道:“小姐,不如咱们也铺开桌案,画上几副花儿来,一会儿送给北定候夫人做贺礼。”

    卫如言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连连摆手:“可莫要指望我,我天生和那毛笔是对头。别说绘画,就算是画条直线都画不直。”

    卫如言笑道:“就你怪话多。那毛笔遇上你,还不知道多委屈呢。”

    钱如意道:“要我说,画什么画。难道北定候夫人还缺一副画看么。这样好的太阳,晒太阳才是正经。”

    卫如言笑道:“那就不画了,咱们就陪着你晒太阳。”

    几个人在那花丛中说说笑笑。浑然不觉早已成了他人眼中的风景。

    周玉郎刚走上花亭,就听见许多欢声笑语,转头看时,一眼就看见了牡丹花丛中的钱如意。没办法,钱如意一身粗布衣裙,在那绫罗绸缎的人,姹紫嫣红的花儿中间,十分的醒目。如果说卫如言是比这牡丹花还要娇艳的一朵花,而钱如意就仿佛是那花丛间的精灵。无论动静,都灵气天成。仿佛她原本就是在那里的,一点儿不突兀,和那美景、美人相得益彰,浑然天成。

    含烟儿见周玉郎忽然定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那个个子矮矮的姑娘。含烟儿一笑:“那个姑娘啊,之前还吵着要回家去呢。这会儿看着倒是玩的高兴起来了。”

    “回家去?”周玉郎回过神来:“可是谁惹她了?”

    含烟儿两手一摊:“这个奴婢可不知道。您前脚刚走,她后头就说要回去。奴婢问了,人家就不说不愿意在这里待着。”

    周玉郎清俊的眉头一皱,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她还想去哪里?”

    含烟儿见他忽然怒了,却根本无从琢磨周玉郎这怒气从何而来。周玉郎已经迈步向着那花田而去。

134、不是好人

    含烟儿见他忽然怒了,却根本无从琢磨周玉郎这怒气从何而来。周玉郎已经迈步向着那花田而去。

    这赏花亭和那牡丹花田之间还有一道隔栏,从周玉郎站的这里,想要走到花田里去,必须得绕过那隔栏。周玉郎走到那隔栏前,根本就不耐烦再绕过去,而是纵身提起,从那隔栏上翻了过去。

    他以走进那花田,顿时就引来无数道目光。那些女孩儿们一瞬间都傻了。这里是女眷们聚集的地方,一般二般进不来外男的。

    也有认得周玉郎的,那眼神又不一样。

    周玉郎全然不管这些,径直穿过牡丹花丛,来到钱如意身边:“你不是要回家吗?怎么还在这里?”

    钱如意听他语气不善,莫名其妙道:“我还没走,不行么?”

    一旁的卫如言见了,问道:“怎么了?”

    周玉郎转头看了她一眼:“没事。”

    卫如言道:“是我拉着如意,让她陪我在此赏花的。”

    周玉郎道:“那丫头不听话的很,难为你愿意照拂她。要是换了别个,恐怕一早将她打了出去。”

    卫如言笑道:“世子言过了。如意是个很好的人,就是小孩子气了些。我们是好姐妹,我就算把我自己打出去,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的。”

    “你就惯着她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周玉郎说完,转身正要离去,忽然看见一朵粉艳艳的牡丹花,正撞入眼帘。他顺手就把那花掐了下来,扔进钱如意的怀里,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钱如意拿着那花。嘀咕了一声:“莫名其妙。”

    卫如言低笑了一声:“你们啊,真应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聚头。”

    “错,你和他才是冤家,我就是个打酱油的。”钱如意又看了看手里的花儿,忽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周玉郎是想来跟你说两句话,又不好意思,拿我作伐。他那人,当真是别扭的紧。幸亏我聪明,要是个傻的,看他哪里哭去。”她说完,将那牡丹花别在卫如言鬓角,退后一步看了看:“别说,那神经病还是有几分眼光的,这花儿配你,相得益彰。”

    卫如言略略垂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几人在牡丹花丛里晒太阳,那边走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高声道:“姑娘们,我家夫人在桃花林中摆开了宴席,要老奴来请诸位移步桃园呢。”

    那些女娘们,于是乎纷纷的走出牡丹花田,往那桃园里去。

    钱如意顿时头皮发紧,扯住卫如言道:“如言,我能不去么?”

    “刚刚不还好好的么?”

    “我忽然肚子痛,想要上茅房。”

    卫如言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是在找借口,不想去桃林。将她拉住道:“想必那桃林之中,尽有方便的地方。”

    钱如意见拗不过卫如言,只好硬着头皮跟她去。

    到了那里的时候,只见那桃林中的空地上,早已铺开了红毡,上头摆好了云几。云几间有侍女穿梭,捧着各色点心和水果置于案几之上。

    只是主人未曾来到,这些陆陆续续过来的女孩子们,都各自寻地方席地而坐。卫如言也寻了一处落座。

    钱如意虽然穷家出身,但是一身穷毛病。金山县地北寒凉,她又自幼身体孱弱,所以从未曾席地而坐过,这般姿态,她还真的有些不适应。但是,胡大郎就在这桃林之中,她也不敢远走,只在卫如言身边徘徊。

    忽听那边聚集的女孩子们一片惊叹之声:“这是笑林公子的画么?这上头的人倒罢了,这诗却分外的应景。”

    说话的女孩子,声音还没有落,就听有人念了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众人连连赞叹:“好诗,好诗。”

    钱如意嗤之以鼻:“盗贼。”

    卫如言没有听清楚:“什么?”

    钱如意懒洋洋道:“我说那个笑林公子,是个盗贼。”

    卫如言笑道:“好端端的,人家又怎么招惹你了?你呀,可好好的待着吧。一面生怕惹是生非,一面又处处拔尖要强。天底下估计在没有你这样自相矛盾的人了。”

    钱如意道:“倘若不关我的事,我自然乐得清净,可我和这里反冲,走一步都要撞到事情。罢了,罢了,我自己憋着就是了。不过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咱们也就回去了。一两个时辰又憋不死人。”

    卫如言道:“你就说嘴吧。明明人家在那里品画论诗,半点和咱们无干的。你就自己在那里嘀嘀咕咕。”

    钱如意也懒得解释,刚刚那诗原是她不知道哪里剽窃来的,如今被那个什么笑林公子拿来应景的。她不爱坐地上,看见旁边有空着的云几,走过去坐了上去。

    “你看看你,那是桌子。”卫如言想要将她劝下来。

    却见原本在那边围拢这品画论诗的女孩子里,有几个拿着一幅画走了过来,径直走到钱如意面前,其中一个望着她问道:“你就是来的路上,得了四十两银子的彩头的那个丫头?”

    钱如意憋着不吭气儿。

    卫如言起身走了过来,问道:“不知诸位有什么事?”

    之前说话的女子看向卫如言:“听说你这个丫头很是了不得,我们几个想见识,见识。”

    卫如言笑道:“大约是你们听错了。我这个妹妹是从乡下来的,能有什么见识呢?”

    那女子显然并不想就此轻易揭过,指着钱如意道:“就是她,连周夫人都知道了,她来的时候得了好大的彩头,赞赏有加。如今这般,怕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卫如言道:“怎么会。她确实什么都不懂。”

    那些个女孩子个个不依,七嘴八舌,务必要钱如意露一手出来。

    钱如意原本就是个憋不住话的人,如今被人这样咄咄相逼,顿时就管不住嘴了,向着那为首的女孩儿道:“你要怎样,才能还我清净?”

    那女孩儿将一双丹凤眼儿一挑:“好说。”命人打开了那幅画,指着那画上的诗句道:“你只要能做出一首和这个不相上下的,我也给你四十两的彩头。”

    钱如意反问:“要是我做不出来呢?”

    那女孩儿眸色一寒:“问你个欺世盗名之罪。”

    一旁的卫如言明显的气息一沉,有些紧张起来:“这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替她做吧。”

    那女孩儿将眼睛一眯:“你来做也使得。”

    卫如言将眉头垂下,正在思索。忽听钱如意那独有的清脆响亮,自来就带着比常人高八度的嗓音说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那女孩儿将眉头一皱:“这是什么诗?”

    钱如意道:“桃花诗啊。”

    那女孩儿摇头:“不好。”

    钱如意道:“那你要怎样的?”

    “要和这画上的差不多的。”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可惜狂风吹落后,殷红片片点梅台。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钱如意一口气念出几首有桃花的诗出来。把那些个女孩子们听的一愣一愣的。偏那女子就说不好。这已经是明显的找事了。

    钱如意是看明白了,她今儿就算是把唐宋八大家都搬来,也没办法达到那女子的满意。因为,人家就是抱着不满意来的。

    她索性将腿一抬,站在了那云几之上,居高临下望着那女子:“你今天到底要怎样吧?是杀是刮,给我个痛快。”

    那女子冷哼一声:“看出来。”

    卫如言顿时有些慌神了:“这位妹妹……”她年龄比这些女孩子都大,所以自认为称呼那女子为妹妹没有什么错处。却见那女子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啐了卫如言满脸,怒道:“你叫谁妹妹?哪个山旮旯里爬出来的臭虫,也敢当本宫的姐姐?”

    一个十几岁未婚的女孩子,能自称的本宫的,除了当朝公主还能是谁?

    卫如言怔了一下,慌忙跪倒在地:“民女卫如言参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女子将手中的画一把掼在了她的头上:“区区草民罢了。若不是看在周夫人的面子上,今日之事定然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钱如意站在那云几之上,早已将双手拳头攥成青白之色,但是皇权比天大啊。她再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低头。正当她要从桌子上爬下来,跟随卫如言一同跪倒在尘埃的时候。就听远远的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在那边啊?我怎么听着像是七丫头的声音?”

    众人纷纷转头,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当前一个五十来岁,保养甚好的妇人,搀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像这边走来。其余那些前来贺寿的女眷们,都默不作声的跟在后头做陪衬。

    不知谁说了一句:“是封老太妃。”一众女子,都纷纷的跪倒在地:“叩见太妃娘娘。”

    那老妇人精神很好,身体看着也十分康健,见状摆手道:“罢了,孩子们都快起来吧。我也是偶然见天气好,就出城来走走。走到这里听说今日是北定候媳妇儿的生辰,就舔着老脸来这里讨杯茶喝,顺便啊,再吃点儿好吃的,走的时候,再往回兜一点儿。这就叫,吃不了兜着走。”

    那封太妃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余下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一瞬间桃林中的气氛就活跃了起来。连那桃花都仿佛笑的分外开心。

    那封太妃说完,一眼看见站在卫如言面前的七公主:“我就说怎么听着像,原来就是老七。你在哪儿干什么,到太妃这里来。”

    一旁走过来另一个女孩子,向着那封太妃道:“太妃娘娘,您就光记着七姐了,忘了我这九丫头。”

    封太妃伸手拉住她:“那你可冤枉死我老人家了。你们俩可是有日子没来找我玩儿,把我给闷的呦,这不才想起来出来走走么?”

    这时,那七公主也走了过去。

    封太妃伸出另一只手拉着她:“刚你们在做什么,我怎么大老远就听你大呼小叫的?”

    “赏画。”

    “画呢?”旁边有侍女将画递了过去。

    封太妃将那画儿看了两眼,不屑道:“画这画的不是好人。”

    七公主道:“您怎么知道?”

    封太妃在二人的搀扶下,走到原本周夫人该坐的主位上,看了看那低矮的云几,嫌弃道:“我老胳膊老腿的,可是坐不了这地上。”

    原本就一旁伺候着的,那个保养非常好的妇人笑道:“只要您不嫌弃,那就坐桌子上。”

    封太妃笑着夸赞:“都说北定候的媳妇儿最是善解人意的,今儿一见,深得我意啊。那我就倚老卖老,不客气了。”

    钱如意这才知道,原来那保养的很好,五十多岁已然美人儿一枚的妇人就是北定候的夫人。她忍不住又将那妇人多看了两眼。那妇人眉眼温润,看着倒是个好相处的。

    大约是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周夫人将眼光望了过来,看见了才从桌子上跳下来的钱如意。只一眼,那周夫人就微微的一怔,随即将目光撇开了。

    钱如意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她从刚刚周夫人那清浅的一瞥中,似乎看到了厌恶之意。也就是说,周夫人讨厌她。这不合常理啊。她和周夫人萍水相逢,她为什么会讨厌自己呢?

    只听七公主追问那封老太妃:“您老为什么说这笑林公子不是好人?”

    那封老太妃的回答绝了:“不为什么,我就看他不像好人。”

    众人听了这话,个个面面相觑,这叫什么解释?

    不过,这封老太妃,似乎也用不着和在场的各人解释。她望着七公主:“我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你和老九了,你俩今天就哪里都不要去了。就乖乖陪着我这个老东西吧,要不然,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俩人一听,明显的不愿意啊。

    但凡来到这里的女子们,十有**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让这两个妙龄女子陪在一个老太太身边,要是能高兴那才奇了怪了呢。

    “怎么,还不愿意了?嫌弃我了么?”封老太妃望着二人。

    二人哪里能直说自己不愿意,只能敷衍道:“我们自然是愿意的。”

    那封老太妃也不拐弯抹角,安排了两个公主之后,转向周夫人道:“我来的路上,在你家门口遇见了我那老王爷。老王爷说,卫家有个孩子,十分的聪慧,让我来了你这里,务必见上一见。不知道是哪个孩子?”

    周夫人道:“臣妾也只是听说,并未亲见。说是卫家三小姐从乡下带来的一个丫头。”

    封老太妃望着一众女孩子们问道:“是哪个啊,走出来让我老人家看看。”

135、我爷爷就是这么教的

    钱如意到了这时,想低调也不能够。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了一步,向着那老太妃规规矩矩的磕了个头:“大约是民女。”

    老太妃拿目打量了一下钱如意:“看着也不大,你几岁了?”

    钱如意顶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我二十多了。”

    “呦,还真看不出来,竟然都这么大了。”老太妃惊叹了一声,紧接着又摇头叹息:“原本我还想着,咱们娘儿俩怪合眼缘了,少不得讨你到我身边来,咱们日常做个伴儿。可是如今你都这么大了,教我也无法开口了。总不能因为我老人家一己之私,耽误你的终身大事啊。”

    钱如意又磕了一个头:“谢太妃娘娘体恤。”

    那老太妃又抬起头来,望着一众女孩子们:“哪个是卫家的三丫头啊?我日常听说,那个卫善有个小姐,那是娇贵的不得了,一直养在身边,都舍不得给人看见。今儿我遇上了,可是要好好看一看,是个怎样标志的人物。”

    大家谁都不知道这老太妃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是福是祸也未可知,于是乎,都拿眼睛望着卫如言。

    卫如言虽然自幼养在书院,见人有数的,可她自忖是大家闺秀,那大家闺秀的气度还是有的。因此,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依旧镇定从容的走了出来,向着那老太妃行礼。

    “免了,免了。”那老太妃一叠声的免礼,倒是让卫如言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见那老太妃望着卫如言,夸赞道:“果然是个好孩子,难怪你爹把你藏的那样严实。我一看你啊,就喜欢的紧。哎呀,可惜我今儿出门的匆忙,身边也没带着什么。这么着……”老太妃望向身边的周夫人:“阿正媳妇啊,把你那好东西匀一件出来,替我给那孩子当个见面礼啊。”

    周夫人闻言,点头应了:“我正好新得了一对钗子,就送给您老做人情吧。”

    “瞧瞧,那一众年轻媳妇里头,就数你是最精明的。一对钗子,你就要我老人家欠你一个人情。那算盘打的也忒是利索了些。”

    周夫人陪笑道:“我哪里敢啊,能得您的青眼,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呢。别说一对钗子,就算是我的脑袋,您老要是开了口,我也是不会含糊的。”

    老太妃笑道:“你个猴儿,我要你的脑袋做什么?我又不踢球。”她说着便忍不住笑起来,其余陪同的人也跟着笑起来。一众人等,似乎都把仍旧跪在地上的钱如意给忘了个干净。

    那老太妃笑了一阵子,抬头望着那落英缤纷的桃林:“你们看,那桃花开的多好啊,那什么,咱们去赏桃花吧。”

    那老太太说走就走,周夫人自然要陪同,其余的人就更别说了,自然都是要跟着那老太太走的。

    卫如言迟疑了片刻,就听那老太妃招呼她:“卫家那孩子,你叫个什么名字来着?”

    卫如言无奈,只好迈步跟上那老太妃:“回太妃娘娘,民女小字如言。”

    “如言……”那一行人,渐行渐远,很快就没入桃林之中,看不见了。独留下钱如意还跟个傻子一样跪在地上。她见众人都走远了,自己也跪的累了,索性就坐在了地上。但是,地上太过寒凉,她只坐了片刻,就又爬了起来。她自然是不会主动凑到那老太妃跟前去讨嫌的。但是,独自待在这桃林之中,她总觉得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于是,她决定自己先想办法回京里去。

    她自幼就有认路的本领,只要去过一次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的。于是,她轻松就顺着来时的路,穿过桃林,走到来时那个月亮门前。正当她要舒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周玉郎带着寒气儿的声音道:“哪里去?”

    钱如意定睛一看,这次发现周玉郎双手抱胸,依靠在月亮门上,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和那粉墙似乎要融为一体一般,钱如意又走得匆忙,所以没有发现。

    她怕胡大郎,但是却并不怎么怕周玉郎,因此站住脚步道:“不干什么。”

    周玉郎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是瞎子么,看不透你那点儿小心思?你不就是想去找陆子峰吗,我这会儿没事,索性带你去吧。”

    钱如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找陆师兄啊。好端端的,我找他做什么?”

    “那你一而再的想要离开,想要找谁?”

    钱如意差点儿没被气笑了:“我想要离开,难道就非要是想找谁才行么?你这里难道是阎王殿,管进不管出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周玉郎向地上啐了一口:“那你告诉我,自你来到这里就心神惶惶,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这里有让你十分忌惮的东西或者……人?”

    钱如意见他执意要问,思考再三道:“如果我说了实话,你能保证我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么?”

    周玉郎精神一震:“这么说,这里还真有让你忌惮的。”

    钱如意点点头:“我害怕胡大郎。”

    一瞬间,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似乎连风都停了。

    许久周玉郎道:“你还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之前走到这里,恰巧听见你在和他说话。我害怕他,所以,他在这里,我就惶恐难安。”

    “为什么?”

    钱如意摇头:“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害怕他。只要听见他的声音,汗毛都要竖起来一般。”

    “他在我这里这件事,你都和谁说过?”

    钱如意指了指周玉郎。

    周玉郎追问道:“连如言都没告诉么?”

    钱如意点头。

    “你不是和如言是最好的姐妹么,怎么不告诉如言?”

    钱如意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望着周玉郎:“你觉得我傻么?胡大郎那个人,连身上的毛孔都似乎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这种事,我能告诉如言么?”

    周玉郎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胡大郎是一个危险的人物呢?他容貌一流,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心上人,为什么你偏偏说看见他就害怕?”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或者……”钱如意眼睛一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你喜欢胡大郎,只是因为世俗的阻挡,你们俩才没办法在一起。现在,他忤逆郡主,逃去无踪。你正好借此机会,将他藏匿起来,来个长相厮守。”

    周玉郎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一巴掌拍在钱如意的脑袋上:“胡说八道。”

    钱如意差点儿没被她直接拍晕,原地转了个圈儿,好一会儿找不着东南西北。

    周玉郎一惊,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你要想杀人灭口,直接一巴掌拍死我得了,何必还给我留一口气儿。”

    “杀人灭口?你想得美。”周玉郎两手捉着钱如意的肩膀,许久才强迫自己松开,将目光转向别处,幽然道:“如果不是知道你今天不方便,我非让你再也离不开我。”

    “呵呵。”钱如意干笑两声:“我不但今天不方便,每天都不方便。您还是高抬贵手,将我当成那啥,放了吧。”

    “德行。”周玉郎伸出一只手来。

    “干嘛?”

    “我带你出去转转。听卫元章说,你自来上京,就三灾五难的,不是病着,就是病着。都没机会出去转转,看看京中景象。我今儿没事,带你出去转一转,就当尽一尽地主之谊。”

    钱如意望着他:“可以拒绝么?”

    “要我扛着你走么?”

    “那还是我自己走吧。”钱如意认怂,但随即:“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可是走路慢。”

    “没事,就算你是个鸭子,我今儿也陪着。”

    “你才鸭子。”钱如意话音未落,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周玉郎斥道:“再胡说八道,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钱如意揉着被打痛的脑袋,终于让自己的嘴巴闭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桃林山庄,信步在街上溜达。

    山庄外头游人川流不息,出了做买卖的,几乎三五步就起一座高台。每一座高台,就是一出春赛社。能做社主起社的,无不是有些家私的,若不然,那穷苦读书人,也出不起那多寡不等的彩头。

    甚至有那商贾之家,也斥资起社,除了附庸风雅之外,顺道儿可以结交一些文人、士子。要知道,这些文人士子,将来极有可能是会不入朝堂,成为这个国家新的一届宰辅的。可见那商贾之家,既然能真金白银的赚来,就一定是有些见识的。

    钱如意其实没什么机会逛街,更别提干集或者去庙会。一则元宝村地处偏避,去县城不方便,二则,她自幼身体不好。除了必要的外出和活动,爷爷和奶奶是不会允许她去人多的地方的。

    因此,她看什么都新奇。

    一会儿停在吹糖人的摊子前,一会儿又跑到买簪环小首饰的摊子前。众多摊子里,又一家卖绢花的,最是吸引人。那绢花掐的,都跟真的一样,惟妙惟肖。钱如意一眼看见,就再迈不开腿。

    周玉郎见了,伸手从摊子上拿了两朵:“送你。”说完就要付钱。

    “不用。”钱如意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有钱。”

    周玉郎收回手看着她。只见钱如意从衣角之中好不容易抠搜出一个银豆子,望着那摊主:“老板,这些绢花怎么卖?”

    那摊主见来了主顾,早已高兴的笑的见牙不见眼:“姑娘若是看上了,价钱好商量。一对儿,您就给二十文就行。”

    钱如意顿时被吓了一跳:“你抢劫啊。二十文?你可真敢要。一担粮食才二十文,你这绢花是金子金手做得么?不要了。”她完,转身便走。

    周玉郎道:“你要是喜欢,买了就是。”

    钱如意气呼呼道:“我喜欢的东西多了,难道就因为我喜欢,就要任凭他们漫天要价么?”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那也不行。天底下的好东西多了去了,难道都能攥在手里么?明知道那是个坑,我还跳,莫非我脑袋被门挤了?”

    周玉郎摇头:“怎么什么样的事情,到了你嘴里都能说出一大通道理来?”

    “我爷爷、奶奶就是这么教我的啊。”

    周玉郎语塞。

    正行走间,忽听一阵叫好声。

    周玉郎一把拉住钱如意,站住脚步向着那喝彩之处望去。只见一处春赛社的高台上,垂挂下来一副桃林盛景图。画上桃花烂漫,如烟似霞,将那春日盛景,描绘的十分独到。更妙的是,那桃林掩映中一角茅檐,有一仙人,一手桃枝,一手酒壶,批发而立于桃树下,缤纷零落的桃花雨中,衣袂飘飘,超凡脱俗。

    在那画的留白处,提着半阕诗。

    钱如意看到那诗的时候,身边正有人在念:“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妙哉,妙哉……”

    钱如意嘀咕了一声:“盗贼。”

    周玉郎道:“你认得那作画的人么?”

    “笑林公子。”

    “你怎知道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脸皮能那么厚呢?前一首……”钱如意说道这里,忽然惊起一事,如果说前头那首桃花诗,那笑林公子还有处可盗,那眼前这般阕诗,是钱如意才刚说的,他又是从何处盗得?

    钱如意将满是惊愕的目光望向周玉郎:“你说那笑林公子,从哪里听到的这半阕诗?”

    周玉郎略低了头:“自然是用耳朵听到的。”

    钱如意再次大吃一惊:“你是说,那笑林公子就在我周边?那他是谁?”

    周玉郎拿手往那高台上一指。

    钱如意抬眼望去,无奈那高台太高,她什么都看不到。

    就在她踮起脚尖往上张望的时候,只见一个白衣广袖的少年男子,从那高台的栏杆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在钱如意和周玉郎面前。那形容姿态,不正是那画中的桃花仙人么。

    钱如意下意识就被骇的后退了好几步,指着眼前眉眼温润的少年男子:“你……你……你……”她实在太过于害怕了,以至于连说了三个你字,都没说出个下文了。紧接着,转身撒腿就跑。

136、荒唐

    可是,任凭她用尽力气,都没能跑出去三步远。因为她的肩膀被那少年男子紧紧捉在了手中。

    钱如意都快被吓瘫了,只好硬着头皮转身求饶:“胡大爷,您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胡大郎一怔:“我都扮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认得出么?”

    钱如意哭丧着脸:“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一言出口忽然觉得十分不妥,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胡大朗将脸凑过来,几乎贴到钱如意的眼睫毛:“莫非,你想说对我一见钟情,刻骨铭心?”

    钱如意拼命向后缩:“您觉得怎样高兴,就是怎样。”

    “那……”他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沿着钱如意的脸庞描摹:“我要是让你来陪我呢?”

    钱如意道:“那可不行,我没时间。”

    “我有时间啊,你没空陪我,我不介意去陪你。”

    “那……那也不行……”钱如意都快哭了。

    周玉郎伸手将她拉过去,向改头换面的胡大郎道:“好了。如意还小,胡兄就不要吓唬她了。”

    胡大郎似笑非笑道:“你知道的,我这人从来不开玩笑。”

    周玉郎道:“你要是玩够了,就回吧。”

    “我才刚出来。”胡大郎说着话,但是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钱如意。将钱如意慌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一会儿,胡大郎似乎才看出来钱如意其实十分害怕他,他这才将目光从钱如意身上略缓了缓:“你告诉我,那下半阕诗是什么?”

    钱如意道:“我说了,你就不跟着我行不行?”

    胡大郎想了想:“行。”

    “说话算话。”

    “嗯。”

    虽然钱如意感觉得出胡大郎的敷衍,但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一些。于是她开口说道:“别人笑我太疯颠……”

    “什么?”胡大郎眼眸一暗,吓得钱如意又差点儿转头逃跑。

    她硬着头皮道:“是那下半阕诗句。全诗是: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胡大郎呢喃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呵呵……”他低笑两声,忽然仰起头来,又大笑两声,将宽大的袍袖一挥,转身飘然而去,丝毫不再乎那高台下,一众人的眼光。

    远远的传来他高亢的声音:“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哈哈……哈哈……”

    钱如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望向周玉郎:“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他了吧?那简直就是个精神病。”

    周玉郎垂下眼睑:“你只是不了解他的过往。”

    “我才不要了解呢。我只知道,他是个精神病,这就足够了。至于他是因为后天原因才神经的,还是天生就是个神经病,这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只知道,精神病很危险,我要尽量离他远一些就行了。”

    周玉郎侧头看着她:“你怎么这样冷血?”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觉得我一个小老百姓,除了独善其身,还能做什么呢?”

    “你倒是活的明白。”

    “多谢夸奖。我如今大约就只剩下这一个优点了。自来京城,我都觉得不是我自己了。不管什么事情也好,什么人也罢。喜欢的,不喜欢的,我都没办法拒绝,只能接着,受着。”

    提起人,周玉郎才忽然想起什么:“凝翠呢?怎么这么久都不见她的影子?莫非又跑去哪里贪玩了?”

    钱如意摇头:“你可是冤枉她了,她这段时间,不知道对我多用心。虽然我心里明白,她对我好,一多半是因为要替你待在如言身边,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派凝翠来,我和如言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这大宅门儿,真不是个好地方。”

    “凝翠去哪里了?”

    钱如意望了望胡大郎远去的方向:“拜那人所赐,凝翠去追掠走我的强盗了。这会儿找不到我,不知道在哪里着急呢。”

    周玉郎无比意外道:“他?”

    钱如意点头:“不然呢?”

    周玉郎默然了片刻:“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今日就到此为止,咱们回去吧。”

    钱如意点头。

    两人折转往回走。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前来为周夫人祝贺生辰的女眷们,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钱如意就在旁边站住:“我在这里等如言就好了。”

    周玉郎显然有急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并没有进门,而是让门房唤了贴身的侍卫,上了快马绝尘而去。

    钱如意站在桃林山庄大门外的角落里,睁大眼睛等着如言出来。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她眼前晃过。赵丰收风尘仆仆站在她的面前。钱如意见了,顿时大喜:“你回来了?”

    赵丰收点头:“我上午到的京城,听说你往这里来了,就一路打听着过来了,还好遇到了你。”

    “我爷爷、奶奶可好?”

    赵丰收点头。

    “我大伯、二伯、三伯母他们呢?可都好?”

    赵丰收又点点头。

    钱如意长舒了一口气:“这样我就放心了。”

    “还有个事……”赵丰收吞吞吐吐道。

    “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家?”

    钱如意想了想:“这还真不好说,不过估计也快了。如言已经不小了,如果她和周玉郎的婚事成了,肯定会及早成婚的。等她成了亲,我就回去了。”

    “不是。”赵丰收将头垂下:“是如言小姐的哥哥,让人去家里提亲了。爷爷、奶奶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要是你愿意,就及早回去。”

    “如言的哥哥?哪个?”钱如意诧异至极。

    “就是那个卫元章。”

    “卫元章?”钱如意差点儿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话说她和卫元章连见面带说话不超过十次。这个卫元章怎么会想起向自己提亲。而且,她身在卫家,竟然丁点儿风声没有听到。这玩笑可是开大了。

    钱如意还没有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就听赵丰收支支吾吾道:“其实,卫元章那人还是不错的。家里富裕,他母亲也是好相处的人。他会功夫,能保护你。也识字儿。是个有出息的人。你嫁给他,真的很好。”

    钱如意怎么听着这话心里就不得劲儿呢?她瞪着赵丰收:“你什么意思?我爷爷、奶奶都还没嫌弃我嫁不出去,轮得着你嫌弃么?你管好自己的事吧,还操起闲心来了。”

    赵丰收紧紧咬着下唇,任凭钱如意数落,自始至终没有回一句嘴。钱如意说了一通,见他不语也就自己没趣儿,不吭声了。俩人并排站在桃林山庄高大的围墙下,仿佛茫茫天地间的两只蝼蚁,渺小了单薄。

    许久,钱如意轻叹一声:“我是不会嫁在京里的,这里好也罢,坏也罢,都不是我的家啊。”

    “可是……”赵丰收蹙眉道:“家里……”

    钱如意听他又要呱噪,无名火起:“我一辈子不嫁人行不行?我又不吃你家米,看把你急的?”

    赵丰收顿时又垂下头去,默不作声了。

    钱如意又忍不住和他说话,实在是她的心事,除了赵丰收,也不知道该何谁说。她强压着心头的愁绪:“我以前和你说的那个人,大约是不存在的。”

    “嗯?”赵丰收没有听懂。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笨呢?我说不存在的意思就是……那人可能是我在迷踪荡里做了个梦,梦中的人物。要不然,怎么可能打听不到一丝一毫呢?”

    赵丰收问道:“那你是要回去了吗?”

    “废话,不会去,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赵丰收顿时欣喜起来:“那我好好干活儿,攒足了路费,咱们好回家。”

    钱如意点头:“等回到家了,我还你。”

    赵丰收憨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你知道的,反正我也不会花钱。你就当帮我忙了。”

    钱如意笑道:“傻子。”

    赵丰收笑着反驳:“我不傻。”

    两人正说着话,卫家的车子过来。钱如意作别了赵丰收,往卫如言的车子走去。但是,下一刻她就有些郁闷起来。那车夫不让她上车。说是主人家没来,他一个下人不敢做主。

    钱如意站在那车旁,别说多尴尬了。如果不是看在卫如言的面子上,她一定叫上赵丰收,抬脚就回金山县了。

    赵丰收远远看着她,心里别提多难受了。钱如意在元宝村的时候,从来都是她给别人气受,谁敢当着面惹她?

    好不容易等卫如言出来,钱如意心里那股气已然压不住。然而,卫如言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一般,自顾扶着为老夫人往车上走,看样子她回去的路上,还是要和卫老太太坐一辆车。

    钱如意再压抑不住,高声唤了她一句:“如言。”

    卫如言一怔,向这边看来:“什么事?”

    钱如意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差点儿没把自己给呛死。这时才明白,原来卫如言一早就看见她了,是故意不理自己的。她心里那股气性,顿时又掺杂起了许多委屈来:“你和老太太坐车走了,我怎么办?”

    卫如言还没有开口,卫老太太先开口了:“那样大一辆车子,难道还容不下如意姑娘么?”那语气姿态高高在上满是凌驾于人的高傲。这原本也没有什么。毕竟身份在那里摆着。卫老太太是侯爵遗孀,大小也位命妇,有官诰在身的。于钱如意这样的升斗小民面前,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是,好不该在钱如意还是他们家客人的时候,这样对她。

    看卫如言的样子,在卫老太太身边,低眉垂眼,一副不管世事的大家闺秀样子,钱如意心里就更不是滋味。要是卫如言一开始就这样对她,她也无所谓的。钱如意这个人没有别的优点,就一样拎得清,放得下。大不了,她躲得远远的呗。

    可是,骤然如此,让钱如意如何能不委屈。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么惹着卫如言了好不好。

    不过,不管怎么说。赵丰收还在那边看着呢。说是为了面子也好,怕赵丰收告诉了爷爷、奶奶让二老担心也好。钱如意硬是将满腹的委屈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向着卫老太太福身一礼:“多谢老太太赐车。”说完,撩裙抬脚,爬上了马车。真的是爬。那马车太高了,钱如意个子矮,没人给她放凳子,她只能爬上去。

    车子走动起来。空荡荡的车厢内,就钱如意一人,她的心也和这车厢一般,变得无比的空荡。她抬起头来,望着车顶,有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京城里来。难道就为了那个在心中存了十年,不知道是否真的存在过的那个人?

    此时想起,怎么这个理由那么的荒唐呢?

    罢了,罢了,回吧,回吧。

    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往回走。等进了城门天已经傍黑了。又走了一会儿,外头有人道:“到了。”

    车子停住,钱如意从车中跳下来,抬头望着卫家的门楼,说实话,她真的很想转头就走了,那怕是露宿街头,都不在卫家受那平白无故的气。

    卫如言和卫老太太也下了车,正要换乘进府的小轿。

    就在这个时候,凝翠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一下子跳到钱如意面前:“如意姑娘。”

    钱如意有些提不起精神:“你跑哪里去了?”

    凝翠道:“我去找你啊,没找到。急得我差点儿跳了悬崖,后来想想,就回家去找哥哥求助啊。结果哥哥说,你已经找到了,和世子在一起。我正要去寻你会合。哥哥说,让我娘和我一起,在卫家门口等着就行了。你果然好好的回来了。”

    “哦。”钱如意心里不高兴啊,她又不是个惯会隐藏自己心思的人,因此整个人都恹恹的。凝翠那个没眼力的,半天才看出来:“姑娘,谁惹你了?”

    钱如意情绪低落道:“没有。”

    那边一个妇人,已经径直走到卫老太太面前,笑吟吟道:“敬请老太太留尊步。奴婢给您请安了。”

137、不合适

    卫如言认识眼前这个干净利整的妇人,卫老太太显然是认识的,见了她笑呵呵道:“原来是方大娘子。”

    那妇人福身道:“不敢当。”

    卫老太太看了看不远处和钱如意说话的凝翠,复将目光转回方大娘子身上:“不知大娘子因何拦住老妇啊?”

    方大娘子又是福身一礼:“都说老太太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可见果然名不虚传。奴婢今日确实有事请禀告老太太您。”

    卫老太太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大娘子进府去说吧。”

    方大娘子笑道:“原本是应该先过府去向您老请过安,再向您禀告的。可是,您今儿舟车劳顿,想必也累得很了,奴婢又怎么好意思影响您老休息呢。还望您老宽宏大量,原谅奴婢的唐突之处。”

    卫老太太笑道:“你这嘴啊,也不知抹了多少香油,忒是圆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方大娘子道:“原是我们家姑娘的事,她在您这里叨扰的也够久的了。今儿该见的也都见了,总不好一直麻烦您……”

    一旁的卫如言忍不住道:“你要将如意带走?”

    方大娘子点头:“三小姐聪慧过人,所言极是。”

    “那可不行。”卫如言有些急了起来:“如意是我爹向她钱爷爷、钱奶奶请求了,请来陪伴我的客人。当初钱爷爷和钱奶奶可是将她交到我爹手上的。倘若你们家和她有什么瓜葛,也该去她家里接人,怎么能来我们家要人回去呢?”

    方大娘子语塞:“三小姐说的原本也在理。可眼下不是情势所迫么?左不过都是一样的。”

    卫如言正色道:“不是我年纪轻的,非要驳您的面子。这件事,万万不成。”

    方大娘子道:“那也要问过如意姑娘才行。”

    这下卫如言没话说了。

    钱如意已经将那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闻言走了过去道:“问了我也是白问。”说着向那妇人行了一个大礼:“您是凝翠的母亲吧?吃了您那样多的点心,钱如意感激不尽。只是,今日您提起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凝翠是你的女儿,你要接回去也使得,可是我却是和你家没有半分关系的。我或留在京中,或者要去哪里,我自己会决断。多谢大娘的好意。”

    那妇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的么?”

    钱如意也莫名其妙:“什么说好了的?又是和谁说好了的?”

    “我们家世子啊。”

    钱如意更加奇怪:“你家世子又和我何干?”

    方大娘子察觉出此中必有误会,转头看向凝翠。

    凝翠心直口快,望着钱如意:“不是你同意了世子接你过去的吗?”

    钱如意两手一摊:“你们家世子的事情,于我何干?他又以什么身份接我过去呢?过哪里去?我又是以什么身份过去?过哪里去?”

    “这……”方大娘子有些不知所措。

    钱如意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转头看向卫如言:“你心里也是打的这个算盘对不对?因此今儿才恼了我对不对?”

    卫如言不语。

    钱如意顿时怒火万丈:“你不说话就是默认。难怪你一时说要和我做姐妹,一时又恼了起来。原来你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知道我家世卑微,野草一样。可是,就算看在我千里迢迢来和你做伴儿的份上,好不该这样的作贱我。”她气急了,眼睛都红了起来。

    卫如言这会儿却分外端得住,宛如那老佛,八风不动的样子:“不要胡闹了,咱们两个的事,回家里去说。在这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钱如意这会儿,被气的手脚都是凉的,冷笑一声:“这会儿你倒是大小姐了,不和我谈什么姐姐妹妹了。罢了,罢了,我自知卑微,好不该贱脚踏你家的贵地。就此别过,永不相见。”钱如意说完,转身便走。

    卫如言神色一震:“这黑灯瞎火的,你要走到哪里去?”

    钱如意也不回头,径直向前走。

    卫如言连忙吩咐春香:“快去把如意姑娘拉回来。”

    春香听了,连忙去拉钱如意。

    钱如意执意不肯回头。

    一旁的卫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喝道:“那丫头,撒开她,我们家没有这般不懂规矩的人。”

    春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卫如言向老太太道:“祖母,您不知道。如意就是个小孩子脾气,一会儿就好了。若是任由她黑夜里独自乱走,出了事可怎么得了。”说着,又一叠声吩咐荷香等几人,去拉钱如意。

    钱如意本就身娇体弱,四个丫头齐上阵,她根本就不是对手。硬是被拉扯着,一直拉进了府里去。

    慧雅郡主还没有休息,看见她被扯手扯脚的拉进来,问道:“怎么了?”

    四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向慧雅郡主解说。

    慧雅郡主牵住钱如意的手,温言道:“跟我说说,谁让你受委屈了?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钱如意直言道:“是卫如言。”

    慧雅郡主呼吸一滞:“你们吵架了?”

    “何止吵架啊,我要和她绝交。”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

    钱如意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

    “到底怎么回事呢?”

    “卫如言想要我充当媵妾,陪她出嫁。”

    慧雅郡主闻言,悬起的心陡然落地:“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这也不是没有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出嫁,陪嫁媵妾再正常不过了。”

    钱如意简直要被气的七窍生烟:“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慧雅郡主望着她,一双眼睛清澈的如同未被污染的泉水:“为什么?”

    钱如意觉得,自己要是再和慧雅郡主说下去,会吐血而亡。她转身坐进了椅子里,扭着头不再说话。

    慧雅郡主不解道:“卫家再怎么落魄,如言都是卫家正儿八经的小姐。退一万步说,她还有我这个挂名的嫡母。无论如何,她将来要嫁的人家,家世门第都不会错。你跟着她,一辈子荣华富贵,难道不好么?你们又是相熟的,相互也有个伴儿。免得到了后来,如同我一般,孤苦伶仃。”

    钱如意心软,听她语气中甚是心酸,心里的气也就消了三分,转回头,认真道:“郡主娘娘,不是我不知好歹。我心里十分的清楚,如果跟着如言,就算不是荣华富贵,但是半生衣食无忧肯定是有的。但是,那不是我想要过得日子。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十分的清楚。我虽然是穷人家的女孩儿,但是,一向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的。那高门大院实在不是我的善地。倘若我真的一脚踏进去,不是我亡就是搅和的他们鸡犬不宁。认真算来,我不过是个毫无依仗的贫女,定然是我亡的可能性大一些。

    我家里还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要赡养,还有叔叔伯伯要孝顺。如何能轻易的就将自己的小命开销了呢?”

    慧雅郡主道:“你跟着如言,又不是别的恶毒主母,如何还怕这些呢?”

    钱如意反问:“郡主娘娘,您实话实说,尊贵如您,难道就不是身不由己么?”

    慧雅郡主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如言可怜,你要怎样,才答应陪着她呢?”

    钱如意道:“郡主娘娘,莫怪民女讲话不近人情。这世上,谁人不可怜呢?总归自己选的路,还是要自己咬着牙走下去的。”

    慧雅郡主转身,默默的走开了。

    钱如意便去收拾自己不多的东西,打成一个包袱,往背上一挂,就要离开。她不敢让自己多想什么。实在是她自己的脾气秉性,自己清楚。如果犹豫片刻,定然会胆怯起来,不敢独自走到那陌生的世界里去。

    “如意姑娘,好歹等小姐来了您再走。”春香和荷香几人拦着她,说什么不让她出屋。

    这时,卫如言从外面急匆匆的赶回来,看见钱如意的样子,顿时潸然泪下:“我就是一时想不开,心里别扭,因此冷落了你。你就这样绝情么?”

    钱如意垂着眼皮,梗着脖子不搭理她。

    卫如言伸手去拉钱如意的衣袖:“我保证,以后再不会像今天这样想不开,你就别生气了。”

    钱如意一把将她的手挥开:“我以为你是懂我的,谁知你竟揣这那样的糊涂心思。我是生气你不理我么?我气的是,你心里以为我就是得给人做小老婆的。”

    卫如言道:“我以为你知道的。若不然,你又何必跟着我来京里呢?”

    钱如意简直要被气笑了:“我好心和你做伴儿,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又不曾卖给你,又不曾穿你家衣,又不曾花你家银子钱,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我要是想当小老婆,哪里当不得?巴巴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卫如言也怒了:“你如今这样说了,谁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你倒是说说,你要是真心不愿意给人做小老婆,那方大娘子何故巴巴的跑来接你?难道你不喜欢做有名有份的,偏喜欢做那无名无份的?”

    钱如意指着卫如言的鼻子:“卫如言,要不是念在你和山长对我家有恩,我一口吐沫啐你一脸,你信不信?你还好意思来问起我来了。谁知道是不是你和那周玉郎沆瀣一气,使了手段来故意作贱我的?”

    “你隔三差五往外跑,动不动彻夜不归。如今倒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到底谁和谁沆瀣一气,背地里使手段,谁自己清楚。”

    “我彻夜不归?”钱如意指着自己的鼻子,忽然发现,还真是这样。她还真的彻夜不归过,可都是在陆子峰那里,和周玉郎没有半毛钱关系。她怒气冲冲道:“我又没有买给你,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难道不是你早就和那人在一起了么?”

    “你……”钱如意气的脸都成了猪肝色:“你血口喷人。我可不像你。”

    “我怎么了?”

    “你自己清楚。”

    卫如言委实冤枉:“你说清楚。”

    钱如意这会儿气急了,斜着眼睛冷声道:“索性我就都和你说了。我彻夜不归是在陆师兄那里,不是在周玉郎那里。周玉郎想要来去的时候会翻墙,陆师兄不会。”

    “……”卫如言呼吸骤然滞住,两眼死死盯着钱如意。许久才猛然吸了一口气,将头别开。看得出她在强忍着什么,可显然忍不住,浑身上下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整个人仿佛僵硬在了那里。

    钱如意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太过恶毒了。

    陆子峰喜欢卫如言,这个钱如意知道。陆子峰不知道的是,其实卫如言也喜欢他。同样的是,卫如言喜欢陆子峰,但是并不知道陆子峰也喜欢着她自己。原本,钱如意站在二人之间,小心翼翼的维护这种关系。因为,她很清楚,卫如言是不会选择陆子峰的。卫如言的名利心太重,追求太高。陆子峰心性淡薄,淡泊明志。两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

    可是,今天她实在太生气了,故意拿陆子峰来刺激卫如言。

    这就好比打蛇打七寸,此时的陆子峰就是卫如言的七寸。她还太年轻,年轻就意味着贪心。想要的东西太多,却还没有学会拿得起放得下。

    卫如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几乎是咬着牙道:“你跟师兄不合适。”

    钱如意看她的样子,实在痛苦。于是,没有再接话,转而说道:“我要走了,你好自珍重。”

    卫如言道:“你去找师兄么?”

    钱如意顿住脚步,转回头望着卫如言,内心里非常想要告诉她,陆子峰很喜欢她。于是,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甘心跟着陆师兄,平淡一生么?”

    卫如言再次怔住,又过了许久,重复道:“你和师兄不合适。”

    “为什么?”

    “师兄前头的路,定然坎坷。你身体不好,如果跟了他,会成为他的累赘。”

    钱如意依旧不死心:“如果换了你,你愿意陪着他一路坎坷么?”

    卫如言垂下头去,默默转身。

    这意思不言而喻,她和陆子峰之间没有如果。

    钱如意也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她这一刻真的想要撮合陆子峰和卫如言,鬼使神差说道:“陆师兄说,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他来娶我。”

    卫如言再次僵住。

    钱如意道:“我走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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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