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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8、我不同意

    钱如意一怔:“周玉郎这样说过?”

    凝翠点头:“那还有假。”

    话音未落,就听见陆子峰的声音,带着些许斥责的意味道:“凝翠,你这个丫头,又给如意拱什么火?你明知道她那炮仗一样的性子,一点就着,就不能压着些吗?”

    凝翠并不怕他,闻言反驳道:“难道我受了委屈,还要我家姑娘也一起受委屈么?”

    陆子峰指着她:“就你这破马张飞的样子,谁能给你委屈受?”

    钱如意扯住陆子峰的衣袖,放在鼻前嗅了嗅,别有所指道:“听说葛世文招徕了歌女来助兴。”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心里顿时就翻到了五味瓶,有些赌气道:“你去那妖精的屋子里,把我三伯母叫出来。你自己愿意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倘若不想回去的时候,我也不管的。”

    陆子峰看着她的样子,低笑一声:“吃醋了?”

    钱如意绷起嘴巴,不再说话。

    陆子峰道:“你等着。”说完转身去叫三伯母。

    片刻之后,三伯母便随着他一同出来。

    钱如意拉住三伯母,责怪道:“伯母,不是我说你。你怎么那样的不知道尊重自己?那妖精是个什么东西,哪里就配得上你去伺候她?”

    三伯母道:“这不是葛家大爷高中了,咱们大家都跟着沾光么。”

    钱如意越发不悦:“咱们家和他是亲戚,不是他家的奴才。况且,那妖精又算个什么东西,在葛家都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难道来了我们家,就成主子了么?”钱如意越说越生气,止不住哭起来:“你怎么这样?难道离了咱们家,就连咱们家的几根骨头都丢了么?咱们老钱家,哪里向着别人低三下四过?”

    三伯母见她被气哭了,连忙安慰:“是我错了。我也只是想着,她如今重着身子,一个人多有不便。能看顾一些,就看顾一些。没有想那么多。”

    钱如意道:“你不知道。人家和人家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做,在咱们家,或者是对大街上的乞婆子都是好的,那是积福行善。可是,对那妖精,就是不行。葛家和咱们家是亲戚,不分高低。那怕咱们在自己家要饭,到了他们家也是座上宾。咱不糟践别人,也必不能为别人糟践自己。”

    三伯母哄着她:“我记住了。你可别哭了。哭得我心里难受。”

    三人带着孩子就要转回前院儿。

    “那三婆子,你回来。”那丫头从门内闪身出来,两眼望着三伯母,一副高高在上,吃定了三伯母的样子:“我让你给我洗的衣服,你洗完了么?就在这里和人嚼舌头。”

    三伯母不愿意得罪她,有些为难起来。

    钱如意已经接声:“哪里来的野狗,在我家乱吠?”

    那丫头毫不示弱:“我呸,穷的底裤都穿不上了,一天天的净啃窝头苞谷面子。要不是我家大爷来了,你们知道肉字怎么写?还在我面前拿起主人的款来。不让你一天三晌给我磕头请安,已经是高看你了。”

    钱如意冷笑一声:“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妄想我给你磕头。你不是有钱么?不是不稀罕我这穷家破业么?谁请你来的,谁又求着你在这里的?如果你要还想在这里待着,乖乖的给我夹起尾巴,否则立马给我滚蛋。”

    “你……你要赶我家大爷走?”那丫头气急败坏起来。

    钱如意道:“他要走时,我也不拦着。”

    “你会后悔的。”

    钱如意转身拉起三伯母,招呼凝翠:“回了。”

    那丫头见钱如意要走,十分的下不来台,又喊了一声:“你们会后悔的。”

    三伯母有些忐忑,扯了扯钱如意的袖子:“如意,这样不好吧。葛举人中了进士,将来要做大官的。咱们平头小老百姓,何苦得罪他呢?”

    钱如意道:“我管他做大官还是做小官。就凭他招得那些猫三狗四的,将来也是成不了大器的。要我对他的丫头低三下四,再别想的。不但我不去低三下四,你是更不许去的。咱一家人的脸面,怎么能送到别人脚下去踩?”

    三伯母转脸去看陆子峰。

    陆子峰点头:“如意说的对。”

    他挥手向凝翠道:“带好孩子,咱们回了吧。”

    钱如意一把扯住他,不依不饶道:“你不能回去,你还没有喝到尽兴呢。可是不能回去。”

    陆子峰知道她心气儿不顺,连哄带劝:“我你还不知道么?根本就不是个能喝酒的人。如今又没考中,明日还是老老实实去上我的差事是正经。”

    一边说着,一边将钱如意拉着回前头院子去了。

    第二天,陆子峰果真照常去上差。葛世文原本打算好好宴请几天宾客,庆祝一下的。可是呢,怪就怪他住在了卫家的对门儿,又明显不如卫家的门头高。

    不管怎么样的高兴,那场面也是比不上卫家热闹的。他那个丫头又三不五时的闹妖。因此也就歇心,不再支应那摊子了。

    钱如意本来以为,这下家里终于清净了,谁知那丫头转脸又来给她添堵,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蛊惑葛世文,要买陆家的宅子,这不是胡闹么。

    被钱如意几句话怼了回去之后,许久没来的慧雅郡主,又让人来请钱如意过府去说话。

    钱如意知道,她必然是有事情的。

    卫长风如今中了进士,必然是要出仕的。这个时候,最高兴的就应该是慧雅郡主才对。但是,慧雅郡主似乎对此并无感触。钱如意去了得时候,她竟然独自坐在屋里打坐。

    看见钱如意,莫名就来了一句:“本来我是应该上门去给你告别的。可是,如今这情势,我也懒得出门。所以就叫你过来了。”

    钱如意一惊:“郡主……”

    慧雅郡主笑道:“你不要担心,我是不会做傻事的。我只是情景习惯了,实在过不惯这热闹的日子。如今,我的丈夫已然得中进士,圣上就算念在往日老侯爷的份上,也必然是不会亏待他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钱如意问道:“那您要去哪里呢?”

    慧雅郡主轻轻吐出两个字:“出家。”

    “……”钱如意沉吟了半响:“难道您就真的不能和山长和好了么?”

    慧雅郡主轻轻摇头:“我和他之间,缘起不过一面。仔细想来,其实从来不曾好过,又何来的和好之说呢?如今,我能念起的人,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钱如意一时间感慨万千,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原本,她和慧雅郡主才是最不可能相遇的两个人。阴错阳差之下,竟是只有她曾真正的走近过眼前这个女子的生活。

    慧雅郡主将腕上一串明珠摘下,替钱如意带在手上:“这是我最后的东西了。留给你吧。若有一日,你想起我来,方便的时候不妨去看看我。到了那时,咱们大约才能算真正的好友。”

    钱如意看着腕上的明珠,这些珠子不知是何材料,通透晶莹,触感温润,就仿佛一粒粒滚动的水珠,串在一条银白色的丝线之上。不用说,这定然是价值不菲的。

    钱如意点了点头:“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望您的。”她顿了顿:“只是,我却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您的。”

    慧雅郡主顿时呵呵笑了起来:“枉你聪明一世,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了呢?我要你那俗世里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钱如意不由失笑:“也是,竟是我糊涂了。”

    慧雅郡主道:“明日我就走了。你再陪我发一会儿呆吧。以后再想我的时候,就只能去那尼姑庵里找我了。”

    钱如意笑着点头。

    这两人,虽然一个极富,一个极穷,但是却有很多共同之处。世人眼中极为平常的事务,到了两人面前就变成了大眼瞪小眼儿,谁都无可奈何。

    慧雅郡主不懂得穿衣搭配,钱如意只有粗布衣衫。钱如意不会精致的菜肴,慧雅郡主是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饿着。两人都活得太过随性。似乎,倘若没有牵绊,立刻就能归尘归土,归于天地一般。

    别人在一起,说话,做活儿,或者无聊了游戏。这俩人在一起,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可就算是发呆,独自一人和两个人也是不一样的。

    不是有句话那样说的么:陪伴就是,不管你需要或者不需要,我都在。

    大约,这才是朋友,亲人之间最珍贵的东西吧。

    两人正坐着,忽听外头有人回到:“郡主娘娘,郡马爷来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看向慧雅郡主。慧雅郡主一向是万事不理的。不管大事小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是不会去拿主意的。一般这种情况,她的第一反应必然是寻找谁能帮她解决。而这次,她却并没有左盼右顾,而是两眼定定的望着门外:“请郡马进来。”

    门外静默了片刻,接着门帘一掀,卫长风一身进士及第的红袍,走了进来。

    卫长风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不得不说,美人就是美人。无关乎男女,都是被岁月眷顾的人。卫长风生的极好,玉面朱唇,直鼻星眸,几缕柳髯,更不知平添多少风流。

    这样一个人,被情窦初开的慧雅郡主一眼看进心里,那是一点儿都不意外的。不见凝翠那鲁莽的丫头,都为卫长风倾心不已么。

    卫长风进屋来,先是向着慧雅郡主拱手一礼:“卫长风见过郡主。”

    慧雅郡主抬手:“郡马免礼。”

    钱如意在一旁看着这夫妻二人奇怪的相处方式,努力让自己当隐形人。

    但是,她一个大活人,除非卫长风瞎了才看不见。

    钱如意只好起身来,向卫长风行礼:“给山长行礼。”

    卫长风微微一笑:“免了。咱们一家人这才缘分呢。子峰就像我的儿子一样。往日我只说你机敏,还说不知将来谁这样有福气。原来是竟是子峰。”

    钱如意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谢山长夸奖。”她看向端坐在上位上,纹丝不动的慧雅郡主:“我来了也有一会儿功夫了,想必孩子要找我了。”

    卫长风似乎巴不得她快走,因此不等慧雅郡主开口便道:“如此,你就回去吧。”

    钱如意点头,正要离开,却听慧雅郡主道:“且住。如意,既然郡马爷认你不是外人,正好我有话要和郡马说,你也听听,好给做个见证。”

    钱如意为难道:“这个……你们夫妻之间的话,我还是不方便听得吧。”

    慧雅郡主坦荡荡道:“我说能,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还不信我么?”

    钱如意点头:“自然是信的。”

    卫长风的脸色有些不渝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夫妻不能关起门来说的呢?又何必拉着一个小辈来做什么见证,让人笑话。”

    慧雅郡主并不和他纠缠这个,开口道:“郡马,你听着。从前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她说着站起身,当真向着卫长风严肃的行了一礼。

    卫长风的眸光闪了闪,似乎有些许的得意,似乎他压抑了许久,此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般。

    然而,下一刻慧雅郡主就又站起身,坐了回去,接着道:“你的错,我也不会去追究。咱们两个恩也罢,怨也罢,从此两不相欠。”

    卫长风点头:“正该如此。毕竟,咱们都不一大把年纪了,年轻时候的混账事,就随它去吧。”

    慧雅郡主也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大概是夫妻二人,目前为止唯一达成共识的一次,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慧雅郡主接着道:“如此,你走吧。”

    饶是卫长风再年长沉稳,也被这突兀的一句炸得不轻:“你说什么?”

    慧雅郡主道:“你走吧。明日我也会离开这里。这郡主府,你若是愿意住,就住着。若是不愿意住,就任凭它空着。从此以后,咱们各自安好。”

    卫长风站起身来:“你这说的什么混帐话。咱们两个是夫妻,什么叫各自安好?”

    慧雅郡主不紧不慢的更正他:“咱们两个,只是有个夫妻的名头罢了。你从不曾走近我,也也只是在从前,遥遥的看过你一眼。你若是在乎这个,你将我休弃也可,我于你和离也罢。左不过是一个虚名罢了。”

    “我不同意。”卫长风甩袖转身就要离去。

169、郡主跑了

    慧雅郡主望着他的背影:“你左右不了我的。之所以我从前不走,是因为我自觉愧对你的女儿,愧对你卫家。毕竟,在我孤苦伶仃的时候,是你们卫家收留了我,让我有了一个名义上的家。如今,你回来了,卫家不需要我再支撑。你的女儿也早已嫁为人妻,为人母。我已经了无牵挂。所以,不管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左右不了什么。”

    卫长风转身:“你说,我卫家靠着你支撑?怕不是在说笑话?”

    慧雅郡主正色道:“既然你有此一问,那我少不得要回答你一下。卫家老侯爷清正廉洁,两袖清风。除了这宅子,别无私产。你家两代无人出仕,全凭朝廷一点儿禄米支撑。老侯爷临终将你卫家托付于我。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我在哪里待着都是待着,为什么非要在你家待着呢?世人都知我任性妄为,难道我要离开你家,会有什么不妥么?”

    卫长风脸色暗沉了下去,但是脸面上毕竟过不去:“你那些俸禄家私,分明是被你的那些刁奴贪墨去了的。如何就要算在咱们家里开销上?即便是真的开销了一些,你是卫家的媳妇,这里也是你的家,难道不应该么?”

    慧雅郡主抬手,制止住了卫长风接着说下去:“我并不想和你辩论该或者不该。只是你问了,我就告诉你答案。你信或不信,全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是还有问题想问我,索性就都问了。”

    卫长风的神情变幻也不知道几次:“难道,你真的一点儿不念咱们夫妻感情么?”

    慧雅郡主看着他:“咱们只是挂名夫妻,何来感情?”

    卫长风道:“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他的眼角瞄到一旁的钱如意,底下的话无论如何说不下去。

    钱如意向后退了退,几乎要将自己隐身在幔帐之中,但这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她硬着头皮道:“郡主,山长,我还是走了吧。”

    慧雅郡主终于点头:“我要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你要急着回家,就回去吧。”

    钱如意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出屋,看看院子里没什么人,抬起手来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这才抖了抖被汗水沁湿,有些粘腻的衣服,准备离开。

    忽听屋内慧雅郡主一声嘶吼:“卫长风,你大胆……”那一声凄厉至极,仿佛带着无边的绝望。

    钱如意一惊回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翻身向屋内奔去。还没等她奔到屋子门口,就听轰然一声巨响,那关闭的房门猛然从内炸裂开来,纷飞四溅的木屑中跌出一个红衣人影,不知卫长风还能是哪个。

    钱如意紧赶着躲避,也还是没能够躲开,额角被纷飞的木屑划伤,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但她顾不上这些,忙忙的去查看卫长风怎么样了。

    只见卫长风整个人跌倒在碎裂的木门上,脸色惨白,口中鲜血直流。

    “山长……”钱如意唤了他一声。

    卫长风指着屋内,两眼圆瞪,咬牙切齿:“狗……男……女……”

    钱如意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五十多岁,身材轩昂,头发花白的男子,横眉怒目站在慧雅郡主的房门前。这人,钱如意认得。他是慧雅郡主的侍卫,而且,似乎是那种顶顶难得的暗卫。因为寻常的时候,他从不现身。只有慧雅郡主在危急之时,他才会出手。

    钱如意看向卫长风。方才她离开之后,屋里就只有他和慧雅郡主两个人。如果慧雅郡主有危险,那下手的除了卫长风,没有第二个人。

    想到这里,钱如意顿时紧张起来,丢下卫长风就奔向了屋里。

    那侍卫将身一侧,给她让出一线缝隙。

    钱如意奔进去,只见慧雅郡主两手紧紧揪着自己的的衣襟,脸色惨白,嘴唇青紫,眼睛瞪的铜铃一般,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吓得。

    钱如意靠近她,她似乎吃了一惊,猛然站起:“你干什么?”

    钱如意望着她跟个刺猬一般的样子,问道:“您怎么了?”

    慧雅郡主看清楚是她,紧绷的身躯猛然瘫软下来,整个人就向后倒去。

    钱如意慌忙伸手去接她。但是,钱如意身材矮小。慧雅郡主高挑匀称,钱如意根本就接不住她的。眼看着她就被慧雅郡主给砸在了地上。忽然,她手中一轻。定睛看时,慧雅郡主已经被那侍卫搂在了怀里。

    那年过半百的男子,揽着浑身瘫软的慧雅郡主,就仿佛揽着一个绝世珍宝一般。两眼中的温柔疼惜,绝对不是装能装出来的。

    钱如意指着他,怔住。

    那姿势,他身为下属绝对是篡越的,冒犯的。可是,以他目中的神情,又似乎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这样不好。

    卫长风这时已经缓过劲儿来,从那碎木头里爬起身,也不顾满嘴的血沫子,指着屋内两人:“你们两个男盗女娼的败类……”

    那年过半百的男子听了,将一双浓眉竖起,喝道:“你给我闭嘴。”

    卫长风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明显有些害怕。

    那男子接着吼道:“卫长风,就算天下人都骂郡主,你都没有资格骂她的。这么多年,她一个弱女子孤身陷于此地,你扪心自问,可曾担负起一个丈夫的担当?你们卫家,又有哪个是真心将她当成亲人的?”

    卫长风指着那男子:“你会后悔的,你们两个会后悔的。我如今红袍加身,将来前程无量。我一定会让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那男子冷笑一声:“我确实后悔了。我悔不当初,就将她掠而走。那怕她恨我一辈子,也好过看她这么多年受尽折磨煎熬。”他顿了顿。语气不觉柔软下来:“知道我为什么不那样做么?我想成全她。但是……”他的语气再次一转,陡然冷厉起来:“我万万没想到,你卫长风就是个衣冠禽兽,伪君子。卫善,呵,伪善。你家老侯爷端的有先见之明。你就是个小人,卑鄙的小人。一边花着郡主的银子,在外头装作一副君子的模样。一边将郡主踩在脚下,任凭旁人指责辱骂。她明明是那样好一个女孩子,你凭什么那样残忍的对待她?

    如果不是看在她还叫你一声郡马的份上,我立时就一掌劈了你。”

    卫长风再也抑制不住浑身的哆嗦:“你……你敢……”哪里还有翩翩君子的模样:“你等着……”他转身,丧家犬一般夺门而去。

    这时,慧雅郡主还没有缓过来。

    钱如意急道:“怎么办?卫长风要是去叫来人,你们有嘴也说不清。”

    那男子冷哼一声:“我怕他?”说着,他转身就要抱着慧雅郡主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伸手提起钱如意的衣领:“丫头,你是个好孩子,我带你一程。以后,离这家人远一些,都是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钱如意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提来提去,只能在内心轻叹一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离开了卫家,免了之后的麻烦。

    也不过是须臾之间,钱如意的脚就落了地。她一个站不稳,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停住身形。只见那半百男子,已经携着慧雅郡主到了十丈开外。大约是察觉到了钱如意的目光,那男子转头看了一眼,向着钱如意遥遥挥了挥手,而后将身一闪,不见了。就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钱如意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卫家。好一会儿,只见卫家那边风平浪几,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钱如意正要轻舒一口气,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吃了一惊:“哎呀……”一下子跳开。

    只见陆子峰站在她身后,见状问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钱如意没头没脑问道:“如果我被你师父加进了黑名单,他会不会不杀死我,誓不罢休?”

    陆子峰一怔:“怎么这样问?”

    钱如意转头向四周望去,一眼望见站在陆子峰身后的胡大郎。

    胡大郎将头转向一旁,同时向旁边靠了靠。一副我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听的样子。

    钱如意倒是没想瞒着他,说道:“慧雅郡主跑了。”

    “咳咳……”胡大郎咳嗽起来。

    陆子峰没什么反应,他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陆子峰根本就不信钱如意的话:“什么话都敢说,这里可是京城。祸从口出,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钱如意撇了撇嘴,没有反驳。

    到了晚间,钱如意才将白天的事向陆子峰一五一十说了。这件事瞒谁也是不能瞒着陆子峰的。若不然,日后陆子峰懵头懵脑的,万一被卫长风算计,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陆子峰也是发愁:“如意,你说你,怎么什么事都让你遇上。你让我日后怎么和师父共处?”

    钱如意道:“莫若,你把我休了吧。”

    陆子峰揉了揉她的脑袋:“胡说八道。”说完沉思了片刻,对于此事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总的来说,慧雅郡主要干什么,钱如意是无法控制的。糟糕就糟糕在,被她撞到了卫长风的家丑。

    倘若卫长风真的是磊落君子,陆子峰大可不必忧愁,但是……

    陆子峰忽然惊觉,原来他自己也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师父是正人君子的。只不过,卫长风于他有养育之恩,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因为这件事,陆子峰前所未有的发了好几天的愁。不过最终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化解法子。

    陆子峰的忧愁,因为他的升职而暂时缓解。升职就意味着月俸增加,这无疑是一件好事。葛世文先是高中,而后又因为他那个丫头的撺掇,在陆家俨然抖擞的像个孔雀一样。要不是他顶着个钱如意舅舅的名头,陆子峰都想给他扫地出门。

    这葛进士,别的都好,就一样不好。耳朵根子软,听不得枕边风。极容易就被那个丫头左右。这一点上,钱如意早就见识过的。想当初,二夫人身边那个秋色,也是轻松就将他吃的死死的。只不过,等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就不是那么回事罢了。

    每当钱如意想起那件陈年旧事的时候,就觉得现如今这个天天作妖的丫头,有眼无珠也是挺可怜的。于是也就懒得再和她计较,反而让那丫头更加的得势,以为钱如意怕了她一样,翻着花儿的在家里作。

    钱如意只是告诫凝翠,给她来个一概不理也就罢了。反正陆家很大。宅子里也不是只有一个正门可走。那丫头自觉得意,不屑于和钱如意共走一个门,天天在角门里进出。钱如意更加懒得理会她了。

    可是,有一样,钱如意也快绷不住了。那丫头天天闲的没事,买些个新奇的小玩意儿,引逗笨笨还不给他。钱如意待要给儿子出气,偏她没钱,儿子又小,不知道什么。

    这下好了,陆子峰加了月俸,家里的日子也就宽裕起来。别的不说,总是能够免于让娃子自幼就品尝那人穷志短的拮据了。

    但是,钱如意这口气还没有喘出来呢,好久不来的勇毅太子,自称十分想念三伯母蒸的苞谷面儿窝头,带着个太监就溜达过来了。

    三伯母并不知道太子的身份,但是乡下人家的淳朴,令她对于太子的到来依然十分高兴。毕竟,这个世界的女人们,能得到别人的赏识那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

    说实话,自出了陆子峰头甲头名无端被划下榜的事情之后,说对天家没怨气,那是假的。因此,对于太子的到来,她并不怎么欢迎。

    太子也不恼,只是像往常一样和陆子峰拉家常,不知怎的,就说道娃娃身上。太子忽然道:“我新近得了一女,你正好有个儿子。不若咱们做个儿女亲家吧。”

    这一句话,差点儿没把一旁哄孩子玩儿的钱如意,魂儿给吓飞了,想也没想就道:“不行。”

    太子嗑着葵花籽儿:“为什么?”

    干完活儿,在旁边打横作陪的小七也问道:“为什么?”

    钱如意道:“我家穷,恐怕你家千金来了我家受委屈。”

    太子顿时就笑开了:“那有什么,我多给些嫁妆不就行了。”

    钱如意道:“那也不行。你家千金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个小兔崽子呢?将来俩人要打架,我也不得安宁。”

    太子笑道:“你想的倒是长远。”

    陆子峰也笑道:“你就别在这里招人笑柄了,李兄不过是开玩笑,你倒想那好事呢,人家也不能答应你。”

    小七憨厚的笑道:“谁说不是呢。”说完向着勇毅道:“李先生,我那妹子,就是个糊涂脑袋,你可别见笑。”

    小七经常骂钱如意的,只有这次,钱如意发自内心的觉得,小七骂的好。

    太子笑道:“原本我还真是开玩笑的,可是被你们这一说,我怎么忽然觉得,这件事值得考虑考虑呢?”

    这下,钱如意傻了,陆子峰也有些傻了。两人高度怀疑太子脑袋被门挤了。

    这时,葛世文那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170、前路艰难

    话说,她的肚子满打满算也才四个月不到,原本没到十分显怀的时候。她却为了显摆,整日将腰踮起,装出个笨重的样子来。只见她一摇一摆走到太子面前,福身一礼:“给您见礼。”

    太子嗑着瓜子,却在不经意间早已闪目将她打量了一遍,并没有搭腔。

    那丫头自以为高人一头,又是十二分的端庄得体,扶着自己的肚子,扭捏着道:“您说您才得了一个闺女儿?”

    太子将口中的瓜子儿壳吐出来,仍旧没有搭腔。跟在他身边的老太监,就要呵斥那丫头。太子略抬手,制止了。

    只听那丫头接着道:“您看我这肚子里,保准儿是个儿子。您要真的想搁亲家,何不找个门当户对的呢……”

    “噗……”陆子峰一口茶呛出来,差点儿没把舌头咬掉。放眼天下,谁敢跟太子爷讲究门当户对。他张口就要喝退那丫头,只听太子含笑道:“我也想找门当户对的,可是太难了。所以,只能找才貌相当的人家了。”

    那丫头听了,顿时两眼冒光:“我家有钱。我们葛家在金山县,那可是大财主。我家大爷又会读书,才中了进士的,将来必定是要做大官的。”

    太子已经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看向钱如意:“你舅舅哪里寻来的这样一个有趣的人?”

    钱如意哭笑不得:“我哪里知道。偏他是我舅舅,我又拿他没法子。”

    太子已经乐不可支:“回头,你代我向他问个好。就说……”太子想了想:“就说我家门头太低,配不上他家的高门大户,让他失望了。哈哈……”太子说完,放声大笑。

    那丫头愣在那里足足有一刻钟,这才反应过来,气氛道:“我家娃能看上你家丫头,那是你家丫头的福气。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说完,愤愤的走了。

    太子接着嗑瓜子儿:“这科考都结束了,葛世文怎么还在你家里住着?”

    陆子峰道:“大约是等着吏部给放差事。”

    太子状似无意道:“他今年四十多了吧?”

    陆子峰点头:“如果我记得不错,四十七了。”

    “四十七……”太子沉吟了片刻:“可是不年轻了。朝廷里的差事可都不轻松,只怕他难以胜任。”

    陆子峰道:“葛世文这个人,我很是熟识。还是有些才能的。只不过子嗣艰难,到了这个年纪,膝下犹自空虚,所以……”那言外之意,葛世文将那丫头宠的无法无天,也是有原因的。

    陆子峰是个真君子,况且葛世文怎么说也是钱如意的舅舅,虽然女人们之间常有摩擦,但陆子峰并不愿意因此就断送了葛世文的前程。毕竟,一个读书人能够走到今天,很是不容易。

    太子沉吟道:“原来如此……”

    这时,三伯母已经蒸好了窝头。熬了金黄的浓稠的小米粥,炒了个白菜丝儿,滴上几滴香油,顿时满院子都是香味儿。因为太子的到来,三伯母还特意为他多炒了个葱花炒鸡蛋。

    这都是最平常的农家饭,但是因为一院子的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显得这饭菜也非常的有滋有味起来。

    大约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儿,胡大郎自然而然的从后头过来吃饭。才一露头一眼就发现了鹤立鸡群一般的太子勇毅,慌忙闪身又躲了回去。

    太子大约也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抬头向着后院望去:“我怎么似乎看见一个人影?”

    一桌子的人都停住筷子顺着他的目光向后望去。

    钱如意忽然吃了一惊,因为她到了这时才发现,太子和胡大郎长的非常的像。大约是因为胡大郎骨子里似乎就带着妖媚之气,所以,钱如意一向并不怎么注意。

    近来胡大郎素菜汤子喝多了,将那身妖媚之气都洗涤的差不多了。钱如意才忽然发现了这件事。

    小七忽然一拍手掌:“我想起来了,怎不见胡大来吃饭?我去叫他。”

    太子目光流转:“胡大?胡大郎么?”

    陆子峰点头。

    太子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紧接着便重新恢复原来的从容之色:“早就听说他捐献了全部身家,投身做了别人家的幕僚。却原来是你家。”

    陆子峰面上露出惭愧之色:“这件事,我也实在糊涂着呢。”

    太子道:“这人呐,想要做事了,总归是好的。”他说完,顿了顿:“我听说你夫人是金山县人。你又是在金山县长大的。”

    陆子峰点头。

    太子道:“我有个听到一个风声,说朝廷最近要在玉匣关内成立经略衙门,你有没想过要带着夫人回去啊?”

    这估计才是太子来串门儿的重点。

    陆子峰低头喝粥,但其实心里已经琢磨开这事儿了。

    三伯母不明所以啊,听说能会金山县,那当然高兴,立刻道:“那自然是好的。这京城虽然好,可到底那金山县才是生咱养咱的家啊。”

    太子笑道:“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左不过,在京里,陆贤弟也是在经略司做个主薄,回到你们老家,也还是做主薄。银子也不少挣,你们一家人还能团聚,多好的事。”

    要不是知道他的身份,钱如意都差点儿被太子的这番话动摇了。金山县可是她的家啊。

    太子见陆子峰只是吃饭不说话。看向他道:“你考虑、考虑?”

    陆子峰抬头:“那经略司也不是只有一个主薄就能行的。”

    “这个你就多虑了吧?朝廷既然要成立新衙门,还能不把官儿都给配齐了?”

    三伯母被他逗笑了:“就是这话。咱们只管干好咱们自己的差事,其余的事,皇帝老爷自然会安排好的。”

    太子说是冲着吃窝头来的,但其实,他喝了三碗粥,就吃了半块窝头。毕竟这粗粮,就算是再做得好,也是不如那细米白面好吃的。可还是把三伯母给高兴的什么似的。一直把太子勇毅送出大门老远,再三叮嘱他,有空来再来,这才罢休,转了回来。

    陆子峰已经吃饱,起身回屋去了。

    钱如意也跟了过去。三伯母收拾碗筷,凝翠看着笨笨。一切都那样有条不紊,平静而安宁。

    陆子峰在灯下沉思了半响:“如意,你说太子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难道是真的体谅你在金山县长大的,想要送你回去养老?”

    陆子峰摇头:“不像。”

    “我也觉得不像。”钱如意铺开被褥,坐在被子里脱鞋。

    陆子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意,你知道经略司是干什么的不?”

    钱如意想当然道:“不就是算账的么?户部底下的衙门,还能是干什么的?不外是算一算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地,收了多少粮食,收了多少赋税,就这些呗。还能是什么?”

    陆子峰差点没被她的话给气乐了:“你胡说八道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钱如意不解:“我说的不对么?”

    陆子峰道:“对了一点点。”他比划了个小指甲盖的大小。

    “那经略司是干什么的?”

    “经略边地。”

    “什么?”

    “就是统领边地军政的衙门。”

    钱如意傻眼了:“这……怎么可能?那不应该隶属兵部么?怎么户部底下冒出来个统领军政的衙门来?”

    “分权。”

    钱如意瞬间明白过来:“你是说……”

    钱如意不大明白天下的形势,但自古以来,臣强君弱,天下第一大忌。端看北定候府的权势,以及胡大郎一个商贾之子,就能在京中飞扬跋扈,也不难明白如今的朝堂之上是处于弱势的。

    经略司的成立,要是为了分权,那么朝廷让陆子峰回金山县,可就不是什么好事。金山县隶属于玉匣关,而玉匣关是北定候的辖地。北定候在玉匣关内的名望,可是非同一般。

    不管派谁去金山县经略司任职,都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情。

    钱如意一把握住陆子峰的手臂:“能不回去么?”

    陆子峰沉吟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只希望,太子只是随口说说。”

    话虽如此,夫妻二人却都十分明白,太子是绝对不可能跑到他们家里来,随口说一说这件事的。就像小七拿回来的那张科举名单一样,以小七的身份,如果没有人放他进贡院,他是无论如何进不去的。

    也就是说,从陆子峰被从皇榜上划掉那时起,朝廷决定的去金山县设立经略司这件事,就已经在谋划之中了。陆子峰正是被谋划中的一员。虽然他的身份,暂时只是经略地的一个不起眼的主薄,但他明白,这绝不是朝廷的最终目的。

    朝廷这一招狠辣啊。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十王街的后人,对付十王街的后人。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还有比这更令人唏嘘的事情么?

    两人唏嘘了一夜,但是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陆子峰照常去应差。没到中午呢,门外来了一个青衣小吏,拿着一纸吏部的委任状。原来是吏部下放了葛世文的差事,任命他为金山县县令,正七品的官。这官听着不怎么回事,可是正七品着实是不小的官阶了。

    前一夜出去应酬,喝的醉醺醺,五迷三道的葛世文,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没乐晕过去。

    自古都是异地为官,怕的就是那官员在当地,和乡绅勾连,欺压百姓,贪墨朝廷。派到异地去,人生面不熟的才不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葛世文却是直接就给他派回了自己的老家,那他自然高兴的很。当即就收拾行李,准备启程返乡。

    他那个丫头就更别提,如果有尾巴,这会儿就翘到天上去了。

    送走了葛世文,又过了几天。陆子峰的调令也下来了。随同的还有几个原来经略司里的同事。其中就包括卫家五小姐的公爹。陆子峰和这位宋义守老先生,一向交好。两人相互敬佩,是个忘年交的好友。

    而新人经略司的经略使,不是别人,正是新近才高中的卫善,卫长风。至于他的侄子卫元章,则是留京任职。听说最近皇后给他牵了红线,就要完婚。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对于日渐没落,沉寂的卫家来说,就仿佛枯木逢春,一夜之间就有精神焕发,恢复到了之前的鼎盛状态。

    新成立一个衙门,要有许多事务需要提前打理,所以,陆子峰和宋守义这些下属,从人都是要提前出发,前往金山县的。

    因为要回家乡去了。钱如意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要去向卫如言辞行。毕竟在京中,也只有她和卫如言能说上话了。

    卫如言如今已然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钱如意去到北定候府的时候,她正在给小女儿缝衣裳。钱如意略坐了坐,告诉她自己要回去了。卫如言停下手中的针脚,静默了许久,轻叹了一声:“如意,我真想和你一起回去啊。”

    钱如意笑道:“你父亲也要回金山县的,你总有机会的。”

    卫如言苦笑一声:“但愿。”她从梳妆匣里拿出一件金首饰来,递到钱如意面前:“这个,权当我还你的银子吧。”

    钱如意将她的手推了回去:“这话从何说起。”

    一瞬间,卫如言似乎憔悴了许多:“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我也不瞒你,当初你给荷香那四十两银子,想必你还记得。我原本一直想要还给你的,可是,我这日子看似一团锦绣,内里的拮据也只有自己清楚。说出来你大约不信。我一年到头,莫说银子,就连百十个铜钱见到的都有数。索性这府里什么都供应着。又没有别人跟我攀比。也就这样糊涂过了吧。”

    钱如意吃惊道:“怎么就成了这样了?”

    要知道,那北定候一年的俸禄饷银可不是个小数目,加上每年边关的个色进项,再加上朝廷逢年过节的例行封赏。周家人口简单,应该横竖都吃不穿才对。

    除此以外,周玉郎虽然被排遣到很远的地方,但也是有俸禄拿着的,并不是去做白工。怎么就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这样的拮据了呢?

    卫如言苦笑一声:“你还不知道么?他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虽说我当初舍命救回了他的性命,但也是留住人,留不住心。只要我们母子饿不死,冻不死,各自脸上好看也就罢了。”

171、风雪

    钱如意叹息道:“当初都劝你不要嫁给他了,你偏不听。如果嫁给陆师兄……”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打住了话头:“其实他也不是良配。你再想不到,我跟着他,我俩长街要饭活过来的。”

    卫如言道:“我知道你俩不容易。纵然我再艰难,也是有吃有穿,比你们要好很多。所以,这首饰你千万收下,莫要推辞。不然以后我就不认识你了。”

    钱如意看着那首饰:“倘若你婆婆不见了这首饰,你要怎么解释?”

    卫如言道:“你放心,这件是我还在金山县时,我父亲让人为我打制的。原本就是我闺中之物,就算不见了,也不碍的。”

    钱如意道:“那我就收了。如今有了娃儿,不比以前,再也呈不起那强了。”

    两人又说了些告别的话,卫如言让丫头把钱如意送到大门外。

    钱如意抬头看看周家轩昂的门楼,转头又看看对面卫家张灯结彩的门户。而后望向萧条破败的,自己的家门,不由轻叹了一声。

    这时,凝翠提着一篮子的点心从旁边的巷子里跑出来,肩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不用看,那些都是方大娘给她预备的行礼。

    钱如意心头一动:“凝翠,不如我给你找个婆家吧。那样你就不用跟着我往京城外头跑,可以住在你家附近,能看顾你母亲。”

    凝翠摇头:“我才不要。我娘好着呢,还不用我看顾。”

    钱如意眼睛飘着卫家,意有所指:“莫非……”

    “去去去,我不和你说了。”凝翠脸色一红,跑着走了。

    钱如意又转头望了卫家一眼,正好卫元章从门内出来,看见她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各自撇开。卫元章上马而去,钱如意步行回家。

    三伯母已经收拾了好些个包袱,码放在板车上。钱如意十分的诧异,这个家里,除了破旧的房子以外,哪里还有许多东西?这些冷不丁冒出来的东西,哪里来的?

    三伯母看见她的疑惑:“破家值万贯。你看着不起眼,可也是一个家呢。这些才只是能带走的,后院儿林子里,还有好些鸡鸭,还有圈里的猪,棚里的牛羊。幸亏是秋后了,地里没什么,要不然,那辛苦种起来的庄稼,要是不管了,也是心疼呢。”

    三伯母这般说着,触动了一旁小七的心思。他前所未有的惆怅起来:“咱们就这么急匆匆的走了,我辛苦开垦出来的几十亩地可怎么办?”

    钱如意也没个主意。陆家就她和陆子峰三口。小七和三伯母都是她娘家人来着。

    这时,一向在家里隐形人一般的胡大郎道:“莫若这样,雇上几个人来种。毕竟是辛苦开垦出来的,荒废了也是可惜。”

    三伯母的第一反应就是:“那怎么行?雇人不得花钱啊。”

    胡大郎望着这个朴实的乡下妇人有些无语。

    小七倒是比三伯母开明的多,脑袋瓜子也灵活一些,抬头看向胡大郎:“能行?”

    胡大郎道:“怎么不行?”

    小七想了许久:“那要这样,咱们家也成地主了。”

    胡大郎差点儿没憋笑憋成内伤,勉强点头:“嗯,算是吧。”其实心里早已无语望苍天。不过几十亩薄地,一年下来,充其量得上几升几斗的五谷杂粮。金山县距离京城千里迢迢,若是来收租,都不够磨鞋钱。也就是能保持地不重新荒芜了而已。小七竟然还以为,这样就成了地主了。

    小七本是穷苦人家出身,自然是不能理解胡大郎的心声的。他欢天喜地的就去找人种他的地了。

    钱如意和陆子峰两口子,在家里收拾了两天之后,就启程往金山县去了。

    这个时候,已经入冬。西北风一吹,路上那叫一个酸爽。但正是这样的情形,让钱如意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进京时的状况:“师兄,你还记得当年不?”

    陆子峰赶车,拉着钱如意和三伯母。三伯母怀里搂着笨笨。小七骑驴,这是他在京里三年积攒下来的家当。胡大郎背着自己的小包袱,步行。话说他走起路来,随风摇拽,步履轻盈……

    钱如意问了陆子峰一句之后,一抬头看见走在后头的胡大郎,顿时晃神了。实在是,如今素衣简行的胡大郎,有种洗尽铅华,尽显天真的美。

    如此美人,就算是走在万物萧瑟之中,也是一副画。

    下一刻,钱如意的脑袋就挨了一巴掌。

    她哎呦一声回过神来,只见三伯母正唬着脸瞪着她。

    钱如意吐了吐舌头,将脑袋往脖子里缩了缩。

    胡大郎一笑,霎时间河山失色。

    但是,三伯母的眼刀,成功将钱如意眼里的花痴给杀了下去。

    只听陆子峰低低说了一句:“活该。”

    钱如意向着被子底下缩了缩,没话找话:“这天可真冷。”

    三伯母却已经去和胡大郎搭腔:“大郎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胡大郎点头:“二十七了。”

    “呦,都这么大了。”三伯母有些意外:“这么大了,可是该成个家了。等我回到咱们村,我立马就托人给你寻摸个好姑娘去。咱们乡下,可是不缺那好姑娘。”

    “哦……”胡大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眼光却不由自主向着钱如意瞟来。

    三伯母将钱如意往被子底下摁了摁:“你不是冷么?”

    果然,到了傍晚一家人歇在驿站里,三伯母就数落开了钱如意:“你都有家有口的人了,怎么一点儿事儿都不懂。那胡大再怎么说是个男人,你怎么好一路上眼巴巴的盯着他看?你让陆先生心里怎么想?你要是敢给我出幺蛾子。别看我只是你伯母,我也饶不了你个小丫头。”

    钱如意忙不迭的点头:“我记下了,再不敢了。”其实,她看胡大郎,纯属欣赏。话说美丽的事物,谁不喜欢呢?胡大郎长得真的好看,看看又掉不了一块肉。

    但是,这些话钱如意也只敢在心里说,是绝对不敢和三伯母讲的。把三伯母惹急了,她真敢削人。

    饶是如此,陆子峰回屋的时候还是一股子的醋味儿。对钱如意也是爱搭不理的。

    钱如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师兄,你有没有发现……”她故意吊着不说。

    陆子峰果然上当:“什么?”

    “胡大郎和太子长得很像。”

    陆子峰一怔,狐疑的抬起头看向钱如意:“你是因为这个才看他的?”

    钱如意想要说不是,但她也得敢才行。于是违心的点了点头。

    而后,第二天启程之后,一路上不但钱如意三不五时的看胡大郎了,陆子峰也三不五时的瞅胡大郎一眼。这下,胡大郎有些发毛了,索性走到板车的旁边:“你两口子在打什么主意?”

    陆子峰是端正君子,闻言道:“没。”

    钱如意是一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惯了的,接口道:“我在琢磨,要是缺了盘缠,让你去卖个艺啥的,是不是就不用发愁了。”

    胡大郎眉头一簇,浑身煞气顿起,两道冷厉的眼刀就扎进了钱如意心里。吓得钱如意一个哆嗦:“好冷。”又要躲进被子底下去。

    胡大郎消停了二年,让钱如意渐渐忘了,这货原来是个危险分子来着。她糊涂了,竟然拿他打趣。

    胡大郎将手一甩,手中宝剑呛啷出鞘了半截,又收回剑鞘之中。冷声道:“亏得你想的出来,这个法子果然很好。”

    钱如意见他恼了,只好硬着头皮道歉:“对不住,我说着玩的。”

    胡大郎冷哼一声。转身又往车后走了。才走两步,忽然顿住。单手捂胸,弯下腰去,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哎呀……”首先惊叫起来的是三伯母:“大郎,你咋了?”

    陆子峰也慌忙停车,跑去查看胡大郎的状况。跟在后头的小七也围了过去。

    胡大郎无力的摆了摆手:“没事。老毛病犯了,一会儿就好。”

    钱如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有酒么?”

    三伯母呵斥道:“你这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胡闹么?”

    陆子峰却反映过来,急忙忙去车上的包袱里翻。

    三伯母见状道:“不用翻了,没有的。我们又都不喝酒,怎么会带着呢。”

    胡大郎单手拄着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用力向起挺着脊梁,显然,他想要站直起来,但是根本做不到。他抬手擦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不用找了。就算是最烈的酒,都没用的。也不过是麻痹自己一时罢了。”

    三伯母看了看天色:“这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雪。咱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停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这样,大郎你到车上来。”

    胡大郎终于在小七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那怎么行。”

    三伯母道:“怎么不行?都一家人,哪里就那么多讲究了。让如意给你腾地方,骑驴去。”

    小七看着阴沉起来的天色,又看看脸色苍白的胡大郎:“我看行。”不由分说,将胡大郎给扶到了板车上。钱如意被赶下车子去骑驴。

    小七和陆子峰换了换,他去赶板车,陆子峰给钱如意牵驴。

    才走了没多久,天空飘下来细碎的雪花。钱如意那小身板,在驴背上如何受得寒风吹。三伯母将板车上的被子,抱一床给她披着。一低头,忽然看见胡大郎眼泪汪汪的。

    三伯母伸手就去摸他的额头。

    胡大郎倏然睁开一双凤眸,就要躲开。看清楚是三伯母之后,眼中的凌厉才缓和了下来。

    三伯母自言自语道:“不烧啊。”接着,关切的望着他:“你怎么个难受法儿?”

    胡大郎摇摇头。

    三伯母不信:“要不难受,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哭的眼泪汪汪的?莫要瞒着我,哪里不舒服只管说,等到了前头,咱们赶紧找个大夫来瞧一瞧。年纪轻轻的,怎么能落下病根儿呢?好好看看,肯定能瞧好了。”

    胡大郎看见三伯母满脸的关切,点了点头。

    原本,钱如意和三伯母在板车上,连娃一共三人,搭着三床被子。这会儿给了钱如意一床,就剩下两床被子了。天气寒冷,一人裹一床被子显然并不足够抵挡严寒。三伯母将自己身上的被子搭在胡大郎身上,抱着笨笨和她挤在一块堆儿取暖。

    这对于三伯母来说是没有什么的。她年纪大了,当胡大郎是孩子。可是,不要忘了,胡大郎有洁癖的。

    钱如意骑在驴上,居高临下观察着胡大郎。只见那货,先是紧了紧眉头。就在钱如意以为他会拒绝和三伯母挤在一起的时候,那货竟然出乎意料的,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惬意要睡去的样子。

    钱如意大跌眼镜,心里暗呼,三伯母会法术,竟然这样轻易就治好了胡大郎的臭毛病。

    陆子峰在她腿上拍了一下。

    钱如意知道,陆子峰这是又吃醋了。

    她向着胡大郎的方向挑了挑眉毛,示意陆子峰去看。

    陆子峰看了许久,这才忽然明白过来。这两年,他和胡大郎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钱如意多,因此,他是知道胡大郎有洁癖的。这会儿看见他依偎在三伯母身边昏昏欲睡的样子,登时也诧异起来。

    雪越下越大,一家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了驿站。

    又一件令钱如意两口子跌目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胡大郎都是自己一个房间的。今天他竟然以自己身体虚弱,需要人照顾为理由,主动要求和小七住一起。

    要知道,小七就是糙汉子,一两月不洗澡很正常。那脚臭味儿,钱如意想起来都吃不下饭。胡大郎主动和小七一个屋子休息?

    钱如意高度怀疑,这货的洁癖好了,又患上了受虐的毛病。

    夜里风雪越发的大。

    陆子峰有些发愁,天亮后无法启程。

    钱如意爬起身,催他快些休息。忽听外头隐约传来马蹄声,又火把的光芒,耀过纸窗。

    钱如意顿时一惊,爬起身来就穿衣服。

    陆子峰不解:“怎么了?”

    钱如意紧张道:“三更半夜的,哪里来的马匹?别是土匪。”

    陆子分顿时也紧张起来。

    就听门外传来蹬蹬的脚步声,陆子峰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原来是小七,于是将他叫住:“你去干什么?”

    小七道:“胡大郎说外头来了五百匹马。我去看看是不是。”

    “胡闹么。”陆子峰将他拉进屋里:“你知道外头来的是什么人,就贸然出去查看?要是土匪怎么办?”

172、胡不取

    小七满不在乎道:“有北定候在,哪里还有土匪。我和胡大郎打赌来着,不去看一看,又怎么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不行,你要么回你房间去,要么就在我这里待着。绝对不能出去看。”

    钱如意也跟着点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当年我和如言进京,才出咱们金山县,就遇见了土匪。如言的丫头翠儿和奶娘就是被土匪杀了的。”

    小七这才吃惊起来:“竟有这事?”

    钱如意点头:“我还骗你么?那次,我拉肚子才免遭劫难。要不是……”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一顿。

    小七不知所以:“要不是什么?”

    钱如意不想提起,摆手道:“你不要问了。只要知道,好奇害死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行了。”

    小七见她不说,也就没有再刨根问底儿。

    陆子峰看他还想要去一探究竟,亲自将他送回房间去。

    钱如意在屋里等着,好一会儿陆子峰才回来。她提起的一颗心,这才放下,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子峰摆手:“再别提。被胡大郎拉住了。他非说外头有五百匹马,赶马的十几个人。我说不信,他非要去拉着我和小七去数。我假装相信了,他才罢休。”

    钱如意沉吟了片刻:“倘若胡大郎说的是真的呢?”

    陆子峰并没有往别处想:“真的就真的呗。”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什么,低呼了一声:“哎呀。”

    钱如意凝目望着他。

    陆子峰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要知道,五百匹马可不是个小数目,寻常百姓家里,都不允许私自豢养马匹的,如果外头的是土匪,哪里整来的五百匹马?也就是说,外头的不是土匪。

    如果不是土匪,那么就只能是官兵。

    这几年,战事停歇,少有听说调动战马的事情,更何况五百匹战马,可不是个小数目。身在经略司的陆子峰,就算不清楚具体的调动状况,但绝对不可能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陆子峰道:“我再去问问胡大郎,那马匹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钱如意道:“还用问胡大郎么?你直接问问我就行了。刚才,窗子上映照的火光,先是照亮右方,也就是说,那马匹是往右行的。”

    “右行……”陆子峰连忙走到窗子前比划了一下:“右边……和咱们同路。”

    钱如意点头。

    陆子峰顿时面色凝重了起来。朝廷在金山县设立经略司,就是为了分玉匣关的兵权。陆子峰知道,这件事非常艰难。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玉匣关竟然已经到了能够私调战马的地步。

    今日是他撞上了,他没有撞上的呢?

    那玉匣关如今到底有多少兵马?

    边关许久没有大的战事了,玉匣关调动那么多战马做什么?

    钱如意在他正在忧思的时候,又给了他一锤:“周玉郎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很高,水性也很好。”

    陆子峰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撅嘴:“你不信我么?”

    陆子峰摇头。

    钱如意道:“还在金山县的时候,你和他经常在一起,应该知道才对。”

    陆子峰点头:“经你这样一提,我恍惚间想起,周玉郎确实是会武功的。”

    钱如意做出个好奇的样子:“那你呢?”

    陆子峰甩袖,有几分愠怒起来:“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我是什么样子的,你还不知道么?”

    钱如意撇嘴:“我还真的不知道,要不然也不能走了眼。”

    “又来。”陆子峰心里发急,偏偏又拿钱如意没有办法。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为什么钱如意总说他是骗子,又说自己看走了眼。他在她面前,明明已经表现的那样纯粹,简直要将自己的肚肠剖来开,翻来覆去给她看了。她还是动不动就说他骗人。

    陆子峰简直要被气的头发都掉光了。

    到了第二天,那雪非但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原先还有风,这会儿风停了,只剩下鹅毛大雪,不要钱一样纷纷扬扬往下落。一夜之间,驿站的院子里就积攒了小腿厚的积雪。

    两口子拖家带口的,赶路是赶不成了。

    陆子峰一大早就蹲在门口琢磨。钱如意和三伯母,还有凝翠带着孩子烤火,顺便烤俩花生、瓜子儿什么的,闲磕牙打发时间。外头天色阴沉沉的,这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屋内的光线也是非常的昏暗,唯有那炉火口一团小小的火光,给屋里映照出一团朦胧的光亮来。

    这样的环境,小孩子都是安安静静的。

    小七担心他的宝贝驴和陆子峰的那匹瘦马,怕被冻坏了,一大早就跑去驿站的马棚里,忙帮放草帘子,挡风雪了。

    天色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个时辰。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胡大郎随着灌进来的冷风进了屋。将脚边的挂着的一点儿积雪抖落在地上,紧跟着凑到火堆边,伸着手烤火:“这天,可真冷。”

    三伯母道:“你不是在屋里睡觉么,这是去哪里跑了一圈,瞧着一身的寒气。”

    胡大郎道:“我能去哪里,就是出去看了看雪下成什么样子了。回来一个人影看不见,还以为你们都走了,不要我了呢。”

    三伯母顿时就笑起来,捡了几个烤熟的花生递给他。

    胡大郎伸手接过,剥了一个扔进嘴里:“真香。”转头向着蹲在门口的陆子峰走去:“你也尝尝。”

    陆子峰道:“看这雪的架势,咱们怕是被困在这里了。”

    胡大郎笑道:“无所谓,反正咱们大家在一起,有吃有喝的,在哪里过年不是过呢。”

    陆子峰意有所指道:“咱们走不得,别人恐怕也走不得。就怕到时候这驿站里人多了,粮食不够吃。”

    胡大郎道:“这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家驿站,还能不让人来这里歇脚么?”

    他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小七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蹲在门后头的两个人:“你们俩怎么在这里蹲着,差点儿害我踩上你们。”

    胡大郎就站起来和他说话:“你干什么去了?”

    小七就抱怨起来:“我去了牲口棚。你们是不知道,这个官家的驿站,驿官只管收私钱,别的事一概不用心。都这样冷的天气了,那牲口棚子连草帘子都没挂。要是冻坏了牲口,那可不得了。”他越说越不忿:“你说这世上就有捡现成的,怎么我就没有遇到。我刚把牲口棚子的草帘子挂好,收拾停当,又来了十来个人,骑着十来匹马。我说了两句,那骑马的还拿眼睛瞪我。”

    三伯母听了,责备道:“咱们出门在外的,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小七道:“这个我自然知道。陆先生的官太小了,咱谁也惹不起,这不就回来了。”

    陆子峰闻言顿时失笑:“这还都是我的不是了。”

    凝翠原本就是个忍不住话的,接口道:“可不就是先生的不是么。先生的官要是做的大,这会儿七哥早就拿大扫把,把那些人给赶出去了,还敢瞪眼睛,腿给他打折。”

    满屋子人顿时都笑起来。

    小七道:“那也不能够。咱也不是那横行霸道的人是不?”

    于是,一屋子人就围在火炉边,一边烤火,一边吃着花生、瓜子儿,随意说笑着。

    胡大郎忽然唤道:“如意……”这突兀的一声,屋里人都是下意识的一僵。要知道,胡大郎虽然在陆家待了两三年了,可是从来没有和钱如意正面接触过,更是从来没有唤过钱如意的名字。

    所以,他这样看似平常随意的一声唤出来,大家才觉得奇怪。

    钱如意却跟丝毫没有察觉这里头的怪异一般,很是平淡的应道:“什么事?”

    胡大郎道:“我听先生说,你出口成章。今日这般惬意,吟首诗来听啊,也添几分雅兴。”

    钱如意想也没想道:“不会。”

    胡大郎道:“不会拉倒。”

    三伯母忽然想起什么:“咱们就要回家了,总是这样乱七八糟的称呼,到了家里还不把街坊邻居都叫懵头了。可是不行。”

    僵硬了空气,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中,悄然无声的化解。

    陆子峰点头,赞成三伯母的提议。

    凝翠道:“那要怎么称呼?”

    小七在一旁打退堂鼓:“叫我说,就这样就挺好。要是想戏里演的那样,见了陆先生要称呼一声陆官人啥的,那我见了他是不是还得给他行个礼。怪别扭的。”

    陆子峰反驳:“不然。无规矩不成方圆,还是提前说一下比较好。免得将来遇到是非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七瞪眼:“你还真想让我给你磕头啊?我可是你大舅哥。”

    陆子峰摆手:“我又没说这个。”

    “那你说什么?”

    三伯母扯了小七一把:“你就不能听陆先生把话说完。”

    胡大郎一拍手:“我觉得陆先生这个称呼就挺好。不若以后,咱们称呼陆子峰,就都叫陆先生吧。”

    钱如意望着他:“那你呢?”

    “叫我胡大啊。或者咱们自己家里人,叫我一声大郎也行。”

    “噗……”钱如意没忍住,笑喷。

    胡大郎瞪起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干什么?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么?”

    钱如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一听见‘大郎’这两个字,就忍不住会想起一个典故来。”

    凝翠最喜欢听典故,连忙问道:“什么典故?”

    钱如意摇头:“不敢说。”

    胡大郎顿时寒了脸色,指着钱如意:“那就不用说了,肯定是临时起意,向来编排我的。”说完依旧愤愤不平,转头望向陆子峰:“陆先生,管好你家婆娘的臭嘴。不然我可就恼了。”

    陆子峰阴阳怪气道:“她是属马蜂的,你要不招惹她,她是不会蜇人的。”

    胡大郎瞪眼:“是我错了,你们两口子就是狼和狈。”

    小七听不懂:“啥狼和狈。”

    凝翠嘴快:“狼狈为奸。”

    小七顿时不干了:“大郎,你怎么骂人啊。你这可不对。”

    胡大郎低吼:“不要叫我大郎。我以后不叫胡大郎了。”

    “那你叫什么?”

    胡大郎想了想:“我叫胡说八道。”

    三伯母看着越说越不像样子了,开口道:“那名字还有改来改去的?你就叫胡大郎,看他们能把你怎么样。”说完转头看着钱如意:“你把你那典故说出来,大家伙儿听听。要真是你临时胡编乱造出来挤兑大郎的,我可不依。”

    钱如意佯装吃醋:“三伯母,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三伯母道:“这里没有外人,都是咱们自己家人。”

    钱如意无奈道:“好吧,好吧,那我就讲一讲。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一会儿胡大郎要杀我的时候,你们可都得帮我拦着。我娃还小呢。不能没有娘。”

    大家知道她在说笑话,于是都催她快说。

    钱如意清了清嗓子:“话说那有那么兄弟两个,哥哥叫做武大郎,弟弟就叫个武二郎……”

    她将一段《西门庆和潘金莲》讲评书一样娓娓道来,把三伯母、小七几个气得够呛,早忘了那个‘大郎’的由头。

    胡大郎却早已黑了脸庞。陆子峰看他实在介意,憋着笑提议:“那以后,咱们还是称呼胡……胡兄为胡大哥吧。”

    胡大郎将美眸一瞪:“我有那么老么?以后都叫我胡不娶。我一辈子不娶老婆也就罢了。”

    都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可依旧被他的话逗乐了。

    钱如意沉吟道:“不娶,不取。不如看取眼前人。这个名字细想还怪好听的。”

    陆子峰低咳一声,带起一股子醋味儿。钱如意连忙闭嘴。

    胡大郎却转而得意起来:“那我以后就叫这个名字了,谁在敢叫我胡大郎,别怪我六亲不认。”

    几个人在屋里你一言我一语,一时笑起来,一时又争吵几句。最后也没商量出个一二三四。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积雪有二尺多深。反正也是无法赶路。几个男人就去帮驿馆清理积雪。三个女人就在屋里带娃。因为这场大雪下得很突然,被困在这个驿站的还有许多路人。小小的驿站,连马棚都被挤满了。

    钱如意一行人先来的,这个驿站里一共九间房屋,被她们占了三个。后来的那一行人,将剩下的六个房间,尽数占去。导致再来的人,全都没地方住,只能在驿站的大堂里,马棚里等地方挤着,暂避风雪。

    钱如意有个容易心软的毛病,陆子峰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俩人看那些商旅、路人们实在不易。于是商量了,就就将其余两间房子让了出去。一大家子挤在一起。这个时候,是无所谓什么礼仪、礼教的。这样大的雪,这样冷的天。如果人露宿在外头,是会被冻死的。这还是太平年景,要是以前兵荒马乱的时候,那就更不得了。分分钟丧命。

173、一家人

    这边,陆子峰让出去两间房之后不久,那后来的一行人,没多久也将自己占的六间屋子,让出去五间。一大家子挤在一处,也每个消遣,凝翠就又想起钱如意讲的典故来。不依不饶的非要她讲一个来听。

    眼见着外头的天还是阴沉着,又要下雪的光景,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陆子峰心里焦灼,便也让钱如意讲一个来消磨时光。

    钱如意拗不过,便问凝翠:“你要听什么?”

    凝翠想了想:“孙猴子。”

    钱如意点头:“行。我就讲《孙猴子大战鲤鱼精》吧。”

    于是,一屋子人就坐的坐着,歪着的歪着,听钱如意用她那吐字清晰,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开讲《孙悟空大战鲤鱼精》。正说到猪八戒变小女孩儿,怎么都变不像的时候,房门咚的响了一声。

    小七走过去开门,只见外头站着两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小七问道:“你们是做什么的?怎么在我家门外站着?”

    那二人十分尴尬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屋子:“我们也是住在这里的路人,在屋里闷得无聊,偶然听见你们家有人说书,一时听得入迷了。”

    小七道:“原来这样。我们家没有说书的,是我妹子在讲典故。”

    那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从袖筒里拿出几枚铜钱来:“这些钱不多,权当给令妹润口的茶水钱。你们要是不介意,就让我俩再在这里听一会儿。”

    小七看了那铜钱一眼,有些气愤:“都说了,这是我妹子在讲典故,不是说书的。你拿这两个钱来,恶心谁呢?”

    那二人忙道:“这不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么。”

    小七摆手:“不要,不要。你们走吧,别老在我门前待着,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小七说完,转身回屋,重新将门关上。

    凝翠催着钱如意接着往下讲。钱如意怕惹事,说什么不肯讲了。

    “着火了……”突兀的一声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陆子峰和小七首当其冲就开门冲了出去。只见一股浓烟滚滚升起。小七顿时就大惊失色:“是马棚。”撒腿就往那里跑去。

    着火的是马棚,小七心心念念着他的宝贝驴和陆子峰的瘦马。冲进去先把自己家的牲口牵了出来。

    雪已经停了,但是忽然起了风。狂风卷着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的将整个马棚席卷。马棚里没有来得及解开缰绳的马匹、牲口惊的嘶叫跳跃。但是,已经没有人敢进去了。

    小七牵着自己家的牲口,抹了一把被烟火熏得流泪的眼睛,一眼看见傻站在马棚外,不知所措的陆子峰,推了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如意和三伯母她们收拾东西。”

    陆子峰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往回跑。这个时候,驿站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火借着风势,只是一时三刻间就席卷上了驿站房屋上的茅草顶。

    三伯母抱着笨笨,凝翠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

    三伯母急道:“不要了,都不要了。”

    凝翠不听,依旧忙乱这收拾:“你带着如意先走,我后头就来。”

    三伯母劝不住凝翠,只好抱着孩子和钱如意一起往外走。

    驿馆停留的人,这时都乱纷纷向外跑。三伯母毕竟上了些年纪的人,一心照顾怀里的孩子,肯定顾不上管钱如意。一抬头,已然不见了钱如意的身影。

    钱如意这个时候在哪里呢?

    她个子矮,又没有什么力气。才出屋门没走几步,就被人挤在了墙角。眼看着头顶上的茅草轰轰的燃烧,火星子刷刷往下掉。她心里不害怕才怪。她顺着墙角就往外溜。

    还别说,别人都乱哄哄的没头苍蝇一样随着大流跑。一个个被烟熏火燎的,根本看不清方向。钱如意顺着墙根儿底下,虽然看似危险,但是一路无阻。很快就跑到了驿站外头。

    她松了口气,站在驿站外头呼唤三伯母:“伯母,笨笨,快出来。”

    三伯母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放下心来。抱着孩子一门心思顺着声音往前跑。

    钱如意怕她看不见自己,找了跟棍子,将头巾解下来绑在棍子上头,高高举起来挥舞着:“三伯母,我在这里。大门在这里。”

    那些乱哄哄四下奔逃的人,听见这话,又许多人这才发觉自己跑错了方向,于是一窝蜂向着钱如意的方向跑去。

    钱如意连忙躲在一旁,掂着脚尖在人群里寻找三伯母和孩子的身影。

    忽然,颈后一痛,眼前一黑,一头栽向前栽倒。

    三伯母发挥乡下妇人的强悍,抱着娃好不容易冲出驿站的大门,只见钱如意绑着头巾的棍子丢在地上,哪里还有她的身影。三伯母顿时就慌了:“如意……如意……”

    这时,凝翠才背着几个巨大的包袱跑了过来。三伯母看见她,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凝翠啊,你看见如意没有?”

    凝翠道:“不是和您在一起么?”

    “如意丢了啊。”

    陆子峰跟着跑过来,随后是赶着马车,拉着驴子的小七。

    小七反应快,这一大家子,什么东西都没损失。可是,钱如意却丢了。

    陆子峰忽然想起什么:“胡大郎呢?”

    众人左右一看,果然胡大郎也不见了。

    凝翠道:“莫非是胡大郎把如意给掠走了?”

    三伯母根本不信:“那怎么可能。”

    凝翠道:“你们不知道,那胡大郎曾经干过这样的事的。”

    陆子峰抬手,制止住了凝翠说下去,向小七道:“七哥,咱们分头找找吧。别是被人冲散到了什么地方。”

    小七点头。

    凝翠道:“我也去。”

    陆子峰哪里有心情和她磨嘴,命令道:“你留下照顾三伯母和孩子。”说完,忙忙的和小七分头去寻找钱如意。

    驿站已经被烧毁了,驿站里的人,连同驿丞都跑了。陆子峰和小七,把方圆二里之内,差不多都找了一个遍,根本不见钱如意的身影。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落寞的回到被烧毁的驿站前。

    三伯母抱着孩子,默默的拢在被子里。

    小七看着那驴子和马,气急道:“我就不该先去牵牲口,应该先把如意带出来才对。她那小身板儿,随便谁往胳肢窝下一夹,就给带跑了。”

    三伯母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别是她自己走迷了路。”

    几人都知道,这个理由实在的牵强。要钱如意迷路,基本不可能。

    眼见天色晚了,寒风刺骨。几人只好将行李重新搬到被烧毁的驿站墙角下,寻个背风的地方,先捱过这个夜晚再说。好在小七和凝翠把行李都抢救了出来,不然,这样冷的天气,这一行老老小小的,根本就捱不过夜晚。

    可是,就算临时有避风港,几个人又怎能睡去呢。

    “看,那是什么……”凝翠会功夫的,五觉比常人要好一些,首先发现了异常。

    只见在漆黑的夜色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动,渐渐进了,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几人顿时又紧张起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凝翠跳起来,摆出个防御的架势,小七捡了块砖头拿在手上,顺手给了陆子峰一根棍子。

    三伯母紧张的抱着笨笨,随时准备逃跑。

    呼哧,呼哧的声音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身形来。似乎是一个人,但是又不敢确定。

    陆子峰喝了一声:“谁?”

    许久,对面传来胡大郎的声音:“我……”

    几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见胡大郎肩上扛着一物,步履艰难的走了过来。那呼哧,呼哧的声音,正是他的喘息声。

    陆子峰迎过去:“你去哪里了?”

    胡大郎将肩上的东西,扔进陆子峰的怀里:“我受伤了,快帮我止血包扎。”一边说着,一边就开始动手脱衣服。

    小七凑过去,黑夜里也看不清楚。

    胡大郎摇晃了两下,就向后倒去。

    小七伸手接住他,出手之间一片粘腻。

    陆子峰这才看清,胡大郎扔进他怀里的,原来是昏迷不醒的钱如意。

    一抬头又看见向后倒去的胡大郎,连忙将钱如意放在三伯母身边,跑过去帮小七。

    凝翠引燃火折子过来照亮。只见胡大郎身上两道伤口,深及骨头。要不是天气寒冷,阻止了血流的速度,这会儿他恐怕早已血尽而死了。

    小七急道:“这个不行啊,这样大的伤口,就这样包起来,是不行的。如意,如意……”他一叠声叫了几声钱如意,才想起钱如意昏迷不醒。

    他急忙跑到三伯母身边,将钱如意扶起来,摇晃着她:“如意,你醒醒,快醒醒。”

    钱如意隐约中听见有人在唤她,顿时不耐烦起来:“干嘛?”这一声出来,立刻头痛欲裂,脑袋似乎要炸开一般。她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股冰冷刺骨的冷,顺着鼻腔钻进了五脏六腑,将她一个激灵,重新激活过来。

    脖子仿佛要断了,脑袋也痛的厉害。

    小七见她缓过劲儿来,催道:“你快去看看胡大郎,他快死了。”

    钱如意道:“我也快死了。”

    小七急道:“他把你扛回来的啊,你快去救他,迟了他就真死了。”说着,扯着钱如意就走。

    钱如意的视力一向就非比寻常,能在暗夜里视物的。

    等她踉踉跄跄被小七扯到胡大郎面前,顿时倒抽一口冷气:“怎么伤成这样?”

    小七道:“你快想办法,怎么办?”

    钱如意向三伯母道:“有针线么?这样重的伤口,得缝合才行。”

    “这可是人,你可得认真些,不能开玩笑。”

    钱如意道:“你既然要我想办法,就得听我的。”

    好在凝翠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了。找出针线给钱如意。钱如意将那针拗成弯月形,望了望奄奄一息的胡大郎:“我也没有缝过人,要是有什么差池,还望担待。”

    小七骂道:“你说的是人话么?”

    陆子峰低喝道:“别吵。”

    其实,钱如意也并不是非要说这样刻薄的话,实在是她心里也紧张啊。脑袋又疼,脖子也疼,还糊里糊涂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陆子峰帮她压着胡大郎的伤口,钱如意下手开缝。还别说,平日连针线活儿都干不好的人,缝人肉却缝的意外的平整。

    只不过,等她缝起,胡大郎差不多也快断气儿了。天气很冷,他失血过多还就那样无遮无挡的躺在雪地里一个多时辰。要是换了常人,冻都冻死了。不过福祸相依,也正是因为这极低的温度,胡大郎才捡回一条命。

    温度低,血流慢,伤口不容易感染啊。

    到了第二天早上,钱如意和陆子峰又在附近的雪堆里,拔雪寻找了多半天的草药。也幸亏了当年俩人一路挖草药进的京城。对这条路两侧的情形还算熟悉,要不然两眼一抹黑。胡大郎还是个死。

    可见人这一生之中,无论那种经历都是宝贵的财富。没有用上,只是还没有遇到恰当的时机而已。一旦遇上了,是可以救命的。

    就这样,一家人在大雪之后,就在驿站的废墟上修养了几日。等胡大郎的伤势稳定之后,才重新开始上路。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钱如意其实是没有记忆的。

    胡大郎说,他发现钱如意被人掠去,就去追赶。然后跟那些人打了起来。幸亏有人暗里出手帮忙,他才能将钱如意带回来。不然这会儿早就凉透了。

    钱如意问他为什么。

    他只回了一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因为道路积雪很厚,所以,一家人走得很慢。原本一个月就能到金山县的,结果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到了后来,盘缠用尽了,小七带的粮食也用尽了。两口子重操旧业,挖草药,卖字画度日。不过,因为有了小七和胡大郎的帮忙,收益远比往日要多得多。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胡大郎天生就是个做生意的材料。

    怪不得,他那偌大的家业,只他一个人就能轻松支撑下来。

    同样的草药,胡大郎拿去卖,就能卖上更好的价钱。那药铺的老板还对他恭恭敬敬的,又是茶,又是水的伺候。钱如意和陆子峰去买,就得看那药铺老板的脸色,还要被压价。

    同样的字画,两口子走街串巷都卖不出。胡大郎拿着出去转悠一会儿,就以高价给卖掉了。在做生意上头,两口子不服气还真不行。

    钱如意终于相信,有些人就是天生带着财运的,只要他想,走到哪里都不缺钱花。

    话说钱如意自上次匆匆离家,转眼已经三年。

    一家子先到了县城里四伯家落脚。

    看见钱如意好端端的抱着孩子回来了,四伯和四伯母很是欣慰。得知爷爷、奶奶现在在大伯家养老。钱如意便急着回去。可是,临到元宝村外,越走越是情怯。

    小七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了,人还没进村,就已经呼喊上了:“爷、奶,我回来了。儿子,你爹回来了。”

174、你看错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小七进京的时候,他的媳妇还怀着孩子,没有生产呢。原本她对于小七总骂她这件事还有些微词,这一瞬间,竟然无比感动起来。

    固然小七进京有着自己的打算,可毕竟为她操劳了这三年。如今她回到家里来,竟然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没想到为家里人带。她这个姑娘,也是白养活了。

    钱如意刚过了桥,家里人就蜂拥而出,纷纷迎了过来。小七无比的兴高采烈,牵着他的宝贝驴,高声炫耀:“驴,大家看我的驴,怎么样?这可是京城里的驴,可比咱们这的驴好的多。”

    钱如意看着好笑,却忽然泪湿眼眶。

    有人过来,从三伯母怀里接过孩子。笨笨也不认生,口齿清晰,见人就叫。一时间,整个元宝村都充满了欢笑声。一大家子人亲亲热热,竟没有一个人提起,钱如意这趟是空着手回来的。

    小七一路上,将那胸膛挺得跟只公鸡一样:“那京城就是好。那大街都铺着青石砖,刮风下雨一点儿都不泥泞,哪像咱们这儿,晴天刮风一脸土,雨天走路两脚泥。”

    不知谁说道:“你不是说京里地上都铺着金砖吗?怎么又成石头的了?”

    小七也不介意:“那不是咱们以前没见过世面吗?”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忽然,大家的声音同时止住。目光纷纷向着大伯的家门口望去。只见白发苍苍的爷爷、奶奶,颤颤巍巍得站在大伯家的栅栏门外。

    小七扔下他的驴缰绳就跑了过去:“爷,奶。”说着一个头磕了下去。

    钱如意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模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爷爷、奶奶面前,怎么就和爷爷、奶奶抱成一团哭泣了起来。

    钱如意心中有千言万语,到了这时却都化成了眼泪,只能任凭眼泪流啊流,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反倒是小七,短暂的激动之后,又开始了口若悬河的炫耀:“爷、奶,你们是不知道,如意那个死丫头可赶上了,捡到宝了。陆先生现在当官了,正九品的主薄大人呢。”

    陆子峰被他说的,脸皮直发抖。在京城不入流的小官阶,此时从小七嘴里说出来,跟多大个官员一样。

    “当官了?”爷爷激动的胡子直抖:“咱们老钱家,可从来都没有出过当官的啊。”

    小七道:“可不是呢。虽说陆先生是姓陆的,可是他家里没什么人。又娶了如意那个死丫头的,就好像咱们家的人一样。他当官,咱们脸上当然也光彩的很。以后走出去和人讲话,都有底气的很呢。”

    爷爷连忙道:“耶,可不敢那样,会被人骂‘狗仗人势’的,咱们家没有那么势力的人,可不敢做那势利眼的事情。”

    奶奶拉着陆子峰的手:“那九品是多大的官啊?”

    陆子峰还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小七道:“九品那是老大的官了。县太爷才七品。”

    “那九品比县太爷还大呗?”

    “不不不……”陆子峰连忙解释:“您别听七哥乱说,九品是最小的官阶。”

    小七不服气道:“怎么就是最小的官阶了?你之前不还是从九品么?”

    陆子峰有些哭笑不得:“七哥,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么?”

    “凭啥?你做官是好事,好事就得说。”

    话音未落,从外头跑进来一个半大小子:“七哥,听说你从京里带了一头驴回来?给我骑吧。”

    钱如意转头望去,只见那小子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得面目酷似葛六女,青秀是挺清秀的,不过总给人刻薄的感觉。小九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转头看向她,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撇了撇嘴,依旧把目光落在小七身上。

    一时间,热闹的屋子里鸦雀无声。俗话说的好,一个牲口等于半家时光,不要小看这一头驴,无论是在乡下还是城里,都是顶顶值钱的宝贝。很多人奋斗一辈子,都不见得能买起一头驴。小七看这头驴,简直比命还重要。

    大伯母见状,走来打圆场,向小九道:“你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驴。”

    谁知,小九并不买账,冲着大伯母呲牙咧嘴:“男人说话,你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这一句话把大伯母给噎的:“你个小屁孩子,跟谁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小九将眼睛一翻:“我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

    气的大伯母就要打他。被人拉住这才罢了。

    小九依旧扯着小七,不依不饶:“七哥,这个家里都是坏人,他们都不和咱们好。你跟我回家吧。咱爹、咱娘在家里等着你呢。把那驴也牵着。舅舅做了县令,在县里给我找了学堂,以后我要去县里读书,那驴我还要骑的。”

    小七推他:“去去去,别在这儿捣乱。”

    小九见他不接话,顿时恼羞成怒,指着他骂道:“钱老七,你不爱护幼弟,无情无义,不孝顺父母,不忠不孝,就是个败类,孽障……”

    小七顿时就生气起来,一把薅住他:“别人读书,你也读书。别人都学的好话,你净学骂人了对不对?你再骂我一句试试,看我打不打死你?”

    小七见自己哥哥真要打自己,慌忙挣脱开,逃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我回去告诉咱爹,咱娘去。你吃里扒外,不是个好东西。看咱爹,咱娘怎么治你。”

    提起这话,大伯母一拍大腿,推着小七道:“你快回去看看你媳妇儿,一会儿再回来和你爷爷、奶奶说话。”

    小七一脑门儿浆糊:“我媳妇怎么了?”

    大伯母一叠声的催:“让你去看,就赶紧看看去,怎这么多的废话。”

    小七忙忙的走了。

    钱如意问道:“七嫂怎么了?”

    大伯母显然不愿意在她面前说起这件事,转而顾左右而他言:“你们一路上也累了,先歇一歇。我去吩咐媳妇们张罗饭菜。这几天就在大伯母这里住下。”

    钱如意看向爷爷和奶奶:“七嫂到底怎么了?”

    爷爷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奶奶道:“还能怎么。你那个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小七一走,你七嫂娘儿俩还有好日子过么?”

    钱如意道:“那可是我七哥的媳妇。”

    奶奶忿忿道:“你还是她的亲闺女呢。一个儿媳妇,一个孙女儿,她才不会放在眼里,恨不得把她们娘儿俩给挤兑死才算。还好,你七哥可算是回来了。”

    钱如意有些回不过味儿来:“不是说七嫂生的是儿子么?”

    奶奶道:“是闺女。”说着,无比惋惜道:“咱们老钱家,顶数的缺闺女,可怎么就生在了你七嫂肚子里呢?”

    陆子峰道:“要不,咱们去看看。别回头七哥咱弄出什么事情来。”

    奶奶摆手:“别去。你那个丈母娘啊,我看已经走火入魔,为了她娘家已经没有半分人性了。自己的亲闺女卖了,自己的儿媳妇挤兑着,孙女儿更不想要。现如今,除了她生的儿子,别个谁还能制住她?让小七去,谁都别管才好。”

    话虽如此,陆子峰还是有些担心小七。他和小七在一起三年,小七的性格他十分清楚。那人虽然爱骂人,但是秉性耿直,有些鲁莽气。

    他走出屋子,看见闲闲站在外头看天的胡大郎:“大郎……”

    “打住,我叫胡不取。”

    “好。”陆子峰点头:“不取兄,能不能麻烦你和我一起去看一看七哥?”

    胡大郎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先生吩咐,未有不从。”

    陆子峰无奈的摇头。

    两人一起出了大伯的门,向着老宅钱家老宅走去。

    胡大郎人物生的极好,一路走过,不知道引起多少乡亲驻足。他原是个爱出风头的人,自然是不在乎这个的。只是感叹这乡下的民风:“我活了快三十年,今日才算真的来人世间走这一遭。”

    陆子峰道:“那以往,你都是在天上过活吗?”

    “不,是地狱。你是不会明白的。”

    陆子峰没有再说什么。

    元宝村并不大,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老宅前,就听小七的暴怒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她是我媳妇,除了我,你们谁都不能欺负我,就算是亲爹,亲娘也不行。”

    陆子峰道:“坏了,吵起来了。”

    胡大郎一把将他拉住:“我倒是觉得,七哥这句话说的在理。”

    陆子峰急道:“七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鲁莽,一会儿非打起来不可。”

    胡大郎道:“那怕什么,他要是打不过,不还有你我么?”

    陆子峰有些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七哥的亲生爹娘。”

    胡大郎似乎才想起这件事:“这样啊。”他思索了片刻:“那我还真不好帮忙了。你也不好帮忙。那咱们来这里做什么?”

    “拉架啊。”

    “人家的家务事……”

    话音未落,就见小七抱着一个和笨笨差不多大的娃子,拉着一个身材槁枯的女子,愤愤然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见陆子峰和胡大郎站在门外,七尺高的汉子,顿时就红了眼圈,唤了一声:“先生……”眼泪就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他大约觉得这样不好,转头向那女子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陆先生,咱们妹夫。以后咱们一家子,就傍着他们过日子了。他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再不回来了。”

    那女子神情茫茫然的抬起头,迟缓的看了陆子峰一眼,又看了胡大郎一样,摇头道:“不对啊,我记得,如意没有这么高的。几年不见,长高了?”

    原来,她竟是把胡大郎认成了钱如意。

    小七道:“你乱说什么,那是胡大哥,不是如意。”

    “胡大哥……”那女子皱起眉头,使劲向前伸着脖子,眯着眼睛想要将胡大郎看清楚,但显然,她的眼睛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时,钱五郎从里头骂着出来:“你这个孽障,要和老子造反,老子打不死你。”说话间抡起一把锄头,照着小七的后脑勺就砸了下来。这一下要是砸中了,小七不死也难。

    陆子峰大惊:“住手。”

    但是已经晚了。

    胡大郎将手一甩,只见一道流光飞出,砰的一声砸在钱五郎的胳膊上。钱五郎哎呦一声,身形一个踉跄,那锄头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胡大郎一个箭步跨过去,看似闲庭信步,已经走到钱五郎面前。弯腰将击中钱五郎的那件东西捡了起来,原来是他的剑鞘。他将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在指间旋出一个璀璨的剑花,而后归剑入鞘,呛啷一声响,带起一阵余波,仿佛苍龙低低吟过苍穹。

    钱五郎吃了一惊,接连后退了几步,这才站定,望着胡大郎:“你是什么人?”

    胡大郎一笑:“跟着陆先生的人。”

    钱五郎向门外望去,这才发现站在台阶下的陆子峰。

    陆子峰遥遥向他见礼。钱五郎却忽然惶恐起来,连滚带爬的转身往回跑了。

    陆子峰接过小七怀中的女娃娃,和他夫妻一起往回走。心里庆幸,幸亏自己和胡大郎过来看了一眼,若不然,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一行人走到之前钱老爷子操持着建的新宅子前,陆子峰下意识的向着里头望了一眼。只见寒冬腊月的天气,赵丰收却光着膀子,在院子里锯木头。

    大约察觉到陆子峰的目光,他转头看了过来,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就又将头转了回去,接着锯木头。

    胡大郎悠然道:“陆先生,我怎么觉着,这小子眼睛里对你有敌意呢?”

    陆子峰淡然道:“你看错了。”

    几人回到大伯家。大伯母已经带着儿媳妇们张罗好了饭菜。看见小七领着妻儿过来,大伯母也没有多说什么。

    大伯母虽然热情,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是爷爷、奶奶当家的时候,钱如意这一趟,叫做回家。可如今,只能叫做回娘家罢了。自来走亲戚,住上一两日的还行,要是常住那是万万不行的。

    第二日,陆子峰就让胡大郎去县城找房子,将来经略司要在那里设衙门,陆子峰势必会在此地落脚,也有可能,这一辈子,就在这里扎根了。

    钱如意看到七嫂的时候,心里也是无比的酸楚。原本,她千里回乡,往日父母对她的绝情,不经意间被这乡情淡化了许多。这时看见了七嫂的凄凉样子,她那颗哀凉的心,忍不住又冷几分。

175、快走

    她犹自记得,当年七嫂跟着她离开葛家时,青葱般的样貌,花朵般的形容。不过短短三年,怎样的经历才能让她变成如今槁枯的样子。不但如此,她那一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已经不再明亮。看东西的时候根本就看不清。

    两人唏嘘了半响,不知怎的说起了赵丰收。

    七嫂颇有几分羡慕道:“他如今可不得了,是咱们这一带的财主了。”

    钱如意触动心事:“就他?还财主呢,怕不是有一文钱都被他爹娘给搜刮走。”

    七嫂摇头:“这人是会变的啊。赵丰收三年前就已经和他的父母断绝来往了。虽然他爹娘隔三差五还是找他闹腾。可是,听人说,他一文钱都没再给过他父母。前儿还听说闹来着。这两日消停了,估计要不了三两天,又会闹起来。”

    钱如意问道:“赵大妹嫁人了么?”

    七嫂摇头:“没有。爹娘不修,儿女遭殃,一点儿都没错。原本是有人给赵大妹说了个婆家的,只是对方穷了些,家里还有个儿子。不知怎的,没成。现在……”七嫂说着,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那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元宝村有个赵凤花的。”

    “啥意思?”

    七嫂道:“开门子了呗。”

    开门子是金山县这一带,娼门的暗称。那明的叫窑姐儿,暗的叫暗场。这野路子的就叫开门子的。

    钱如意下意识的吃了一惊,她做梦都没想到,赵大妹竟然会走上这样一条道路。

    两人正说着,外头忽然吵闹起来,只听赵丰收娘那独有的高亢中带着嘶哑的嗓门,哭叫道:“老天爷,不能活了啊。我养了这样一个没良心的儿子,眼睁睁看着他爹娘饿死也不管呐。”

    钱如意起身就要去看。爷爷察觉了,低喝了一声:“哪儿去?”

    钱如意坐回去:“没想去哪儿。”

    爷爷将烟锅在磕的邦邦响:“咱们家和他们家早就绝交了。你也是嫁了人,当了娘的人了,不许再和他们家有任何瓜葛。以后,别说没遇见那家的人,就算遇见了。他们不躲着,咱躲着走。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呸……”

    钱如意见爷爷真的动怒了,连忙道:“我就是坐的时间久了起来活动一下。”

    “哼。”爷爷根本就不爱听。

    那外头越闹越厉害。连奶奶都有些奇怪起来:“老头子,今儿那边的动静有些邪乎,能不能出什么事?”

    爷爷骂道:“操你的闲心,我娃吃那亏,都是你操闲心操出来的,还不长记性咋地?”

    奶奶吃了瘪,瘪了瘪嘴:“我也就随口一说。”

    “提都不要跟我提。”爷爷起身,走到屋门口,背对着屋里坐在了门槛正中间。这意思很明显,我看你谁能出去。

    外头一直闹到天色傍黑才停歇下来。

    陆子峰和胡大郎从外头回来,进门看见爷爷闷闷不乐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爷爷道:“没事儿,门槛上凉快。”陆子峰走进屋里,爷爷也佝偻这腰背,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问道:“房子找的怎么样了?”

    陆子峰道:“临近年下了,有些不大好找。”

    爷爷想了想:“这样,我这把老骨头,在这个家里说话还能顶点儿用,我去跟你叔伯们商量,看谁能腾出个屋子来,给你们过年。等过了年,再去找房子。”

    陆子峰笑道:“我只是说不好找,并不是找不到。”

    “那是找到了?”爷爷侧起头望着陆子峰,昏黄的眼睛里一瞬间满是失落。

    陆子峰点头:“找到了的。”

    “这么快啊。”爷爷又闷闷不乐起来,走到角落里,将自己缩在油灯的阴影里头,看得出他心里舍不得钱如意这么快就离开,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挽留。

    钱如意见状,心里非常难受,走过去搂住爷爷的臂弯:“找到了我也能经常陪着你和我奶。”

    “耶,那怎么行。你们那么老远的过来,脚跟都没站稳,我和你奶怎么能再跟你俩添乱?你踏实跟陆先生过日子,我和你奶不想你。”

    这一句,差点儿没把钱如意的眼泪勾出来:“不想就不想呗,干嘛说出来。”话虽如此,她心里是十分明白的,爷爷、奶奶一手将她抚养成人,怎么可能不想呢?

    陆子峰笑道:“您二老要是想我俩好,还真的陪着我们。一则呢,我们这次找的房子,实在太大了。要是没有长辈压着,恐怕我们年轻人压不住。”

    爷爷来了精神,抬头看着陆子峰,夸赞道:“还是陆先生想事儿周全,这才是读书人的样子。老年间是有这样的说法,是得有长辈压宅才稳当。那二呢?”

    陆子峰含笑看了钱如意一眼,做出个不好意思出口的样子:“如意吧,别个都好,就是嘴巴太厉害。七哥一个根本就压不住她,您二老可是不知道,我在家里……”底下的话还用说吗?这是告状告到老根儿底下了,有小七一个骂钱如意,陆子峰还觉得不够,搬请爷爷、奶奶两尊大佛来镇压她了。

    最令人无语的是,爷爷竟然十分赞成陆子峰这话,点头道:“这娃是让我和你奶给宠坏了,我对不起你陆家啊。”

    陆子峰将话锋一转:“所以,您二老无论如何也得跟我们一起住着。”

    爷爷想了想:“行。反正你们在县城里,距离老四家也近。我老俩要是有个什么事,叫老四也便当。”

    奶奶看着爷爷:“你这老东西,你这就同意了?你看不出来,这孩子就是变着法儿的,想要让咱俩去他那里养老?”

    爷爷想了想:“有吗?咱俩也不算太老啊。至少,给娃看个家还是行的吧?要不然,他俩年轻人,住那样大的房子,你放心?”

    奶奶诚实道:“不放心。”

    事情就这样简单的敲定,爷爷迫不及待的就去和大伯说了这件事。俩老人高兴的一夜没睡着觉。住不住大房子,两人倒并不在乎,主要是能和钱如意在一起,就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大伯就叫了二伯他们几个,一起来帮爷爷、奶奶搬行李。其实老俩没什么东西,就几件衣服,俩被窝卷。靠儿孙赡养的老人,到了这会儿,身价都分给儿孙了,除了吃喝拉撒,别无牵挂。只是爹娘要出门,做儿孙的无论如何也得去送一送而已,不能当作不知道,那就实在不像个样子了。

    三伯母见钱如意这么快就要走,当场就哭了个稀里哗啦。一边是丈夫、儿孙,一边是她亲手养大的侄女儿和外甥儿,她都舍不下。

    奶奶让她过了年就去看钱如意,三伯母这才稍稍止住了眼泪。

    钱如意和七嫂各自抱着孩子,和凝翠一起坐在板车上。板车上依旧铺着褥子,上头盖着被子。陆子峰赶车。小七的那头宝贝驴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套上了家里的板车,拉上了爷爷和奶奶以及非要跟着去玩儿的,六婶子的小儿子。

    一家人收拾停当,正要出发。忽见钱五郎虎着脸色,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过来,劈手就去夺小七手中的驴缰绳。

    小七自然不依,一把将他推开:“你干嘛?”

    钱五郎怒气冲冲道:“你要滚,只管滚蛋。咱家的驴不能牵走。你弟进城上学,还要骑的。”

    小七简直要气炸了:“这是我的驴,我辛辛苦苦攒钱买来的。”

    钱五郎道:“你都是我儿子,你的驴就是我的驴。今天你必须把驴留下来,要是耽误了小九的学业,我打不死你。”

    爷爷和奶奶早已听不下去,怒道:“你打我孙子一个我看看?我和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么?但凡我老两口有一点儿是这样教你的,早就把你打死了,还能容你在这里叫唤?”

    叔伯们怕爷爷气出个好歹,连忙过来安抚他:“爹,不要和老五一般见识。他就是那样一个糊涂人。”

    钱五郎听了,顿时更加气愤起来,指着那些兄弟子侄们骂道:“别以为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我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们挑唆的。现在,我闺女不是闺女,儿子不是儿子,你们满意了?”

    大伯喝道:“老五,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我亏心?”钱五郎指着大伯:“我看亏心的应该是你们。我养的儿子、女儿,好处全让你们拿了,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亏心不亏心?”

    大伯怒道:“老五,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我呸……”钱五郎一口吐沫啐在地上:“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兄弟一场。见过这样不要脸的兄弟吗?你们一个个,吃得饱,穿得暖,谁睁眼看看我的日子了?我找个活儿干的好好的,咱爹娘还给我搅和黄了。分家的时候,新房子分给你们,破旧的老屋给我。你要是还记得有我这个兄弟,能办出这样的事儿来?”

    大伯真的气极了,向前就要抽钱五郎大嘴巴子。

    “爹,爹……”大伯的儿子们见了,连忙将他拉住,劝道:“您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何必这样动气呢?谁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嘴长在别人脸上,咱们还能管的住么。咱们问心无愧也就是是了。”

    大伯气怒,恨声道:“你们要是有一个像他的,我立刻就一棍子给你们打死。”

    爷爷实在无力和钱五郎生气了,无力的摆手道:“小七啊,咱们走吧。”

    小七拉着驴车就要走。

    钱五郎见了,一下子蹦到驴车前头,挡住了去路:“把驴留下来,你死到哪儿我都不管。”

    小七昂首怒道:“我要是就不呢?”

    钱五郎叫道:“我打死你信不信。”

    小七气急反笑:“合着在你心里,就小九是你儿子对不对。我和如意都是捡来的对不对?”

    钱五郎抻着脖子叫唤:“你能和小九比吗?小九是读书人,那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一辈子也就是个刨地的料。我和你娘能指望上你,母猪也能上树。”

    小七吼道:“你指望小九,我又不指望。他想要驴,你给他买去,关我什么事?”

    “那不是你兄弟吗?要一头驴怎么了?等将来小九举了官,你送到人家面前,人家都不稀罕看。”

    小七将他推开:“我就是饿死,也不找他要饭。”

    钱五郎见无论如何拦不住小七,索性往驴车前一躺:“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驴,就别想走。”

    “我怕你是吧?”小七将牙一咬,拉着车就往前走。

    大牲口是有灵性的,看见人了它不往前走。气得小七抡起鞭子就抽它,仿佛抽的不是驴,而是他那满腔的怨愤一般。

    驴子吃痛,顿时就嘶叫跳跃起来,眼看发了狂,狂奔向了钱五郎。钱五郎一看驴惊了,真的向着自己碾过来,吓得连滚带爬就往路边躲。那驴拉着板车,哐啷,哐啷就从他身边跑了过去。把车上的爷爷、奶奶,已经叔伯们吓得可是不轻。

    等钱五郎回过神来的时候,小七已经赶着驴车,绝尘而去了。

    三伯催促陆子峰也赶快走,省得一会儿钱五郎又来无理取闹。

    陆子峰催动马车,正要走,就见钱五郎果然冲着他过来了。陆子峰顿时就头皮发紧。他是个读书人,讲理辩论他是不怕的,可要是遇到这样的撒泼打滚式搅闹,他就束手无策了。

    下一刻,只见凝翠一跃从车里跳了下来,拦住了钱五郎的去路。陆子峰连忙赶着马车就走。

    钱五郎想要去拦截他,凝翠将脚一抬,给他绊个大马趴。

    他正要骂的时候,凝翠连忙伸手去扶他:“哎呀呀,对不起啊,我没看见您。快起来,快起来。”

    钱五郎急着去追赶陆子峰,想要借助凝翠的搀扶赶紧起来,下一刻,凝翠手一松,啪叽,他又摔了回去,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一阵暗地里哄笑。

    钱五郎气急败坏,好不容易爬起身,指着凝翠:“你这丫头怎么回事?”

    凝翠两手一摊,做出个无辜的样子:“我不是故意的啊。”

    “你起开,我没工夫和你磨嘴。”

    “哦。”凝翠说完,转身去看马车走到哪里了。见车子走得远了,估摸着钱五郎追不上。她这才回头向着钱五郎嘻嘻一笑:“我闪开了,你要是想追马车,可得快点儿。”

    钱五郎顺着路望去,见那马车已经走得远了,一肚子怒火冲着凝翠就去了:“追个屁,你追一个我看看。”

176、惊艳

    凝翠脆生生应道:“那您可看好了。”将足一点,腾身一跃,嗖的一声一步足足跨出去一丈多远。这下,不光钱五郎傻眼了,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一众乡邻,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看着那个大眼睛,黑不溜秋没啥奇特的女娃子,几步就走出那么老远,又一个跳跃,上了马车。不但如此,她上了马车之后,还站在马车上冲钱五郎挥手,遥遥的喊道:“大叔,我追上马车了哦。”

    钱五郎顿时捶胸顿足,也就是他没病,要不然非被凝翠给气吐血不可。

    陆子峰有几分犹豫道:“如意,咱们这样对我岳父,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钱如意翻了他一眼,反问道:“我愿意吗?”

    陆子峰语塞。

    马车走了一段,就赶上了等在前头的小七。两辆板车,一前一后的沿着乡间小路往县城去。

    钱如意之前听陆子峰说,他们找的房子有些大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以为也就是比她大伯乡下的房子大一些而已。结果等到了县城才知道,他们找的房子何止大,简直太大了。

    大也就算了,还是一处非常有名的宅子。方圆百里最有名的鬼屋。

    关于那房子闹鬼的传说,已经无法统计了。院子里荒芜的树木都长成比碗口还粗的参天大树。

    当钱如意看见那房子的时候,一个个鬼故事就在她脑海里转圈上演。惊叹道:“这地方也太刺激了。”

    陆子峰一脸怅然:“我要说这里原本是我家,你信不信?”

    “啥?”钱如意高度怀疑自己幻听:“你家不是在京城么?”

    陆子峰走到门口的石鼓旁边,那里靠着一块残破的门匾。他仔细的将门匾上的灰尘擦拭去,露出模糊的两个字“武宅”。

    钱如意奇怪道:“姓都不同,怎么说是你家?”

    陆子峰道:“京里那个是御赐的宅子。这个才是我出生的家。”

    钱如意道:“我怎么从来没听说,武侯在金山县安过家?”

    陆子峰道:“你去哪里听说去?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我母亲怀着我身体不方便,自然要寻个妥善的地方,才好生养。又怎么会宣之于众呢?”

    钱如意好奇道:“只听说武侯和夫人双双抗敌阵亡,难道你母亲也是会打仗的么?”

    陆子峰摇头:“我不知道。那时候,我才三岁。不过……她大约是会的吧。”

    一行人进了大门。胡大郎没回去,就是找人在收拾这里。

    别看外头大门破败,周边一副荒废的样子,等进了大门再一看,门内很是开阔。大约武将家宅,都是这样,粗犷开阔。迎面是一座半敞的敞亭,厅中已经打扫干净,但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摆设。乍看上去,有些像戏台。

    果然,爷爷奇怪道:“这里怎么还有个戏台?”

    奶奶也跟着符合。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后还是奶奶自己想出来一个,在她看了比较合理的解释:“这大概是专门修来,晾晒粮食的,要是阴天下雨,就不怕粮食淋湿了。”

    爷爷也觉得有道理。

    钱如意在一旁哭笑不得。这敞亭,明显就是方便点将,议事用的。不过,话说陆子峰的母亲到底是怎样一位女中豪杰呢?养胎还不忘在家里修个点将台。

    敞亭后头才是起居的屋子。胡大郎已经找人把屋子都打扫出来了。这个宅子,和京里比起来,屋子并不多,只有两进的房子,前头一个敞亭,后头三合的一个院子。十二间上房,两边分别有个七八间的厢房。屋子保存的还算完整,最起码比京里的房子好。

    它大就大在,房子四周都是空地,这时长起荒草和树木来,将屋子严严实实的环绕起来,因此显得阴森。

    爷爷一路走一路感叹:“这地方可真大,要是种菜,那不得种老多呢。”

    奶奶也跟着符合:“可是。还要养上几只鸡。我看那草长的挺深的,来年再养两只羊。”

    他俩不说,小七还把他的鸡鸭牛羊啥的给忘了,这一说起来,他顿时就想了起来:“爷、奶,等咱们安置下来,我回京里,把那些牛羊都牵回来。”

    爷爷意外道:“你还有牛羊?”

    “有啊。”小七道:“你们是不知道,陆先生家可比这里大多了,那屋子多的住不过来,都糟了。屋后还有池塘,还有地。”

    爷爷、奶奶瞪大眼睛听小七说那些京里的事。

    钱如意和凝翠忙着安置床铺。

    爷爷、奶奶都是苦了一辈子的人,所以也没什么讲究。

    这里屋子是现成的,胡大郎又找人提前收拾了许久,安置一家子十来口子,那是很轻松的。

    四伯听了这一家子在这里落脚,来看了一次,言语间虽然对陆子峰找这么个闹鬼的宅子有些微词,但是怕爷爷、奶奶多想,也就没敢多说什么。

    至于别个,知道的也当作不知道罢了。但凡到了这个境地的,哪里还讲究得起什么。比如小七,他要是讲究,如今带着孱弱的妻儿,又能往哪里去呢?左不过心一横,住着就是。

    陆子峰又说这里是他的旧宅,权当他们走亲戚来了。

    陆子峰这次回来,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朝廷要开设新衙门,少不得要先选个地方来。要建造信屋舍,还是就地征召已有的屋舍,那都要实地勘察了,先做起来再说。

    陆子峰比卫善先一步回来,就是干这个事的。

    因为路上大雪的耽搁,他回来的已经晚了。原本预算着十一月低,最多腊月初就能到。可是如今都已经腊月二十一了,再有两天,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衙门也就都歇假了。

    所以,留给他的时间没多少。

    安置好家宅,陆子峰就和胡大郎一起去寻何时开设经略司衙门的地方。经略司经略边地,军政一手抓。如果建成,是个实权衙门。虽然这时候,还隶属在户部下头,但是明眼人都清楚,一旦这个衙门有了独立运营的体统,脱离户部,直接归朝廷统辖那是分分钟的事。只不过,此时失态不明,没有人明说罢了。

    这就给陆子峰出了个难题。这样一个衙门,用地多了不是,少了不是。倘若那衙门小了,还没落地先就失了威风,于后来的事物开展不利。倘若那衙门大了,引起州府忌惮。恐怕还没落地,就会胎死腹中。

    陆子峰天资聪慧,胡大郎的脾气又是百无禁忌。这两人在一起,按道理不会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可就是这个经略司的选地,硬生生把两人给难住了。

    两人绕着金山县转了两天,也没找到一块合适的地块。

    眼瞅着已经到了小年里,各个愁的头发都要白了几根。

    钱如意这两天里,就是和爷爷、奶奶说说话。帮凝翠和七嫂做些家务事。小七的媳妇虽然眼睛不好,可是手脚勤快,一刻都肯闲着的。这让钱如意万分的心疼,又十二万分的敬佩。

    小七这几年在京城,冷落了媳妇和闺女,心里愧疚的很。这几日没事,就是围着妻儿转。一家子在一起,其乐融融。

    陆子峰在人前总是一副端方君子的样子,人后却忍不住露出愁绪来。话说这趟还是他头一次独立办差。如果办砸了,都不用别个来责备,他自己都会觉得没脸面。

    钱如意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于是给他说了一个办法来。那就是把眼下她们居住的这座宅子,用来做经略司的衙门。这个地方够大,够空旷。关键是,这里是传说中的鬼宅,阴气儿重。除了朝廷的衙门,哪个能镇住呢?

    这两厢里遇在在一起,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陆子峰还有些犹豫:“那咱们住哪里?我可是再没有多余的银子置办宅子了。”

    钱如意也愁:“那你就不能从朝廷给你的经费里头,把咱们家宅子的银子扣出来。”

    陆子峰两手一摊:“哪里有什么经费?”

    钱如意顿时就将短眉毛一竖:“什么意思?朝廷使唤人当差,连经费银子都不给,指着人往里贴呢?”

    陆子峰摆手:“那到不至于。朝廷的事你不懂。就算使一两银子,那都是得经过层层把关,才能下放的。如今咱们这经略司,连一块砖头都还没见,朝廷又以什么为依据拨银子呢?”

    钱如意都快被气笑了:“那要按照你这么说。没见物件,朝廷不给钱。那他要是不给钱,又让人拿什么去置办物件去?这样算来,明摆着不让穷人家的有机会当皇差呗。”

    陆子峰想了想,点头:“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不过,要是连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到,我想,就算是给了差事,将来养出来的也都是些庸人罢了。你想啊,那花钱买东西的事情,又有谁不会呢?”

    钱如意道:“你也不用和我罗里吧嗦。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是说朝廷用人,都像那刘皇叔点将呗。”

    “刘皇叔是哪位?”

    “刘备,卖草鞋的。”钱如意心里生气,有些不想和陆子峰说话了。闹了半天,陆子峰忙活的不轻,朝廷竟然连一两银子都没有,让陆子峰自己想办法变一个经略司衙门出来。这不是明摆着坑人么。钱如意觉得憋屈。

    陆子峰见她恼了,顿时秒变死缠烂打牛皮糖,缠着她道:“你倒是给我说一说,刘皇叔是谁啊。万一什么时候说起,别人都知道,独我不知道,露了怯。那可是要丢大人的。”

    钱如意撅嘴道:“天底下打了去了,谁就能什么事都知道了?即便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大方承认了不就行了。有什么丢人的。?”

    陆子峰又一想,竖起一个大拇指:“娘子一语点醒梦中人,为人处事,真该如此。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如果明明不知道,却还非要装成知道的样子,胡说八道,那才要贻笑大方呢。”

    钱如意被他谦虚的样子逗的一腔愤懑都散了,叹息道:“我这样聪明灵慧一个人,当初怎么就看走了眼。”

    陆子峰委屈:“我到底如何,才能不让娘子嫌弃?”

    钱如意懒得和他纠缠这个问题,转了话头道:“你不是想知道刘皇叔是谁么?我告诉你好了。刘皇叔名叫刘备,原来是个卖草鞋的。是汉家天下的旁支,论资排辈儿,正好是汉皇帝的叔叔辈儿,因此都叫他刘皇叔。汉皇帝式微,天下大乱,群雄崛起,逐鹿中原。后来魏蜀吴三分天下。这刘皇叔就是其中之一。他手下有个大将,叫赵子龙。人送外号常胜将军。一日,刘皇叔为大计图,要攻打某地。派了赵子龙去。赵将军出发之时,只一人一枪一马。回来的时候不但攻下城池,还带回整整齐齐的三军人马。”

    陆子峰听完,脸上露出倾佩之色:“果有这般神人么?”

    钱如意两手一摊:“这个我哪里知道?左不过典故里这样讲的,我就这样讲给你听罢了。”

    陆子峰道:“你那稀奇古怪的典故甚多,怎么从来不曾听你说起这个?”

    钱如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我又不是专门说书的,一向是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没有想起来的时候,你们就是要听,我也说不出来。”

    话音未落,凝翠从外头进来,问道:“说什么?”

    钱如意的道:“说刘皇叔。”

    凝翠顿时来了精神:“桃园三结义么?你们说到哪里了,怎么也不唤我来一起听?”

    陆子峰笑道:“我都未曾听说过,你倒是知道。”

    凝翠道:“那是自然的,我和如意在一起的时间比较久么。”

    第二天,陆子峰又去找胡大郎商量。也不知两人商量的如何,到了中午的时候,胡大郎找钱如意要钱,说是过年了,他要去买些年货回来。话说胡大郎自来陆家,一向没什么花销。平日里饭菜都是和陆家一桌吃,陆子峰穿什么,他穿什么。钱如意那女红,真的不堪一提。也就将就能把布连在一起,能传出去遮个丑啥的。冬天冻不着,夏天……夏天不露肉就是她最求的最终目标了。

    至于凝翠的女红,那就更不用提了,还不如钱如意呢。所以,有这俩人操持的家庭,就别指望能穿上什么精致体面的衣服。

    说实话,这般境地,钱如意心里对胡大郎听歉疚的。毕竟,以前的胡大郎,上茅厕都用那丝绸缎子。

    所以,胡大郎破天荒的头一次开口要钱,钱如意痛快的就拿出一个银角子来给他。

    胡大郎看了看,将那银角子随手揣进怀里就走。

    钱如意看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担心的头皮发颤,嘱咐道:“你拿好了。”

    胡大郎回头嫣然一笑,虽布衣荆钗却仿佛冬日里墙角突兀绽放的一枝梅花,于冷冽中开出一丛惊艳来。

177、全家出动

    钱如意当即捂胸,暗叹:“额滴个乖乖,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个妖精。”

    胡大郎对此,似乎十分满意,转身将一头丝缎般的墨发,甩的在半空中滑过一片炫影,而后飘然远去了。

    “咳咳……”

    陆子峰看见自己那个犯花痴的小媳妇儿,差点儿没把嗓子皮咳破。

    钱如意回过神来:“有事?”

    陆子峰唬着脸看着她。

    钱如意省起什么,有几分心虚的解释道:“欣赏,我就是纯欣赏。”

    陆子峰没好气道:“怎么不见你也欣赏,欣赏我?”

    “你?”钱如意眼睛一转,已经将陆子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语气中带着嫌弃:“有什么好看的?”

    陆子峰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一扭头,脚下带风,呼呼的走了。

    他的涵养一向很好,一般二般的不生气,就算生气了,也只是自己闷坐着,不会找别的事。所以,钱如意也没当回事。可是,还没等过了一刻钟呢,小七大步流星就走了来,不由分说指着钱如意就骂:“你个死丫头,又干什么二百五的事了?”

    钱如意莫名其妙:“我什么都没干,就在屋里待着了。”

    “你还敢嘴硬,信不信我抽你?你没干不着调的事,陆先生的脸能被你给气歪了?你就做吧,哪天陆先生做了大官,一准儿休了你,到时候看你去哪儿哭去。”

    钱如意恍然大悟:“陆子峰去和你告状了?”

    小七那个气啊:“许你不着调,还不许人家告状吗?陆先生现在在爷爷那里呢,爷爷叫你过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什么?”钱如意头皮一紧:“你说的不是真的吧?”钱如意怕谁?怕爷爷、奶奶着急啊。陆子峰真的掐她的七寸掐的毫厘不差。钱如意顿时就怂了,也不管小七骂她了,一把薅住小七的胳膊:“七哥救我。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

    小七提住她的后脖领子:“我不信。你自己去跟爷爷、奶奶说吧。”

    钱如意向后缩:“不去行不行?”

    “不行。”

    钱如意是被小七提着脖领子,提到爷爷、奶奶那屋的。一进屋子她就来个恶人先告状:“爷,七哥打我。”

    爷爷冷哼了一声:“打得轻,我要是再年轻些,都不用你七哥动手。”

    奶奶也跟着帮腔:“你这丫头,真是从小把你给惯坏了,都嫁了人了还没有个人形。一天天的,什么事不着调干什么。”

    钱如意是不会在爷爷、奶奶面前说出她望着胡大郎犯花痴的事情的,那样二老非得给气死不行。她转而剑走偏锋,指着一旁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的陆子峰:“我知道你为什么可愿意把我爷爷、奶奶接来一起住了。你伪君子,烦我的时候自己不好讲,让我爷、我奶来教训我……”

    一语未完,爷爷一鞋底就砸了过来:“你个兔崽子,长本事了是不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就胡说八道诬赖人陆先生。人家孩子自打进我这个屋,就一句差话没有说。倒是你,不打自招了。你要是不办不着调的事,人家孩子能烦你?”

    其实,那鞋底子根本就没砸到钱如意,可是她怕爷爷、奶奶再审问下去,自己兜不住说出看胡大郎的事情来,那可就糟糕了。要知道,一个女人,没事盯着别的男人犯花痴,那可是十分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爷爷和奶奶真能被气死过去。

    因此,她抱住腿就跳了起来:“哎呀,疼,疼,爷,砸的我好疼啊……”

    陆子峰见了,顿时心疼起来:“如意。”

    爷爷、奶奶也心疼啊,可是得撑着,向陆子峰道:“你别管,这丫头就是缺挨打。”

    陆子峰怕爷爷再给钱如意以鞋底子,连忙道:“我不高兴不是因为如意,是因为公事。”

    爷爷这才罢了,问道:“什么公事,让你这样为难?”

    陆子峰这会儿,哪有什么公事可以拿来抵挡。钱如意见了,接口道:“朝廷要他来划地建衙门。可是,我们在路上耽搁了。眼看过年了,手里又没有银子,因此他才这样。真的不关我的事。”

    爷爷呵斥道:“你闭嘴吧。我还不知道你,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而后看向陆子峰:“那你想到办法了没有?”

    钱如意哪里是个能闭嘴的人呢?闻言道:“办法是有,不过也挺为难的。就是把咱们现在住着的这个房子,拿来做衙门。咱们另外再寻地方住。”

    爷爷也发愁起来:“这都到了年下了,又去哪里找合适的房子呢?”他想了想:“这样,让你四伯给打听着,咱们重新回元宝村。一家人在一起,总归是有办法的。”

    陆子峰连忙道:“那倒不用。就算这里做衙门,也是明年开春之后,我师父来了之后的事情。这中间,咱们可以慢慢的找房子。”

    爷爷道:“那还发愁什么?”

    一旁的小七道:“是不是没钱了?”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小七点头:“我就猜到了。从京里回来,一路上连吃带住的两个来月,你们能有多少积蓄?不过,这也不用为难。等过了年,我把驴卖了,咱们凑一凑,差不多也能在这县城里置办个小点儿的宅子。”

    钱如意一口回绝:“那怎么行。那驴可是你的宝贝蛋,小九那样要你都没给,怎么就能卖了呢?”

    小七道:“那能一样吗?小九就是个不成才的,要驴是去充面子。咱们现在是真的遇到关坎了,一家子的老小,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爷爷道:“我看这个法子能行。要是还不够,你们不好开口,我去问你四伯他们几个借一借,一家人,总是会给抬抬手的。你们以后有了,再还给他们也是一样。”

    陆子峰垂着头不说话。

    钱如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着小七:“你总是骂我……”

    小七道:“你的性子,没人压着立刻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现在骂,以后也依然是要骂你的,要是惹急了我,抽你信不信?”

    钱如意撅了撅嘴,没有反驳。

    因为是小年了,凝翠孩子脾气,卖了糖瓜,拜过了灶王爷,就和笨笨还有小七的女儿丫丫在院子里分糖玩儿。小七说定了要买驴,就出去帮七嫂干活儿去了。陆子峰也接口出去了。

    爷爷见孩子们在院子里高兴,也走出去晒太阳。屋里就剩下了钱如意和奶奶。

    钱如意向以前一样,依偎在奶奶身边。忽然发现,奶奶不但老了,而且瘦的厉害,棉衣服下头几乎都是骨头。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靠近她的怀里,已经不能够了。奶奶已然支撑不住如今的钱如意。

    钱如意心里不由的发酸,悄悄的将自己的肩膀给奶奶做依靠。

    奶奶熟稔的捻着线绳,乡下的老太太就是这样,只要能动弹一天,就不会让自己闲着。钱如意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奶奶忽然道:“陆先生是个好孩子,你可不要对不起他。”

    钱如意一怔,才明白过来,原来奶奶实在说她:“奶,你怎么这样想?咱们女人,从来都只有被人对不起的份儿,哪里对不起别人去?”

    奶奶道:“你也不用跟我这里东拉西扯,就记住我的话就行。”

    钱如意有些惆怅:“奶,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帮着陆子峰来压制我?”

    奶奶道:“你没听你七哥说么?你的性子,不压着还不要成精了?”

    钱如意郁闷起来:“那是你们不了解陆子峰那人。”

    奶奶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他怎么了?欺负你么?”

    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闷闷不乐道:“给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奶奶更加紧张起来:“你不说,是要急死奶奶吗?”

    “就是……那个……”一向脸皮极厚的钱如意,忽然间双颊滚烫起来,伏在奶奶肩膀上,在奶奶耳畔低语了几句。

    奶奶怔了怔,随即就呵呵笑起来:“你这丫头,说你什么好。看着挺精巧伶俐的,原来也是个傻子。”

    “奶……”钱如意有些羞恼了。

    奶奶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你啊,你啊,奶说你个什么好。那个爷们儿看见自己的女人不都那样,要是看见你啥都不想,那才毁了呢。”

    钱如意好奇:“奶,我爷也那样?”

    一句话成功把奶奶问成一个大红脸,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没规矩,大姑娘家家的,整天胡说八道。”

    钱如意撇了撇嘴:“我就知道不是,你骗我的。”

    奶奶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咬牙切齿,颇有恨铁不成钢之势:“你个傻丫头啊。”

    钱如意滚到在炕上,打个滚儿脸朝上,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奶,你说奇怪不奇怪。我那会儿糊里糊涂就怀上笨笨了,可是笨笨现在都两岁多了,我想要个女娃吧,这肚子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

    奶奶瞥了一眼她平平的肚皮:“那是缘分没到,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钱如意摇头:“我总觉的,是陆子峰在搞鬼,我才怀不上的。”

    奶奶轻嗤一声:“难怪你七哥总骂你作。你都不让人家孩子碰你,你自己要是能怀上娃,那不奇了怪了。”

    “哪有。”钱如意是不会承认的。这也不是她不想就能办到的。陆子峰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的,可是……

    钱如意捂脸长叹:“他就是个骗子。”

    奶奶呵斥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人家孩子,给人家孩子冤枉成什么样子了?要是换个别的无情无义的,一年半载不摸你的边,到时候你才知道哭。”

    钱如意根本没把奶奶的话当回事。

    因为这里打算将来做经略司衙门的。抽空的时候,陆子峰和胡大郎、小七,三个男人就开始着手修整。这个时候就看出小七的长出来了。论和泥还是搬砖,小七都能甩陆子峰和胡大郎一大截子。住在县城的四伯,抽空的时候也和儿子来帮忙。

    等到了大年初一,住在元宝村的叔伯们来给爷爷、奶奶拜年,知道陆子峰要修整这个地方做经略司衙门之后。刚过了年初五,大伯就领着一大票子侄和钱家本家的青壮们,浩浩荡荡来帮工了。家伙什儿都是自备。只要管饭就行。

    小七卖了他的驴,不过那驴钱没有置办成宅子,而是买了粮食,全都给那些帮工的人们当伙食了。四五十口子的青壮吃饭,做饭可不是个轻省活儿。就凭钱如意和凝翠,以及小七媳妇三个,根本就做不出来。

    乡下的大伯母、二伯母、三伯母、六婶子,以及县城居住的四伯母带着堂嫂,都来帮忙。为了陆子峰人生中第一次单独办差的差事办的好,办的漂亮,钱家男女老少几乎全都出动了。

    一个月时间,在陆子峰老宅原有的基础上,一座亮堂的,气派的崭新衙门就建成了。前头那个敞亭,改成了经略使议事大厅,两边加盖了班房,预备上差应卯的人在那里歇脚。议事厅后头是司事房,就是各部门办公的地方。因为经略司是个全能衙门,军政一手抓,所以工、农、吏事房一应俱全。这个院子就是陆子峰和钱如意一大家子之前居住的院子了。院子的后头又盖了马房,盖了杂役房。两侧还有侍卫房。总之,凡是该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也都盖好了。

    大家听说陆子峰将这里让出去当了衙门,自己一大家子没地方住。顺手又在新建的经略司衙门后头的空地上,盖起了五间泥坯茅草正屋,三间厢房。住下这一家子是足够了。

    工钱是不要的,乡下人家一惯这样,有事了互相帮忙,管饭就行。饶是如此,陆子峰那清贫的家境,也是难以支撑,将跟随了自己几年的瘦马也卖了。

    钱如意都不能提这事,提起一次骂太子勇毅一次。可是,骂骂也就自己心里舒服一会儿,啥用不顶。

    卫善过了正月十五才从京里启程,算着日子,要是顺利最多一个月也就到了。可是他却足足在路上走了三个月,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的。

    他不来,陆子峰之前修建衙门垫付的银子就没人给报销,陆子峰的俸禄就没人给发。家里老的小的,全靠小七去打零工支应着。钱如意心里对卫善那仅剩的一点儿感激之情,都被消磨殆尽了。虽然不好在陆子峰的面前骂他,可背地里没少骂他老匹夫,伪君子。连带着给陆子峰脸色看。

178、三升米

    陆子峰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脸色,但是也无可奈何。家里的状况确实不好。要不是有小七,有钱如意的娘家一大家子接济,别说他还拖家带口的,就是他自己,也都要饿起来了。

    不过,卫善没到,从京里调来金山县经略司任职的大小主薄,各房典吏陆陆续续都到了。陆子峰是打先锋的,自然要负责接待。别看没钱拿,整日里还都忙的脚不沾地。他也实在没多少时间看钱如意使小性子的。

    俗话说的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钱如意还不是个巧媳妇。陆子峰不挣钱,不着家也还罢了,隔三差五还向家里伸手。就好像那衙门不是为朝廷建的,而是为他建的一样。

    钱如意原本想把爷爷、奶奶接来享清福的,结果还要二老跟着她吃糠咽菜。可是,抱怨过了日子还是要过。没钱没粮,一天不吃饭就得饿起来。

    隔三差五就玩儿消失的胡大郎回来了。原来他拿了钱如意的银子去做买卖。只是本钱实在是小,一时间也赚不来多少钱。看见一大家子捉襟见肘的日子,估计是胡大郎自打出生就从未遇到过得困境。

    陆子峰也是焦头烂额,三番两次去书信催卫善赶紧来。可他急,卫善不急。还在路上慢悠悠游山玩水呢。时不时还访个故交旧友。

    陆子峰愁得,和胡大郎和小七在一起商量怎么办。

    这光出不进的日子,那谁有主意啊。

    忽然,胡大郎抬眼扫了一下从一旁经过的钱如意。

    陆子峰眼皮一跳:“怎么个意思?”

    胡大郎道:“咱们家倒是有个现成的财神奶奶。就是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

    “谁?”小七眉毛一挑:“你说如意吗?她……就是个丫头片子,饭都吃不多,能干什么?不行,不行。”

    胡大郎道:“我又不是让她去干什么丢人的事。”

    小七道:“那你说她能干什么?”

    “讲典故。”

    “你让如意去说书?那可是下九流干的营生,不行。”小七都不用跟陆子峰商量,断然拒绝。

    “呸……”胡大郎啐了他一口:“你才让干下九流的营生。我是让她将典故讲出来,我和先生先誊抄下来,之后拿到京里去,寻个大家卖掉。这样的银子,怎么就赚不得?”

    陆子峰精神一振:“能行么?如意讲典故,总是想起什么说什么,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

    胡大郎道:“不是还有你么?难道你读了那么年的圣贤书,这种小事还能难得到你?”

    小七忧愁道:“就算咱们写出来,又去哪里找那出得起价钱的大家。而且,这里距离京城那么远,这一来一去,黄花菜都凉了。”

    胡大郎拍一拍自己的胸膛:“小瞧我是不是?信不信我这两条腿,从京里打个来回也就三五天的功夫。”

    “你就吹吧。”小七根本不信。

    胡大郎忽然起身,几乎是一眨眼功夫,手里拿着一个什么东西站在了门外。

    小七转头:“你捡了个啥?”

    胡大郎将那东西扔在他面前,原来是小孩儿玩儿的响串儿。就是用小木棍儿串在一起,一摇动就会叮当响的一种小玩具。

    小七捡在手里:“这不是我闺女的么?你哪里捡着的?”

    胡大郎还没有说话,丫丫从外头哇哇大哭着回来了。

    小七起身问道:“怎么了?”

    气喘吁吁跟在她后头的笨笨道:“丫丫的……嗖……飞了……”

    小七这才知道,这玩具是刚才胡大郎在一眨眼的功夫,从外头玩耍的丫丫手里拿的。他顿时苦笑不得,将那响串儿还给自己女儿,望着胡大郎:“那么大个人,干得都是什么事?”

    胡大郎挑眉道:“这下你该相信了吧?要是再不信,我把你闺女放树叉子上你信不信?”

    “信,我信了还不行。”

    几人说干就干。陆子峰是个读书人,随时随地都带着笔墨的。立刻就在屋子中间简陋的桌子上铺开纸张。将钱如意请过来,让她开讲。

    钱如意诧异至极:“你们不是开玩笑的吧?自古出书立典的都要饿死。你们弄这些野史外传,吃饱撑的么?”

    胡大郎道:“要是你们,只怕真的要饿死。遇上我,就不一样了。这天底下,人都能买卖,更别说典故了。你只管讲,换钱的事情交给我就是了。”

    钱如意看着他:“那你说说,眼下京城的坊间,什么样的典故最赚钱?”

    胡大郎略沉吟了片刻,拿眼角斜睨着陆子峰,似笑非笑道:“真要我说,自然是越香艳的,越赚钱。只是怕先生正人君子,怕污了笔墨,不肯书写。”

    陆子峰冷哼:“你倒不怕那要讲的人,说不出口。”

    钱如意道:“怎么扯到我头上了?”

    陆子峰看了她一眼,目中颇多幽怨。

    钱如意当没看见:“说起香艳,我倒是想起来一个,就叫做《秦淮八艳》。”

    陆子峰低咳一声:“换一个。”

    钱如意从善如流:“将军。”

    陆子峰道:“什么意思?”

    钱如意道:“一个红尘女子。”

    “换一个。”

    钱如意道:“那可就没有香艳的了。”

    陆子峰闷声道:“不计什么都行。”

    钱如意反问:“那之前的为什么不行?”

    陆子峰沉着脸色不语。

    小七一巴掌拍在钱如意脑袋上:“让你换就换,嗦什么?”

    钱如意捂着脑袋控诉:“你是哪边的?”

    “我是中间的。你想了这些,不是风尘就是那啥女人,就不能想个庄重点儿的?”

    钱如意道:“那我是女的吗?能想起来的自然都是女人的典故。我要是个男人,早就去边关建功立业去了,还能在这里,一天天的挨打受气?”

    小七指着她的鼻子:“你要反天是不是?那你婆婆也是女人呢,人家不就上战场建功立业去了。你笨就是笨,让你变成男人你也这样。”

    “打住,打住……”胡大郎有些听不下去了:“你们吵的我脑袋瓜子直嗡嗡,等我出去你们再吵。”

    “谁吵了?”

    “谁吵了?”

    钱如意和小七几乎异口同声的否认。

    胡大郎表示自己败退。

    钱如意白了小七一眼,气呼呼道:“《花木兰》行不行?”

    小七道:“这个花木兰又是哪个窑姐儿?”

    钱如意忿忿然道:“她可是巾帼大英雄,把你们男人都比的靠边站的大英雄。”

    小七眼睛悄悄看着陆子峰,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于是点头道:“这个还行。那就这个吧。”

    把钱如意给恨的:“你以后不是我哥哥了,你是陆子峰哥哥。我以后管你叫大伯子。”

    陆子峰早已提笔,催促道:“你倒是快讲啊,咱们全家还等着换米下锅呢。”

    钱如意仰天长呼:“我到了八辈子血霉了,遇见你们这些臭男人。”

    小七又要骂她,陆子峰轻声道:“劳烦七哥帮我研墨。”小七那个没骨头的,颠颠儿凑过去,给陆子峰研墨去了。

    钱如意一肚子的憋屈没地方发泄,瞪眼道:“你可听好了,我就说一遍。有民歌云……”

    陆子峰挺直脊背,打起精神。

    钱如意道:“唧唧复唧唧……”

    小七打断她:“你说话就好好说,唧唧什么?学小鸡叫唤啊?”

    钱如意翻了他个白眼:“你懂个什么?”

    陆子峰抬手,示意小七噤声,小七这才闭上了嘴巴。

    钱如意从头再来:“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小七一拍手掌:“这句我听懂了。有个叫木兰的丫头,在织布。”

    钱如意怒道:“你还听不听?不听我走了。”

    陆子峰示意小七不要插嘴。

    小七道:“先生,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惯着这丫头了。她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七嘀咕着,看见陆子峰看他的眼神,连忙闭上了嘴巴。

    钱如意只得再次从头开始:“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只闻女叹息……”

    她的长项就是说话,说上一两个时辰不带变音儿的。可是,陆子峰却不行。捏着个毛笔写字儿,写一两个时辰不停真的不轻松。

    实在没办法,只好中途换胡大郎来写。

    话说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胡大郎写字儿。那字儿写出来,钱如意看了半响,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认出来。难为陆子峰竟然能将这天书一样的文字看懂。这一点,钱如意表示佩服的五体投地。

    三人用了两天时间,才把《花木兰从军》整理出来。当晚就由胡大郎带着往京城去了。

    而陆子峰则赶紧的去四处奔走,借粮去了。

    整个经略司,如今七八十口子,都是要靠着他吃饭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陆子峰已经日夜操劳,瘦的都脱了相。钱如意都怀疑,这货最终会败倒在事必躬亲这四个字上。

    他来到这金山县,谁又体谅他一分了?又何必这样的卖命呢?

    但是,回过头来,这也是钱如意无比敬佩陆子峰的地方。他想要干成的事,就会毫无保留的全身心投入。钱如意身上最缺的就是这种恒心,这种坚持,这种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如果换成钱如意,她一早就撂挑子跑路了。

    钱如意会干的事不多,比如绣花,比如下地,她都是干不了的。但是挖个野菜她还是会的。家里拮据,填饱肚子是首要的。家务活儿有七嫂,经过了这小半年的修养,七嫂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依旧不如以前,但就算是这样,做出来的活计也比钱如意做的漂亮。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笨笨和丫丫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远比寻常人家的娃要懂事的多。平常由爷爷、奶奶略看顾些也就行了。

    一开春,田野里的草才露黄绿,钱如意就和凝翠做伴儿,去县城的周边挖野菜。话说,小时候家里穷,天不饱肚子,钱如意没少干这个,谁能想到,如今太平盛世,她好歹也是个九品主薄的媳妇,竟然还是要干这个。要说心里不窝火,那是假的。可要说她就感觉到怎么难过,那是没有的。她只是替陆子峰叫屈。

    这两口子各忙各的,尤其是钱如意那小身板,一天下来都快累瘫了,就算是心里憋屈,也是没力气和陆子峰吵架的。

    话说自胡大郎走后不过才两天的时间,钱如意就已经觉得分外难熬。陆子峰那里七八十口子一天三顿都是要吃饭的。得亏陆子峰是在金山县长大的,向乡里乡亲的都熟悉,原先也能在米粮铺子里赊欠些米面来。

    可这日子久了,比人家也是日子,自然也就不会再愿意赊欠给他,而且,偶尔已经有人来要账的意思,虽然都还没有明说,各自保持着脸面上好看。可钱如意明白,如果陆子峰再拿不出银子来,这层脸面也就保不住了。

    而此时的陆子峰,还要想方设法的四处游走去为那三升米绞尽脑汁。都说读书人清高,陆子峰这书,估计是独辟蹊径,独树一帜第一家,古往今来再难找第二个。

    枉他满肚子的诗书,都不如三升米面来的实在。

    陆子峰被愁的吃不下,睡不着,一夜之间就起了一嘴燎泡。夫妻本是一体,钱如意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陆子峰前脚离家,钱如意后脚就起床,叫了凝翠去挖野菜,希冀着能多挖一些,陆子峰那边也能省一些菜钱。

    俩人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还没亮。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了。才出城门,就遇见一辆驴车。看样子是要进城。这样的事情每天多了去了。所以,钱如意也没想那么多。

    两人正要绕过驴车,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唤道:“如意。”

    钱如意心头一颤,抬头看去,才发现赶车的竟然是赵丰收。话说这还是自钱如意匆忙嫁给陆子峰之后,三年多第一次和赵丰收这般近。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见赵丰收,肯定会非常生气。气他当初软耳根子,听她奶奶的话,背信弃义。可事实证明,并不是那样。也许是现如今的日子早已让她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生气。也许,她其实压根儿就没有对赵丰收希冀过什么,更别提感情。嫁给赵丰收,或者嫁给陆子峰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都差不多。

    她就那样直直的看过去,就像以前小时候一样。

179、想个更厉害的

    赵丰收垂了头,也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腼腆。

    钱如意道:“你进城啊?”

    “啊。”赵丰收仿佛这才六神归位,匆匆抬头瞥了钱如意一眼,又垂下了头:“我来给你送些粮食。”

    “啊?”钱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过去的许多年,赵丰收几乎从来没有自己给自己拿过主意。他总是游走在他奶奶和父母之间,轻易就倾尽自己的所有。

    “这粮食……”钱如意不会相信这粮食是赵丰收家的任何一个人让送的。这么一大车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

    赵丰收似乎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这粮食肯定是正路来的。你放心,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么……”他说的非常急,生恐钱如意不相信一样,到了最后,眼泪都急出来了,含在眼眶里打转转。

    “不是,我是说,这样一大车粮食,你奶奶同意你送来吗?”

    赵丰收嘴角一绷,瞬间绷成一条直线,不言语了。

    这人就这毛病,一言不合就装哑巴,问死了都不吭气那种。

    钱如意有些头疼,嘀咕道:“你怎么还是这毛病?”

    赵丰收又垂下了头,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凝翠看着那一车粮食,戳了戳钱如意:“如意,那这粮食咱们要不要?”

    钱如意正在思索,就听赵丰收急急道:“要,怎么不要。你们的状况,我可是都打听清楚了。陆子峰现在满世界的借粮食,你家里都吃了好些日子的野菜汤子了。如意的身体弱,那怎么能行呢?”

    凝翠依旧看着钱如意。

    钱如意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这会儿的神色肯定前所未有的萎靡不振。赵丰收说的不错,就她这身体素质,想要治死她真的十分容易,饿上几天,野菜汤子吊上几天,差不多就完蛋了。

    她怕死吗?

    不怕。

    可是,她要是死了,娃怎么办?爷爷、奶奶会怎样?

    又可是,钱如意虽然穷家长大的,但其实钱家人口众多,在乡下,人多就是权势。钱如意还真没有拉下脸向谁伸过手。就连那时候卫如言接济她的东西,都是卫如言好言好语派人给她送家里,她才收下。

    人生中遇到的难事肯定不止钱如意现如今遇到的这些,但是,现如今这种形势,却是令她最最为难的,因为,如果接受了赵丰收的粮食,她的骄傲将会无处安放。

    但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更别说钱如意根本就不是英雄。家中老少饥肠辘辘,面对这样一车粮食,真的是难以抵挡的诱惑。她最后还是选择将骄傲抛在一旁,咬牙选择了妥协:“那就算我们两口子借你的吧。”

    赵丰收点头:“行。”

    钱如意看向凝翠:“你会赶车吗?”

    凝翠道:“会。”

    赵丰收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失落:“我可以帮你送回家去的。”

    钱如意摇头:“还是不要了。毕竟我已经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这样不好。”

    赵丰收怔住,一副又快哭了的表情。

    钱如意侧身坐在车辕杆上,催促凝翠:“咱们回吧。”

    凝翠点头,赶着马车回城。

    因为是清晨,街上行人稀少。两人赶着车才绕过府前大街,就见一消瘦的身影在料峭的寒风中孑然而行。那身形,伶仃寂寥的令人心疼。

    钱如意下意识就呼吸一滞。

    凝翠道:“那不是先生么?他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转悠?”

    钱如意道:“还能为什么?借粮食呗。”

    凝翠已经呼唤起来:“先生……”

    陆子峰回过神来,将一双不满血丝的眼睛投了过来。

    凝翠驱车走到他面前,兴高采烈道:“先生,咱们有粮了,回吧。”

    “粮?”陆子峰看着驴车上的粮食,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又是大伯送来的么?这怎么行呢?他们也要过日子的。”

    钱如意如实道:“赵丰收送来的。”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固了。陆子峰消瘦的脸皮抖了抖:“你去找他借粮了?”

    钱如意听出他语气中的醋意,压抑在心头的不满顿时爆发:“有区别么?”

    陆子峰的眼眸沉了沉,但是因为是在大街上,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吩咐凝翠:“你们先回去吧。”

    凝翠道:“你不回去么?”

    陆子峰已经转身:“我走着回去。”

    凝翠还疑惑:“怎么先生看着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呢?”

    钱如意忿忿道:“读书读傻了呗。”

    不管怎样,赵丰收这一车粮食就仿佛及时雨,暂时解了陆子峰的燃眉之急。甚至认真讲起来,也救了钱如意一命。

    胡大郎说他三两天能回来,但其实来回用了六天时间。这已经是非常快了,寻常人坐车,也得走十天半个月的,还得是快马加鞭,路上不出插曲那种。

    钱如意不知道胡大郎是怎么把那薄薄一叠《花木兰从军》给卖出去的,更不知道卖给了谁。只知道,他把那两张纸卖出了天价,整整一百两银子。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接下来的日子大家才宽裕了很多。但是,也只是熬到卫善到来,陆子峰才得以卸去肩上的责任,松了一口气。

    因为去冬路遇大雪,耽误了行程,所以,陆子峰虽然为了这个经略司新衙门费劲心力,但是嘉奖是没有的。那卫善说得好,如果不是看在他和陆子峰师徒一场的分上,陆子峰一个玩忽职守之罪是跑不了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钱如意,气得差点儿没当场就提个擀面杖去找卫善理论。

    但是,这些日子,陆子峰心力憔悴,她也跟着耗费心神,她那小身板早已不支,没等别人拦她呢,自己先倒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等她好起来的时候,那气性早不知道被病魔折磨的消散多久了。

    陆子峰的俸禄恢复正常了,可是之前他为了安置那些提前陆陆续续到来的经略司的典吏,执事们欠下的帐,卫善给他来了个一概不认帐。那些债主全冲着陆子峰来要账了。

    陆子峰是个君子,断然不会做出赖账的事情的。因此上,日子还是过得焦头烂额。更有甚者,因为陆家经常有债主光顾的缘故,卫善以陆子峰风评不佳为由,将他好不容易当上的主薄给撸了。虽然他还是九品的官阶,却让他去马房喂马。气得钱如意在家里指着卫善办差的正堂,骂了好几天。她算是看出来了,卫善就不是个人玩意儿,成心不让陆子峰好过,想要把他从经略司挤兑走。

    陆子峰也是一筹莫展。

    胡大郎道:“这样不行。这一家老小,总得先填饱肚子。”

    陆子峰无奈:“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如今实在无计可施。”

    胡大郎笑道:“你守着个财神奶奶,怎么总说这样丧气的话呢?前儿那《花木兰》虽然只卖了一百两,可是一入京城就掀起一片浪潮。如果再有一个,定然不止这些银子。你若是想安心做个财主,还是很轻松的。”

    陆子峰根本不信:“你就不要安慰我了。就是之前那一百两,我都不信你是真的卖那典故得来的。”

    胡大郎指着他:“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读书人有风骨自然是好的,可要是自高自大,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字千金这个词么?”

    陆子峰道:“那是求字,和这典故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自视过高,这就是了。难道笔墨文采,还有高低贵贱之分么?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很是瞧不起如意的文采,所以不肯承认?”

    陆子峰顿时翻脸:“如意是我妻子,你一个外男怎好这样直呼她的闺名?”

    胡大郎并不惧怕他,冷笑一声:“我一向这样,你也不用装腔作势来吓唬我,我是不吃那一套的。如果我真的要对她不敬,也轮不到你什么事情了。你只说,是不是我说到你的痛点了,所以你才恼羞成怒?”

    陆子峰沉默。

    胡大郎道:“那就是了。你也不是真心的待她,自然是看不见她的好的。”

    陆子峰反问:“难道你就能看见了?”

    胡大郎摇头:“如隔千山万水,遥遥一望而已。”

    陆子峰有几分颓然道:“那你可知道,她也是不肯全心全意对我的?”

    胡大郎摇头:“你这个样子,可是让人看不起的很。难道你差事丢了,连往日的品格都丢了么?怎忽然变得这般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陆子峰叹道:“我原来以为我不会计较。可是,越是到了后来,越是身不由己。就算她多看了谁一眼,多提了谁一句,我这心里都跟钝刀割了一般的难受。”

    胡大郎抱臂斜倚在门柱上,眺望这远天的云彩:“这种事,我是没有办法给你任何建议的。因为我也不懂。”

    陆子峰道:“你说,咱俩到了最后,会不会成为敌人?”

    胡大郎转头:“那谁说得准。”

    陆子峰愣了许久:“我去找如意。”

    胡大郎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不过有一点你可以放心,我胡大不是那龌龊的人,最起码不会干那鸡鸣狗盗之事。”

    陆子峰抬头:“我有些不信。”

    胡大郎笑道:“信不信由你。”说完,他反而率先出门而去。

    “胡大郎,你什么意思?”陆子峰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胡大郎头也没回:“我叫胡不取。”

    陆子峰嘀咕了一句:“滚蛋的胡不取。”骂完了,心里忽然松快了许多,自言自语道:“原来做一个俗人,竟是这般。早知道,我还读什么圣贤书?”

    话音未落,就见宋义守从侧门走来,问道:“你在嘀咕什么?”

    陆子峰笑道:“没什么。我在说,要早知道我后来会是个喂马的,当初何必读那些书?如果不读书,说不定早早的喂马,这喂马的功夫要比现如今好许多。”

    宋义守袖着手,将他上下打量了又打量:“我还以为你乍然被贬,心里不知道怎么拗不过弯儿来,特意的来劝慰你,谁知道你倒是想得开的很。年纪轻轻的,这般胸怀也是令人佩服。”

    陆子峰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胸怀,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罢了。”

    宋义守道:“这句话我喜欢。”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宋义守忽然靠近陆子峰,低声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子峰道:“但说无妨。”

    宋义守犹豫了片刻:“还是算了。”

    陆子峰指着他:“你怎么这样,闲极无聊来逗着我玩儿是不是?”

    宋义守道:“总是师傅徒弟,老子儿子之间的差池,我要是说得多了,不显得我调拨离间么?所以我还是不说了。”

    话都说道这里了,陆子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谁和谁是师傅徒弟,老子儿子?只有他和卫善,卫长风啊。他自幼被卫善收养,即为师徒,又是父子一般。

    他们之间的差池。他们之间有什么差池?

    陆子峰满怀心事的回到家中。钱如意自然是看得出来的,问道:“又怎么了?难道人倒霉真的喝凉水也塞牙缝,你好端端的去上差,被狗咬了一口么?”

    陆子峰摇了摇头。

    钱如意递了一块干粮给他。

    陆子峰看了看,这桌子上只有他和钱如意两个,于是问道:“他们呢?”

    钱如意道:“都吃了,就剩你自己了,快些吃吧。”

    陆子峰怅然的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暖意,傻乎乎道:“如意,我没有看不起你。有你真好。”

    钱如意莫名其妙:“你脑袋被门挤了吧?”

    陆子峰自知失言,低头吃饭。

    钱如意就坐在他旁边絮叨:“你说这朝廷真不靠谱,把你撅在这金山县,受了多少苦,做了多少难,一句莫须有的罪名,就把那些功劳都抹杀了。要都像这样,谁还肯认真给他办差。”

    陆子峰摇头:“要都你这样想,百姓怎么活?”

    “咦……”钱如意鄙夷道:“你这话当真要笑掉人的大牙,自来那些当官的,谁拿老百姓当过事。”

    “所以我才不能做那样的官啊。”

    “噗嗤……”钱如意实在没忍住:“你个喂马的,算什么官?”

    陆子峰笑道:“弼马温啊。”

    “哈哈……”这下钱如意真忍不住了。

    陆子峰道:“家里现在依旧揭不开锅,我是没有办法了。所以还得靠你。胡大郎说,你上次讲的花木兰很好,如果再有一个新奇的典故,能比那个值更多的钱。咱们家欠人的帐,就有着落了。”

    钱如意道:“这有什么难得。你等着我再给你想一个比花木兰更厉害的。”

    陆子峰点头。

    门外的凝翠听见了,连忙就搬个板凳进屋来做好,擎等着听钱如意讲故事。

180、弼马温

    钱如意见了,索性道:“反正天也要黑了,索性咱们就去爷爷、奶奶屋里,大家聚在一起,我讲起来也有意思些。”

    凝翠举双手赞成。这么久以来,这丫头已经被钱如意给带的,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于是,钱如意书场,正式开说。

    她让笨笨给她找了一块木头来做醒木。将那醒木一拍,先念一首开场诗:“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话说某朝某代,有杨氏一门忠良……”

    静谧的小院儿里,响起钱如意清润明亮,抑扬顿挫的声音,将一卷《杨门女将》的故事,徐徐讲来。

    《杨家将》很长,一天是讲不完的。不过也不着急。还没到年关底下,那些催债的也还都不是太急,脸皮厚也还能拖些日子。钱如意讲着,家里不计谁忽然想起什么话题来,就打一阵子的茬,全仗陆子峰闲暇了整理,出来的书才能看。

    陆子峰被贬到马房之后,小七不忍心他一个读书人,天天和马粪打交道。于是经常去替他。马房和一家子居住的地方就隔一堵墙,当时为了放马,进草料方便,墙上还开着一个角门。照看起马匹来,十分的方便。

    这样一来,陆子峰就空闲了下来。他前些日子操劳过度,很是疲惫,正好休息一下,顺便整理书稿。整理出来一部分,就给胡大郎带去京城。

    小七又不放心他在京里的牛羊,嘱托胡大郎帮他带回来。若是带不回来的,就让给他折现成钱。这一方面,胡大郎是比任何人都在行的。

    胡大郎自在惯了的,自然是不会帮他往回带牲口,于是都给他卖了。小七得了钱,就在原来居住的泥坯茅草放旁边张罗着盖砖瓦房。胡大郎劝他拿那些钱当本钱,做生意。小七不肯,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盖自己的房子重要了。

    如此半年。

    陆子峰不但还清了欠下的各种债务,还有结余。

    小七的新房子也建成了,一大家子欢欢喜喜搬进了新房子。原来的旧屋就当堆放杂物和草料的屋子了。乡下人做事情,就是一样好,比较实诚。自从陆子峰去喂马,一家人都把经略司的马当成自己家的牲口伺候了。喂得那是相当的精细。那马,一匹匹膘肥体壮,钱如意都有些担心它们长的太肥,跑不动了。

    凝翠自告奋勇,管遛马。其实她那点儿小心思,谁不明白呢。她是想寻机会见卫善一眼。那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脑袋秀逗了一样,就看卫善那半拉糟老头子对眼了,一心要给卫如言当小妈。

    可惜,卫善自从来到金山县的经略司衙门上任,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去访友。就好像他不是来做官,是来休闲养老的一般,凝翠最多在马棚转悠一圈,根本就摸不着卫善的边。

    钱如意还奇怪,不是说经略司权力很大,是专为经略边地而成立的么?怎么看着像个闲散的衙门呢?

    卫善这个经略司都不干事,更别提底下那些人了。这也不能怪那些人,在这经略司里,一天天除了吃饭喝茶,真的是什么事情都

    没有,总不能去抢那杂役的饭碗,让各房主薄带着手底下的人去打扫庭院吧?

    陆子峰对于钱如意的疑问,只是略略沉默了片刻:“咱们有事情做,问心无愧也就是了,哪里还管的了其他的?”

    钱如意赞同,陆子峰现在也就是个养马的弼马温,养马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只要朝廷不短缺他的俸禄,真的没什么可抱怨的。

    话说,陆子峰是挺清闲的。清闲得他闲来无事,就带着小七和胡大郎,走亲访友去。当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就教出什么样的徒弟。陆子峰真的不愧是卫善一手教养长大的,一样的德行。

    这个钱如意也管不着。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眼看着暑热消退,已经到了八月中秋。钱如意正在家里和七嫂闲说话,门外头来个小子,问道:“这是陆家么?”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笨笨听见了,跑到大门口:“这是钱家。”这小子的口齿随钱如意,自幼就伶俐。当然了身高也随钱如意,不大点儿个个子。

    那小子看见笨笨回了话,于是问道:“小孩儿,那你知道陆子峰陆大爷家在哪里么?”

    笨笨小大人一样说道:“家父不在家,你有事可以告诉我。”

    那小子顿时就觉得这娃靠不住,前言不搭后语的。于是不再理会笨笨,而是接着高声呼道:“家里有人么?”

    笨笨不乐意了,指着自己道:“我不就是人么?”

    “你个小孩儿,话都说不清楚。”

    “我再小那也是男人,家父不在,家里就我当家。”

    那小子顿时就笑了起来。

    不过,这可不是笨笨诚信捣乱才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爷爷日常灌输给他的思想,也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这世界,男尊女卑是明摆着的事。家里要是没有男人,就算一屋子的女人在家,别人要是问:家里有人吗?

    女人们也都会回答:没人。

    如果家里那怕有个三尺高的小男孩儿,别人问:家里有人吗?

    也会回答:有人。

    瞧见了没,女人根本就不算人。所以,钱如意能这样瑟着活到现在,真的是连老天爷都眷顾她的了。

    那小子笑了一会儿,向笨笨道:“好,既然你家里,你说了算。那你告诉我,你爹姓陆,怎么住在姓钱的家里?”

    笨笨一本正经道:“我娘姓钱,这里是我舅舅家。”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小子恍然大悟:“原来这样。那我还省了力气了。跑一次腿儿就办成两件事。”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两封大红烫金的请柬,递给笨笨:“把这个交给你家大人,可千万别弄丢了。就说葛老爷要过寿,又恰好大爷的小公子满月,特意来请你爹和舅舅他们,去赴宴。”

    “哦。”笨笨将那请柬收了:“我知道了。”

    那小子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笨笨有模有样的向他挥手告别:“放心吧。我不会忘记的。”

    见那小子走远了,笨笨才拿着请柬回屋。

    七嫂有几分嗔叱道:“那样小个孩子,你倒是放心他独自处事。”

    钱如意笑道:“爷爷教出来的孩子,还有不放心的么?”说着将那请柬打开来看了看,随手放在了一旁。

    七嫂问道:“怎么?”

    钱如意有些头疼:“是葛家的,说是葛老爷大寿,他家大爷新添的小公子又正好满月,所以,把咱们这些穷亲戚都想起来了。”

    七嫂原来在葛家做过丫头的,闻言‘哦’了一声:“要说那葛老爷,也还好。虽然财大气粗了些,可谁让人家真的有钱呢。大爷和二爷为人也算平和。唯独三爷……”她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反正我有些怕见他。”

    钱如意道:“我又如何不知道呢?你看看小九,就好像看到三舅的样子了,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是,咱们怎么说也是和葛家是至亲,老话说,娘亲舅大,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咱们要是不去也说不过去。不管怎么说,葛家也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咱们得事情,显得咱们刻薄。”

    七嫂有些犯愁:“我不想去。我原是做过人家家里的丫头的。如果去了,难免让人看低了你哥哥。”

    钱如意想了想:“这样,到了那天,我和七哥去走一走罢了,你就留在家里照看爷爷、奶奶和孩子。别人问起来,也有个由头。”

    七嫂点头:“行。”转而又忧愁起来:“那咱们要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总不能空着手去。”

    “这个你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这边正说着话,就听外头的笨笨叫嚷起来:“你们是谁,怎么闯进我家里来了?”

    钱如意连忙起身,掀开门帘看去,心里顿时就一阵钝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钱五郎和葛六女。笨笨不认识他们,拿个大棍子对着他们,一副保护家庭的架势。

    钱如意怕儿子吃亏,一边几步跑过去,一边就扯开嗓子呼喊:“凝翠……”现如今,家里战斗力最强的就是凝翠了。以钱五郎和葛六女的德行,根本就不可能和钱如意用嘴巴讲理的,极大可能就是三句话说不到头,就动气手来。

    钱如意可不愿意平白吃这亏,而且这亏吃了是没办法找补回来的。所以她第一时间选择了躲避,叫援兵。

    她才将笨笨搂进怀里,钱五郎已经叫骂着:“你这个小奴才,你妈都不敢对我这样,你个小东西竟敢打我?”说话间,一巴掌打向笨笨的脑袋瓜子。

    钱如意搂着笨笨就往后急退。钱五郎这一巴掌打空了,才没打到笨笨头上。把钱如意给气的:“爹,你干啥一进门就打我儿子?”

    钱五郎不分青红皂白:“我打他还是轻的,我还要打你呢。”说着就要来打钱如意。

    钱如意早有防备的,抱起笨笨转头就往屋里跑。

    丫丫吓坏了,缩在院子的柴火垛边,拼命往柴火里钻。

    钱五郎接连两下都没打到,自己也气得不轻,赶着就往屋里来打钱如意。钱如意将房门栓了,用身体堵住。

    钱五郎进不去,只能在院子叫骂。

    可惜,这里除了前头的经略司衙门,周围连一个邻居都没有,任凭他叫骂的厉害,也没有一个人来看热闹,更没有人来拉架。爷爷气得要出去,也被钱如意和奶奶劝住了。

    钱五郎在院子里骂了半天,见没人搭腔。自己也是无趣,于是捡个凳子坐下休息。葛六女寒着脸,仿佛别人都欠她钱一样。寻常,葛六女就算有什么心思,都是背后戳戳钱五郎。她自忖是有身份的大户人家小姐,是不会亲自出马办什么不体面的事情的。今日连葛六女都出马了,钱如意心里就已经明白,这两口子今天是磨快了刀,要狠狠宰钱如意和小七一刀的。

    只是,最后能不能得逞,钱如意有些不太看好。

    七嫂忽然想起什么:“哎呀,我的丫丫。”

    钱如意转头四顾,只见笨笨站在地上,果然不见丫丫的踪影,于是一把扯过笨笨,问道:“丫丫呢?”

    笨笨道:“我让她躲起来了。”

    “躲哪儿了?”

    笨笨走到门后头,透过门缝往外看了好久,回过头走到钱如意身边,踮起脚尖和她说了一句:“丫丫躲在柴垛里。”

    钱如意看了七嫂一眼,十分的懊恼道:“这叫什么事?”

    七嫂叹息:“天底下只有不是的儿女,没有不是的老人。”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要不是七哥向着你,你和丫丫这会儿还不定有命没有呢。”

    七嫂沉了脸色,叹了一口气。

    钱如意冷声道:“你也不用说教于我,我是和你不一样的。我自小就这样。要是惹了我,就算是爹娘也不行。”

    “那能怎么办?”

    钱如意道:“虽说他们生了我,似乎对我有生育之恩,但是说回来,他们生我的时候,又有谁问问我愿不愿意了?所以,这个恩情,我是不领受的。他们对我好,我便十倍百倍的还回去。他们对我不好,我只不理会他们也就罢了。左不过,清明寒食,有他们一祭,也就不枉他们生我一场。”

    她说的声音很大,就是让外头的钱五郎和葛六女听得。

    果然,她的话音未落,钱五郎又叫嚣起来,在外头拿着棍棒乱砸。

    七嫂吓得瑟瑟发抖,一脸抱怨钱如意:“你又是何苦,现在可好了,激的咱爹毁坏东西。”

    钱如意不屑道:“那东西才值几个钱,让他砸去。坏了旧的,我明儿再买新的。要我低头,万万不能。你们健忘,我可记性好着呢。我原本就是已经被他卖掉的。倘若那时候没有陆师兄,我这会儿是生了还是死了,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亏得他们还好意思来我家里打砸,大约是老天爷给的脸面,可是大得很呢。”

    钱五郎被他气的,拿着棍子就砸门:“你个赔钱货,你再骂一句,老子打死你。”

    钱如意只当没听见,兀自道:“大家都是头一次做人,凭什么委屈自己惯着别人?就算是街坊邻居相处,也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自己将养育自己的生身父母都能不要了,翻过来还要求儿女必须倾尽所有的去孝顺,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掉大牙。合着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一个人赶上了。年轻的时候爹娘养,老了的时候儿女养。

    他自己打爹骂娘,又来打儿骂女。皇帝都没有的威风,他一人全占了。”

181、告状

    钱五郎越发要被气死了。葛六女也忍不住了:“古语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钱如意冷笑一声:“那古语还说,父母不慈,子孙不孝。”

    葛六女道:“你不听话,就是你不对。你爹打死你都应该。”

    钱如意毫不示弱:“你倒是听话,怎不和你爹过去。来我钱家祸祸什么?”

    葛六女哭了起来:“小如意,你也是有儿子的人了,说这样的话可是诛心。”

    钱如意冷哼:“我要是也像你们对待我和小七那样,对待我的儿子。那怕将来他把我扔臭水沟呢。”

    葛六女哑口无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七嫂在一旁拉钱如意:“如意,你这样说,也太狠了些吧?那毕竟是公公婆婆。”

    “那还是我亲爹,亲娘呢。你边儿去,不要管。”

    两下里就这样僵持着。

    凝翠遛马回来,看见院子里的情景顿时就吓了一跳:“我滴个乖乖,进土匪了这是。”

    躲在柴火垛里的丫丫,听见她的声音,快手快脚的从柴火底下爬出来,飞扑进凝翠的怀里,紧紧搂住了她。小孩儿是最聪明的,知道谁能保护自己。

    凝翠抱着丫丫,看了看气的脸色铁青的钱五郎,又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葛六女,问道:“你们俩干啥呢?”

    钱五郎是见识过凝翠的身手的,顿时有些气馁:“咋着,你还敢打我怎么着?”

    凝翠哭笑不得:“我打你干什么?”说完去收拾院子里那些被砸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捡起一个被砸坏的凳子,摇了摇头:“可惜了,留着当柴火烧吧。”话音未落,将那板凳放在一块石头上,手起掌落,咔嚓一声从中间给劈断了。

    这下,葛六女也惊了。起身就跑到了钱五郎身边,躲在了他的身后。

    凝翠露这一手自然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震慑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两口子的混蛋劲儿,凝翠可是见过的。

    她将手里残破的凳子顺手往柴火堆上一扔,转头望着钱五郎:“五大爷今儿是来看爷爷和奶奶的吧?说起来你们也已经好久没来了,心里一定十分挂念爷爷和奶奶,定然拿了很多东西。我帮你们搬吧。我不缺的就是力气。”凝翠说着,举了举拳头。

    钱五郎脸上一垮,向后退了一步。

    凝翠问道:“东西在哪里呢?”

    钱五郎面色露出不自然的神色:“那有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凝翠表情十分夸张的惊讶道:“爷爷和奶奶在这里住了多半年了。连亲家老爷子,葛老爷有了事情都记挂这给他二老捎个信儿呢。大伯他们更是隔三差五就会来看望,没道理你也是儿子,这一半年都不来一趟,来了是空着手的。你一定是和我说笑话玩儿呢。”

    钱五郎被问的满面羞愧,葛六女见了,阴沉着脸色道:“我们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里有多余的东西拿来给他俩人。”

    凝翠道:“那您二位就是来看一眼就走的,对吧?想必你们也就已经看过爷爷和奶奶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就不留你们了,你们就回吧。”

    葛六女怒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指点点。”说完又怕凝翠打她,越发在钱五郎伸手缩成一团。

    凝翠冷笑一声:“大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北定候世子,送给如意姑娘打架的丫头啊。您这样问,难道是想和我打一架吗?”

    “你一个丫头,你敢打我……”话虽如此,葛六女的气势已经馁了。

    凝翠瞪眼,咋呼道:“我眼里,除了如意姑娘,再没有别人。你们倒是试试我敢不敢?”

    葛六女叫道:“我可是她亲娘。”

    凝翠反驳:“亲爹也不行。”

    钱五郎一噎,差点儿没噎死。

    凝翠将脚一跺,脚边的一根木棒弹起来,她伸手就抓在了手里,一手抱着丫丫,一手舞个棍花儿出来,而后一指钱五郎和葛六女:“想试试我的棍法吗?”

    钱五郎和葛六女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蔫巴下去了。可面子上过不去,还要硬撑着,指着凝翠:“你等着,有你好瞧的一天。”之后相携着,仓惶离去。

    凝翠将棍子扔了,呼唤钱如意:“你们出来吧,他们已经被我赶跑了。”

    爷爷长叹一声,奶奶则瞬间红了眼眶:“我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一个孽障来。”

    钱如意道:“古时候有个叫老莱子的,为了逗他爹娘开心,五六十岁了,还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学娃娃在地上打滚撒泼,逗爹娘高兴。大约是我爹怕你们二老寂寞,特意隔三差五的生出点儿事来,给你们俩调剂一下生活。”

    爷爷摆手:“你也不用哄我,我是老了,又不是糊涂了。你爹这样,八成又是因为你外公那个请柬引出来的。他们这些年,地也卖了,猪羊也养不住,小九又读书。就你爹一个人做些个零工,又能有多少进项?你娘又是个没底儿的漏勺,一文钱都攒不住,一个布头都要拿到娘家去的。

    你外公一高兴要办酒,还不把他俩给为难坏了。”

    爷爷的语气里都是担忧,再怎么说,钱五郎都是他儿子啊。

    钱如意也是无奈:“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多烦忧。儿若比我强,操心有何用。儿若不如我,操心有何用?”

    爷爷叹息一声:“我好歹活了几十年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只是……”话虽如此,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钱五郎。

    钱如意也知道,这种担心源自骨髓,劝是劝不住的。只能转而道:“这天都快黑了,咱们午饭还没有吃呢。爷爷,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一旁的奶奶听了,笑道:“你可省省吧,就你做的那饭,也就陆先生能咽下去。还是让你七嫂去吧。”

    钱如意颓败道:“我就这点儿缺点,您也不用总挂在嘴上。”

    奶奶笑道:“你还就这一点儿缺点?你的缺点我都不敢数,怕陆先生听见了,回头再不要你了。”

    钱如意嗔道:“他敢。”

    正说着,笨笨唤了一声:“爹。”

    钱如意转头,只见陆子峰从外头进来,先是伸手抱起笨笨,亲了亲娃的小脸儿,继而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钱如意道:“没说什么?怎么你去访友,总是弄一脚泥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耕田了呢。”

    陆子峰笑道:“一看你就没下过田,亏得还是乡下姑娘,竟连这个也不知道。如今已经是八月里了,田里的庄稼都快要成熟了,谁在这个时候耕田?”

    钱如意将眼皮一挑:“你去田里了?”

    陆子峰道:“路过。”

    钱如意要是信了他才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再多问。反倒是陆子峰道:“葛老爷要摆酒,咱们必是要去的。只是不知道,要那些什么礼物去才不至于失了礼数,还要请教爷爷、奶奶。”

    钱如意道:“你怎么知道葛老爷要办酒?”

    陆子峰察觉到失言,吱唔道:“如今葛家大爷是县太爷,他家的事,自然是很容易就传出去。我也是回来的额路上听说的。”

    钱如意想起什么,就去他身上翻找:“我给你的钱袋子呢?”

    陆子峰见敷衍不过,只能如实道:“我回来的时候遇见了岳父、岳母。”

    钱如意顿时勃然大怒:“你把钱给他们了。”

    陆子峰道:“他二人也是上了些年纪的,又是长辈。如果不是实在拮据,又怎么会那么老远的来找我们呢?”

    钱如意气道:“你是君子,你是好人。我是坏人,不肖子孙,要遭天打雷劈的好了吧?我死了,你才高兴了对不对?”

    陆子峰知道她会生气,所以原本不想说的,这时只能望着爷爷、奶奶求助。

    爷爷张了张口,又闭上。实在是钱五郎做事太绝。就算是爷爷想要劝一劝钱如意大度一些,都无法开口。

    奶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七呢?”

    陆子峰道:“我让他送岳父、岳母回去了。”

    奶奶顿时担忧起来:“那愣小子,别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陆子峰道:“怎么会呢?”

    正说着,小七从外头进来:“爷、奶,我回来了。”这是自幼养成的习惯,每当出门前,或者回来后,第一时间都是要到爷爷、奶奶这里只会一声的,这是尊重老人的表现,也是有良心的人,植入根骨的礼节。

    爷爷奇怪道:“你不是送你爹娘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七面色不渝:“胡大去了。”

    原本以为,钱五郎和葛六女这一出闹剧,就此打住。谁知并非如此。隔天钱如意正在院子里看着孩子吃饭,已经长成半大小子的小九,带着几个陌生的半大小子,气冲冲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就又是一通打砸。

    钱如意是拦不住他的,带着孩子躲在一旁,并没有阻拦。

    接连两天,家里被打砸了两回,钱如意心里的懊恼,简直无以言表。

    小九打砸了一阵子,看见院子里的鸡,一伙人捉了就走。看见钱如意搂着孩子缩在一旁并不敢言语,神情见还甚是得意。

    之后几天,只要陆子峰一出门,小九就必定带着人来打砸抢掠。钱如意简直苦不堪言。让陆子峰想办法教训小九,陆子峰又因为小九是钱如意的亲弟弟,坚决不肯。让钱如意给他一些钱,打发了了事。

    钱如意差点儿没气死。

    她牙一咬,心一横,就去了县衙门前击鼓告状去了。

    葛世文升堂,坐在案后一看,顿时就哭笑不得:“如意,你捣什么乱?哪有女人家家的,抛头露面来告状的?赶紧回去。”

    钱如意满腹怒气:“我要告小九。他三番两次纠结人众,打砸我家。县令大人要是不管,我就去府里告,去州里告。一直告到京城去。我就不信没人能治得了那混小子。”

    葛世文不想让这件闹大,将惊堂木一拍:“胡闹。家务事,在家里解决也就是了。哪有跑来公堂上告自己亲弟弟的?”

    钱如意道:“这事原本和我外家有些关联,我怕在家里说的时候,更加的说不清楚。”

    葛世文一听,这还牵扯到自己头上了。他初次为官,最是在乎自己的颜面风评,因此不怠慢,直接命令退堂,将钱如意带回后衙问询。

    听了钱如意的叙述,葛世文沉吟了片刻,叫了一个小厮来吩咐了几句。那小厮儿便跑了开去。

    葛世文安抚钱如意:“我让人去找那混账小子了,等他来了,我问一问怎么回事。”

    钱如意点头,她原本就不是非要将小九告倒,只是心里愤懑,又无可奈何,这才出此下策。葛世文这个人,只要是关系到他切身利益的事,他都会办的十分神速。

    就在她等候着葛世文找小九来的空档,忽听一个一折三叠的声音,嗲里嗲气道:“听说老爷带回来一个小娘子,我来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啊。能让咱们老爷堂都不升了,直接就拽到了后衙。”

    钱如意眼睛一瞪。

    葛世文知道她的脾气,连忙喝道:“干什么?”这一声,即是呵斥刚才那女人的,也是呵斥钱如意的。

    钱如意心知还要靠葛世文为自己主持公道,因此撅了撅嘴,将胸中火气压下。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一摇三摆的走了进来,头上珠翠环绕,映照的人眼晕。

    钱如意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这人原来是葛世文进京的时候带的那个丫头。因此,她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那妇人也看见了钱如意,顿时将满脸的醋意化成嘲讽:“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夫人。怎么,家里揭不开锅,来求我家老爷了么?”

    葛世文怕她真的把钱如意激怒了,钱如意那狗脾气,定然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给她一顿,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因此呵斥道:“你不好好在房里带孩子,出来做什么?”

    那妇人将手一摆:“要早知道是她来了,我才不稀罕来呢。我还怕被沾染了穷酸气,传染给我儿子呢。”说完转身便走,走到门口,狠狠的啐了一口:“晦气。”

    葛世文也是无奈,向钱如意道:“她就是那样,你权当受委屈在我这个舅舅身上。”

    钱如意道:“我也不是那不懂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怨怪您呢。认真说,您对我有恩,又是我舅舅。我感激您还来不及。”

    葛世文见她并没有吵闹的意思,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倒不是他怕钱如意,他只是怕钱如意吵闹起来,影响他的清誉。要不是因为这个,他又认识钱如意是哪个。

182、一派胡言

    钱如意就在葛世文的花厅之中,左等也不见小九来,右等也不见小九来。等得她茶都喝了三壶,茅厕都不知道去了几趟。葛世文也奇怪,金山县不大,就算那小厮绕着金山县跑一圈也用不了一个时辰,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见回来?于是,只好又派人去找。

    又过了多半个时辰,才见小九趔趄着肩膀,从外头走进来。头发散着,衣服也被扯破了的样子。一看就是刚刚和人打架来着。

    葛世文现如今这个出身,得来不易,因此分外的爱惜羽毛。行走坐卧,从来都是规规矩矩。根本就没有像小九这样乱七八糟的出现在人前过。因此,当他看见小九的样子之后,先就含怒在心,问道:“你去干什么了,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他不问还罢了,一问小九立刻就呼天抢地起来:“舅舅,你可要为我做主。他们抢了我的钱,还打我。”

    葛世文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不是问小九,而是问去找小九的人。

    葛世文身边的人,都是葛家的老人儿,对钱家的人并不怎么看得起,因此也并不会帮钱小九隐瞒什么,直言道:“钱少爷和几个人赌钱。赌输了又不想认账,那些人不依,就打了起来。钱少爷还说……”

    葛世文早已被气的七窍生烟,追问道:“还说什么?”

    那人道:“钱少爷说,他舅舅是县太爷,敢惹他,一定叫那些人不得好死。”

    葛世文手里的茶杯,哐的一声就拍在了桌子上。要不是他顾及颜面,不肯勃然大怒,大发雷霆,这会儿早就咆哮起来了。他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才堪堪压住火气,指着小九骂了一声:“混账。”

    小九见被戳破,耷拉下脑袋,却拿眼角恶狠狠盯着那个葛家的下人。

    那人也不惧他,看他的眼生尽是嘲讽。

    葛世文咬牙切齿道:“我当初借你家里读书,是想要你有所进益,日后倘若有些出息,好给你们老钱家光宗耀祖,我这个做舅舅的脸上也荣光。可是让你胡作非为的么?”

    小九倒是认错的快,伏地道:“舅舅息怒,外甥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我看你是变本加厉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干的好事。小小年纪,色令智昏,竟然胆敢调戏家中的表妹。我这才将你送到这县里的书院里来,盼望着你能吸取教训,改过自新。万万没想到,你竟越发不成才起来。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小九连连磕头:“舅舅冤枉我了,我原不想赌钱,是他们怂恿我去的。”

    葛世文恨极:“难道还是我的错了?”

    “不敢,不敢……”话虽如此,小九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到了这个时候,钱如意来告状的事已经不重要了。光是小九赌钱这件事,就已经快把葛世文气的失态了。他好几次深呼吸,缓解自己胸中迸发的怒火。最后向小九摆了摆手:“你走吧。”

    小九没想到这样容易就过了葛世文这一关,正在沾沾自喜,站起身来就要离开,就听葛世文道:“从今天起,回你家里去吧。我无才无能,教导不了你了。”

    这一句顿时犹如晴天霹雳在小九头顶炸响,他立刻就哭丧下脸,转过头冲着葛世文就连连磕头:“舅舅,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我还要读书,将来还要金榜题名,做了大官,然后回来娶表妹呢。”

    葛世文差点儿没有被他气死,黑沉这脸色吩咐左右:“把他给我赶出去。从今以后,不许他进我的门。”

    葛家的那些下人们,原本就瞧不起钱家,更瞧不起小九,闻言不由分说,走过去拖住小九就往外走。小九挣扎着叫骂:“你们这些死奴才,我舅舅只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你们竟然敢对我动粗。等我舅舅气消了,我让他打断你们的腿。”

    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

    小九挣扎不过,正无计可施,偶然从敞开的门扉中看见钱如意的身影,一腔慌乱狠毒,顿时就找到了发泄点:“钱如意,我就知道肯定是你。你使坏不让我好过,我烧了你的房子,让你们一家不得好死。”

    葛世文正气愤难平,不等小九话音落地,一茶杯就飞了出来,哐啷一声砸碎在小九的面前。小九一惊,顿时面如土色,浑身瑟瑟发抖起来,不敢再大呼小叫。

    钱如意算看出来了,小九是窝里横,欺软怕硬的货。

    葛世文这时候已经被小九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顾得上给钱如意做主,更可况,在他的心目中,钱如意和小九是一起的。弟弟不是个东西,姐姐也不是好玩意儿。因此十分的厌恶起钱如意来,挥手道:“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老钱家的人。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钱如意还没有从葛世文刚才的话里回过神来呢。葛世文说小九调戏表妹。现如今葛家尚且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只有两个,一个是老三葛世雄的四女儿,一个是二爷跟前的小女儿。

    可是不管是哪个,小九竟然敢起那样的心思,当真是可恶至极。

    钱如意知道小九被葛六女宠得不成才,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恶劣到这种地步。

    葛世文见她站在那里发愣,终于忍无可忍,怒吼道:“滚。”

    话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钱如意的处境挺尴尬的。她原本是来告状的,这会儿倒仿佛成了小九的共犯。她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丢人过,只能悄无声息的溜着墙根儿底下离开。

    好不容易出了县衙,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又对小九的作为咬牙切齿。

    一边寻思着,一边往回走。

    才走到经略司衙门前,就见许多人站在那衙门前指指点点。钱如意顺着指点望去,只见一股浓烟从经略司后头升起。她忽然想起小九那句狠毒的话。他说他要烧了钱如意的房子,让钱如意一家不得好死。

    钱如意顿时大惊失色:“糟了。”撒腿就往家里跑。

    绕过经略司高大的外墙,远远看见自己家的房子好端端的在那里,别说着火了,炊烟都没有一丝。

    这时,一股烟气飘过来,呛入钱如意的肺管,她咳嗽了两声,顺着浓烟飘来的方向望去,原来竟是经略司的马棚着火了。

    马棚是归陆子峰管理的,如果被烧了,陆子峰少不得要吃不了兜着走。

    钱如意顿时就大呼起来:“救火啊,快来人救火啊。”一边喊着,一边就奔过去灭火。这个时候,经略司里的人众似乎才反应过来,纷纷过来灭火。

    好在陆子峰提前就有预备放火的。马棚的院子里,备有大水缸,并且除了马匹当日吃的草料,别的草料都不在这院子里堆放。因此,这火虽然烧了起来,但是很快就被扑灭。除了马棚被烧毁了以外,别的并无损失。

    为什么呢?

    因为马匹被喂的太胖了。这些日子,凝翠都是一大早就赶着马去城外遛马去了。马棚里,一匹马都没有。要不然,那祸可就闯大了,要是认真问罪下来,陆子峰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钱如意心里惊疑未定:“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起火了呢?”要说这火是小九放的,钱如意还真不相信。就小九那怂样,也就在家里瑟,哪里有胆子敢在衙门重地放火呢?

    这时,竟然惊动了卫善。他急匆匆赶来:“怎么回事?”

    一众主薄、押司并侍卫、杂役,都面面相觑,被烧毁的场院里,啥事一片寂静。钱如意见无人肯为陆子峰说话,急忙忙上前一步:“山长……”

    卫善一个眼刀飞过来:“衙门重地,哪里来的妇人?”

    钱如意一噎,但是为了陆子峰她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是如意啊,钱如意。”

    卫善显然并不打算给她什么面子:“放肆。”话说回来,钱如意在卫善面前,原本就是没有什么面子的。

    钱如意还想说什么,卫善将手一挥:“赶出去。”

    那些侍卫就来驱赶钱如意。

    “抓到了。我把那放火的小贼给抓住了。”只见宋义守气喘吁吁的拖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少年走来。将那少年往人群当中一推:“就是这小子放的火。”

    钱如意打眼望去,顿时吃了一惊,挣扎着向宋义守道:“您没有看错么?”

    宋义守的本意一目了然,就是为了帮助陆子峰脱罪的。陆子峰管理马房的,马棚失火却不见他的踪影,一个玩忽职守是跑不掉的。宋义守和他在京中的时候就亲厚,自然会替陆子峰着想。

    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再不能错。我闲来无事,走到这里,正好撞见这小子放火。我喊了一声,他撒腿就跑。我追了他半个金山县才捉到他,好险没把我这两条老腿给跑断。”

    钱如意心急如焚,那人是小九啊。是她的亲弟弟。她是恨小九不争气,可是没想让他有事。放火焚烧衙门重地,傻子也知道那是死罪,斩立决都不为过。

    钱如意急急喊道:“不是他,肯定不是他。他还是个孩子……”那些侍卫已经将她拖出了马棚,用力扔在了外头的草地上,喝骂道:“不想死的,滚。”

    钱如意顾不上浑身被摔的疼痛,爬起身就往那小门旁跑。只见小九被推搡在卫善面前,早就吓得浑身如同筛糠一般。

    卫善沉着脸色:“谁让你放火烧经略司衙门的?”只见他满脸阴霾,仿佛地狱中的阎罗,再看不见一丝往日温文儒雅的样子。

    小九已经快被吓得晕厥过去了,哆嗦道:“我不是要烧衙门,我只是要烧马棚。”

    卫善眼睛一瞪。

    小九哆嗦道:“我原本是要烧钱如意的房子的,可是我忘了带火折子。后来遇见一个人,给了我火折子,告诉我,想让钱如意生不如死,烧她的房子不如烧马棚。烧了马棚,她男人就不能活了。”

    卫善愠怒道:“一派胡言。”

    小九已经被吓得不能思考了,根本就不会说谎。连连磕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卫善道:“你为什么要烧钱如意的房子?”

    提起这个,小九顿时气愤起来,连那惊恐都被压下了不少,抬起头来:“我和她……”忽然看见卫善身边站着的一个人,顿时眼睛一亮,指着那人道:“呐,呐,呐,……”说着就要站起来。

    “大胆。”那人一拳击在小九的门面上,当场将小九打得头往后一扬,仰面摔在了地上。他挣扎了两下,鼻子、耳朵里冒出鲜血来,而后便不动了。

    钱如意大惊,一声尖叫冲出嗓子,但下一刻就被一只手捂住,变成了呜呜声。

    她被那人倒拖着,也不知被拖出去多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处身在树林之中。胸中憋闷的仿佛要爆炸一样,她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九,小九……”

    她是挺恨小九的,可是,那是她亲弟弟啊,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别哭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同时递了一块手巾给她:“有人要害陆先生的命,你还是快点儿去告诉他,让他及早提防吧。那小子,虽然罪不至死,但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哭他,不值得。”

    钱如意擦着眼泪,这才想起什么:“你是谁?”

    那女子回眸一笑:“我么?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不要知道了。快回去找你丈夫去吧。晚了怕来不及了。”

    钱如意站起身,走了几步,再回头看的时候,只见林中寂寂,哪里还有人影。她只觉得眼眶里发酸,抬起手想要擦一擦,才发现手里还捏着刚才那女子给的手巾。略一回想,她竟然想不起那女子的长相。

    可眼下并不是纠结这个时候,有人要害陆子峰,是她之前在马棚外听到小九说的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所以,那女子不管是什么人,说的都是真话。

    小九大约是活不成了,不能再让陆子峰有事。如果陆子峰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的家就完了。

    她慌忙就找路往回走。

    因为挖野菜的缘故,金山县周遭就没有钱如意没走过的地方。她又有个过人之处,就是分辨方向十分厉害。因此很容易就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走路不是她长项,她之前又是救火,又是恸哭,脚上更没力气。紧赶慢赶回到家中,已经晚了。陆子峰已经被卫善捉了去,暂时押在了经略司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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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