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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58、快去救六哥

    钱如意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周正一人一骑,手握一杆银枪,银甲白袍枣红马,伫立在不远处的沙丘之上。一双浓眉微蹙着,眸中仿佛蕴藏这万千愁绪一般。

    这样一个人物,换了那个女子不心动呢?

    钱如意收回目光,无声的低低叹息。今生,她注定和这位白袍将军无缘了。

    王氏却已经被周正的风采倾倒,双手捧心:“呀,都说北定候长的凶神恶煞,简直都是胡说八道。侯爷明明长得比陆先生还要好看几分的。”

    听到陆先生仨个字,钱如意心里就真真发闷。她出来已经好些天了。也不知陆子峰和常云容……

    钱如意胸口越发的发闷,头也突然痛起来,张口干呕了两声。

    凝翠见她脸色不好,担忧道:“你怎么了?”

    王氏这时也顾不上看北定候了,转回身道:“能不能是怀孕了?”

    钱如意摇头:“不是。估计是这些天累着了。不舒服的很。你们先不要说话,让我静一静。”

    王氏和凝翠双双点头。

    钱如意将身缩在棉被下头,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回到长水县。

    常云裳从金山县回来的时候,是将姐妹二人的嫁妆都带回来的。所以,她不缺钱。她父亲又是长水县令,想要办什么事很容易。

    她这次去玉匣关转了一圈,和前一次偷偷摸摸从金山县回来不一样,似乎巴不得见个人就告诉人家,她是北定候周正的女人了。她爬上了周正的床。

    她又是不缺钱的。因此,买房置宅等等一切事宜,都办得相当的高调。

    大约是嫌钱如意在这里碍事,而且钱如意回到长水县之后,也确实身体不舒服。常云裳拐着弯想轰她走,她便也顺势走了。

    回去的路上,钱如意便总是恍恍惚惚的。

    她心里很害怕。即怕陆子峰真的和常云容好了,又怕陆子峰没有和常云容好,怪她自作主张,多事。

    越到金山县附近,她就越害怕的厉害。她来到这世间将近三十年,还从来没有什么事让她这样害怕过得。以至于到了后来,她每一时每一刻都头痛难耐,呕吐不止。

    短短几天时间,原本就不怎么丰腴的她,瘦得都脱了像,奄奄一息了。

    将王氏和凝翠可是给吓得不轻,发誓再也不带她出来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得知陆子峰出门公干去了。不在家。钱如意悬起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地。

    常云容亲自做了精致的粥饭来,碰到她的面前。钱如意看着她恬淡的神色,有些开口问她些什么,又不敢开口。止不住就落下泪来。

    常云容慢声细语的抚慰了她好一会儿,钱如意才打起精神,吃了两口东西,沉沉睡去。

    正睡着,忽然听见啜泣之声。

    她睁开眼睛来,只见陆子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双目赤红。眸中泪意尚存。整个人也是憔悴的不像样子。

    一瞬间,钱如意心中的惧怕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她扑进他的怀中,哭道:“你怎么这么傻?你是男人,不过是多要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要紧?怎么就把自己折磨成这样?”

    陆子峰也紧紧回抱着她,哽咽道:“我要真的做了,你可还有命在?”

    钱如意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是一样活不下去吗?”

    陆子峰默然。许久道:“这官,我不做了。”

    钱如意道:“就算你不做了,他也未必肯放过你。”

    陆子峰浑身一颤:“你见到他了?”

    钱如意点头。

    “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

    陆子峰再次默然。很多时候,说了反而是放下了,什么都不说才是放不下。

    钱如意道:“他不杀你,大约正是因为你如今的身份。所以,你无论如何不能放弃现在的身份。你不但要做官,还要做好这个官。

    让他忌惮,不敢对你怎么样。而我……”

    钱如意的声音低沉下去:“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陆子峰紧紧拥着她:“你是我的妻。”

    “爷,奶奶,姨奶奶来了。”小丫头隔着门帘回禀了一声。

    钱如意下意识要从陆子峰怀中起来,陆子峰却将她抱得更紧,说道:“请进。”

    常云容捧着一个托盘从外头进来,托盘上摆放着精细的饭菜。她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望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面不改色道:“爷,奶奶,妾身煮了点儿粥,多少都吃一些吧。”

    陆子峰道:“家里尽有的是人,以后你不要管这些。”

    常云容不亢不卑道:“伺候奶奶原本就是妾室的事情,这是云容份内的事。”

    陆子峰道:“有件事我须得和你先说明了。免得你心生怨怼。”

    常云容打断他的话道:“妾身也有话要说,就让妾身先说了吧。”

    陆子峰原本是个心胸极为开阔之人,闻言道:“好。”

    只见常云容冲着二人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之后,抬起头道:“云容之所以流落到此,全是因为一己一身难以自主之故。云容认命了。爷想要赶云容走,除非云容死了。只是……”

    她顿了顿,望着钱如意可陆子峰双双憔悴的形容,不由了动了容:“云容这些日子看得清清楚楚,爷和奶奶伉俪情深,你们之间再容不下任何一个人。云容发誓,日后绝不在你们之间生事。做那争风吃醋的宵小伎俩。只求一个安身之地罢了。倘若……”

    她的语气不觉落寞:“倘若有朝一日……”她一连说了几个有朝一日,最后,后头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终究没有说出来。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常云容不走,但是也不争别的什么。只要让她拥有这个小妾的身份,安安稳稳在这个家里过日子就行。

    这也许是这女子以退为进的计策,也许不是。但是有什么重要的呢?这样的决定是目前为止,对于两夫妻来说最有利的,也是唯一能接受的。

    常云容说完,望着陆子峰道:“爷不是有话要说吗?就请说吧。”

    陆子峰反而无语:“谢谢。”

    常云容一笑,仿佛春风拂过动土,蝴蝶飞过花心,端的嫣然明丽,动人心弦:“爷说什么话呢?自家人,说什么谢谢?”

    一瞬间,钱如意都忍不住被她的笑意给摄了魂魄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分明在陆子峰眼里也看见了惊艳之色。

    她的心头一片黯然,却并没有说什么。

    往后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且珍惜眼前罢了。

    钱如意将养了一个多月,这才缓过劲儿来。这个时候,已经到了五月夏收的时节。陆子峰总是忙,就把钱如意送回了元宝村将养。王氏自然也跟着去了元宝村。

    一大早,钱如意还在睡梦中,三伯母就一溜小跑的跑进了院子里:“如意啊,她大舅妈。好事,可是好事。”

    钱如意从睡梦中被吵醒。三伯母已经笑呵呵的站在她床前了:“如意,刚二太太派人送来的信儿,你大舅那两个小妾,都怀上了。”

    这大概是钱如意这么久以来,听到最好的事情了。她一骨碌就坐了起来:“真的?”

    三伯母道:“当然是真的。”

    她正要去喊王氏,忽然又止住。看向三伯母:“这件事,怎么和王氏说啊?”

    三伯母这才省起什么,顿时也忧愁起来:“可是。王氏好好的孩子扔了。这件事对于咱们来说是喜事,要是让她听到了,心里不知道怎么难过呢。这事整的你说……”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传来骂声:“这是我们家,你要教训闺女,使本事的时候,只管带回家去。那怕你打死了呢,也不管我们家的事。”听声音,正是王氏。

    “怎么了这是?”三伯母疑惑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外头还没有人呢。怎么着一半会儿又骂起来了?”

    钱如意起身:“咱们去看看。”

    两人来到门前,只见王氏正卡着腰,瞪着眼睛骂一个身材瘦小,形容猥琐的老太婆。钱如意看过去的时候,好一会儿才发现那老太婆竟然是赵丰收的母亲。

    只见她披头散发,浑身脏污,一双黄褐色的眼睛隐藏在散乱的头发后。哪里还有人的样子,分明饿鬼一样。

    钱如意很少回村里了,因此并不了解对门的事情。

    三伯母见了,也跟着王氏骂那老太婆:“你这人是不是糊涂啊。你看看你自己。你逞能了半辈子,东家吵,西家骂的。儿子,儿子被你祸祸,女儿,女儿被你们祸祸。到了现在,你倒是靠着当初你疼的,宠着的那些个去。娃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一天三遍的来找事。你想干什么啊?把他们都逼死,看谁还会给你一文钱,管你一口饭吃?”

    那老太婆虽然形容猥琐,可嘴巴依旧狠毒:“我家的事,要你管?”

    不等三伯母开口,王氏接口道:“你闺女、儿子现在捧的是我们家的饭碗,我们管不着,又有哪个管得着?天底下就有你们这等做父母的,没脸没皮。把儿女当牛做马,恨不得扒皮吃肉才解渴。你们也配当人爹娘?人家要喊你的时候,你自己不嫌臊得慌?”

    她越骂越生气,越骂越愤怒。

    钱如意明白,她多半是心情不好,骂着、骂着又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于是劝她道:“算了,算了。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糊涂了一辈子的人,你还指望能骂醒她吗?”

    王氏怒不可遏道:“我见不得她欺负大妹。”

    钱如意道:“你不是一向不和大妹说话吗?”

    王氏气冲冲道:“我不理她那是我的事,现在别人欺负到她头上,那就是不行?赵大妹现在在咱们家,欺负她就是欺负咱们。”

    钱如意正要再劝她几句,忽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处急促而来。钱如意下意识的顺着马蹄声看去:“七哥……”

    三伯母老眼昏花了,耳朵也有些背,问道:“谁?”

    “我七哥。”

    三伯母顿时高兴起来:“是小七回来了啊。”

    就见小七已经骑着马跑到了门前,将马勒住,翻身下马,看都没看站在旁边门内的钱如意几人,噔噔噔就跑进了大伯家的家门。

    三伯母喊了他一声:“小七啊……”

    小七根本就没听见。

    一股不详的感觉升上心头。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能不能是七哥出什么事了?”

    三伯母道:“能出什么事呢?”

    钱如意顾不上多说什么提起裙摆就往大伯家走。

    才进了院子,就见小七垂着头坐在矮凳上,大伯背着手焦急的在院子转圈呢。看见钱如意进来,大伯眼前一亮:“如意,你来的正好。你去和陆先生说,让他快想办法搭救你六哥。”

    “六哥怎么了?”

    大伯看向小七。

    小七欲言又止。

    大伯急道:“你倒是说啊。如意是你妹子,难道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和她说的吗?”

    小七两手将脸一抹,往地上一摔:“罢了,总归是我办的没脸事。如今也顾不得什么了。六哥让由检司的人给抓了。”

    “由检司是什么衙门?”钱如意头一次听说这个衙门。

    小七道:“由检司是专管经商做买卖的。”

    钱如意道:“那他为什么抓六哥?是六个犯了什么事吗?”

    小七咬了咬嘴唇,显然有些话难以启齿。

    大伯急的蹬了他一脚:“哑巴了,问你话呢。”

    小七一个趔趄,差点儿被大伯蹬的翻到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道:“六哥贪图钱财,给人带私货,让由检司的给查住了。”

    “私货?”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之前常云裳似乎说过一句,贩私货出身的什么,什么。当时钱如意听了,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又听见了这个词。

    小七不耐烦道:“你就别问了。你快些回去让陆先生搭救六哥吧。这种事,说大就大,说不大也不算什么大事。全在那当官的两嘴皮子一吧唧。”

    钱如意听了,虽然不相信事情如小七说的这么简单,但也生恐小九的事情重演。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刻就套了车回金山县。

    到了县里才知道陆子峰出去公干,好几天没回来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钱如意不敢等,连忙就去了县衙找葛世文商量对策。

    这一商量,从葛世文的嘴里才知道,这走私货是怎么回事。

259、扯平了吧

    玉匣关虽然地处荒凉,但却是通往外邦的咽喉之地。

    昔日,未曾闭关之时,来自关外的牛羊、毛皮以及更遥远地方的香料、美酒、珠宝,曾经让关内乃至遥远的京城都收益颇丰。因此才引得那外邦垂涎,屡次犯边,试图将这座关口据为己有。

    连年征战,造成了关内外贸易中断。近几年,虽然战事少了,可是玉匣关依旧锁闭关城,并不与外交流。但是,这却并不能关闭的住民间私下的交往。尤其是那些追逐利益的商人,更是想尽办法私通内外货物,用以获取丰厚的报酬。这便是走私货了。

    只是,从来利益和风险都是同等的。朝廷对于缉私这一方面,从来都十分的严谨。一旦被查获,轻者流放,重者杀头。

    钱如意听了葛世文的解释,先吓出一身冷汗。她本是普通庄户人家的女孩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家的人会和走私货这样的事情挂上勾连。

    “那可怎么办?”

    葛世文沉吟片刻道:“小七有没有说,你六哥是被哪个衙门捉去了?”

    “长水县。”

    葛世文心里咯噔一下:“哎呀。”

    钱如意紧揪的心,顿时更加的揪紧了几分:“不好办么?”

    葛世文道:“你不知道。北定候近来在长水县修建别府。这事要是犯在别处,或许还有个商量,偏偏犯在长水县,只怕那县令也不敢私自做主。”

    钱如意道:“这么说,这件事是要上报给北定候知道吗?”

    葛世文摇头:“也未必。你先别急,我再想想。”

    钱如意怎能不急呢。

    葛世文想了想道:“你常日在家,这件事和你说不清楚。你让小七来,我们两个合计,合计。”

    钱如意道:“他就在外头,怕您生气,因此不敢来见您。”

    葛世文闻言道:“那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你也帮不上什么忙。让你大伯且放宽心。有我和子峰在,出不了大事。”

    钱如意知道,葛世文这是有意要支开自己。这个时候也不是逞强的时候。于是,她便起身告辞出来。

    回到经略司的跨院中时,常云容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她回来。见钱如意心神恍惚的样子,常云容忍了几次没有忍住,问道:“奶奶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钱如意看向她:“云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常云容见她欲言又止,识趣的并没有追问。

    到了晚间,陆子峰风尘仆仆从外头回来,人还没有进门,声音便传了来:“你们奶奶回来了么?”

    小丫头应了。

    陆子峰进到屋里,看见钱如意便道:“你且将心放在肚子里吧。六哥没事。”

    钱如意道:“你已经知道了么?”

    陆子峰道:“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六哥上当了,进了别人布置的陷阱里头了。”

    “别人布置的陷阱?”

    陆子峰看见她担忧的样子,伸手将她圈住道:“莫怕,有我呢。就算是圈套也没什么。他有黄梁计,我有过墙梯。”

    “他是谁?”钱如意望着陆子峰:“周正?”

    陆子峰没有否认。

    “他为什么要抓我六哥?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么?”

    “不要胡思乱想,男人的事哪里就那样简单了?就算有你的原因,十分里头连一分都占不了。胡大心里还有你呢?又怎么样?”

    “可为什么偏偏是六哥?”

    陆子峰道:“就像你说的,遇上了呗。”

    “六哥现在怎么样了?放出来了么?”

    陆子峰一手拥着她一手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钱如意喝剩下的半杯凉茶一口气喝了:“哪有那么容易?”

    “那……”

    “你呀,就是个急性子。我才从外头回来,总得容我喘口气儿是不是?”

    钱如意道:“你知道,我心里装不住事。六哥待我比亲哥哥还要亲。我怎能不着急。”

    陆子峰将茶杯放下,沉默了片刻道:“我得到音讯就赶到了长水县,总算没有白费口舌。六哥已经被连日押解往京城去了。不然,等你知道了消息,黄花菜都凉了。我之所以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怕你着急,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钱如意轻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死,怎么都好说。”

    陆子峰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六哥和走私货的混搅在一起,也是忒胆大了些。但是罪不至死。只要不死,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

    两人正说话,外头有丫头道:“七爷来了。”

    陆子峰连忙放开钱如意,站在一旁道:“快请。”

    小七掀帘进来,见陆子峰也在,十分意外:“你回来了?”

    陆子峰将脸色一沉,冷声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能不回来吗?倒是七哥,你怎么也舍得回来了呢?”

    小七脸上顿时讪讪的有些挂不住:“以前是我鲁莽肤浅了。都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让我没脸?”

    陆子峰冷哼一声:“我可不敢。七哥如今是有钱的大老爷,连舅舅说你两句都不行,我就更不敢说话了。”

    小七越发的惭愧:“是我不对,还不行么。”

    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钱如意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看着他这般的无地自容,自己却无动于衷。于是道:“六哥没事。你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我七嫂和丫丫吧。”

    小七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又出去了。

    陆子峰看着他走了,摇头叹息一声。

    钱如意道:“你说,原本安分守己的人,怎么就变成如今这样了?”

    陆子峰知道她说的是小七和小六他们。他十分认真的想了片刻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唉……”钱如意长叹一声。

    陆子峰顿了顿道:“六哥这件事,就算到了京城,恐怕也还有些麻烦。”

    钱如意抬头看向他,静等他的下文。

    陆子峰又沉吟了半响道:“关内现在事物繁多,我是一时半刻走不开的。所以,这件事……”

    钱如意会意:“你是说,让我上京一趟。”

    陆子峰再次陷入沉默之中,许久展臂,再次将钱如意拥入怀中:“如意,我害怕。”

    钱如意道:“你怕什么?”

    陆子峰道:“你天真纯善,心里藏不住事。京中局势波谲云诡,错综复杂。倘若你一个人去了,我不放心。”

    钱如意将自己依靠在他怀中:“你不是说过吗。我是属狈的。大不了我多带几个爪牙去。狈是最善于隐藏自己,保护自己的。我又不是什么起眼的人物,想必不会轻易就被打倒了。”

    “就算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放心。你明白吗?”

    钱如意点头:“明白。你整日在外头东奔西走,我也是不放心的。就当,咱们两个扯平了吧。”

    陆子峰道:“等此间事了,我便挂冠归田,到了那时,咱俩个含饴弄孙,好好的过咱们的小日子。”

    钱如意知道,陆子峰也只是说说罢了。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别人或许还有个选择。陆子峰生来就是没有选择的。谁让他是十王之后呢。不管他这个身份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一日朝廷认为是真的。他就永远脱不开这仕途,这倾轧。但她还是十分信任的点了点头:“嗯。”

    这时,常云容走进来:“爷……”

    话未说完,看见陆子峰拥着钱如意的样子,顿时将底下的话又咽了回去,脸色一红转身就要离开。

    陆子峰却十分自然道:“有事吗?”

    常云容道:“我只是来告诉您,洗漱用水烧好了。”

    陆子峰道:“知道了。”

    常云容这才仓惶的出去了。

    钱如意透过陆子峰的臂弯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赞叹道:“她当真是时间少有的好女子。”

    陆子峰道:“好的多了。”

    钱如意推他:“快起。莫要辜负美人的一片心。”

    陆子峰却牵住她的手:“你帮我搓搓背吧。我实在累得很,怕自己洗不动。”

    钱如意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陆子峰瘦了很多,才三十多岁,两鬓有了银丝,眼角有了皱纹。眼睛里不满了血丝。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神色。

    钱如意顿时无比的心疼起来:“你呀,那事情是朝廷的,身体才是自己的。要是这样干下去,怎么能行呢?”

    陆子峰笑道:“我心里着急啊。只想快些把眼前的事情干完了。好陪你。”

    “那也要好好的保重自己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陆子峰点头:“嗯。”

    一时间,夫妻二人相拥无语。

    “如意,你出来。”

    突兀的一声传来,将睡梦中的钱如意惊醒。她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向身边看去。往常这般,她看到的多半是陆子峰空空的枕头。

    今日里,却只见陆子峰阖着双眸,睡梦正酣。

    她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黑沉沉的。于是,以为自己刚才只是幻听。正要接着睡觉,目光落在陆子峰的脸颊上,下意识的被胶着住了。

    她很早就认识陆子峰了,对于他相当的熟悉。可是,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的,仔细的看过陆子峰的样子。

    她轻轻的伏在他身边,用眼神描摹他的眉眼。大约是近来经历的事情太多的缘故,陆子峰脸上的文弱秀气,不知何时被消磨的只剩下了三分儒雅,多了许多男子汉的坚韧模样。这不得不令钱如意越发的心疼。

    陆子峰原本是多么温润的一个人啊,却硬生生被世事逼出了棱角。

    就在钱如意沉浸在自己的柔情之中的时候,外头忽然又传来一个带着气急败坏的声音:“如意,你给我出来。”

    这下钱如意听的清楚,是七嫂的声音。话说七嫂怀的这一胎十分的艰难,将她折腾的饭吃不下,水喝不下。整个人虚弱的只好卧床保胎。这大半夜的,她怎么忽然跑出来了?而且听那语调,十分的不像是好事。

    钱如意连忙就披衣起身。

    陆子峰睁开眼睛:“你倒是把衣服拢上一些。”

    钱如意转头,才知道他刚才也是醒了的。

    陆子峰也跟着起身。

    夫妻二人才打开门,七嫂就从外头一头撞了进来,踉跄一下,差点儿跌倒。幸亏钱如意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用身体将她扛住,这才险险没有跌倒。

    钱如意急道:“七嫂,怎么了?”

    话音未落,七嫂一把将她揪住:“如意啊,你怎么能这样做?你们都要去京里,要把我们娘儿俩丢下对不对?我哪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钱家了。你们做事这样的绝情?”说着便哭了起来。

    钱如意莫名其妙,一边扶着她坐下,一边道:“你哪里听来的事情?我什么时候说要将你们丢下?我又什么时候说过大家都要去京里了?”

    七嫂哭道:“你不用瞒着我。你七哥才刚回来,就是来接你们的。我不是傻子,我都知道。”

    钱如意哭笑不得:“你知道什么啊?根本没有的事。”

    这时,孙氏从外头进来,去扶七嫂:“七奶奶,咱回吧。这生更半夜的,仔细您的身子。”

    钱如意看见她,一把将她扯住:“孙嫂子,我嫂子从哪里听来的那些话?”

    孙氏面上露出难言之色:“这个……”

    钱如意急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只管说。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在这个家里待腻歪了。要是想走,只管和我说一声。我告诉了七嫂,难道我们姑嫂还能拦着她通达的路么?”

    孙氏见钱如意真急了,慌忙道:“不是这个家里的人说的。是那边的人说的。”

    “那边?”钱如意将短眉毛一皱,顿时明白过来是哪边了。之前从京里来的那俩妖精,小七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就留在了这边。一直住在外头那宅子里。

    钱如意横眉冷目望着孙氏:“咱们和那边从不来往,我七嫂怎么听见那边的风言风语的?”

    孙氏为难道:“是七奶奶……”

    钱如意转头望向七嫂。

    七嫂顿时气馁起来,嘴上却还依旧强硬:“你们两口子把我男人挤兑走了。连我都不知道音讯,难道还不许我去打听,打听?”

    钱如意差点儿没被她气死:“七嫂,我替你出气撑腰,因此才和七哥闹翻了。你却听信那俩妖精的话,翻过来怪我?你要是这样看重那俩妖精,你们一块儿过去,又管我走不走,来不来做什么?反正你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我一个嫁了人的姑子又算个什么?”

    七嫂顿时就被钱如意说的哑口无言。

    陆子峰在一旁劝道:“你看你这性子,好好的说话怎么就又着急起来?”

260、上京

    钱如意怒道:“我能不着急吗?咱们巴心巴肺的对人好,在人心目中反而不如两个外头来的妖精。”

    七嫂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我就知道那些人说的没错。连你七哥都看不上我了,你如今是官太太,就更看不上我。你们索性把我和丫丫杀了,你们都落个清净。”

    钱如意激怒起来,声音不觉的就大了,将那桌子拍的砰砰山响:“七嫂,你说这样的话,不怕造天打雷劈吗?”

    她喊的声音大,七嫂哭的越发厉害:“不用麻烦老天爷,我自己去死了就是。”说着就要起身往外走。

    陆子峰连忙喊孙氏:“快去拦住她。”转头又劝钱如意:“有话好好说,一家人死啊,活啊的,叫人听见像个什么样子?”

    钱如意鼻尖一酸:“我愿意这样吗?我生来有罪,欠他们的。”

    陆子峰道:“我又没说你什么,怎么就还哭起来了。”

    钱如意索性哇的大哭起来。她委屈,难道还不许她哭么?

    “这是什么话说的。深更半夜的,又吵又闹又是哭的,发生什么事情了?”王氏听见动静,起身过来查看。

    陆子峰拥着钱如意,十分无奈的看向她:“舅妈,你来的正好,快去劝劝七嫂。”

    王氏道:“我也得知道怎么回事啊。”

    这要陆子峰怎么回答。

    王氏转头就去问孙氏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你们七奶奶不在屋里睡觉,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厮闹?”

    孙氏满脸苦色:“白天的时候,七爷去看了七奶奶就走了。七奶奶不见七爷回转,就去外头找七爷。被那边那两个连说带讽刺的,回来就无论如何睡不着。一时又伤心难过起来,怕大家都不要她了。因此要过来问一问。”

    王氏指着七嫂:“你呀,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自己也忒没骨气了些。那边的也算个东西,你放着自己正头老婆的尊重不要,巴巴的跑过去和她们搭腔。这还不够,你不该听了那些妖精的话,翻过头来怀疑如意。她要真是无情无义的。只小七是她哥哥,无论娶了谁不是她嫂子呢?又何必为了给你出气撑腰,和她自己的亲哥哥翻脸?”

    七嫂要是能翻过这个点来,也就不来和钱如意吵闹了。所以,王氏说了一通也是白说。非但如此,七嫂反而越发觉得,满屋子里的人都针对她,看不起她。越发的哭闹着要寻死觅活。

    正闹的不可开交,就听外头传来赵大妹的声音:“七爷来了。”原来,赵大妹见七嫂和钱如意厮闹起来,以她在这个家里的处境,是万万开不得口去规劝的。因此就忙忙的跑出去,叫了小七过来。

    小七人还没有走进来,一声怒吼已经传了进来:“闹什么闹?”

    俗话说的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之前,王氏那样的规劝七嫂,她都厮闹不休。小七这一声传来,顿时就像给她施了定身术一般。只见她张着口,睁着一双泪眼,生生将到了嗓子眼儿里的哭声给咽了回去。

    小七已经掀帘进来。

    钱如意兀自哭泣着,连眼生都没给他一个。

    小七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七嫂身上:“你这婆娘,莫非疯了?”

    七嫂顿时噤若寒蝉,未语泪先流:“如意……”

    小七瞪着她:“你知道个屁。一些儿忙帮不上,整日里只知道嚼老婆舌。还不滚回你的屋子去?再让我知道你在家里搅闹的家宅不宁,看我怎么收拾你。”

    七嫂眼中的泪意滞住,想哭却不敢哭。那样子着实可怜的紧,可是此刻看在屋里各人的眼中,也只剩下无奈。这人脑袋糊涂也就罢了,要是脑袋糊涂还不肯自立自强,别人除了一声叹息,又能怎么办呢?

    小七见她一副凄凄哀哀的样子,原本就烦躁的心里更加的不耐烦,将眼睛一瞪。

    七嫂顿时一个哆嗦,默默站起身来,仓惶向外便走。但她原本体虚,又厮闹了这么久,早就腿脚绵软。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幸有孙氏将她扶住。

    小七却更加恼火,恨声道:“你要是想死,尽管自己去。要是连累我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给我等着。”

    小七的样子,实在是恶劣至极。原本因为七嫂收了委屈的钱如意,听见这话都想上去抽他两耳光,可是,七嫂就吃这一套。别人好言规劝于她,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如今被小七劈头盖脸一顿骂,老老实实的走了。

    这大约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小七骂走了七嫂,自己也转身离开。王氏这才想起什么:“凝翠姑娘呢?怎么不见她起来?这也睡得太沉了吧?”

    赵大妹道:“她早就被吵醒了。之所以没起,是因为她觉得这实在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情。有咱们在,足够了。”

    王氏道:“没看出来,那姑娘咋咋呼呼的,竟然还有这份度量。”

    各人各自回屋去,接着休息。但其实,经此一闹,谁都没了睡意。

    钱如意哭了一场,原本压抑的心里,反而舒畅了不少。反正也没有什么睡意了,就起身去收拾东西。陆子峰一向没什么时间在家。屋里的一应摆设并衣服等等,他根本就不知道放在哪里。因此也只能跟在钱如意身后打下手。

    两人收拾着,不知不觉就收拾出两个大包袱来。

    等回过神的时候,钱如意才发现,陆子峰连常日喝水的杯子都给她塞进了包袱里。照这样收拾下去,等收拾好,这屋里估计就剩一张床了。

    于是,两人又从包袱里往外掏。

    掏完了,陆子峰又发现,原来钱如意的东西那样的少,除了几件平日里换洗的衣服,连首饰都没有几件。他便又向给钱如意多带上一些棉被什么的。

    结果刚刚被掏空的包袱,又被填满了还不算,还又多出一个来。

    两人只好又往外掏。

    如此反反复复,一直收拾到天亮。在钱如意的一再坚持下,才只剩下一个包袱。

    凝翠从外头进来,看见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不由跌目道:“你们这里是造了贼了吗?怎么乱成这样?”

    无如两口子,现在谁都没有心思说笑。两两相对,默然无语。

    凝翠将飘落在前的剑穗向后一撩,望着陆子峰笑道:“陆先生只管放心。你媳妇交给我,保管给你照顾的好好的。”

    陆子峰道:“不是我信不过你。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凝翠顿时无语,陆子峰说的挺对。凝翠一向大大咧咧的,能照顾好自己确实已经很不错了。

    钱如意向外走。王氏拉着笨笨已经等在外头。

    钱如意诧异道:“舅妈,你也跟着我去么?”

    王氏道:“我这不是还指望着,将来你儿子给我养老吗?你们娘儿俩都去,我当然也要跟去的。”

    钱如意又看向常云容:“家里和我师兄,就交给你了。”

    常云容点头:“您只管放心。不是还有赵家姐姐帮衬我么。没事的。”

    钱如意又看向赵大妹。

    赵大妹笑道:“其实,我也挺想跟着你去京里见见世面的。下次吧。下次你一定要带上我。”

    钱如意一笑:“好。”

    凝翠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上路吧。”

    钱如意拉住笨笨,转头看向陆子峰。只见陆子峰满眼都是不舍,却又因为院子里人多眼杂,无法表露。

    笨笨正年幼不知事的时候,只知道母亲带他回京城的家里,京里很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因此十分的兴奋,向着陆子峰摆手:“爹,你在家里好好的。我和娘到了京里,给你带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回来。”

    陆子峰只好挤出一丝心不甘,情不愿的笑容来:“好,爹等着。”

    笨笨转头四顾:“怎么不见丫丫?”

    一院子的大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钱如意之所以要带着笨笨一起上京,是因为陆子峰忙碌起来根本就顾不上家里。将笨笨托付给常云容照顾。说实话,钱如意还真有些不放心。笨笨可是她的半条命,她不敢大意了。

    再者,陆子峰如今做的事情,看上去他是以九品的官阶,出任经略司使这样手握实权的官职,十分的威风荣耀。但内里,却是很危险的。毕竟,他要做的可是虎口夺食,从正当壮年的北定候手里夺权。一个不慎就会灰飞烟灭。笨笨留在他身边,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原本,钱如意上京,多带一个孩子也是没有什么的。可是,七嫂不让啊。

    她如今的身子骨,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小七又不在她身边,丫丫就是她唯一的至亲之人,所以,她无论如何不会答应让她的女儿跟着钱如意走的。

    王氏眼眸一转,向着笨笨道:“你都要照顾你娘,丫丫自然也要留下来照顾她的娘啊。”

    笨笨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对哦。那我回来的时候,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吧。”

    一行人出了门。凝翠骑马,钱如意和王氏则带着笨笨坐车。赶车的依旧是赵丰收。

    陆子峰看见赵丰收头戴草帽,身穿粗布短衣,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遥遥向他抱了抱拳。

    赵丰收从草帽下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抬手拍了一下马儿:“驾……”

    陆子峰目送车子走远,却久久不愿意回身。

    车子出了金山县不远,就见路边一个休息的商队。几两马车,拉着些关内的一些特产。看见赵丰收赶着马车过来,领头的问道:“兄弟,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赵丰收道:“上京。”

    那领头的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好巧,我们也要往京里去讨生活。只是……”他迟疑道:“我们都没有去过京城,路径不熟悉。因此不敢贸然上路。兄弟,你知道路不?要是知道,带携我们一程。”

    赵丰收闷闷的应道:“嗯。”

    那领头的道:“那可太好了。”说着就招呼另外几辆马车上的人:“兄弟们,咱们遇见贵人了。走着。”

    凝翠放慢马的速度,蹭到车子旁边:“姑娘,这也太巧了些。咱们才出县城就遇见这些人了。就好像是专程在等着咱们一样。”

    钱如意心里也疑惑:“听他们的口音,倒是金山县人。咱们多留个心眼儿总没错。”

    凝翠点头。

    钱如意的身体是禁不起太辛苦的长途跋涉的,一路上只能慢悠悠的走,根本就走不快。那些人也不着急,只管跟在她的车前后,一同慢悠悠的走着。

    走了两日,大家都熟识起来。

    那个领头的十分的健谈,休息的时候就拉着赵丰收问长问短。因为钱如意这边,除了赵丰收一个男人,剩下的就只有笨笨这个小男孩儿了。他们也只好拉着赵丰收说话。

    赵丰收不爱言语,话很少。

    因此,那领头的没有问出赵丰收个所以然来,倒是把他们自己的底细说了许多。

    原来,这些人说起来还是钱如意的乡亲。他们村距离元宝村就三里地。提起一些人名来,钱如意都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想起要上京去呢?

    原因还在钱家身上。

    当初,大伯为了避祸,让小七带着各家最下的儿子一起去了京城。这几年下来,钱家的日子蒸蒸日上。于是,乡里就传说,老钱家的几个儿子,在外头发了大财了。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羡慕不已。因此,金山县下辖乡村的村民之间,悄然兴起一股进京热。

    钱如意才出城就遇见这些人在那里,还真不是巧合。

    京城距离金山县千里迢迢。没有人带路,想要走到难度可想而知。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提携四邻的。于是就衍生出一种,现象。想要进京的人,往往会在县城外头蹲守。遇见认识路径的人,跟着人家走。

    很多时候,还要给带路的人一些费用。

    赵丰收不要钱。让他们白白跟着,这些人自然十分的高兴。因此,一路上对赵丰收和钱如意几人,分外的照顾。

    这些外出讨生活的人,又都是些年轻人,遇见沟沟坎坎,抗抗抬抬的十分便宜。因此,有了这些人就伴儿,钱如意这一路走得简直顺风顺水。原本预计走一个月能到也不错,结果十来天就到了。

261、不用接也不用请

    京城还是那座京城,却又似乎有什么不同。钱如意之前在京中的时候,京中虽然比别处要繁华,却并没有如今这般繁华。还在城外三十里,就见客商云集,做卖做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笨笨正在好动的年纪,早已被这热闹景象给吸引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会儿功夫,光是零嘴儿,玩具就买了一大堆。还是钱如意让赵丰收快些赶路,这才作罢。

    “由检司的人来了。”不知谁呼喊了一声。一瞬间,那些做买卖的人先是沉寂了下去。

    钱如意从车帘的缝隙里向外看去,只见一些小贩儿急匆匆的收拾了货物仓惶的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之中。她心中多半有些明了,这些人怕都是做的不是正当的买卖。

    就在她正要将目光收回的时候,被一道异样的眼神吸引住。她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红袍官员,骑在一匹白马之上,一手押着腰刀的刀鞘,一手扯着马缰,正望向她这边。

    钱如意略略一怔,认出那人是卫如言的三堂哥,卫元章。

    卫元章大约并没有看到钱如意,只是寻常的校检而已,很快就将目光从钱如意的车上移开,转头看向别处去了。

    但是,接下来钱如意就知道,卫元章其实看到了她。因为他所过之处,无论商还是行人都纷纷避让,轻易就在熙熙攘攘人流中分开一条道路。钱如意的马车,顺着这条道路,很轻松就进了京城的大门。

    等走过了繁华区,到了内城门口的时候,卫元章才带着人往别处去了。

    话说钱如意自上一次离开京城的世间虽然不长,也就两年多也一些,但因为期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故而有种事隔经年之感。

    十王街还是以前的十王街,不过和外城一样,不知热闹了多少。原本很多王府因为主人家没落都空置了,如今都重新修缮,有了新主人。也就周家、卫家和陆家依旧还在。

    可是,当钱如意走到自己家门前的时候,整个人都晕菜了。

    原本的陆家因为年久失修,无论是从大门还是到内里,都破旧的很。要不是钱如意后来找人潦草修缮过,简直就是个荒宅了。可是,眼前这座府邸,虽说没有别家辉煌,可是修整一新。粉蓝的砖垛,黑底儿大红对联的大门。门前的大柱子,刮去了原本斑驳的旧漆,露出原木的颜色,再刷上一层透明的胶漆,阳光一照,金灿灿,亮闪闪煞是好看。

    不过,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原本大门上的武侯扁被卸掉之后,门首一直是空着的。陆子峰一个九品的小官,实在没必要整个大门匾挂在上头。

    这时候,那个位置却明晃晃挂着一块红底黑字儿的大匾,上书两个大字‘钱府’。

    当笨笨卖弄似的读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一瞬间钱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在胸腔里炸开了一般。

    这可是陆子峰的家。钱家人住可以,好不该将这宅子的门头都更换了。钱如意一直觉得,自己家的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并不会被外物所化的那种善良。

    如今看见眼前这一幕,顿时就一口老血呛入肺管子里,就差当场绝倒了。

    从小七宠妾灭妻开始,她再一次被自己的自以为是打了个大巴掌。

    王氏是住过陆家的,因此当她听到笨笨读那门匾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笨笨读错了。等她再三确认之后,简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小七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明晃晃的谋夺妹夫的家产吗?老钱家从前没有这样的人啊。肯定是小七后头招的那个狐狸精撺掇的。我得找她去算账。”

    王氏说着就自行跳下车,往那大门前去。

    人还没有到近前,就见在门口打盹的一个家人,睁开眼睛厌恶的望着她:“哪里来的要饭花子,快走,快走。莫将晦气沾染到我们家。”

    王氏气的,将袖子一撸:“我呸。我没嫌你们晦气,你们倒说我晦气。进去告诉那狐狸精,正主子回来了,知趣的让她麻溜收拾东西滚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那家人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就要上来赶王氏:“哪里来的疯婆娘,撒泼也不看地方。”

    那家人长的人高马大,又是个男人。王氏一个妇人,如何是他的对手。但她也不是好惹的,不会眼见着要吃亏还傻站着不走。因此,见那人赶过来,她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街坊四邻都来看呐。没天理啊。那外来的狐狸精站着人家的宅子,要打正主人啊。这还是不是京城,有没有天理王法……”

    那家人大约没想到王氏会来这一手,指着她道:“你给我闭嘴,以为这里是乡下吗?这是京城。”

    王氏原本就是个泼辣的妇人,闻言更不得了,高喊道:“京城的狐狸精打死人了。狐狸精,死妖婆子要杀人灭口。”

    其实,那家人根本就没追上她。

    十王街如今不是当年那萧条的样子,而且,能被朝廷赏赐,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一般人。就连那下人,奴仆都不是泛泛之辈。这时候听见王氏喊叫,早就有路过的人过来一探究竟。

    听见王氏嘴里只管胡乱的嘶骂,就有人道:“你这妇人,骂人只管骂人,不要带上京城两个字。”

    王氏道:“我也不想。是那些黑心烂肺,生孩子没腚眼子的拿京城两个字来压我。因此我才带上京城两个字的。你们但凡是通情达理的,就该去怪罪那些王八蛋,不该拿话来挤兑我。要没有那王八蛋起头,我一个乡下妇人,又知道什么。”

    王氏不知道厉害,只管胡乱的骂。那看门的家人却是知道的,顿时就求饶起来:“各位大人,小的实属冤枉,是这妇人来到我们家门前,不由分说就叫骂起来。小的这才赶她。”

    王氏冷笑一声:“我呸。什么你家?我认识你是哪个旮旯里爬出来的王八?这是我们家,是我们陆家。我们陆家的奶奶现在车上坐着,你倒是和我说说,这宅子什么时候姓了钱了?”

    那家人道:“我不知道什么陆家,只知道钱家。这十王街的宅子,很多换了好几回主了。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王氏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陆家人活的好好的。你们一家子狐狸精才换了还几波人了呢。”

    那家人道:“你这妇人,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骂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不能。让你们那一窝子的大狐狸、小狐狸、骚狐狸都麻溜的滚蛋。”

    旁边有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王氏正要开口。那家人认得那人,连忙道:“宋大人,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氏道:“你不知道,我知道。”又看向开口那人,见是个年轻的男子,也没穿官衣,年纪和陆子峰差不多大。长得也挺干净的。王氏在家里和陆子峰说话,一向自在惯了的,因此也没觉得这个宋大人有什么特别之处。望着他道:“是这样……”

    车中的钱如意,听她要将家事往外倒,连忙支使笨笨去拉她。

    笨笨喊了她一声:“老舅奶奶。”

    王氏下意识的转头:“哎……”

    笨笨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我娘让你回去。”

    王氏道:“干啥要回去,事情还没有说清楚呢。”

    笨笨只是扯着她:“回吧,回吧。不然我娘要生气的。”

    王氏只好转向那宋大人:“我回头再和你们说哈。”跟着笨笨回到车前。

    钱如意道:“这是京中。我看如今京里的气派,和往日大不相同,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

    王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之前的话,不会惹出什么事吧?”

    钱如意一头黑线看着她:“你除了连我都骂了之外,倒是并没有说出什么要紧的话。”

    王氏拍着胸口道:“那就好。就算我连你也骂了,那也是为了你们陆家好。你要是怪我,不就成了你七嫂那好赖不知的?”

    钱如意道:“谁让你是舅妈呢。就算实实的骂我,我也只能听着不是。”

    王氏道:“你也心大,家都让那狐狸精给占了,亏得你还有心思说笑。”

    钱如意道:“不过一个房子。我倒是并不在乎的。我难受的是,我家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

    王氏叹息道:“人呐,能不被富贵迷了心窍的有几个。世上多的是能够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不是我说嘴。我要是没有死几死,活几活,将那世事都看透了。混蛋起来比他们更混蛋。”

    钱如意叹息一声:“您说的对。”

    这时,那大门里头大约是听到外头的动静,走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也就四十来岁。穿着一身员外衫,头上带着四方帽,白面皮,大眼睛,颔下几缕柳须。看上去还挺有几分儒雅气质的一个人。看见外头那辆不起眼到寒酸的芦棚车子,向着看门的家人招了招手,问道:“怎么回事啊?”

    那家人道:“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说是咱们家的正主子。张口,闭口骂我们的一窝子狐狸精。”

    那中年人摆手道:“我知道了。”也不来和钱如意搭腔,转身又回去了。

    王氏不解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如意道:“咱们只管看着,以不变应万变。我就不信了,偌大的京城,朗朗乾坤之下,还能让人把我拦在自己家门外。”

    王氏撇嘴:“让不让的,不也拦了吗?”

    自到了进城就钻进车里不肯露头的凝翠道:“那是我家姑娘还没有使出我。要是让我去,我早大棍子把他们都打出来了。”

    王氏还真认真考虑了一下凝翠的话,摇头道:“不行,咱们人少,会吃亏。”

    凝翠忍不住笑:“到底是你和我家姑娘的脾性相投才走到一起,还是走到一起之后,你俩才变得脾性相投?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考虑一下,会不会吃亏。”

    王氏道:“你不知道。像我这种人,无论做什么事,就算死了都没人管的。因此就学会了要做什么之前,先掂量一下,尽量不让自己吃亏。不然,伤了残了,倒霉的还是自己。如意怎么会和我一样呢?”

    凝翠笑道:“你俩千真万确的一样。”

    钱如意也诧异:“真的么?”

    凝翠肯定的点头。

    钱如意想了想道:“可能我活的比较谨慎。”

    一语说出,连她自己都笑了。

    凝翠道:“我知道了。这就叫异曲同工。”

    钱如意接着补充道:“殊途同归。”

    几个人正在说笑,也不知哪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来到车前,望着车上福身失礼:“奴婢方氏,给娘子见礼了。”

    王氏转头,眼皮忽闪之间,已经将那妇人打量了一遍。见只是个平常的妇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此问道:“你是谁?怎么向着我家奶奶行礼?”

    方氏恭敬道:“妇人姓方,是二门上的管事。奶奶听说娘子到了家门前,命奴婢前来迎接。”

    王氏道:“派你来迎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主人,我们是来走亲戚的。你回去,让你家的人将门全都打开。我们要大大方方,自自然然的从正门回自己家里去。你们家的人要是知道事儿,就来拜见我们一下,要是不知道事,只管自己收拾了包袱离开。反正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见不见也就那样。

    我们是回自己的家,不用谁接,也不用谁请。”

    方氏顿时为难起来,陪着笑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先回了屋子里再说,何必在这大街上,让人见了笑话。”

    “笑话?”王氏将眼睛一瞪:“我们自己的家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占了,我们自己倒要被挡在门外。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大的笑话吗?”

    方氏陪着笑:“这怎么话说的。之前不是看门的不认识娘子,才闹出了误会吗?”

    王氏道:“看门的不认识我们,怎么你就认识了?”

    方氏被她堵得无话可说:“那你们要怎么办吗?”

    这倒是把王氏给问住了,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让你们主子出来说话。”

    方氏道:“我们家爷不在家。”

    钱如意冷笑一声:“这是鸠占鹊巢,赖上我了。罢了,我也没工夫和你一个下人磨嘴。”说完,向赵丰收道:“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回头找几个人来打扫庭院。”

262、只恐无法挽回

    “哎呀,这话怎么说的。”方氏听钱如意话里不善,连忙上前拦住马车:“家里人尽够使唤了,就不劳娘子费心了。奴婢保证,一定将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的,请娘子来住。”

    钱如意冷眼看着她:“我本不该和你说话,你的身份不配。但是,看你主子一些儿规矩全无的,忍不住教你两句。连你主子在内,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讨价还价?”

    她的话音未落,旁边忽然响起鼓掌的声音。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胡大郎一声便衣站在一堆看热闹的人群中。之前那个姓宋的年轻官员,就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

    钱如意顿时就头疼起来,扶额将视线转开。也没有了和那方氏纠缠的心情。向王氏道:“舅妈,你扶我一把。咱们家去说话吧。”

    方氏见她忽然转变了态度,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转头向看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好上前,试图和王氏一起扶钱如意下车。

    王氏一把将她推开,骂道:“拿开你的狐狸爪子。”

    方氏闻言,瞥了瞥嘴,向后退了半步。

    钱如意从车上下来,正要往正门走。却听方氏道:“娘子,这边请。”却是要将她带到一旁去。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就在她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听人群中有个小丫头唤道:“夫人……”

    钱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旁的凝翠已然变色,快步越过钱如意,就向大门走去。那看门的上来拦她,她慌不择路之下,一脚将那人踹的,倒退几步,直接跌进大门以内。看上去,就好像她特意上前去给钱如意开路一般。

    那家人被凝翠踹翻在地,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叫道:“你怎么打人?”

    凝翠也不语,径直往里冲。

    只有钱如意看的清楚,她在躲着什么人。

    也难怪,陆家和卫家连同周家都是左右邻居。卫家就在陆家的隔壁,周家在陆家的对面。看凝翠的样子,她之前的事定然是没有撕脱利索的。此时被人看见,所以才慌张起来。

    凝翠一路横冲直撞的进门去,自然而然的给钱如意打开一条道路。连那方氏,看见凝翠霸道的样子,以及她背上背着的长剑,也只好怏怏的闭上了嘴巴。

    话说钱如意走进大门一看,还真的挺佩服小七。才不过两年多的光景,也不知他那里来的银子,将这庭院收拾的像模像样。但是,意识到这之后,钱如意的心不由得又是咯噔一下。

    是啊,才两年多的世间。小七就算长着三头六臂,也不可能挣到许多的银子来修整这宅院。要知道,陆家的宅子虽然破旧,可是占地面积十分的大,房屋十分的多。想要修整一新,要花的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正当的营生,无论是做买卖还是种地,都不肯能在短时间里积累这样多的钱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小七在做违法的,暴利的营生。

    想到这一点的钱如意,心里别提什么滋味了。

    她从正门往里走,沿途看着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之前她种菜的地方,现在都清理干净,种上了花草。院子里摆着偌大的海缸,里头养着金鱼。再往后走,也有种着石榴树的,也有种着玉兰树的。各种乱七八糟,大红大紫的花儿,这时候都正开的泼艳艳的热闹。

    那些来往的丫头,婆子们,看见钱如意一行人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一个个都站住了脚步,错愕的看着她们。

    方氏见拦不住钱如意,只好跑到前头来,引着钱如意道:“娘子,这边走。”

    钱如意偏不。这是她家,就算修整一新了,她也不是不认识路。只管按照自己的路线走。她不进来也还罢了,既然进来了,自然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占着她家的正院主屋。

    方式见状,有些发急,伸手拉住钱如意:“娘子,真的不好再向前走了。前头是我们少爷的院子,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你要是过去,两下里打个照面,多尴尬。”

    “你们家少爷?”钱如意冷笑。

    王氏则一把推开了方式,将她推的一个趔趄:“我们认识你家少爷是谁?就算是你们家的祖宗,今儿我们来了,他也得卷包滚蛋。”

    方式见几人进了院子里,自以为得了仗势,顿时就变了脸色:“不要给脸不要脸。以为这是你们乡下小地方,由着你们撒泼吗?”

    “我呸。”王氏一口啐过去:“不要脸的老货,一家子没脸没皮。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家,要逞威风,滚回你们的狐狸窝去。”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什么人在这里喧哗?”那威风,那架势,好像他是天王老子一般。

    王氏循声望去,原来是之前在大门外探了一脑袋又缩了回去的胖子。因此不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缩头乌龟。”

    那胖子将脸一沉指着王氏:“你放肆。”

    王氏怒吼一声:“你放屁。”

    那胖子怒道:“反了天了。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给我拿下那疯妇。”

    就见十几个年轻的家丁,拿着绳子就往前涌。

    王氏指着那些人:“好啊,怪不得非要我们进来说话,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我果然没有说错,这是一早就准备好了,要夺人房产,杀人灭口。”

    那胖子怒吼:“你胡说八道。”又催促:“还不快给我拿下,先打个半死。再送到你们奶奶面前等候发落。”

    笨笨见状,往钱如意腿上一贴:“娘,我害怕。”

    钱如意拍了拍他:“不怕,这是咱家。他们不敢怎样。”

    再看王氏,她是死过的人,根本就什么都不怕的,将胸膛一挺,拍的咚咚响:“哪个敢动老娘一根汗毛试试?”

    那些下人们还真被她拼命三娘的样子给唬的一怔。可是这并不好使。钱如意这边,只有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就赵丰收一个男人,还被留在了大门外。

    那胖子这边人多,他们之所以忌惮,并不是真的害怕王氏的张牙舞爪,而是害怕凝翠。

    这时,见凝翠只管站在一旁怔怔的样子,以为她不过是个样子货,没什么可怕。他们顿时就张扬起来。便要上前来捉王氏。

    忽见凝翠将眼睛一迷,呛啷一声轻响,紧跟着钱如意直觉的面前一阵微风拂过,剑光一闪……她下意识的将笨笨搂住,捂住了他的眼睛。

    下一刻,就在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声杀猪般的嚎叫响彻云霄:“啊……我的手……”

    只见冲在最前头的那个家丁,用另一手握着自己的断臂,痛的在地上蹦跶嚎叫。

    在他面前的地上,一只断手兀自在地上抽搐。

    凝翠一脸杀气的护在王氏和钱如意面前。这样的凝翠,别说胖子那些人了,就连钱如意都是头一次见。

    之前的她虽说也会和人动手,但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重手。钱如意能够感觉到,要不是看钱如意的面子,凝翠斩下的绝对不是那人的手,而是那人的脑袋了。

    她担忧的呼唤了一声:“凝翠。”

    凝翠浑身的杀气,才渐渐的消散了,向钱如意道:“我没事。”

    钱如意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却见那胖子指着钱如意,叫道:“你们胆敢杀人,我要去官服告你们,你们等着坐大牢吧。”

    凝翠冷哼一声:“去,只管去。官服要是抓我,我从此不姓方,跟着你姓。”

    那胖子见恐吓并不能管用,顿时就怂了下去,顿足道:“你们到底要怎么样吗?”

    凝翠指着他:“带着你的人滚。”

    那胖子道:“这是我闺女家,我说了也不算。”

    “那就叫你闺女出来说话。”

    那胖子仍旧拦着路,不肯后退。凝翠将手中的长剑一晃。

    顿时,那些下人们先被吓的四散逃开了。他们满打满算在这个家里也就横行了两年,主仆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情谊,那些人不跑才怪。

    那胖子见状,连声大骂:“你们这些奴才,吃我的,喝我的。事到临头,一个个背主求荣,丧尽天良……你们不得好死……”

    凝翠又向前逼近一步。

    那胖子明显的害怕起来,却依旧不肯让步:“我儿子在这个院子里头读书,你们要是闯进去,耽误了他读书,考不上功名,我……我和你们没完。”

    凝翠怒叱咤一声:“你让不让?”

    那胖子实在害怕她的长剑,只好不甘不愿的让开。

    凝翠带着钱如意就进了正院。

    钱如意这时,已经快要气崩溃了。小七占着她的家宅不说,还将正院让给他那个所谓的小舅子住。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糊涂的人吗?

    “你们是谁?怎么闯到这里来了?”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趾高气昂的挡住了去路。

    凝翠的脾气,最是不耐烦和人磨嘴。一把推过去:“去。”顿时就把那丫头推了一跤。

    那丫头跌的不轻,顿时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顿时就惊动屋里的人,只见七八个年轻貌美的丫头纷纷从屋里跑出来,有

    两个甚至衣衫不整。

    钱如意还没有变色,跟着进来的胖子已经变色,指着那些丫头就骂上了:“你们这些个贱人,青天白日的,让你们陪着少爷读书,你们干的什么好事?”一边说着,一边冲过去,胡乱揪住一个,劈头盖脸就打。

    打的那丫头跪地求饶,呜呜之哭。

    钱如意扶额,小七这都是给她整了一窝子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在家里。这乌烟瘴气的,还好意思住她的正院。武侯要是地下有知,半夜里回魂,给她们全都吃了。

    正厮闹着,从屋里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钱如意打眼一看,先吃了一惊。

    暗道这世上怎么会有长的这样像的两个人。

    凝翠也跟着一惊:“那不是小九么?”

    确实,那少年长的和死去的小九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那一脸高傲不耐烦的表情都如出一辙。要不是钱如意亲眼看见小九死了,一定会认错。

    那少年大约察觉到钱如意异样的目光,下意识向着这边望来。脸上的不耐烦顿时变成了轻浮的笑容。但他自己大约还觉得自己笑的多么的倾国倾城,玉树临风,望着钱如意道:“小妹妹,你是新来的吧?”

    钱如意差点儿没吐了。王氏已经不由分说开骂:“小兔崽子,你管谁叫妹妹呢?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那少年顿时变色,将一张原本青秀的五官,硬是扭曲成一张狰狞的形容,恶狠狠望向王氏:“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王氏反驳道:“我看你才活的不耐烦了。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在这里胡闹?”

    “这是我家。”

    “放你娘的拐弯屁。”

    少年大约从来没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过话,闻言顿时一蹦三尺高,指着王氏向那胖子道:“爹,把那死婆娘给我打死,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爹了,你也没有我这个儿,我让你李家断后。”

    到了这个时候,钱如意才知道,那胖子姓李。当真是够讽刺好笑的。

    钱如意径直进了正房,那房间里的陈设,比起钱如意见过的最奢侈豪华的屋子都要金碧辉煌上几分。那胖子哪里是在养儿子,分明是在养皇帝。

    那少年跟着钱如意进屋,伸手就要拉她。凝翠一脚将他踹开。他顿时就滚在地上,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

    凝翠将眼睛一瞪,那胖子是知道凝翠真的会动手的,连忙连拖带抱将那少年拖走了。

    一时间,院子里的下人,丫头风吹落叶一般,走了个七七八八。

    王氏道:“这下可清净了。”

    钱如意看着屋里的陈设,却越发的心里没底儿起来。隐约觉得,六哥的事情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这家里得陈设实在太过奢华了。

    只恐他们兄弟几个,犯下大错无法挽回。

    她长途跋涉到了京里,原本已经很累了,这时却并不敢休息,向王氏道:“舅妈,你去外头看着,看看家里谁在这里,让他快些来见我。”

    王氏这才想起来什么:“也是啊。咱们都来了这么久了。又是吵,又是闹的。怎么不见一个钱家的人?”她说着正要出去,就听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奶奶来了。”

263、竟敢打八弟

    钱如意抬头望去,只见进来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进来后也不说话,转身将门帘打起,迎进来一个浑身上下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来。要是长得俊,在钱如意眼里也就平常人,只不过穿戴的比七嫂好了些,保养的也好一些,又占了些年轻的光。

    她一进来,看见坐在椅子里的钱如意,便气冲冲道:“这位敢就是乡下的妹妹?”

    要是从小七那里论,这话原本没错。可惜钱如意不想认她这个嫂子,于是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是哪个?怎么大刺刺的站在我家里?”

    只见女子轻笑一声,语气中说不尽的蔑视:“我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按说,你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可惜,我才是爷明媒正娶的妻,说不得只好委屈你做个妹妹。”

    听到这里,钱如意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女子将她当成七嫂了。就这蠢样子,钱如意都不知道小七是怎么觉得她比七嫂好,看在眼里拔不出来的。

    她冷冷的看着那女子:“对不住,我不认识你。别说这是陆家,我才是唯一的女主人,就算是在钱家,你想要当女主人的时候,

    也得问一问我嫂子答应不答应。”

    那女子错愕的望着钱如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通身的本事使错地方了。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钱如意,她那个从小被全家宠着的小姑子。陆家唯一的女主人。

    “八爷来了。”外头再次传来丫头的声音,屋里那就要凝固的尴尬才悄无声息的稍稍化解了些。

    只见钱八爷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坐在椅子里的如意,唤了一声:“姐。”于此同时,一股酒气扑鼻而来,差点儿将钱如意扑得背过气去。

    钱如意拧眉道:“我都来了半天了,你干什么去了?”

    钱八垂首道:“我有个应酬……”

    大家一起长大的,钱如意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八弟什么德行,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顺手抄起桌子上的茶盘子,哐当一声就给摔在地上,摔的碎瓷沫子四处乱飞,别说钱八了,连王氏都吓了一跳。

    钱如意长得小巧玲珑,虽然说话高一声,低一声的,但是很少这般的凶狠。这个时候的样子,瞪着眼睛似乎要将小八给吃了一般,指着他骂道:“你还有没有长心?”

    谁知,小八还顿时委屈起来,抬起头来望着钱如意道:“你只管骂我,却不知道七哥做事多过分。你看看这个家,还是咱们的家吗?都快成了李家的了。这主院都让给了他小舅子来住,咱们一大家子都记在偏房侧院里。我回自己的家,都还要看他李家人的脸色。我不去喝酒,又能去做什么?”

    钱如意自然知道小七过分了,可此时她也毫不示弱,指着小八:“你说这话,要是爷爷还活着,大嘴巴抽你信不信?你一口一个咱们家,这是咱们家吗?这是陆家,陆家。你去前头看看,那门头上,你们是怎么好意思挂上钱家的姓名的?你们这样做,还知道什么叫脸吗?”

    小八顿时气馁下去,吱唔道:“这事是七哥的主意。我全然不知道的。”

    钱如意见再纠缠这事也没什么用处,转而问道:“六哥呢?小幺呢?其他人呢?”她问小八六哥在哪儿,绝对是有意的,她就想看看小八的反应。

    小八闻言,先是一脸茫然,而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回答,让钱如意绝倒:“你不知道?”

    小八顿时又气愤起来:“七哥做什么事都不和我们兄弟商量。我恼了他,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话了。”

    “那小幺呢?其他的兄弟呢?”

    小八忿忿道:“五哥管家田地和牛羊,在城外,一向不怎么回来。老十气不过七哥做的事情,自立门户了,自己租了房子,依旧干木匠。小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越发的生气:“被七哥打了一顿,离家出走了。不知道在那里。留下他媳妇和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整日里也是凄凄惨惨的。要不是有我看顾着,怕是一早就被人赶出去,娘儿俩要饭了。”

    钱如意听到这里,差点儿没被气死,指着小八:“大伯当初让你们出来,是让你们避祸。之所以让你们兄弟结伴,是想着自家兄弟,彼此有个照应。你们可好,这才两年的时间,都干的什么好事。”

    小八道:“还不是七哥的缘故。你怎么不说他,净数落我?我知道了,到底你们是亲骨肉,我们和你是隔了肚皮的,你心里自来就有计较对不对?”

    “对个屁。”钱如意气的又想砸东西,可惜手边没有了。

    她指着小八:“去把五哥和小十都找来,我有话说。”

    小八看她气的脸色都白了,浑身打颤。对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唯一的姐姐,他还是有感情的,于是点头道:“好。”又嘱咐:“你也不要太过生气。七哥就是个混球,我都懒得和他一般见识了。”

    钱如意摆手:“你快去。”又道:“你到了外头,看见赵丰收,让他到贤王府去一趟。请老贤王派人过来,我要封宅。”

    小八没明白:“啥意思?”

    钱如意道:“你别管。快些去。”

    小八转身走了。

    “那个……你就是如意吧?”之前那女子这才找到机会开口:“我是你七哥新娶的媳妇,我姓李,叫李玉环。我们家是开绸缎庄的,家境还不错。”

    钱如意被小八一番话给气的,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闻言道:“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又不想认识你。”

    李玉环被她说的一噎,转而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如意啊,你别看家里如今这番光景,可其实,你哥没往回挣什么钱,都是我娘家贴的。”

    钱如意不理会她,向王氏道:“舅妈,你帮我看着笨笨,我实在累了,要去歇一歇。等小八和五哥来了,你叫我一声。”她说着起身,自去寻地方睡觉。

    李玉环想要赌气离开,却又生生压住脾气,跟在她后头小心翼翼问道:“如意啊,那个封宅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你七哥没有和你商量,就擅自把宅子挂上钱家的姓,是他不对。可是你想一想。那是你七哥对不对?他才是你的亲人。虽说这宅子是你婆家的,可是你是姓钱的……”

    钱如意心里本就烦,那有心情听她这奇葩理论,向凝翠道:“赶出去。”

    凝翠走过来,不由分说,扯住李玉环就给她扯到门口,一把推了出去。

    李玉环接连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身形。望着屋内,气急败坏的想要开口骂上两声,可是看到凝翠肩上飘荡的剑穗,又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恶毒话咽了回去。

    京城不像金山县,只有巴掌大小的地方。小八去城外找小五和小十,一来一去也得不少功夫。钱如意睡了一觉起来,他们没回来,老贤王的人马先到了。赵丰收带回来人马的同时,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老贤王病了。

    人上了年纪,对外说病了,各人心里,多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就算人活百年,到头来也是难免一死。

    这个消息对于钱如意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是,能怎么办呢?她现在除了庆幸,还好有老贤王在,余下的事只能尽快去做。

    要不然,她怕再晚上一些,不但六哥的性命不保,七哥连同陆子峰都要受牵连。毕竟亲人这种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是撕脱不开的。

    李玉环见着兵马将府邸围住,这才慌张起来。

    先是跑来和钱如意好言诉说,见钱如意不为所动,就是哭闹辱骂,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发挥了了个淋漓尽致。可惜钱如意没工夫

    和她玩儿这种小游戏。而李玉环显然不知道男人们在外头的事情,从头至尾都以为钱如意这这样做,只是因为想要夺回陆家的房子。

    当然,她这样搅闹,自然是不想将以为吞进肚子里的宅子,还给钱如意。

    小八和小五、小十兄弟三人赶回陆家的时候,钱如意正好一觉睡醒。不要佩服她的胸襟和度量,她的睡其实是累极了之后的昏睡。与其说睡得沉,不如说那是她体力不支昏死过去,昏的比较好看,以至于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在睡觉。

    小五看见钱如意才睡醒之后苍白的脸色,心痛道:“京城离家里那么远,你怎么自己来了?”

    钱如意才醒来,神色还有些呆,木然道:“我不来行么?七哥和六哥闯了大祸。我要不来,六哥就没命了。”

    “什么?”到了这时,这兄弟三人似乎才知道小六出事这件事。

    五哥顿足道:“我就知道小六和小七迟早会出事,可是俩人死活不听劝。这下可怎么办?”

    钱如意无力的摆手:“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晚了。救六哥要紧。旁的事等以后再说。”

    五哥看向钱如意,忧愁道:“怎么救啊?咱和那官服里的人又不熟。”

    钱如意扶着脑袋:“我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你们解说什么。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心里也还有六哥。就听我的。要是信不过,或者心里没有六哥,你们就走。走的远远的。六哥我自己救。”

    小八犹豫了片刻:“你说的什么话,六哥是咱们自家兄弟,怎么能不救呢?你说吧,怎么救?”

    钱如意指了指外头:“你们来的时候大约也看见了。我已经请了兵马,封了宅子。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口,以及东西,从明天开始我都要登基造册。但是,七哥和六哥在外头有没有产业,有多少产业我不清楚。这件事只好你们去做。”

    小八问道:“然后呢?”

    “能卖的卖了。不能卖的,登记造册,全部拿来救六哥。”

    小八倒抽一口凉气:“就算要救六哥,也用不了那许多东西。姐,你不知道,咱们家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咱们家现在有钱。”

    钱如意冷眼看着他:“钱算什么?没有了咱们再赚。可是命要是没有了,你要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小八垂下头去。

    钱如意看出他的犹豫:“你要是不愿意,我给你个机会。你连夜收拾了东西,愿意回家乡,你就回家乡,不愿意回去,山高水远,任凭你去那里,但是有一条,从此之后,你再也别说我是你姐。我也再没有你这个弟。”

    “不是,姐。咱这不是正在商量吗?”

    “这事没得商量。如果六哥保不住,咱们在坐的包括我师兄都会被牵连。”

    小八想了想,转身便走。

    小五扯住他:“八弟,你怎么能这样?”

    小八道:“五哥,你也别拉我。以前家里穷,咱们兄弟又多,连口白糖糕都眼巴巴的瞅着,吃不到嘴里。自打跟着七哥来了京城,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日子。我是苦日子过怕了,再不想回到从前了。”

    小五沉默。

    小八接着道:“小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他的媳妇还孩子,还是我一直看顾着呢。我就算不为别的想,也不能为了六哥,就不管小幺了吧?”

    小五松开他:“你走吧。”

    小八又转头看了钱如意和十弟一眼。这才转身走了。

    小五看向十弟:“要不,你也走吧。你一早就和大家分开了,救五哥是我们的事情,不关你的事。”

    “说什么呢。谁让咱们是兄弟。”小十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五哥的肩膀。

    钱如意道:“你们要是想好了,咱们就这样定了吧。”

    “行。”

    兄妹们刚刚商量好,忽听外头传来一个男人杀猪般的嚎叫:“来人呐,抓贼啊……”

    钱如意问道:“怎么回事?”

    守在门外的凝翠道:“不知道。”

    钱如意道:“让赵丰收去看看。”

    凝翠道:“不用了,他们向这边来了。”

    话音未落,就听闹哄哄的一片人声向这边而来。

    只见李玉环的老爹李在山和她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李玉宝,带着几个下人和一人扭打着进了院子。

    小五眼见,指着被扭打的那人道:“那不是八弟吗?”一边说着,一边火气就起来了,骂道:“奶奶的,真当咱们老钱家没人了。竟然敢打八弟。”说着,招呼小十:“还愣着干什么,打他娘的。”

264、你可以骂我

    兄弟俩各自抄起一把椅子就扔进了人群里。而后,兄弟三人揪住李在山父子就是一顿锤。把那父子二人给捶的嗷嗷叫唤,哭爹叫娘。

    钱如意见状,喝道:“别打了。”

    兄弟三人才放开李在山父子,这个时候,那父子二人已经被打的躺在地上直哼哼。

    钱如意问道:“怎么回事?”

    小八忿忿的又踢了李在山一脚:“我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一对贼父子竟然骂我是贼。”

    李玉宝闻言,叫道:“这个家里的东西都是我姐的,我姐的就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能动,谁拿了谁就是贼。”

    “我让你骂。”小八上去就又是一脚,骂道:“拿那个常服来压八爷我,瞎了你的狗眼?我常日里喊她一声嫂子,那是给我七哥面子。我七哥家里有正经的老婆,她一个常服算个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李玉宝被踢的哭爹叫娘,指着小八道:“钱老八,你给我等着。等我姐夫回来,我告诉他,看他收拾不死你。”

    小八听见,又要踢他。李在山连滚带爬的一把将儿子护在怀里:“我的活祖宗,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儿家里来了个野丫头,就变天了。老钱家没人了,被一个野丫头捏的死死的。挺大个老爷们儿,叫往东不敢往西。”

    “放你娘的屁,你才野丫头。你们全家都是野丫头。”小五冲上去就又要揍那爷儿俩。

    小八将他拦住:“莫要和这狗东西一般见识。咱们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

    小五这才罢休,指着那父子俩:“滚,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那父子二人正要逃走,小八抬手:“慢着。”

    小五看向他。

    小八道:“不能便宜了这两个狗东西。先给他们关起来再说。”一边说着,一边暗暗向五哥递眼色。

    兄弟之间多半都是有些心灵相通的默契的。五哥顿时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钱如意如今要做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府里这么多人,要是乱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于是,五哥顺着小八的话点头道:“对,不能便宜他们。先给他俩关起来,饿一晚上再说。”

    兄弟俩也不用别人,自己就动手把那父子二人推进厢房里,锁了起来。

    而后,五哥看向小八,语重心长道:“走吧,自己好好保重。”

    小八将宽大的袖子一甩:“不走了。我想明白了,兄弟齐心,其力断金。没有你们,我一个人就是颗大头蒜。”

    五哥抬手,在他胸前捶了一拳:“好兄弟。”

    兄弟俩关住了李在山父子,这府里能够阻拦钱如意接下来的行动的人,几乎就可以不计了。一个李玉环年纪又轻,又是一惯的听从她父亲的主意行事的。没了她的父亲和兄弟在身边,她就是一个不知所措的小丫头罢了。

    钱如意迅速的带着凝翠和王氏查点家中,在她看来多出来的东西。除了新铺的屋瓦不能扒下来,几乎将所有东西,连同家里的佣人全都查点清楚,造册登记。而后让三兄弟拿去尽数变卖了。连那些佣人也都遣散了。

    京城的好处就在于,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机会总是比乡下要多的多。要是在乡下,偌大的府邸,从上到下那样多的东西,没有个三五个月是变卖不完的,在京城就完全不必有这种烦恼。只是买的急了,多少折一些本钱而已。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六哥还在大牢里,等着救命呢。

    小七在城外开垦的田地,因为不在官服的地亩册子里,虽然一向没人收税,可也不能变卖。钱如意便让五哥将那些田地以及佃农都登记好了,拿到她这里来。

    这个时候,钱如意才知道小七为什么忽然抖擞的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短短两年的时间,他挣来的钱财十个元宝村的人加起来都不敢想象的。

    也是他心大,竟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要纵容自己起来。要是换成钱如意,但是如今折算变卖的银子放在手里,就已经彻夜难眠了。

    足足二十五万两啊。

    那是什么概念?

    要是换成银锭子,能堆满一间屋子了。

    转念,钱如意心里又怀疑起来。小七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太了解了。那就是个乡下的莽汉子,就算有些微的头脑,最多也就是开垦些荒地,或者再做个小买卖。让他做大生意,光是本钱就能吓死他?何况,就算是贩私货,那天底下也没有一本万利的道理。

    两年时间,二十五万两银子。除非……

    想到这里,钱如意一掌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响。

    但是,她英雄也就一瞬间,下一刻就被桌子反震的她的手痛的跳了起来,甩着手掌嘶哈乱转。实在太疼了。

    王氏看着她的样子,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这是干什么啊?”

    钱如意哭丧着脸,其实已经痛的眼泪汪汪:“我生气。”

    王氏将她的手拉过去看了看,只见一片红肿:“这下好了,不独自己心里有气,手也受伤了。”

    钱如意看着桌子上厚厚的银票以及田地册子,忽然又泄了气,向着王氏道:“你们也忙活了这么多天了,也累了,早些去休息吧。”

    王氏不放心道:“那怎么行。这里除了我和凝翠,你又没有个贴心的人。还是我俩轮流陪你。”

    钱如意道:“没事。我一个人清净一会儿,想想事情。”

    王氏道:“那行,你有事叫我。”

    钱如意点头。

    王氏走到门口,正要转身将房门关闭。钱如意见了道:“不用关门了。我心里闷,开着门好透气。”但其实是,她刚刚反过点儿来,心里气得慌又无可奈何。

    王氏这才去了。

    这个时候,夜色早已降临。坐在正院的上房里向外望,除了能看见几重屋檐之外,就是廊檐下的灯笼以及屋顶上方不大的一片天空。倘若钱如意做了这后宅的女子,触目可及之处便是她后半生的所有天地了。

    “难得你还给我留了灯。”一声轻笑传来。

    钱如意收回望向天空的眼睛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胡大郎一身白色便袍,蹁跹而来。他似乎天生就有这种本事,能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都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效果。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仿佛看不真切他那个人一样。

    此刻在夜色中,灯影里看去,他整个人就显得更加不真切了。以至于钱如意看见他,下意识的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以为你会从天上来,没想到你却是从地下来。”

    胡大郎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转眸看向钱如意:“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没想到你竟然这样的直白。”

    钱如意道:“我知道除了你不会有别人,大家都这么熟了,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胡大郎这才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来,但是依旧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望着钱如意:“你这个人,是我见过的最无趣的人。”

    钱如意将手边的银票和地亩册子向着他的方向推了推:“都在这里了。我六哥……”

    胡大郎略垂了垂头,脸上显出索然无味的表情来:“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亲自来?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市侩的商人么?除了钱,就没有别的可谈?比如……”他抬头望天:“今夜的月色多美?又或者听听风也好。再或者,我可以带你去逛一逛京中的夜市,热闹的很。金山县是没有的。”

    钱如意道:“你知道,我的身体孱弱的很。这几天光是替你整理这些东西,就已经是舍命奔忙了。实在没有精力去风花雪月。钱如今都在这里,你将我六哥放了吧。”

    胡大郎看了看那些银票,走进来拿了一叠在手中,随意的甩了甩,又扔了回去:“我可以保你六哥不死,但是,他能不能重获自由却不在我。”

    钱如意道:“怎么说?”

    胡大郎道:“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我其实和你一样,什么权势,什么财富在我眼里都不过是浮云。”

    钱如意根本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因为她十分清楚,胡大郎就是个神经病。惹谁都不要惹神经病,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疯,或者疯狂起来会做什么样的事。人生就一次,她可赌不起。

    因此,没等胡大郎说完,她就道:“你想让我师兄怎么做?”

    胡大郎吐出四个字:“开关、通商。”

    钱如意倒抽一口气,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以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胡大郎。

    玉匣关内,经略司势弱,因此陆子峰只能百般的委曲求全,费尽心机的以蚕食之法,从周正手里一点一滴的争取权利。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最好的,也是最大的努力了。

    要是打开玉匣关,打通关内和外邦的通商路径。就意味着要和周正正面交锋。因为周正是镇守玉匣关的大将,开关就意味着他的实权要被削去一半以上,甚至一多半,更甚至他的存在变成名存实亡。

    这样的事,换成哪个人都不会愿意的。以陆子峰现在的实力,对上周正。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不行。”钱如意道:“你这样做,是在借刀杀人。”

    胡大郎反问:“我借谁的刀,又杀谁了?”

    “你借周正的刀,要杀我师兄。”

    胡大郎忽然轻笑了一声,突然的转了话题:“如意,你为什么总是叫陆子峰师兄?”

    钱如意并不被他的话牵着走,十分严肃认真的望着他:“你如今是太子,真的想要杀我师兄,轻而易举。但是不应该用这样的手

    段。你这样会让我师兄之前的呕心沥血,付之东流。会伤了忠臣志士的心,会得不偿失,激起内乱。”

    胡大郎见她并不顺着自己说话,只好将两手一摆:“你个女人家家的,就不能说些女人们爱说的话题吗?”

    钱如意道:“你危及到我师兄的生命安全了。危及到我的家人,我的乡亲的生命安全了。”

    胡大郎反问:“你不觉得,这样才好玩儿吗?”

    钱如意愕然:“你以为国家大事,百姓民生只是一场游戏吗?”

    “不然呢?”

    “你……”钱如意瞪眼看着他,但是下一刻又变得无可奈何。胡大郎就是个疯子,不是吗?

    胡大郎见她忽然闭口不语,问道:“为什么不说话了?”

    “我无话可说。”钱如意颓然的坐回椅子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如今,你是君,我师兄是臣。我一个女人家,又能怎么办呢?”

    胡大郎道:“你可以骂我。”

    钱如意摇头:“不敢。”

    胡大郎忽然低笑一声,内中颇多自嘲之意:“我刚刚以为你必定是会骂我是疯子的。”他说着,转头看向别处,面上满是失落之意:“可是,你却没有。”

    许久,屋里一片寂静。胡大郎抬脚向内室走去,走了两步又顿住,站在内室的门口转身:“你大约不知道,从那里……”他指了指自己刚刚站立的位置:“到这里。”他又指了指自己现在站立的位置:“我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甚至,每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要说的话,我都想了又想,自认为万无一失。我等的,就是你骂我。可是,你却没有。”

    他颓然的将身靠在内室的门框上:“钱如意,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唯一的劫。从来没有人能让我无可奈何,只有你。倘若没有陆子峰,我一定将你掳走。”

    钱如意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何其无辜?我师兄何其无辜?”

    胡大郎再次一笑,笑容中隐约有几分癫狂的滋味:“谁人不无辜,谁人又真的无辜?”他说完掀开内室的帘子,竟是真的要进去的样子。忽然又顿住脚步道:“忘了告诉你了。我在你家的宅子里修了一条密道。能从你家的任何一个地方,通往皇宫。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找一找。”

    钱如意心里暗自一惊,她看见胡大郎从外头进来,闲庭信步一般,就猜想家里会不会有密道什么的。谁知道,他不但挖了地道,还留了许多的出入口。不得不说,这个人真的是个疯子。

    转念,钱如意又意识到了什么。

265、当然要争

    如果陆子峰和周正死磕,结果肯定九死一生。陆子峰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钱如意一家在金山县定然无法立足,到了那时,想要活命她只好带着家人回到京中这座宅子里,寻求朝廷的庇护。真有那么一天,钱如意不敢想象。

    “好了,我该走了。那些东西一会儿会有人来取。”胡大郎说完,进内室去了。

    钱如意呆坐在椅子里,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时,从内室里走出来一个小黄门,望见钱如意之后,躬身行礼。而后伸手将桌子上的银票和地亩册子放在一个托盘里,又向钱如意躬身施礼之后,这才端着那些东西依旧回内室去了。

    那小黄门,一来一去不过片刻功夫,即没有说话,也没有留下一丝的脚步声。就仿佛一阵风刮过,将钱如意面前的桌子刮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夏天,天气很热。回过神来的钱如意,却忽然觉得周身很冷。四周仿佛有无数个空洞,都在向着这院子里吹着阴冷的风,就像胡大郎那阴晴不定的眼神。

    她仓惶的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唤道:“舅妈,凝翠。”

    王氏睡眼惺忪的开门出来:“怎么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钱如意道:“我心里发慌。”

    王氏奇怪道:“好好的怎么会心里发慌呢?”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凝翠那丫头也是,怎么睡得这样沉?”

    两人正说着话,赵丰收从外头进来,看见敞开的院门还愣了愣,而后向钱如意道:“贤王府那边送来的信儿,让你过去一趟。”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有说什么事吗?”

    赵丰收闭口不言。但是,有些事,越是不说越证明是真的发生了。

    之前就说老贤王病了,如今半夜里来信儿,还能是什么事呢?

    钱如意道:“快去。”

    王氏便急急忙忙去叫凝翠,谁知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推开她的房门一看,屋内空空的,人根本不在。

    钱如意见状道:“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咱们先去贤王府。”

    王氏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出了陆家的大门。赵丰收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外头等候。

    深夜的京城寂寂无声,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经过。不过看见贤王府的人马,也都纷纷避让。

    但是,等钱如意赶到贤王府的时候,还是晚了。府内各处灯火通明,已经有侍者在门前挂起白布来。红灯笼全部卸下,换上了白纸糊的灯笼。

    钱如意急匆匆赶到上房里。只见老太妃一脸平静的坐在椅子里,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下人们一应的事宜。看见钱如意进来,老太妃忽然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瞬间就苍白干瘪下去,伸手拉住钱如意,眼泪就啪嗒、啪嗒向下掉:“如意,幸好你来了。”

    钱如意将她扶住:“节哀顺变。”

    老太妃擦了擦老泪:“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伤心难过的掉泪,是高兴的掉泪啊。要不是你恰巧回京了。我家老王的身后事有我,可我的身后事,谁来操持呢?”

    钱如意安慰道:“莫要说这样的话,您还要长命百岁呢。”

    老太妃摆手:“我才不信那鬼话。要不是有老王陪着,我早活腻了。再活上几年,怕不是要疯了。我才不要。”她拉着钱如意在身边坐下:“我要,说不得也要跟着我家老王去了。我要是不看着他,就他那狗脾气,到了地下,真的看见了我那孽障和武侯在一起,他指定能把天都捅个窟窿。

    你说说,那武侯不过是长的白净了些,也不知道我那老王怎么回事,就是一千一万个看他不顺眼。提起来就要火冒三丈。那武侯也是,年纪轻轻的,火气也忒大了些。和别个都能说话,唯独和我那老王,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俩人是见面就打,见面就打。你说,就他那样的,怎么能是个女人呢?”

    钱如意这才意识到什么:“您都知道了?”

    老太妃道:“能不知道么?武侯留下个丫头在,隔三差五就要和我那老王吵一架。他们吵来吵去的,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啊……对了,九剑呢?”老太妃忽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着。

    有侍女道:“九剑被老王爷关起来了,这会儿还关着呢。”

    老太妃抚掌道:“你看看,临死都不消停。我要是不看着他,可怎么行?”说着,连忙让人把九剑放出来。

    片刻之后,九剑从外头进来,望着老太妃像男人一样抱拳行礼:“见过老太妃。”

    老太妃道:“不用多礼。”

    下一刻,只见九剑抬起头来,气呼呼道:“老太妃,您给评评理。我家小主子,千真万确是从我家侯爷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家侯爷一辈子,就一个男人,就是你家世子了。老王爷怎么能污蔑我家小主子是野种呢?”

    钱如意跌目,如今老贤王都已经去世了。白纱灯笼都挂起来了,莫非这九剑眼睛不好使,看不见?

    却见老太妃道:“如今争这个还有什么用?”

    九剑气势汹汹道:“这件事,事关我家侯爷的荣誉,当然要争。”

    老太妃失笑:“好了,好了。我再不管你们活人的官司了。你要分辨的时候,只管去找你家少夫人。”说着,指了指钱如意。

    九剑是认得钱如意的,看见她略抱拳一礼道:“哎呀,刚才光顾着生气了,竟然没有注意少夫人在这里。实在是对不住。”

    钱如意一头冷汗的看着她:“您多礼了。我哪里是什么少夫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罢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陆家的女人,个个都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忽听侍女们乱纷纷喊叫:“老太妃,老太妃……”

    钱如意和九剑同时转目望向老太妃。尤其是钱如意,她就在老太妃的身边,只是错眼和九剑说话的功夫,再回头就见老太妃身体后倾,仰面靠在了椅子里。那样子,就仿佛困急了,睡过去了一般。

    可是,谁都清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前一刻老太妃还和九剑和钱如意说话,后一刻向后一靠,就没了声息。

    九剑伸手摸了摸老太妃颈侧的动脉,摇了摇头。

    瞬间,屋内的侍女们伏地哭倒一片。一时间哭声四起。

    钱如意两手乍煞:“这……可怎么办?”

    老贤王刚刚去世,一应事宜都还没有安排好,之前还好好的老太妃,说走就走了。钱如意要不懵头才怪。

    就在屋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赵无名从外头进来,单膝跪倒在地:“禀告老太妃,宫里来人了。”

    一语说完,察觉屋内气氛不对。这才知道,就在刚才,老太妃也仙去了。

    这一屋子人里头,顶数九剑最冷静:“闲杂人等先退下,留老太妃贴身的人,先给老太妃换上衣服。不然一会儿人凉了,就不好换了。”

    估计也只有见多了生死的人,才能在这措手不及之间这样的冷静了。

    老贤王的后事是宫里操办的。因为,不管陆子峰是不是老贤王的亲孙儿,老贤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认他。就算是寻常百姓家,没有认祖归宗的后人那也不叫后人,是不能参加长辈的葬礼的。

    因此,老贤王的身后,就像百姓们所熟知的那样,空无一人。他的丧事只能是由宫里来操持。话说这一二十年间,京城中由朝廷出面操办的丧事真的是一桩接一桩。十王街里的开国十王之后,除了周家和卫家还在,陆家消匿了二十多年,名存实亡。其余的王侯之家,都绝后了。最后的丧事只好朝廷来办。

    本来老百姓对于这样的现象,还有些风言风语,比如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

    这下老百姓彻底没话可说了。

    十王街那些都是异姓往。如今去世的这位老贤王可不是异姓王。那是妥妥的皇室王,而且是差点儿做了皇帝的皇子王孙。连他都绝后了,那别的往后没后人,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老贤王连亲孙儿都能不认,何况凝翠这个随便认的干孙女呢。

    可笑卫善还等着去吊孝呢,结果全无他半毛钱关系。将他给气个够呛。

    钱如意是怎么知道的呢?

    凝翠回来说的。

    凝翠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偷偷回卫家看她的儿子去了。

    钱如意也是过后才知道,原来凝翠说孩子没了,是说的气话。她没有和卫善成亲的时候就认清了卫善的为人。以凝翠那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一旦知道了卫善的秉性,让她和卫善讲究这过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卫善年近半百,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凝翠带走了。

    而且,在凝翠的心目中,那儿子虽然是她生的,可也是姓卫的。她也不稀罕带着。但是,母子天性,就算她不屑于和卫善为伍,可孩子还是她的亲骨肉。她不在京里也还罢了。既然回到京里,卫家就在眼前,她又如何能按捺住不去看一看孩子呢?

    因此,她趁着钱如意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悄悄的潜去卫家,偷看孩子去了。

    老贤王一生功绩颇高,因此他的葬礼分外的隆重。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办完的。钱如意根本忙不上任何的忙,因此就决定及早回金山县去。

    从民间传言来看,朝廷里的局势也并不乐观。老皇帝多日不上朝了,估计也快不行了。朝堂上现在完全被胡大郎掌控在手中。那个疯子做事,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所以,钱如意决定早些回去向陆子峰报信。免得他被动。

    至于京中这边家里的事情。钱如意已经无语。

    小七整的外室李玉环一家子,看见钱如意把家里一应器具都变卖了个干净,就剩下个四壁徒徒的空屋子,而且那屋子还是姓陆的,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一家子骂骂咧咧的走了,连铺盖卷儿都带了走。听说刚离开陆家就去人市上,把身边的丫头给卖到了肯过给钱的地方。

    小八的女人也早在看见家里变天的时候,夹包走掉了。原本是小八要和她一起的。小八改变主意之后,回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自己早已走掉了。

    小幺的女人带着个孩子无处走,所以只好依旧住在这里。

    钱如意答应,回去的时候将她和孩子带回去。毕竟,她和小幺是原配的夫妻,感情要比旁的都深厚些。

    剩下兄弟几个,钱如意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学小七的冒进,安生的营生过日子也就是了。

    就在钱如意一切安置停当,准备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卫如言派人来请她。

    话说二人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周家就在对面,走过去也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钱如意去了的时候,卫如言已经站在门口,快要望眼欲穿了。看见钱如意,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知道你回来了,我都快要高兴死了。谁知道你那样的没良心,竟然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钱如意看见她也很高兴,但是在高兴之余,心里却有许多的五味杂陈。她也用着卫如言:“我也想你。可是,我家里出了事,实在不得空。又怕你如今是世子夫人,我贸然求见,你家人拦着不给我见你。”

    卫如言闻言,拍了她一下:“笑话是不是?咱们从小儿一起玩到大的,只要你来,我就算躺在炕上不能动了,爬着也要来接你。”

    这话说的,怪心酸。钱如意是个极容易心软的人,顿时就红了眼眶:“说什么傻话,要说躺倒不能动,也是我先躺倒的。你身体一向比我好的多。”

    卫如言也跟着鼻子发酸:“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见面了,都说些高兴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下一刻,两人四目相对,明明一肚子的话,可又各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钱如意道:“我忙的还没顾上吃饭呢。”

    卫如言这才想起什么,拉着她的手道:“瞧我这记性。知道你喜欢吃白糖糕。我从知道你回京了,就日日让方大娘给做。一心要让你吃到新鲜出锅。如今看见你了,反而忘记了。”说着,拉着钱如意往屋里走。

265、当然要争

    如果陆子峰和周正死磕,结果肯定九死一生。陆子峰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钱如意一家在金山县定然无法立足,到了那时,想要活命她只好带着家人回到京中这座宅子里,寻求朝廷的庇护。真有那么一天,钱如意不敢想象。

    “好了,我该走了。那些东西一会儿会有人来取。”胡大郎说完,进内室去了。

    钱如意呆坐在椅子里,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这时,从内室里走出来一个小黄门,望见钱如意之后,躬身行礼。而后伸手将桌子上的银票和地亩册子放在一个托盘里,又向钱如意躬身施礼之后,这才端着那些东西依旧回内室去了。

    那小黄门,一来一去不过片刻功夫,即没有说话,也没有留下一丝的脚步声。就仿佛一阵风刮过,将钱如意面前的桌子刮得干干净净。

    明明是夏天,天气很热。回过神来的钱如意,却忽然觉得周身很冷。四周仿佛有无数个空洞,都在向着这院子里吹着阴冷的风,就像胡大郎那阴晴不定的眼神。

    她仓惶的站起身,边向外走边唤道:“舅妈,凝翠。”

    王氏睡眼惺忪的开门出来:“怎么了?你怎么还没有睡?”

    钱如意道:“我心里发慌。”

    王氏奇怪道:“好好的怎么会心里发慌呢?”又转头四处张望了一圈:“凝翠那丫头也是,怎么睡得这样沉?”

    两人正说着话,赵丰收从外头进来,看见敞开的院门还愣了愣,而后向钱如意道:“贤王府那边送来的信儿,让你过去一趟。”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有说什么事吗?”

    赵丰收闭口不言。但是,有些事,越是不说越证明是真的发生了。

    之前就说老贤王病了,如今半夜里来信儿,还能是什么事呢?

    钱如意道:“快去。”

    王氏便急急忙忙去叫凝翠,谁知喊了几声不见动静,推开她的房门一看,屋内空空的,人根本不在。

    钱如意见状道:“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咱们先去贤王府。”

    王氏点头。两人相互搀扶着,出了陆家的大门。赵丰收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外头等候。

    深夜的京城寂寂无声,只有巡逻的士兵偶尔经过。不过看见贤王府的人马,也都纷纷避让。

    但是,等钱如意赶到贤王府的时候,还是晚了。府内各处灯火通明,已经有侍者在门前挂起白布来。红灯笼全部卸下,换上了白纸糊的灯笼。

    钱如意急匆匆赶到上房里。只见老太妃一脸平静的坐在椅子里,有条不紊的吩咐着下人们一应的事宜。看见钱如意进来,老太妃忽然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瞬间就苍白干瘪下去,伸手拉住钱如意,眼泪就啪嗒、啪嗒向下掉:“如意,幸好你来了。”

    钱如意将她扶住:“节哀顺变。”

    老太妃擦了擦老泪:“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伤心难过的掉泪,是高兴的掉泪啊。要不是你恰巧回京了。我家老王的身后事有我,可我的身后事,谁来操持呢?”

    钱如意安慰道:“莫要说这样的话,您还要长命百岁呢。”

    老太妃摆手:“我才不信那鬼话。要不是有老王陪着,我早活腻了。再活上几年,怕不是要疯了。我才不要。”她拉着钱如意在身边坐下:“我要,说不得也要跟着我家老王去了。我要是不看着他,就他那狗脾气,到了地下,真的看见了我那孽障和武侯在一起,他指定能把天都捅个窟窿。

    你说说,那武侯不过是长的白净了些,也不知道我那老王怎么回事,就是一千一万个看他不顺眼。提起来就要火冒三丈。那武侯也是,年纪轻轻的,火气也忒大了些。和别个都能说话,唯独和我那老王,一见面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俩人是见面就打,见面就打。你说,就他那样的,怎么能是个女人呢?”

    钱如意这才意识到什么:“您都知道了?”

    老太妃道:“能不知道么?武侯留下个丫头在,隔三差五就要和我那老王吵一架。他们吵来吵去的,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啊……对了,九剑呢?”老太妃忽然想起什么,四处张望着。

    有侍女道:“九剑被老王爷关起来了,这会儿还关着呢。”

    老太妃抚掌道:“你看看,临死都不消停。我要是不看着他,可怎么行?”说着,连忙让人把九剑放出来。

    片刻之后,九剑从外头进来,望着老太妃像男人一样抱拳行礼:“见过老太妃。”

    老太妃道:“不用多礼。”

    下一刻,只见九剑抬起头来,气呼呼道:“老太妃,您给评评理。我家小主子,千真万确是从我家侯爷肚子里生出来的。我家侯爷一辈子,就一个男人,就是你家世子了。老王爷怎么能污蔑我家小主子是野种呢?”

    钱如意跌目,如今老贤王都已经去世了。白纱灯笼都挂起来了,莫非这九剑眼睛不好使,看不见?

    却见老太妃道:“如今争这个还有什么用?”

    九剑气势汹汹道:“这件事,事关我家侯爷的荣誉,当然要争。”

    老太妃失笑:“好了,好了。我再不管你们活人的官司了。你要分辨的时候,只管去找你家少夫人。”说着,指了指钱如意。

    九剑是认得钱如意的,看见她略抱拳一礼道:“哎呀,刚才光顾着生气了,竟然没有注意少夫人在这里。实在是对不住。”

    钱如意一头冷汗的看着她:“您多礼了。我哪里是什么少夫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妇人罢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陆家的女人,个个都很了不起的。”

    话音未落,忽听侍女们乱纷纷喊叫:“老太妃,老太妃……”

    钱如意和九剑同时转目望向老太妃。尤其是钱如意,她就在老太妃的身边,只是错眼和九剑说话的功夫,再回头就见老太妃身体后倾,仰面靠在了椅子里。那样子,就仿佛困急了,睡过去了一般。

    可是,谁都清楚,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前一刻老太妃还和九剑和钱如意说话,后一刻向后一靠,就没了声息。

    九剑伸手摸了摸老太妃颈侧的动脉,摇了摇头。

    瞬间,屋内的侍女们伏地哭倒一片。一时间哭声四起。

    钱如意两手乍煞:“这……可怎么办?”

    老贤王刚刚去世,一应事宜都还没有安排好,之前还好好的老太妃,说走就走了。钱如意要不懵头才怪。

    就在屋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赵无名从外头进来,单膝跪倒在地:“禀告老太妃,宫里来人了。”

    一语说完,察觉屋内气氛不对。这才知道,就在刚才,老太妃也仙去了。

    这一屋子人里头,顶数九剑最冷静:“闲杂人等先退下,留老太妃贴身的人,先给老太妃换上衣服。不然一会儿人凉了,就不好换了。”

    估计也只有见多了生死的人,才能在这措手不及之间这样的冷静了。

    老贤王的后事是宫里操办的。因为,不管陆子峰是不是老贤王的亲孙儿,老贤王自始至终都没有认他。就算是寻常百姓家,没有认祖归宗的后人那也不叫后人,是不能参加长辈的葬礼的。

    因此,老贤王的身后,就像百姓们所熟知的那样,空无一人。他的丧事只能是由宫里来操持。话说这一二十年间,京城中由朝廷出面操办的丧事真的是一桩接一桩。十王街里的开国十王之后,除了周家和卫家还在,陆家消匿了二十多年,名存实亡。其余的王侯之家,都绝后了。最后的丧事只好朝廷来办。

    本来老百姓对于这样的现象,还有些风言风语,比如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

    这下老百姓彻底没话可说了。

    十王街那些都是异姓往。如今去世的这位老贤王可不是异姓王。那是妥妥的皇室王,而且是差点儿做了皇帝的皇子王孙。连他都绝后了,那别的往后没后人,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老贤王连亲孙儿都能不认,何况凝翠这个随便认的干孙女呢。

    可笑卫善还等着去吊孝呢,结果全无他半毛钱关系。将他给气个够呛。

    钱如意是怎么知道的呢?

    凝翠回来说的。

    凝翠那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偷偷回卫家看她的儿子去了。

    钱如意也是过后才知道,原来凝翠说孩子没了,是说的气话。她没有和卫善成亲的时候就认清了卫善的为人。以凝翠那黑白分明,嫉恶如仇的性子,一旦知道了卫善的秉性,让她和卫善讲究这过日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卫善年近半百,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凝翠带走了。

    而且,在凝翠的心目中,那儿子虽然是她生的,可也是姓卫的。她也不稀罕带着。但是,母子天性,就算她不屑于和卫善为伍,可孩子还是她的亲骨肉。她不在京里也还罢了。既然回到京里,卫家就在眼前,她又如何能按捺住不去看一看孩子呢?

    因此,她趁着钱如意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悄悄的潜去卫家,偷看孩子去了。

    老贤王一生功绩颇高,因此他的葬礼分外的隆重。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办完的。钱如意根本忙不上任何的忙,因此就决定及早回金山县去。

    从民间传言来看,朝廷里的局势也并不乐观。老皇帝多日不上朝了,估计也快不行了。朝堂上现在完全被胡大郎掌控在手中。那个疯子做事,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推断。所以,钱如意决定早些回去向陆子峰报信。免得他被动。

    至于京中这边家里的事情。钱如意已经无语。

    小七整的外室李玉环一家子,看见钱如意把家里一应器具都变卖了个干净,就剩下个四壁徒徒的空屋子,而且那屋子还是姓陆的,和他们没有半毛钱关系。一家子骂骂咧咧的走了,连铺盖卷儿都带了走。听说刚离开陆家就去人市上,把身边的丫头给卖到了肯过给钱的地方。

    小八的女人也早在看见家里变天的时候,夹包走掉了。原本是小八要和她一起的。小八改变主意之后,回去看她的时候,才发现她自己早已走掉了。

    小幺的女人带着个孩子无处走,所以只好依旧住在这里。

    钱如意答应,回去的时候将她和孩子带回去。毕竟,她和小幺是原配的夫妻,感情要比旁的都深厚些。

    剩下兄弟几个,钱如意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学小七的冒进,安生的营生过日子也就是了。

    就在钱如意一切安置停当,准备第二天回去的时候。卫如言派人来请她。

    话说二人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周家就在对面,走过去也用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钱如意去了的时候,卫如言已经站在门口,快要望眼欲穿了。看见钱如意,她高兴的像个孩子一样,一把就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知道你回来了,我都快要高兴死了。谁知道你那样的没良心,竟然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钱如意看见她也很高兴,但是在高兴之余,心里却有许多的五味杂陈。她也用着卫如言:“我也想你。可是,我家里出了事,实在不得空。又怕你如今是世子夫人,我贸然求见,你家人拦着不给我见你。”

    卫如言闻言,拍了她一下:“笑话是不是?咱们从小儿一起玩到大的,只要你来,我就算躺在炕上不能动了,爬着也要来接你。”

    这话说的,怪心酸。钱如意是个极容易心软的人,顿时就红了眼眶:“说什么傻话,要说躺倒不能动,也是我先躺倒的。你身体一向比我好的多。”

    卫如言也跟着鼻子发酸:“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见面了,都说些高兴的。”

    话是这样说,可是下一刻,两人四目相对,明明一肚子的话,可又各自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钱如意道:“我忙的还没顾上吃饭呢。”

    卫如言这才想起什么,拉着她的手道:“瞧我这记性。知道你喜欢吃白糖糕。我从知道你回京了,就日日让方大娘给做。一心要让你吃到新鲜出锅。如今看见你了,反而忘记了。”说着,拉着钱如意往屋里走。

266、相拥泪流

    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女孩儿,看着和笨笨的年纪相仿。看见卫如言,扑进她怀里,怯怯的望着钱如意。

    卫如言拉着那女孩儿,指着钱如意道:“这就是娘和你说的如意阿姨,快叫人。”

    那女孩儿明显的十分的内向,越发的往卫如言的怀里钻,更别提说话了。

    卫如言无奈的看向钱如意:“这孩子就是太胆小了些。”

    钱如意道:“你不是有两个孩子吗?怎么不见那个大的?”

    卫如言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苦涩:“咱们进屋再说。”

    两人这才进了屋子。只见卫如言屋内的摆设,还是几年前的样子。钱如意心里不由就生出几分感慨来:“如言,时间过得真快。

    想当初我陪着你进京,转眼咱们都已经各为人母了。”

    卫如言点头:“谁说不是呢。”

    又连忙唤春香:“快些去给如意端个凳子过来,将那白糖糕也拿来。她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

    春香点头,去捧来一个匣子。将那匣子打开来,露出里面晶莹剔透,洁白如玉的点心来。白糖糕其实就是米粉蒸熟了,撒上一层白糖,是最简单不过的点心了。

    可是,钱如意吃过了许多白糖糕之后,最怀念的还是卫如言这里的。

    她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眯起眼睛来想要再次回味一下那记忆里的味道。但是,下一刻这糕的味道就让她有些失望了。明明还是同样的点心,吃在口中已经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了。

    钱如意一向不擅于隐藏自己的心思,顿时就又叹息了一声:“时过境迁啊。”

    卫如言有些失望道:“不好吃么?”

    钱如意摇头:“点心还是当年的点心,可你我都不是当年的你我了。”

    卫如言略略垂下头去,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春香,嘱咐她好生看顾着,而后才转头来和钱如意说话:“如意,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钱如意摇头:“不好。”

    卫如言黯然道:“我也不好。”

    钱如意有些诧异:“你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有儿有女,有吃有喝,衣食无忧的。”

    卫如言道:“你只看见我衣食无忧,却看不见我的难处。你刚刚不是问我,我儿子去了哪里么?”

    钱如意点头:“是啊。”

    卫如言苦涩道:“他在夫人那里。”

    钱如意道:“那不是很正常吗?我家孩子经常跑得整天看不见人影儿。”

    卫如言接着补充道:“他在夫人那里养着。连我想要见上一面,也是不容易。”

    “嘶……”钱如意倒抽一口气:“你婆婆这是什么毛病?哪有不让孩子和母亲在一起的?”

    卫如言苦笑道:“所以我说,你只看到我衣食无忧,却看不到我的难处。我如今,守着这屋子也正剩下吃吃喝喝了而已。要不是有嫣儿在我身边陪着我,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钱如意凝眉望着她:“你怎么忽然说这泄气的话?”

    “不然还能怎样?”卫如言的目光透过窗子,一直飘向远天:“如意,我后悔了。”

    心灵的孤寂是任何语言都无法温暖的,钱如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许久她垂头道:“我也想后悔啊。我时时刻刻都在想要后悔。可是,这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呢?我和陆师兄原本就是不合适的。他太优秀,我太孱弱。我就算倾尽全力,都不可能做到和他比翼双飞。”

    卫如言道:“最起码,师兄一直陪着你。可是我呢?”她看向钱如意,眸色黯淡,忽然欲言又止。

    钱如意道:“你想什么,直说就是了。咱们两个之间还用藏着掖着么?”

    卫如言又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这一二年,你见过他么?”

    “嗯?”钱如意短眉毛一挑,半天才明白过来卫如言口中的他是谁。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卫如言:“你想男人想傻了吧?我在金山县,金山县在北,周玉郎在西。期间隔着前山万水。你都见不着他,我又去哪里见他?”

    卫如言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我也就随便问问。北定候不是在玉匣关么?万一他去那里给侯爷请安,你们撞上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钱如意望着卫如言:“我的姑奶奶的,你是在屋子里圈傻了吗?你知道金山县有多大,玉匣关内有多大?就算周玉郎去玉匣关见北定候,我俩想要遇见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啊。”

    卫如言笑道:“那万一就遇见了呢。”

    钱如意摆手道:“就算万一遇见了,我也会绕着走的。那小白脸也就你把他当成宝。我想起来都要头疼的。”

    卫如言笑道:“知道陆师兄好,可你也不用这般的贬低别人来衬托他。”

    钱如意扶着额头:“你也不要和我提陆师兄。现在,我谁都不想想起来。你是不知道,陆师兄如今,官没有做多大,气却没给我少生。前些日子从外头回来,还给我带回来两个小妾来。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眼睛里那一一粒沙子都容不下的。给我气的,差点儿没厥过去。”

    “啊?”卫如言吃惊的看着钱如意,一双妙目瞪的溜圆:“你说陆师兄领会家两个小妾?”

    钱如意伸手将她的眼皮儿乡下扒拉:“不要这么惊讶,我说的句句属实,千真万确。我使尽了本事,才赶走其中一个,现在还剩一个在家里呢。你是不知道,日日看着个不相干的女人在眼前晃,是什么滋味。”

    卫如言拍手道:“该。”大有大仇得报,扬眉吐气的快意之感:“当初让你和我做伴儿,你死活不愿意。如今怎么样?还不是被别的女人撬了墙角?要是那时候,咱们两个在一起,哪里会有这样的烦恼?你看看这府里,什么样秉性的人都有,独独没有那乱七八糟的女人。”

    钱如意见她幸灾乐祸,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只怕过不了一年半载,你这一家独大的局面就要被打破了。将来,你儿子还要管一个小不点儿叫叔叔。”

    卫如言一怔:“什么意思?”

    钱如意道:“你不是说你家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吗?我可以十分严肃认真的告诉你。那是以前了。回头你让你婆婆多放点儿心思在你公公身上吧,别一天天没事拘着你儿子玩儿了。你公公在外头不知道给她找了多少个妹妹。再多些时日,你那些庶婆婆们,给你和周玉郎生个十个八个的弟弟、妹妹,有得你婆婆玩儿了。”

    卫如言根本不信:“如意,你莫非被陆师兄给气糊涂了?”

    钱如意摇头:“并没有。你要是不信,让你婆婆去长水县打听去。北定候在长水县修建了别府,府里当家主事的娘子姓常。这件事,玉匣关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那长水县的县令,早就是北定候的老丈杆子了。只怕你家的庶妹,庶弟也早就在你庶婆婆肚子里头了。你还有心情笑话我?”

    “这……”卫如言显然被钱如意这话打击的不轻:“这怎么可能?”

    钱如意道:“你只管去打听不就是了。”

    卫如言忽而又担忧起来:“夫人常说,世子肖像其父。如今侯爷这般,那……”

    钱如意道:“这个我却是不知道的。不过,陆师兄那样的人都能纳妾,你家周玉郎也不大保险。”

    卫如言连连摆手道:“快别说了。早知道我就不笑话你了。如今被你这样一说,我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钱如意望着她,撇嘴道:“就这样还说什么当初让我和你作伴儿的话。亏得你说得出口。我又不是傻子,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你那心眼里都是周玉郎,哪里容得别人分去那怕一根头发丝儿。当初我要是不走,真的留下。咱俩现在还能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说话?怕不是早就刀兵相见,不死不休了?”

    卫如言略略有几分惭愧道:“我再容不得人,也得看是谁?要是你,就算我真的容不下了,难道你又是个坐吃等死的么?少不得我压一压你,你又压一压我。这常日无聊,也是个乐趣。”

    钱如意撇嘴:“我才不和你玩儿这宅斗的无聊游戏。我宁可嫁个村汉,种上两亩地,养上一两个娃。只要有吃有喝,安安静静,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就行。”

    卫如言反问:“那你不也还是做了经略使的太太么?”

    “那是事赶事,赶到那里了。陆师兄平日里的学问,都用在吟诗作对上了。头前还在京中的时候,科举开考,我舅舅还考中个末等,他连榜都没上得去。我们一家三口也是要营生的,只好靠着祖荫,厚着脸皮讨个差事来做着。谁知道怎么得,赶着赶着,就赶鸭子上架了呢。”

    卫如言摇头:“你说这话,我又忍不住要和你辩驳几句。如何我师兄在你眼里就成了不学无术了呢?我师兄的才情可是我见过的最好的。”

    “那是你师兄,你嘴上自然不肯承认他不好。可是心里怎么想就未必了。他要真的那样好,你又何必舍近求远,跑回京城嫁人?”

    卫如言顿时沉默,许久轻叹一声:“往事已矣,不提也罢。”

    两人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钱如意看着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卫如言一直将她送到角门外,拉着她的手难分难舍。两人虽然自幼常在一起,可自从嫁了人,便天各一方,想要见一次面,说一说话都十分的困难。

    直到一个婆子走出来催促道:“奶奶,该回去了。”

    卫如言才撒开钱如意的手。

    但是,她往回走了两步之后,又转了回来,一把将钱如意抱住,眼泪再次潸然而下,嘱咐道:“如意,你要是再回京城的时候,倘或我不知道,你一定要记着,自己来看我。”

    钱如意也惹不住泪目,点了点头:“我知道。”

    那婆子又要催促。

    王氏看见了,先开口道:“这位姐姐,你们府里可真好。”

    那婆子本待不搭理她,无如大家都在大街上,旁边还有很多丫头婆子们看着,她太傲慢了也不好。于是只好敷衍道:“还行。”

    王氏是个十分伶俐的人,东拉西扯的功夫比起钱如意不遑多让。于是便和那婆子胡乱说话。

    卫如言这才和钱如意有了时间好好的告别。

    两人各自帮彼此擦去眼角的泪痕。卫如言看着钱如意:“倘若有一天,你遇到了他,记得告诉他。我和孩子都等着他回家呢。他那怕回来看一眼呢,或者捎个只言片语给我都行。也好过我这般整日里云里雾里,一颗心无所依从。”

    钱如意点头。

    卫如言又道:“你回到家中,看见我师兄,也帮我问他好。”

    钱如意又点头。

    卫如言再次道:“我师兄其实是极好的。他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必然事出有因。如意,你可千万将心胸放宽些。”

    钱如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你怎么越来越像我三伯母?”

    卫如言道:“我当你是亲人啊。”

    钱如意拉着她的手:“如言,那我便也叮嘱你几句。倘若你见到周玉郎的时候,告诉他。让他看在我们两个的情谊上,如果有那么一天,陆师兄得罪了他,犯在他手中,求他千万高抬贵手。给我留一个活的回来。”

    卫如言听了,顿时又泪流满面。

    两人再次相拥泪流。

    王氏一边和那婆子东拉西扯,一边留心着钱如意这边的状况,见二人又大有在街上抱头痛哭的态势,王氏便适时打住了话头。这个时候,那婆子也已经应付她应付的不耐烦了。偏偏王氏这个时候停了话头,她一肚子的闷气无处发泄,走上前去伸手就拉扯卫如言,语气也十分的生硬:“奶奶,该回了。”

    卫如言无奈,只得放开钱如意。

    王氏走到钱如意身边去,伸手将她扶住,原本百分的关切,偏要做出个千万分的关怀备注来:“这风口上,可不敢这样的流泪,仔细回头被风吹着了,日后眼睛疼。”

    和她的关怀备注相比,卫如言那婆子简直粗鲁不可一世至极。十分的不像样子。

    这时的十王街已经不是之前钱如意见到的冷冷清清的街道了。时不时的有人路过。看见这情景,不免的就有人多向这边看上两眼。

267、睡不着

    那婆子原本一肚子的不耐烦,这会儿被人用异样的眼光一看,顿时就将一肚子的气全都憋到了脸上,一张脸都成了猪肝色。

    王氏看着解气,笑着道:“那位姐姐。你们京城的各样景致那都是绝好的。就是人文风俗我们小地方的人有些看不懂。那奴才秧子一个个比主子的摆的谱都大。这要在我们金山县,就算有上个十个八个那样式儿的,也一顿乱棍给打出去了。”

    她这是明明白白的挤兑那嚣张的婆子了。原因无他,就俩字儿。护短。她护着钱如意。钱如意和卫如言交好。爱屋及乌,她也就连卫如言也顺道儿护一护了。

    那婆子被气的,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可是看见王氏那竖眉瞪眼的样子,分明就是等着和她过招呢。

    她自持身份,要是和王氏一个小地方来的媳妇吵吧,忒掉价。要是不吵吧,偏她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滋味实在的不好受。于是乎那脸色也是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煞是好看。

    钱如意暗暗扯了扯王氏,让她不要这样。恐怕她们走了,为难的还是卫如言。王氏却摆脱她的手,依旧挑衅似的望着那婆子:“我们小地方的人,见识浅。您可别笑话我们净想着攀高枝儿。实在我们仰仗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劳烦老姐姐您有了机会,见着周夫人的时候,替我们向周夫人问个好,替我们讨教个治下的好方子。我们也就感激不尽了。”

    她说完,也不等那婆子反应,拉着钱如意:“咱们走了。”

    却听那婆子在身后道:“那小地方的人就是不懂规矩。主不主,仆不仆的。”

    王氏转头,嫣然一笑:“实不相瞒,您别看我年轻,我辈分儿可不小。我家如意要唤我一声舅妈嘞。莫非,如言小姐也要唤您一声舅妈?”

    那婆子一噎,差点儿没翻了白眼儿。她就算再张狂,也不敢让卫如言喊她舅妈。真要那样,周夫人还不剥了她的皮。

    王氏说完,转头扶着钱如意,将一尺九的小腰扭的那叫一个肆意张扬。

    钱如意扯了扯王氏,示意她不要这样。王氏却并不在意。

    钱如意转头望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目光依依不舍的卫如言,向她摆了摆手:“回吧。”

    卫如言这才转身向回走。只是三步之间转头望了钱如意两次。

    王氏看着她带着贴身的丫头走进门里看不见了。这才道:“这卫小姐可真是长情长意的。”

    钱如意挎住王氏的胳膊,两人相依傍着往回走:“我们这一别,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

    王氏闻言,也不免叹息:“这世道对咱们女人就是不公。明明是在家时候的好姐妹,就因为嫁了人就要各奔东西。就算彼此心里惦记着,可又如何能做得长久的相好。”

    钱如意点头:“谁说不是呢。”

    钱如意回金山县的马车已经备好,仍旧由赵丰收赶着。九剑带着笨笨等在车中。五哥也牵了马匹在一旁,就等着钱如意回来好启程。至于凝翠,她一大早就趁着天色未明,先一步出城去了。

    钱如意知道,她是在有意躲着卫善,躲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

    对此,钱如意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凝翠这个人,太过的善恶分明。爱了就是爱了,恨了就是恨了。自她看清楚卫善的品质那一刻起,如今这般就已经注定。

    而五哥之所以和钱如意一起回去,是回去搬他的家眷的。

    来过大地方的人,在一定程度上,眼界会比圈在小地方要宽阔的多。让五哥再回金山县去务农,显然有些强人所难。经过了六哥一事之后,五哥也想明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避祸也好,躲灾也罢。除非你钻进深山老林去,与世隔绝呢。要不然,在哪里朝廷都能找到你。反正都是这样了。他又何不将家眷一起接来,一家子大大方方的过日子。

    要说来往京城这条路,钱如意已经走了好几次了。路上并没有什么新鲜的。

    和之前不同的是,玉匣关内剿匪成功之后,路上明显太平了。来往的人也比别的时候多了些。不过,难行的地方依旧难行也就是了。

    等到了燕子坞的时候,方圆几十里也依旧还是只有那一家驿站。就连那断壁之上,早年被火焚烧得痕迹也依旧还在。当年钱如意跟着陆子峰,回金山县修建经略司的时候,路遇大雪就被困在这里。后来这驿站又因为匪患被烧。钱如意被土匪捉去,还是幸亏了胡大郎搭救。

    如今这驿站在原有的基础上,修建的围墙十分高大坚固,看着就十分的安全。也比之前的驿站大了两三倍不止。因为过往的旅客,大多在这里落脚,要还是之前那小小的驿站,根本接纳不下。

    钱如意只住了普通的客房,五哥和赵丰收住马棚,看马。

    马匹是行路人的腿脚,顶顶重要,就算有宿头也是要得力的人看顾,这是不成文的事情。要是放心给驿站的马夫看顾,要多花钱是一方面,那样多的马匹,一两个马夫又哪里有自己看顾的周到呢。

    因此,钱如意和凝翠说起话来,就说到看马上头。凝翠忽然道:“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夜里从外头路过的马队?”

    钱如意顿时也想了起来:“自然记得。”

    九剑不知就里,问道:“马队怎么了?”

    凝翠道:“您老不知道。那马队忒是奇怪。我听着,怎么着也得有四五百匹之多。那时候,天降大雪,道路难行。四五百匹马走过去,路上总得留下痕迹。可是,等我们上路的时候,那些马匹路过的痕迹,消失的干干净净,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凝翠说着:“您说怪不怪?”

    九剑道:“能有这种事?”她本是跟着武侯行伍出身的人,对马匹之类的最是上心。因此想了想道:“那你们后来就没有找一找,看一看么?四五百匹马可不是小数目,玉匣关还没有听说谁人能豢养这样多的马匹。”

    凝翠摇头:“我们那个时候,狼狈的很。哪里还有力气去寻这个。只是今日突然说起马来,我才想起来了。”

    九剑道:“这样,反正现在咱们没事。我去沿途查看查看。”

    钱如意道:“都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您这会儿又能看出什么?”

    九剑道:“四五百匹马,凭空消失了。这可不是小事。我要是不查看个究竟,只怕以后再也睡不着了。你们年轻不知道。当年侯爷为了征召战马,不知费了多少的功夫。可惜咱们关内的马匹,到底也还是比不上那关外的野马驯化过来的马匹厉害。当年,要是咱们也有那样的好马……”九剑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脸上露出落寞之色。

    许久之后,她摆了摆手:“不提也罢。”

    凝翠之前听见九剑的提议,早已蠢蠢欲动,向钱如意道:“要不,就让我和九剑前辈一起,乘着夜色去看一看吧。我也早就有探究的心思,只是每一次都不得空。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了,还有人做伴儿。不去看看,只怕我以后想起这事来,也会睡不着呢。”

    钱如意却心有余悸:“还是不要去了吧。你忘了那次,我被人掳去了么?万一有个什么,我是个不中用的,连接应你们的人都没有。”

    凝翠笑道:“哪里就那样严重了?我们悄悄的去,悄悄的回来。就算真有什么状况,回去以后自有陆先生定夺,哪里就轮到我们出头了。”

    钱如意仍旧不放心:“你的脾气,哪里是能忍得住的?”

    九剑一拍胸膛:“全在我身上了。”

    钱如意心里其实也对那件事存疑已久。见状点头道:“那好吧。只是你们自己要多加小心。四五百匹的马,没事还罢了,要是有事,就一定是大事。”

    九剑和凝翠双双点头。两人乘着夜色,蹑踪潜行而去。

    钱如意躺在驿站的床上,搂着孩子。原本是不想睡去的。谁知道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还是没有扛住睡魔的侵袭,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人喊马嘶,火焰冲天。她一惊,这才醒来。

    睁开眼睛,见天色还没有明亮起来。一转头,看见凝翠躺在一旁,阖着双目。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钱如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这破德行。”

    只听九剑笑道:“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倒是少见。要我们两个是人贩子,这会儿把你扛着跑出去百十里地去了。”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九剑坐在桌前喝水。她下意识问道:“您怎么没睡?”

    九剑面色沉重道:“心疼,睡不着。”

    钱如意爬起身:“怎么了?”

    九剑道:“四五百匹战马啊……”九剑举头望天,语气十分的惋惜:“都被斩杀在一个洼地之中。”

    “斩杀?”钱如意心头一惊。马匹金贵的很,何况是战马。那可是比人都不知道要金贵多少的。四五百匹战马被斩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大笔巨大的财富被斩杀了。这还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是战马,数目还不小。谁人能够统调这样多的战马?又是什么样的原因令这些战马被斩杀在这荒僻难行的地方?

    彼时,金山县可还没有经略司。那么,能消无声息做成这件事的只有玉匣关的周正。私调战马……关键是,玉匣关因为战事,闭关长达四五十年之久。外头良种马匹进不来,因此九剑才叹息,当年关内将士没有好马可骑。那周正是从哪里调来的那样多的战马?

    一夜之间,斩杀四五百匹战马。这样的大手笔,那是不是说明,四五百匹战马在周正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那他现在有多少战马?

    想到这里,钱如意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巨石,连呼吸就艰难起来。

    九剑察觉到她气息的变化,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紧张起来?”

    钱如意垂下头去。

    九剑见状,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为了关内百姓的安宁,侯爷将举家的性命都押上了,只要有我在一天,我就不会坐视不理。”

    钱如意忧愁道:“只是,我们两个女人,又能做什么呢?”

    九剑笑道:“说的什么话。咱们陆家的女人可不比男人差呢。老贤王厉害不厉害?可不也是让我们侯爷给从擂台上给掀下来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尴尬的笑了笑:“也怪那时候,侯爷年轻气盛。她明明看上了贤王的公子,不去讨好贤王爷也就罢了。偏偏有事没事的就去捋一捋虎须,每每将老王爷给气的跳脚。嗨……何必呢。”

    钱如意闻言,十分的意外:“您说,竟是武侯先看上了贤王的公子?”

    九剑一脸不解的看着她:“这有什么好奇怪?公子爷那会儿,可是满京城大姑娘、小媳妇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我家侯爷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不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男人,她能看得上吗?”

    钱如意想了想,这话似乎有道理。武侯可是个能领兵打仗,能把老贤王给气的,至今提起来都要跳脚的人。她定然是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的。

    九剑却兀自说道:“其实吧。我真没觉得公子爷和侯爷如何的般配。”

    钱如意听着:“那您还觉得贤王的公子,配不上武侯了?”

    “啊。”九剑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家侯爷,要长相有长相,要武功有武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独步天下。要是没有公子爷拖累,她一早和我们一起逍遥江湖去了,又如何会落到黄沙埋骨,马革裹尸的凄凉境地呢。”九剑说着,顿时又感叹起来:“说起来都二十多年了。自那抵死一战,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去看过侯爷了。”

    钱如意奇怪道:“那一战,武侯阖府殉国,如何您老还活着,竟然都没有想到去找一找我陆师兄呢?”

    九剑道:“我自然是找过的。可是,当我到了金山县的时候,看见的是死去的乳娘,以及血肉模糊的小公子啊。”她大约想起了彼时的凄惨之状,一向坚毅的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268、英雄

    屋子里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压抑起来。

    钱如意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向九剑道:“天还未亮,睡一会儿吧。”

    九剑摇头:“不了。反正也是睡不着的。索性出去走一走。”又问钱如意:“你要不要去?”

    钱如意想了想,点头道:“去。”

    她起身,整理好衣服,又在外头披了一件长衫,这才向九剑道:“走吧。”

    九剑打量着她,微微摇头:“这身板儿也太孱弱了些,等空了,跟着我习武吧。也不指望你能上阵杀敌,只把身体锻炼好了就行。”

    钱如意拢着衣襟,自知不用看,自己也是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想这样啊。就这副身板儿,还是我爷爷、奶奶和叔伯婶子、大娘们,合力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的。不然早不知死了几死了。”

    九剑道:“难怪。我这双眼睛,不说多通透,但是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的。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身上那份淡然宁静。原本我心里还奇怪,一个小年轻的人,怎么会有那般沉静的气息。原来原因在这里。只有切身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气息啊。”

    钱如意笑道:“您可别这样说。我是个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人。您要再夸我几句,只怕我就该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剑看她走起路来,轻飘飘,颤巍巍的样子,着实的有些不放心,伸手将她的胳膊捉住:“你还别说,看你走路我还真怕一阵风刮得大了,将你吹走了。”

    钱如意也任由她捉着,两人一起出了屋门,在外头信步而行。已经是六七月的天气了,就算是夜里,外头也很热。这样的天气,对于别人来说是极难熬的,但是对于钱如意来说,才是刚刚好。

    她体弱,往往到了四五月的时候,还穿着夹袄。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轻松一些。

    两人漫步而行,不觉走到了驿站的门口。天色还未明,驿站的大门紧闭着,旁边门房的灯也黑着。

    九剑就在那里站住,颇多感慨道:“这驿站还是当年侯爷使人修建的。她说……”九剑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话头。

    钱如意道:“武侯说什么?”

    九剑的神色忽然悲怆起来:“她说,将来咱们马革裹尸的时候,走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中停尸,别再让狼把咱们得尸首给叼去了。所以命人修建了这个驿站。其实是用来停尸的。只是,这停尸地,至今没有用上。侯爷和公子爷也不知何时能够回京,得入祖茔。是我无能啊。这许多年,迷失在关外,总不得回。如今回来了,却也偌大的年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达成侯爷和公子爷的遗愿。”

    钱如意不由动容:“当年武侯出京之时,就料定难以生还了么?”

    九剑摆手道:“行伍之人,生来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钱如意那颗本来就极容易被触动的柔软心脏,听到这句话,久久难以平静。直觉的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对于那些英雄的赞颂。最后,她只好伸出一个大拇指来:“你们是英雄。”

    九剑毫不客气道:“那是。”顿了顿道:“老贤王也是英雄。”

    钱如意道:“你不是一向和贤王爷不睦么?怎么反而赞美起他来了?”

    九剑道:“那是私人恩怨,不足一提。贤王爷当真是绝世的大英雄。当年,他原本是可以坐江山的。可是,为了大业的安宁,他自愿斩断羽翼,退守京城做了一个闲散的王爷。他本来可以有许多的机会,将小公子认回的,可是,依旧是为了大业的安定,他放弃了。”

    钱如意讶异的看向九剑:“这话怎么说?”

    九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贤王爷临终之前还和他吵了一架吗?”

    钱如意摇头。

    九剑道:“我要将他病重的事情告诉你们。他不让。小公子如今做的事情关乎大业的将来。他不愿意在这节骨眼儿上横生事端。

    而且……”九剑顿了顿:“他说朝廷欠武侯甚多。他不能将武侯唯一的一线遗脉,据为己有。老贤王这般的胸襟,就算武侯在世,也定然难以匹敌。”

    钱如意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陆师兄如今做的事情,真的这样重要吗?”

    九剑点头:“自然。”她抬起头来,望着天空深处,若有所思道:“我原本是想不明白。我们陆家为了朝廷举家战死,至今侯爷藏身边地,不得回还。朝廷竟然不闻不问,忒是凉薄。可是,现在却想明白了。我们生也罢,死也罢,哪里是为了朝廷。我们为的是天下的百姓啊。”

    钱如意仰望着她,忽然间觉得眼前站立的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而是一座她究其一生都难以逾越的高山。她不由的有几分惭愧:“我只想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在一起,平平淡淡的过日子。”

    九剑转头看向她,足足看了有一刻钟。忽然一笑:“我信我家小公子的眼力。”

    钱如意赌气似的转身向回走:“那他可是看走眼了。”

    九剑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因为她大半夜的没睡,在外头溜达,天亮登程的时候就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一上马车就窝在角落里打瞌睡。笨笨躺在她怀里数数玩儿,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忽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来。钱如意一惊睁开眼睛。王氏看见了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道:“马蹄声。”

    王氏道:“哪有,你做梦吧。”

    钱如意坐起身,掀开车帘向外望,触目郁郁葱葱,别说马了,就连只兔子都没有。

    她再次闭上眼睛,可是还没有一刻钟,耳鼓中又响起马蹄翻飞的声音,那踢踏纷杂的声音,每一下都仿佛踏在她的神经上,痛的很。她只好再次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听外头,除了自己这辆马车的车轮声,依旧别无他声。

    她索性掀起车帘,望着外头。

    天气很热,正好通通风。王氏也就没有当回事。

    九剑却忽然抬手道:“停车。”

    赵丰收停住车子。五哥赶上来问道:“怎么了?”

    九剑面色凝重的望着来路。也就是片刻之间,远远的腾起尘土来。

    五哥望了望那尘土:“莫非那边林子着火了么?”

    骑在马上的九剑将马头勒住,摇头道:“不是火,是马踏起的尘土。”

    五哥道:“那得多少马匹啊。”

    九剑吩咐赵丰收:“把马车赶到路边去。”

    赵丰收依言。

    也就这一片刻只见,那反卷的尘土仿佛浪潮一般向着这边涌来。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仿佛急雨打过浓密的芭蕉,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跳跃的马头犹豫群鲤攒动,此起彼伏。

    九剑凝眉自语:“怎么是赵无名?”

    钱如意从车里钻出来往那里玩那里望去,那一队人马,领头的果然是赵无名。一众将士大约有五六百人,个个头上裹着白色的孝布,腰间系着麻绳。分明是披麻戴孝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但是,那纷杂的马蹄声,声声敲打在钱如意的心尖上一般,依旧敲得她浑身难受。她承认,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的声音。

    九剑已经迎了上去:“赵将军,你们不在京中为老贤王守孝,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无名道:“末将奉贤王爷遗命,追随陆大人去也。”

    “那老贤王那边呢?”

    赵无名道:“贤王爷已然入驻皇陵了。”

    钱如意远远听见两人的交谈,这才想起自己这次出京,走得比往常都要慢很多。老贤王停丧七七四十九天。她出京的时候,也才停了一七,如今都已经下葬了。她还没走回去,赵无名就追了上来。这……

    钱如意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朝廷想要开关的消息,先于她到达金山县,无疑的,陆子峰将会十分的被动。

    虽然她十分的不想把这个消息带回金山县,告诉亲口告诉陆子峰。但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抖擞起精神来。因为,这个决定是她无法改变的。

    她将身缩回车内,吩咐赵丰收:“走吧。”

    赵丰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挥动鞭子感动马车重新上路。

    九剑转头看向马车,脸上滑过一丝若有所思。而后向着赵无名拱了拱手,拍马追上了钱如意的车子。

    赵无名并没有超越钱如意,而是带人远远坠在了她们后头。

    钱如意明白,赵无名这样做是不想自己冒然的到金山县去,打草惊蛇。跟在钱如意后头就显得自然的多。人人都知道老贤王特别喜欢钱如意,派人保护她回金山县,一点儿都不奇怪。

    至于老贤王殡天的消息。千里之外的金山县,想要知道估计还得等个一年半载。

    只是,钱如意的身体注定了她不是块逞强的料。她想要慢悠悠的走没什么。想要快走就相当的困难了。接下来的几天,几乎每一天她都被颠簸的七荤八素。上车晕乎乎,下车也晕乎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金山县的。

    回来之后便是一通好睡。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和自己说话。她强打精神才睁开眼睛。只见陆子峰正坐在她的面前,手中端着一碗粥。见她睁开眼睛来。他盛了粥递到她唇边。

    钱如意实在没有胃口,将他的手捉住:“朝廷要开关。”

    陆子峰一怔:“先吃些东西。你都昏睡了两三天了。再不吃东西,怕你身体受不了。”

    钱如意强撑着眼皮,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摆手道:“我实在吃不下。”

    陆子峰也不勉强,将粥碗放在一旁。轻轻的替她按摩着胳膊腿儿:“你刚刚说什么?”

    钱如意道:“胡大亲口说的。他要开关通商。如今,皇帝久不上朝了,朝堂上的一应事物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人……真的相当厉害。”

    陆子峰沉吟道:“难道他不知道经略司如今立足未稳么?”

    钱如意道:“他就是个神经病。咱们要早做准备才行。”

    陆子峰一时间也无计可施。周正在玉匣关经营将近二十年。如今表面上就拥兵三十万,暗地里谁又知道还有多少隐匿不报的兵马?钱如意回来路上,九剑探到的被斩杀的四五百匹战马,在这玉匣关,除了武侯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还能有谁?

    钱如意想到这个就不敢向下深思。要是以如今陆子峰的力量去和周正硬碰硬,陆子峰连颗鸡蛋都算不上。

    钱如意沉吟良久:“如今,也只好以退为进。”

    陆子峰知她,比了解自己还要清楚。闻言顿时皱起眉头:“如何退?”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就觉得心都在流血。她挣扎着往起爬,可是浑身无力,根本就爬不起来。陆子峰伸手将她扶起,想要顺势拥入怀中。钱如意却固执的推开他,自己靠在床头上,气喘吁吁道:“我能行。”而后抬眸,望向那厢房的方向:“师兄,你多往那屋里走走。”

    陆子峰的脸色顿时就变的十分难看:“要是这样,我宁愿以卵击石。”

    钱如意好不容易将气息喘匀了:“你都已经退了一步了,再退一步有什么难得呢?如今,你身上系着的可是关内的黎民百姓,乃至天下苍生。你便退一步又怎样了?”

    陆子峰眸中流露出悲伤之色:“如意,这种事是可以退让的么?倘若换成你,你要怎样?”

    钱如意想要看着陆子峰的眼睛,最终发现她高估自己了。就算只是假设,她也根本没有直视陆子峰的勇气,所以,她只好颓败的将眼眸转开:“我也会那样做的。”

    陆子峰怔了怔,忽然起身,伸手拿起放在旁边的粥碗作势就要摔在地上。他一向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就算是发怒都不会这样的歇斯底里。

    钱如意唤了他一声:“师兄。”

    陆子峰举着粥碗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整个人浑身都在颤抖着。

    钱如意又唤了他一声:“师兄。”眼眸中潸然泪下。

    陆子峰僵硬在半空中的臂膀缓缓落下,将那碗粥捧在手中,仿佛捧着绝世的珍宝一般,许久道:“再吃一些吧。”

    钱如意点头:“好。”

    陆子峰却忽然哭了:“如意,对不起。”

    钱如意几乎是逼着自己将那碗粥喝完的。而后缩进被子里:“师兄,我累。还要再睡一会儿。”

    陆子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苍白的容颜。

269、不愿自贱

    钱如意真的睡着了。昏沉沉的,仿佛置身在大海之上,起起浮浮,摇摇晃晃,反正睡得十分的不踏实。忽然,她一脚踩空,身体直坠而下,一惊醒来。

    只听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道:“奶奶醒了。”

    钱如意认得,这是常云容的声音。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常云容喜气洋洋的站在她的面前,福身道:“妾身给奶奶请安。”

    钱如意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给厥过去。她看了常云容好一会儿才缓过气儿来:“你以后不要叫我奶奶了。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来着,听着不习惯。我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姐姐吧。”

    常云容从善如流:“姐姐。”

    钱如意想要自己做出个自然的样子答应一声,一张口嘴里满是铁腥气,只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哎……”

    常云容过来将她扶起,转身又端了一杯温热的水来:“姐姐睡了好几天,嘴里肯定苦,先用这淡盐水簌簌口吧。我做了些清淡的小菜,熬了些小米粥。一会儿端过来,让小公子陪着姐姐用一些吧。”

    钱如意点头,她本想不问陆子峰的去向,可最终还是没忍住:“我师兄,去你那里了么?”

    常云容面上微微一红,垂头轻声道:“去了。”

    一瞬间,钱如意的心仿佛被钝刀狠狠的割了一刀般的难受。

    却听常云容接着道:“陆大人去了,坐了一坐就又走了。”

    钱如意抬头:“为什么?”

    只见常云容垂着头,咬着唇道:“陆大人对您的情深意重,云容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了。云容不想在你们两个之间做恶人。”

    钱如意道:“我也不瞒着你。我确实不是贤良淑德之人,也没有多么宽宏的度量。只是,既然你进了咱们家的门,我便也不会将你当作外人。你也不应该将自己当成外人。我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怕是不能陪着我师兄到百年的。与其到了那时候,将他丢开一个措手不及,何如早早的打算起来呢?你是个好的。比我强千百倍。把他交给你,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的。”

    常云容脸色更加的通红,垂着头声细若蚊:“姐姐是个爽利的人,我便也不藏着掖着。陆大人的人物才情,但凡是个女子,未有不动心的。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轻贱了自己。”

    钱如意颓败道:“我在你面前,已然是无一是处,你如今这般,更让我无地自容了。”

    常云容道:“姐姐如何这般的妄自菲薄呢?”

    钱如意摇头:“我自己的斤两,自己再清楚不过。我和陆师兄在一起,原本就是一个错误。非是我配不上他,而是我们两个不合适。”

    常云容道:“您要这样想,就是您的不对了。情之所起,一往而深。不知其然,更不知其所以然。你们二人伉俪情深,足以羡煞无数的旁人,那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钱如意知道,无论和她说什么,她也是不懂的。因此也便不再多言。由着常云容将她扶起来梳洗。

    笨笨从外头进来,看见她起身了,十分的高兴:“娘,你睡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我要叫你起来,我爹偏不让。我要睡懒觉的时候,他就不许的。爹可真偏心。”

    钱如意问道:“你爹呢?”

    笨笨道:“前头去了。”

    一家人就在衙门的侧院里住着,陆子峰不出去的时候,上差很是方便。往前面去了,就是去上差了。

    钱如意又问道:“那你今日怎么不去上学?”

    笨笨道:“今日休沐啊。”

    钱如意才想起这事来。她的身子弱,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能顾住自己已经是倾尽全力了。能顾得上照看孩子和陆子峰的时候,实在是少之又少的。幸亏了她身边的人,帮她看顾着。不然日子早就过的一塌糊涂了。

    想到这些,钱如意心里不由得又黯淡几分。她将笨笨拉到自己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又看,而后抬头看向常云容,向笨笨道:“叫常姨。”

    笨笨天真不知事的年纪,闻言冲着常云容甜甜唤道:“常姨。”

    常云容明显有几分不知所措,一边答应着,一边在身上摸索着:“我这也没有什么礼物给你。”她摸到自己颈项间的一个链子,略犹豫了片刻,将那链子从衣领里扯了出来,只见上头缀着一个小小的玉坠子。常云容将那玉坠子取下,戴在笨笨的脖子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如今就送给你吧。”

    笨笨道:“谢谢常姨。”

    常云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又红了,调转话题道:“咱们吃饭吧。”

    钱如意望着她道:“以后,这孩子还要多赖你照顾。”

    常云容羞涩道:“这是自然的。”

    笨笨是个人来疯,眼里又一向没有生人。常云容又生的漂亮,会讲话。他很容易就和她熟悉起来。吃过饭就跟着她出去玩儿了。

    常云容也乐得和这孩子熟稔一些。毕竟她的身份现在是陆子峰过了明路的妾室。女子从一而终,这里就是她的家。陆子峰是她的丈夫,笨笨是陆子峰的儿子,就是她的半个小主子。

    这时,王氏走进来。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饭菜,又看了看钱如意:“你怎么忽然心软起来?你这个样子,可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日后须有你哭的时候。”

    钱如意此时,已经有些麻木,木然的望着她:“那你说,当家主母的样子,该是什么样子呢?”

    王氏哪里知道,因此说道:“最起码,该是和二太太那样的。”

    钱如意更正道:“二太太是妾。”

    王氏闻言,不由得感慨起来:“也是。可惜了二太太的人物。”

    钱如意反问:“所以,是妾还是妻,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为人处事的方式。二太太虽说一辈子做不得正妻,可是你看她如今,不知道比多少富贵人家的正头老婆都过得滋润呢。我三个舅舅,哪一个不把她当亲娘一样敬重?”

    王氏点头:“那是。”但她转而就恍然起来:“如意,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话?你舅舅把二太太当亲娘,是二太太的德行好。他们个人又没了亲娘的。你如今好好的,可不能有那样的心思。”

    钱如意一笑,却满是苦涩:“我不过是那么一说。你觉得常云容的人品,人物比二太太如何?”

    王氏吱唔道:“这个怎么说呢?”

    “实话实说。”

    “要说实话,这位常姑娘的人物自然是没的说。满金山县,我还没有见过比她更端庄,气度更好的姑娘。德行嘛……这个却还不好说。”

    钱如意道:“我瞧着德行也好。你看她进退有度,举止得体。咱们离开那么久。家里只有她和我师兄。倘若她要使出点儿什么手段来,还不方便么。”

    王氏道:“你又没见,知道她使没使手段?”

    钱如意道:“我信她。”

    王氏道:“那你这样可就没意思了啊。哪里有心甘情愿把自己丈夫往外推的?”

    钱如意黯然道:“我自然不愿意这样。可是,我能怎么办?”

    王氏闻言也是无奈:“这世道,对咱们女人忒是不公。”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传来七嫂尖声的叫骂:“就你嘴馋,什么都想吃。你没修了那可人疼的命,活该你吃不着好吃的。”

    紧接着便是孙氏劝慰的声音:“七奶奶,可不敢动气,仔细动了胎气。”

    钱如意向外望了一眼。王氏冲她摆手:“你歇着吧。我去看看。你七嫂现在越来越糊涂了。咱们才回来几天,她就骂了几次了。

    也不想一想,要不是有你在,给她撑着腰。就她那德行,早被那外头的两个妖精给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钱如意拉住王氏:“你也不要去看了。随便她吧。”

    王氏看钱如意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白的似乎要透明一般,心里也确实放心不下,于是道:“罢了。那我也不去看了。随便她吧。

    左不过骂两声,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王氏看钱如意始终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便死活拉着她出去走走。

    如今的经略司门前,过了那个长着一棵老树的空地,就是集市。虽不如京城繁华,可也热闹的很。

    王氏拉着钱如意在街上闲逛。

    忽然听见路边的茶楼里传来孩童清脆的说书声。钱如意站住脚步听了一会儿,里头说的是《白蛇传》。她抬起头看了看那茶楼的门匾,上书《听风楼》三字。连同那茶楼的名字,带门口的装潢,都有些清爽的出了奇,和金山县一惯的装璜完全不同。在林立的商铺中间,独树一帜。

    王氏见钱如意站在那茶楼下侧耳聆听的样子,笑道:“你这个师傅真的是顶顶不合格的。连自己徒弟的声儿都听不出来了。”

    钱如意道:“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然已经能够登台了呢。”

    王氏道:“还不是你的眼光好吗?这两个小子,虽然其貌不扬的,但是聪明伶俐的很,又安守本分,又知道刻苦用功。原本我也还想着,等他们两个能登台的时候,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谁知道,咱们出门了两个月,这俩猴崽子自己倒是有主意的很,自己给自己找了营生杆子。”

    钱如意更加意外:“你说,他们两个是自己找到这家茶楼来说书的?”

    王氏点头:“是啊。要不说这俩猴崽子自己有主意呢。”

    钱如意道:“那咱们去看看。”

    两人来到茶楼前。

    茶楼前负责迎客的茶博士,早已看到这两个人站在那里了。见她们走过来,连忙迎接着:“二位楼上请。”

    钱如意从善如流,跟着那茶博士来到楼上。只见楼上一个开间,已经坐了许多客人,开间的前头有个略高于地面的台子。此刻金德禄兄弟两个,正在那台子上说的热闹。钱如意走进来,他们两个根本就没看见。

    钱如意见旁边有空座位,正要去坐。那茶博士道:“女客都在那边。”

    钱如意抬眼看去,只见一道屏风横亘在屋子中央,将一间大屋子分隔成两块。这边靠近楼梯的地方,果然都是男客。她便走到另一边去。才看见那边的景象,果然都是女客。

    钱如意和王氏寻个位子坐下。茶博士又问,要什么样的茶,什么样的点心。钱如意对这个一无所知。王氏随便点了些。茶博士便自去张罗了。

    钱如意抬头看了看四周。那女客们有老也有少,大部分都衣着整齐,一看就是有些家底儿的人家出来的。也难怪,要是贫苦人家的女子,终日为了生机奔波就已经足够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有闲心来听人说书。

    钱如意又看了一遍,忽然发现,这屏风是将屋子的一角全都隔起来的,除了一个入口,别的毫无缝隙。女客虽然没有男客多,但是在这样封闭的空间里,又是大夏天,那滋味儿也怪不好受的。

    尤其是那年轻的女子,大多数都是涂了脂粉的。汗味儿和脂粉味儿混合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聚集,那味道相当的酸爽。而且,她们只是能听到说书人的声音,根本就看不见人的。

    钱如意在这里坐了一坐,便有些受不了那里头的气味和闷热,起身离开了。

    王氏一路嘀咕着:“咱们才要的点心和茶,好歹喝上两口。不然把点心拿回家去也成。您倒好,看都没看就全都扔了。”

    钱如意道:“我实在受不了那里头的气味儿。”

    王氏道:“那有什么法子?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金山县的书场,又只有这一家,别无分号的。想要听书可不就得受着点儿委屈。”

    钱如意问道:“你说这说书能挣钱不?”

    王氏道:“自然是能的。你不见那茶楼里多少人么?”

    “比种地怎样?”

    王氏想了想,摇头:“不如种地。”

    “为什么?”

    “你想啊。种地那好赖是正经人家的营生。说书算什么呢?卖嘴的。三教九流这个最多算下九流。也就和唱戏的差不多,都是拉着棍子要饭的行当。”

    钱如意道:“你看看我。像我这样的,见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是会说书不也是一条活路么。人到了窘境,只要能活下去,有个吃饭的营生,还管他是上三教还是下九流么?”

    王氏点头:“你说的也对。自从这俩猴崽子开始登台说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这俩孩子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怎么会

    被卖了呢?”

270、就骂你了

    王氏点头:“你说的也对。自从这俩猴崽子开始登台说书。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这俩孩子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怎么会被卖了呢?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摇身一变成了书场里的先生了。同样都是十来岁的年纪,能像他俩这般造化的,实在不多。要是他们早有这本事,也不会被卖了。”

    钱如意道:“我正是这样想的。咱们既然能教出两个来,自然就能教出更多个说书的艺人来。到了那时,就算……”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转而道:“就算咱们将来不得不背井离乡,漂泊流浪去讨生活的时候,也有一技之长对不对?况且,说书又不重,只要脑子里记着,张口就能来的事。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事情了。”

    王氏道:“你当初让这两个小子学说书的时候,不是想攒钱建阎王殿的么?怎么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钱如意道:“一样的。我建一个阎王殿,不过是震慑一地善恶而已。倘若咱们金山县能出许多的说书艺人,善恶曲直就全在里头了。”

    王氏其实是拉着钱如意出来散心的,所以也并不和她讲究这件事可行不可行。见她兴致起来,乐得附和:“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是咱们回去还要好好的想个章程出来,不然,只怕你前脚放出话来,后脚咱们家的门槛就被人踩破了。”

    钱如意出去转了一圈,心里的郁闷之气抒发了不少,脸上的颜色也好看了。可是,等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顿时又气闷起来。她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这是因为她心里根本无法接受常云容的念头在作怪。可是,她秉性如此,就算理智上知道,这件事是不得不为之的,心里也依旧是难受的厉害。

    这种滋味,就仿佛一个人走在钢丝绳上,底下是火焰山,后头是毒蛇猛兽。你不得不向前走,可是难受也是真真切切的。

    王氏见她在家门口下意识的站住脚步,知道她的心思。却也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能静静的陪着她。两下里各自无语,难免就胡思乱想起来。

    也不知王氏想到了哪里,忽然道:“我想得空去给郑氏上柱香。她如今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乱坟岗子里,一个妇道人家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别再被饿鬼欺凌了。”

    钱如意十分诧异的转头:“你不恨她也就罢了,怎么又想起给她上香?”

    王氏道:“我越是看见你如今难受的样子,心里越觉得自己有罪。当年我爹要把我卖了是我不能自主的。可是勾搭大爷确实是我自己生了心思的。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一心向着攀高枝,过好日子。哪里能想得到自己那样做,会让别人难受呢?那郑氏虽然狠毒,害死了我的孩子。可归根结底,我也是凶手啊。如果不是我抢她的丈夫,她又怎么会平白的对我的孩子下手?”

    钱如意道:“你能这样想,也好。”

    王氏道:“这件事,我只和你说。你可不要和别人说。”

    钱如意点头:“我明白。郑氏恶名在外,你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王氏点头:“她已经死了,我还要继续活着的。我有心去祭奠她,总不能连自己后半辈子的安生也搭进去。”

    两人站在门外,东拉西扯,没话找话的聊天。其实就是为了晚一点儿回家去。

    正说着话呢,孙氏从院子里急匆匆的出来,一眼看见钱如意和王氏,张惶道:“不好了。七奶奶发动了。”

    钱如意一惊:“不是还没到月份吗?”

    孙氏道:“谁说不是呢。只是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快些去叫人吧。”

    王氏道:“城里我熟,我这就去找人来。”说完慌忙就走。

    钱如意叫道:“备车去吧。”

    王氏一边一溜小跑的向前走,一边道:“顾不得了。”

    钱如意转头找人,一眼看见赵丰收的小屋,上前唤道:“赵丰收,你快些跟着我舅妈一起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赵丰收闻言,起身跟着去了。

    孙氏依旧惶急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钱如意道:“你别慌,先回去看着七嫂。我去找我七哥来。”

    孙氏抓住她的衣袖:“这个时候,你找七爷来有什么用啊。他又进不了屋子的。”

    钱如意道:“我七嫂生的是他的孩子,不找他找谁?”说完脱开孙氏的手就要走。

    孙氏赶上两步,依旧拉住她,急慌慌道:“姑奶奶,你可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家里就连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了。让我们这些下人听谁的去?”

    钱如意道:“那你去叫我七哥来。”

    孙氏一个瑟缩:“我不敢。”

    钱如意再次挥开她:“这不就得了。家里除了我,谁还肯往我七哥面前去?”她说完,转身向着小树林对面跑去。

    孙氏急的顿足:“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忽见院内闪出一个人影:“孙嫂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看着七奶奶。”

    孙氏转头,只见常云容端端正正站在那里。她顿时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扑向常云容:“常姑娘……”

    常云容冷着脸训斥道:“孙嫂子,你也偌大的年纪,好歹也生养过的,怎么就慌成这样?你只管好好看着七奶奶去,旁的事不用你操心。”

    “哎。”孙氏顿时仿佛有了主心骨,低头猫腰乖顺的回去了。

    常云容转头,只见赵大妹正站在院子里望着自己。她顿时脸上有些发烧,将头一低,转身进灶房去了。赵大妹走过去:“这些粗活,我来做就行了。”

    常云容有几分拘谨道:“我就是看孙嫂子太过慌张了。”

    赵大妹点头:“平日里倒是没看出来,她确实不扛事了些。不过做奴才的嘛,要那么多主见也没什么用。”

    常云容又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赵大妹话里有话在敲打她。她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赵大妹看了她的背影一眼,低头干活儿。

    钱如意一溜小跑就到了对面的院子门外。见大门敞开着,她便冲了进去,喊道:“七哥。”

    只听上房里唧唧哝哝的嬉笑声,钱如意几步上了台阶,一把掀起门帘就走了进去:“七哥……”

    只听丁零当啷,咕咚……屋里一阵乱响,小七掩着衣襟冲着站在屋子当间的钱如意吼道:“你给我出去。”

    原来,自六哥出事之后,小七就躲在金山县不敢露头了。他平日里什么事也没有,就搅和着俩妖精吃酒耍笑的嬉闹。钱如意进屋之前,他正和那俩妖精喝酒。

    自古酒色不分家。喝着、喝着就老实了,渐渐的就乱七八糟,那啥……那啥……

    那丑态正好被闯进来的钱如意看个正着。钱如意一把掀了他们的桌子丁零当啷,盘子、碗摔了一地。小七惊的一起,把趴在他身上的妖精推在地上,咕咚……

    钱如意生的娇俏,可那性格可不娇俏。要是换了别的姑娘,看见这种情景,早羞跑了。钱如意却根本就没看在眼里。上前一步,伸手揪住那个被推翻在地上的妖精的头发就是一顿狠命的厮打。

    她知道自己的斤两,认真打架她必输无疑的。所以,只能趁你病,要你命。趁着那妖精被摔的还没回过神来,先下手为强。揪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通挠。完了还踹了一脚。

    正好她一肚子的愤懑之气没地方撒呢,这下找到出气筒了。

    “如意,你疯了是不是?”小七上前来拉她。

    钱如意哪里肯停手,捡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她要是有凝翠的身手,早来收拾这俩妖精了。

    旁边那个见状,就要冲过来帮架,打钱如意。小七几乎是本能的伸手一横,将那妖精挡住,怒骂道:“都特么疯了吗?闹什么闹?”话虽如此,但其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将钱如意紧紧地护着,根本就不容自己的那俩妾对自己的妹子动手。

    钱如意没什么力气,打了几下发发心里的邪火,自己也就住手了。因为她实在没多余的力气了。然后她伸手扯住小七的衣领:“七哥,跟我走。”

    “你给我松开。”小七将她的手揪下:“有话快说。”

    钱如意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喘息道:“七嫂要生了。”

    小七浑身一紧:“这么快?”

    “不够月份,小产。”

    小七抬脚便走。走了两步见钱如意还站在那里喘息,转头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啊。难道你指望我一个大男人进产房吗?”

    钱如意转身向外走。

    小七看她慢吞吞的样子就着急,伸手将她往背上一抡,背起来就跑。

    话说这是兄妹俩吵完架之后,第一次这般亲近。钱如意趴在自己哥哥的脊背上:“哥,你已经好久都没有背过我了。”

    小七心里担忧妻儿的安慰,不耐烦道:“净说那没用的。你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走吗?”

    钱如意搂着他的脖子:“有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你在京里置办的东西,我都给你卖了。”

    “卖就卖了吧。等过了风声,我再挣。”

    “你在京里找的那个妖精,跑了。”

    “啥?”小七一个急刹车,差点儿把钱如意从他头顶上窜出去。

    钱如意一字一顿道:“那个女人跑了。”

    小七转头,怒吼一声:“我信你个鬼。你给老子卖了吧?”

    钱如意也急了:“真是她自己跑的。她看我把你的东西都卖了,捞不着油水,就连夜自己跑了。你自己眼瞎,找的破女人,你冲我喊什么?”

    小七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低骂一声:“王八蛋。”而后,依旧背着钱如意,几步就跑过了小树林,跑进了对面的院子里去。而后将钱如意往地上一放:“快去看看你侄儿怎么样了?”

    钱如意道:“你只记着自己的儿子,难道就不顾七嫂的安危么?”

    小七提起脚,作势要踹她:“你哪里来的那些废话,让你干啥就干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整天叽叽喳喳的,净说那些没用的。再多嘴我踹你。”

    但其实,他也只是虚晃一枪。就钱如意那身板子,根本就经不起他一脚踹的。他要真的下手打钱如意,钱如意也活不到现在。

    钱如意走进七嫂的屋子,只见孙氏正俯身在窗前,拉着七嫂的手,轻声安慰:“七奶奶,您忍着点儿。接生婆一会儿就来了。”

    七嫂这一胎怀的十分辛苦,自知道有孕就一直卧床保胎,期间又一直因为小七整回来的那俩妖精,心情不好,所以身体十分的孱弱。

    钱如意走过去看了一眼,只见她整个人都瘦的几乎脱了相,脸色青白,嘴唇发黑。除了半睁着的眼睛里还有一点儿神采,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可言。

    钱如意顿时就眼眶发热,鼻子发酸。她怕七嫂看见了自己掉泪影响心情,连忙将脸转开。

    却听七嫂微弱的声音道:“你讨厌我,你们都讨厌我……”

    钱如意摇头:“没有。我刚刚去找我七哥了。他现在就在外面。他很担心你们娘儿俩。”

    “你骗人,你骗人……”

    “我没有。”钱如意简直快要急死了:“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做什么?你要不信,我让七哥说两句话给你听。”

    七嫂此刻看着状况越发的不好,神智都似乎恍惚了,只是用微弱的声音重复道:“你骗人,你骗人……”

    钱如意冲着外头喊道:“七哥,你说两句话啊。让我七嫂知道你来了,在外头守着她呢。”她原本就是压抑着泪水的,这一声喊出来,眼泪顿时奔涌而下,止都止不住。

    小七心里也紧张,也着急:“我……我说什么啊……”

    钱如意索性哭道:“你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七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

    小七急道:“你有话就好好说,哭什么?”

    钱如意哭着骂道:“我打不过你,要不然我还想打你呢。你就是个陈世美,你混蛋你不是好人……”

    “你给我闭嘴。”

    “我就不。我今天要把想骂你的话都骂了。”钱如意一向不善于压抑自己的情绪,这会儿看见七嫂的凄惨样子,顿时就爆发了。

    她从小到大就一个长项,那就是说话。骂起人来都不用打草稿的。

    就在钱如意放开了边哭边骂小七的时候,忽听孙氏低呼了一声:“七奶奶……”

271、悲催的两口子

    下一刻,‘啪’的响亮的一声,钱如意半边脸颊被打的整个脑袋都歪到了一边,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话说她长这么大,一路惹是生非不少和人吵架,可是挨打还真的不多。

    她转过头,不可信的看着怒目圆睁的七嫂。她这时,哪里还有刚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呲眉瞪眼的简直就是一个母老虎。用打钱如意的那只手,指着钱如意的鼻尖:“不许你骂我男人。”

    “哇……”钱如意又哭了。不过不是伤心委屈的哭了,而是高兴的大哭:“七嫂你活过来了,七嫂你没事就太好了……”

    话音未落,只见七嫂眉头一皱,回手捂住肚子,扑通一声又倒回了床上,咬牙腰腹:“嘶……”

    钱如意是生过孩子的,自然知道这生产的痛楚。当下也顾不上自己的脸疼,扶着七嫂的后背道:“七嫂,你怎么样。你还好吧?”

    又吩咐孙氏:“去看看接生婆来了没有?”

    孙氏正要出去。钱如意又想起什么:“让大妹给七嫂做点儿软货顶饱的东西,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生孩子。”

    “哎,哎……”孙氏本来就是个没注意的,三两下就被钱如意给指挥晕了。

    还好赵大妹已经提前蒸了鸡蛋羹,端了进来。见钱如意半趴在床沿儿上,两眼紧紧盯着七嫂的脸色,紧张的比她自己生孩子都厉害。于是将她拉开道:“你又帮不上忙,就不要在这里碍事了。”

    钱如意道:“这是我亲嫂子,我不在这儿谁在这儿。”

    赵大妹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将手里的碗递到钱如意手中,让她端着,自己伸手将七嫂拉了起来,上半身坐起,靠着床头:“生孩子没那么快,先吃些东西,攒攒力气。”

    七嫂摇头:“我吃不下。”

    赵大妹道:“吃不下也得吃。你不要命了,孩子还要命呢。你多好啊,生个孩子有这么多人围着。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让人看一眼都没人看的。”

    钱如意在一旁听着她这夹枪带棒的话,生怕伤了七嫂那脆弱的跟琉璃茬子一样的心,可是,你说奇怪不奇怪。七嫂偏就吃这一套。赵大妹数落她几句,反倒比钱如意整日给她赔笑脸好使。

    七嫂吃了些东西,脸上的气色也好了许多。钱如意仍旧不放心,在一旁眼巴巴的盯着她看。也不管人家多不想看见她,给她摆臭脸。别说赵大妹了,估计天底下,连陆子峰在内都从来没见过钱如意这般贱兮兮的样子。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接生婆才赶到。

    一看七嫂那瘦的都没人样子了,接生婆先在心里打个咯噔。要是换成普通人家,估计这老婆子转头就跑了。小产,孕妇还是一副痨病鬼的样子,那发生危险的系数是非常高的。要是能躲开,谁愿意触这霉头呢?可惜,这不是普通人家,借那婆子十个胆,她也不敢跑。

    七嫂虽然身体瘦弱了些,可因为是早产,孩子也小。她又是生过一个孩子的,比那头胎要容易一些。所以,不管怎么说吧,几番折腾下来。孩子平安落地,虽然母弱子也弱,但还算母子平安。

    那接生婆这才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我的妈呀,可真是阎王殿里走了一匝。以后我老婆子出去,要是和人说起,可不算吹牛。”

    一旁的孙氏听着这话有些不大对味儿:“你这话说的,我们家怎么就成了阎王殿了?”

    那婆子这才察觉自己失言了,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说溜嘴了。”

    孙氏这时倒是叫起真儿来:“说溜嘴也没有这样说的啊。”

    那婆子道:“还不是陆大人一向铁面无私,大家私底下都开玩笑惯了嘛……”

    孙氏还要不依不饶,只听咕咚一声。几人转头看去,只见钱如意一头栽倒在了七嫂的床边。孙氏大惊:“姑奶奶……”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钱如意抬回房里。

    钱如意其实没啥事,她就是累虚脱了。

    别人生孩子,把她累倒了。这要是放在别人头上,肯定会被人笑话死的。可是放在钱如意头上,一点儿都不奇怪。她就是这么个

    破身体。以前还好,这几年跟着陆子峰奔波,越发的不像样子,以至于她自己都开始怀疑,她不定哪天就猝死了。

    钱如意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毫不意外的陆子峰守在她身边。当她睁开眼睛那一刻,看见陆子峰背对着她静静看书的样子的时候,心里瞬间就一片温暖。这个岚风霁月的男人,曾经是她的丈夫呢。

    下一刻,她就忽然醒悟过来,惊觉自己竟然用到了曾经这个词。明明,她和陆子峰两个都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两个要变成彼此的曾经?

    她一时呆楞住,胸中仿佛憋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缓不过来。

    陆子峰转头时,看见的就是神游天外的她。放下书本走过来,温声道:“想什么呢?”

    钱如意回过神来:“没什么,发呆而已。”

    陆子峰伸手想要抚上她的脸庞。她下意识的侧头躲过。一瞬间,夫妻二人都有些惊愕和尴尬起来。陆子峰固执的将手伸过去:“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你看看这脸肿成什么样子了?都一天了还没消。”

    钱如意这才察觉到脸上麻木的钝痛,下意识抬手一摸,才碰触到面皮顿时疼痛加剧,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嘶……”

    陆子峰道:“就这,你还吵着要再生一个孩子。拿什么去生?拼命么?”

    要是换了往日,钱如意定然反唇相讥。可这时她却丝毫提不起精神来:“你说的没错,我是个不中用的。”

    陆子峰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比较知道心疼自己,活得比较自私。你要有个万一,我还能活么?”

    钱如意冷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般的花言巧语了?”

    陆子峰的脸色一白,目中浮现出受伤的神色:“如意……”

    钱如意知道自己的话伤害到他了,可是并不想改变。她垂下眼眸:“我记着今天是双日,你应该在常云容那里。”

    陆子峰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连呼吸都迟滞了:“如意……”

    钱如意将身缩回被子底下:“我还困,就不招呼你了。”

    “钱如意……”陆子峰再也惹不住,低吼了一声。但是下一刻却突然仿佛崩断了浑身的筋骨,一跤坐倒在床上,两手抱头道:“你非要这样吗?我在外头已经很累了,我真的很累啊。”

    钱如意知道,如此脆弱的陆子峰,只要她一句话,也许他就会放弃掉他之前所有的努力,跟着她去种地也好,去说书也好,自此远离这官场,远离这仕途。

    但是,他的余生就算安闲有余,也终会留下巨大的遗憾。他是人中龙凤,不该碌碌一生。

    所以,钱如意咬了咬牙,没有做声。

    陆子峰在床上萎靡的坐了许久。之后悄无声息的爬起来,拖着鞋子走了。

    钱如意听着他踢踏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这才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望着桌上摇拽的灯芯,以及灯影下陆子峰放下的那半卷书。她的心忽然一阵空落落的,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迷茫起来。

    “陆子峰……”她忽然大叫了一声,用尽了平生的力气,撕心裂肺。将满院子的人都吓的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下一刻,只听急促的脚步声,咚咚的向这边跑来,仿佛鼓槌,一下一下敲打在心鼓之上。陆子峰向一阵风席卷而来,连脚上的鞋子都跑丢了。

    他冲进屋子里,一把将钱如意紧紧地拥进怀里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骨子里那样霸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将我推出去。”

    被钱如意的一声高呼惊醒的人纷纷跑过来看究竟,看到的就是陆子峰用力搂着钱如意,流着眼泪大笑的样子。话说陆子峰在人前一向温润君子的模样,这下整个形象崩塌了个干净。

    王氏转头招呼凝翠和九剑等人:“回了,回了,小两口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九剑却固执的不走:“万一等会再打起来可怎么办?就钱姑娘那身板子,还不得被打死?”

    王氏发急道:“放心,要被打死也是陆先生被打死。”

    凝翠也来拉她,和王氏一起,好不容易才把九剑拉走了。王氏还特意转过身,帮夫妻二人把房门给关上了。这多此一举的动作,令后头赶过来的赵大妹啼笑皆非,但转瞬又心酸难耐。

    “我错了,我错了……”钱如意将头使劲贴在陆子峰的胸膛上,嚎啕大哭:“我错了,我错了……”

    “我原谅你,再有下次,我就真的走了。走的远远的,让你一辈子找不到我。”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反正这些日子以来,心里憋的那股子愤懑之气,全都哭了出来。再次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陆子峰破天荒的没有早早出去,而是陪着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钱如意睁开眼睛,转头看见陆子峰的时候还愣了愣,再三确认才敢承认身边睡的这个人是自己的正牌老公。

    陆子峰的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也难怪他今日不去上差呢。就这副尊荣,要是被他的那些下属看见,可就颜面扫地了。

    钱如意推了推他:“别装了,知道你没睡。”

    陆子峰翻个身:“别闹。”

    钱如意爬起身穿好衣服,见盆里已经放好了洗脸水,就洗漱了,坐在桌前梳头。

    这时,常云容带着小丫头掀帘进来。钱如意转头看去,只见她眼睛红红的,大约昨夜也哭过。常云容无疑是个顶好的女子,可惜和钱如意狭路相逢。以前钱如意顾虑颇多。可是昨夜一哭之后,她不打算把陆子峰分出去了。那么,常云容越好,对于她来说就越是强劲的敌手。因此,钱如意下意识就眯起了眼睛。

    常云容明显有心事的,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吩咐小丫头在桌子上摆开粥饭来。忽然觉得一道寒意袭来,她诧异的抬头望去,才发现钱如意一反常态的,目光闪闪的望着自己。

    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做错了什么吗?”

    钱如意摇头:“没有。”而后,她倏然起身,走到桌子前,端起桌上的饭菜就扔到了门外。饭菜连同碗碟,跌落在门外,哐当、哐当碎成一片。

    常云容诧异的看着钱如意,看怪物一样。

    钱如意却拍了拍双手,神采飞扬的转身望着她:“我准备从今天起,做个妒妇。你以后最好离我远远的,要不然我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常云容一头雾水:“姐姐……”

    钱如意抬手:“不用多说。你出去吧。”

    常云容对于钱如意忽然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并不知道,这才是钱如意的真性情,她原本就是个混不吝的乡下丫头,之前那些温和也好,委婉也罢,都是装出来的。

    王氏走进来,扯了扯傻掉的常云容,示意她快走。

    常云容这才回过神来,急步去了。

    王氏看了钱如意一眼,微笑着摇了摇头,又对还躺在床上的陆子峰投以怜悯的目光。

    钱如意见状,将腰一卡,瞪着一双大眼睛道:“看什么看,那是我男人。回家看你自己男人去。”

    王氏顿时失笑:“你找打是不是,敢这样和你舅妈说话?”

    钱如意凶巴巴道:“舅妈也不行。谁都不许多看我男人一眼。要是让我发现了,我骂她十八辈儿祖宗。保管叫她在金山县呆不下去。”

    王氏笑道:“好,你行,你有本事。谁让你是陆大人的老婆呢。你就算要在金山县横着走,谁又敢说什么了?”

    “知道就好。”

    王氏问道:“那你今天早上的饭还吃不吃了?”

    钱如意一怔,肚子不期然的咕噜噜一阵叫唤。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气势依旧不减吼道:“吃,为什么不吃。老娘要吃饱喝足,保卫我的男人。”

    王氏发誓,她真不想笑来着。可是实在没忍住。

    背对着钱如意的陆子峰,听见她这话,感觉自己缩在被子里是十分明智的选择。不然,这会儿他去哪里找地缝钻进去呢?

    但其实,钱如意转过头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两口子挺悲催的。一个肿着半边脸,一个肿着俩眼泡。吃饱喝足了都不好出门,只好你拧个凉毛巾给我敷一敷脸,我拧个凉毛巾,给你敷一敷眼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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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