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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3、我是女子

    大伯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那是我弟弟。”

    妇人笑道:“我来自然是好事。听说他家有个闺女,还没有说人家。”

    大伯顿时就笑了:“大妹子,你来晚了。我那侄女儿嫁人了。喏……”大伯将喜糖和喜饼递给那妇人一些:“这是我那侄女儿出门子的喜糖。谢谢您惦记,让您白跑这一趟。”

    “这样啊。”那妇人目光黯淡了下去,站了站,转身走了。

    大伯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看看剩下的喜糖和喜饼也不多了,寻思着拿回家去,也给街坊邻居们散一散,好让人知道,如意嫁人了。

    这时候,陆子峰赶着马车,已经带着钱如意走出金山县成七八里路了。

    钱如意问道:“你这般急急的把我带出来,为什么?”

    陆子峰悠然道:“我近来无事,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像你这样的,三十岁前多半是嫁不出去的。如果我等到那个时候再娶你呢,只怕到时候我忙起来,不得空闲。不如趁着现在闲暇无事,就先娶回家算了。”

    钱如意顿时失笑:“倒是让师兄费心了。”

    陆子峰道:“谁让你叫我一声师兄呢。虽然我这个师兄是便宜赚来的,并不是真的。可你也叫了我那么多年是不是?”

    钱如意轻叹一声:“你不用这样敷衍我,我心里明白的很。你只是看我可怜。”

    陆子峰道:“试问这天下,谁人不可怜呢?”

    钱如意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你说,赵丰收为什么不来提亲?明明我都和他说好了的。”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这件事吧,你也不能怪他。你比我更了解他。”

    钱如意仍旧有几分不死心:“我对他那么好,就算是报恩,他也不应该那样对我啊。”

    陆子峰道:“恩情就像水缸里的水,你不舀的时候,永远是满满的,可只要你动了想舀的心思,一瓢就干了。”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帮我?”

    “我闲的没事干呗。”

    钱如意有些不乐意了:“这是什么回答?”

    陆子峰笑道:“最最正儿八经的回答。”

    两人一路说笑着,沐浴着暮云夕晖,一车一马两人,竟也分外的静好。

    忽然,陆子峰将马车拉住。

    钱如意未曾提防,被顿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陆子峰看着眼前瑟缩而立的赵丰收,没有回答。

    钱如意从车中探出头来,当她看见赵丰收的时候,立刻又将身缩了回去。如果说这辈子她最不想见的人,非赵丰收莫属了。

    “如意。”赵丰收嗫嚅的开口。许久憋出一句话:“对不起。”

    钱如意忍着心酸:“为什么?”

    赵丰收垂下头去,七尺男儿佝偻得像一个暮年老者:“我……我奶……她……”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钱如意道:“你奶奶不让你娶我对不对?”

    赵丰收点点头。忽然想起,钱如意在车中,看不见,于是‘嗯’了一声:“她说,如果我娶你,她就死。”

    钱如意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我……”赵丰收声音一哽,竟是哭了起来。

    陆子峰望着他:“丰收,有话就好好说,堂堂七尺男儿,这样哭唧唧的想什么样子呢?”

    赵丰收的眼泪收也收不住:“陆先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陆子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问你自己的心。”

    赵丰收忽然转身,哭着跑掉了。

    钱如意强自支撑的脊梁,似乎在这一刻崩塌,一下子无力的跌靠在了车壁上。

    陆子峰看着赵丰收跑远,摇了摇头,向钱如意道:“咱们走吧。”

    钱如意应了一声。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又走了一程,陆子峰将马车拉进一片松林之中。拿了干粮和水来,和钱如意分着吃。

    钱如意心中闷闷:“我实在不喜欢京城。感觉那里什么都是虚假的,人都是浮着走路一样。”

    陆子峰道:“你这个形容,非常好。入木三分。”

    钱如意看着他:“所以,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陆子峰道:“咱们先去玉匣关,然后再回京城。我知道你最想去的就是玉匣关了,正好天气暖和,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带你去走走喽。”

    两人吃了干粮,就在松林中对付了一宿。

    第二天,钱如意换下了喜服,依旧穿着自己的粗布旧衣服。两人接着往玉匣关方向走。

    玉匣关距离金山县不远,也就二百多里路的样子。坐马车的话,最多三天就到了。除了第一天,两人离开金山县的时候就是傍晚,夜里在野外露宿的以外,剩下的几天,陆子峰都是早早的就投栈了。

    钱如意这人,说不好养活,也不好养活。说好养活,那也是真的比好养活。她吃东西刁,但是并不挑。吃肉就是吃肉,吃饭就是吃饭。尤其是饭,沾上荤腥她就不能下咽。也就是俗话说的,吃肉不闻腥。

    陆子峰是十分了解她的习性的。而且,陆子峰也有个吃肉不闻腥的毛病。俩人在食宿长可谓不谋而合。

    第四日,两人便到了玉匣关关口。

    说是关口,只是一座耸立的昏黄色的城楼罢了。两边连边墙都没有,只有两排高大的排叉栅栏。这样的防御工事,说实话,让人看着有些胆战心惊。

    钱如意吃惊道:“这就是玉匣关么?”

    陆子峰点头。此时落日昏黄,将那关口内外的渲染的天地一色。而陆子峰的神色,也和这黄昏的颜色一般,充满了落寞。这里是他全家人战死的地方。

    钱如意向他身边凑了凑:“常听人说,战死沙场,今日才知,真的是沙场。”

    陆子峰忽然看向她:“你总是能在不经意间,吟出绝妙的诗句来。可有诗句能抒发此时些许的感慨?”

    钱如意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陆子峰冲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咱们去卖酒去。”

    钱如意点头。

    两人在最近的关城内,买了最好的酒。等第二天拿到那玉匣关下,对着关城遥遥祭奠。

    三杯酒过,陆子峰跪倒在黄沙之中,遥望城关,已经不知道红了几次眼睛:“爹、娘,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今日带媳妇来给您磕头了。”

    钱如意是个极易心软的人,这种人都心善。见状,早就被陆子峰的感染的稀里哗啦。也跟着跪倒在地上,冲着那城关叩头。

    如果说陆子峰之前三杯酒,是敬当年在玉匣关战死的众将士,如今这三杯酒,才是敬他英勇捐躯的父母亲人。

    又三杯酒过,陆子峰伏地长哭,引得钱如意也跟着泪水涟涟。

    不知何时起了风,卷着沙尘满天飞扬。那风声仿佛千万将士悲鸣低吟,又似放不下小儿女的父母,倦倦的叹息。

    陆子峰端了两杯酒,望着钱如意:“不姓周,但也是玉匣关的儿子。我许不下你锦绣荣华,也许不下你安逸宁静。若饮此酒,唯卿不离,吾不弃耳。”

    钱如意伸手接过其中一杯,一饮而尽。那酒辛辣,顿时呛得她咳嗽起来。

    陆子峰一怔,随即也将自己杯中酒饮尽。

    两人相对,跪坐在风沙之中,面前所有的,仅半坛酒,两只碗而已。

    许久,陆子峰低低唤了一声:“如意。”

    钱如意不解:“嗯?”

    陆子峰掀起眼皮来望着她:“我今日才觉得,我的人生圆满了。”

    钱如意应了一声:“哦。”

    陆子峰忽然笑起来:“你呀,欠我一杯合卺酒。”

    “什么?”

    陆子峰抬起头,两眼灼灼望着她:“哪有你那样喝交杯酒的?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自己就干了。咱们是成亲,又不是义结金兰。”

    钱如意下意识挠了挠头:“我不知道啊。要不咱们再喝过?”

    陆子峰摆手:“交杯酒哪有喝两次的?不像话。你这辈子,就注定了欠我的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你服不服?”

    钱如意无所谓道:“服。”

    陆子峰道:“那咱回家。”

    钱如意茫然:“回哪里的家?”

    “还有几个家么?自然是回咱们京城的家。”

    “你不是说,待在京里没意思么?怎么又要回去?”

    “我一个人自然是没意思的。如今不是有了你么。三年时间够做很多事情呢。如果你够勤快,说不定三年后咱们就儿女双全了。”

    钱如意愣了愣,才明白过来陆子峰说的什么。她愕然的望着陆子峰:“陆师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的不正经?”

    陆子峰又是一怔,随即笑开。

    两人相扶着起身,顶着风沙回到马车上。而后一路向京城方向而去。

    陆子峰这么多年,一不出仕,二不经商,三不务农。根本就没什么积蓄。买马车,娶亲,到玉匣关祭奠父母家人,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银钱。

    回京城这一路,撇开穿衣,住店不说,光吃饭都是个问题。

    钱如意干活儿也不中用,但她识得百草,会下圈套,善于捕猎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动物。每每买上几个铜板,将就够二人吃喝了。至于住宿,有余钱就住店。没余钱就住马车。

    两人风雨同车,同甘共苦,走了十几天,早已无话不说。似乎两人天然就是为彼此所生一般。粗茶淡饭也不觉得苦,疾风骤雨也不觉得难。

    究其原因,两个。

    陆子峰自幼失去怙恃,虽然有卫长风的照拂,但是师父再好不是也取代不了父母,他自幼就锻炼的十分独立自主,并不像别的书生那般,五谷不分只知读书,不知世间俗务。

    第二个原因就是,钱如意是个乐天派,不知愁为何物。属于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洪水就泛滥那种。这种人,只要不受气,别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这俩人凑一堆,别的不敢说,苦中作乐这一项,一般二般的人没法比。

    等走得快到京城的时候,人烟渐渐稠密,再没有那么多野鸡,野兔给钱如意下套扑捉。不过这也没什么。人多了自有人多的好处。陆子峰那一手字、画,那是相当的出类拔萃。于是,就改成他写了字画,拿去卖。

    也挣不了多少钱,总之够维持吃喝的。

    等他们终于到了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离开金山县的一个多月之后了。

    为什么走这么慢呢?一呢,两人没啥要紧的事。二呢,盘缠不足,想走快也不能够。

    当陆子峰推开武侯府的大门时,两人站在门阶上,无语对视。只不过两个月未回,那院子里杂草又长了起来,大有再次荒芜的势头。

    钱如意两手一摊:“收拾吧。”

    陆子峰忽然想起什么:“如意,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意料到,你以后会是这宅子的女主人,所以,一早就寻思着怎么收拾这里了?”

    钱如意莫名其妙:“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子峰分析道:“你看啊,哪有人去别人家做客,嫌弃别人家荒芜的?就算有,那再荒芜也是人家的事,如何就亲自动手收拾起来了呢?所以,你一早就知道,是要嫁给我的对不对?或者,你早就算计着我能娶你。”

    要不是钱如意一直挺敬重陆子峰的,她能一巴掌给他呼到墙上:“陆师兄,我怎么忽然发现,你不但不正经,还有不要脸的趋势呢?我什么时候算计你,要你娶我了?”

    陆子峰反问:“没有吗?”

    “没有。”钱如意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

    陆子峰向后躲了躲:“没有就没有呗,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再喊,不也进我家门了?”

    钱如意拧着拳头:“陆师兄,你是君子,不打女人的对不对?”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一拳就打了过去。

    陆子峰抬腿就跑:“君子动口不动手。”

    钱如意紧追不舍:“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但是,就她那小身板,哪里是陆子峰的对手呢?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陆子峰箍在了怀里。她顿时通红了脸色:“师兄,我错了。”

    陆子峰眸色深了深:“如意,你身娇肉贵,三十岁生孩子,太晚了些。怕是难以承受。”

    钱如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师兄,你真的想好了么?”

    陆子峰点头:“上次离京之前,我就想好了。”

    “可是……”钱如意毕竟是女孩儿家,本能的有些抗拒。

    “有人吗?陆公子?”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吓得钱如意一滚,从陆子峰的怀里滚出来,蹲在地上装作拔草的样子。

    陆子峰抬头问道:“谁在外头?”

154、口味奇特

    “哎呀,我就说我的眼力,怎么可能看错了呢?明明就是如意姑娘回来了么?”本来只开了一隙的大门,被从外头猛然推的大开。凝翠连蹦带跳就窜了进来,一眼看见蹲在地上拔草的钱如意,尖叫一声,乳燕投林一般就冲了过来,一把将钱如意搂住:“如意姑娘,你回来了。想死我了。”

    钱如意被她撞的,一跤就跌倒在地上。

    凝翠连忙伸手扶她:“如意姑娘,你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流落街头了。世子天天骂我,骂的我现在都不敢见他了。”

    陆子峰状似随意的问道:“周玉郎在家么?”

    凝翠道:“才从外头回来,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整天发脾气。”

    钱如意闪目看了看陆子峰,问道:“那如言呢?有没有被他欺负?”

    凝翠道:“这个倒是没有听说。世子从外头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少奶奶那里呢。只我们家夫人,被他气的哭了两三次了。现在,阖府的人都大气儿不敢出,生怕挨骂。”

    陆子峰微笑着望着钱如意:“你看着我做什么?”

    钱如意撇嘴:“我看你长的好看,不行么?”

    凝翠已经拉着钱如意:“如意姑娘,你这次不走了吧?要是你还要走的时候,千万记得带上我。这两个月我都快成出气筒了。世子骂我,夫人骂我,我爹骂我,我娘也骂我。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钱如意看了看陆子峰,意有所指道:“我走不走的,自己说了也不算。”

    凝翠不解:“为什么?”

    陆子峰笑道:“我不走,你自然也是不走的。”

    凝翠更加不解。

    陆子峰笑道:“怪不得你这丫头总挨骂呢,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哟。你仔细看看如意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凝翠将钱如意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什么不同啊。全胳膊,全腿儿的,那哪儿都好好的。”

    陆子峰无奈的摇头,走去做饭。

    钱如意拉着凝翠,指了指自己的发髻。

    凝翠这才发现,原本总是梳着两个大辫子的钱如意,这会儿将鞭子盘成一个发髻,用一根木头发钗别住。凝翠皱了皱眉头:“你……”

    钱如意点头:“我嫁人了。”

    “嫁给谁了?”凝翠虽然这么问,可是眼睛望的却是灶房里的陆子峰。

    钱如意再次点头。

    凝翠顿时僵住:“完了,完了,这下我彻底回不去家了。”

    钱如意拉着她的手:“你要是想回去的时候,谁又能阻挡得了呢?别的不说,你和如言可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她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不管你的吧。”

    凝翠哭丧着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然看着没心没肺,也不是个真傻子。实话对你说了吧。如言小姐对我好,多半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如今她们成了一家子。世子讨厌我,如言小姐又如何会收留我呢?原本,我就算被赶出来,也是不怕的。可是,那府里还有我的父母家人,我又怎么舍得离开他们呢?”

    凝翠一席话,倒是将钱如意的心事勾起,她叹息一声:“谁说不是呢。下辈子,咱们都不要再托生成女子了吧。这世道对女子不公。好好的家,不知怎么得,过着,过着就物是人非了。”

    凝翠点头:“谁说不是呢。”

    钱如意道:“你如果不回去,可有什么去处没有?”

    凝翠摇头:“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主人家要是厌弃了,又能去哪里呢?尤其是我们这些包衣的奴才,说起来在奴才秧子里头得脸一些,可其实,比那外头买进来的,还要更凄凉几分。”

    钱如意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凝翠望着她:“如意姑娘,你也不想收留我么?”

    钱如意见她误会,连忙道:“并不是这样。我巴不得你能留下呢。只是,你也是知道的。陆家如今,除了这年久失修的房子以外,连一日三餐都成问题。你如果跟着我,会很艰难。”

    凝翠道:“都是命罢了。我认了。”

    钱如意道:“那就尽管留下,如果想回家去的时候,也方便。”

    凝翠闻言,顿时开怀,向着钱如意蹲身一礼:“我这就家去,告诉我娘一声。”说完一阵风跑走了。

    陆子峰站在灶房内,隔着门望着钱如意:“你到底是那头的?”

    钱如意反问:“怎么了?”

    陆子峰道:“你知道我和周玉郎不对付的,还整个他的眼线来我跟前。生怕我的动向,他不知道么?”

    钱如意笑道:“你如今穷的家徒四壁,除了我连多余的跟班都没有。你又怕什么?难道,你怕周玉郎知道,你心里其实是暗恋着他老婆的么?”

    陆子峰眼眸一迷:“如意,你是在吃醋么?”

    钱如意撇撇嘴:“你想得美。”话虽如此,但是说到这个话题,两人心中都难免觉得无趣,于是都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吃过饭,陆子峰将久没用的铺盖拿出来晾晒。看着一旁袖手旁观的钱如意,想了想道:“家里还真的缺一个能跑能跳的丫头。不然,就你这个样子,三天不到头,就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钱如意也不在意:“我一向这样,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你早就知道的,即然把我娶回家了,又来抱怨什么。”

    陆子峰似笑非笑道:“你跟了我,后悔么?”

    钱如意反问:“我有的选么?”

    陆子峰意有所指:“如今,那一墙之隔就有个对你朝思暮想,几欲成狂的家伙。你要是后悔的时候,现在去找他还不晚。”

    “周玉郎么?”提起这人,钱如意心里就五味杂陈,一把扯住陆子峰:“你凑过来些,我给你说个秘密。”

    陆子峰将头侧过去。

    钱如意在他耳边道:“我相中的那个人,你才是谁?”

    “谁?”

    “周正。”

    陆子峰一个哆嗦,脑袋砰的一声撞在钱如意额头上。

    钱如意低呼一声,捂着额头:“你干嘛?”

    陆子峰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再说一遍你刚才说过的话。”

    钱如意摇头:“出的我口,入得你耳。这件事,也就你知我知,我是再也不会说了的。”

    陆子峰望着钱如意,忽然有些莫名焦躁起来,搓着手转了两圈:“如意啊,你这是想要压死我。周玉郎也就罢了,我自信比他还是不相上下的。你现在……”他又转了两圈:“不行,我得去温书去。三年之后,务必得一举得中。”说完,真的读书去了。

    钱如意见他去了,走进灶房看了看。见缸中米面也就够吃上一两顿的。于是走出来,向在院子里各处看看,看能不能寻摸出一点儿有益进项的事情。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钱如意是挨过饿的,深知饿得狠了,是能饿死人的。

    陆家很大,陆子峰安身的地方,其实是陆家原来门房的屋子,再往里还有几重院子,并跨院几个。院子后头还有一个小型的演武场。不用看,这会儿都早已荒芜了。

    钱如意正要推开后头的门,进上房正院去看看,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如意姑娘在不在?”

    钱如意走过去,只见凝翠的母亲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后头领着凝翠站在门外台阶上。看见钱如意出来,将那包袱递给钱如意:“这是凝翠的东西,从今日起,凝翠就交给您使唤了。这丫头,性格莽撞了些,不大会说话。还望您多担待。”

    钱如意看见凝萃的母亲这般说,心里就又羡慕,又酸楚。她的母亲倘若有凝萃的母亲一般亲近,就算她做奴做婢也是幸福了。可惜,她没有凝翠的福气。

    她连忙接住那包袱,向着那妇人道:“大娘,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当凝翠是我的亲妹妹一般。您如果想她的时候,或者你家主人气消了,让她回去的时候,尽管来领就是。”

    那妇人摆了摆手:“凝翠留在您这里,我是很放心的。”话虽如此,可也不难看出那妇人心中的难过。钱如意虽然无助过,但最起码她还有家人愿意爱她,因此给了她可以挣扎的余地。而似凝翠这样的奴婢之身,就算再母慈子孝,可也挡不住主人家不高兴了的一句话。

    究其原因,还是凝翠比钱如意更可怜一些。

    这时,陆子峰从屋内走出来。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要温书么?怎么又不温了?”

    陆子峰道:“我忽然想起,家里没有粮食了。读书固然重要,可是吃饭也很重要。我如今是拖家带口之人了,总要先有个营生才行。”

    钱如意道:“那你是要去寻个营生来做么?”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道:“只怕这京城内外,除了天家没人肯用你。”

    陆子峰转头:“何以见得?”

    钱如意指了指大门上悬挂的漆色斑驳的门匾。那上头金底黑字镌刻着武侯两个大字。旁边一溜小字儿,钦赦建某年某月。京城是个讲究身份地位的人。陆子峰的身份很高贵,但是地位很尴尬。寻常人家必然不敢用他,富贵人家不屑于用他。天家?

    估计现在还记得有他这号人物的,都进土长眠了。

    陆子峰笑道:“你说的原本不错。可是别忘了,我老师还在京中呢。我去找他老人家接济一二,这总没错。”

    “山长么?”钱如意叹息道:“卫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呢。不过……”钱如意看向凝翠:“我前儿离京的时候,交代给荷香一件事,后来忙忙叨叨的,也就给忘记了。”

    凝翠道:“什么事情?”

    钱如意道:“我给了她四十两银子,让她给如言小姐院里的人,各打两支银钗子。也不知她办的怎么样了。不如你代为跑腿去问一问,倘若那银钗子打好了,将我那两只拿来典当了,也能换些米粮,对付几日。”

    凝翠大张着嘴巴,不可置信道:“如意姑娘,你说的是真的么?四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您哪里来的那么些个银子?”

    “是我对对联得的彩头。”

    凝翠指着钱如意:“难道,夫人生辰的时候,那个被封老太妃骂了的人,是你?”

    钱如意道:“我怎么不知道被骂了?”

    凝翠道:“怎么没有,满京城里都成笑话了。说如言小姐身边养出个不成体统的丫头,牙尖嘴利,满京城的卖弄。仿佛如言小姐极其恨嫁,纵着她四处为自己寻找郎君。”

    钱如意差点没笑喷了:“那些嚼舌头的眼瞎么?如言小姐早就嫁给周玉郎了,她还用得着恨嫁么?”

    凝翠道:“瞎不瞎我不知道。反正很多人这么传,还说世子就是受了你的蛊惑,才会娶破落户的闺女当媳妇。”

    一旁的陆子峰闻言,说道:“那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也管不着,只做好自己就行。”

    钱如意道:“你倒是心宽。这也就是在京城,咱们无权无势,没有依仗,要是在元宝村,我非骂的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不敢出门不可。”

    陆子峰并起两指,敲了她脑袋一下:“你啊,这么多年都还没长一点儿记性。你骂人还少吗?可是,挨得骂是不是更多?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蠢事,说起来还沾沾自喜起来了。”

    钱如意揉着被他敲痛的地方:“难道别人拿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还要忍着么?”

    陆子峰笑道:“不忍着,难道你还要吃了么?”

    气得钱如意,追着他就打。

    陆子峰将她圈住,猝不及防在她额头一吻。

    轰的一声,钱如意感觉自己的脑壳都炸了,魂儿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话说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

    一旁的凝翠也傻眼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种情形,她似乎应该避讳一些。慌乱的转身:“我……我去干活儿去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羞恼的睁不开眼睛,拍了陆子峰一下:“你干什么,凝翠还在旁边看着呢。”

    陆子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就是给她看的。”

    钱如意眨了眨眼睛。

    陆子峰道:“周玉郎垂涎你许久了,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他那人,败就败在太过刚愎自负,不然哪里还轮得到我抱得美人归?”

    钱如意道:“我不喜欢他的。”

    陆子峰笑道:“我知道,你这人口味奇特,爱吃老腊肉。”

155、不解之谜

    轰的一声,钱如意再次被陆子峰的话,炸了一个大红脸:“你要再这样,以后我可就没法叫你陆师兄了。一点儿读书人的样子毒没有,忒不正经。”

    陆子峰意味深长的一笑。松开她,揉了揉她的头发:“等我回家。”

    钱如意两手捂着被他揉乱的头发:“你就不能不这样动手动脚的么?”

    陆子峰回眸一笑:“不能。”

    这一瞥,仿佛一道电光,瞬间击在钱如意的心口上。她扶着胸口:“哎呀妈呀,太吓人了。”她还是头一次发现,陆子峰不正经起来,比胡大郎有过之而不及。

    至少,陆子峰整个人都很阳刚,没有胡大郎的娘气。

    回过神来的钱如意,连忙啐了三口吐沫:“呸,呸,呸,我有病了,好端端怎么想起那神经病。”

    可有些人吧,就是不经念叨。钱如意这边话音还没有落地,一股浓烈的脂粉味儿就扑鼻而来。她下意识的打个寒颤,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一袭白衣的少年,正单手支腮,做十足的忧郁状。

    钱如意顿时又后退了几步:“你……你怎么进来的?”

    胡大郎幽幽抬眸,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美目顾盼生辉。不过看在钱如意眼中,却只有一个感觉,这人的病又加重了。她下意识又后退了几步,‘砰’的一声,后背撞在了墙上。

    胡大郎见状,这才索然无味的站直身子:“你这人怎么这样无趣呢?别的女子看见我,莫不垂涎三尺。你怎么像看见鬼一样。”

    钱如意皮笑肉不笑道:“没有。”心里却在嚎叫:“你特么可不就是个鬼。不对,比鬼还可怕。鬼要害人,最起码还会有个理由,你要害人都不要理由。”

    胡大郎施施然走到她面前,忽然低头在她发间深嗅了一口。而后面皮微不可见的抖了抖:“你就不能不要这样邋里邋遢么……”一语未完,猛然转头,哇的一声吐了。一股浓重的酒臭味儿扑鼻而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捂住了口鼻,将身体贴在墙壁上当自己是画。与此同时,她为自己似乎发现了胡大郎的短处而感到高兴。胡大郎这人似乎有洁癖。

    这可是天大的喜讯。

    有短板的人就不会真的无所顾忌。

    胡大郎吐了半晌,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苍白,连唇都失了血色。他蹙眉看着钱如意:“你真是我的克星,不过,我喜欢。”

    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不惹这神经病。只好接着当壁画。

    胡大郎似乎也没想让她回应什么,兀自道:“你不用害怕,我要是想让你消失,你是不会依旧站在这里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只要……唉……”他忽然叹息了一声,转身一跃,不见了。整个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钱如意傻眼了,这什么功夫?或者,妖术?

    凝翠指了指房顶:“别看了,早走得远了。胡大郎的功夫进益的当真十分迅速。”

    钱如意问道:“好学么?”

    凝翠兴奋道:“你想学吗,我教你。”

    钱如意望着天空:“你看我的资质,几天能学到胡大郎的地步。也不用全学会,就学得能比他跑得快就行。”

    凝翠顿时傻眼:“如意姑娘,你以为功夫就那么好学呢?我五岁就开始学了,到现在都没学到那种地步。那需要极高的天分的。”

    钱如意无奈道:“那还是算了吧。”

    她将那些紧闭的门户都一一推开。门扉上的灰尘落了她一头一身。等陆子峰回来的时候,进门看见的就是泥塑一般的钱如意,如果不是两人相当的熟悉,陆子峰都怀疑自己认错人了。

    他吃惊的望着钱如意:“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钱如意道:“你不懂,我这是保护色。”于是就把胡大郎来过的事情说了。

    陆子峰明显的恼怒起来:“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耐他何了么?”

    钱如意问道:“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如果真的只是商人之子,那行径也太猖狂了一些。”

    陆子峰摇头:“我在金山县长大,于京中人物并不熟悉。而且,这个胡大郎,神秘的很。表面上,京中有些头脸的人,无不鄙视于他,甚至狎玩弄,犹如优伶一般。可一旦涉及他的真实身份,就无不变得讳莫如深。”

    钱如意叹息:“一个人倘若失去了应该有的约束,就变成了野兽。和野兽生气大可不必。保护好自己是正经。”

    陆子峰看着她,皱着眉头道:“可你也不能总这样灰头土脸啊。”

    钱如意翻起眼皮:“你嫌弃我了么?”

    陆子峰摇头。

    “那不就得了。”钱如意悠悠道:“咱们两个就像那搭伙过日子的伙计。只要你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你也就够了。其余的都是虚的。”

    陆子峰赞道:“你这个比喻好。老伙计,接着。”他说着,扔过来一个钱袋。

    钱如意结果,捏了捏,原来是一袋子的铜钱,估计几百文是有的。她笑道:“山长给的?”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道:“山长对你可真是不薄了。”

    陆子峰有些恹恹:“几文铜钱就把你收买了?”

    钱如意在他身边坐下:“卫家的事,你还不清楚么。不过剩下个空架子罢了。如果没有了卫老太太和慧雅郡主撑着,只怕早跨了。”

    陆子峰吃惊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然拮据到这种地步。”

    钱如意轻叹一声:“如言的嫁妆,都是慧雅郡主给凑的。”

    陆子峰道:“我明日再去寻个营生来做吧。总要先过日子。”

    钱如意望向他:“如果你能放下你那侯爷公子的架子,倒也不忙着营生。我今天在宅子各处转了转,发现了许多闲置的东西,倘若变卖了,也能支应个一二年。余下的日子,咱们再慢慢做打算。”

    陆子峰问道:“什么东西?”

    钱如意笑道:“可见男人进家门都是不管事的,自己家里得东西,竟然都不知道。那后院儿的仓房里,堆积了许多盔甲,旧的刀枪兵器。如今太平盛世,留着那些还有什么用?”

    陆子峰顿时黯然下去:“那些都是长者的遗物。”

    “逝者已矣,生者犹生。遗物什么的,有一两件也就足够缅怀了。何必留着那些兵甲萧杀之物呢?难道就你家这空荡荡的宅子,还需要那样许多厉害的物件来趋吉避凶么?”

    陆子峰这才去看那些兵甲。

    武侯之家,自开国至此,也传了几代的。有几件废旧的兵甲并不足为奇。可如今,就像钱如意说的那样,这些兵甲堆积在破败的库房中,平白的腐朽蒙尘罢了。

    陆子峰道:“这些东西,要去哪里变卖呢?”

    钱如意道:“哪里来的,就去哪里变卖呗。”

    陆子峰望向她:“你呀,真是无知者无畏。难道我拉着这些兵甲,去兵部外头叫卖么?”

    钱如意望着他:“如何不可?”

    陆子峰怔住,似乎有些犹豫。敢去兵部外头叫卖盔甲,可不是一件小事情。盔甲这种,并非寻常的物件儿,寻常人家,就算有钱也不敢堆积这东西的。一个不好,给人按个罪名,满门抄斩也不是不可能。

    要说陆子峰这人,文采谋略都是不差的,可是,聪明的人往往都想的多,因此就变得胆小了些。陆子峰也不例外。但是,看着钱如意那双明亮的,丝毫不掺杂别的杂质的眼睛。陆子峰忽然就冒出无边的勇气来,点头道:“那就这么办。明天一早,咱们就把这些盔甲搬上马车,我拉去兵部门外叫卖。”

    两人商量好了,一人吃了碗粥,就歇下了。

    第二天,天色麻麻亮。陆子峰就爬起身,和凝翠一起,将那些兵甲装上马车。由陆子峰拉着,真往兵部去了。他去得时候天色还没亮,钱如意还在熟睡之中。她就是这样,没本事的很,只要活着一天,不管干什么,都能把自己给累的睡成死猪样儿。

    等她醒来的时候,陆子峰已经走了半天了。

    她拢了拢松散的衣襟,将披散下来的乱发掠在耳后,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呆。而后才爬起身,扶着酸痛的腰肢,将衣服穿戴好,梳起头发来。正要习惯性的梳两个大辫子,忽然想起什么,将头发重新盘成一个圆髻。又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子呆。

    凝翠进来,见她已经起来了,问道:“现在开饭,还是等陆公子回来?”

    “啊?”钱如意这才从呆楞中回过神来,望着凝翠:“凝翠,你说男人是不是都一样?”

    凝翠不解:“为什么这样问?”

    钱如意接着道:“嘴里说喜欢一个人,却能娶另一个人。”

    凝翠苦恼的皱了皱眉头:“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也不是男人啊。”

    钱如意又呆坐了一会儿:“吃饭,不等他。”

    两人正吃着,忽然从外头进来一个穿着官衣的人来。钱如意抬头看去,竟是陆子峰。

    陆子峰走到石桌前,撸起袖子,十分没有风度的伸手就去桌上拿了钱如意吃剩下的半碗粥:“饿死我了。”说完,一口气将那粥喝了,将碗递给凝翠:“再给我盛一碗。”

    凝翠有些回不过神来,呆滞的应了一声,给他盛粥。

    陆子峰这才偏着脑袋看向钱如意,似笑非笑道:“怎么?你是不是才发现我长的好看,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钱如意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捏陆子峰的脸颊。

    陆子峰低呼一声:“哎呀,你捏痛我了。”

    钱如意迟疑道:“你真的是陆子峰么?”

    陆子峰简直哭笑不得:“不是我,还能是哪个?你不会看我官小,不想认账了吧?”

    钱如意忽然哭了。

    陆子峰大惊,连忙哄她:“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哭起来了?”

    钱如意怒道:“你是个骗子,大骗子。”她真的委屈极了。原来的陆子峰,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跟那画上画的人一般。说不染人家烟火都不过分。如今这个……

    钱如意表示,不想说话。

    陆子峰却还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将她拥在怀中:“你说我怎么骗你了?只要说出来,我一定改。”

    钱如意越哭越委屈,起身回屋子里去了。

    陆子峰跟过去,凑在她耳边:“是不是……”他意有所指。

    钱如意推他:“你不是个好人,你走。”

    陆子峰真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走出去,将凝翠叫过来,问道:“如意怎么了?”

    凝翠也糊涂着呢:“不知道,起来就问我,天底下的男人是不是都一样,嘴里说着喜欢一个,却能娶另一个。”

    陆子峰愕然:“什么意思?”

    凝翠摇头:“不知道。”

    陆子峰待要细细思索,钱如意的哭声却只往他脑子里钻,搅得他心烦意乱,无法静心。于是转身又回到屋内,站在炕前陪着钱如意。

    钱如意哭了一场,胸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消散了许多,胸臆间这才舒坦了些。

    陆子峰这才试探着问道:“你吃醋了么?”

    钱如意不语。

    陆子峰又问,她到底也没说出来为什么哭。这件事,直到陆子峰去世,都是他心中的不解之谜。

    话说回来,陆子峰一身布衣出得门,怎么就穿着官衣回来了呢?

    这样好解释。

    寻常人是不敢到兵部外头卖兵甲的。可陆子峰不是寻常人啊。他是武侯之后,上一辈尽数为国捐躯,连家丁下人,烧火的丫头都战死在沙场了。那等壮烈非同一般。

    兵部执事禀告给了兵部侍郎,兵部侍郎正好上朝,顺便就禀报给了皇上。

    皇上也是有意思,让户部侍郎去买兵甲,因为国库归户部管嘛。户部侍郎顺便问了陆子峰问什么要卖兵甲?陆子峰说,为了养家糊口。

    然后,户部侍郎就特好心的想给陆子峰找个工作。听说陆子峰只会读书,别的什么也不会干,就给他弄经略司里去算账了。

    说白了,就是去户部下头的一个小部门里,当个账房先生。从九品的账房先生。像陆子峰这种无权无势,又穷的叮当响的世家之后,给他安排个这个工作,也算将就了。

    这件事说来容易,但是,在普通老百姓心目中,这已经是十分传奇的事情了。

    钱如意哭了一场之后,就起身去收拾满是荒草的宅院。

    陆子峰跟在她身后,明显有些惴惴不安:“如意,你要是累,就歇着吧。这些活儿,我抽空帮着凝翠干。”

    钱如意不理他。

156、来个下属

    陆子峰只好跟在她后头一起拔草。

    见钱如意不听,隔天陆子峰从经略司回来,就雇了几个壮工,将家里的杂草清理干净。第二天又找人来伐树。武侯府邸,二十年没人住了,野生的树苗都长成了参天大树。

    钱如意明白自己的斤两,实在不是干体力活的料。见陆子峰请了人来,就和凝翠一起给那些壮工做饭、烧茶。乡下谁家盖房子,或者有别的动土的活计,都会请人来帮忙。所以,钱如意支应起这些人来,很是得心应手。反正这些力工也不需要多么精细的山珍海味,生的做成熟的,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一连收拾了半个月,花了七八两银子,才把荒芜的武侯府收拾出来。只不过,那门楣上的牌匾,到了此时也该功成身退了。

    看着那御赐的牌匾被卸下来,钱如意忽然有些明白,陆子峰为什么不愿意回来了。他回来了,武侯府也就不存在了。从此以后,这片宅子,只能随着他的身份被人称作陆家,或者将来他出仕,被称作陆大人家。再也不可能称作武侯府邸了。

    十王之一的武侯,终将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武侯府二十年没住人,房屋多有朽坏之处,不能住了。陆子峰虽然卖盔甲得了几十两银子,可是比起修缮这样偌大的宅院,简直杯水车薪。

    所以,钱如意的意思,也就是清理出来就行。再不济也是个家,荒草连天的像什么样子。夫妻二人仍旧住在前院的门房里。实话说,就这门房,都比元宝村很多人家的屋子好得多。

    经历这么久,两人就算安顿下来了。

    没事的时候,钱如意在家里和凝翠一起,随便收拾一下,做个饭什么的,也就一天过去了。那府邸实在太大。两个人光扫院子,一天都扫不全。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没事情做。

    每每看着那些腐朽倒塌的房子,看着才刚清理过,又开始长草的校场,钱如意都怀念元宝村外的田地。可惜她是个干活儿不中用的,要不然,非把这些地都开垦出来种上庄稼不可。

    她越是这样想,就不由自主的想家乡,想亲人。别的人也还罢了,尤其的想爷爷、奶奶。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她是个心里怎么想,脸上就会表现出来的人,并不擅长掩藏心思。

    陆子峰却和她恰恰相反。他自幼跟着山长在书院长大,一个孤儿,首要学会的估计就是察言观色。于是,这天夜里,钱如意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陆子峰忽然道:“要不,咱们把老爷子和奶奶接过来吧。”

    钱如意一个激灵就睡意全无,坐起身来:“你说的是真的?”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顿时就高兴的差点儿从炕上蹦下来。

    “不过……”陆子峰含笑望着她,打得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钱如意虽然有些不愿意,可是看在陆子峰善解人意的份上,难得的没有那么抗拒。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爬起来,张罗着准备干粮。他们来的时候,差不多一路乞讨过来的。先是钱如意采药、卖药,有得吃就吃,没得吃饿着。差点儿没把她给饿死了。那滋味实在不好受的很。

    后来没药可采,陆子峰卖字画,还不如卖药呢。

    最起码,那药材,只要你能采到,遇到市镇,总有药房回收的,只是价钱多寡的问题。字画可就没那么容易卖。还得找个有闲钱的人家,还得拿人家恰巧是有个读书人的。总之,俩人饿起来的时候,比卖药的时候还多。

    钱如意是被饿怕了,可不愿意再尝这滋味。

    她和凝翠一起,给陆子峰足足烙了二十斤面的大煎饼。不是她厨艺差到不会做别的,这杂粮面的煎饼晒干了,好保存。天气热起来了,换成别的干粮,没两天就坏掉了。

    陆子峰从经略司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家里到处晾着煎饼。他顿时就哑然失笑。估计当年先帝的先帝赦建十王府邸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宅子会被用来晒农家最普通的杂粮面煎饼。

    陆子峰那颗原本还有着几分怆然的心,在这一刻竟然神奇的被治愈了。许多年来,积攒在胸臆间,无处抒发,却又无法忘记的,对于当朝的怨气,悄无声息的湮灭了。

    钱如意从烟火缭绕中抬起眼来,看见的就是一位身长玉立,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晾晒的煎饼之间独自失笑的样子。燃烧枯草的烟雾在他身子四周缭绕,恍惚间,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这感觉也只是在钱如意心头停驻了极为短暂的一刻,立刻就化成了她对陆子峰的极度不满,嘀咕了一声:“骗子。”

    陆子峰回过神来,望着她:“什么?”

    钱如意装做没听见他的话。

    陆子峰走到她身边,帮她烧火:“如意,你越发的对我不好起来。”

    钱如意瞥了他一眼:“哪有?”

    陆子峰道:“你以前见到我就笑,叫我陆师兄。如今,已经好几天没有对我笑,没有叫过我陆师兄了。”

    钱如意不想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低下头接着烧火。

    陆子峰十分苦恼的看着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俗话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算要我死,也要我做个明白鬼啊。”

    钱如意闻言,将眼睛一瞪:“快些啐三口吐沫,跟老天爷说童言无忌。”

    陆子峰拧不过她,只好照做。

    钱如意望着鏊子下欢快的火苗,忽然间又愁肠百结起来,轻叹了一声。

    陆子峰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有些不甘心跟了我?”

    钱如意翻了他一个白眼:“边儿去,我奶奶说,这烧火燎灶的事,不是男人该干的。你不是要考状元的么,若是闲了,就去读书。万一给我挣个诰命夫人什么的,我也算不白跟你一回。”

    陆子峰原本是个骄傲的人,如果旁人这样和他说话,他定然拂袖便走,用不相交。可眼前这个是他用了手段,花了心思赚来的媳妇儿,他可不会做那样的糊涂事。他也白了钱如意一样:“能的你?嫁给我你还吃亏了怎么地?你睁大眼睛看看,我长得不好,还是文采不好?你都赚翻了,还嫌东嫌西的,不知足。”

    “你……”钱如意本来想和他吵的,可是抬头看见陆子峰那明显含着笑的眼睛,忽然就泄了气。她这二十几年,挨过饿,受过穷,见过将军,见过侯爷,也见过老王爷,就没有受过委屈,谁能想到,竟然栽在一向君子风度的陆子峰身上。

    她长叹一声:“常年打雁,被雁啄了眼睛。”

    陆子峰终于忍不住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打到我这只雁,你偷着乐吧。”说话间眼眸一掀。

    只听哐啷一声巨响。钱如意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凝翠两手乍煞站在当地,慌忙的弯腰去捡一个掉在地上的铜盆。那神情明显的极为不自然。

    钱如意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凝翠仓惶的摇头:“没。”却明显不敢抬头的样子。

    钱如意望着她:“定然有事。”

    凝翠吞吞吐吐道:“我不敢说。”

    “说,有我在,没事。”

    凝翠指了指陆子峰:“刚公子的样子,比胡大郎可……可……”她到底不敢说;陆子峰比胡大郎还妖娆。

    可就算不说,但凡和胡大郎扯到一起相提并论的,满京城估计就找不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意思的。因为,胡大郎虽然武功高强,但是远不及他在美貌和无状上出名。

    这个人每日留恋于花街柳巷,但因为有着花魁都没有的容貌,反而并没有他和哪个女子的风流韵事,多得都是他和某公,某子的另类传说。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有着深不可测的背景,但是被人提起来的时候,上至文人骚客,下至市井妇孺都对他带着鄙视的原因。

    陆子峰自然也是看不起胡大郎的,闻言指着凝翠:“小丫头,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赶回家去你信不信?”

    凝翠顿时委屈起来,撅起嘴道:“我说不说吧,如意姑娘非让我说。我说了,你又要赶我走。在你家当丫头,怎这么难?”

    陆子峰不好和一个小丫头吵,转头看向钱如意:“你瞧瞧,你把那丫头给纵容成什么样子了,赶明儿还要上房揭瓦了。我怎么可能和胡大郎像?”

    话音未落,忽听胡大郎的声音慢悠悠传来:“你自然和我长的不像。不然你不就成了我了么?”

    钱如意一向怕胡大郎,闻言下意识吃了一惊。

    陆子峰也十分的意外,转头循声望去。只见胡大朗一身箭袖短打站在敞开的大门外,肩上背着个不大的包袱,手里握着一柄长剑。那样子就仿佛轻装简行,要出远门似的。

    见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自己,胡大郎略一抱拳:“京南胡大,仰慕陆公胆识、才情,前来投谒。万望陆公不弃,胡大定然尽心竭力,为陆公臂膀,刀山可往,火海可去。虽万死不辞。”

    一时间,陆子峰和钱如意双双愣住。

    凝翠皱着眉头:“啥意思?”

    钱如意面无表情的解释道:“他说他要追随陆师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啊?”这下轮到凝翠吃惊了。

    天下第一首富胡大郎,放着自由自在的好日子不过,要跟着经略司的一个不起眼的账房先生,当一个……说不好听的就是,当一个下属。

    凝翠第一反应就是,胡大郎看上陆子峰了。

    “胡兄就不要戏耍我了。”陆子峰回过神来,拱手和胡大郎打哈哈。他要信了胡大郎能给他当下属,不是脑子被门挤了,就是进水了。

    他和胡大郎虽说几面之缘,但是对胡大郎的风评还是知道的。实在是胡大郎在京中太过出名,只要来过京城的人,想不知道他的事都难。

    却见胡大郎一本正经道:“我不是开玩笑的,是诚心投奔。如果你不收留我,我今日就要露宿街头。倘若你不信我的诚意,只管出题来考。”

    “为什么?”

    这不但是陆子峰想要知道的问题,也是钱如意和凝翠想要知道的问题。只见钱如意和凝翠站在一起,竖着耳朵,瞪着眼睛,活脱脱俩乡下爱寻摸八卦的好事妇女样子。

    胡大郎看了二人一眼,接着向陆子峰抱拳一躬道:“实不相瞒,我日前上书朝廷,已经将全部身家捐献国库。如今,除了我一人一身之外,别无长物。”

    “嘶……”钱如意吃了一惊。

    凝翠更是惊的眼珠子没掉到地上。

    胡大郎既然被传说成大业国首富,就算有些夸张,但也可见其家中何等的巨富了。钱如意可还没忘记,他家擦屁股都用上等的丝绸手绢,还是绣花的。皇帝也不过如此待遇吧。

    不然,胡大郎的骄奢淫逸,也不肯能在京中这般出名,连朝廷就忌惮他三分。

    可是,就是那样的家业,他说捐就捐了,而且捐的一文不剩。这份决绝和果敢,反正钱如意自思做不到。那可不是几十两银子,是成千上万两。站在那银子垒成的山头上,是连皇帝都忌惮的位置。

    钱财和权势,是世上最令人难以割舍的东西,多少人梦寐以求,多少人为此不惜骨肉相残。而胡大郎竟然说,他给捐了。轻飘飘一句话,背后却是重如泰山一般。

    胡大郎大约没想到钱如意会如此吃惊,他转过头去望着她:“捐了,真的捐了。”

    可问题是,就算胡大郎捐了全部身家,钱如意也怕他啊。

    他只是清浅一瞥,钱如意顿时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看,你武艺高强,惊才绝艳。我们家不过是个平常百姓之家,实在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胡大郎面色平静望着她:“你为什么不愿意收留我?因为我曾经将你掳走么?”

    这话问的诛心啊,钱如意脸色白了白,索性实话实说:“是。”

    “那我给你道歉。”他说着就抱拳一礼。

    钱如意十分为难道:“天底下那么多人家,你为什么就非要来我们家呢?”

    胡大郎反问:“天下人虽多,但是能像陆公这般洒脱的又有几个呢?像陆公这般睿智的又有几个呢?宫门卖甲,千年之后也必是美谈。”

    钱如意小心翼翼看着他:“你确定,你会在乎后人评说?”

157、宁静

    胡大郎摇头:“不在乎。但是……”他顿了顿,举头望天,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我也来了这世间一匝,总要寻个所为何来吧。”

    陆子峰道:“若果如此,我这院子里空屋子最多,你若不嫌弃,只管自己寻一间住。只是,我不过是个不入流的账房先生,俸禄微薄,聊以糊口罢了。兄若是想要以往的富贵,恐不可及。”

    胡大郎闻言:“饭还是要管的吧?”

    陆子峰道:“粗茶淡饭,我们有时,便有。”

    胡大郎一抱拳:“罢了,足够了。”

    钱如意望着陆子峰:“我还没同意,你怎么就把人留住了?”

    陆子峰道:“他来投奔我,又不是投奔你。我自然可以留下。”

    钱如意指着自己:“那饭是不是还要我做?”

    陆子峰望着她:“难道你还要不同意么?”

    “我……”钱如意一眼看见胡大郎正用他那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吓得她立时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嗫嚅道:“神经病……”

    胡大郎眉眼一弯,向陆子峰道:“那我就自去寻个屋子来住了。”

    陆子峰点头。

    胡大郎背着他那个小包袱,拿着他那把剑就往后头走了。

    陆子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转向钱如意道:“去拿床铺盖给他吧。”

    钱如意赌气道:“家里就两床铺盖,给他一床,你盖什么?”

    陆子峰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要那么多铺盖做什么?我老早就想把我的铺盖扔了。正好胡大郎来了,送给他还不浪费。”

    钱如意顿时就想到陆子峰不要脸的时候的样子,更加恼怒:“你个骗子。”转身怒气冲冲回屋去了。

    陆子峰跟过去:“如意,你想一想,以胡大郎的身手,他要来要去,谁能挡住?他要执意留下,咱们又能怎么办呢?莫若顺水推舟了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钱如意道:“那人阴晴不定,任性妄为。你把他留在这里,难道不怕他一时兴起,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么?”

    陆子峰伸手去抱她的腰身,想要安抚她。

    钱如意将她推开:“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

    陆子峰笑道:“我又没动别人。”而后接着道:“不是你说的么。如今咱们俩这般的处境,又怕什么呢?”

    “我……”钱如意实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出自己的隐忧:“我总觉得,他对我似乎心怀不轨。”

    陆子峰一怔,随即笑着戳了她脑袋一指头:“想多了吧。以胡大郎的身份,他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又怎么可能看上你呢?也就我眼瞎。”

    钱如意不高兴了:“我怎么了?长得对不起你吗?那你天天找别人去,干嘛总对我死缠烂打的?”

    “找别人?”陆子峰腆着脸:“你想得美。我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回来,又不是拿来收藏的。我傻了才去找别人。这辈子你都不用打这个主意,我是不会让你如意的。”

    钱如意气极了,抡起双拳冲着陆子峰没头没脑就打。陆子峰双手抱头:“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还能怎么样?”钱如意真的生气了。

    陆子峰的身材比钱如意快要高一头了。他又是个男人,就算是书生,力气也比钱如意大很多。只见他将头一抬,轻松就躲过了钱如意的拳头。两手一伸,就把钱如意的抱在怀中……

    钱如意死命的挣扎了几下,别说挣开,动都动不了,气的她眼泪顿时就冒了出来。

    “如意,你怎么了?”陆子峰顿时就慌神了,连忙哄劝她:“我和你闹着玩儿的,你怎么真恼了?”

    钱如意哭道:“我不和你玩。”

    “好吧,好吧。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陆子峰说着,抬手就去帮钱如意擦眼泪。

    钱如意躲开:“你出去。”

    陆子峰只好松开她,正要向外走,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床铺。

    钱如意伸手抱起铺盖就扔了陆子峰一头一脸:“你去找胡大郎吧,不要再回来了。”

    陆子峰见她真的恼了,抱着被子出来,唤了一声:“凝翠。”

    凝翠明白他的用意,顿时犯难起来:“我也不会哄人啊。每次你把如意姑娘惹恼了,就来找我去哄。你就不能不惹她么?”

    陆子峰道:“你们姑娘家在一起好说话。”

    凝翠只好硬着头皮进屋。

    钱如意正在那里坐着生闷气呢,见她进来,拉着脸道:“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什么都不会再听得。反正这次,我是真的恼了他了。”

    凝翠实在为难,望着她问道:“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吗?怎么总是吵吵闹闹。这才几天,已经吵了……”凝翠扳着手指头想数一数,结果发现根本数不清,只好放弃:“我就没见过像你们俩这样的。早上起床吵,吃饭吵,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吵。每次吵了都来找我劝架,都快把我愁死了。”

    钱如意其实自己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她诧异的望着凝翠:“我俩有经常吵吗?”

    凝翠点头:“千真万确。反正,你俩在一起,不吵的时候比吵的时候多。”

    钱如意顿时又生气起来:“你是不知道……”但是,话到嘴边,望着凝翠清澈眸子,钱如意顿时又觉得难以启齿。虽然两人相差的年纪不大,可这已婚和未婚之间,真的有许多事情没法交流。她只好摆手道:“算了,不和你说了。”

    凝翠撅嘴:“又是这样。”说完出去接着把没有干完的活儿干完。

    夏日白天渐渐长了,所以,钱如意在屋里生了一会儿闷气,也才到了暮云四合之时。她在乡下养成的习惯,早睡早起早吃完饭。因为乡下人家的日子都紧巴,要省灯油钱。

    看天色不早,钱如意便走了出来,和凝翠一起收拾晚饭。

    凝翠干家务活儿,比钱如意还不着调。俩人也做不出什么美味珍馐来。就是白天摊的煎饼,后院里新长出来的野菜。秉着不浪费原则,中午剩下的粥,兑点儿水,热一热将就了。

    饭菜上桌,凝翠去后院叫陆子峰。

    过了片刻,陆子峰和胡大郎一前一后从后院出来。

    钱如意本能的害怕胡大郎,看见他就头皮发紧,浑身不自在。可就像陆子峰说的,她还真的拿胡大郎没办法。

    陆子峰这会儿,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伸手请胡大郎吃饭:“粗茶淡饭,胡兄莫要嫌弃。”

    一向骄奢淫逸,无端无状的胡大郎这会儿反而犹豫起来:“不好吧。毕竟内外有别……”

    陆子峰闻言,正要说什么。

    钱如意心中赌气,说道:“家里一共就四个人,难道还开出两桌来?”

    她一气陆子峰特能装,连她都骗了。二气自己不争气,看见胡大郎就吓得浑身不自在。过去二十多年,她何曾受过这般憋屈。索性就豁了出去。

    胡大郎闻言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坐在了桌前。

    陆子峰也跟着坐下。

    凝翠拿了四只粗瓷碗出来,一人面前呈上一碗兑水的稀粥。

    胡大郎看了看面前的稀粥,脸皮微不可见的抖了抖。想他富贵窝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娃,估计在这之前,想破头都想象不出来,这个涮锅水一样的玩意儿也能叫粥。

    可是,既然选择了今天这条路,他已经没有退路。

    下一步,他就有被卡住了。这粥有了,没有汤匙怎么喝?

    其实,另外仨人都看出他的局促了,只是钱如意是能不和他说话,就不和他说话的。陆子峰不好在这种事情上开口。就剩下一个凝翠,少心没肺的。看见胡大郎望着粥发呆,她端起自己的大碗:“这样喝的。”话音未落,咕噜咕噜喝下去大半碗去。

    胡大郎的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瞪出来:“你个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矜持一点儿。”

    凝翠大概从在金山县葛家,被周玉郎送给钱如意开始,就忘了矜持是什么了。闻言并不将胡大郎的话放在心上,大刺刺道:“要那玩意儿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小姐。”

    胡大郎摇头:“有其主必有其仆。”

    凝翠冲他翻了翻白眼儿:“你爱吃不吃。”

    胡大郎夹了一筷子菜:“吃,为什么不吃。”

    钱如意忽然发现,自己没有那么怕胡大郎了。这人虽然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但似乎也只是个凡人。不知为何,她看着胡大郎,忽然想起慧雅郡主。

    慧雅郡主恶名在外,以至于提起她的名字,都能止小儿夜哭。但其实,她是一个被奴仆圈禁的孤零零的女孩子罢了。这个胡大郎……

    “哎呀……”脚上忽然一痛,钱如意顿时低呼了一声。

    原来是在她出神的时候,陆子峰踩了她一脚。钱如意顿时大怒:“你踩我脚做什么?”

    陆子峰似乎这才发现:“哎呀娘子,我不是故意的。”

    话说这是陆子峰第一次称呼钱如意为娘子,钱如意顿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之前他都是想起来叫什么就叫什么的。有时候叫‘如意’,有时候叫‘丫头’,有时候就是‘小妮子’,反正没有个正经的称谓。连同钱如意和凝翠,也都是这样想起来怎么叫就怎么叫。比如凝翠高兴了叫陆子峰‘公子’或者‘陆公子’,不高兴了就叫你,或者跟着钱如意叫‘陆师兄’。钱如意这些天则是很少和陆子峰好好说话了,几乎不怎么称呼他。

    这也就是在陆家这种人口极为简单的人家,如果是在旁边的周家,别人笑话不笑话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家里佣人太多,分分钟就会把人搞得晕头转向。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因为有胡大郎在,她有所顾忌,所以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一顿饭,难得的安安静静吃完。

    凝翠将碗筷收拾了,接着夕阳的余辉洗了。而后在院子里帮钱如意收拾晾晒的煎饼。

    陆子峰则和胡大郎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喝着一壶碎茶叶。没办法,陆子峰太穷了,家里满打满算也就他卖盔甲余下的银子。清理房子花去一些,剩下的钱如意留着应急的。那茶叶啥的,不挡饥饱的东西,能省就省呗。

    一时间庭院寂寂,随是家道败落之地,却也温馨宁静。

    钱如意把煎饼收好之后,天色也就完全黑了下来。院子里有白天晒的热水,凝翠舀了一些,自回屋子去洗头、洗脚睡觉。她在陆家虽然贫困,可着实是自在的很。换了别家,就算是跟着卫如言在长风书院的时候,她一个奴婢,卫如言不睡,她也是不能睡觉的。

    胡大郎见了,起身也准备回房去休息。陆子峰拿个桶,给他也舀了些热水去用。胡大郎提着走了。

    钱如意也去洗漱,准备休息。看见陆子峰进来,她飞快的将一床被子全裹在自己身上。

    陆子峰看见她孩子气的动作,顿时哭笑不得:“这样热的天,你也不怕把自己捂坏了。”

    钱如意翻个身,背对着他:“我愿意。”

    陆子峰那手巾擦干净手脸,坐在炕边上脱鞋,洗脚:“那你不怕我心疼啊。”

    钱如意实在忍无可忍:“陆子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肉麻兮兮的?”

    陆子峰道:“我说的是实话。”

    钱如意从炕上爬下来:“算了,我也不和你磨嘴,我找凝翠去。”

    陆子峰连忙拉住她:“那像什么样子?咱们是夫妻,哪有让你去和别人一起睡觉的?”

    钱如意翻着眼皮看着他:“你个骗子。”

    陆子峰冤枉至极:“我怎么骗子了?我什么都没有骗过你啊。就连如言的事情,你都是知道的。”

    钱如意恨恨道:“我今儿才知道,如言就是比我心眼儿多。她一早就看穿你了,我却到了临头才知道。你就不是个好人。我再不理你了。”

    陆子峰硬是将她拉过来,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不要说小孩子话了。咱们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我请了假,咱们不是还要回去接老爷子么。”

    钱如意这才想起正事来,推了他一把,但是没推动,只能说道:“你送开,我要好好睡一觉,莫要闹我。”

    陆子峰有几分不情愿,但是看她实在抗拒,还是将她松开。

    “呀……”

    院子里忽然传来凝翠的惊呼声。

    睡梦正酣的钱如意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睁开眼还有些朦胧,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158、就你一个人么

    陆子峰已经开口向着外头问道:“怎么了?”

    外头寂寂无声。

    陆子峰穿上鞋子,开门去看。

    因为夫妻二人居住的就是原来门房的一间屋子,门一开就能轻易从炕上看到外头,所以,钱如意只一偏头,就看见落汤鸡一样呆楞在院子里的胡大郎。而凝翠则手里拎着一个盆,同样呆楞在那里。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十有**胡大郎从院子里过,而凝翠正好出来倒水,泼了他一身。

    下一刻,站在门口的陆子峰仿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走出去,伸手把门带上了。

    钱如意收回目光,忽然又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凝翠是会功夫的,就算再鲁莽,也不可能有个大活人从她门前经过,她察觉不到。那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胡大郎武功比凝翠高,他有意不让凝翠察觉的。第二,就是胡大郎原本就站在那里。

    这两种设想,不管哪个是真的,总之都够钱如意吃一惊的。她刚刚才对胡大郎没有那么害怕,这下又无比紧张起来。实在是这个人太过危险。他有钱有势的时候,尚且无人能够拘束,如今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岂不更加危险?

    钱如意想到这里,那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着。连忙就穿起衣服,胡乱的梳着头发。

    陆子峰从外面进来,就看见她揪着头发发狠的样子,连忙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事也不能和自己的头发过不去啊。”

    钱如意紧张道:“咱们快些走了吧,还是回金山县去讨生活。在这里,我迟早会被吓死的。那个胡大朗实在太吓人,阴魂不散一般。”

    陆子峰笑道:“你啊,鲁莽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敢和一群人拼刀子。如何就怕了胡大郎一个呢?他又不吃人。”

    钱如意道:“我不怕死。”

    陆子峰反问:“那你怕什么?”

    钱如意一噎:“男人最怕什么?”

    陆子峰不解:“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钱如意道:“你不说,我替你说。男人最怕戴绿帽子。我怕给你戴绿帽子,因此害怕胡大郎。这你还不懂么?”

    陆子峰顿时变色:“你不是喜欢老的么?怎么如今被胡大朗给蛊惑了么?”

    “呸。”钱如意啐了他一口:“亏得你还是读书人,思想那样的龌龊。岂不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我要是那种人,你和我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是胡大郎,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了的。他对我图谋不轨。他功夫那样高,真要做些什么,你能拦得住么?不如咱们躲了去吧。”

    陆子峰哭笑不得:“如意,我该说你是惯会孤芳自赏呢,还是自恋成狂。你也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怎么又反复的说这样的话呢?胡大郎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见过?就你,他还对你图谋不轨?卖肉你都没有别人出的肉多。”他说着,揉了揉钱如意的脑袋:“好了,好了。不要总想这有的没的。等吃过早饭,咱们就启程回金山县去接老爷子和奶奶。”

    钱如意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听好人言,吃亏在眼前。”

    陆子峰从她手中拿过梳子,帮她梳头:“我就是因为太过在意人言,才蹉跎到了今天。不然这会儿没有七八个小毛头喊爹,也有三两个了。白白浪费我那么多的青春,后悔死我了。”

    钱如意斜着眼睛望着他:“听这意思,你后悔没有早些对……”她拿下巴向着隔壁方向指了指,意有所指道:“后悔没下手了是不是?”

    陆子峰拿着梳子敲了她一下:“胡说八道,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钱如意道:“那你后悔什么?难道是后悔没有早些对我下手?你要真这样说出来,我会笑掉大牙的。”

    陆子峰垂着眼眸,遮住一眼的温柔:“那你就尽管笑吧,不要把肚皮笑破就行。”

    “嘁……”钱如意对此十分的不屑。

    陆子峰帮她将头发梳起,用一根木簪子别住,看了看道:“我记着,我给你买过一个包金的簪子来着,怎么不见你用?”

    钱如意抖了抖自己身上半旧的粗布衣裳:“你觉得,我这身装束,适合那样的首饰么?”

    陆子峰望着她:“你嫌弃我穷了?”

    钱如意推开他,径直向外走:“我粗鄙,你也不是不知道。也就你这不知衣食的酸秀才,才会干那没脑子的事情。也不思前,也不想后,只管为了充一时的门面,去买那无用的东西。”

    陆子峰跟在她后头:“那簪子到底哪里去了?”

    钱如意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身上的衣裳还在,那吃进肚子里的,早变成大粪进了那五谷轮回之所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来的路上。”

    陆子峰闻言,转身就去掀开了墙角的柜子,将里头的一个粗布包裹拿出来,打开一看,里头除了一身他换下来,破的不能缝补的衣服以外,别无所有。

    陆子峰转头:“那嫁衣,你也卖了?”

    钱如意摇头。

    陆子峰正要松口气。

    却听钱如意道:“穿过的衣服,卖也没人要啊。我又着急出手,更加卖不出好价钱。与其和人磨嘴,索性我就拿去当铺里当了。”

    陆子峰的眼圈顿时红了,紧走几步扑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钱如意紧紧搂在怀里:“如意,你跟着我,吃苦了。”

    钱如意最腻歪陆子峰这样动手动脚,她挣扎了几下,气得在他腿上踢了一脚:“你松手。”

    陆子峰吃痛,松开她,捂着小腿嘶哈抽气:“你就不能轻点儿么?怎么说也是你亲老头。你就不怕把我踢瘸了,别人都叫你瘸子家娘子?”

    钱如意瘪嘴:“我才不怕。”

    两人走出屋去,凝翠已经在厨房里烟熏屋子了。没办法,凝翠干活儿比钱如意还不着调。钱如意要去忙帮,陆子峰将她拉住:“你可消停一会儿吧,回头再把咱家厨房点了。”说完,挽袖向厨房走去。

    一旁**当立柱的胡大郎见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陆兄,你……”

    陆子峰笑道:“让你见笑了,我家这个,干什么都笨手笨脚的。没办法,只好我亲自动手了。”

    胡大郎道:“不然我给你打下手?”

    陆子峰对此抱怀疑态度:“你行吗?”

    胡大郎道:“不行可以学嘛。”

    陆子峰将凝翠从厨房叫出来,俩大男人下厨去了。

    钱如意就去收拾包袱干粮。

    凝翠走进来,道:“给找两件陆公子的旧衣裳。”

    钱如意不解:“你要那个做什么?”

    “胡大郎没有换洗的衣服。”

    “没有。”钱如意听见胡大郎仨字就头皮发紧。可话虽如此,她一向有个心软的毛病。想起胡大朗那狼狈的样子,还是心软了。走去角落的箱子里翻了翻。

    她和陆子峰并没有多少衣物。那箱子里头,除了陆子峰那破旧的不能缝补的衣服外,就是新近才做的新衣服。自然,那手工就别想了,是好不了的。将就能穿也就罢了。

    饶是如此,钱如意也十分的舍不得给胡大郎。

    凝翠走过来见了,伸手就拿了出来:“这不是有么。”

    钱如意死死的拽着:“你让他不穿了,洗洗干净还回来。”

    “知道了。”凝翠挣开钱如意的手,拿着那衣服走了。

    等陆子峰叫钱如意吃饭的时候,钱如意就看见胡大郎穿着她亲手缝的那套天青色棉布衣裳,坐在石桌前。

    话说这个胡大郎,自从和慧雅郡主大战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原来穿红,甚是妖艳,后来不知怎的,就开始穿白,甚是诡谲。如今穿着天青色的棉布衣裳,怎么说呢?竟然有种返璞归真的惊艳。

    好看的事物,包括人都是很招人喜欢的。就算不喜欢,也会多看上两眼的。因此,钱如意下意识的就多看了胡大郎两眼。

    忽然腿上一疼,竟是陆子峰踢了她一脚。

    她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就要发飙。原来她的脾气不能说好,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的,简直就像一个火药桶,一碰就爆炸。

    陆子峰察觉了,连忙道:“快些吃饭,咱们还要回金山县呢。”

    胡大郎闻言:“回金山县做什么?”

    陆子峰就要向他解释,这边刚张开口,那边钱如意腹内,忽然一股酸水冒上来,来不及起身就吐了。因为是大早起的,空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吐,呕了半天,也就是呕出些酸水来。

    尽管如此,一瞬间胡大郎的脸色都变成了煞白色。嗓子里咕哝了两下,好险没有跟着吐了。

    陆子峰已然紧张起来:“如意,你怎么了?”

    凝翠也跟着走了过来,关心的望着她:“你呀不要紧,不然我去找个大夫来瞧瞧?”

    钱如意抚着憋闷的胸口:“没事,就是胸口发闷,大概是着凉了。”

    却听惨白着脸色的胡大郎,幽幽道:“你不是着凉,你多半是怀孕了……”

    “……”

    “……”

    “……”

    三个人,三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胡大郎,似乎他才是怀孕那个人。

    胡大郎皱了皱眉头:“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那孩子也不是我的。”

    “噗……”凝翠没忍住,笑喷了。

    “呃……”陆子峰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噎死。

    “呸……”钱如意一口唾沫愤愤的啐在了地上。她其实更想啐胡大郎一脸,这不是不敢嘛。

    胡大郎看见三人的反应和表情,顿时有些发急,十分郑重,十分严肃认真道:“我说的是真的,这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陆子峰差点儿没气的晕厥过去:“胡兄,这玩笑可是不好笑。”

    胡大郎这才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些黯然的垂下头去,一个人发起呆来。

    凝翠去找了个大夫来,最后确定,钱如意真的怀孕了。

    因为这个突发状况,她和陆子峰一起回去的计划就暂时搁浅了。一番商议之后,改成陆子峰和胡大郎一起去。这并不是胡大郎自己要求的,是陆子峰有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去的。

    原先钱如意说胡大朗对她有想法,陆子峰并没有放在心上。自从知道钱如意三番两次看着胡大郎出神,胡大郎又每每看着钱如意的肚子出神之后,陆子峰有些相信了。

    于是,他是无论如何不会把胡大郎和钱如意一起放在家里得。

    也是到了这时,他才知道胡大朗不能随便离京。怪不得他一直在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上闹妖,却从未去祸祸过别的地方,原来看似肆无忌惮的胡大郎,身上也是有禁制的。

    至于那个禁制是什么,胡大郎没说,陆子峰也没问。

    不过,这件事也是有转机的。

    如今胡大郎孑然一身,甘愿入陆子峰门下为从属。只需一纸契约,就能随同陆子峰行走。毕竟,陆子峰虽然官阶低微,只是个从九品的不入流小吏,但他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就算是朝廷都无法轻易一笔抹去的。

    胡大郎之前再飞扬跋扈,再身价丰厚,也毕竟只是个商贾之流。因此,他心甘情愿跟随陆子峰,非但不突兀,反而顺理成章。毕竟,商贾和世阀,相差不是金钱而是两个阶层。

    陆子峰和胡大郎离开了,钱如意原本以为终于可以静下来的心,却因为腹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又变得忐忑焦灼起来。身体不舒服,情绪也就变得阴晴不定,十分的多变。

    好在家里就她和凝翠两个,凝翠是个马大哈,什么都无所谓。日子过得还算安宁。

    转眼就是端午节。金山县地北,并没有包粽子的习俗,但是凝翠自幼在京中长大,因此就有些馋。钱如意害喜,也是十分的嘴馋。于是,两人一商量,就由凝翠去买米和枣子之类的,准备包几个尝一尝。

    凝翠前脚出门,后脚钱如意就听见大街门响,她以为凝翠忘了那什么东西,笑道:“就知道你是个丢三落四的……”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才出房门,顿时惊喜起来:“如言……”

    如今的卫如言,除了竖起了妇人的发髻,和以往并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漂亮,那样的温婉大气。她将目光环视了一下陆家的状况,眼中顿时就浮起了薄雾:“如意,你受苦了。”

    钱如意赶着去拉她的手:“我本来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现在已经是享福了。”

    卫如言问道:“就你一个人么?”

159、一板砖

    钱如意没心没肺道:“凝翠去买东西了。你来得正好,我们才说要包粽子。”

    卫如言向着身后的春香招了招手。春香提着个篮子过来,放到石桌上。将盖子打开,里面十几个拳头大小,四角尖尖的粽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钱如意下意识就咽了一口唾沫:“真香。这就是粽子吧?”说着,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拿了一个,将那叶子打开来,先深深嗅了一口,接着轻轻的咬了一点儿在嘴里,慢慢的品尝。

    卫如言也拿了一个,剥开来吃:“原本我是不喜欢这粽子的,吃在嘴里黏黏的,总不是个滋味。可是看见你吃,我不由得也想尝一尝了。人说秀色可餐,诚不欺我。看着你,果然是可以下饭的。”

    钱如意贪婪的回味着嘴里粽子的清香,甜糯:“我只是嘴馋而已。”

    两人各吃了一个粽子,春香去打了水,给两人都洗了手,而后坐着闲说话。

    卫如言吞吐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师兄他……对你怎么样?”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钱如意就一肚气:“别提了。咱们都被他骗了。”

    卫如言不解:“何解?”

    钱如意张了张口,却又觉得无法启齿,顿时又泄了气,垂下头去:“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和他自幼一起长大的,我如果说他不好,你一定护着他。索性,就不说了。”

    卫如言幽然道:“你也就是口是心非的。也不知谁当初说,自己不会嫁给师兄的。结果一个转脸的功夫,你就做了他的妻子了。”

    听到卫如言提起,钱如意那深埋心底的凄凉之意,不由的升腾起来:“不提也罢。”

    卫如言看她神色忽然落寂起来,追问道:“怎么了?连我都不能告诉么?”

    钱如意摇头:“不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我的爹娘素来就不疼爱我,这你是知道的。但是,你再想不到他们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难不成还能把你卖了?”

    钱如意深深的点头。

    卫如言惊讶的掩口:“这……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

    “那是师兄将你赎回的,所以你才嫁了他?”

    钱如意摇头:“这其中曲折,一言难尽。不过陆师兄确实救了我。如果不是她,我如今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境地呢。”

    卫如言叹息道:“你的性子也是倔犟的厉害。如果当初好好的跟着我,又如何能让自己受那样多的委屈。如今又是过着这般的日子。你呀,你呀,真是让人又心疼,又可恨。”

    钱如意道:“不要总说我了。你怎么样?那周夫人可有难为你?周玉郎……待你怎么样?”

    卫如言闻言,幽幽一叹:“也是一言难尽啊。他家那样的人家,规矩已经算少的了,可也照样身不由己,虽然我和你,只隔墙住着,想要见上一面,却也不容易的很。因此,我常常想起咱们在金山县的时候。那时候,你想我了,或者我想你,打发个人送一送也就是了。如今却不能够。你说,嫁人有什么好呢?”

    钱如意深有同感:“可是。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你是不知道,那男人惯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卫如言忽然想起什么:“你说咱们都被师兄骗了,怎么被骗了?”

    钱如意顿时又愤愤然起来:“他那人,表里不一,坏的很。”

    卫如言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陆师兄的人品,你还不知道么?他怎么可能如同你说的那般?”

    “他……他……”钱如意凑到卫如言耳边低语了几句。

    卫如言一张粉面顿时通红一片,但随即又变得苍白,而后恢复了常色,将眼皮垂下,长睫掩住了眸中的落寞,牵强一笑:“身在福中不知福。”

    钱如意气呼呼道:“这算什么福气?如果周玉郎这般对你,怕是你比我还要生气。”

    卫如言嘴角的笑意再也装不下去,脸上露出凄凉之色:“知道的你在说傻话,不知道还以为你在炫耀。知道你夫妻恩爱也就是了,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钱如意听她语气中颇多嘲讽之意,顿时更加生气:“我怎么就是炫耀了?”

    卫如言此时,坐在石凳上已经如坐针毡,于是起身道:“我先走了,改日有机会,再来看你。”

    钱如意顿时有些不舍:“那你什么时候有机会?”

    卫如言已经快步走到了大门口,闻言顿了顿脚步,转头道:“我是有婆婆的人,自然没有你自在。我不来的时候,难道你就不能去看我么?”

    钱如意道:“你家高门大户,我也得进的去。”

    卫如言想了想,伸手向春香要过一块腰牌,扔给钱如意:“你要真的有良心,没事的时候拿着这腰牌来找我说说话,也算我不白认识你一场。”

    钱如意看了看那牌子,随手收起道:“那行。我隔两日闷了,就去瞧你。只是我如果去得多了,你不许烦我。”

    卫如言笑道:“烦了我就让人把你轰出去。”

    钱如意也跟着笑起来:“你轰我就跑。”

    话虽如此,可彼此心里都有那么几分酸楚。

    卫如言前脚刚走了,凝翠便回来了。看见卫如言送来的粽子,先吃了两个,这才张罗着自己包。两人根本就不会包粽子的,正胡乱比划着,忽听外头有人问道:“家里有人么?”

    凝翠走过去开门,一眼看见外头站立的慧雅郡主,顿时惊喜的大叫了一声:“郡主,这大热的天,您怎么来了?”

    慧雅郡主道:“我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不然早就来了。”说话间走了进来。看见陆家荒凉的样子,轻叹一声:“我依稀还记得,年幼的时候来陆家玩耍的景象,几十年不曾来过,竟然成了这般的模样。”

    钱如意看见她,走过来要行礼。

    慧雅郡主望着她笑道:“原来做女孩儿的时候,看见我也不见知道个礼数。如今嫁了人,就是不一样。”

    提起嫁人这件事,钱如意心里就憋气:“快别提了,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想嫁人了。”

    慧雅郡主在石凳上坐下,看了看两个人摆在桌子上的东西,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凝翠嘴快:“我们俩嘴馋,想要包些粽子来吃。可是,谁都不会。”

    慧雅郡主顿时呵呵笑起来:“难为你俩还有这心。实话和你们说了吧,我也不会。”

    凝翠道:“不会您还笑得这样开心?”

    慧雅郡主道:“就是因为都不会,才觉得好笑嘛。”

    钱如意泄气道:“算了算了。反正咱们也有吃的了。这些就不包了吧。”

    凝翠有些发愁:“那也不能扔了啊。”

    钱如意道:“煮饭。”

    “行吧。”凝翠将米拿进厨房,那枣子依旧摆在桌子上。慧雅郡主捏了一个放在唇边,咬了一口:“还挺甜。”

    钱如意也吃了一个:“就是不能多吃。枣子不容易克化,多吃了要闹肚子。”

    说话间,慧雅郡主已经吃了好几个,无所谓道:“我不怕这个。”

    三个人随意说些闲话,慧雅郡主一个人几乎将二斤枣子都吃完了,剩下几个,还包起来,装进自己的袖筒里。那贪心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养尊处优的郡主,分明就是个嘴馋的孩子。

    这时天色已经到了傍晚,在侍人三番两次的催促中,慧雅郡主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临走嘱咐钱如意,空闲了过府去看她。

    钱如意应了,慧雅郡主这才走了。

    陆家和周家相邻,过了十王街对面就是卫家。慧雅郡主是走着来的,去的时候也不用车轿,仍旧走着回去。

    钱如意和凝翠送她到门前。依稀看见卫家那边驶来一匹马。马上翻身下来一个年轻人。

    凝翠道:“那不是卫三公子么?”

    钱如意自然也看到了。

    卫元章下了马,本来打算回府里去的,听见凝翠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了过来。只是一眼,瞬间怔住。随后抬腿向这边走来。看见妇人装束的钱如意,皱了皱眉头道:“尝听闻陆子峰新近成了婚,没想到新娘子竟然是你。”

    钱如意向他略福身一礼:“一向少见,三公子别来无恙?”

    卫元章却并不回答,只是蹙眉看着钱如意:“陆子峰颇有才名,又有胆识,若是能一心待你,倒也不失是一桩美事。”这话听着是好话,可是卫元章的神色和语气,都有些不是那么回事。他说完,略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你如果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尽管来找我。”

    钱如意竟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明明两人就是单纯的认识,被卫元章这样一说,就跟两人之间有什么似的。她只能干笑着:“多谢三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卫元章又站了一会儿,但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于是道:“我回了。”一转身,撞上两道冰冷的目光。

    卫元章顺着那目光望去,只见周家门前也停驻这一匹马。周玉郎正站在台阶上,看样子像是准备出门。此时见卫元章望了过来,他将眼皮一垂,掩住了眸中的寒意,翻身上马而去。

    卫元章转头叮嘱钱如意:“告诉陆子峰,京中乱流涌动,并不想表面的这般平静。让他好自珍重。”

    钱如意点头:“多谢提醒。”

    卫元章这才走了。

    两人回到院子里,凝翠将院门闭了,望着钱如意:“卫三公子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他像是在说我们家世子?”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

    凝翠这才想起自己的处境来,顿时无比失落起来:“是我错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心里牵挂着旧主人,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我又怎么会责怪你呢。我们小门小户的人家,只管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旁的一概给他来个弗得知也就是了。”

    凝翠点头:“正是这话。”

    钱如意话锋一转:“但是有一条,我今日想起来了,务必要和你说明白了。你心里牵挂着周家得人,这个我是不管的,但是你不能再想以前那般做糊涂的事情。凡事都要分寸,做人一样。”

    凝翠点头:“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必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做出糊涂的事情来。”

    钱如意道:“我也不是要给你立规矩,更不是要你忘本。只是要你做个是非分明的人,做个有底线的人。”

    “底线?”

    钱如意点头:“对,底线。做人如果没有了底线,也就没有做人的意味了。所以,咱们都要做个有底线的人。明知道是错误的事情,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去做。如果是对的事情,刀山火海也不变初心。如此而已。”

    凝翠挠了挠头:“那什么事是对的?什么又是不对的?”

    钱如意反问:“你说呢?”

    凝翠茫然的摇头。

    钱如意无奈道:“你啊,到底还是个糊涂的。”

    两人以为吃了卫如言带来的粽子,所以也不做晚饭,就趁着夕阳的余辉,各自洗漱了去休息。

    钱如意朦朦胧胧正要睡着,忽然闻见一股酒气儿。她顿时一惊醒来。要知道,陆子峰是不喝酒的,家里根本就没有酒。

    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钱如意看见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不大的窗子下头。

    钱如意紧紧揪着被角,不敢吱声。

    那男人站了许久,忽然动了动。吓得钱如意一个瑟缩就缩到了墙角。

    那男人转头:“我知道你醒着。”

    钱如意仍旧不语。

    男人道:“你就不能和我说说话么?”

    钱如意仍旧不敢吭声。

    男人突然暴怒起来,指着钱如意吼道:“钱如意,你以为我是泥捏的,没有脾气么?”

    砰的一声巨响,虚掩的房门被从外头一脚踹开,一道烛光照耀进来。虽然不亮却足以将周玉郎的身影照的无处遁形。

    周玉郎下意识用宽大的袖子遮挡住脸庞,同时低声咆哮:“凝翠……”

    只见凝翠一手拿着烛台,一手拎着跟棍子,正义凌然的站在房门外,望着周玉郎道:“世子,我知道我是打不过你的。可是,打不过也得打。你这样半夜里偷偷摸摸跑到一个女人的屋子里,是不对的。”

    周玉郎衣袖掩面,就是知道这件事不光彩,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这时被凝翠直刺刺的说出来,不亚于被人在原本就失去面皮的脸上,又打了一巴掌。他如何受得了这个,身形一闪,劈手卡住了凝翠的脖子。

    凝翠挣扎了两下,跟本就挣扎不开。

    钱如意见状,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从炕头上扒下一块砖,冲下炕,咣的一声就砸在了周玉郎的脑瓜子上。

160、世子病了

    周玉郎浑身一颤,凝翠这才趁机挣脱他的手,用身体将钱如意挡在后头,喘息着盯着周玉郎。

    周玉郎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脑勺,摸到一手殷红。他冷笑了一声:“钱如意,是我低估你了。才几日,那丫头就护着你,不认我了。”

    要说钱如意不害怕,那是假的。她颤抖着嗓子道:“是你府里教导的好。凝翠忠义,还望你看在她自幼跟随你的份上,莫要让她这般两难了吧。”

    周玉郎挨了一板砖,暴怒的心情才稍稍平静下来:“今日是我唐突了。但是我并没有想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来问一问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钱如意道:“世子的话,民妇不懂。”

    “不懂?”周玉郎似乎又要发怒,但是触及钱如意躲在凝翠身后,瑟瑟发抖的样子,硬是将濒临爆发的怒火压抑了下去:“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已经和你说的那样清楚。你怎么可能不懂?”

    钱如意点头:“我自然懂。”

    “那你为什么还要嫁给陆子峰。明明我已经千里迢迢,赶去娶你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钱如意努力让自己的心神稳定下来,望着周玉郎:“那你知道我的想法吗?你问过吗?试图了解过吗?”

    “……”周玉郎语塞。

    他确实从来没有问过钱如意的意思。许久,他喃喃道:“这还用问么?”

    钱如意没有回答,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她望着周玉郎:“周世子,您喝醉走错门了。您家在隔壁。”

    周玉郎如何不知道,钱如意是在给他台阶下。他呢喃了一句:“我喝醉了……”转身向门口走去,留下一路失落的背影。

    见他走了,凝翠这才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刚刚要是世子下手再重一些,我这条小命就交待了。”

    钱如意已经瘫软在了地上:“你快来扶我。”

    凝翠将她扶起。

    钱如意拉着她的手抱怨:“这京城真的不是人待着的地方,我这里怎么说也是一个家啊,周玉郎就算是世子,可也不能随随便便想进就近,想走就走。如果京里都这样,那放眼天下,可怎么得了?老百姓招谁惹谁了,这般的家不成家,业不成业。”

    凝翠已经转而同情起周玉郎了:“说起来,我家世子也挺可怜的。”

    钱如意顿时气氛起来:“他怎么可怜了?就算他真的可怜,也不能这样目无法纪,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说好的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呢?”她说到这里,啐了一口:“我也是懵了头了,竟然想起这句话。这原本就是骗人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凝翠兀自帮周玉郎辩解:“世子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他一向不曾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最是规矩的一个人。只是遇见了你,才变成这样。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半夜翻墙到卫家去吗?他才不是为了见如言小姐,而是为了见你。你只看见他一次而已。在那之前,他每天都去的。只是你睡觉太沉了,没有发现而已。”

    “啊?”钱如意的眼珠子都差点儿瞪掉在地上:“每天都去?他吃饱撑得吗?”

    凝翠抱怨道:“还不是你害的?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有见过我家世子那样魂不守舍过。你却好不另请,不是骂他,就是说他不好。”

    “我……”钱如意感觉自己现在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怎么还成了我的错了。也就我是个平民百姓,无权无势。如果我是公主,难道你家世子还夜闯皇宫去看我么?明明就是他错了,怎么让你一说成我的不是了?”

    “你要是公主就好了。我家夫人早就上疏太后,请她老人家赐婚了,还用我家世子这样麻烦。搞得他不高兴,阖府里头都不痛快。”

    钱如意今天还就不信了,扳不正凝翠这个小丫头的歪理了:“两口子结婚,得两情相悦对不对?”

    凝翠点头:“对。”

    “那我不喜欢你家世子,为什么就成了我的不对了?”

    凝翠理直气壮:“我家世子那么好你都不喜欢,自然是你的不对。”

    钱如意扶额,放弃……

    和这种死脑筋的花痴,根本就说不清道不明:“凝翠,你不嫁给周玉郎,真的亏。”

    凝翠一本正经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嫁给我们家世子?我只是他的丫头而已。不对……”说到这里,凝翠忽然伤感起来:“我很久以前,就不是他的丫头。世子大度,不和我计较,我就一直还假装自己是,现在,连假装都不能了。”

    而钱如意看着凝翠,却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如果可以选择,相信没有人会愿意出生就是个奴才。

    她伸手想要搂住凝翠的肩膀,发现自己实在太矮了,而凝翠又长得在女子中绝对算高挑的。钱如意只好放弃,没办法,就像凝翠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就是包衣奴才一样,她也没办法改变,自己就这个五短身材的现状。

    她爬到炕上,拍了拍枕头招呼凝翠:“今天晚上,咱们俩做伴儿睡吧。”

    凝翠那个没心没肺的,听了这话顿时转忧为喜:“这样好么?”

    “有什么好不好的?我在乡下的时候,那会儿家里穷,哪里有那么多的铺盖来睡。我都是和我奶奶一个被窝睡觉的。两个人在一起睡,睡得香。”

    凝翠道:“那我去关了门。”

    钱如意摆手,赌气道:“关它做什么?反正咱这蓬门小户的,就算有个门也不过是样子货,谁来了,走了,咱们又能怎么样?不关了,还凉快呢。”

    话音未落,忽然听到外头一声若隐似无的失笑声。

    凝翠一个激灵:“谁?”

    外头寂寂然一片,连风声也没有。

    钱如意道:“任凭他是谁吧,咱们只管睡觉。”

    凝翠道:“我还是觉得将门闭了比较好一些。”于是走去关门,又寻个东西顶上。

    金山县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就算陆子峰和胡大郎脚底下踩着风火轮,一来一去也得一个多月。钱如意吃饱喝足没事干,就让凝翠去街上买来些菜籽儿,准本在家里种些蔬菜。乡下人就这样,常日里的开销,一则花钱肉疼,二则,这府里到处是空地,如果不搭理,没几天就又会长成荒草地。

    钱如意是知道自己的斤两的。她别的本事没有,心疼自己还是挺在行的。肚子里这个不知道是瓜还是花的小东西,折磨的她经常气儿都出不匀。她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个。心里不耐烦,就去翻地。其实也干不了什么,翻两下歇三下,干一点儿是一点。如此这般,把她和凝翠俩硬是给忙的够呛。

    至于成果,也不是没有。

    顺墙角被她俩人种了瓜,种了豆。那大一些的空地,甚至还胡乱的撒了谷子、芝麻之类的庄稼。

    钱如意没咋变样,凝翠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硬是被晒成了酱油色。关键这丫头还每天瞎乐呵。因为在这里不用守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啊。向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高兴起来,俩人扯着嗓子胡乱的唱歌,不高兴的时候拌个嘴,赌个气也平常。

    凝翠发誓,她自记事开始,就没有这么痛快过。

    至于小姑娘爱美啥的,凝翠表示,一边儿待着去。她又不相婆家,臭美个什么劲儿。要是不出门的时候,头都不爱梳,脸都不爱洗。每次还得钱如意揪着她的衣服,命令她梳洗干净。

    钱如意也是无奈,她倒是想揪一揪凝翠的后脖领子,尝一尝把人提溜起来是啥感觉。可谁让她长得矮呢。

    慧雅郡主隔三差五的回来,带两三个人,在这里坐一坐,说些闲话,或者就什么都不说,坐在那里看钱如意瞎指挥,凝翠瞎忙活。由衷的赞叹,钱如意身在京中这是非之地,竟能将日子过得出奇的有趣。这本事可也不是谁都有的。

    “有人么?”大门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正在发呆的钱如意还没有回过神来,凝翠已经跳起来冲了出去:“是我娘。”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方大娘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过陆家娘子。”

    钱如意连忙站起身:“您客气了,快请坐。”

    方大娘将那食盒放到桌上:“虽说咱们是紧邻,凝翠又在这里。可常日里总被杂务缠绕,不得脱身,竟然都没有正经来拜见您,实在是我的罪过。”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凝翠没心没肺问道:“那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掀食盒的盖子。

    方大娘见状,一巴掌把她的手拍开:“没规矩。主人在这里,哪里轮得着你毛手毛脚的?”

    凝翠嘟了嘟嘴:“有什么嘛。”

    钱如意笑道:“您不必客气。凝翠就好像我的妹妹一样。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的。”

    方大娘闻言,登时红了眼圈,但她常年做奴婢的,很是懂得分寸,硬生生将浮现在眼中的泪意逼回:“凝翠跟着娘子您,我也是十分放心的。只盼着她,一辈子都能这般有福气。我这个当娘的也就别无所求了。”

    钱如意看她目中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慈爱之意,心中不禁羡慕又酸楚,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外待于她。等将来,遇到好人家,一定头一个知会您。”

    方大娘感激道:“如此,多谢娘子了。”

    凝翠这时,已经趁着方大娘和钱如意说话的空档,从食盒里拿出一碟子如玉般晶莹剔透的点心来,惊喜道:“呀,白糖糕。”捏了一块就递到了钱如意嘴边:“你最喜欢这个,快尝尝。”

    方大娘闻言,顿时又唬起脸来呵斥道:“凝翠,怎么这般没大没小的。陆家娘子脾气好,你就不知道自己的分寸了么?什么你呀我呀的,忒是没规矩。”

    钱如意连忙道:“不碍的,不碍的。”

    凝翠自己也捏了一块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我在这里自在着呢。给我个县官我都不换。”说着,又捏了一块冷不防塞进方大娘的嘴里:“娘,你也吃。别自己做了半辈子的点心,都没尝过味道。那才叫遗憾呢。”

    方大娘将口中的点心咽下,轻叹一声:“你年轻,又知道什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称心如意?多半是遗憾要多一些的。咱们家世子,论人物,论家世,论文才,那都是人中龙凤,可不也照样的难遂心愿么?”

    凝翠一怔:“娘,您说的什么意思?”

    方大娘沉沉道:“世子病了。想必是你们常日里不怎么出门,所以不知道。夫人已经担心的几天没吃没睡,人都不知道憔悴了多少。最可怜的是咱们家奶奶,整日整日的以泪洗面,人都瘦的不像样子。”

    凝翠犹自不信:“世子病了?”

    方大娘点头。

    凝翠将手里的点心放下:“世子怎么可能会生病呢?我几岁就跟着他一起了,可从来没见世子生过病。他的身体壮实的跟牛一样,怎么可能会病了呢?娘,你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

    方大娘满脸忧愁道:“我骗你做什么?世子真的病了。夫人连宫里的御医都请了,可是丝毫不见好转。又说是虚病,和尚也请了,道士也请了。非但不好,反而看着越发的沉重起来。前几日竟然发了个昏,说起胡话来。侯爷就这么一条独苗,奶奶又才过门。倘若……”

    方大娘说着,眸中忧虑渐重,底下的话,一时间无法启齿。

    钱如意沉静的听着她的叙说,问道:“所以,您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方大娘道:“如今世子病着,奶奶愁绪不展。日渐消瘦,眼见的不成样子。娘子和我们家奶奶原本是闺中好友,所以老奴才斗胆将家事絮叨给娘子听,倘若娘子有空闲的时候,好歹去瞧瞧我们家奶奶。想必你们的情谊,规劝起来,奶奶还能听得进一二分。”

    钱如意顿时也忧愁起来:“不瞒您说。如非情不得已,我是不愿意去你家的。你家高门大户,富贵显赫。我家蓬门柴扉,贫穷落魄。倘若去了,只怕遭人指点。”

    方大娘道:“难道娘子就不念一点儿和我们奶奶的旧时情谊了么?”

    钱如意点头:“自然是念着的。”

    “那……”方大娘满含希冀的望着钱如意。

161、你也是傻

    钱如意道:“我去也去得,不过只当是我和如言姐妹之间寻常的玩耍走动,莫要惊动了你们府里的其他主子才好。”

    方大娘会意,点头道:“这个好办。我们家里人口简单。夫人也是最和蔼的。这个老奴自己就做得主。”

    钱如意道:“那罢了。您家里事务多,我就不留您了。明日我去找如言玩耍便罢了。”

    方大娘听了,起身千恩万谢的走了。

    凝翠将她送到门外,转身回来奇怪道:“我娘一向不多管闲事的,怎么今日里忽然关心起如言小姐了?”

    钱如意笑道:“你这丫头,又胡说八道。那你们家的事,能叫多管闲事么?”

    凝翠点头:“也对。”随即又摇头:“不对。我已经不是周家的人了。以后只有咱们家的事,才能说是我们家的事。候府的事,只能说是我娘家里的事。”

    钱如意顿时笑开:“你呀,你呀,还没有出门子呢,就和你娘分的这般清楚了。”

    凝翠道:“我也没有办法啊。谁让世子把我送出来了呢。所谓,各为其主,虽然是亲生母女,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说到这里,自己发了一会儿呆,轻叹一声:“我娘说的没错,这人生在世,真的有许多无可奈何。”

    钱如意问道:“你不担心你家世子么?”

    凝翠道:“说不担心,那是我自己骗自己。可是,虽然我娘亲口说的世子生病了,而且似乎还挺重的样子。我这心里怎么就是不信呢?”

    钱如意道:“你都不信,我更不信。也不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凝翠发愁道:“陆子峰又不在家,咱们就算要商量也找不到人。那明天,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呢?”

    钱如意道:“去。才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够转脸就自己又嘬回去呢。北定候府还是个讲究的人家,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去看看,你也放心,我也放心。怎么说,周玉郎也是北定候的独子啊。咱们就算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的不是。”

    凝翠被她绕糊涂了:“什么僧面、佛面?”

    钱如意这才察觉,自己似乎失言了,因此干笑一声:“北定候镇守玉匣关,才有了关内的安宁太平。我们金山县百姓,无不受其恩惠。就算不给周玉郎面子,也要给北定候面子。”

    凝翠点头:“原来这样。”顿了顿,叹息一声道:“说起来,我们家侯爷怪可怜的。”

    “嗯?”钱如意面上装得漫不经心,但其实两只耳朵都竖起来了。

    凝翠接着道:“我听我爹说,当年老侯爷病故,留下的姬妾们造了反。各自捐挟着家私,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留下侯爷和夫人两个孤苦伶仃。夫人那会儿才十六,侯爷只有三岁。”

    “啊?”钱如意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凝翠以为自己说错了,想了想肯定道:“我没有记错。我爹就是这么说的。侯爷那会儿真的只有三岁。老侯爷年轻的时候不修好,早早就气死了老夫人和老老侯爷,老老夫人。年纪轻轻的得了什么病,没得医。就死了。

    夫人原本是侯爷的表姐来着。家道中落了,来投奔老夫人。夫人死的时候做主,把她嫁给侯爷的。”

    钱如意惊讶道:“你家侯爷,三岁就娶媳妇了?”

    凝翠摆手:“不是,娶媳妇儿那会儿才一周岁。”

    “呼……”钱如意长吐一口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自己这颗突兀忐忑,上跳下窜,左冲右突的心。北定候的婚史,也太匪夷所思了。

    她表示,她真的只是好奇才追问凝翠:“那北定候几岁生的周玉郎?”

    凝翠认真的想了想,又扳着指头算了半天:“差不多十三、四岁吧。”

    “咳、咳、咳……”钱如意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十三、四岁……北定候真早熟。”

    “早熟是什么?”凝翠一脸不解,随即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是说侯爷长的早对吧?你猜的真对,侯爷就是长的挺早的。听我爹说,他那会儿十五岁,侯爷十四岁,他还不到侯爷的肩膀高。把他给沮丧的,以为自己一辈子也长不高,就是个小矮子了。没想到娶了我娘之后,他又往起窜了一截子。”

    钱如意已经无力惊讶了,爬在桌子上冲凝翠伸出一个大拇指:“你们家的事真精彩。”但其实,此刻她的心里却一阵又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涩和惆怅。

    她原先以为,是周正蒙骗她,明明他有家有室,却敢许她一生一世。如今骤然得知他的过往,她才知道他的不易。可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周正有苦衷,还是没苦衷,她对他的牵念,终归是一场虚幻罢了。

    但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到底牵念了他十几年啊。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是故事的主角,最后的最后才倏然发现,自己原来只是一个路人。

    就算如今,听着他的故事,她也只能以路人的身份,或惊讶,或嗟叹,或一笑……

    此中惆怅,此中寂寥,也只有她一人知罢了。

    次日,钱如意去到周家的时候,方大娘将她送到二门就回去了。她是个厨房上的使唤妇人,一般情况下是不能进二门的。

    并没有人来接应钱如意,就好像,除了方大娘,没人知道钱如意今日会来一般。但是,钱如意又觉得,四下里都是窥探着她的眼睛,这阖府里,又似乎都是知道的。

    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很多事,你不说,我不语,权当作不知道,从未发生罢了。

    “如言。”钱如意在凝翠的带领下,来到卫如言的院子。还在院子里,她就唤了一声。

    卫如言从屋里迎了出来,惊喜万分:“如意,你怎么来了?”那样子不想是装出来的,也就是说,钱如意要来周家,周家上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都假装不知道。

    唯独卫如言是真的不知道。她的处境,在周家可见一斑。

    卫如言确实像方大娘说的那样,瘦了很多。整个人也憔悴了很多。她扯着钱如意的袖子,站在院子里,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得样子。

    钱如意不解:“怎么了?我来看你,你还不高兴么?”

    卫如言摇头:“并不是呢。你不常来,我带你四处走走吧。”说着,扯着钱如意就向院子外走。似乎怕钱如意发现她的什么秘密一般。

    钱如意跟着她出来。卫如言却在院子外头站住,抬头四下望去,脸上划过茫然的神色。

    钱如意看的清楚,卫如言不认识周家得路。也就是说,她除了这个院子,极少到别的地方去。

    钱如意指了指院子门口的石头:“天怪热的,咱们就在这里坐一坐吧,这里还凉快些。”

    卫如言点头:“也好。”

    钱如意侧目看着她。卫如言生的极好,粉面桃腮,鹅鼻檀口,一双星子般的眼眸,流盼之间熠熠生辉。可是,如今的她,身形槁枯,脸颊消瘦。昔日眸中的神采,似乎都消失殆尽了。

    钱如意不由心疼起来,低唤了她一声:“如言……”

    卫如言这才回过神来,强颜一笑:“什么?”

    钱如意握着她的手:“你过得不好对不对?是周玉郎,还是你的婆婆,将你折磨成这个样子?”

    卫如言抽了抽手,想要将手抽回去:“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情。我过得很好。”

    钱如意兀自猜测:“是周玉郎?”

    一瞬间,卫如言强装的云淡风轻,顿时分崩离析,眼泪霎时间就涌动上了眼眶,低头气恼道:“你都知道,还问我做什么?这不正是你愿意看到的么?我过得不好了,趁了你的心了。”

    钱如意急了:“你说这话,可是诛心。当初我怎么劝你的?我说周玉郎不是良配,你偏不听。如今却来怪我。”

    卫如言哭道:“还不是你害的。”

    钱如意道:“你倒是说明白,不然以后我再不来了。”

    卫如言下意识的就伸手捉住钱如意的胳膊:“你要不来,我自己一个人不得在这深宅大院里苦死?”

    “那你倒是说说,你俩不好怎么就怨我了?”

    卫如言道:“你那样聪明,非要我说出来么?”

    钱如意道:“你不说,我怎知道?”

    卫如言再次低泣起来:“你非要这样是不是?别人作贱我也就罢了,你也要来作贱我。你明明知道,世子心里喜欢的其实只是你一个。倘若你跟着我一起,我又何至于如此?”

    钱如意简直要被气笑了:“如言,你是因为喝了周家得水,所以就变成和周家人一模一样的强盗想法么?且不说那周玉郎喜欢谁,不喜欢谁都和我没关系。咱就说说你刚刚的话。我也是个人,你也是个人,凭什么为了你认为,为了你的幸福,就理所应当的该牺牲我的幸福?是因为你是官家小姐,我是乡下穷丫头么?如果,是因为这个,算我白认识你一场了。”

    卫如言语塞,片刻道:“如意,你也不用拿这冠冕堂皇的话来压我,你知道,我并不是那样的人。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没想过要嫁给世子么?倘若没有,又为什么要三番四次撩拨于他?”

    钱如意简直要被冤枉死了,她竖起一只手掌:“我对天发誓,从来没有撩拨过任何一个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行得正,坐的端,问心无愧。”

    “那凝翠怎么到了你身边的?”

    钱如意正要解释,一旁的凝翠看她着急,忍不住替她开口了:“金山县葛家摆宴席。如言小姐,你也是知道的,世子和葛秀才有交情,就住在他家里的。如意姑娘是葛秀才的外甥女儿,去赴宴。谁知道被角门上的刁奴刁难。世子和我打赌。我说如意姑娘一准儿受委屈。世子说不一定。约定谁要输了,愿赌服输。然后,我输了……”

    凝翠一口气说完,不但卫如言愣住,连钱如意都愣住了,看向凝翠:“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你一个大户人家的侍女,怎么会那样心甘情愿的服侍我呢。”

    凝翠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输了嘛。愿赌服输,有什么好说的。”

    卫如言黯然道:“如此,竟是天意。”她兀自发了一会儿呆,接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原本世子每年都要到玉匣关去向侯爷拜节,而后会顺道来金山县看我父亲。只是二人之事,从未提起过。去年,忽然提起此事,我就知道其中必有缘故。当我无意见看到他看你的眼神时,我就明白了。

    我原本以为,以我们的情谊,你会很高兴和我一起的。到底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钱如意见她这般落寞,心又软了下来,拉着她的手道:“你也是傻,明知道原委,还这般草率。如今这可如何是好?”

    卫如言叹息:“总归是我自己选的路,打碎牙齿和血吞罢。”

    钱如意犹豫再三道:“我也实话说了吧。我原本没打算来的。是昨天凝翠的母亲去看凝翠,无意见说起世子病了,而且病势沉重。你日夜忧心,都瘦的不像样子。我这才动了心思来看你。俗话说,子不杀伯曰,伯曰因子而死。你如今这般境地,我总是难辞其咎。你要是放心,就告诉我周玉郎在哪里,我去规劝他一番,或许有些用处。”

    卫如言将信将疑:“行么?”

    钱如意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你俩之间得疙瘩是因为我挽下的,能不能行,总要试一试。”

    卫如言犹豫再三:“那好吧。”吩咐春香:“你带陆家娘子去见一见世子爷吧。”

    春香听了,招呼钱如意跟她走。

    钱如意这才知道,原来周玉郎就在如言的院子里。方才卫如言那般防备于她,估计就是怕她和周玉郎见面。

    钱如意刚进了屋子,一股热浪混杂着浓重的药味儿就扑入鼻腔,差点儿没把钱如意给闷过去。她翻身就跑到了门外,一阵干呕。

    凝翠吃了一惊,一把将春香推个趔趄:“你走开,离我家如意姑娘远一些。”

    春香无辜受了委屈,顿时红了眼眶,但是摇了摇下唇,并没有说什么。这副做小伏低的样子,更加说明,卫如言在这个家里不好过,连带她的丫头都分外的受委屈。

162、千真万确

    钱如意制止住发飙的凝翠,摆手道:“我没事。是那屋子里的实在太闷了,气味也重。”

    凝翠道:“打开门窗透透气不就行了。”说着就去开门和窗户。

    春香见了,连忙阻拦:“使不得,使不得世子爷病着呢。若是再受了风寒,我们有几个脑袋够赔的。”

    凝翠转头看钱如意。

    钱如意挥手道:“打开吧。这样热的天气,就算是好人,也被捂坏了,何况是生病的人。我也算半个医生,听我的没错。”

    凝翠听了,一膀子就把春香顶到了旁边,快手快脚的打开了屋里的门窗。

    钱如意走进去,四下里环视一周。

    话说这屋子里的陈设,还是她当时亲自看着摆放的,那床帐也是她看着安放的。如今屋里一切都没有变样子。只是那鲜艳的红绸,似乎在不经意间蒙上了一层黯淡。

    在那黯淡的红色鸳鸯被下,躺着一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人。

    要不是钱如意认得周玉郎,差一点儿就被吓了一跳。

    以往的周玉郎,不论神采飞扬还是低笑漫语,又或者冷冰冰,杀气腾腾,但都是鲜活的,眼前这个周玉郎,仿佛只剩下了一具槁枯的空壳。

    一个好端端的人,要是没病没灾的,单纯的为情所伤能成了这个样子,钱如意大头朝下走路。

    她走到床榻前,看了一眼,暗自吃了一惊。周玉郎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但是他的嘴唇是乌青的。钱如意掀起被子就将他的手扯了出来,果不其然,他的指甲盖儿也是乌青的。

    这是明显的中毒啊。

    她抬头四顾,忽然觉得周身发冷,毛骨悚然。

    这样明显的症状,她就不信卫如言没看见,周夫人没看见,那些御医没看见。这是明摆着要周玉郎的命啊。

    为什么?钱如意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周家太危险了。连周玉郎都能被人害了,何况是自己和如言呢?

    她顿时十分惶恐起来,仓惶的出了屋子,一路走到院子外头,一把将卫如言拉住,不由分说闷头就走。

    卫如言虽然不明白钱如意怎么了,可是看她慌张的样子,便知道必然有事情发生。她顿住脚步,问道:“你怎么了?”

    钱如意心里害怕,哪里顾得上解释:“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先离开这里再说。”

    卫如言挣开她的手:“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着你走的。”

    钱如意看她一脸决绝,又向四周张望了一圈,此地开阔,极目之处并没有看见什么闲杂人等。她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凑到卫如言耳边道:“周玉郎不是病,是中毒。你不知道么?”

    卫如言吃了一惊:“此话当真?”很显然,她真的不知道。

    “千真万确。”

    卫如言反手一把捉住钱如意的胳膊,六神无主道:“那怎么办?”

    钱如意道:“咱们走了再说。这周家此刻并非善地,恐怕你留下会有危险。”

    卫如言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世子怎么办?你能看出他中毒,必然会有解毒的法子,求求你,帮帮我。”

    钱如意愕然:“都什么时候了,你自身都要难保,还管得了别人么?”

    “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丈夫。”卫如言神情坚定的望着钱如意:“如果此刻是师兄躺在那里,你会为弃他而去么?”

    钱如意毫不犹豫道:“自然不会。”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钱如意道:“我毕竟不是大夫,也只能看出他中了毒。并没有别的办法。想这府中,周夫人比你要有权势的多,周玉郎是她的亲生儿子,她都束手无策,你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卫如言道:“不管怎样,我总要尽力一试,倘若……”她的神色黯淡下来:“那我也是不能活的了。”

    “你可千万不要有这样的傻念头。”

    卫如言摇头:“我别无选择。”

    钱如意凝眉看着她,只见她满面凄苦,甚是可怜。钱如意那颗心,不受控制的就又柔软了下来。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十分的凶险,不知道你敢不敢试?”

    “你说。”卫如言这时早已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北定候府人口简单,一向太平无事。周玉郎是周家唯一的男丁,又是周夫人所出。无论如何,周夫人都不可能去害周玉郎。如今,连周夫人都束手无策,将周玉郎抛在卫如言这里,可见那个想要周玉郎命的人,极为的不简单。

    这种事不能深想,想的越明白,越被动。

    钱如意凑在卫如言耳边,如此这般的低语了一番。

    卫如言的神色几度变幻,最后似乎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点了点头。

    钱如意身在周家,心里惶恐,于是起身告辞。

    回到家中,凝翠才凑过来问道:“你和如言小姐说了什么?”

    钱如意出了一会儿神:“肚子饿了。”

    凝翠一拍脑袋:“你看我这猪脑子,这会儿都过了晌午了,不饿才怪。”于是,这个话题就被轻轻揭过。

    钱如意是个心里不能挂事的,虽然凝翠不再询问,可她心里着实放不下。吃过午饭休息了一会儿,心里越发的烦躁,起身呼唤凝翠:“咱们去看看郡主吧。”

    凝翠听了,顿时喜出望外:“好啊。”

    两人之前在卫家住过一段日子的,所以对卫家十分熟悉。那门房也认得二人,所以并没有怎么为难二人,就让二人进去了。说起来,这里头还有个原故。

    自卫如言出嫁之后,卫家二夫人紧跟着生了一场大病。又花了好些银子,才渐渐好了起来。卫家本来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如此更加的没落了。那家下人等,也就惫懒起来。

    钱如意去到慧雅郡主门前,看见十分奇怪的一幕。卫长风站在慧雅郡主的大门外,看样子是想要进去,但是被内侍拦住了。

    看见钱如意来了,卫长风和她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钱如意一脑门儿雾水,卫长风的举动,明显和房间传言的剧本不符啊。

    但她是心里装着事来的,也就没有细想。慧雅郡主这里的侍人都是知道钱如意的。见她来了,反倒比看见卫长风那个正经的郡马还要热情,连忙就让了进去。

    钱如意转过影壁,就见慧雅郡主站在院子里,仿佛一只孤鸿,引颈向天的样子。

    “民女钱如意,参见郡主娘娘……”钱如意福身行礼。

    慧雅郡主回过神来,高兴的扶住她:“往日都是我去叨扰你,今日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钱如意也不隐瞒:“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慧雅郡主向着大门的方向望了望,见除了钱如意和凝翠,并没有第三个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拉着钱如意在廊檐下的软凳上坐下:“说吧,什么事?”

    钱如意道:“我一早去看如言了。”

    慧雅郡主脸上的笑容一僵。

    钱如意接着道:“她病了,境况十分不好。”

    慧雅郡主沉吟了半响道:“不是说周家那孩子病了么,怎么她也病了?”

    钱如意点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亲眼看见的。她在周家过得不好,如今周家阖府的心思都在周玉郎身上,谁人有心思管她?我想把她接出来,找个大夫瞧瞧。可是……”

    这底下的话不用说了。钱如意以什么身份,什么借口将卫如言接出来呢?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再无一时一刻的自由。若没有正当理由,向卫如言这般的,那怕是病死在婆家,也是没有办法出门一步的。要不然,什么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

    慧雅郡主沉声道:“那孩子的母亲,虽然是受我之累亡故,我难辞其咎。但是,她成婚之事,我已经倾尽所有,自思不再亏欠她什么。”

    很明显,慧雅郡主不想管。她说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个郡主娘娘虽然年过半百,但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操心过得。她清习惯了,也懒得管。

    钱如意十分了解慧雅郡主,闻言起身,跪倒在慧雅郡主面前:“您就权当是帮我了。也不行么?我和如言自小就认识,总不能看着她病死不管不顾吧。”

    她的话音未落,凝翠已经尖叫出声:“呀,你还怀着孩子呢,怎么就跪在地上了?”

    慧雅郡主原来垂着的眼皮一抖,随即睁大眼睛望向凝翠:“你说什么?”

    凝翠已经过来扶钱如意:“如意姑娘怀着孩子呢。”

    慧雅郡主眼中光芒斗显,紧紧盯着凝翠:“什么时候的事?”

    凝翠道:“就是陆公子走之前的事。本来说好了,咱们一起回金山县的,就因为如意姑娘怀孕了,所以才陆公子和胡大郎一起去了。我留下照顾如意姑娘。”

    “哎呀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慧雅郡主下意识的站起身,在地上转了两圈。好像那个怀孕的人是她一般。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哎呀,哎呀,我可怎么办才好呢?我该怎么办呢?”

    凝翠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郡主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高兴啊。”慧雅郡主拍着自己的胸口:“我高兴的……”说着眼圈一红,竟然垂下泪来。

    钱如意哭笑不得:“您就算高兴,也不用这样吧。得亏孩子还在肚子里,要是生出来,看见您这又哭又笑的,还不得吓坏了?”

    慧雅郡主顿时将眼中的泪水逼回,抬手擦了擦,责怪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差点儿吓坏孩子。”

    钱如意再也忍不住,笑道:“还没生呢。才两个月,都没显怀。”

    慧雅郡主道:“那也不行。”又转头向凝翠道:“你这丫头也是没心肝的,这样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凝翠有些委屈:“您也没问我啊。”

    慧雅郡主兀自平复了半天的心虚,这才渐渐平静下来,可还是忍不住的满面喜色,连钱如意这个做母亲的,都被她感染了。本来她还觉得肚子里这块肉折腾的她不好受,心里有怨言,这会儿看着慧雅郡主,反而对之前的怨艾,感到愧疚了。这可是她的孩子啊,和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她是怎么样一个心情,才能对他心怀怨艾呢?

    钱如意想了想就想明白了,多半是因为他的父亲,陆子峰……

    “如意啊……”慧雅郡主一声呼唤,将钱如意飘远的神思拉回。

    钱如意这才发觉,自己只顾胡思乱想,差点儿把正经事给忘了。她看向慧雅郡主:“郡主,求求您,帮帮我吧。只有您能把她带出来了。”

    慧雅郡主本来挺高兴的,闻言有沉闷下去。半响道:“罢了,看在你拖着个笨重的身子,还来替她求我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走一遭。但是,还是老规矩,我是什么话都不会说,什么事都不会管的。只管去了,将人领回来。其余一概和我无关。”

    “行。”

    慧雅郡主道:“那你说,我什么时候把人给领回来?”

    钱如意道:“明天吧。”

    “那你明天这个时候来找我吧。”

    钱如意忙不迭的点头:“谢谢您,就知道您是最最心软的大好人。”

    慧雅郡主脸上露出小女儿家的嗔怒之状:“我是嫉妒那孩子,能有你这样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

    钱如意张开手臂:“您要是不嫌弃,也到我怀里来啊。”

    慧雅郡主忍不住失笑:“你呀,都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钱如意听着这话,许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郁闷似乎就要压抑不住:“您要是再这样说话,我都忍不住想哭了。”

    “为什么?”

    钱如意挤出一个笑容:“被感动的呗。”但其实,是因为慧雅郡主那慈母般的语气,令她想起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凉薄。有人说,一个人童年的不幸,需要用一生去弥补。

    钱如意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

    她的童年不能说不幸,因为爷爷、奶奶给了她比别的孩子多得多的爱。但是,那能代替得了父母的爱吗?显然不能。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两个人的所作所为,不可避免的在钱如意心底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这伤痕,恐怕真的需要一辈子去愈合。

    慧雅郡主道:“那你就哭吧。”

    凝翠在一旁插言:“好啦,咱们不说这个话题了。郡主,您是不知道。自打如意姑娘有了身孕,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看见一片叶子也能哭,看见一只蚂蚁也能笑。回头真的再给她说的哭起来,我的脑袋又要炸了。”

    慧雅郡主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我一直想要寻个机会和你说。如今也没法开口了。”

163、添堵

    钱如意问道:“什么事?”

    慧雅郡主道:“你也知道,当初我留了五丫头在我身边的。原本想着,有她在我也不至于太过孤单。可是……”慧雅郡主说到这里,轻轻摇了摇头:“我高估自己了。我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心无芥蒂。因此就分外见不得那孩子。”

    钱如意静静听着。

    慧雅郡主接着道:“可说到底,也不是那孩子的错,你说对不对?”

    钱如意点头:“郡主慈善,是五小姐的福气。”

    慧雅郡主摇头:“什么慈善,什么福气都是假的。是我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因为我的缘故,已经害了一个孩子,怎么能再害了一个呢?”

    钱如意不解道:“那您是……”

    “那孩子也不小了。如今这般,若是将她送走,恐怕也不好。不如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也不枉她唤了我几年的母亲。”

    钱如意听了,颇有所感。她嫁给陆子峰,又何尝不是万般无奈之下,仓促行事呢。说起来,五小姐的处境,比她当时也好不了多少。钱如意忍不住叹息。

    慧雅郡主问道:“这件事很为难么?”

    钱如意摇头:“我只是忽然心生感慨。身为女人,何其悲哀。”

    这一句,霎时间也触动了慧雅郡主的心神。她沉默了片刻:“若有来生,倘若依旧为女子,我情愿不婚不嫁,青灯古卷,夜半更漏,足慰残生了。”

    钱如意却更加的沉默了。慧雅郡主有先辈积余傍身,纵然是不婚不嫁也可悠闲一生。而她生来就是无法选择的。

    “唉……”她又长叹一声:“下辈子,我要变成一只熊猫。”

    凝翠听着新奇:“熊猫是什么猫?”

    “熊猫……”钱如意凝眉深思,但是脑海里却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道:“熊猫是一种很珍贵的猫。生下来就被人精心养着,一直到寿终正寝。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熊猫的猫生更舒服的了。”

    凝翠道:“那我也要做熊猫。”

    慧雅郡主听了,竟然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那我也做熊猫吧。咱们三个还能做个伴儿。”

    钱如意灵机一动:“要不再拉上如言,四个人正好凑成一桌麻将。”

    凝翠纠正道:“是四个猫。”

    慧雅郡主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问道:“麻将是什么酱,为什么要打?”

    钱如意道:“麻将就是马吊。”

    “马吊是什么?”

    钱如意扶额:“罢了,我空了给你们做个样子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钱如意起身告辞。

    慧雅郡主拉住她:“那五丫头的事……”

    钱如意拍了拍胸膛:“包在我身上了。我这几日就去打听。”

    慧雅郡主仍旧拉着她不放:“你来的时候,可曾遇见什么人?”

    钱如意道:“我看见山长了。”

    慧雅郡主嘱托道:“你再见到他,告诉他,让他不要来了吧。我不想见他。”

    钱如意怔住:“为什么?”

    慧雅郡主已经开始催她:“去吧,去吧,空了记得来看我。”

    钱如意告辞出来,走了一段,就见卫长风站在路边。看见她,卫长风便走了过来,显然是在等她。钱如意连忙施礼:“给山长请安。”

    卫长风虚虚将她扶起:“免礼。”

    钱如意问道:“山长在这里等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卫长风低咳了一声,垂下了眼皮:“郡主可曾和你说了什么?”

    钱如意不明所以:“不曾说什么。”

    卫长风沉吟了半响:“你没有告诉她我在外头么?”

    “郡主问我来着……”

    卫长风垂着的眼皮一抖,旋即抬起,一双眼睛灼灼望着钱如意,等着听下文。

    钱如意忽然就莫名其妙的自心底升起一股厌恶,看着卫长风的眼神便也有些陌生:“郡主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再去找她了,她不想见你。”

    卫长风追问道:“她没有说是因为什么?”

    钱如意摇头:“没有。”

    “哦……”

    如果钱如意没有看错,卫长风的眼睛里分明滑过了失望的神色。

    传言,卫长风重情重义,因为卫如言生母的离去而不肯踏进慧雅郡主的院子一步。如今看来,传言不可信啊。哪里是卫长风不肯去,分明是慧雅郡主不让他去。

    不过,慧雅郡主也是有意思。明明是因为她喜欢卫长风,才给了她的奶妈妈害死卫如言生母的由头。而她也费尽周折,终于如愿以偿嫁给了卫长风。

    不管什么原因造成夫妻二人这么多年各据一方,但总归现在有了和好的机会。慧雅郡主反而不接受了。

    钱如意这边胡思乱想,那边卫长风已然转身走了。

    钱如意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瞬间就变成了无比的不耐烦。她这些日子一向如此,脾气十分的不稳定,喜怒无常。因此也没有往别处想,只是以为自己太累了,就想要发脾气。于是催促凝翠,两人回家去了。

    凝翠一边走,一边幽然道:“山长好可怜啊。”

    钱如意反问:“何以见得?”

    凝翠道:“他那么多年没有回家,如今回来了,却连自己的院子都进去不。连自己的媳妇儿都见不着。”

    钱如意心里正不耐烦,冷笑一声:“你这话好没道理。凭什么他想要怎样,就要怎样?难道郡主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就不能有一点儿自己的心思么?”

    凝翠无奈的望着钱如意:“我知道自己说不过你,可还是想说。郡主的身份虽然尊贵,可山长是她的丈夫啊。岂不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有媳妇儿不让自己男人进门的?”

    “停,停,停。”钱如意制止了凝翠说下去:“你可饶了我吧。我怕会儿忍不住自己的性子,再骂你。也不知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从来没见过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的。等将来,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厉害的男人,不高兴了一天打你三遍。看你还说不说出嫁从夫的话。”

    凝翠顿时委屈起来:“为什么就要给我找一个,天天打我的男人?”

    钱如意没好气儿道:“反正,就算是给你找个病猫,他要打你的时候,你也是理所当然逆来顺受,无可奈何的。你又计较什么?”

    凝翠语塞,许久道:“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

    钱如意白了她一眼:“莫非你还想嫁给山长,和慧雅郡主平起平坐?”

    凝翠登时成了一个大红脸:“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了?”

    钱如意伸手戳了她一下:“你满脸上写的都是。”

    凝翠羞愧难当,捂脸跑了。

    钱如意跟在她后头,慢慢的走回去。

    忽见自家的大门开着。钱如意问道:“凝翠,咱们出去的时候,忘了关门么?”

    话音未落,一个膀阔腰圆的汉子从门内跑了出来:“如意,你干什么去了?我都来了好一会儿了。”

    钱如意定睛一看:“七哥?”

    小七看见她,笑的见牙不见眼:“可不是就我么。”

    钱如意向着门内望了望,除了陆子峰和胡大郎以外,并没有看见爷爷和奶奶的身影,于是向着小七道:“你怎么来了?爷爷、奶奶呢?”

    小七道:“爷爷、奶奶不肯来,说自己年纪大了。路太远,他们不爱动弹。”

    钱如意顿时无比失望起来,原本心里就正不耐烦呢,这会儿更加不是滋味,抬脚进了大门。

    陆子峰早已听见她在外头说话了,见她进来,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到处乱跑……”他本意是想说,让钱如意好好在家养着,谁知一句话没说完,钱如意脸一沉,扭脸进屋去了。

    小七见了,顿时就不高兴起来,冲着那屋子喊道:“你个死丫头,这是攀了高枝儿,嫌弃我这个亲哥哥了呢。”

    陆子峰连忙劝慰小七:“没有的事,如意不是那样眼皮子浅的人,想必是有别的事让她着恼。”

    小七粗声大气道:“陆先生,你不知道,那妮子从小就那德性。在家里被我爷爷、奶奶惯的说一不二,就差横着走了。要是有惹你不痛快的地方,只管一顿好揍。我看她就是缺挨打。”

    钱如意在屋里,差点儿没被气哭了。比人家的娘家人,都是给自己家姑娘撑腰,她的亲哥哥可好,来了就是支火的。

    陆子峰十分了解钱如意的脾气秉性,不用看也知道,这会儿钱如意八成被气得不轻,这边拉着小七,那边连连向凝翠使眼色。

    凝翠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两手叉腰往小七跟前一站,等着一双大眼睛:“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不?”

    小七摇头:“我哪里知道?”

    凝翠中气十足道:“我是北定候世子,送给如意姑娘打架的丫头。谁敢动我家姑娘一根汗毛试试?”

    小七闻言,原本还有几分忌惮凝翠的,这时候连最后一丝敬意也烟消云散,不屑道:“原来是个丫头啊。你给我边儿去。惹急了我,我连你一块儿打。我可是你主子的亲哥哥。”

    “我才不管你是谁。”凝翠怒了:“只要敢动我家姑娘,我就和他没完。”

    陆子峰心里那个急啊,只得开口催促凝翠:“你还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不去伺候主子,在这里磨蹭什么?”

    凝翠这才想起赌气进屋的钱如意,转身往屋里去了。

    钱如意本来心里就不耐烦,这时见陆子峰没有带来爷爷、奶奶反而领回来个小七,那小七更是见面就给她添堵,心里更加的不好受。于是就合衣躺在了炕上。

    凝翠是个粗心的丫头,见她睡着,也就没有打扰。

    直到陆子峰安置好小七回到屋里,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儿。只见她满头大汗,但是伸手一摸,额头却是凉的。陆子峰顿时慌了,张口就要喊凝翠。

    钱如意无力道:“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陆子峰将她抱在怀中:“我去找个大夫来吧。”

    钱如意这时浑身无力,也就懒得将陆子峰推开,只是任由他拥着,渐渐的睡去。一觉醒来,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

    陆子峰将她扶起来,关切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钱如意轻叹一声,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你说我这样,图什么啊?”

    陆子峰重新将她拥入怀中:“是不是这孩子太过折腾,你难受?”

    钱如意点头,又摇头。

    陆子峰脸上满是温柔:“你要实在难受,就咬我吧。切莫要自己憋着。”

    话音未落,钱如意当真张口就狠狠咬了他一口。

    陆子峰眉头一簇,痛的倒抽一口凉气,但是并没有动弹,任由钱如意咬着自己。

    钱如意狠狠咬了他一口,才稍稍的痛快了一些:“你知道我家里和我不对付,为什么把小七领来?”

    陆子峰有几分无奈道:“他非要来,爷爷、奶奶又同意,我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老爷子和奶奶的佛面对不对?”

    钱如意撅起嘴:“我爷爷和奶奶一定是年纪大了,糊涂了。让小七来,不是成心给我添堵么?你听听他一来,就说的什么话?哪有亲哥哥,教着外人打自己亲妹妹的?”

    陆子峰连忙更正:“我可不是外人,我是你丈夫。”

    钱如意瞪眼:“那又怎样?”

    陆子峰陪笑道:“不怎么样,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怕你忘记了。”

    钱如意又快哭了,而且比之前还委屈。一把推着陆子峰的脸:“你离我远一点儿,我不想看见你。”

    陆子峰简直比窦娥还冤:“我没做什么啊……嘶……”话音未落,钱如意又咬了他一口。

    钱如意咬了他之后,吸了吸鼻子,自己安静了一会儿:“有件事……”

    “嗯,你说。”陆子峰温柔的望着她,目中尽是缱绻缠绵。

    钱如意全然不曾察觉这些,说道:“我昨天遇见你师父了。我有种感觉,以前我们都看错他了。他大约是个渣。”

    “嗯?什么意思?”

    钱如意顿时又气急起来:“你不信我么?”

    “不是,我是想问,‘渣’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那股涌动起来的怒气,这才稍稍缓和:“就是伪君子的意思。”

    陆子峰浑身一僵,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钱如意大声道:“我说,你师傅,卫长风是个伪君子,卫长风是个伪君子,卫长风是个伪君子。”她一口气喊了三遍,堵在嗓子眼儿的那口气才吐出来。

    陆子峰惊讶的望着她:“如意……你怎么了?”

    钱如意推开他:“你爱信不信。”

164、时光荏苒

    陆子峰只当她一时被小七气到了,因此才胡乱的发脾气,于是也没有放在心上。

    钱如意的本来有个身娇肉贵的毛病,因为怀孕,正整天不舒服,又被小七一气,身上不痛快起来。偏偏那小七就是个二傻子。每日里,陆子峰去上差,胡大郎为了避嫌,是必然会跟着去的。

    家里就留下了钱如意和凝翠,以及眼巴巴准备来京城捡金砖的小七。

    金砖自然是没有的。因此,大失所望的小七,一天天闲的没事就在家里骂钱如意。

    凝翠是十分忠义的丫头,每每小七骂起来,她都会和他对骂。有时候甚至打起来。小七不是凝翠的对手,所以,钱如意并不担心凝翠会吃亏。

    她虽然不得父母疼爱,但在家中有爷爷、奶奶罩着,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挨过这么多的骂。先前她还是生气的,但是,凡事经历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一则她身体确实不好,有心也没力气。二则,有凝翠给她打抱不平,隔三差五就把小七给打的抱头鼠窜,她那剩下的一点儿气愤也就都消散了。

    因此,三五个月之后,钱如意已经练的,就算小七在她饭桌前喷粪,她都能面不改色。

    其实,小七虽然因为没捡到金砖,心里失望,整天骂骂咧咧,但他也没闲着的。他在这里的几个月里,硬是用一把锄头,一把镢头,把陆家边边角角,但凡能看见地皮儿的地方都开了荒。

    相比较钱如意和凝翠之前种的那些豆角、倭瓜啥的,根本就不值一提。

    小七把后院被树叶和淤泥语塞的池塘清理了出来,淤泥翻到小校场当作肥料肥田。自然的,陆家那个占地颇广的小校场,被小七当成荒地,开垦了出来种了豆子。绿油油一片,伺候的别提多好了。

    干这些活儿的时候,小七毫不例外的又把钱如意骂了一通。觉得她又懒又馋,一无是处。钱如意竟然还有些认同。她这样的女子,倘若在乡下,确实是不招人喜欢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要是嫁个村汉,八成一天被打三遍的料。这一点,钱如意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七二十多岁,正是年轻能干的时候。一个小校场那一亩三分地是不够他侍弄的。他在池塘边儿养上了鸭子,旁边的小树林里养上了鸡。不要怀疑陆家为什么有小树林,那些都是原来的野生的树木,陆子峰雇人收拾的时候,因为树太大了,没舍得砍。”

    当然了,庄户人家必定是会养上一两头猪的。

    陆家的宅子很大,很空旷,但是人口少。养了猪没东西吃,小七就只好出城去打猪草。于是,顺带的养了三只羊,一公两母,正好下崽儿。

    有了羊,小七又眼热牛。

    陆子峰有一匹瘦马的。但是,小七觉得,马没有牛抗用。他是再没有多余的钱去买牛了,于是又把钱如意给骂了一顿。

    到了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被他给骂皮实了,随便他吐沫星子乱飞,也能无动于衷。

    最后,陆子峰看不过去,给小七拿了钱去买牛。当然了,小七拿了钱之后,还没有忘骂钱如意一通。

    钱如意觉得,自己现在的作用的就是养膘,顺便当小七的出气筒。

    话说,这人大约都有点儿贱皮子的。钱如意这几天没听见小七骂人,竟然还觉得不自在了。

    于是,招呼凝翠:“我七哥呢?怎么这两天没听见他骂人?”

    凝翠翻个白眼儿:“那谁知道。他每天,天不亮就牵着马,拉着牛,赶着羊,扛着锄头出门了,城门不闭是不会回来的。”

    钱如意道:“那他没说他去干什么了?”

    凝翠摇头。

    钱如意心里有些放不下,但这个时候,她的身子已经笨重了。更加的行动不便。她催着凝翠:“你跟去看看,我这眼皮直跳,心里不踏实。”

    凝翠听了,顿时也担心起来。

    这丫头性子本善,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吵过,骂过也就忘到脑后去了。于是,听了钱如意的话,便匆匆出了门。

    凝翠前脚刚走,钱如意坐在炕沿上还没有下地,就听外头响起脚步声。她以为凝翠又回来了,问道:“怎么了?”

    但是,并没有听见人回答。

    钱如意心里还疑惑:“凝翠,你怎么又回来了?”

    及走到门口,掀帘一看,顿时一怔。

    只见周玉郎披着一件厚斗篷,青白这脸色站在她的门外。见她出来,他那双呆滞的眼睛,慌忙避开:“我才从你家门外过,见大门开着,就进来了。”

    钱如意看见他如今能好好的站着,心里替如言松了一口气:“世子大好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过门就是客,快来坐吧。莫要嫌弃寒舍鄙陋。”

    “不了,我站一站就走。”

    钱如意问道:“许久不见如言,听说她也病了,如今怎么样了?”

    周玉郎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她也还好。你要是有空闲的时候,不放去看看她。”

    钱如意点头。

    周玉郎将目四下里环顾了一圈,看见墙角种的瓜:“想不到陆子峰还有这本事。”

    钱如意点了点头,没有解释。

    周玉郎道:“我走了。你不用送。”说完,转身离开了。

    钱如意如今,腿脚浮肿,站立一会儿就分外艰难,见周玉郎走了,就扶着石桌,坐在了石凳上休息。忽听身后传来拍门声。

    钱如意一怔:“谁?”

    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过路的人,有些口渴,想要讨碗水喝。”

    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妇女,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给人开门的。但钱如意不是啊。她应了一声:“门没栓,进来吧。”

    话音未落,刚刚被周玉郎带上的大门,被从外头推开。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白白胖胖的老者,向着台阶下一个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躬身做请。

    钱如意闪目看去。

    那男子眼生的很,剑眉星目,直鼻方口,上身穿着明黄色织浅褐色团花的褂子,内里套着一件浅褐色锦缎长袍。未曾抬步之时,就隐约有风雷之势。

    钱如意庆幸自己这些天被小七给骂的有了许多沉稳,不然,就这一眼,恐怕她脸上表情就早已五彩缤纷。这人的身份一定非同一般。寻常人,谁敢穿明黄色。

    那男子进了大门,向着院子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身材臃肿的年轻妇人坐在石凳上,除此以外,偌大的院子里别无人声。但随即,男子的眼神就被墙角的瓜豆吸引过去。

    钱如意道:“我不大方便,井里尽有水,只是要喝热的,得你们自己烧。”

    那男子的心神,早已被院子里的稼樯吸引了去,根本就没听见钱如意的话。倒是那老者,十分的活便:“您不用费心,老奴尽可。”说完,真的去井里提了水来。

    一抬头,那男子已然走到后院里去了。

    那老者连忙捧着瓢跟了去。

    半响,二人才从后院回来。

    那男子脸上满是兴奋、喜悦,望着钱如意道:“如果猜的不错,你应该就是陆夫人吧?让你家官人去经略司做个从九品的账房,真的是屈才了呢。应该让他去司农署种地才对。”

    钱如意闻言,连忙站起来,福身一礼:“贵人误会了,这些并不是我丈夫所种,乃是小妇人七哥种植的。小妇人乡下出身,我那哥哥别无所长,只会种地而已。”

    那男子点头:“原来这样。”随即他就又忍不住失笑:“你家这院子,满京城里恐怕是独一份儿的。等陆子峰回来,你告诉他。改明儿你家这些瓜啊,豆啊成熟的时候,给我送一些。”

    钱如意点头:“好。”

    那男子奇道:“你都不问我是谁,要陆子峰送到哪里去呢?”

    钱如意道:“民妇和丈夫说了,他肯定知道。因此民妇才不问。”

    这时,旁边那侍候着的老者开口道:“主子,咱们景也看过了,水也喝过了。走吧。”

    那男子反问:“走?”

    老者点头:“走。”

    “好,走。”男子说完,向钱如意拱手:“如此多有打扰,告辞了。”

    钱如意福身还礼:“贵人客气了。”

    那男子走出陆家,向那老者道:“老李,你说陆子峰仅凭一妇人的描述,真的能猜出我的身份么?”

    老者道:“哪儿还用陆子峰去猜,以老奴之见,那妇人早就看出您是谁了。”

    “哦?”

    老者道:“她称呼您为贵人,又自称民妇。太子爷,您说她是猜着了,还是没猜着呢?”

    太子勇毅,笑着低骂了一声:“你这老狐狸,既然早就知道,如何就看着你家主子我,在那人前出丑?”

    老者告罪:“那妇人眼中透着通透,仿佛活了几辈子的人一般,似乎一眼就能将人洞穿。也不知道陆子峰哪里寻来的这样的女子做媳妇。”

    太子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老者道:“您是正人君子,如何回去关注一个妇道人家呢?况且,您心系苍生,光顾着去看那些庄稼了。”

    提起这个,太子轻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钱如意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感觉胸闷气短,浑身无力。于是站起身想要回屋。可是,才一起身,顿时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恍惚中,她感觉自己似乎在天上飞。又似乎在水里游……

    “如意……如意……”耳边传来陆子峰嘶哑的声音。

    钱如意烦不胜烦:“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像叫魂儿一样……”

    “如意,你醒了。”陆子峰的声音陡然提高。

    钱如意想要睁开眼睛,才发现眼皮重若千斤。她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眼皮掀开一线。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在晃动,不用看清楚,钱如意也知道,那是陆子峰:“你回来了?”

    陆子峰握着她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如意,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说傻话。”钱如意想要给他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但是她太累了,根本做不到。

    钱如意在炕上躺了三天,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那一天太子走后,她本来打算回屋歇一会儿的,刚一站起来就晕倒过去。如果不是陆子峰忽然在寓所心慌意乱,提前赶回家去,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

    想起这事,钱如意都发愁,接下来的几个月,她要怎么熬下去。

    经过了那件事之后,陆子峰也不放心把钱如意交给凝翠那个丫头照顾了。原本,他是准备卖一个妇人来的。被小七听见了,小七立刻自告奋勇,回家乡搬请家里的长辈去了。这就是家里人多的好处。一切都不用经过外人的手。

    京城路远,陆子峰请求了胡大郎和小七一起去。一则,胡大郎武艺高强,他又是常年被圈禁在京中的,巴不得有机会多出去走走。二则,胡大郎带着小七,脚程要比小七自己走快很多。

    一个月后,小七搬请来了三伯母。

    几个叔伯母中,顶数三伯母最疼爱钱如意。因为钱如意是吃她的奶水长大的。

    不得不说,小七虽然总是骂钱如意,但是做起事来还是很靠谱的。

    三伯母一来,看见钱如意浑身浮肿的像个球一样,先掉了两眼泪。之后的日子,钱如意虽然还是难受,但是因为有了三伯母悉心的照顾,比之前好过了不知多少。

    次年三月,钱如意在经历了几生几死之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取个乳名叫阿笨。贱名好养活的意思。要依着钱如意,得叫他狗蛋子,狗剩子。

    但因为她身子弱,孩子落地就十分的孱弱。几个月大了,哭声还想猫叫一般的细弱。如果不是三伯母,估计她和这孩子都早就没命了。

    也是这一年,卫家的五小姐,消无声息的嫁给了经略司另一个账房先生的儿子为妻。正是陆子峰保的媒。

    到了无月间,如言有了身孕。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周玉郎被朝廷点了差事,一下子排遣到了大西南去做一个地方的执事。陆子峰好歹还是个从九品的账房先生。周玉郎这个执事却是个糊涂差事。

    说是派遣,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发配一般了。

    因为这一两年里,玉匣关的北定候周正,势力越发的大了起来。在京城都能随处听见关于周正的传奇故事。隐约有功高盖主之嫌疑。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不,卫如言刚刚怀孕,还不知道肚子里是男是女。朝廷就把周玉郎给发配了。分明就是杀鸡儆猴,敲打周正呢。

    原本,这些都跟钱如意没关系。可是坏就坏在,太子勇毅喜欢上了卫家的瓜果蔬菜,隔三差五的就会便装来卫家连吃带拿。顺便的,和陆子峰说一说东家长,西家短。

    钱如意可不认为,太子真的是闲的没事来拉家常的。

165、万万不能

    又一年,三年一届的科举到来。

    还在去年冬天的时候,离考场近的客栈就已经被各路士子们抢定一空。整个京城,因为这场科举而陡然间便的沸腾起来,仿佛空气都无比的活泛了起来。

    钱如意却越发的忧心,劝陆子峰道:“莫若,这科举咱们不考了吧。”

    陆子分不解:“为何?”

    “我这心里不踏实。”

    陆子峰将书合上:“当初是你激我出仕的,怎么如今又后悔了?”

    “我?”钱如意根本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陆子峰出仕的话。

    陆子峰十分自然的将她拥进怀中:“你忘了?你说,我和周玉郎的身份,原本都是一样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去争取呢?”

    “那我也没让你出仕啊。”

    “若不出仕,我还有哪条道路是可以和他一较高下的呢?”

    钱如意忽然心里泛酸:“你还想着如言么?”

    陆子峰反问:“你难道把周正给忘了?”

    钱如意撇开这个话题:“咱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何必再去争那长短呢?”

    陆子峰将下颔抵在她发间:“我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争,还要为了你,为了咱们儿子,为了……我死去的父母家人。我陆子峰也来这世上一匝,难道就让我的妻儿,一辈子圈在这院子里么?”

    钱如意知道劝不了他:“我也不劝你了。我嫁给你的时候,早该想到的事情。你并非池中之物,怎么甘心做一只拖着尾巴的乌龟呢?”

    陆子峰问道:“什么乌龟?为什么要拖着尾巴?”

    钱如意道:“从前有个圣人。皇帝听说了,就想请他入朝为官。那圣人说,从前有一只乌龟,人人都觉得它神圣,于是就捉起来,用紫檀木的盒子,铺上上好的丝绸垫子,将它装进去,送到庙堂之上去供奉。

    那乌龟在田野间自由自在惯了。现在让它每天爬在桌子上,动也不能动。慢慢就死了,变成一只龟壳。

    那圣人说,他就是那只乌龟。与其让他变成一只被人供奉的龟壳,为什么不让他做一个拖着尾巴在泥里走的活乌龟呢?”

    “哈哈……”陆子峰笑道:“你这个典故有意思。只是……”他顿了顿:“我不是圣人,原本是没有什么恢宏志气的,只想着在距离玉匣关最近的地方,守着我爹娘的英灵,过完这一辈子罢了。可是,遇见你之后,我便渐渐的不想这样了。”

    “耶……”钱如意道:“你可真是甩得一手好锅。你要怎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的。”陆子峰下意识将她抱紧:“当初,可是我把你捡到书院的。那个时候,你瘦的皮包骨头。细脖子支棱个摇摇欲坠的大脑袋。我第一次知道,在我父母英灵庇护下,还有像你这样可怜的人,像你们家那样穷苦的人家。”

    钱如意道:“那会儿不是穷嘛。天灾**,一大家子饭都吃不饱。我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陆子峰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那会儿都饿得走不动了,自己跑出来想要干什么?”

    钱如意道:“想死。”

    陆子峰神色一紧:“为什么?”

    钱如意不耐烦道:“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爷爷、奶奶为了我,都快要熬不过去了。我不死,或者拖累他们吗?”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我身为男儿,怎能任凭我爹娘用生命保护的老百姓们,过着那样食不果腹,贫困潦倒的日子呢?”

    钱如意瘪了瘪嘴:“天底下的人多了,也不见得就多你一个。”

    陆子峰笑道:“谁让我赶上了呢。”他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笑的格外得意。

    钱如意道:“我怎么觉得你话里有话呢?”

    陆子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儿:“就知道你最聪明,什么事都瞒不住你。索性我就都告诉了你吧,免得我在心里藏着也辛苦。”

    钱如意做洗耳恭听状。

    陆子峰道:“当初,你爹把你卖给那姓林的,我就知道不好。于是连忙去搬了你的舅舅来。如果晚了一会儿,只怕就没有今日的你了。更不会有咱儿子。”

    钱如意心念陡转之间,勃然大怒,指着陆子峰道:“那黄鼠狼是不是也是你引来的?还要赵丰收不来向我提亲,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陆子峰捉住她的手,爱怜的握在掌心:“那到不是。我闲暇无事,在河边看风景。看见赵丰收在你们村头的大树下抹鼻子。我费了好大功夫才问出来,他想娶你,可是他奶奶不让。然后就看见赵大妹引着黄鼠狼去你家,我就知道事情要遭。果然就出事了。我连忙就跑去请葛世文了。所以我才说,我是赶上了。”

    提起这些旧事,钱如意心里就堵得慌:“师兄,你说赵丰收傻不傻?我这么好一个人,肯嫁给他,那是他上辈子不知道烧了多少高香才积来的福气,他竟然不知道珍惜,就凭赵老太婆一句话,就不要我了。”

    陆子峰意味深长道:“他傻不傻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我自己挺傻的。幸亏老天爷开眼,垂怜于我,不然这会儿我该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你什么意思?”

    陆子峰笑道:“就是这意思……”

    钱如意推他:“男人都是伪君子。”但她是推不动陆子峰的。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两人,明明说话说的好好的,到最后都能变成一场肉搏。而且,毫无意外的都是钱如意溃不成军,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隐约中,她似乎听见陆子峰在外头和人说话。而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

    她从炕上支起酸痛的身子,侧耳听了听,和陆子峰说话的,竟然是葛世文。钱如意心里还纳闷儿,葛世文怎么跑到京城来了?这时,就见陆子峰掀帘进来,看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低语了一声:“你啊,真是个小妖精。”说着,伸手拿了钱如意的衣服,就要帮她穿起来:“你猜谁来了?”

    钱如意浑身绵软,有气无力道:“葛世文。”

    “耶,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那是你舅舅。”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要不是他们葛家,我家也不会过得揭不开锅。害的我爹要卖掉我。”

    陆子峰轻斥道:“你这样说话可就是不讲道理了啊。你家里的事情又不是葛世文支使的。他又是救过你性命的,你总该有个外甥女儿的样子。”

    钱如意推他:“你说得对,自去招呼。我洗漱了就来。”

    原来,葛世文是来考科举的。钱如意也是到了这时才想起,葛世文中了秀才之后,又接连中了举人的。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读书人一辈子要是不考一次科举,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因此,葛云生虽然并不在乎葛世文能不能考中进士,但还是给他预备了丰厚的盘缠,送他进京赶考了。如果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人不乐意呢。

    京里的客栈早已士子云集,葛世文头一次来参加科举,不知道行情,到了京城才知道找不到住得地方,于是就来投奔钱如意了。

    在这之前,葛世文从来不知道陆子峰的身份,因此,但他看见陆子峰这偌大的宅子之后,便被惊叹住了。这宅子虽然荒败破旧了,但也不难看出当年的辉煌。因为陆家的武将世家,所以,那房屋比别家更显得恢宏高大一些。

    葛世文原本就对陆子峰的才情倾佩不已,这时候更是对他恭敬有加。

    他来的时候,自己带来了七八个小厮,并车夫,使唤的丫头。原本还担心钱如意这里容不下,谁知道,这几个人,进来这宅子,就像一粒石子儿落入大湖,连一丝波澜都没惊起。

    原本,钱如意也是不在乎这些的。因为小七的功劳,陆家现在从吃得菜,到鸡鸭肉蛋,全部自产自足还绰绰有余。小七除了骂钱如意以外,将乡下汉子的质朴展现的酣畅淋漓。那些吃不完的瓜果蔬菜,每每拿去给十王街上的各家各户送一些去。十王街上,寥落无几的人家,几乎都吃过陆家的菜。

    小七在宅子里种地也还罢了,他出去放牛的时候,顺便就在城外开荒。这三两年下来,开出的荒地没有二十亩,也有十几多亩。如果是寻常百姓开荒种地,少不得要交一些赋税之类的。

    可是,京城的一应衙门,都似乎将陆家给遗忘了。小七开的这些荒,从未有一人过问过。既然不用赋税,那些出产便都是陆家的了。

    因此,陆子峰的俸禄虽然不多,但是家里得日子却过得日渐丰盈起来。来葛世文这几个人,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没过几日。葛世文带来的使唤丫头就和凝翠干了一架。要不是看在是葛世文带来的人份上,凝翠非捶她一顿不可。

    说起来,原因也简单。

    陆家人不多,但是没有一个闲人。三伯母来了之后,凝翠多半就是干一些养鸡喂鸭,打扫院子的粗使活计,或者空闲了,跟着三伯母学做女红。总之,凝翠越来越像乡下的姑娘了,手脚一刻不闲,嘴巴也不闲。三伯母都笑她是钱如意的翻版。不过比钱如意有福气,因为钱如意是个柔弱女子,凝翠的身体不知道比她好了几百倍。

    钱如意和陆子峰当凝翠是家人,是妹子。偏偏葛世文带来个黄毛丫头,要在凝翠面前充主子小姐。凝翠那脾气,哪里能容得下她在这院子里指手画脚,不吵架才怪。

    更可笑的是,吵就吵了吧。葛世文回来,还一副要给钱如意上上课的架势。

    钱如意正在屋里叠衣服,葛世文将她叫了出去:“如意,不是舅舅说你。无规矩不成方圆,子峰是名门之后,你这长不长,尊不尊的,传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钱如意明白葛世文的意思,简直没笑掉大牙:“舅舅,你可别怪我说话直冲。护短可以,可也得讲道理对不对?你那个丫头也忒矫情了一些。我外公让她来就是伺候你的。倘若什么事都要凝翠去做了,要她做什么?”

    葛世文道:“那丫头不是不一样么?”

    钱如意脑袋瓜子转了三圈才想明白怎么个不一样。她顿时就冷笑了一声:“舅舅,您糊涂了么?再不一样也只是个丫头。不是我说话刻薄。既然她不会做人,也就别怪人看不起她。不过是您一个暖脚的家伙什儿罢了。您是我的长辈儿,都还没有怎么样,她一个丫头却猖狂了起来。今日索性丑话和您说在前头。如果您要是舍不得管教,那天撞在我的枪口上,我就替你收拾了她吧。”

    葛世文原本是一时头脑发热,要来教训钱如意,这会儿三言两语被钱如意一顿数落,落个好大的没趣儿,怏怏的走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后头传来那丫头的哭声。

    把钱如意给气的,高声呼唤:“凝翠。”

    三伯母正在厨房烙油饼,凝翠一手抱着笨笨,一手拎着油饼正吃,闻声提溜着娃,咬着油饼就跑了出来:“啥事?”

    钱如意指了指后头。

    凝翠有些不解:“怎么了?舅老爷打那小妖精了?”

    钱如意没好气儿道:“撒泼使手段呢。”

    凝翠将娃往钱如意怀里一放,撸袖子道:“我去收拾她。”抬脚就往后院走。

    钱如意道:“要以理服人。”

    凝翠摆手:“知道,先礼后兵嘛。我先劝劝她,要是不听,有她的好看。”

    钱如意嘱咐道:“别伤了我舅舅。”

    三伯母赶出来道:“如意,你可消停点儿吧,人家是客人,又是你亲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可别闹起来。”

    钱如意安抚三伯母:“你就放心吧,凝翠有分寸。我也不是一定要给葛举人闹难堪,怪就怪那丫头不长眼,撞在了我面前。若是在别人家里,任凭她兴风作浪,来了我这里万万不能。”

    三伯母还在担忧,凝翠已经去而复返了。

    三伯母一把拉住她:“你把那丫头怎么了?”

    凝翠两手一摊:“我什么事都没干,才走到房门前,她就不哭了。我也挺没趣的,就回来了。”

    三伯母奇道:“这是什么法术,怎么凝翠丫头还能止哭么?”

    钱如意笑道:“凝翠能不能止哭我不知道,反正我知道,但凡作妖耍怪使小聪明的,十有**怕拳头。”

    凝翠闻言,顿时无比的傲娇起来:“我别的没有,就拳头硬。”话音未落,忽然闻见一股焦糊味儿,哎呀一声:“饼,饼……”三伯母这才想起她烙了一半的油饼来,连忙跑回厨房,但是已经晚了。

166、中了

    到了晚间,陆子峰当差回来,就问道:“你今儿干什么好事了?你舅舅拉着我好一通诉苦。”

    钱如意也不隐瞒,说道:“我舅舅糊涂。既然来赶考,就要有个赶考的样子才对,领着个不清不楚的丫头也就罢了。还想要在这个家里,替那丫头出头。”

    陆子峰听了,毫不在意道:“这算什么。自古风流韵事,最是被人乐道。你整天只管闷在家里,也不出去走走。并不知道这京城里,最是文人士子的典故多。”

    钱如意反问:“你也有了?讲出来我听听。”

    陆子峰笑道:“你倒是想听,可惜我肚子里没货,倒不出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敷衍我呢?”钱如意别过脸去。

    陆子峰凑过来:“我说你这脾气,在自己家里也就罢了,对着外人的时候,还是要讲究一些。你说说你今天办的叫什么事?平白的得罪人。”

    钱如意不忿道:“早就看那丫头不顺眼。”

    陆子峰还能不知道她:“因此你就纵这凝翠和那丫头对阵么?过门是客,况且还是你舅舅屋里的人,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日后还怎么相处?看在他曾经救过你的份上,你也不应该在这样对不对?”

    钱如意点头:“我心里自然是明白的,可是脾气上来不由人。这样,我明天一早去向舅舅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陆子峰摆手:“不用了,我已经替你赔礼道歉了。不然今天葛世文就要搬走。到了那时,咱们才成了笑话。”

    钱如意嘴硬:“让他们笑话去,反正也不费咱们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有了陆子峰的规劝,接下来的日子,钱如意没有再找那丫头的麻烦。那丫头大约是吃了凝翠的亏,也收敛了起来。

    大家各自相安无事的过了半年多。

    等到了放榜的这天,刚过子时,小七就跑去候榜了,其实他也不识字,但是,这是老钱家几辈子,头一次有这么亲近的亲戚考科举。不管中不中,都够他兴奋的睡不着觉的。

    不但他,三伯母也睡不着。连日里,不是求神就是拜佛。钱如意反而老神在在,不怎么担心。

    陆子峰不中最好,至少日子安稳。若是中了,也不错,光宗耀祖嘛。谁还不想自己娃有个有出息的爹呢?

    想起这个,钱如意心里就憋屈。她比卫如言生娃在前。可是,卫如言在周玉郎被发配的这三年里,硬是抽空生了一儿一女。而钱如意自从生下笨笨之后,肚子就再没了动静。

    她推了推身边的陆子峰:“你说,我是不是找个大夫,买两副药来吃一吃?”

    陆子峰从睡梦中被她推醒,翻个身:“好好的吃什么药。”

    钱如意道:“我这不是想要个闺女嘛。”

    陆子峰实在困,有些不耐烦:“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睡觉……”

    “我睡不着。”

    “真的?”陆子峰忽然精神了起来。

    钱如意直觉不妙:“假的。”将头一缩,躺了回去。

    “这还差不多。”

    这边,两人模模糊糊正要睡着,忽听外头传来鞭炮的声音。

    陆子峰瞬间清醒过来,翻身坐起。

    钱如意知道他在乎什么,爬起身傍在他肩膀上打瞌睡。

    过了一会儿,鞭炮声散去,并不是来陆家门口的。这时,天色也才放亮而已。

    陆子峰正要重新躺下,忽听凝翠大呼小叫道:“中了,中了。”

    陆子峰猛然又坐了起来。差点儿把钱如意给闪在一旁。

    只听凝翠的声音接着道:“卫三公子中了三榜第三十三名。你说这巧不巧?他行三,中个三十三名。”

    三伯母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大喘气,我的这颗心,都让你嚷嚷的快要蹦出来了。”

    屋内,陆子峰的脸上明显有失望之意。

    钱如意推了他一把:“反正也睡不成了,索性起来吧。”

    二人穿起衣裳,就在屋内坐着静等。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眼见着太阳高升,已经到了半晌午了。除了清早那拨给卫元章报喜的喜子以外,别说鞭炮了,连个人声儿都没有再传出来。

    一大早就起来,同样等着音讯的葛世文有些沉不住气,终是没忍住,前来敲陆子峰的窗子:“子峰,起了没?”

    陆子峰回过神来:“哦,起来了。”

    葛世文这才走进来。

    钱如意起身给他让座。带着笨笨去炕上玩耍。

    屋里除了笨笨时不时发出天真的声音以外,各人都不出声,空气分外的沉重。

    “哐……哐……”期盼已久的锣声终于传来,葛世文和陆子峰都下意识的抬起了头,但是仍旧各自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弹。各人只是侧耳凝神细细听去。

    凝翠大呼小叫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来了,这次必是咱们家的了,你们看,那报喜的冲着咱们这边来了呢。”

    但是,没等凝翠的声音落下呢,外头鞭炮齐鸣……

    葛世文头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陆子峰还算沉稳:“估计是老师得中了。也不知道是第几?”

    葛世文道:“不如我让人去打听一下。”

    陆子峰正要点头,凝翠已经风一样掀帘进来,望着坐在炕边的钱如意道:“山长高中了,三榜十七名。”

    葛世文听了,顿时面如土色,仿佛那脑袋有千斤重,只好用手拄着桌面,托着。

    陆子峰却并不满足,问道:“你没听错?怎么才三榜第十七?”

    凝翠忙不迭的点头:“没听错,是三榜十七,比卫三公子要靠前的多呢。山长果然好文采的。”那样子,兴奋的红光满面,眼睛里都恨不得冒出火花来,好像那高中的是她自己一般,根本就没听出陆子峰语气中的不满意。

    钱如意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凝翠那点儿小心思,她很清楚。可惜,谁都明白,那只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痴心妄想罢了。

    可是,那傻丫头自己愿意痴想,谁又能奈何?

    只听葛世文沮丧道:“山长才考到三榜,我一定是名落孙山无疑了。”

    陆子峰安慰他道:“莫要说这泄气话,这不是还没有放完榜么。”

    葛世文只是摇头:“完了,完了。肯定是完了。”

    陆子峰见劝不了他,也就不再多言。

    凝翠道:“我再出去看看。”话音未落,忽然又听见长街尽头传来敲锣的声音,有许多人乱嚷嚷的叫:“卫元章公子高中了……”

    葛世文只顾沮丧,并没有听见,陆子峰却听得清楚,下意识道:“之前不是报过喜了么?怎么又报一遍,难道一个卫元章,还能同时考中两个名次么?”

    这边的疑问还没有落地,葛世文派出去看榜的下人连奔带跑的回来了,人还没进门,就已经连呼带叫:“中了,我们家大爷中了。”

    原本气息奄奄,如丧考妣的葛世文,听见这一声,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复活了。腾的站起身来,低呼了一声:“我中了。”四十多岁的人,喜形于色仿佛像个孩子。

    陆子峰低咳了一声,起身拱手向他道贺:“恭喜舅舅,贺喜舅舅。”

    葛世文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忙端正了姿态:“咱们一家人嘛,谁中了都好对不对?你一向文采比我出色,定然能中的。”

    陆子峰点头:“承您吉言。”

    葛世文这才走出门去。留在家里的人都向他道贺。

    从那下人口中,大家才知道,为什么卫元章得中,前后报了两次喜。

    报喜是件讨巧的差事,高中的主人家往往都是会给比平日丰厚许多的赏钱的。所以,专有那一等人,能够买通贡院内的人,提前知道内情,好去抱头一茬的喜,报喜的头一茬人,往往是得赏钱最多的。

    之后还会有二报,三报。

    想对门卫家,一家子高中两位,那报喜的至少得有六波。这才来了三波,还差着三波呢。

    至于葛世文的喜报为啥迟迟不来,还是钱的缘故。他的外省考生,又住在清贫如洗陆家,那些报喜的自然而然的会以为他没钱,当然要先捡着钱多的门庭去报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再迟的也快到了。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两个时辰,沉寂依旧的十王街,前所未有的鼎沸了。光是报喜的,你来我往不知多少人。加上赶来看热闹的,闻讯跑来巴结逢迎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葛世文因为自来京城就在陆家居住,在外结交的人有限,这会儿那些人估计都等着喜报呢,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来。陆家虽然也出了一个三榜九十八名。但是,门前出了报喜的,连看热闹的都少。

    倒是葛世文提前买了许多鞭炮,放的那叫一个热闹。

    钱如意看陆子峰神情里满是落寞,只好劝他:“你要实在想考出个名堂来,大不了咱下一刻再考。”

    陆子峰看了她一样:“倘若真的这样,你是不是会看不起我?”

    “说什么傻话。”钱如意瞥了他一眼:“我念一首诗给你,你听不听?”

    陆子峰点头。

    “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陆子峰失笑:“这就是你不愿意让我考功名的理由么?”

    钱如意郑重的点头:“一半吧。”

    “那另一半呢?”

    “我受不得辛苦啊。”

    “何解?”

    “你想,你要是考了功名,自然是要做比现在大的官的。如果是京官呢,那还好一些。但要是将你排遣到山高路远的地方,我是跟着你去呢,还是不跟着?如果跟着去,就我这身子板儿,难保会给你拖后腿儿。如果不跟着,哼哼……”钱如意冷笑两声。

    陆子峰挑眉:“你什么意思?讲话就讲话,为什么阴阳怪气的?”

    “葛世文偌大年纪,出远门还带个丫头。你正年轻,血气方刚,谁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事来。说不得,到时候给我整出全套的宅斗大戏来也未可知。”

    陆子峰摆手:“胡说八道。”顿了顿,终是难掩心中的失落:“这下,我名落孙山,你的心总该能放肚子里了。”

    钱如意见他失落的样子,实在不忍心,于是安抚道:“太阳不是还没落山么?吃饭是好饭,说不定,一会儿给你报一个榜首出来呢。”

    陆子峰知道她是安慰自己,将眼皮一掀:“如若不然,我吃了你。”他本意是想逗钱如意玩儿的,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那斜眸一顾的神态,仿佛春风微醺,瞬间就能醉了人心。

    钱如意下意识一呆:“妖孽。”

    陆子峰一怔:“什么?”

    钱如意回过神来:“师兄,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那样的……秀色可餐呢?”

    陆子峰一头黑线:“都做了母亲的人了,没正经。”说完将头一垂,转身出去了。

    钱如意抬手拍了拍自己烧灼起来的脸颊:“钱如意,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她想了半天,觉得自己是被陆子峰给带坏了。

    外头,三伯母已经张罗起来。葛世文让下人从酒楼订的饭菜,陆续送来。三伯母忙得前脚跟打后脑勺。虽然有对门卫家的热闹比着,陆家这边简直冷清极了,可这对于此时的陆家来说,已经是二十多年来,第一件盛事了。就连当初陆子峰娶钱如意,都没有这么热闹过。

    可是,酒宴还没有开席,不愉快的事情又发生了。

    葛世文那个丫头,原先因为害怕凝翠的缘故,很是消停了一段世间。这时见葛世文高中,陆子峰落榜了,顿时又鸡毛飞上天了。

    拿捏着架势,仿佛她是这宅子的女主人一般。

    凝翠如何能忍,就要和她吵起来。幸亏陆子峰将她喝住,这才免了一场争吵。

    也是那丫头该着瑟,就在宴席之上,忽然呕吐起来,葛世文连忙请了个大夫来敲,竟然是怀孕了。

    钱如意扶额,额滴个神啊。这下葛家可是热闹了。

    葛世文那个后娶的老婆可不是个善茬,眼前这个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灯。

    钱如意在心里祈祷,葛世文自求多福吧。

    到了这会儿,大家都还没发现,小七还没有回来呢。

    三伯母道:“我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钱如意也是,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少了什么。

    直到小七气喘吁吁从外头跑进来,大家这才想起他来。

    只见小七顾不得喘息,奔到陆子峰面前,先是呆呆的看着他,接着,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把将他紧紧抱起来,绕着院子就跑了一圈。

167、棋子

    众人都傻了,三伯母一拍大腿:“哎呦我滴个娘诶。咱家陆先生没考中,他自己没事,把你七哥给急疯了。”

    “啊?”凝翠目瞪口呆。

    这时,小七已经将陆子峰放了下来,忙不迭道:“没疯,没疯……我是高兴的。”说着从怀里抽出一封折叠的宣纸,递给陆子峰:“给。我问那个经常来咱们家的人讨来的。我识字,他告诉我,这上头你是第一个。就是第一名。榜首。”

    “是吗?”三伯母顿时高兴的喜笑颜开,拍手道:“那可太好了。”

    只有钱如意还记得什么,问道:“你一早就出门,怎么到这会儿才回来?”

    小七抹一把头上的汗珠,拿衣襟忽闪着给自己降温:“别提了。我一听陆先生考了第一,立马就高兴懵了。心说得赶紧回家报喜去。我是撒腿就跑,一直跑到快晌午了,忽然发现自己跑错地方了。陆先生在京城,我奔着往咱们金山县的路跑了半天。”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平常你经常骂我,这次怎么不骂自己?”

    小七道:“你知道什么?我在路上都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了。”说着,邀功一样向陆子峰看去,只见陆子峰面色如水的站在那里,脸上无悲无喜。

    小七戳了他一下:“陆先生,你高兴傻了吧?”

    陆子峰两手一摊:“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小七纳闷儿道:“那上头不是写着,你考了第一名么?以后你就是进士老爷了,将来要做大官的。”

    陆子峰将那纸团了团,塞进了袖筒里:“那人骗你的,这上头就胡乱写着几个字儿而已,根本就没有我的名字。”

    “啊?”小七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好一会儿反应不过来。

    陆子峰道:“不过,咱们家还真有人中了的。”

    小七的脑瓜子一时反应不过来:“谁?”

    “舅舅。”

    “哦……”话虽如此,可也难以抚平小七心底的失望,于是,他当即就看钱如意不顺眼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都是你个不省心的,一天天翻着花儿的作,害的陆先生不能好好读书,净管你那些破事了。这下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钱如意已经被他骂习惯了,砸吧了一下嘴唇没吭气儿。要是换以前,非跟他吵一架不可。

    三伯母看不下去,推着小七:“你被人戏弄了,怪如意做什么?好没道理。快去洗洗吃饭了。”

    小七这才非常失落的走了。

    陆子峰闷闷道:“我有些累,回屋休息。”

    大家都知道他落第,心情不好。于是都默默的让在一边。三伯母暗暗推了钱如意一把,示意他跟去安慰陆子峰。

    钱如意跟了过去,只见陆子峰站在桌前,正在发呆。

    钱如意走到他身边,伸手去他袖筒里掏那张纸。

    陆子峰落寞道:“别看了,看了又有什么用呢?再怎么样,都拗不过天意的。”

    钱如意已经将那张纸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抚平。只见上头工笔小楷,端端正正写满了人名。果然第一个就是陆子峰。小七口中那个经常来陆家,又能进出贡院的人,除了太子勇毅,不会有第二个。

    也就是说,原本陆子峰被取在一甲第一名,也就是榜首。这份应该就是暂拟的名单。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被弃选了。从名列榜首,疏忽间成了名落孙山。

    钱如意点燃了油灯,将那一份名单,放在灯芯火化了。看着火苗将那白纸黑字儿渐渐吞噬,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陆子峰道:“你猜到了么?”

    钱如意道:“还用猜么?能将榜首直接划掉的,除了天家,谁还能有这样的权势呢?”

    “唉……”陆子峰长叹一声:“看来我就是个账房先生的命,还是老老实实待在京里,过咱们平平淡淡的小日子吧。”

    钱如意将自己靠进他怀里:“我知道你不甘心……”

    “这是天意,天意难违。有你知我,此生足矣。”话虽如此,可是到底难掩心中的失落。

    夫妻二人在屋内默默相对。钱如意道:“能不能……”

    陆子峰抬眼望来。

    钱如意又将话咽了回去:“我也是胡思乱想的。”

    陆子峰道:“你且说说你想了什么,我听听有没有道理?反正就我们两个,出的你口,入得我耳,又怕什么?”

    钱如意点头:“也是。”

    陆子峰瘪嘴:“可见你没有将我当成自己人的。”

    钱如意笑骂了他一声:“胡说八道。”接着压低声音道:“要是把这天下比作一盘棋,从古至今的王侯将相,无不是这棋盘上的一颗籽儿。你这样的人才,那弈棋者如何肯轻易放弃呢?说不得又其他的打算。”

    陆子峰摆手:“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我不过是破落世家的后人罢了,能是什么人才。”

    钱如意有些急眼了:“你没有听说过么?莫要妄自菲薄。又说,天生我材必有用。”

    陆子峰见她急眼了,笑道:“你这什么脾气,才说着话就着急起来。”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我属狗的,自然是狗脾气。”

    陆子峰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我这个人才,将来是要用在什么地方的呢?”

    钱如意道:“如言曾说过,你的前程必然坎坷。这一点我也是十分赞成的。所以,当初我就算嫁不出去,都不敢在你身上打那万分之一的主意。我实在是个吃不得苦的人。

    我是个闺阁妇人,诸多羁绊,对这天下形势一无所知,自然不知道你这个人才,将来回着落在那里。你只管好想一想,如今这天下,那里是最艰难、坎坷的地方,八成就是你宏图大展之地了。”

    陆子峰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中满是宠溺道:“说的好像,只要你打我的主意,我就必定会中你的圈套似的。”虽如此,他的神情明显将钱如意的话听了进去。

    他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就仿佛拍落他满心的失落。而后精神抖擞道:“舅舅高中了,是好事。咱们两个总在屋里,让人看了像什么样子?咱们一起去好好热闹、热闹去。这十王街,这二十多年来,估计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了。”

    钱如意点头。

    夫妻二人出了屋子,往后院而去。

    虽然这是陆子峰的老宅,但是两口子都是随性的人,既然在门房里住的好好的,就懒得折腾。因此,反而是后来的胡大郎和葛世文都住在后头,他二人和凝翠、三伯母、小七都住在门厅前头的倒坐房里。

    这也就是陆家没落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全然不用讲究什么。放在以前,这里都是门卫和门房下人们住的地方,主人家怎么能住这里呢。

    从前院进去,绕过前厅,往后是男主人居住的地方。两侧分别两个跨院,住男主人成年子嗣、兄弟,部属等,这就是所谓的大户人家的前院了。过了这个院子后的那道道门,就是女主人的天下,也就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如果是鼎盛时期,这里是鲜少有男人进来的。就算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们,白日里也绝少在这里停留。

    胡大郎就住在前院的一个跨院里。毕竟,他是来投奔陆子峰的,除非将来另立门户,不然在这个家里一天,就都是陆子峰的从属。

    而葛世文住在后院的跨院里,这也合适。就算是陆家鼎盛的时候,他是陆家正经的亲戚,住在跨院里也是合情合理的。

    陆子峰和钱如意是很乐意葛世文一行住在这里的,毕竟,比起空旷的屋子,还是住上人比较好。

    这个时候,葛世文在京中不多的几个好友已经陆陆续续的赶来庆贺了。看见陆家这样偌大的宅子,无不惊叹。这让葛世文很是有面子。

    因为这样,钱如意本来是和陆子峰一起过去的,只好回转到前头来。

    她这边还没有站稳脚跟呢,就听凝翠愤愤不平的低骂这走了过来。

    钱如意转头:“怎么了?”

    凝翠气道:“还能怎么着?就是那个狐狸精呗。她说,如今葛大爷中了进士,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人,怎么能再委屈在一个跨院里呢?而且,她的孩子,可是葛大爷的独苗,更不能像那些低三下四的奴才秧子一样,生在一个破落院子里。”

    钱如意听见这个丫头的事就脑袋疼:“她什么意思?想住我婆婆的地方怎么着?”

    凝翠点头:“那可不是。还说,她家大爷有的是钱,这破院子她原本是看不上的,但是听说这里原来是侯爷府邸,有些福气,所以才不嫌弃的。”

    钱如意听了,顿时就怒了:“她以为自己是谁了,竟敢指手画脚到我的头上?”

    凝翠是不懂得压火的,非但如此,她不拱火就不错了,闻言跳着脚道:“可不是。”

    话音未落,忽听笨笨的哭声传来。

    钱如意生下孩子差点儿没要了命,所以笨笨自落地,一直是三伯母带着。往日笨笨一哭,三伯母必然会哄他。这会儿却听不见三伯母的声音。

    钱如意看向凝翠。

    凝翠顿足往屋里去抱孩子,一边走,一边道:“还不是那妖精作的,使唤着三伯母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得脱身。”

    钱如意也跟着进了屋子。拿了斗篷给笨笨披上,包裹严实,由凝翠抱着:“咱们去后头看看去。”

    凝翠点头。

    凝翠身体强壮,负责抱孩子。钱如意提着灯,从小门过去,到了跨院之外。还没有进去,就听见里头一群男人喝酒猜拳,说笑打诨的声音。

    钱如意顿住脚步,皱眉道:“亏得葛世文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就在自己居住的院子招待起客人来?”

    凝翠道:“乡下人,高兴起来哪管那些。”

    钱如意轻叱了她一声:“我也是乡下人来着。”

    凝翠自知失言:“我又没说你。”

    这时,在院子门口候着的一个小厮儿看见了二人,走来问道:“你们是谁?”

    凝翠啐了他一口:“好个没眼力见的东西,怎么腆着个脸好意思问出这句话的。还我们是谁?你如今脚下踩的地面就是我们家的。”

    那小厮平白的被骂了一顿,顿时不乐意了:“你不说,我去哪里知道去。还以为你们是爷们叫来的姑娘呢。”

    要不是凝翠抱着孩子,肯定给那小厮儿一顿好揍,骂道:“你个小王八犊子,骂谁是继女呢?你妈才是供爷们儿玩耍的姑娘。”

    那小厮儿不依了,跳着脚和凝翠对骂:“你不要脸……”

    话音未落,钱如意一巴掌就招呼在了他脸上,喝道:“放肆。”

    那小厮儿怒道:“你又是哪根葱?”

    钱如意冷笑一声:“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麻利儿的去招呼你家主子,立刻从我家滚出去。要是晚了一些,别怪我不客气。”

    那小厮儿捂着脸:“你说让滚就滚啊。我们是冲着葛举人来的,又不是冲着你来的。”

    钱如意怒极反笑:“就看你这糊涂的东西,你家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难为你。明白告诉你,这里是我家。就连葛世文都是借住在我这里。你趁早去回了你主子,麻利儿的滚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你不客气又能怎么样。”那小厮说着,但还是连忙往院子里头跑了。

    凝翠又啐了一口:“晦气。葛大爷这都招得些个什么狐朋狗友。”

    钱如意道:“我才不在乎他和什么人来往。我要是不这么做,咱们怎么把三伯母叫出来呢。”

    凝翠不解:“这和三伯母有什么关系?”

    钱如意道:“你想啊,这院子里乱糟糟的。听那小子的话,似乎这些男人们还找了歌女来助兴。咱们就更不能进去了。可是,咱们家就这两个人,连个传信的人都没有。不想个办法怎么办呢?怪只怪,那小子不走运气。被咱们撞见了。”

    凝翠气道:“那咱们不去找那狐狸精算账了么?”

    钱如意冷笑一声:“你看看今日这个架势,葛世文也未必见得将那女人放在心上。不然又怎么会就在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又是招待客人,又是招徕歌女艺伎们呢?”

    凝翠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啊。我曾经听世子说过,男人们嘴巴上说着喜欢谁,心里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倘若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只会藏在心里,平常连说都不会说起的。就怕被别人听见了,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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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