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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2、有些动摇

    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嗑瓜子儿的凝翠,望着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的九剑:“我说要真打起来,挨打的肯定是陆先生。这下您信了吧?”

    九剑无论如何都缓不过劲儿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那丫头那么虎呢?”

    凝翠道:“您还没见过她和人吵架呢,那才叫虎的厉害。整个一荤素不忌,什么话都敢说。”

    九剑点头:“厉害。”

    但是,经略司现在每天的事情都非常的多,从民夫徭役赋税,到秋收冬藏,谁家养了几匹骡子几头驴都要管一管,问一问。这是没办法的事啊。谁让经略司根基浅呢。不多做些事情,哪里就那么容易从玉匣关那里分到权势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周正懒得理,才给了陆子峰可乘之机。

    所以,他要想站住脚,只能日以继夜的为这些看上去琐碎的事情奔命。

    于是,陆子峰在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之后,就又匆匆忙忙的上差去了。去的时候,他那俩肿眼泡还没消呢。

    因为这个,侧院里来了一位稀客……宋义守。

    这老爷子和陆子峰原来就交好。自从随着主事官来到金山县,如今离开京城也两年多了。那些随任的官吏,有些回京去了,有些留下来的,又各自寻个妾室,过起了小日子。只有这老爷子独身一人,平日里没什么事了和陆子峰喝个小酒什么的消遣。钱如意一家人都当他是长辈一样尊敬。

    宋义守见陆子峰顶着俩肿眼泡去上差了,以为他们两口子吵架了,弄不好还动手了。抽个空劝架来了。等他看到钱如意肿得看不见眼睛的半边脸,就更加确信两口子是吵架了。

    对此,钱如意也是哭笑不得。不过她也没有过多解释什么。反正她铁了心要做个妒妇了,正怕没人知道她因为陆子峰纳妾,在家里和陆子峰打架的事情呢。

    原本,她还觉得自己肿着半边脸不好出门的。宋守义这一来,反而给她提醒了。第二天,她就顶着肿脸,出门去看她之前买来的地方了。

    那会儿她只卖下了县衙门前的地方,没顾上搭理。这时候有空闲了,更重要的是她心情好了。就想着先去看一看。然后再计划怎么办。

    原本她是打算在那里盖个阎王殿的。到现在为止,一毛钱也没凑起来。因此只能搁浅那个计划,先做别的事情。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在钱如意这里真的是实力解析了。

    她从小到大,几乎就没有一件事是顺风顺水的。小时候,别的娃都满街跑着玩儿的时候,她七病八歪的。整天除了被爷爷背着去看大夫,就是跟着爷爷去挖草药。然后熬药、喝药。循环往复。

    好不容易大了一些吧。兵荒马乱的,连肚子也吃不饱。都去挖野菜,就她那小身板儿,别说和人家抢了,能跟上人家的大部队就算不错了。没办法,她才进了迷踪荡。

    再大一点儿,姑娘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死活就嫁不出去。

    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吧。原本想着嫁了个穷秀才,平平淡淡也就一辈子了。谁知道这个穷秀才摇身一变,成侯爵的后人了。侯爵就侯爵吧,还是个失势的侯爵。除了一大堆的麻烦,连吃饭都成问题。

    两口子采过药,买过字画,讨过饭,到最后也没能过上安静的日子。

    此时望着眼前的废墟,钱如意都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是来渡劫的。

    她绕着那废墟转了一圈。忽然发现,有些地方似乎有被人动过的痕迹。于是她便走了过去。只见那原本被熏得焦黑的土石被拔拉出一大块缺口来。

    钱如意一向不怎么干活儿,对于砖石土木更没有研究。所以,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王氏却已经破口大骂了:“那个蟊贼,偷东西竟然偷到咱们家了。”

    钱如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那一处倒塌的砖石,被人偷了去,因此才形成一个缺口。

    钱如意不解:“他们偷这些破石头,烂砖头做什么?”

    王氏望着她无语道:“我的姑奶奶,你真是乡下人家的女孩儿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偷砖石,自然是建房子用啊。再不济,盖个猪圈,垒个鸡窝也都行啊。”

    钱如意后知后觉:“啊,是啊。”

    王氏又骂了几句那蟊贼。

    钱如意道:“舅妈,你看这样好不好?反正咱们也没有钱来修整这里。咱们把这里划分一下,整成一个专门说书的,唱曲儿的地方好不好?”

    王氏道:“不好。这人都连饭还吃不饱呢。整这个还不如清理出来种菜呢。”

    钱如意道:“你不见那听风楼上那么多人吗?”

    王氏撇嘴:“那些都是吃饱了撑得闲人。”

    钱如意明白,再和她说什么都也是白搭。于是转了话题道:“这里离县衙很近,我想顺道去看看二太太,你去不去?”

    王氏面上露出不情愿的颜色,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咱们两个一起出来的,再怎么样我也得陪着你是不是?”

    两人从县衙的后门进去。才说往二太太的房间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扶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人从屋里出来。看见钱如意和王氏,那少妇人便应了过来,冲着二人弯腰行礼。但她的身体实在笨重,王氏将她扶住道:“你如今都这般了,还行什么礼?”

    那少妇人道:“主母教训的是。”

    屋里的人已经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有婆子走出来问道:“二太太让问,谁来了?”

    钱如意高声道:“贼来了。”

    顿时引得屋里屋外都笑了起来。

    钱如意进了屋,二太太指着她道:“外甥是个贼,见什么拿什么。你们快看看,果然是我们家的贼来了。”

    钱如意笑道:“看您还有力气笑话我,可见您身体是很好的。我就算真是个贼,也值了。”

    二太太道:“贼这话可是先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可不是我老太太先要笑话你。”

    “瞧瞧,人老成精,一点儿不假。笑话了我还是我自找的。”钱如意径直走过去,也不行礼,直接坐在了二太太的身边。这时听见一声男人的低咳,她才发现葛世文坐在窗子下头。她连忙就要起身:“给舅舅见礼。”

    二太太拉住她:“自己家人,不用这么多礼。”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来看着她:“你怎么有空想起来看我了?”

    钱如意道:“我来看我先前买的那地,走累了,口也渴了,进来歇歇脚,讨杯水喝。”

    二太太拍了她一下:“我就知道你这个没良心,没有那么好心来看我。进门来连一块糖都不见你的。再这样,我让门上把你打出去。”

    钱如意道:“您要是舍得,那怕现在就打我几巴掌呢。”

    于是,屋子里的人都又笑了起来。

    二太太扶着她的脸:“你这利嘴,要是换在别人家,定然天天挨打。”

    两人说说笑笑,十分的热闹,似乎将王氏和葛世文都忘记了一般。葛世文默默坐了片刻,起身出去了。王氏的眼眸追着他的身影,到了门口又缩了回来。毕竟是做过夫妻的,两人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葛世文曾经将王氏带出火坑,王氏也曾在葛家落难的时候伸出过援手。两人之间就算没有爱情,也还有缠绕不开的恩情、亲情在里头。

    二太太看在眼里,向钱如意使个眼色。

    钱如意会意,向王氏道:“舅妈,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体寒。这屋子里就热。我是不怕的,你就有些难受了。那外头廊子下头挺凉快的,要不你先去那里凉快一下?”

    这屋里确实比旁的地方热。王氏确实有些呆不下去。闻言点头道:“好。”便走了出去。

    钱如意转头看向二太太:“您老人家要怎么谢我?”

    二太太做出个嫌弃的样子:“你拐带我的儿媳妇给你扛长工,我不打你就是好的了,还想让我谢你,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钱如意两手一摊:“看看,我就说您人老成精吧,什么错到了后来都是我的。”

    二太太道:“莫要拉扯那些没用的。你七哥现在怎么样?”

    钱如意道:“还那样。不过自从我七嫂给他生了儿子,他对我七嫂好了不少。也不天天去找那俩狐狸精了。”

    “小七媳妇生了?”二太太精神一震:“怎么都人告诉我的?”

    钱如意这才想起,七嫂生了这件事,她忘了通知家里和亲戚们了。

    二太太拍着钱如意的手:“你这个假精明,真糊涂啊。你七哥是个男人,不懂这些迎来送往的事,你怎么也不说给操心张罗,张罗呢?你侄儿将来大了,不上族谱啊?”

    钱如意汗颜道:“我给忘了。只觉得她们母子平安,我心里就高兴极了。旁的事真的一些儿都没想起来。”

    二太太一脸的无可奈何:“你呀,你呀,真的该打。”

    钱如意闻言,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二太太叫住她:“你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我告诉我四伯母去。”

    二太太指着她:“说你是个假精明吧,真的一点儿都不冤屈你。哪里就在乎这一时片刻的了?你且站一站,等会儿你舅妈还不来叫你吗?”

    钱如意一想也是,转身又走了回来。

    二太太是个老人精,拉着她的手道:“你和我说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往日里你可不这样,最是有主意不过的,怎么就丢三落四的了?”

    钱如意轻叹一声:“自我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伯母们又都不在一处,我满肚子的话真的不知道和谁说。既然您问起来,我也就不怕丢丑了。索性告诉你吧。就家里那个,就把我整的颠三倒四,无所适从了。”

    二太太道:“怎的?她给你使本事了?”

    钱如意摇头:“没有。她要真的像别个那样使手段,我心里或许还好受些。偏偏人家安分守己的。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举手投足端方得体。不亢不卑,进退有度。我都觉得让人家做小老婆屈得慌。”

    二太太奇道:“这还不好吗?你们两个相互有个照应,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钱如意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道:“好什么啊。那两口子的事又不是别个。”

    二太太道:“你呀,就是被你爷爷、奶奶给惯的。人不大,事儿不少。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的。男人有本事,往家里多进个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钱如意无可奈何的看着二太太:“就知道和您说这个,您又要教训我。”

    二太太道:“我这是好话。”

    钱如意摆手:“算了,不和您说了。”

    “你不和我说,我也要说你的。你这都是自己和自己找别扭。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整天穿的滴里搭拉的,瘦的像把柴火棍儿。是你男人管不起吃,还是管不起穿?有福也不会享,整天净想那些没用的。”

    钱如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粗布衣裳:“我的衣服又不脏,又没有露着肉。怎么了?”

    二太太撇撇嘴:“我都不稀罕说你。你瞧瞧自己有个小姑娘没有?”

    “我都孩子妈了。”

    “顶嘴。”二太太又拍了她一下:“听我的,回去好好打扮、打扮。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打扮的鲜亮的,自己看见也喜欢不是。”

    钱如意真心佩服二太太的唠叨劲儿,点头应付:“好,我记下了。”

    两人又说些别的话,王氏走进来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吧。”

    钱如意看向她:“其实我自己也是认得回去的路的。”

    王氏假装没听见。

    钱如意向二太太道:“我回去就替我七哥写请帖,您就等着出礼钱吧。”

    二太太摆手:“去。”

    钱如意这才和王氏一起出了县衙。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晃荡这往回走。

    王氏忽然叹息了一声。

    钱如意漫不经心道:“怎么了?”

    王氏道:“怎么说呢?看见大爷如今的样子,我这心里真的挺不好受的。”

    “我舅舅怎么了?我刚看见他不是挺好的么?”

    王氏道:“我也说不上来那感觉。就是觉得他挺孤单的。整个都和之前不一样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挺可怜,让人看见就鼻子光想发酸。心里就难受。”

    “那你陪着他不就好了。”

    王氏想了许久:“再说吧。”

    钱如意明白,她有些动摇了。

    “七哥。”钱如意眼尖,向着不远处匆匆走过的男人喊了一声。

273、挡回去

    小七闻声停下脚步,望向她,下意识皱眉道:“你不在家里待着,在外头晃悠什么?”

    钱如意就知道小七会是这种调调。这个世界的,生为女人就是原罪。不能这样,不能那样,那怕原本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是女人,那就是你错了。

    钱如意这些年经历的多了,早已麻木。走到小七跟前道:“我才从二太太那里过来。有件事,我忘记了,怕是你也忘记了。”

    小七问道:“什么事?”

    “你儿子将来要上族谱不?”

    “那不是废话吗?”

    “那你告诉大伯他们,你媳妇生了一个娃没有?”

    小七一拍脑门儿:“哎呀……”实在是他这一段时间,因为六哥的事情惶惶不可终日,根本就忘记了这件事。这时被钱如意一说才猛然想起来。但他是不会承认自己的疏忽的,转而便怪罪起钱如意:“你是干什么吃的,这样大的事情,竟然都不提醒我一声。”

    钱如意嘀咕了一句:“无理取闹。”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

    小七张了张口,想要骂她几句,见她已经走开便作罢了,转身往四伯家的方向走去。

    按道理,他的父母都不在跟前,这件事要先告诉大伯的。可大伯不是在村里嘛,来去得不少时间,因此他先去告诉四伯去了。

    钱如意和王氏依旧晃荡这向前走。

    王氏道:“你这个七哥是个混不吝的,窝里横,你七嫂又立不起来。你可怎么办啊。”

    钱如意掀了掀眼皮:“你这是要抛弃我,回到我舅舅怀抱吗?”

    王氏情知自己失言了,索性也不隐瞒:“说真的,刚才看见大爷,我还真的有心回去照顾他。就算帮不了他什么最起码陪他说说话也好啊。”

    钱如意道:“你自作多情了吧。你也看到了。我舅舅那俩小妾,长得水灵灵的,哪里就用得着你去陪他说话?”

    王氏摇头:“你不了解大爷的为人。他那个人十分的有章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像小七那样,乱七八糟,糊里糊涂。”

    钱如意张口,本来想怼她两句,但是想起葛世文的遭遇,已经是人间悲剧了,她要再冷嘲热讽,就太刻薄了。于是又闭上了嘴巴。

    王氏接着道:“大爷,是个好人。”

    钱如意点头:“是。”

    王氏问道:“那你说,我回去还是不回去呢?”

    “我又不是你,怎么知道?”

    王氏轻叹一声,颇多感慨:“要是我娘活着就好了。”

    钱如意跟着道:“要是我爷爷、奶奶活着就好了。”

    两人像一对苦命水鸭子,在街上晃荡。

    忽听身后传来呼喝声:“朝廷钦差,闲人让路。”

    两人下意识的闪在一旁,只见一匹黄马背上插着三角小旗,驮着一个信报手疾驰而过,径直往经略司衙门去了。

    王氏道:“也不知道什么事情?”

    钱如意心里却有几分明白。大约是朝廷要开关的信报下来了。陆子峰安宁的日子到头了,她的安宁日子只怕也到头了。

    王氏见她只管望着那去处出神,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没什么。”

    朝廷要开关是大事,一日没有公布于众,她就不能轻易的言说。因此,她并不打算向王氏解释什么。但她原本就不是能藏住事情的脾气,下意识的还是加快了脚步。

    她回到家中的时候,陆子峰破天荒的已经回来了。钱如意知道,他必定是十分为难的。

    看见钱如意回来,陆子峰原本深沉的眼眸也是一亮。下意识的就迎了过来:“你去哪儿了?”

    钱如意道:“去街上逛了逛。”

    一旁的王氏已然笑起来:“瞧这俩人的样子,酸不死个人。前一天还横眉竖眼的,这会儿就又扭股糖一般。”

    钱如意没什么,反而是陆子峰羞红了脸庞,向着王氏拱手:“舅妈饶了我吧。”

    王氏便笑着走开了。

    陆子峰见钱如意一脸疲惫的神态,想要牵她的手,又看见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没好意思。没办法,这个侧院不大,现在住着七嫂,孙氏、四个小丫头,常云容还有凝翠、九剑和王氏。加上丫丫和笨笨两个五六岁正满地跑的孩子,一天里也每个消停的时候。

    钱如意确实累了,走到石桌前便要坐下。

    “哎……”陆子峰提醒了她一声,先走了过去,不着痕迹的将自己宽大的袖子铺在了石凳上,这才示意钱如意坐。

    钱如意顿时就有些感动,望着他:“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

    陆子峰并不反驳,只是示意她坐。

    钱如意坐下。

    陆子峰道:“你说的那事,果然应验了。”

    钱如意气恼的将手杵在桌子上,支着脑袋:“我就知道,那神经病一天天自己不消停,定然不会让我们好过。”

    陆子峰温和道:“不要这样说,让人听见不像话。”

    钱如意气呼呼道:“他就是在我面前,我也照样这样骂他。”

    陆子峰笑道:“你就别吹牛了。也不知道谁看见他,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喘。”

    钱如意顿时气馁下去:“你干嘛戳我短处?”

    陆子峰沉吟了片刻,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你过些天,找个借口回乡下去吧。家里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钱如意知道他的意思,是怕她在这里受牵连。她摇了摇头:“我才不会去呢。我要是回去了,不正好给了你偷吃的机会。你趁早别打那主意。”

    陆子峰作势又要发火,脸色都黑了起来。

    钱如意看着他,瞪眼道:“咋着?你现在做大官了,有本事了是不是?还敢和我瞪眼睛?”

    一旁传来凝翠的声音:“九剑前辈,快来看,大戏开锣了。三娘教子。”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传进钱如意和陆子峰的耳朵里。钱如意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陆子峰则瞬间漆黑的脸色变成了黑锅底,甩袖道:“你平常都和人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完,起身便要走。

    这一走,才想起自己的衣袖被钱如意坐在屁股下头呢。他只好站住脚步,背转身去不看她,生闷气去了。

    钱如意拉了拉他:“那话又不是我教她的。”

    陆子峰摆手:“不要闹,院子里有人。”

    钱如意道:“我自然知道,你这样站着,她们都看你呢。”

    陆子峰抬头,果然见那小丫头们都鬼鬼祟祟的偷看他。他的脸色顿时腾的一声就红了。慌忙坐下身去。引得那些小丫头一个个痴痴的笑。

    没办法,如今家里,除了笨笨和孙氏的儿子这俩小毛头以外,就陆子峰一个成年男人。撇开他的容貌不说,满天星星就一个月亮,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子们,要不把他当成梦中情人,那才奇了怪了。

    陆子峰虽然坐下了,可依旧如芒在背,暗戳戳的扯自己的衣袖:“咱们屋里说话去。”

    钱如意道:“咱们自己家,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谁也管不着。”她很少见陆子峰这样的拮据的样子,所以有心戏耍他。放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别的机会了。

    这时,忽听赵大妹的声音,清冷冷呵斥道:“都站在这里干什么?活儿都做完了吗?”

    那小丫头子闻言,一个个将脖子一缩,麻溜的回屋去了。

    赵大妹也转身往灶房去了。自从七嫂卧床之后,一家人的吃喝几乎都是赵大妹在管着。连带着,将那几个小丫头也管束了起来。

    陆子峰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将脊背挺了挺。一抬眼,见钱如意直直的望着自己,他的脸上顿时又泛起淡淡的羞涩:“你干什么呢?”

    钱如意道:“我要将你的样子,看在眼里,刻在心上。”

    一句话不长,陆子峰却忽然动容。他慌忙转头,将眸中泪光藏起:“净胡说八道。”

    钱如意站起身:“累了,我要回屋去休息一下。”

    陆子峰点头。

    等她走了,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屋子里去。

    他这般的拘谨,让钱如意忽然间好生的心疼。这是他的家,他却自始至终仿佛是做客一般。也只有在屋里,独自面对钱如意的时候,才能真性情释放。

    钱如意见他要张口,先发夺人道:“你不用多说,我是不会回乡下的。”

    陆子峰道:“你知道,我并不是会乱来的人。你要真的不放心,将她也带去。”

    钱如意道:“你太低估我了。难道我在你心里就真的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吗?”

    “你不是小肚鸡肠,你是眼里不揉沙子,骨子里生就的霸道。”

    钱如意道不想和他在东拉西扯,问道:“你怎么打算的?”

    陆子峰道:“还能怎样?做最坏的打算呗。”

    钱如意摇头:“既然一开始就示弱,索性就示弱到底。”

    陆子峰挑眉:“怎么说?”

    “上书,把这道政令挡回去。”

    陆子峰一怔:“上命难违,这样做合适吗?”

    钱如意道:“那人就算想要你的命,也定然不会亲自动手。先挡回去再说。”

    陆子峰和别的男人比,心胸和眼界都算非同一般的了,但是他也有别的男人都有的毛病,那就是凡事自己拿主意,并不会和钱如意商量,甚至根本就不会告诉钱如意。

    因此,他听了钱如意的话之后,很是思想了半天。最后点头道:“好,就以你所言。”说完,他便在桌子上铺开一本空白的折子,提起笔来。

    钱如意自然的拿起墨条,在砚台里滴了几滴清水,慢慢的替他研墨。

    她嫁给陆子峰这些年,别的本事没学会,研墨的手艺却是一流的。

    陆子峰文采极好,稍作思索,提笔便写,一气呵成。而后吹干墨迹,让人把赵无名叫来,交给他,让他将这本折子带往京城。话说老贤王给陆子峰留下的这些人,真的帮了陆子峰大忙了。

    令他行事方便了许多。

    陆子峰目送赵无名远去,胸中一口气这才长舒出来,转向钱如意道:“你总是往外跑,倒是有什么事情?”

    钱如意正郁闷呢:“别提了。”

    陆子峰给自己倒了杯茶,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钱如意将她买下那块过火的废墟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陆子峰想了想道:“你想要给金山县的贫苦百姓人家,谋条安身立命的路径,这是大好事,大功德。以你一人之力,确实有些难办。”

    钱如意沮丧道:“所以我才郁闷嘛。我和二太太说这事,二太太骂我吃饱撑得。”

    陆子峰顿时低低笑开:“活该。”

    钱如意幽怨的望着他:“你不爱我了,你也骂我?”

    陆子峰知道她是说着玩儿的,也不在意:“谁让你放着我这样一个好丈夫不知道用的?”

    钱如意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支持我了?”

    陆子峰点头。

    但是,下一刻钱如意就又泄气了:“你支持顶什么用?你自己都穷的丁零当啷的。连我和儿子都养不起了。我需要银子啊,好多,好多的银子……”

    陆子峰脸上浮现起一丝歉意:“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钱如意点头,做出个十分委屈的样子:“确实受苦了,可苦,可苦。”

    陆子峰拥住她:“这样,你划个草图给我。我派人照着样子先把那里清理出来。”

    “还能这样?”钱如意高兴的两只眼睛闪闪亮。

    陆子峰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儿:“假精明,真糊涂。你男人现在是经略使,连这点儿权利都没有不就成笑话了?”

    钱如意挠了挠头:“我怎么还有点儿不适应呢?”

    陆子峰满是宠溺的望着她:“你傻呗。”

    钱如意将脖子一梗:“说起这事,我又忍不住要生气。既然经略使是大官,朝廷为什么不肯升你的官阶?九品的大官,就不怕笑掉人的大牙吗?”

    陆子峰顿时皱眉:“又开始胡说八道。那朝廷也是能拿来胡乱说的?”

    钱如意道:“你知道的,我是藏不住话的人。要是不让我骂一骂,我会憋死的。古往今来,哪里有只使唤人做事,不肯多给俸禄的?”

    陆子峰摆手:“咱们又不是为了那个。”

    “那也不行。咱们该得的。你别管,回头我遇见了正主,问他讨要去。”

    陆子峰根本不信:“你不怕他了?”

    钱如意气恼起来,挥起粉拳捶他:“我吹吹牛不行吗?你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陆子峰连连败退。

    两人正厮闹着,赵大妹在外头咳嗽了一声。

274、虚惊一场

    陆子峰瞬间就像被电了一样,立马就变成正襟危坐的样子。钱如意白了他一眼:“伪君子。”转而向外头道:“大妹吗?”

    赵大妹这才从外头进来,将手里一封烫金的请柬放在桌子上:“北定候派人送过来的请柬。”

    “北定候?”陆子峰看了看那请柬,又看了看钱如意。

    钱如意伸手将那请柬拿了起来。

    原来是北定候要纳妾,请陆子峰去赴宴。这在之前是绝对没有过的事情。换言之,陆子峰如今在关内的影响力,已经到达了让北定候无法忽视的地步。但是,他又远远没有到达和北定候分庭抗礼的程度。这个时候才是最难得。

    以前微不足道,北定候根本就不稀罕看他,只要他不自己蹦跶出去找死,就是安全的。要是能达到和北定候分庭抗礼的程度,也就不用怕他了。就眼下这种,一个不慎就被北定候给捏死了。

    就在钱如意还在考虑找个什么借口让陆子峰别去的时候。却听赵大妹道:“北定候派来接陆大人和奶奶的车子已经在外头等候了。”

    钱如意将请柬往桌子上一扔:“哪有这样请人的?”

    赵大妹道:“我哥哥在外头拦着呢。”言下之意,要不是赵丰收在外头拦着,那些还敢闯进来。

    钱如意心里生气,可是又无可奈何。

    陆子峰道:“这样,我和常大小姐去。你带着孩子回乡下去。”

    钱如意道:“哪那么容易。你不见他那架势,是逼着咱们夫妻一起去的吗?”

    陆子峰摇头:“你身体不好,去不得。”

    钱如意想了想,喊了一声:“凝翠。”

    凝翠从院子里走过来,探头进来:“怎么了?”

    钱如意道:“我有事要和师兄出门一趟,笨笨就拜托给你了。”

    凝翠道:“带我一起吧。”

    钱如意摇头:“孩子托付给别人我不放心。”

    这时,九剑走来道:“莫若我和你们一起去吧。路上好有个照应。”

    钱如意点头:“也好。”多带个人,总是没错。

    陆子峰有些急怒:“如意……”

    钱如意看向他:“师兄,只是赴宴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却见孙氏急匆匆从外头进来道:“外头都要打起来了,陆先生快去看看吧。”

    陆子峰转身出去了。

    只见小门外,赵丰收横亘在门中央。对面两个膀阔腰圆的军汉,虎视眈眈的望着他。赵丰收那人,一向木讷认死理。这时也不说话,脸色也不见改变神色,就那样跟泥塑木雕一样的堵在门口,一步不让。将那两个军汉气的跳脚。

    见陆子峰出来,那军汉才作罢了。

    “这位就是陆大人吧,当真是一表人才。”一个妇人从军汉身后的马车边走来,望着陆子峰就是一顿夸。将陆子峰说个晕头转向,问道:“您是……”

    那妇人笑道:“妇人姓常,奉了北定候的命,从长水县来请陆大人贤伉俪去喝喜酒的。我您不认识,我要说个人,您肯定认识的。”

    陆子峰道:“但讲无妨。”

    那妇人依旧带着笑容道:“我有个侄女儿,嫁在你们金山县,闺名叫做云容的。”说完笑了起来。

    陆子峰后知后觉,这妇人原来是常云容的姑母。于是拱手施礼道:“一向少见,怠慢了。”

    说完,将那妇人迎进门中。

    那妇人进了院子,站在门口就先将院内情景尽数收在眼底。脸上的笑容下意思的僵了僵。不怪她势力浅薄。这个跨院是后来钱如意的叔伯们帮忙加盖的。乡下人做活,实用为主。盖的是分粗糙。和这常氏的家是没法相比的。

    这时,钱如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后头跟着凝翠,九剑和赵大妹。看上去呼啦啦一堆人,气势汹汹。那常氏看见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的僵硬起来,先向钱如意行个礼:“见过陆夫人。”

    钱如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原来是常老夫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常氏也不啰嗦,开门见山道:“这不是侯爷要办喜事,想着邀请二位去赴宴。正好我也许久没有见到我家侄女儿了,就毛遂自荐来了。”

    钱如意脸上挂着假笑:“如此,劳烦常老夫人了。”

    却见那常氏捂嘴一笑:“我已经不是什么老夫人了。”

    钱如意诧异道:“这话怎么讲?”

    常氏目中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但是面上又惺惺作态:“这话说来就长了,日后您自然就知道了。”

    这时,常云容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那常氏,一脸的不可置信道:“姑母?您怎么来了?”

    常氏看见她,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我的好侄女儿,我可是想死你了。”

    常云容道:“莫非家中有什么事情了么?”

    常氏摇头:“没有,没有。是侯爷让我来请你家陆大人和夫人去喝喜酒。”

    “原来这样。”常云容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这就走么?还是等明天再动身?”

    常氏道:“这就走。”

    常云容看了看天色:“姑母,您可真会说笑。这天都快黑了。我见着您高兴糊涂了,您也糊涂了么?怎么着也得等明天再走。”

    常氏道:“不是我不近人情,我也是当差跑腿的,做不了主。”

    常云容道:“我家奶奶身体不好。恐受不得颠簸。不如这样,我去吧。”

    常氏脸上显出为难之色来:“侄女儿啊。别怪姑母说话不好听。你的身份,还是差点儿。”

    常云容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虽然宣称自己要做个妒妇,可她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常云容又是十分好的一个姑娘,她真的狠不下心给她难堪,因此,见常云容将目光投过来,她立刻就忘了自己之前的豪言壮志,向常氏道:“我当云容是妹妹。”

    一旁的凝翠和王氏听见这话,双双替她扶额。就着豆腐一样柔软的心,指望她做个恶毒的主母,下辈子吧。

    “那也不行……”常氏呲着嘴角看向钱如意:“侯爷吩咐……”

    钱如意抬手:“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陆子峰急道:“如意,你身体不好,怎么能受得了长途颠簸?”

    钱如意道:“北定候可是咱们关内百姓的大恩人,他老人家有请,咱们夫妻二人就算舍命也要陪君子啊。”

    她向着常氏道:“您且安坐,我收拾几件衣服咱们就走。”

    却见常氏道:“不用了,来的时候,咱们都准备好了。”

    这架势,钱如意和陆子峰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啊。

    钱如意看向陆子峰。陆子峰也是无奈。

    这时,只见常云容飞快的跑回自己屋里,片刻背着一个小包袱出来,站在了钱如意身边。

    常氏见状:“侄女儿,你这是干什么?”

    常云容道:“我家奶奶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钱如意看向她。

    常云容目中满是坚定的神色。好像钱如意要不让她跟着,她走着也要去一般。

    常氏无奈道:“好吧。你跟着也好。咱们姑侄许久不见,路上也好说说话。”

    这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笨笨下学回来,看见院子里的景象,知道钱如意和陆子峰要出门,他也不在意。这孩子平日跟着家里人惯了的。根本就不粘钱如意。

    钱如意和陆子峰上了车,才知道常氏说的准备好了,真的不是客气话。

    来接他们夫妻的车子很宽大。比起金山县常见的芦棚车,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车中铺着厚厚的锦绣被褥,夫妻二人坐上去,瞬间就被那褥子给衬托的仿佛冬天树枝儿上蹲着的俩灰麻雀。

    这车内的陈设实在太豪华了,这两口子都穿着半旧的布衣,与这车中的布置格格不入。

    此情此景,夫妻二人真的高兴不起来。

    一路上,二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不知道在长水县等着的是什么样的情景。

    等二人终于到了长水县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真的只是北定候纳妾,请二人来喝喜酒。这一场虚惊给俩人吓得。

    夫妻二人到了那里才发现,自己只是北定候众多宾客里的两个。夫妻两个,不对是夫妻三个到了那里,只是在宾客中间,远远的喝了一杯北定候敬的酒。然后吃了点儿饭就又被送了回来。只不过,去的时候是两辆马车,回来的时候是一辆马车。夫妇三人挤着往回走。

    这可就有意思了。北定候大老远的派人,请陆子峰两口子去喝一杯酒。一向进退有度的常云容还非得跟着。

    钱如意看看常云容,又看看陆子峰。一路上把两人都给看毛了。

    可是,陆子峰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常云容则垂眉顺目的,什么都不说。

    钱如意不知道的是,周正纳妾请喝喜酒这才只是个开始。

    这次之后,才过了三个月,常氏又一脸喜气洋洋的跑来请夫妻二人喝喜酒了。又过了俩月,又来了……

    等到了这年冬天的时候,钱如意掐指一算,周正半年时间娶了仨小妾了。每次必请她和陆子峰去,还每次都摆出一副不去不行的强硬架势。

    半年里周正接连娶了仨小老婆。

    钱如意暗叹,这家伙是要疯了的节奏。前半辈子光顾着打仗了,后半辈子这是要找补回来啊。

    不过那都是后话。钱如意和陆子峰回来之后。陆子峰无论如何都要将她送回乡下去。

    正好小七的儿子要做满月。在乡下,这可是人生里的一件大事,表示向街里乡亲,烈祖列祖报喜,家里又添丁进口了。钱如意作为亲姑妈,自然也是要去帮忙张罗的。

    陆子峰的态度又非常强硬,她便回了元宝村。

    车子走过迷踪荡,转过弯来就是元宝河。元宝河边站着一个人。钱如意眼角扫过,以为自己看错了。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果然是周玉郎。

    自京城一别,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周玉郎。

    之前有一次,凝翠说周玉郎在金山县,她心里还存着疑惑。如今一见才知道,当日在京中卫如言叮嘱她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原本应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周玉郎,真的在金山县。

    周玉郎显然也看到了她。比起当年他油头粉面的样子,如今的周玉郎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的气息,令人触之胆寒。他凝眉的样子,乎眼睛里有千万把利刃,能瞬间将人割成无数碎片一般。

    钱如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正要将视线移开。却见周玉郎忽然纵身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翩若惊鸿的影子,掠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钱如意一惊,向着四周寻找了一圈,并没有再看见周玉郎的影子。

    “怎么了?”九剑望向她。

    钱如意指着周玉郎之前站立的地方:“那里原来有个人,你看见了吗?”

    九剑点头,下意识的转头望去,顿时也是一凌:“人呢?”

    钱如意道:“飞了。”

    九剑惊叹道:“能悄然无息的来去,这功夫当真很厉害了。没想到,这金山小县,藏龙卧虎啊。”

    钱如意问道:“你能打过那人吗?”

    九剑不解:“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打人家呢?”

    钱如意道:“我就是随便问问。你这样大年纪了,想必功夫也退步了。”

    九剑不屑道:“那你多虑了。只是我的功夫路子,和刚才那人的路子不同而已。我是行伍之人,练的对阵杀敌的功夫。刚才那人练的江湖上保命的功夫。他要命,我们行伍之人是连命都不要的。真要对上,他就算年轻也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钱如意略略放心了些:“那就好。”

    九剑笑道:“你怎么这样胆小?”

    钱如意道:“我从下体弱多病,能活到现在全靠谨慎。”

    九剑顿时就笑了起来:“你这样要上战场可不行。没等敌人来呢,先把自己吓死了。”

    提起这个钱如意就懊恼:“我这身板子,就算想上战场,也得有人肯收留啊。”

    九剑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让你跟着我习武,你偏不。”这一掌,九剑根本没用力,却差点儿把钱如意给拍吐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小七有钱之后,又把原来的旧宅给买回来了。满月酒就摆在院子里。倒也热闹。等到夜深人静,亲友们散去之后。钱如意拿了小板凳,独自在井台上洗碗。

    不是她不累,非要抢着干活儿。而是她在等人。

275、安宁的日子

    月色很好,她接着月光低头认真的洗着没一个粗瓷碗。

    忽然,一股久违的气息飘入鼻腔。紧跟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粗瓷碗拿了过去。

    钱如意抬头,只见周玉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他穿着一件青布长袍,将那只粗瓷碗高高的擎起,迎着月色细细的观看,就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他那修长的身形,在月色下倒影出一副优美的剪影。

    不得不说,周玉郎光凭外表就足以惊艳了时光。

    忽然,他的手似乎一滑,那粗瓷大碗骤然失落,疾奔而下。

    “呀……”钱如意下意识低呼了一声。

    就在下一刻,周玉郎弯腰探手,将那疾落的大碗稳稳接住。而后递给了钱如意。

    钱如意伸手接过:“如言让我给你带个话。她和孩子都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呢。你要是有空,就回去看看吧。”

    周玉郎点头:“谢谢。”

    钱如意低下头,接着洗碗。周玉郎就背着双手,站在她身后,仰望着空中的明月,将这一幕定格成一副画卷,仿佛岁月静好。

    忽然,屋里一声轻响,紧跟着灯光渐渐明亮起来,似乎有人起身了。

    周玉郎转头看了一眼那窗纸上映照出来的一团橘红,而后腾身移步,飘然远去。仿佛一只夜枭,转瞬融入在黎明前漆黑的夜色中。

    紧接着,黎明前的院子里响起一声吱呀的门轴转动的声音。

    钱如意转头看去,只见凝翠披着外衣,走出门来。钱如意伪装了一夜的平静顿时土崩瓦解,扶着腰身向着凝翠求救:“快来扶我,我腰都要断了,起不来了。”

    凝翠走过来,将她扶起来,同时眼睛向着四周张望了一圈。

    钱如意道:“不用看了,你家世子已经走了。”

    凝翠轻舒一口气:“你都不知道,我在门后趴了一夜。九剑前辈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点亮了油灯。”

    钱如意从腰到腿再到脚趾头都通胀麻木的不听使唤了。一边一瘸一拐的向屋里走,一边道:“你可真行。看了一夜都不带出气儿的。要不是九剑救我,恐怕我这会儿就躺在地上了。你家世子也是,好端端的差事不做,跑到这里来吓唬人。要吓唬也行,找你们去啊。干啥可着我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吓唬呢?”

    凝翠道:“还不是因为你眼瞎?要当初你留在府上。哪里还能有今天?”

    “我看如言才是眼瞎。你没看到你家世子现如今的样子吗?简直是胡大郎重生,一身的阴戾之气。阎王老大他老二一般。大半夜的不睡觉,到处扮鬼飘。”

    凝翠彻底服气了:“我说不过你,总之你不喜欢的,就算是再好你都能跳出许多的不顺眼来。明明我家世子一向就是那样的,你偏说他有毛病了。”

    钱如意好不容易进了屋,在凝翠的帮助下爬到床上躺下,舒服的叹谓了一声:“骑马坐轿,不如躺倒睡觉,还是躺着舒服。”

    一旁的九剑笑道:“我还以为你和那小子能段故事,谁知道你们一个傻站了一夜,一个洗了一晚上的碗。”

    钱如意疲惫的阖上眼睛:“您老说这话可就有点儿为老不尊了啊。我是已婚妇女,有男人,有孩子的。要是和旁的男人发生点儿故事,那不成潘金莲了?”

    “屁……”九剑不屑道:“就须男人三妻四妾,女人还不许有个红颜知己?”

    钱如意含糊的更正:“就算有,那也叫蓝颜知己。”

    “管他什么颜呢?要是我家侯爷,恐怕早就将那小子吃干抹净,嚼巴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凝翠那颗八卦的心啊,顿时就来了精神:“讲来听听。”

    九剑却顿时蔫巴下来,摆手道:“有什么好讲的?万一公子爷上头有灵,让他听见了。我家侯爷死了都不得安宁。男人要是吃起醋来,那可是不得了。”

    凝翠道:“这么说,武侯怕公子爷?”

    九剑将眼睛一瞪:“胡说。我家侯爷就没怕过谁?”话虽如此,可她明显的底气不足,将身一缩:“睡觉,睡觉。一夜没睡,困死了。”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昏沉入梦了。九剑看见了:“这丫头倒是个没心没肺的。睡得倒是快。”

    凝翠撇嘴:“她那是睡得快,分明是累惨了,一闭上眼睛就身不由己了。”

    钱如意原先,迷迷糊糊还能听见俩人拌嘴,片刻之后就陷入黑甜之中,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醒来,又是一天。她这个睡觉的毛病,总是不分黑夜白天。什么时候歇过来了,什么时候才能醒。

    往常的时候,她醒来几乎都能看见陆子峰的身影,就算看不见的时候,在枕头边也会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告诉她陆子峰曾经守着她来着。

    可是,这次睡醒之后,身边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一瞬间钱如意心里就无比的失落起来,似乎遗落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她拥被坐着,好一会儿才让自己从那巨大的失落中缓解过来。她承认,她非但不坚强,还比常人要脆弱很多。一点儿风吹草动,对于她来说都仿佛天塌地陷一般严重。

    小七这次回来,不打算再出去了。

    六哥现在还在天牢之中,要不是陆子峰及时赶到,权利周旋,这会儿他的坟头草都二尺高了。小七经此一吓,似乎才恍然发现,自己原来只不过是个庄稼汉来着。

    往日在京中的那一切,如今都仿佛黄粱一梦。

    这男人要说凉薄,也是真的凉薄。从钱如意那里知道了京里的那个跑了之后,他的反应简直和李玉环如出一辙。钱如意那次在街上看见他,他就是去卖掉自己那两个小妾的。连同那两个小妾带来的婆子和小丫头,都卖了个干净。全然没有顾及往日的一丝一毫,更别提什么情谊了。

    钱如意对此,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在世人看来,小七这是幡然悔悟,浪子回头。可是走钱如意看来,心情就复杂矛盾的多。

    钱如意自然是厌恶那两个妖精的,就像她明知道常云容很好,却还是厌恶她一样。这和那俩妖精的人品无关,和那俩妖精的位置有关。

    可是,就算厌恶了,那也是活生生的人。也跟过小七的女人。就这样被卖掉了……

    她只能叹息一声,做人小老婆真惨。

    而五哥则接了妻儿,要回京里去。他这人相比较起小七来,一向老实巴交的多。谁能想到,老实人在外头能立住脚,反而像小七这样自以为有些精明的,在外头立不住。

    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比这世事无常的,还有就是人生无常了。

    钱如意前脚回村,后脚就听说了对门赵丰收的老爹不行了。这老头儿,一辈子自私自利,内心里,上无父母,下午妻儿。偏偏赵丰收的娘,就爱他入骨。你说这事,也是没法说。

    因此上,赵丰收的爹还没死,赵丰收的娘就先成了慌脚鸡,到处求神拜佛的,想要神佛开恩,不要收走她家老爷子。

    大约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的祈祷也许真的顶了用。赵丰收的爹竟然真又活了过来。不过,在他好转的前一天,赵老太婆因为去山上求神拜佛,失足落崖死了。

    赵老太婆这个人,虽然一辈子讨人嫌,但她手脚勤快,十分的能干。她活着的时候,不管怎么说,看在她帮忙打理家里的几亩地的份上,儿子还给老两口饭吃。

    如今这个能干活儿的死了,留下一个好吃懒做把自己当大爷的。别说儿媳妇了,就算他那二儿子和三儿子都不待见他。

    赵老太婆这边尸骨未寒,儿子、儿媳妇就把赵老头给扫地出门。实在是这老家伙太能作。

    这老家伙正不想在那个破家待着呢,他早就眼红赵丰收的宅院,想要搬过去。所以三番两次怂恿赵老太婆跟赵丰收闹。如今,正好钱如意回来,赵丰收要赶车,也跟着回来。他趁机就巴住赵丰收不撒手了。

    赵丰收自幼就是个被动的性子,这又是他亲爹。而且,他似乎也不大在乎自己的房产。于是,赵老头轻易就得逞了。

    不过,这并没有满足那老无赖的胃口。

    不到半年,这老无赖就以极低的价格将赵丰收的院子给卖掉,将钱挥霍一空之后,卷着铺盖卷进县城找赵丰收了。自此赖在钱如意家门外窄小的门房里头。有钱胡吃海塞,没钱就骂街。

    将钱如意给恶心的。要不是陆子峰那个滥好人,看他可怜要留下他,钱如意连赵丰收和赵大妹一起都赶走了。

    就在钱如意为那老无赖天天生闷气的时候,已经是腊月里,谁都认为接连娶了三个小老婆的周正,也该消停一下了。没想到那老小子也不肯消停。又巴巴的派人送来的请柬。

    钱如意两口子现在,就好比在热锅沿儿上行走。

    一边是朝廷,半年里给陆子峰下了两道政令,要他开通玉匣关,和外邦通商。这种事,是说说那么简单的吗?

    另一边,是周正,紧盯着陆子峰不放。钱如意都能感觉到,他隔三差五的娶个小老婆,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把陆子峰提溜到眼前溜溜,敲打,敲打。

    俗话说的好,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周正这边也还罢了。反正只要陆子峰的姿态够恭顺,估计还能撑几天。朝廷那边可就不好说了。就胡大郎那神经病,陆子峰要是敢第三次再把他的旨意挡回去,说不得那货敢亲自来金山县把陆子峰打一顿。他那人,实在是太无所顾忌了。钱如意觉得,就算是把整个江山做个枷锁,套在他头上,都有点儿收服不住他的张狂。

    没办法,周正那老小子发了请帖,钱如意只能硬着头皮和陆子峰一起去。话说从金山县到长水县之间的路径,他俩都走熟了。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怎么走。可是,天公不作美,就在夫妻二人才上路一天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大雪。金山县地北,地气寒凉。一旦下起雪来,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往往一夜之间就能下一尺多厚,这种天气想要赶路,快马还将就。像钱如意这种,好像琉璃棍儿做成的人,那就寸步难行了。

    夫妻二人被困在一个驿站之中,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每天吃吃饭,说说话,看看雪,甚至什么都不做,就彼此坐着也能过一天。话说自两人成亲一来,一路坎坷,像这样安宁的日子还真不多。

    等到雪停了,道路终于能够行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正月底了。

    长水县是去不成了。夫妻二人启程回金山县去。

    两人处身的地方,还在金山县境内,距离县城也就马车走一天的路程,要是骑马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到。又在这驿站困了将近两个月,各人都归心似箭,忙忙的收拾起来。

    钱如意由来怕冷,拢了厚厚的棉斗篷,连头脸都包裹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来。才从驿站内走出来,就说要上车。忽然一阵微风吹过,带起枝头几片残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她下意识的就打了个寒颤。

    陆子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被风眯了眼睛?”

    钱如意抬起头来:“不知道,感觉怪怪的。”话音未落,忽见赵丰收从车前跃起一把将钱如意扑倒在地上。

    钱如意吃了一惊:“师兄……”

    只见陆子峰身体一晃,脸色骤然惨白,一缕鲜血顺着嘴角淌下,仿佛断了线的血红珍珠,点点滴滴落在尚未融化的雪地上。

    “师兄……”钱如意脑中顿时轰然一声,肝胆俱裂,五内如焚。陆子峰洒落在地上的鲜血渐渐的洇开,将她的眼前浸染成了一片血红。

    “如意,如意……”忽远忽近,飘忽不定的声音不停的在她耳边缠绕。钱如意稍稍一动心念,就觉得痛如火烧。她皱了皱眉头,耳边的呼唤声清晰了起来,是赵丰收焦急的声音:“如意,如意……”

    他这人木讷,一向话少,着急起来似乎只会不停的喊她的名字。她不耐烦道:“别吵。”

    却听赵丰收的声音里忽然带起了哭腔:“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紧接着就是他呜呜的哭声。

    “哭什么?”钱如意想要睡去,可是被赵丰收吵的不得清净,只得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焦灼的眼皮睁开。入目是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沾满雾凇的树枝。

276、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冷冽的风吹来,扑的她差点儿背过气去。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赵丰收将她扶起来。

    驿站的大门空洞的敞开着,一个烧锅的老妪无措的站在那里。在近了就是马车,而后是地上雪地上一滩殷红的血迹。

    一瞬间,钱如意的呼吸几乎又要停止。幸亏有赵丰收在后面挺着她的脊背,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那种从内到外的痛,无法用语言形容,仿佛简单的呼吸都变成了刀,剌得她鲜血淋淋,支离破碎。

    “人……人呢?”她颤抖的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赵丰收咬了咬下唇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安抚道:“没事,都没事。都没事的。”

    “人呢?人呢?”钱如意整个人几乎都要崩塌下来,涕泪交流却哭不出来。

    赵丰收道:“没事,真的没事。陆子峰还活着。你放心,陆子峰还活着。”

    听到这句‘陆子峰还活着’钱如意所有的无助和悲痛,顿时就化成一股喷发的岩浆一般,奔涌而出。她张开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别说她,这种事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前一刻夫妻二人还你侬我侬,下一刻就骤然离散,生死不知。

    赵丰收道:“没事,所有人都追去了,定然能将陆子峰安全带回来。”话音未落,却见钱如意眼睛上翻,再次昏死过去。

    等钱如意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处身在驿站的客房内。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师兄……”

    那身影微微一震,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来,并不是陆子峰,而是赵丰收。

    钱如意忽然间就觉得眼前这个赵丰收好生的陌生。他那浑身的憨气不见了,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

    但是,下一刻,他那冷静默然的形象就被打破了:“如意……我……我们……怎么办?”

    钱如意差点儿没再次让自己苦死过去,指望赵丰收能改变,比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还难。如今陆子峰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倘若她死在这里,谁去将陆子峰找回来?谁照看孩子?

    想到这里,她挣扎着往起爬。无奈她身体本就孱弱,经此一劫更加的虚弱,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而赵丰收那个木头,就远远的看着她跟个离水的鱼一样在床上扑腾,连手都不搭一把。

    钱如意扑腾了好半天,把自己累了个大汗淋淋,这才勉强爬起来,下地的时候才发现,脚上还穿着鞋。也就是说,赵丰收那个木头,将她扛回屋子之后,就这样囫囵个儿的扔在床上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正虚弱,正好省去弯腰穿鞋的麻烦。

    她勉力站起身,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一个赵丰收,恍惚间变成了好几个,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受了刺激太过虚弱的原因导致的。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里除了赵丰收一个傻子,就她自己了啊。

    她拖着脚步,努力让自己走的稳当一些,正常一些:“走,咱们回。”

    赵丰收根本不问往哪里走,回哪里去。似乎从小到大,只要是钱如意说的,他就毫无异议的服从。

    从驿站的客房到大门外的马车,不过短短的路程,钱如意却仿佛走过了千山万水一般的艰难。好不容走到马车前的时候,浑身已经汗如雨下,衣裳都被汗水打湿了。

    她看着那对于她来说,原本就很高的马车,一瞬间就又有种要崩溃的感觉要升上心头。剩下她一个人的前路实在太难了,那怕是爬上眼前这辆马车。

    再没有什么时候,想这一刻这样,令钱如意厌恶自己这副躯体了。

    “如意,你不要这样,我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赵丰收满是仓惶的声音传入耳鼓。钱如意这才发觉,她在打自己。赵丰收被她这一近乎疯狂的举动给吓得,脸都白了。

    钱如意胸中一腔的愤懑、无奈和无助,瞬间都冲着眼前这个空有一副过人皮囊的男人。她冲着他大吼:“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总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赵丰收紧紧捉着她的双臂,以阻止她再次伤害自己的行为:“你说,我都听你的。”

    钱如意低吼道:“我不要你都听我的,我需要人帮助啊。我想要我师兄在身边。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行,什么都要问我。我已经自身难保了啊。”

    赵丰收眼圈一红,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下一刻,他弯腰将钱如意抱起,送到马车上:“陆子峰能做到的,我也能。”

    钱如意这时,时时刻刻接近崩溃的临界点,如果不是还有赵丰收在,她真的片刻都撑不下去。身体的极限,并非意志能够克服的。

    她爬在车中,奄奄一息的望着外头的赵丰收,不敢让自己心中那一股愤懑消散。咬着牙道:“那好。我师兄是经略使,你便也做一个我看看。我师兄为了关内百姓,呕心沥血,舍生忘死,你也做一个来看看。”

    她并不指望赵丰收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她只是不敢让自己松懈而已。

    谁知,赵丰收缓缓转过头来,两眼定定的望着钱如意,无比严肃认真的望着她:“好。”

    虽然只是简短的一个字,可是却仿佛饱含了无数的决心和勇气。他那坚定的目光,令钱如意一瞬间仿佛看见了一道光。一道希望之光。

    她有些放心的将头伏在了车上铺的褥子里,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略略放松下来。

    赵丰收将缰绳一抖:“驾……”马车启动,向着金山县而去。

    钱如意被车子骤然向前颠簸了一下,肺腑间难受的厉害,于是翻个身仰卧在车里,望着头顶简陋的顶棚,内心才算稍稍的平静了一些:“赵丰收,你总说,什么都听我的,当娘让你娶我,你怎么不听?”

    赵丰收沉默了许久,就在钱如意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我后悔了。”

    “为什么?”

    “陆子峰说,我给不了你安宁幸福,可是,他也给不了。”

    钱如意忽然间又泪流满面,不过却并不如何的悲伤,只是单纯的想哭:“他说的,你就听了,我说的你却不听。”

    赵丰收再次默然:“对不起。”

    钱如意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她哭了许久,直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眼泪来。而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赵丰收,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赵丰收点头:“嗯。”

    她挣扎着爬起身,从车中翻找出陆子峰的衣服,扔了出去。赵丰收伸手接过,看了看。

    钱如意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了陆师兄,这辈子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他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金山县经略司的事情正在节骨眼儿上,陆师兄一天都不能有意外。”

    赵丰收什么都没有说,将陆子峰的衣服穿上。但他长得和陆子峰一点儿都不像,因此道:“我要不要易个容?”

    钱如意十分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赵丰收的神色忽然就又木讷起来。仿佛刚才说话的那个不是他一般。

    但是,下一刻钱如意就不再纠结什么:“我信你,你信我么?”

    赵丰收点头。

    钱如意道:“在金山县,只要我说你是陆子峰,你就是陆子峰。”

    这话还真不是钱如意吹牛。陆子峰身边差遣的人,大部分都是她娘家人。这是其一。其二,也就是最重要的是,经略司是一个好无束缚的衙门。也就是说,这个衙门的权利是无限的。再说不好听一点儿,如果这个衙门口在玉匣关内的实权盖过了周正,绝对可以做到在关内肆无忌惮,一手遮天。

    这个忧虑,在陆子峰奉命离京,先行到金山县修建衙门的时候,陆子峰就已经有过这样的担心了。如今这个弊病,恰好成了钱如意要以假乱真,鱼目混珠的好机会。

    试问在金山县,除了她谁还能对陆子峰的真假有更权威的发言权?

    马车走得不快,到了金山县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钱如意一路上都是躺在车上的。她就算有千般的本事,万般的手段,摊上这样一副孱弱的身体,也都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忽然感觉马车停住了,于是强撑着身体,半趴起来问道:“怎么了?”

    赵丰收道:“城门关闭了。”

    钱如意重新躺下:“叫开。”

    赵丰收向着城上喊道:“金山经略使陆子峰在此,快些打开城门。”

    片刻之后,只听一阵沉重的吱呀声响起,从城门里涌出一队兵丁来,领头的打着火把,往马车这边一晃,指着赵丰收大骂:“大胆蟊贼,竟敢冒陆大人之名。给我拿下。”

    车中的钱如意一惊,爬起身来:“我看谁敢?”不是她非要出头,实在是赵丰收那个人,木讷又胆小,她凡事都站在他的前头,习惯了。

    那领头的将火把往车中一晃,试图看清车中的人物。

    却听赵丰收低喝一声:“大胆。”紧接着,呼的一声风声响过,那明亮的火把光顿时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就仿佛那些火把被风一起吹灭了一般。

    再一刻,就听刀刃出鞘的声音响起,那些兵丁将马车团团围住,那领头的喝道:“想动手么?”

    钱如意在车中道:“你们要是对我们夫妻有异议的话,去请知县葛大人来,他是我的舅舅,再不会认错甥女儿。”

    那领头的闻言,点了点头。转而派人去请葛世文。

    这边依旧将马车团团围住,生恐二人逃走了一般。

    钱如意在马车上,心念陡转。这其中定然有蹊跷,要不然这黑灯瞎火的。那守城的官兵怎么可能随便拿火把一晃,就肯定赵丰收是冒充的?难道真的陆子峰,已经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不由的欢喜起来,转念又担心,怕是有人提前一步想到了找个人来冒充陆子峰。

    因此,她在车上一时喜,一时忧,整个人如同在油灯上烤一般。

    好在葛世文是个十分勤勉的县官。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状况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舅舅。”钱如意听见葛世文来了,先在车中喊了他一声。

    葛世文走过来:“是如意么?”

    钱如意强撑着往起爬,无如爬不起来,只能由赵丰收扶着,在车上向葛世文点头:“我们路遇大雪,被困了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回来,谁知到了这里,竟然被人指做假的。还好有舅舅在。不然我们夫妻百口莫辩了。”

    葛世文自然认得钱如意,也认得赵丰收。见赵丰收穿着陆子峰的衣服,心里就先打鼓起来,如今听钱如意这样说,更加的疑惑。

    不过,他也是上了年岁的人,虽然迂腐依旧,可毕竟比年轻时多个心眼儿。因此就打起马虎眼来,向着那守城的官兵道:“你们定然是夜间吃了酒了,酒眼昏花,因此连陆大人都认不出来了。还不快放行。”

    “不对啊。”那守城的将士头领一脸疑惑道:“早上陆大人才进的城,并没有出来。为什么又来一个陆大人?要这个是真的陆大人,那之前那个是谁?”

    其余的兵丁也跟着附和:“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陆大人咱们大家都认识的。葛大人,您还是好好看看眼前这个。这个我们倒是瞧着面生的紧。”

    葛世文这个人迂腐啊,把名节,面子看得比天都重要,闻言顿时就发怒起来:“一派胡言,难道本官连自己的甥女儿都不认得了么?你听说过谁家一个女儿配两个女婿的?”

    不得不说,这老头的脑回路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在怀疑陆子峰的真假,他想的却是,如果眼前这件事被戳穿,钱如意的脸面往哪里放,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不过,他说话也是挺好使的。守城官兵见县令因为这个都发怒了。按照正常人的思维,那这一男一女定然就是葛县令的外甥女,外甥女婿没错了。

    问题转个圈又回来了。要这个是真的,之前进城那个是谁?

    葛世文也不知道钱如意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啊。他也怕眼前撒的谎,到了后头圆不过去。因此道:“本官送他们回去,顺便看看怎么回事。”

    守城的官兵闻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就打开了城门,放钱如意和赵丰收进城。

277、退无可退

    守城的官兵闻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就打开了城门,放钱如意和赵丰收进城。

    钱如意心里却一阵阵的发慌。她自幼便是如此,只要遇到危险,就会浑身发冷,或者心慌难耐。因此喊住葛世文:“舅舅,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大妙。”

    葛世文心里也正不妙呢。闻言道:“如意啊,你这黑天半夜的,搞得什么鬼?”

    钱如意便将陆子峰受伤,不知所踪的事说了。

    葛世文这才大惊起来:“我原来还以为是你们夫妻拌了嘴,各自而行。竟是出了这样的大事?可笑还在我金山县管辖范围之内,我这个知县竟然一无所知。”

    钱如意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最重要是搞清楚,之前回来的是谁?”

    葛世文道:“难道这人还能造假么?”

    钱如意要怎么和他解释呢?

    如今那金銮殿上主政的太子爷,就是个以假乱真的冒牌货?

    葛世文不是赵丰收那样没主见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做了县令。他又是有了年纪,一生经历颇多的人,转瞬就有了主意:“这样,你跟我先回县衙里安置。我就当你们夫妻真的吵了几句嘴,你生气回了我那里。等明天我就做个说和的样子,去经略司里探个究竟。

    要真是陆子峰先行一步回来了,那最好不过。要不是,咱们再做计较。”

    钱如意这会儿,光是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晕死过去就已经竭尽全力,其余的真的没有半丝精力去想。于是点头道:“好。”

    葛世文又交代底下的人,这件事不要乱说。然后带着二人回县衙去。

    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行人才到了县衙前,就见县衙前有个人影在焦急的转圈。没等葛世文停马呢,那人就已经冲了过来:“葛大人,如意是不是回来了?”

    葛世文一看:“这不是钱四哥么?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衙门前转悠?”

    四伯急道:“是不是如意回来了?”

    葛世文并不着急说,而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如意回来了?又是谁让你到这里来等着呢?”

    钱四伯毫不犹豫道:“是陆先生说的。”看得出他十分的着急,根本就不容葛世文多问什么,急急道:“葛大人,你到底看没看见如意啊?家里出大事了。”

    葛世文奇怪道:“你怎么知道如意会和我在一起?”

    四伯急的直跺脚:“葛大人呐,我是真没心情和你在这里打机锋。笨笨丢了,娃丢了啊。还有那个看孩子的叫凝翠的也一起丢了。我大哥都急病了。怕不是被那个凝翠给拐跑了。因此才着急找如意来问问,看她知不知道。”

    如果钱如意此时不是已经奄奄一息,她定然会大惊失色的从车中窜出去。但她这时,连这最起码的事情都做不到。听到这惊天霹雳般的消息,直接把自己给震得晕死了过去。

    葛世文见钱如意车中静悄悄的,也不知道怎么个计较。于是向四伯道:“我没有看见她,要不我派人和你一起去别处找找?”

    四伯闻言,顿足道:“不早说。”转身便走。

    葛世文道:“留步。我派人和你一同去。”

    “不用了。”钱四伯说着,已经快步走了,片刻身影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个不是四伯。”赵丰收忽然呓语似的说了一句。

    葛世文转头看了他一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钱如意迷迷糊糊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后衙。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屋里的烛火还亮着,外头映在窗纸上的天光却已经泛了白。

    赵丰收站在一旁,葛世文则捧着半盏凉茶,在那里凝眉深思。显而易见的,这两人都是一夜未睡。

    见钱如意醒来,赵丰收下意识的向走过来将她扶起,可是碍于葛世文在场,他止住了脚步。

    葛世文看向钱如意:“如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钱如意摇头:“我也不知道。去冬大雪,我们被困在驿站里,才说要回来。突然遇到了袭击。我只看见我师兄脸色变得很苍白,嘴里吐出血来。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了。”

    葛世文道:“能不能是余匪伺机报复?”

    钱如意摇头,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葛世文道:“我想了一夜,这件事蹊跷的很。恐怕如今那经略司衙门里头的,真的是个冒名顶替。可是,以我微薄之力,实在难以插手经略司里的事情。如今只好向北定候请求援手。”

    “北定候么?”

    葛世文点头:“若是往京城去,路途遥远,一来一往,恐怕迟则生变。往玉匣关去,就便宜的多。”

    钱如意摇头:“不行。”

    葛世文道:“除了北定候,咱们现在又能指望得上谁呢?”

    钱如意想了想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没有?”

    葛世文道:“倒是还没有。”

    钱如意咬了咬牙:“邪不胜正,那咱们就来个直捣黄龙。将那假的揪出来。”

    葛世文有些犹豫:“这如何使得?那可是经略司的衙门口。”

    “有陆大人在,就算有什么事,也须怪罪不到舅舅的头上。”

    葛世文指着赵丰收:“他?”满脸的不屑:“甥女儿啊,你可真是让我说你个什么好?陆子峰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啊。惊才绝艳,举手投足,儒雅天成。你就算要找人来冒充,好歹也找个靠谱些的。找一个庄稼汉来,这不是胡闹么?”

    却听赵丰收道:“陆子峰能做到的,我也能。”

    葛世文急得就差跺脚了:“孩子,不是我瞧不起种田的。满腹诗书的和大字不识的人,那真的从外表上看就不一样。”

    “我认字儿。”

    葛世文快被这个木讷的傻子给急傻了:“你认个屁字儿。”

    赵丰收并不争辩:“你给我二十个人,我去把那个假的给抓起来。”

    “吹牛吧你。”葛世文这时其实也挺无措的。经略司的权势滔天,内中又情由不明。除了求助玉匣关,他身为县令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赵丰收见葛世文根本就不信他,转头看向钱如意:“如意……”

    钱如意望着他,冲他点了点头。昨夜那个四伯的话她听到了,笨笨和凝翠下落不明。联系到陆子峰带伤失踪,很明显这都是有预谋的。不用说了,如今经略司衙门里的必定是个假货。

    无论结果怎样,最大的收益者显然就是周正。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去向周正求援。如果她去了,陆子峰和孩子只怕就真的回不来了。

    那她剩下的除了破釜沉舟,还能怎么办?

    葛世文也是无奈:“如意啊,这件事事关重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别的不说,就算你将那假的拿下了,难道真的要让这小子去顶替陆子峰的位置吗?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名?”

    钱如意道:“舅舅,我也不瞒你。从嫁给陆子峰那一天起,我就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的。如今,我的丈夫受伤不知所踪,我的孩子也不知所踪。我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她顿了顿:

    “我叫您一声舅舅,那是咱们私底下的亲戚。如今我唤您一声葛大人。您在这金山县县衙内住着也不是一天两天。如今关内得局势您定然是知道的,也不用我多说什么?时至今日,我还有退路可走么?”

    葛世文哪里能不知道呢。只是,所谓大义,指点别人的时候,无不是大义凛然的,真的轮到自己头上,得失之间能选择大义的,恐怕十个里头不见得能有八个。

    钱如意见葛世文犹豫,知道他怕受到牵连。因为,不管是经略司还是北定候,身为县令的葛世文都惹不起。稍有不甚,等着他的可能就是不得善终的下场。

    钱如意见状也并不强求。向赵丰收道:“咱们走。”

    葛世文将她叫住:“你们就这样去了么?”

    钱如意点头。说实话,她此时能够支撑着身体不倒,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什么生死,什么策略,她都顾不得了。就剩一腔尚还未凉的热血。做到哪里算哪里。

    别人不认得陆子峰,经略司上下吏薄绝对是认识的。赵丰收虽然身形和陆子峰有些相似,但跟本就是两个人。别人指鹿为马是因为权柄在握。钱如意这个纯粹就是赴死。

    但她就是义无反顾的要去,也有那赵丰收,不问缘由,不问来去,义无反顾的跟着她去送死。

    葛世文最终没有阻拦钱如意,也没有帮她。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和陆子峰是全然不同的。陆子峰出仕,是为了一展抱负,为国为民。葛世文出仕,先是为了光宗耀祖,余下的才是恪尽职守。

    钱如意走出县衙的时候,二月初的阳光正好,只是在一片明媚的阳光下,却无半点温度。混合着地上积雪融化的湿冷,似乎连空气都要胶着成一团。

    钱如意看了赵丰收一眼:“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的。”

    赵丰收也看着她,摇了摇头:“不悔。”

    两人穿过街巷,径直向着经略司而来。

    远远的看见那棵老树,钱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心中的怯意压下。她原本是个极其怕死的人,如今也是。

    “杀……”一声厉喝骤然在半空中炸裂。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压迫力从天而降。钱如意大惊:“小心。”

    话音未落,一只有力的大手将她腰肢一握,她的脚顿时就离地而起,眼前一花,耳边风声掠过。等她好不容易定住神色,才知道刚刚那一声喊杀出自赵无名。赵丰收带着她躲了开去,此刻两人正站在空地的边缘。面前是赵无名带着十几名侍卫,杀气腾腾,虎视眈眈的望着二人。

    “赵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赵无名冷笑一声:“奉陆大人之命,斩杀你等奸夫**。”

    钱如意问道:“哪个陆大人?”

    赵无名道:“陆子峰陆大人。”

    钱如意顿时冷笑起来:“赵将军,你先认识的我还是先认识的你口中那陆大人?”

    赵无名一怔:“你。”

    钱如意又问:“那你为什么信他,不信我?”

    这还真把赵无名给问住了。钱如意这个人虽然浑身毛病,但她有一点贯彻的非常到位。那就是她特有底线,特有分寸。多一分不取,少不一分不行那种人。像这种人,要想让她生活作风上出点儿什么问题,那是非常困难的。

    有些事就是经不起反想推敲的,赵无名也不是傻子,顿时就察觉出不妥来。

    钱如意望着那经略司的门墙,愤然道:“如今坐在正堂上的那个陆子峰是假的。”

    赵无名顿时浑身一颤:“这怎么可能?陆大人我还是认得的。”

    钱如意厉声道:“你敢让他出来和我对峙么?要是不敢,我进去找他也行。”

    赵无名沉吟片刻,转头向身边人使个眼色。

    那侍卫去了片刻,回来跟赵无名耳语了几句。赵无名忽然冷笑一声:“罢了,这定然是有鬼的了。”转身向钱如意道:“咱们进去。”

    钱如意原本是有些怯意的,如今见了赵无名,那一分怯意早就飞的不知所踪了。跟着赵无名就向经略司里走。

    才进大堂,就听一声惊堂木响:“你这**,还敢自投罗网?你的死期到了。”其声冷厉。要是换成寻常的妇人,说不得就被这一声惊喝给下的魂飞魄散了。

    可惜,钱如意不是寻常妇人。她越遇到事情越冷静,而且,这经略司前前后后都是她老钱家人帮忙修正完善的。每一处都有她和陆子峰的心血。别说这大堂,就算这是阎王殿,她也不怕的。

    因此,她站在当地,抬头向那案上望去。这一望,先是一喜,紧接着便是毛骨悚然。

    只见陆子峰衣帽整齐的坐在大案后头。那眉毛、那眼睛都是钱如意再熟悉不过的。但是,他的眼神出卖了他。就像葛世文说的那样,陆子峰的儒雅是由骨子里生发出来的,由内而外的。不是谁想模仿就能模仿得了的。

    眼前这个人,虽然容貌上和陆子峰如出一辙,举手投足间也多有肖想,但钱如意还是能够轻易就分辨出真假来。

    这样一个人的出现,显然是蓄谋已久。因此钱如意才觉得毛骨悚然。

    她指着那人,厉声喝问:“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的丈夫?”

278、拼命忽悠

    那人见钱如意毫无惧色,眼底掠过一丝不经意的慌张:“你胡说八道。”就这一句,就足够败露他的马脚了。一旁的赵无名顿时大怒,一步跨过去,伸手揪住他的衣领:“你到底是谁?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那人倒是有几分急智,见状反而呵斥道:“你大胆,放肆。”

    赵无名道:“你说你是陆大人,陆大人有一样特殊的信物,从不离身,你拿来我看。”

    那人道:“拿便拿。”话虽如此,眼神却到处的飘忽,闪烁不定。显然他是不知道陆子峰有什么信物的。因为别说他了,就连钱如意都不知道陆子峰身上能有什么特殊的信物。

    就在这时,只见那人从颈项间拉出一截皮绳,上头拴着一个欲坠子。

    钱如意顿时心里咯噔一声:“这东西你哪里得来的?”

    这个玉坠子还真的是陆子峰身上的东西。里头藏着一件据说能让当今圣上都忌惮的宝贝……十字令。

    当初老贤王将那东西给了钱如意的时候,钱如意也没当回事,就随手给了陆子峰。陆子峰也就随随便便的一直在脖子上挂着。如今十字令在这里,那陆子峰人呢?

    钱如意不顾满堂的差役,噔噔噔跑到那人面前,伸出双手来,从赵无名揪着那人的缝隙里拽住他的衣领:“这东西你哪里得来的,你说,你快说……”她的坚强也好,麻木也好都是伪装的。只要很小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刻土崩瓦解。

    那人见这东西起了作用,顿时就有了底气,挣扎的叫骂道:“你这个疯女人,我休了你。”

    钱如意已经将那十字令抢在手中。这东西往日里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只见东西不见陆子峰的人,钱如意整个都崩溃了。她抬手就挠了那人两爪子,吼叫道:“你快说,这东西你哪里得来的?东西在这儿,那人呢?人呢?”

    “来人呐,还不快拿下这疯婆子。”那人嚎叫着。忽然觉得一股凉意袭来,转头看去,只见赵无名一脸杀意的正瞪着自己。他顿时气馁:“赵将军……”

    赵无名伸手,从他脸上捏起一线什么,猛然用力一撕……

    “啊……”那人一声凄厉的惨叫,两手捂脸痛的浑身只抽搐。

    当堂的差役无不倒抽一口冷气。许多双眼睛,亲眼看见赵无名从那人脸上,生生揭下一张面皮来。此刻,那面皮捏在赵无名的手指之间,上头还挂着血珠。

    此情此景,谁人不惊?

    “如意……”赵丰收见状,也白了脸色,走上前去,将钱如意圈入自己的怀抱里,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的怀中,生怕她看见那可怕的一幕。

    “哇……”有人忍不住呕吐出来。

    实在是此时案后那人的一张脸,恶心至极。黄白交错,血丝呼啦。很显然,赵无名撕下的那张面皮,并不是他原装的面皮。只不过,这个整容的技术实在有限,才被钱如意愤然失措之下两爪子给挠出了破绽。

    而恰好,赵无名是个见多识广之人。这才轻易的就揭穿了这张假面皮。

    不过,那面皮之下隐藏的斑斓的脸是真恶心就对了。

    继第一个人吐了之后,紧跟着又有几个衙役没忍住,狂吐在公堂上。

    赵无名大怒:“尔等吃了熊心豹胆,胆敢污秽公堂?”

    那些衙役们急忙就转身往外跑。赵无名喊一声:“回来。”

    那几个差役哪里敢不听,连忙就转回身来,强忍着呕吐之意:“将军吩咐。”

    赵无名将手一送,抓在他手中偌大一个人,仿佛个草包枕头一般,就被他扔了出去。哐叽一声摔在地上,顿时就摔的七荤八素。

    那几个衙役看见了,又忍不住要吐。

    赵无名喝道:“胆敢冒充朝廷命官,死不足惜。拉出去砍了。”

    那几个衙役,正因为自己不小心吐在了公堂上而忐忑不安。这时候将所有的过失自然都记在这个假冒的陆子峰身上,根本就不听他辩解,一个揪住衣领,一个扯住衣袖,连拉带拖就拖到了经略司门前的空地上。手起刀落,血溅五步,那叫一个干脆利落。砍完了其中一个还拿脚踢了那脑袋一脚:“特么的,恶心死大爷了。”

    话说经略司自叫出名号以来,门前砍人都是干脆利落的仿佛砍瓜切菜一般,根本就不会像州县那样,一审、二审,但凡人命大案必定仔细的推敲,而后上报朝廷等候批文,才会问斩。这一通流程走下来,一年的时间差不多就到了秋天了。所以民间又有秋后问斩这一说法。

    而经略司完全没有这套流程,也就是说,只要他认定该砍的人,二话不说,推出去就砍了。且别说这门前死的有没有冤屈鬼,就算真有冤屈也没地方诉说去。因为,这里根本不给你申诉辩论的机会。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情了。

    此刻,钱如意就处在那有口难言的境地之中。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赵无名行事和老贤王有得一拼。只不过,他只学会了老贤王的雷厉风行,却没有学会老贤王的城府智谋。最起码,你捉到这个冒牌货,你得先审一审,问一问,万一要是有知道陆子峰下落的线索呢。这赵将军可好,一言不合将那假冒的给咔嚓了。

    赵无名这时也才想起不妥来,忙转头呼喝道:“跟着这个假冒的来的人呢?抓过来。”

    好一会儿,只见衙役们扭着两个小厮儿过来,回禀道:“那个老的跑了,只捉到这两个小子。”

    赵无名将虎目一瞪,将大案拍的砰砰响:“你两个给我从实招来,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个小厮儿早已吓得两股战战,面如土色,被赵无名一喝,顿时屎尿横流,那味道熏的人啥事酸爽。之前被恶心吐那俩,差点儿又吐了。接连踹了那两个小厮儿几脚,这才好了些,喝问道:“将军问你话呢?哑巴了?”

    那两个小厮儿趴在地上,几乎瘫痪:“回……回将军的话。没人派我们来。”

    赵无名砰的又拍了一下桌子:“一派胡言。”

    那小厮儿此时,被吓的六神无主,鼻子一把眼泪一把的:“真的没骗人。我们两个是孤儿,原来跟着师父一直住在山中。后来师父说要带我们去见世面,先去了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是个村庄还是军营,反正住着很多人,还有马。后来就跟着陆大人来到这里了。”

    赵无名见问不出什么,将手一挥,正要将那二人推出去也一并砍了。却听赵丰收道:“赵将军手下留情。”

    赵无名看向他,只见钱如意此刻脸色苍白如纸,连站立都不能够的样子,全凭赵丰收一力支撑着。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样子,赵无名实在的看不过眼,可是公堂之上,除了钱如意之外,都是男人。换了别人撑着她更不合适。无可奈何之下,赵无名选择了就当没看见。问道:“你有话说?”

    赵丰收将刚才钱如意抢到的十字令在赵无名眼前一晃:“从现在起,我就是陆子峰。赵将军可有异议?”

    赵无名将花白的浓密眉毛一皱:“这话什么意思?”

    钱如意无力的张了张口:“将军,我师兄出事这件事,绝对不能传扬出去。”一句话几乎耗尽了积攒许久的力气,话音未落,她已然冷汗涔涔。

    赵无名心里咯噔一声,这才有所了悟。陆子峰出事的消息要是放出去,朝廷设立金山经略司无疑前功尽弃。他下意识的抬虎眸,电射向堂上众人。此时大堂之上,衙役,侍卫,吏薄不下四五十人,这件事想要不被人知道,显然代价有些大。

    那些人在接触到赵无名目中的寒凉之意的时候,不由的都脊背发凉。这个赵将军年纪虽然大了一些,可是武功即高,手段又狠辣。将这满堂之人灭口的事情,不是做不出来。

    钱如意挣扎着,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堂之上,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向着四周围的人抱拳一圈,一个头磕在地上:“我知道,我一介妇人,人微言轻,难以服众。但,大家既然食朝廷俸禄,穿百姓衣衫,就该上替朝廷分忧,下替黎民做主。死我丈夫一人,不过世间多我两个孤儿寡母。可是,倘若死陆子峰一人,这玉匣关内会是什么样境况,诸位都是衣冠男儿,自然比我这个闺门妇人清楚的多。”

    钱如意实在支撑不起自己的脊背,甚至连抬起头来都难以做到。她就那样伏在地上,喘息了许久,接着道:“小妇人也知国事为重。甘愿背负错认丈夫的骂名。若有罪过,我一人承受,绝不连累诸位。倘若我丈夫侥幸生还,我自削发为尼,用遁空门,不使他的声名有污,也不使诸位的声名有污。”

    赵无名到了此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朝廷设立经略司的目的很明显,连钱如意这个后宅妇人都知道的事,经略司里的这些当差人更加的清楚。

    正堂主事在任上被掳,如果虚惊一场还好。要是真的出了事,这些人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干系的。一个保护不利,就够这些人喝一壶的了。于公于私,有个现成的陆子峰顶上,而且事后还有钱如意替罪,对于这些人来说,无疑的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谁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傻子。

    当然了,座中还有赵无名这样的血性男儿,大事当前,别无他法。

    “如意……”赵丰收见钱如意说完话就伏在地上没了动静,顿时大惊,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只见钱如意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来:“放心,我没事。我的命硬着呢,九九八十一难都要不了我的命。这点事算什么?”

    她之所以这样说,完全是为了安抚大堂上的那些人。如果她一不小心就死了,那些人怎么会甘心认鹿为马马,听她一个将死之人忽悠。

    她这样做哪里是为了国家大事,她只是为了尽最大的努力,让陆子峰有可以活命的机会而已。那怕那机会十分的渺茫,她都会拼尽全力的努力。那怕最后,连她自己都拼进去了,什么都没剩下,她也在所不惜。

    经略司里一天有人主事,陆子峰在外头就相对的安全一天。要是经略司里将他出事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他才是真的没有归路了。

    赵丰收见她实在虚弱的厉害,顾不得估计满堂人的眼睛,将她抱了起来,向赵无名道:“我先把如意送回去休息。一会儿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赵无名这时,就算是只鸭子,被赶得也能上架了,闻言点头道:“好。”

    赵丰收将将钱如意抱回侧院的屋子里,安抚道:“你放心休息,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

    钱如意这时候,只剩下挣命的力气了,要不是挂念着陆子峰和孩子,一口气吊着,她情愿自己死过去算了。闻言点了点头。

    赵丰收这才转身正要出去,只见赵大妹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凄凉无助:“哥,是不是出事了?”

    赵丰收道:“你别管,照顾好如意。”

    赵大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哥,你告诉我实话吧,是不是陆先生出事了?咱们这个家要散了?要真是那样,我怎么办?”

    赵丰收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抬起手来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眼下有件事,我不得空。要让你为难。”

    赵大妹道:“只要咱们这个家能保住,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赵丰收道:“如今县城里的事情,别的都不怕,就怕咱爹来捣乱。他是个酒肉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去替我将他赶回乡下去。能不能做到?”

    赵大妹闻言,点头道:“能。”

    赵丰收又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钱如意,转身走了。

    赵大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穿着陆子峰的衣服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转而换上一副凶狠的样子,在屋里转了一圈之后,冲进厨房里去,拿了一把菜刀,气势汹汹的就向外走。

    孙氏看见了,连忙拉住她:“赵家妹子,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赵大妹道:“今天是黄道吉日,我去杀了那老畜生,给我自己和我的孩子报仇。”

    孙氏急的大呼:“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发起疯来?”

    赵大妹一膀子将她顶开,冲出门去了。

    彼时,赵老头正在小茅屋里睡觉。忽听孙氏呼叫连天,一惊而起。只见自己的大女儿手持菜刀,仿佛下山的母老虎一样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

279、自己扛

    赵老头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赵大妹挥刀冲着赵老头的脑袋瓜子就劈了过去。那架势根本就不是做样子,是真的要把她的亲爹给砍死。

    赵老头一骨碌躲过去,吓得宿酒都醒了,连滚带爬的逃出小茅屋,指着赵大妹:“你个死妮子,你疯了是怎地?竟敢杀你爹。”

    赵大妹也不多言语,举着菜刀就又要冲杀过去。

    孙氏从后头死命的将她拦腰抱住,这才稍稍阻止了她的举动。

    只见赵大妹血红着一双眼睛,指着赵老头:“我早就想杀了你了。只是你毕竟生养我一场,我要杀你的时候,总要挑个日子。正好就是今日了。咱们两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老头跳着脚骂:“你疯了是怎地?有种你真过来杀了你爹。”

    赵大妹甩开孙氏,就向他走。

    赵老头见状,真的害怕起来。傻子也能看出来,赵大妹不是说着玩儿的,她是动真格的要杀她亲爹。

    见赵大妹向着自己冲来,保命要紧。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转头就跑。

    赵大妹放步就追,脚下一绊向前摔倒,正好一把抓住赵老头的后脚跟。这时候,她手里的刀早摔飞了,并没有得力的家伙什儿。

    只是赵大妹这时候,真的就仿佛恶灵附体一般,凶狠暴戾,非要见血不可那种。只见她张口狠狠咬在了赵老头的后脚脖子上。这要不是恨极了哪个闺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

    赵老头一疼,转头看见赵大妹恶狠狠跟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吓得他连踢带踹,连滚带爬起来就一溜烟儿跑的不见人影了。

    赵大妹爬在地上,捂着被亲爹踹疼的腮帮子,好一会儿目中的恨意淡去,涌满了泪花。

    孙氏早已被吓得心肝胆都在打颤,试探着走过来唤了她一声:“赵家妹子?”

    赵大妹低头抬手做撩起额前碎发状,其实是在不着痕迹的将眼中泪花擦去。继而抬头,冲着孙氏嫣然一笑:“我没事。”

    这一笑,又把孙氏吓得不轻。前一刻还厉鬼附体一般的人,片刻之间就笑颜如花。这要不是脑袋有问题,就真的是撞鬼了。

    赵大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到摔飞出去的菜刀前,伸手捡了起来。检查了一下,见菜刀黯然无恙,这才招呼孙氏:“孙嫂子,回家去了。”

    孙氏被她吓得,远远的看着她:“你把那菜刀放那儿,我拿回去吧。”

    赵大妹笑道:“怎么?你真的以为我疯了啊?”

    “没……那能呢……”话虽如此,可孙氏脸上的表情显然说了实话,她就是像赵大妹说的那样像的。

    赵大妹笑道:“你放心,我是谁啊,三灾九难我都挺过来了,那儿就那么容易疯了呢?我只是……”她将那菜刀一样,咬牙切齿道:“我只是真的想杀了那老混蛋。”

    孙氏顿时又被吓了一跳,无论如何不敢跟着赵大妹一起回去了。

    话说小七带着妻儿搬回乡下去之后,将孙氏和四个小丫头都留在了这里。钱如意不大爱过问这些人,王氏又是经常跟着钱如意进进出出的,也没那闲工夫。这些人其实都是赵大妹在管着。

    往日里只见她并不多言多语,孙氏也还罢了,毕竟有了些年岁的,知道分寸。那些小丫头子们就有些眉高眼低的,似乎要不服管教的意思。

    这下好了,赵大妹唱了今日这一出,将那四个小丫头可是吓得不轻,一个个都乖顺的跟老鼠见了猫咪一般。

    钱如意还在床上昏睡着。要说她这一生最不如意的,恐怕就是她这副动不动就病恹恹的身体。要不是这副身体拖累,她定然海阔天空,肆意张扬。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虽然名叫如意,却也无可奈何。

    赵大妹帮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转身吩咐孙氏去熬些软烂的粥来。不要带一点儿油腥的。钱如意身体弱,一定程度上跟她的嘴巴刁有关系。她这个人,吃肉不闻腥。对饭菜要求不高,但很是刁钻。喝粥就是喝粥,吃肉就是吃肉。

    孙氏才说要去,一转身,正对上常云容的眼睛,便向她弯了弯腰:“姨奶奶。”

    赵大妹闻言,这才发现常云容不知何时来了。她向着常云容福身一礼。常云容将她扶住:“我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来姐姐这屋里看看。”

    赵大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前的状况,因为她到这时也是云里雾里,什么都不清楚。

    常云容走到床边,看见昏睡中钱如意的脸色十分的难看,问道:“姐姐这是病了么?”

    赵大妹道:“倒是没有。奶奶自来就是这样,只是累了,歇一歇,睡一觉就好了。”

    常云容又看了看钱如意的样子,起身向赵大妹道:“嫂子要是要是有支应不开的,只管叫我。”

    赵大妹点头:“会的。”

    常云容便走了。

    她前脚才走,后脚钱如意就睁开了眼睛。

    赵大妹看见了,问道:“才睡了一会儿,怎么就醒了?”

    钱如意道:“睡不着。有吃的么?”从昨天到现在,两天一夜了她粒米未进。使得原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赵大妹道:“我让孙嫂子熬了些粥。”

    钱如意挣扎了两下,想坐起来:“大妹,扶我一把。”

    赵大妹将她扶起来。

    她靠在床头喘息了片刻:“先盛一些来我吃,实在是饿坏了。”她虽然这样说,但其实这时候一点儿吃饭的**都没有。可是,人只要没病,生气气不死,伤心伤不死。不吃饭真的会饿死。

    她们一家三口,两个不知所踪,生死未卜。就剩下她自己了,她要是不照顾好自己,谁去救那父子两个?不是娘家不给她靠,是她自知没有通天的本领,能够保证不连累其他的家人,越是劳动的人多,她越是要顾此失彼。因此如今的事情只有她自己抗。上一次因为小九的事情,就已经害得大伯不得不考虑留嗣的事情。才有了后来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

    如今,六哥还在天牢里扣押着呢。她实在是不能再连累家人更多了。

    赵大妹喊孙氏盛了粥来。

    钱如意强迫自己吃了小半碗。就是吃这半碗饭,都又累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不过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也就渐渐有了力气。钱如意有一种仿佛死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她将碗还给赵大妹:“我再睡一会儿。你让孙嫂子割点儿肉,炖软烂一些,我醒了吃。”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钱如意极少提出想吃什么。

    赵大妹点了点头。钱如意便又缩进被窝里去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你哥回来,叫我一声。”

    赵大妹点头。

    她这才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觉醒来,只见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那身形真的很像,很像陆子峰,但是,钱如意认错一次却不会再认错第二次。

    她问道:“什么时候了?”

    赵丰收道:“下午了。”

    钱如意一怔,恍惚了半天才道:“原来我竟睡了一天一夜。”

    赵丰收转头:“是两天,两夜。”

    钱如意怔住,忽而又苦笑:“我就是头猪。”

    赵丰收没有接话。

    钱如意问道:“前头怎么样了?”

    “一切都好。”

    “那两个小厮儿……”

    “我已经安置好了。这件事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们两个很安全。”

    “那……有下落么?”

    钱如意虽然没有说出陆子峰的名字,可赵丰收也懂,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钱如意蹙眉看着他:“你就不能痛快的说句话吗?”

    赵丰收却忽然一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仿佛朽木逢春,瞬间就将他脸上的憨傻之气化解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勃勃生机:“

    我只是想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恢复过来了而已。”

    钱如意一怔,这样的赵丰收对于她来说,显然是陌生的。一瞬间,她几乎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也是冒牌货了。

    赵丰收看见她犹疑的目光,目中顿时露出受伤的神色:“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赵丰收瞪了她一眼:“如假包换的。”

    钱如意这时候休息过来了,脑瓜子也好使了,两眼望着赵丰收:“你说你认字儿,你还会功夫,而且你也不傻……”

    赵丰收脸上露出十分委屈的表情:“我一直都说我不傻,是你非要觉得我傻,我有什么办法。”

    钱如意无语,似乎还真是这样。

    赵丰收接着道:“我问了那两个小厮儿,但是他们两个根本就说不清那个所谓的村庄在哪里。而且,我觉得那所谓的村庄根本就不是村庄。”

    “不是村庄?”

    赵丰收点头:“你想,哪个村里里会豢养许多的马匹呢?”

    说起马匹,钱如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燕子坞你还记不记得?”

    赵丰收不解:“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钱如意道:“上一次咱们从京里回来,路过燕子坞。因我偶然说起马匹来,就想起那一年大雪,夜里几百匹马路过,却又忽然消匿的无影无踪的事情。九剑和凝翠好奇,便去探访。探访到一处葬马坑,内中四五百匹的战马,都是被斩杀之后,掩埋在那里的。”

    “葬马坑?”赵丰收顿时就高度警觉起来:“竟有这样大的事?那为什么陆子峰竟然点滴风声都没露?”

    钱如意叹息一声:“我师兄的处境,你也清楚。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办呢?”

    赵丰收道:“不是我有意贬低陆子峰。他那个人,虽然眼界高了些,格局大了些,但是过于的优柔寡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他有今日一劫,也就并不奇怪。”

    钱如意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赵丰收沉吟片刻道:“我这就安排人,将这件事揭发出来。屠杀战马,可是重罪。这件事一出,顺藤摸瓜,必定会有收获。要总是像陆子峰那样,委曲求全,只怕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钱如意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师兄。”

    赵丰收点头:“呃。”钱如意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要一呵斥赵丰收,他就整个人都木讷起来。之前,两个人但凡碰面,她都没有给过赵丰收说话的机会。以至于,这个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人,她真的不了解。

    钱如意见他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也不动弹,顿时就有些沉不住气:“你不是说安排人么?怎么还在这里杵着?”

    赵丰收又点头:“哦。”转身走了。

    钱如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就大发雷霆:“你个混账王八蛋……”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仿佛只是为了发泄。骂完赵丰收,她胸中横亘了许久的一口闷气似乎都抒发出来了。她从床上爬起身,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趿拉着鞋子,就那样踢踢踏踏的从院子里走过去。

    将孙氏和那几个小丫头都看的目瞪口呆。

    陆子峰和大部分读书人一样,都十分的爱惜羽毛。在人前,无论是衣着还是言谈都十分的得体。钱如意身为他的妻子,多多少少会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像今日这般邋遢着就出门的样子,绝无仅有。

    钱如意到了厨房,就去掀锅碗笼屉,找吃的。

    赵大妹走进来:“你起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钱如意已经找到了炖好的肉,连罐子都提出来,放在灶台上,又拿了一个馒头,剥了一根葱。将绿色的葱叶子去掉,只留下洁白甜嫩的葱白,望着赵大妹:“你吃不吃?”

    赵大妹略犹豫了片刻:“吃。”

    钱如意递给她一段葱白。两人各拿一个馒头,从中间掰开,夹凉快炖的软烂的,喷香的红烧肉,放在馒头里,再夹上一段葱白。而后狠狠的咬上一口。红烧肉的香配上葱白的脆甜,馒头的喧软清香,顿时就形成了满满一腔的满足感。

    这是乡下孩子,逢年过节才能期盼着吃上一口的,人世间最好的美味了。钱如意已经记不清,她小时候渴盼这一口满足,渴盼了多久,也忘了她多少年没有这样吃过东西。

    赵大妹鼓着腮帮子,满嘴都是亮晶晶的油,边吃边含糊不清道:“如意,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多羡慕你。你们有什么好吃的,你爷爷、奶奶都会留给你。我家,就算是我爹吃剩下的,也轮不到我吃。我想吃馒头夹红烧肉,都想了一辈子了。今天可算吃到嘴里了。”

280、越发凄凉

    钱如意伸长脖子,好不容易才把噎在嗓子眼儿的食物咽下去:“我那时候可讨厌你了,你知不知道?你说你小时候怎么就那么事儿精,那么爱告状。每次都让赵丰收挨打。”

    赵大妹道:“谁让你不领我玩儿?”

    “天地良心,就你那讨人嫌的样子,傻子才和你玩儿。”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钱如意吃完一个馒头,伸手又要去拿。赵大妹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你不能再吃了。再吃你就坏肚子了。”

    钱如意满不在乎道:“没事。难得今天胃口好。”

    赵大妹对此嗤之以鼻:“你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么?那次不是吃东西,吃一半自己就不吃了。说吃多了就会闹肚子。你还说我讨人嫌,你拿着东西不吃,让人眼馋的样子才真的讨人嫌呢?自己把全村的人都得罪了还不知道,我哥傻,你比我哥还傻。”

    钱如意一怔:“我把全村的人都得罪了?”

    “你以为呢?要不然,干啥所有人都看你不顺眼?”赵大妹说完,转身向外走。

    钱如意还真的从来都没想明白过这件事。当年她是有很多毛病,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为全村人都孤立她的理由啊。她追着赵大妹:“你把话说清楚。我又没抱着他们家孩子跳井,怎么就得罪他们了?”

    赵大妹回头望着她:“我的姑奶奶,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别人家都饿的提不起来裤子,你整天拿一块点心绕世界抖搂,还不许别人眼红么?”

    钱如意怔住:“眼红?”

    赵大妹看着她,摇了摇头:“你呀,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能修到这辈子的福气。”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传来嘈杂喧哗之声。

    钱如意毕竟是心里有事的,顿时就像惊弓之鸟一样紧张起来。赵大妹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看看。”

    钱如意道:“我也去。”却又不敢走在前头,只牵着赵大妹的衣角躲在她身后。

    赵大妹道:“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果然不假。以前都是我想牵着你的衣角,现在轮到你来牵我的衣角了。不过,你命好,我像你那样小气,愿意让你牵着。”

    钱如意不敢靠前,却又心里发急,催促道:“快走,快走,那么多的废话。”

    两人来到门口,只见孙氏的儿子正在门口张望。赵大妹向他招手:“狗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狗子跑过来道:“听说是咱们家陆先生去检点兵马了。”

    “检点兵马?”钱如意心里更加的忐忑:“好好的,检点兵马做什么?”

    狗子道:“那谁知道,只好等咱们家先生回来,您自己问一问。要叫我看,一定是咱们家先生,看那些大兵们整天吃饱了没事干,闲得难受。将他们叫起来,操练,操练。金二哥可是说了,那兵马都是要练的,不然临到了战场上,要吃亏的。”

    赵大妹向那孩子摆手:“玩儿去吧。不过可别光顾着玩儿了,记得看好咱们的家门。要是让外人闯进来,我让你娘剥了你的皮。”

    狗子点头:“知道的。我师父说了,我要是连门都看不好,他就不认我当徒弟了。我还想跟着我师父学功夫,将来像北定候一样,保家卫国呢。我要打得那些外邦,屁滚尿流。”

    赵大妹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有志气,是个好孩子。”而后拉着钱如意往回走。

    钱如意道:“狗子的师父是谁?金二哥又是谁?”

    赵大妹讶然的看着她:“不是吧?我的奶奶呦,别的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家里的事都不知道呢?”

    钱如意还真不知道。她做惯了甩手掌柜,一向什么事都不过问。这虽然是她的家,可她似乎已经让自己活的超然物外了。

    赵大妹道:“狗子一向和我哥住在外头的小房里,就拜我哥为师了。金二哥不就是金德篆那孩子么?如今那哥儿俩,在听风楼说书,一日里也有许多进项,不独狗子喊他们一声哥,这满金山县里的贫苦人家,谁见了不喊他们一声哥呢?咱们金山县天寒地薄,所说现在的日子比咱们小时候好了很多,可还是有很多人,衣食无着。像那弟兄两个那样大的,又能赚钱的,谁不羡慕呢?”

    她说着,语气中不觉也带起了羡慕之意。

    钱如意道:“难道你也羡慕么?”

    “那可不。要是我也会说书,又何至于……”她说到这里,止住了话头,摆了摆手:“不说了。”

    钱如意知道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段不堪的往事,虽然知道还是不问的好,可鬼使神差的还是问了一句:“我记得,你之前是有了身孕的,怎么忽然又成了那样凄惨的模样,几乎连命都要没了。”

    赵大妹看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钱如意也不强求:“你要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赵大妹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总归是我命不好,命中没有孩子缘分。原本我打算着,就算那孩子是个野种,不知道亲爹是谁,可也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的亲生孩子。有了他,我往后半辈子也有个盼头。谁知,我爹让我娘来问我要钱,我没给。他便支使我娘四处说我肚子里怀的是土匪的孽种,是小土匪。

    你也知道,咱们村很多人都是死在土匪的手上,我又是个低贱的女人。被拖在村里的磨坊前,打了一顿,孩子也没保住。我生着病,也没人照顾。我爬到我哥门前,求他救我。是我哥告诉我你回来了,让我去求你。

    她说我造下的口业太重,这是咎由自取。如果你肯原谅我,我就活。如果你不肯原谅我,我也不应该有脸活在世上。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

    钱如意意外道:“这话真的是赵丰收说的?”

    赵大妹点头:“我知道,我哥说的对。那些年,关于你的谣言,多半出自我家,我罪有应当。假如真有阎罗殿,只怕我就算是死了,到在那里,也得下油锅,受割舌挖心的刑。实在是我自作孽,是我害了我的孩子。”

    赵大妹沉浸在回忆和愧疚之中,钱如意却陷在惊愕之中不能自拔。

    关于赵丰收,她似乎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她还能够像之前那样,毫无保留的信任他么?

    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呼号声,经略司旁边可是驻扎这三万大军。三万人一起喊起号子,其声足以响彻整个金山县上空。

    钱如意一凌,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围墙外头,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正以风速飞快的生长着。只是,她此刻也不能确定,那东西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奶奶,老舅太太来了。”狗子从外头跑进来。

    钱如意转头看去,果然看见二太太在婆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年前的时候,看这老人家还硬朗,只不过转过年的世间,却已经显出龙钟之态。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钱如意七上八下的心,更添了一份忧愁。迎过去道:“您怎么亲自过来?有什么事吩咐人来知会一声就了。”

    二太太道:“我来报喜的。我家昨儿一晚上添了两个男丁,这可是一件顶顶大的喜事。谁来我都不放心。”

    钱如意这才知道,昨夜葛世文的两个小妾都生产了,而且都是男孩。那个时候,钱如意还在九死一生之中回旋,葛世文大约也正在为陆子峰失踪的事情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如此一想,无论男女,人生在世,谁又是容易的呢?

    钱如意将二太太应进屋里。

    二太太虽然显出龙钟之态,但是因为喜事的缘故,所以精神还好。满眼里都是欢愉,问道:“你舅妈呢?怎么不见她?”

    钱如意哪里知道?她这几日,可谓是九生九死才得还阳,就连丈夫负伤失踪,儿子不知去向都顾不得悲伤,哪里还有精力去管顾别的。

    却听赵大妹道:“回老舅太太的话,王嫂子一早就出门去了,似乎是去祭奠谁了。”

    二太太凝眉:“她能去祭奠什么人呢?她爹还活着啊……”说到此:“哦,对了。她娘早年就不在了,大约是去祭奠她娘去了。

    这个王氏啊,虽然牙尖嘴利,看似有些轻浮的,其实最是重情重义。连我这双老眼,当初都看走眼了。”她一边说着,又不禁叹谓起来:“我一辈子虽说无儿,可也养了几个闺女的。当初家境还在的时候,我生恐她们受了委屈,各样都没有亏待过。可是,等家里出了事,才知道。我哪里是养的女儿,我养的是一群债主。她们生来就个个是来讨债的。”

    二太太极少说家长里短的话,更别说是说她自己的事。钱如意闻言,便觉得有些不妙,不由又多看了二太太几眼:“您没事吧?”

    二太太将双手一抖:“你看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她又顿了顿:“要说我们家,我们姊妹三个。顶数你外婆最傻。一辈子啊,她的心里就装着她娘家了。到老,到老了,还是让老爷给休了。你再看,她顾了一辈子的娘家在哪里呢?一家子吃你外婆的肉,喝你外婆的血,攒下偌大的家业,那大宅子建着,骡子马骑着,在人前人五人六的。可就你外婆这么一个老姑婆,都没一个人能容得下。你说说,这良心都叫狗吃了。”

    二太太说道愤怒之处,用拐棍使劲戳了戳地面,戳的地面蹦蹦响。

    “我说如意啊,你可别怪我老婆子做事绝。我和你大舅说了,那熊家是老葛家的仇人,以后就不能对他们好。没良心的人,天不治他,人治他。”

    钱如意道:“好好的,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那都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二太太道:“我不说,我心里憋的慌。我老了,有些事就要及早和你们年轻人交代,总不能带进棺材里去。这是你亲外婆的娘家后代那里。有我在一天,我就是这个态度。反正我们老葛家是不和他来往了的。你要是肯听我一句,趁早也离那帮子狼心狗肺的远一些。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说说老葛家的那些姑奶奶们,那老一辈的,都不在了。葛家遭难的时候,也都断了来往,这二年,连人情也都断干净了的。年轻一辈儿里头,不管是亲的,表的,堂的,也都断差不多了。就有一个,你舅的堂妹,你要叫堂姑的。嫁的远,也不知道家里出了事,知道了以后还特意让人捎了一串铜钱,几袋子干货来。东西不东西的,这是人心。就算隔着千里万里,咱们也是亲戚。你要不知道是谁,问你舅舅,他知道的。

    其余的也一概断的干净了。你不用看谁的面子,我说的,不管是二房还是三房的姑奶奶们,家里遭难,一个个冷眼旁观的,如今全都不认了。”

    钱如意听着有些不对味儿:“这事不是应该交代给我舅妈么?”

    二太太道:“她不是不在家吗?我如今想起来了,就先和你说了。过后你再和她说也是一样。我年纪大了,回头一耽搁,把之前想好的都忘了,那怎么办?”

    钱如意望向赵大妹:“去叫孙嫂子来,让她去买点儿新鲜的肉来。我要留老太太家里吃饭。”一边说,一边向赵大妹使眼色。

    赵大妹会意,低头走了出去。

    二太太冷眼看着,等赵大妹走了,望着那外头意有所指道:“如意,那娘们儿不是个好人,你可得提防着些。”

    钱如意点头:“我记下了。”

    二太太想了想:“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您说除了我那个堂姨,别的姑奶奶都断了。”

    二太太点头:“哎,是。我这个脑袋越来越不够使了。是,都断了。只能供富贵,不能供患难的人,要他们做什么?你大舅是个忠厚的,心又善良。我之所以嘱咐你这些,就怕将来我一闭眼,那些不要脸的再来纠缠他,他又不好打发。

    现如今,你二舅也娶了媳妇,重新安置了家业,你三舅也新娶了媳妇。你大舅又有了儿子,老葛家也算有了后。我这个当庶母,自觉做到这一地步,已经做的很好了。就算到了地下,在列祖列宗面前也能抬得起头,站得住脚。”

    钱如意却越听越是感觉凄凉:“您就不能捡点儿欢喜的事说?”

281、刮目相看

    二太太摆手道:“不要打岔,我又想不起说到哪里了。”

    “您说,大舅一下子得了两个儿子,您高兴。”

    “对,高兴。那可不高兴呗。”二太太笑的仿佛一个孩子,忽然将笑容打住:“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小如意,你光和我打岔。再打岔我就不高兴了。我说的是,和那些无情无义的人都断了。咱们落难的时候,都眼皮也不夹一下,如今看着世文又官复原职了,有出息了。又一个个的妄想来攀亲,没门儿。”

    她拉住钱如意的手:“有个人,你一定一定要给我看好了,不能让你大舅心软,和他有什么瓜葛。就是三房那个姨表外甥,姓林那个。那人不是个东西。咱们老葛家光宗耀祖,重振门楣就指着你大舅了。可不能让那黄鼠狼粘上。

    老三是个没心眼儿的糊涂人。糊涂人有福气。她比我还后进门呢。进门就先生了你大舅,后来又生了你二舅。她比我有福气。万事不管不问,只管享福就行。可她那娘家姐妹也不是好的,要不是老三由来的自私小气,只怕也会走你外婆的老路。这也说明,这女人啊,为自己活的人都幸福。

    你看看我,一辈子光替葛家操劳了,到了儿两个儿子都没有,女儿也都白养了。”

    钱如意道:“您如今的荣光,可是我外婆和三姨婆都不能比的。您看,如今我三个舅舅都管您叫娘,您是正儿八经的县官老太太。我大舅还向朝廷给您请了封诰的。方圆百十里,再没有比您更分光的老太太了。”

    说到这些,二太太顿时就荣光焕发起来:“就你嘴巴会说,会讨人欢喜。我这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天了。你说往上我婆婆,我婆婆的婆婆都是没见过封诰是什么样子的。我要是死了,你说我是穿着那诰命服去地下见她们呢,还是不穿?我要穿吧,她们是长辈,我见了她们我是行礼呢,还是不行礼?要是不穿,这可是朝廷赏赐的啊,不穿是不是也不合适?”

    钱如意道:“自然是得穿着的。从来有粉都是往脸上搽,哪有藏着掖着的,那和擦屁股上有什么区别。这是我大舅给你整来的荣耀。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就是指这个。这可是顶顶光彩,有脸面的事。”

    二太太拍手:“你说的对。我这一辈子虽然都是只能是个小老婆,是你大舅的庶母。可是,县官叫过我娘,我住过县衙门,我当过县官老太太。我还有皇封的诰命。这样一算,我比那好多的正头大老婆都还赚了。走在人前,我也不比谁低一头。”

    “何止是不低,那些个平民百姓都还要给你磕头呢。”

    正说这,赵大妹从外头进来:“回老太太,葛大人和你们家二爷、三爷来接您回家了。”

    二太太诧异道:“他们怎么都来了?”

    钱如意的道:“这还用说,昨天家里才添了人口,这会儿定然忙乱。他们男人们知道什么?一定是六神无主,只好跑来找老娘亲了呗。”

    二太太哈哈一笑,颇有几分自豪得意道:“这孩子们啊,真的就像旧年老人们说的那样,活到八十有娘也是儿。我要是一蹬腿儿,可怎么放心得下。所以才要交代你们几句。”

    话音未落,葛世文和其余两个兄弟进到屋中。三兄弟齐齐向老太太躬身行礼问安,请老太太回去。

    二太太看看老大,又看看老二面,再看看老三:“你们三个,如今都也不小孩儿了,以后都好好的过日子,兄弟之间要相互扶持。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咱们老葛家才能东山再起,子孙后代才能兴旺昌盛。”

    “是,儿子们都记住了。”

    二太太转而又望向钱如意:“如意啊,子峰还好吧?”

    一瞬间,钱如意就觉得心头炸裂般的难受,略呆了呆:“还好。”

    二太太道:“我前几天梦见他了。见他在雪地里站着。我就喊他,那雪地里那么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快些进屋里来。

    谁知道那小子并不搭理我,还说,如意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她该着急了……”

    二太太不知道陆子峰出事的事情,只管在这里说话。葛世文却是知道的连忙打断她的话道:“娘,你看家里现在忙乱的很,咱们就赶紧回去吧。”

    二太太笑道:“你看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我不过出来串个门的功夫,给如意报个喜,顺便和你媳妇说一声,家里添了人丁。这来去能用得着多少功夫,你就带着他们俩找来了。我和如意话还没有说完呢,说完就回去了。”

    她说着又看向钱如意,丝毫没有察觉钱如意神色间的变幻,自顾道:“等陆子峰回来,替我向他说一声。我梦里那样喊他,他都不理我,越喊他越跑得快。进屋吃杯热茶,能花几个功夫。就这也不肯,可见没有将我这个二太太放在眼里的。回头你可得替我找他算账。”

    钱如意原本就是个并不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她之所以能硬撑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其实是不敢想,不去想那些事情。这时被二太太一而再的提起,几欲崩溃。白着脸,咬着牙,目中早已泛起泪花。

    二太太却像完全熟视无睹一般,说完招呼葛世文道:“我话也说完了。咱们娘儿四个这就回吧。”

    葛世文担忧的望了钱如意一眼,见她的样子十分的哀伤,却也无可奈何。上前扶住二太太,兄弟三个簇拥着二太太往外走。

    等屋里的人都走完了,赵大妹上前递给钱如意个帕子,和声细语道:“二太太那个梦也许是吉兆。”

    钱如意吸了吸鼻子:“你也看到了,二太太今天来,自进门说的话都仿佛是在交代后事,我这才让你快些去找我舅舅们过来。她说她梦里看见了我师兄,只怕我师兄真的……”说到这里,钱如意不敢向下想。只是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因为她自知,只要自己哭起来,就真的崩溃了。

    赵大妹道:“你一向自己夸自己聪明,怎么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糊涂了。那二太太不是说的清清楚楚?她在梦里叫陆大人进屋,那怕是喝杯热茶再走。陆大人都没理会他,说怕你惦记,自己跑走了么?这不就是说,陆大人没事,至少尚在人间么?”

    钱如意一想,是啊。

    那二太太眼看着气色不好,说的话也都是行将就木之人的语气。那梦要是真的能预兆什么,她梦里留陆子峰留不住,不就是像赵大妹说的那样,陆子峰还在人间么?她也犯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的毛病了。

    “哎呀,不好了。”孙氏从外头仓惶的跑进来:“老舅太太才出了咱们家的们,原本走得好好的,忽然一头栽了下去。幸好有葛大人和二爷、三爷簇拥着,这才没有跌倒。这会儿大约是往医馆去了。”

    钱如意早有预感:“果然应验了。”

    虽然她看二太太的神色、语气判断应验了,她心里有些忧伤,但同时黯淡的心境里也升起了希望之光。如果二太太是将死之人,她梦中没留下陆子峰,陆子峰十有**是活在世上的。只是这时候不知道失落在哪里而已。

    这般想着,她越发坚定陆子峰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那天她昏厥过去之后,根本就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赵丰收说,陆子峰受伤之后,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匪徒,原本是要杀了他的。但是陆子峰带的侍卫反应十分的迅速,和那些人缠斗起来。那些人见一时不能得手,转而围攻钱如意。九剑杀了出去。后来就打成一团。

    陆子峰大约怕连累钱如意,带伤远远的逃开。那些匪徒原本就是为了取他性命而来,紧追不舍。陆子峰带着的侍卫都是老贤王留下来的,个个身手不凡,原本是不用九剑去的。可是九剑是行伍之人,见着打架就收不住手。于是,一行人且打且行,全都走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赵丰收看顾昏迷的钱如意。

    之前,钱如意无条件的信任赵丰收,所以对他这套说辞深信不疑,如今想起来,虽然有些犹疑,但也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毕竟,她除了看见陆子峰口吐鲜血以外,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想到这个,钱如意不可控制的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呀……”

    孙氏和赵大妹都吃了一惊:“您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打自己做什么?”

    这一巴掌的疼,让钱如意精神一震:“没事。”又吩咐孙氏:“等我舅妈回来,让她来一下。”

    孙氏点头:“哎。”

    钱如意又看向赵大妹:“你去忙吧。我一个人静一静。”赵丰收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现在脑子很乱,需要时间好好的捋一下思绪。有赵大妹在,她的心就难以平静。

    赵大妹点头,走了出去。

    钱如意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桌子上的笔墨,瞬间脑袋里反而放空了。一个恍惚,似乎陆子峰就在那桌前,正埋首书写着什么,她站在一旁慢慢的帮她磨墨。

    “姐姐……”

    常云容的呼唤,将她从恍惚中拉回。

    钱如意转头看过去:“有事?”

    常云容走到她面前:“姐姐,你告诉我,是不是陆大人出了什么事?”

    钱如意努力让自己脆弱的心变得冷漠,好让她能过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没有。刚刚你不都听到了么?他能去大营练兵,能有什么事?”但其实,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都不敢看常云容探究的眼神。

    常云容担忧道:“好好的,练什么兵?”

    钱如意道:“咱们都是女人家,你不知道的事,我又哪里知道去。”

    常云容道:“我既然进了陆家的门,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的。姐姐大可不必将我当成外人一样防着。我不是我姑母那样反复的女子。陆大人所做的事情,我也略有所知。这个时候拉起兵马来,肯定会招惹玉匣关的猜忌。周候既然能打退外敌,坐镇玉匣

    关这么些年,必定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陆大人这样着急冒进,无异于打草惊蛇。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钱如意下意识就对常云容这个女子再一次刮目相看。

    常云容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姐姐,我说错了么?”

    钱如意道:“你没说错。可是,朝廷一而在的相逼,如今咱们的处境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以为咱们有可退的余地么?”

    常云容道:“以陆大人一己之力,想要对敌周候显然不行。可要是举朝廷之力呢?难道他周候连朝廷都不怕的么?”

    “朝廷?”钱如意道:“你怎么会这样说?那朝廷难道是咱们想要支使就能支使得动的?这里可是玉匣关关内,周正要是想收拾咱们,大可不必惊动朝廷。朝廷就算有心,可是师出无名。要怎样平白的去征伐一个功绩显赫的守疆大吏呢?”

    常云容压低声音道:“我有能够让朝廷发兵的证据和由头。”

    “……”钱如意吃惊的望着她。

    常云容道:“姐姐,你跟我来一看就知道了。”

    钱如意将信将疑跟着她到了她居住的厢房之中。常云容将一口旧箱子打开,只见里头用油纸包裹着一卷,一卷的书册。

    钱如意将最上头一卷打开,只见上头写着:“山之高乎……水之深乎……”就是一本普通的杂说。用油纸包裹也是忒费心良苦了。

    常云容道:“不是这本。”常云容将箱子上头的书都翻腾出来,看得出,她虽然极力的隐忍了,但还是很慌张。钱如意跪倒在箱子前头帮她。两人将一箱子用油纸包裹的书卷翻出来。

    常云容伸手拿起其中一卷:“就是这个。”

    两人将那书卷展开,竟然是一副地图。地图是非常难得的东西。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常云容又打开另一个箱子。和前一口箱子里藏在书卷下的地图不同,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装订起来的书册。看那明目,不过都是些寻常的书籍,陆子峰也有。

    但是,打开来看的时候,内中却全是人名,显然是花名册。

    钱如意道:“可是,这也证明不了什么?”

    常云容道:“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朝廷之所以在玉匣关内设置经略司,不外乎是因为忌惮周候的原因。这两样东西递上去,朝廷要是想征伐周候,自有计议。姐姐以为呢?”

282、调包

    钱如意却在想别的:“这两样东西要是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重要,如何就会轻易的落在你的手中?”

    常云容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原先我们的嫁妆里头是没有这两个箱子的。”

    钱如意问道:“那你们的嫁妆都在哪里存放过?”

    常云容闻言,脸上露出苦涩之意:“也不怕姐姐笑话。我和云颜虽说是一母同胞,但是自幼脾性不同,所以私下里并不能谈得来。云颜独得我父亲的宠爱,因此分外跋扈一些。原本,我父亲是想要将她送给周候为妾,我只是作为陪嫁去的。谁知道,到了关上,我们连周候一面都未得见,只是被安置在大帐后头的帐子里。连嫁妆,并随行的丫头,奶妈也一并都被幽禁在那帐子里。

    没几日,便又听说周候将我姐妹二人转赠给了陆大人。因此,我们姐妹二人连同那嫁妆又被送到这里来。这期间,忙忙乱乱的,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实在是无从考究。”

    钱如意道:“罢了。这件事容我再考量、考量,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常云容道:“事关重大,姐姐是该三思。只是,如今这情形十分的不妙。周候三番两次请你们去喝喜酒,可是他不过是纳个妾而已。如此大动干戈,分明就是猫儿戏鼠的游戏。怕是就算陆大人今日不练兵,周候的耐心也快消磨尽了。姐姐见了陆大人,应该劝他早做决定才是。”

    钱如意道:“我知道了。”

    常云容道:“那这东西?”

    钱如意道:“依旧做个原样,且放着。”

    常云容点头,可神色间不免有几分忐忑。

    钱如意看着这个身材高挑,容貌端庄,身体不知道比自己好多少的女子,忽然间竟然有点儿心疼。她抬起手来,想要帮她将垂在额前的乱发掠到脑后,手伸出去了才发现,她站在常云容面前,就像个孩子。

    于是,她挫败的将手收了回来:“你不用多余的担心,我师兄吉人天相,一定没事。陆家人丁单薄,日后……”她想说,等她死了。可是到了嘴边的话,终是不甘愿就此吐出来,转而道:“你很有眼光,我师兄很好,你也很好,你们会很好的。”她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很好。换了常人只怕要被她说懵了,常云容却瞬间明白过来,顿时羞红了脸庞。

    钱如意心里骤然的失落,为了不使常云容看见自己的黯然,她转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说完出门去了。

    她一口气走回自己屋子,才将那满腔的失落压抑下去。扶着门框喘息了两下,听见王氏说话的声音:“人呢?大白天的怎么都不见个人影?”她并不知道陆子峰失踪的事情。

    钱如意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椅子前坐下,忽而又听王氏陡然拔高的声音大呼小叫道:“哎呀,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片刻之后,她便风一样卷进屋子里来:“如意,我得去县衙一趟。二太太怕是不好了。”

    钱如意是早就知道的,于是点了点头。

    王氏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又转了回来:“二太太年纪大了,要是有惊无险,我还要回来的。可万一……”

    钱如意点头:“我懂。”

    王氏这才着急忙慌的去了。

    钱如意独自坐在屋内,往日她也经常这样,却从来没觉得这屋子如何的孤寂空旷,这时依旧是这间屋子,她却有种独身一人,置身于茫茫荒漠的无措感。

    她坐了一会儿,觉得不能让自己这么闲着。人闲了就容易胡思乱想,她实在不是个坚强如铁的女人。

    于是,她站起身来,着手整理陆子峰的书架。

    一本半旧的书籍从书架上掉下来。钱如意伸手捡起来,只见上面的数目和刚才她在常云容屋里看到的不谋而合。

    这也难怪。书籍难得,寻常读书人能得到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本而已。书目重复一点儿都不奇怪。只不过,陆子峰的书里写的都是处世文章,常云容屋里的那些书,写的都是兵戈战火。钱如意想起这里个,眼前似乎都能看到,因为战火再起,百姓流离失所的凄惨景象。

    曾经,她也是从那艰难的岁月里,熬过来的。要不是爷爷和奶奶,她就连这副孱弱的身体,也早就付与黄土了。

    “怎么也不点灯?”赵丰收从外头掀帘进来。他的身形神似陆子峰,每每恍惚,钱如意都会认错。

    赵丰收已经点亮了蜡烛,看见她拿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问道:“怎么了?往日都是你嫌弃我不爱说话,怎么现如今换成你不爱说话了呢?”

    钱如意疲惫的将那本书放回原位,走到桌前坐下:“你今日去练兵了?”

    赵丰收点头:“咱们得有两手准备。那些兵马有些是玉匣关调来的,有些是贤王爷留下的。和经略司并不一心。若是不及早打算起来,我怕真有个万一,咱们就真的只剩下欲哭无泪了。”

    钱如意望着他,仿佛看一个陌生人:“赵丰收?”

    赵丰收察觉到她目中的不信任,咬了咬下唇:“你不信我能行是不是?”

    钱如意摇头:“我在怀疑我自己的眼睛。咱们两个到底是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好像从来就没认识你一样?”

    赵丰收一笑,有几分男子独有的羞涩:“你呀……”剩下的却是一声叹息难以承载的无奈。而后他站起身来:“天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

    钱如意点头。

    赵丰收便转身走了。

    向之前的很多个之前那样,钱如意并没有问赵丰收从哪里来,做了什么事情,又要往哪里去。她似乎真的只认识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个木讷的,憨厚的有些傻的赵丰收。其余的,她从来没有想过去知道。

    过去的三十年,她真的天真的可以。自以为看透世事,不问来处,不问归处。却令自己变成了一个傻子。她原本就什么都做不了,如今索性就连身边的人,也都变得陌生起来了。

    她蜷缩在床上,感觉有些冷。下意识的床上摸索,没有摸到陆子峰,也没有摸到笨笨温暖的身体。顿时,悲伤仿佛洪水,奔涌而出。然而,在这惫夜里,她却不能够嚎啕恸哭。她怕人问起,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想说谎,更不想面对眼前的事实。可是不得不说谎,不得不面对。

    “奶奶,宋主薄来了。”小丫头站在门外通报了一声。

    钱如意站起身来,只见宋守义提着几包点心,站在门外。他来金山县的时候五十岁,如今才不过三五年的功夫,头发就都花白了。

    钱如意连忙将他请进来:“您怎么有空过来了?”

    宋守义将手里的点心放到桌子上,看了看钱如意明显憔悴的容颜,沉声道:“我来看看你。你且放宽心,陆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定然不会有事的。”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多谢您关心。”

    宋守义道:“当初来金山县的时候,我就没想着能回去。你放心,前头的事我会多盯着些的。你只管放心。”说完顿了顿,问道:“怎么不见孩子?这几天,乱糟糟的,要我说,你不如狠狠心,把孩子放到乡下去,或者干脆,送回京里。你要是觉得家里没有人看顾,不放心。我给书城写封信。你暂时将孩子托在我家里,让他夫妻照看着,这总是放心的吧?”

    不提孩子还罢了。提起孩子钱如意的心里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只觉得乱糟糟的,连嘴里都是苦涩:“孩子丢了。”

    “丢了?”宋守义闻言,大惊失色:“怎么就丢了?”

    钱如意无力的摆手,想要说话,无奈嗓子里堵得像塞了旧棉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许久才喘过来一口气道:“现如今,顾不上他了。只要我丈夫能平安归来。他还年轻,想要多少孩子没有呢?”她说着,转向宋守义:

    “宋翁,我再逞强也只是一介女子,出入不得厅堂之上。前头的事,拜托您了。”说着一拜到地:“朝廷大事,我丈夫的生死,全在您一肩担承了。”

    惊得宋守义连忙扶她:“我也只不过是个吏薄而已,也不敢夸海口能有什么本事,只是倾尽全力也就是了。”

    钱如意闻言,已经是感激不尽,再次伏身在地:“承您厚义,再受我一拜。”

    宋守义将她扶起来,想要再安慰几句,终究不知道说什么,转身走了。

    宋守义才走,孙氏拿着一封讣告走进来:“舅老太太没了。”

    钱如意早已料到二太太有些不好,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死了。她疲惫的向孙氏道:“去请二奶奶来。”

    孙氏一愣:“哪个二奶奶?”

    钱如意道:“就是常姑娘,以后切莫姨奶奶,常姑娘的胡乱称呼了。她是过了明路的,陆大人正儿八经的老婆,都叫二奶奶吧。”

    孙氏道:“似乎有些不妥。好歹也得等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才名正言顺。”

    钱如意道:“我认了的。”

    孙氏便不再说什么,片刻请了常云容过来。

    钱如意将那讣告递给她:“舅老太太没了。本该我亲自前往吊唁,只是我的身体实在是难以支撑,你便替我去吧。将家里的人都带上,或有忙得上忙的,就多衬衬手。”

    常云容犹豫道:“我年轻,又没有经过事,怕是有纰漏。”

    钱如意已经快要爬在桌子上了,整个人都显得有气无力:“自家人,无碍的。”

    常云容见她的样子,确实有些支撑不住。想了想道:“要不要和陆大人商量一下?”

    “不用,他男人家,自有男人家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听我安排就行。”

    常云容又问了些吊唁的事宜,钱如意常年跟在爷爷、奶奶身边,对于这样的事,耳听目染早已了熟于胸,一一交代了。常云容又担心她的身体,想要留孙氏或者赵大妹在家里照拂。

    钱如意道:“我舅舅那边两个小的都在月子里,也只有我舅妈一人支撑,人手定然十分的紧张。咱们家里人手本来就不多,你一并全带走了,只怕到时候也是不够的。不用管我,狗子在门上,有事我自然会叫他。”

    常云容便带着四个小丫头和赵大妹,王氏,雇了辆车往县衙去了。

    钱如意送她们出了院门,目送她们都走远了,吩咐狗子:“你好好看着门。我乏了,要睡一觉。别让人吵到我。”

    狗子点头:“嗯。”

    钱如意又嘱咐:“别光顾着贪玩,要记好了。”

    狗子道:“那我把门关上,你从里头将门栓了,看行不行?”

    钱如意夸赞道:“聪明的孩子。”于是将门关了,栓好。而后站在院子,望着空荡荡,静悄悄的院子,出了一会儿神。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找出一张麻皮纸来,比划了一下大小。而后在砚台中到了点儿水,一边慢慢的研墨,一边回想着在常云容屋子里看到的那副地图。

    想了一会儿,看墨研好了。她学着陆子峰的样子,从笔架上拿下一支毛笔,用手捏着,沾满了墨汁,在那麻皮纸上挥毫泼墨。不过一时三刻,就画出一幅似是而非的地图来。

    没办法,钱如意的手,似乎天生就笨。无论是写字还是做活儿,能做个笼统,似是而非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画完之后,她本想着给那地图上写两个字的。可是她的臭字儿,自己也知道的。

    不过,她有办法。从陆子峰往常写的字画里,找出自己想要的几个字。而后裁下来。然后去厨下打了细细的浆糊,用浆糊将那字儿贴在地图的楣首。

    别说,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一副山河跌宕,巨澜起伏的地图,配上上首那‘山河图’三个沉稳内敛的大字。谁敢说这是假图?

    钱如意端详了一下,觉得这副图她十分的满意,大约是她有生以来,最最得意的一件作品了。而后,她将那晾干了墨迹的山河图,折叠好。揣在袖子里,猫悄的溜进常云容的屋子里,将那一副山河图,用那箱子里包裹原来地图的油纸包了,依旧给放回原位。

    没错,钱如意要做的就是将常云容箱子里的地图也好,名册也好,都给她来个狸猫换太子,来个大调包。

283、看见你的背影才踏实

    她不但换了那地图,还用陆子峰的书,换走了那箱子了披着正常书籍明目的花名册。有陆子峰在的地方,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缺的就是书。好巧不巧,那箱子里有的,陆子峰这里也全都有。

    她来回跑了好几趟,紧张加上确实累,给她累得可是够呛。要不是二太太故去,给了她一个极好的由头把家里人都支了出去。就她这办事的效率,想要换掉那些书籍和地图,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身体上的疲惫,让钱如意再次躺下去的时候,很快就深沉入梦。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正睡的天昏地暗,忽听外头响起打雷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醒来,望着帐顶还发了一会儿呆:“不是才进二月么,怎么就打雷了?”

    这时,听见外头山响的拍门声:“如意,如意……”

    钱如意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打雷,原来是赵丰收在用力的拍门。要是钱如意再不醒,只怕他就将房门给拍裂了。钱如意应了一声:“干嘛?”一张口才发觉嗓子里仿佛着了火,刀割一样疼。

    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后去开门。

    只见站在外头的赵丰收脸都是青白的,一脸的紧张。看见睡眼惺忪的钱如意,他才松了一口气:“原来你是睡着了。”

    钱如意浑身无力懒言,白了他一眼,摇摇晃晃的回到床前,又倒在了上头。

    赵丰收走进来,站在床边看着她:“你这样可不行。吃了睡,睡了吃,身体会受不了。”

    钱如意无力的冲他摆了摆手:“别理我。”

    赵丰收向四周看了看,看见砚台里湿润的墨汁,眼神微微一怔。走过去拿起用完没有清洗的毛笔看了看,又看了看盛浆糊的碗,以及被钱如意剪的乱七八糟的字画。

    而后,他默默的将那些东西收拾干净。转身回来:“你穿上衣服,我带你去逛夜市。”

    钱如意睁开一条眼缝:“什么市?”

    “夜市。”

    无如钱如意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不去。”

    赵丰收将斗篷扔在她身上:“去吧。我白日里不敢到处走动,怕被人看见。如今天黑了,再不出去走走,透口气,会受不了的。就当陪我。”

    “不去。”

    “那夜市上,三教九流都有,万一能打听到陆子峰的下落呢?就算不能,万一能有点儿别的线索呢?你和我说,燕子坞附近有一处葬马坑,可是,我都派人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地方。这样下去,会坏事的。”

    钱如意闻言,心头一动:“夜市上果然能打听到消息么?”

    “总要去了才知道。”

    钱如意强打精神,爬起身来:“去。”

    她将斗篷披起来。赵丰收看了一眼:“你也给我找一件,好歹遮一遮眉目,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认出来。毕竟,金山县认识陆子峰的人可不在少数。我这个假的一下子就被戳穿了。”

    钱如意从柜子里找出陆子峰的披风来,抱在怀里:“我师兄总是忙,这件披风都没怎么穿过,还是新的。你可要仔细些。”

    赵丰收点头:“知道。”

    两人披上斗篷,一前一后出了房门,走到院子门口。赵丰收看见栓着的门:“怪不得我喊狗子,他只在外头应,原来被你关在门外了。”

    说着打开了院门。

    狗子听见门响,从门房里窜出来:“师父叫我吃饭吗?”

    实在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家里就剩下钱如意和狗子了。这娃晚了一天,早饿的前心贴后背了,又进不去院子,只能捱着。

    赵丰收道:“给你吃个拳头。让你看门,你却让你奶奶从里头将门闩上,那还要你做什么?”

    狗子知道自己错了,蔫蔫的垂着头不敢吭声。

    赵丰收道:“愣着做什么,带你吃好吃的去。以后再不好好看门,只顾着玩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狗子闻言,早就高兴的欢呼起来:“太好了。”完全没听到后头,赵丰收说要收拾他的话。

    出了经略司往前不远,白天的时候就是闹市。不过这个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钱如意睡了多半天,一天里也并没有吃什么饭,这时候脚步虚浮,走路仿佛踩在棉花上一般,拖拖踏踏的根本就走不快。狗子在前头一路欢呼的疾奔,跑出去很远才发现钱如意走得很慢。

    这孩子饿了一天,嗓子眼儿里都恨不得伸出手来抓东西吃。见状不由得焦急起来。

    要是换在平常,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去拉钱如意。这时候实在饿得狠了。试探着靠近钱如意,扶住她的胳膊:“奶奶,我扶着您走好不好,这样您走路就轻快些。”

    钱如意这个时候,真的很希望有人能够撑着自己,因为她实在是辛苦。可是,她希望的人,绝对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也绝对撑不住她啊。

    她望着狗子:“好孩子。我能走。”

    狗子见她温和,便胆大起来:“没事,我娘说我很有力气的。”

    钱如意忽然就心头发酸,要是笨笨在她身边,这会儿估计也是这般模样。陆子峰整日的忙碌,其实陪家人的时候很少,更别提带着妻儿出去游逛了。要不是赵丰收说起,钱如意至今都不知道,金山县还有一个叫做夜市的地方。

    好不容易走到大街上,这时候,白天栉比的店铺,大多数都打烊了。远远的看去,只有听风楼还亮着灯。

    狗子道:“奶奶,您不长出来,肯定不知道。听风楼的茶点是顶顶好吃的。上一次我吃了一块,差点儿把舌头都咽了。”

    这个钱如意还真不知道。她就和王氏路过这里的时候,进去点了一壶茶,附送一盘瓜子儿,一盘花生。就这还花了七八个大钱。

    临走王氏嫌吃亏,还非要将那瓜子儿、花生给带走。

    狗子见钱如意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转头向走在后头的赵丰收道:“你说是吧,师父。我没有说谎的。”

    赵丰收淡淡的点了点头:“嗯。”顿了顿道:“那师父今天就请你吃个够。不过,待会儿你吃饱了,就自己回家,把门看好了。

    要是没人来问,那最好。要是有人来问,你就说陆大人忙公务了,不曾回来。奶奶走亲戚了,也不在家。只有你一个人在家看门。”

    狗子痛快的点头:“好。”

    三人进了听风楼。那茶博士应了过来:“三位是楼上还是楼下?”

    赵丰收道:“楼下。”

    那茶博士听了,连忙将三人往里请。

    楼下都是单独的桌子,一个方桌旁边配着四把椅子,这时候,一个客人都没有。赵丰收选了一张桌子坐下,正对着大门口,只要一抬眼皮儿,就能看见进来的每一个人。

    狗子才一坐下,就忙不迭的喊:“我要千层酥,麻酱糕,桂花馓子,金丝饼。”

    那茶博士听见了,笑道:“你这孩子,还挺会挑。这几样,都是到了天傍黑的时候才做,只有这个时候来的客人才能吃着新的,热乎的。”

    狗子道:“我天天在这里玩儿,早打听好了。”

    茶博士又望向赵丰收:“您看……”

    赵丰收道:“再给他整碗粥,这孩子一天没吃饭,饿坏了。”

    茶博士为难道:“这个可有些不大容易,咱们家是茶楼,点心茶水那是要多少有多少,粥却不好得。”

    赵丰收给了他几个大钱:“劳烦去旁边买一碗。”

    狗子看见了:“师父,你把钱给我吧,我自己能去买。”

    赵丰收笑道:“你只管吃你的。累人走路,磨鞋不要钱的吗?”

    那茶博士顿时眉开眼笑:“谢您打赏。小的这就去买粥。几位看还需要什么,小的先安排起来。”

    赵丰收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哪里知道,因此道:“不计什么吧。”

    赵丰收道:“那就再来一碟白糖糕。一壶春山玉露。”

    茶博士很快就将点心和茶端了上来。

    钱如意看了一眼。只见那五样点心,都盛放在白瓷盘中。那白瓷盘轻盈脆薄,洁白如玉,连一丝纹饰都没有。一碟摆放着淡黄色的千层酥,一碟摆放着酱色的麻酱糕,一碟金黄的桂花馓子,带着油亮的糖色,一碟洁白的白糖糕,上头撒着如霜雪一般薄薄的白糖,点缀着几瓣儿嫣红的玫瑰花碎,另一碟金丝饼,却也是雪白的颜色,上头红色酱汁儿点着四点梅花。

    每一样点心盛放在这白瓷盘中都精致非常,只是数量都不多。也就几块。难怪狗子一口气就要了四样点心。这四样点心都吃进他的肚子估计也就半饱的样子。

    钱如意望向赵丰收:“你不吃的么?”

    赵丰收道:“我不爱吃这些。我爱吃烤肉。”

    狗子嘴里塞着点心,含糊不清道:“我师父还爱吃烧鸡。自己用柴火烧得那种。”

    钱如意道:“的口味倒是奇特。”

    赵丰收道:“没办法,吃惯了的。”他这一句若有所指。

    钱如意微微一怔,忽然就想起小时候,她十分的可怜赵丰收总是挨饿,便会去迷踪荡里,捉些野味来,烧烤了给他填肚子。

    这时,茶博士买了粥来。

    狗子埋头唏哩呼噜,几口就将那粥喝完了,又风卷残云一般,将眼前的点心往嘴里塞。

    赵丰收看钱如意看着那白糖糕,并不吃,于是道:“你不是最喜欢这个么?”

    钱如意摇头,苦笑:“我其实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只不过那时候……”她想到那艰难的岁月,不由得叹息:“人穷志短啊。那时候,我家里人口多,全家人为了我,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和心血。在如言看来,她给我的不过是几块点心,可那几块点心却能在那艰难的境地里,救我家人的命。我就算再不喜欢,也要装出喜欢的样子。”

    赵丰收的嗓子里忽然就被什么哽住:“那你为什么还拿东西给我吃?”

    钱如意道:“我心软呗。”

    赵丰收垂头,将原本就隐在斗篷风帽下的脸,隐藏的更深:“我要几辈子才能还完你的恩义呢?”

    钱如意摇头:“你不用这样,真的。”

    狗子全然不管这些,只管吃。他将一块金丝饼扳开,递向钱如意:“奶奶,你尝尝,这金丝饼可好吃了。”

    钱如意看去的时候,只见那雪白的饼皮里包裹着的馅料,一根根,一丝丝,一缕缕,金灿灿的黄,果然如同金丝一般。钱如意好奇道:“这是什么?”

    狗子哪里知道,他只知道好吃。越发的递到钱如意面前:“你尝尝。”

    钱如意接过去尝了一点儿,在口中品味了片刻:“牛肉松?”

    赵丰收意外道:“你怎知道这是牛肉?”

    钱如意道:“本来就是牛肉,不说是牛肉,还能说是什么?”

    赵丰收默然。

    钱如意顿时就奇怪起来。耕牛是极其宝贵的农耕资源。甚至朝廷立法里头,都将耕牛写进去,立为保护的重点。擅自屠杀耕牛,等同杀人,轻者杖三十,充军千里。重者杀头。

    所以,香金山县这样的小地方,极少有人尝过牛肉的味道,像钱如意这样,一口就尝出来的,绝无仅有。

    赵丰收将盘子里剩下的点心都堆到狗子面前,又吩咐茶博士:“照样子再给包上两份给这孩子带回去。”而后将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向狗子道:“结完账,余下的归你。”

    狗子顿时就高兴的两眼放光。

    赵丰收道:“只是,我吩咐你的话,你一定要记住了。听见没有。”

    狗子连连点头。

    赵丰收望向钱如意:“既然你不喜欢这些,我带你去吃别的。”

    又叮嘱狗子:“吃完别乱跑,回家去。”

    这才带着钱如意,出了听风楼,顺着长街往前慢慢的走:“你说你忽然觉得我很陌生。刚刚那一刻,我又何尝不是那样的感觉呢?”

    钱如意跟在他身后,无语。

    赵丰收忽然站住了脚步:“就连咱们两个现在像这样走,都是从未有过的。以前,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你走在我的前头。我只要看见你的背影,心里就踏实。”

    钱如意依旧无语。她之所以这样的不开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嗓子疼,浑身无力,气短自然懒言。

    赵丰收没听见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忽然唤了她一声:“如意……”

    “嗯?”钱如意抬头。赵丰收的身材,对于她来说太高了,她只好抬起头看他。

    赵丰收走回来,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将她额前乱发拂去。

284、鬼市

    赵丰收走回来,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将她额前乱发拂去。手伸出来却停在了半空中,最后颓然的垂了下去:“你跟在我后头,我不放心。还是你走前头比较好。”

    钱如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呢?”

    赵丰收眼中顿时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你不信我么?”

    钱如意摇头:“我实在走不动了。”

    赵丰收自然留意到了她苍白虚弱的模样,他蹙眉道:“可是,怎么办呢?”赵丰收的为难之处,钱如意理解,也正是她还敢信他的原因所在。

    赵丰收时时刻刻都在以她为重,为她思考。男女有别,他从来都很好的保持着和钱如意的距离。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钱如意的清名。这样一个男人,钱如意有什么不敢相信的呢?

    赵丰收向四周看了看,见路边一个小店还透着灯光,于是将钱如意带了进去。原来是一家小小的面馆儿,老板已经准本收拾起来,上门板了。见来了主顾,于是那妇人就来招呼。

    赵丰收要了两碗面,店家先做着,然后留下钱如意就出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面好了端上来。钱如意一看,葱花素面。

    那老板娘有几分歉意道:“实在对不住,这酱料都买完了,只能委屈姑娘吃碗素面。”

    钱如意道:“无妨。你这面倒是让我想起我奶奶来了。”

    老板娘受宠若惊:“那可是好。姑娘要是喜欢,就多吃点儿。我这里尽有的。”

    钱如意便挑着面条在那里慢慢的吃。不是她不想快,她除了说话,其余干什么事都快不了。

    正吃着,赵丰收从外头回来:“都得了。”见钱如意正在吃面,他端起另一碗就开吃:“老板,有没有糖蒜,来一头。”

    “有的。”

    钱如意下意识道:“我师兄不吃蒜。”

    赵丰收一怔,抬起头道:“他是他,我是我。”

    “可……”

    赵丰收安抚她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他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又闭上,最后垂下头,声细若蚊道:“如意,你还记得以前的你是什么样子么?”

    钱如意顿时就怔住:“以前……”

    这时,老板拿了糖蒜过来。赵丰收将那蒜发狠一般拿起来塞进嘴里,一口全嚼吧嚼吧吃了,而后才端起碗来,将面条吃的唏哩呼噜。

    那老板笑道:“你这人吃饭也是奇怪。我见过那么多的客人,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的吃法。先将蒜一口吃了,再吃面。”

    赵丰收道:“你开面馆,难道还管客人怎么吃?”

    那老板笑道:“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赵丰收道:“这算什么。我见过一个人,吃包子不吃馅,吃青菜里头绝对不能掺进去白菜。”

    那老板笑道:“这大约是那有钱人家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哪有这样的吃法?要是只吃包子皮,那直接蒸馒头不就行了?只吃青菜,那就不切白菜不就行了。何必又做了,又糟蹋呢?”

    赵丰收虽然在和老板说话,眼睛却是望着钱如意的:“这还真不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

    那老板道:“那就是被家里惯的。”

    赵丰收低头吃面,没有否认。

    之前的钱如意,确实是被家里人惯着,虽然出身贫苦,身体又羸弱,那是那份矫情和飞扬跋扈,真的是丝毫不输那些穷人心目中,娇生惯养的孩子。

    可如今,她浑身的锋芒和棱角都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浑身疲惫的小女子,就算是笑着,也了无生气。

    两人吃了饭。肚子里有了食物,钱如意才浑身暖和起来,也感觉并不那么疲惫了。走出面馆来的时候,只见街边停着一个滑杆。

    所谓滑杆,就是用两个杠子,绑在椅子两侧,有人抬着就能走。

    赵丰收扶钱如意上了滑杆,他自己就在旁边慢慢的走。

    夜色很黑,街上的灯火渐次熄灭,渐渐的也归于黑夜。

    抬滑杆的两个人穿着黑衣,闷不做声的只管先前走。黑夜中根本就看不清长相。钱如意坐在滑杆上,黑夜中只能听见脚步细嗦的声音。

    此行要不是赵丰收带着她,打死她,她都不敢来。

    走了一段之后,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但是各自都笼罩的巨大的披风中,没有披风的,也都带着斗笠,将斗笠的边缘压得很低,一看就是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面目的样子。

    这些人,都静静的赶路,连脚步声都很轻。乍然看去,仿佛百鬼夜行。

    这时,就算钱如意心中有疑问,也只能暂且憋着。因为,在这寂静的暗夜之下,贸然开口无疑是一件惊悚的事情。搞不好,那些鬼魅一样的行人,会都看过来。光是想一想那情景,就够毛骨悚然的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带城墙。

    金山县的城墙年久失修,多有破损,眼前这段城墙上就又个缺口。在那缺口两旁,有黑衣蒙面的人把守。那些行人走到那里,将一件什么东西给那把守之人看了,才能过去。

    钱如意看向赵丰收,赵丰收的样子很轻松,很坦然。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到了近前,那把守之人看见坐在滑杆上的钱如意,伸臂将一行人拦住。只见赵丰收从怀中拿出一件什么事物一晃。那把守之人便退后让行。

    过了城墙之后,外头大路上的行人比城内更多。而且和城内出去的这些人不同,那些行人有三五成群的,也有牵着马匹的。那马匹上大多都驮着货物。似乎是交易的样子。

    转过一片松林,不远处星火点点,仿佛鬼火飘忽的样子。

    再往前走,人就更多了。熙熙攘攘,真的仿佛集市一般。只不过,在昏暗的灯笼下,无论是卖家还是买家都蒙着面孔,各自悄然

    无声,即无吆喝声,也无讨价还价声。许多人聚集在一起,竟然静悄悄的,要不是走近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这里是个集市。

    滑杆难以同行,钱如意便从滑杆上下来。

    赵丰收冲那两个抬滑杆的摆摆手。那二人猫悄的抬着滑杆,将身隐在黑暗之中。

    而后,赵丰收伸手牵住了钱如意的手。钱如意明白,他是怕自己走丢了。话说在这诡异的地方,走丢了定然是十分不妙的事情。

    两人在无声的集市中漫步而行。

    在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排排的地摊摆开。经营的货物也是各不相同。有皮货,有瓷器,香料,铜铁,甚至人。

    十几个黄头发,白皮肤,绿眼睛的少女,被人用细细的铁链拴着,像牲口一样被一字排开。任凭人挑选。旁边是精壮的男人,皮肤像树皮一样呈棕色,头发仿佛钢针一般根根竖起,身材高大,肌肉虬结。像钱如意这般的矮个子,扬起头来只能看见他们的下巴。

    光是这块头,钱如意站在他们面前都有压迫感,仿佛只要他们随意的一脚,就把她给踩成泥了。

    赵丰收见她有惊惧之色,转而带她来到一个香料摊子前。在众多摊贩之中,唯有这个摊子的主人是个女人。看见赵丰收,先抛了个媚眼儿过来,钱如意赫然发现,她的眼睛竟然是湖蓝色的。

    赵丰收对于那个媚眼儿根本就无动于衷,伸手从摊子上拿起一盒胭脂来。向那女人比个手势。

    那女人也回他一个手势。

    钱如意根本就看不懂两人比划的什么。就只见赵丰收伸手向钱如意,示意她拿钱。刚才他把钱袋交给钱如意了。

    钱如意会意,将钱袋还给他。

    赵丰收看也没看,将整袋钱扔进那女人怀中。

    钱如意只觉得眼皮直跳,一阵阵的头疼。要知道,赵丰收之前不过是个乡下汉子,连铜板都没见过几个的。如今为了买一盒胭脂,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一袋子的钱都给出去了。

    赵丰收将那盒胭脂递给傻眼了钱如意,而后牵着她继续慢慢的向前转悠,就仿佛白日里赶集一般。

    不走不知道,这一走,钱如意才知道这集市之大,竟然绵延数里之长。

    期间,赵丰收偶尔和什么人比划两下,反正钱如意也看不懂他们比划的什么,只管好好的跟着赵丰收,不把自己走丢也就是了。

    钱如意脚程慢,断断续续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能走到集市的尽头。赵丰收带着她折身往回走,这一来一回就用了快两个时辰的时间。抬滑杆的还在原地等候。钱如意重新坐上滑杆,往回走。这个时候,只见那集市上,无论是摊主还是买客都开始陆陆续续的四散离开,周围的大路,小路之上,密密麻麻都是四散离开的人流。

    等钱如意坐着滑杆走到城外的树林边时,再回头看,只见原来集市所在之地已经黑寂一片,连灯光也没有了。仿佛那里从来就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进了县城之后,又走了一段。赵丰收让那滑杆将钱如意放下。那二人转身抬着空的滑杆,风一样走了。同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赵丰收看向钱如意,这才开口:“走吧,天不早了。再有个把时辰就要亮了。咱们也该回了。”

    钱如意早憋了一肚子的话:“那就是你说的夜市?”

    赵丰收点头:“也叫鬼市的。”

    钱如意没有再说什么?一则是她走了大半夜,累了。二则,她现在面对赵丰收真的无话可说。

    赵丰收却接着道:“所以,你不用再猜疑我什么了。朝廷现在要推行的开关通商大计,是无数边民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如果这件事做成了,以后我们便可以大大方方的在白天里交易,再也不用这般鬼鬼祟祟的。”

    钱如意后知后觉:“你也做生意么?”

    赵丰收反问:“为什么不呢?”他望着黑暗的天幕:“难道咱们受的穷苦还少么?如果能够过得更美好一些,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钱如意心里却五味杂陈:“你说,这件事我师兄知不知道?”

    赵丰收摇头:“这个不好说。别说金山县了,连四周的州县都算上,不知道鬼市的人,或者没有听说过鬼市的人,估计不多。像他那样位高权重的人,按说没道理不知道。”

    钱如意再次沉默。陆子峰绝少和钱如意说起外头的事情。

    两人漫步回到家门前,东方已露鱼肚白。赵丰收看着钱如意:“回吧。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的睡一觉,饿了就自己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养好精神等着。只要陆子峰还活在世上,我一定帮你把他找回来。就算他不幸……尸首我也给你找回来。”

    钱如意点头,转身进了院子。

    只见院子里空荡荡,静悄悄的。她的心里也一瞬间空落落的。她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想给自己加油,这才发现,赵丰收在夜市上,用一袋铜钱买的那盒胭脂还握在她的手中。

    她将那盒胭脂托在掌心,细细看去。只见那胭脂的盒子黝黑光亮,上头的花鸟图案,仿佛镶嵌在里头的一般,栩栩如生,浑然天成。

    她看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材质制成的。

    而后她打开盒子,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啥是好闻。那红红的胭脂膏子盛放在黑亮的墨色盒子中,红是火焰,莹润如同宝石。

    这盒胭脂,还是钱如意有生以来得到的,第一件化妆品。她试探着用指头沾了一点儿,涂在唇上。想要看一看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院子里。

    她走进屋里。

    因为天色还没有亮,屋内光线很暗。她正想要点亮蜡烛,忽然嗅到一丝什么东西燃烧过后的味道,很轻,很淡,如果不是钱如意正好要点蜡烛,才想起那是蜡烛或者灯油的味道,估计就会忽略过去。

    她昨天一夜没在家,谁在她的屋子里点灯了?

    她将烛台上的蜡烛看了一眼,那蜡烛明显比之前短了许多。也就是说,她不在家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过。

    回想起赵丰收之前嘱咐狗子的话,钱如意恍然大悟,赵丰收之前就知道,晚上会有人来,所以借口带她去夜市,将她支开。昨夜来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来?赵丰收怎么知道的?又或者,是不是就是赵丰收派的人呢?

    钱如意一头雾水,自然是想不明白的。

    她将蜡烛点亮,而后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唇上的胭脂。比起之前整张脸苍白的颜色来,唇上的红色显然让她整个人的气色都显得好了许多。

285、不像官太太

    她将镜子放下,站起身,端了脸盆,拿了手巾。去灶下烧热水。

    而后给自己认认真真的洗了一把脸。又吃了些东西。

    回到屋里,再次拿起镜子看的时候,她似乎又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找到了一丝以前的自己的样子。

    她爬上床,给自己盖好被子,真的像以前那样,安心的睡去。

    不管是因为赵丰收的话也好,还是为了自己也好,她都觉得,她确实应该好好的保重自己。她如今还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她这一觉睡的十分的深沉。等她醒来的时候,难得的神清气爽。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种轻松畅快的感觉了。而后,她起身去灶房里,生活煮粥。

    这些事情,无论是七嫂在的时候,还是再往前还在京里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丢下不做过。就像王氏说的,她是一个最不像官太太的官太太。

    钱如意煮好粥,喊了狗子进来吃饭。

    狗子跑进来,怀里还抱着昨天晚上打包的纸袋子。递向钱如意:“奶奶,您也吃。昨天您都没有吃什么。”

    钱如意笑道:“你吃吧。我是大人,不爱吃这个。”

    狗子高兴的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谢谢奶奶,您真好。”

    钱如意望着他:“昨天晚上,你回来后有没有人来过咱们家?”

    狗子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被一只猫给吓了一跳。我半夜口渴,进来找水喝,不知道哪里来的死猫,竟然跑到屋子里去了。把我吓了一跳。”

    他说着,转过话头:“奶奶,我娘什么时候回来?”

    钱如意道:“大约是快了吧。今天不回来,明天就会回来的。”

    狗子一边喝粥,一边道:“我以前可怕我娘不在家了。”

    钱如意顺着他的话头问道:“为什么?”

    “我怕我娘被我爹给卖了啊。我奶奶不喜欢我娘,总让我爹打她。打得可厉害了。还说要卖掉她,换银子给我叔叔读书用。不过,我现在不怕了。奶奶是好人,七奶奶也是好人,你们不会把我娘卖了的对不对?”

    钱如意点头:“对。不过,你自己也要有出息才行。除了你,没有人能永远保护你娘啊。”

    狗子点头:“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门开着,怎么门口连个人都没有?”

    狗子眼睛一亮:“我娘回来了。”说完丢下碗就跑了出去。

    就听孙氏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让你看门,你就知道玩儿。”

    狗子有些委屈道:“是奶奶叫我吃饭呢。”虽然委屈,但是不难听出孩子语气中见到母亲的欢愉。很多时候,幸福就是这么简单,相亲相爱的人,能够守在一起,有饭吃,有衣穿。

    孙氏闻言,忙忙的走进灶房:“哎呀,这怎么使得。是我们做奴才伺候奶奶才对,如今反倒让您帮我照顾孩子。”

    钱如意淡然道:“自你母子进了家门,我就没有将你们当成过下人。在我心里,大家就好像一家人一样。彼此照顾不是应该的吗?”

    孙氏闻言,鼻子一酸便红了眼眶:“我们母子两个遇见您这样的人家,上辈子定然是积了大德的。”

    钱如意看了看外头,见只有孙氏一人回来了,于是问道:“她们呢?”

    孙氏道:“您料得不错。舅老爷那边确实忙乱成一锅粥了。连个小舅奶奶都在月子里,家里人手又少,虽说王嫂子是个利亮的人,可是没有人手也是白搭。幸亏您让我们都去了,这才不至于顾住东面,丢了西面。

    因为狗子留在家里,咱们家二奶奶怕我担心孩子,让我一早回来看一眼。要是您没什么旁的吩咐,就还回去帮忙。”

    钱如意道:“还没有安排妥当吗?”

    孙氏道:“要是按照平常百姓人家,早该安排妥当了。可是舅老爷们孝顺,说什么不肯亏待舅老太太,打定了主意要风光大葬。

    光是停灵就要停七七四十九天。舅老太太又是有朝廷封诰的老诰命,如今没了,还要上报朝廷。那些远的,进的绅士们,听到了消息,又都纷纷的来吊唁。估计还有得忙。”

    钱如意道:“你回去和舅舅说,知道他伤心,可是二太太已经走了。也要顾着些活人。家里正经的人手不够,能不要搞那些虚的,就不要搞了。”

    孙氏不解道:“这是大事,舅老爷有心,不好么?”

    钱如意道:“人死如灯灭。死后千般,都不如生前尽孝。我舅舅已经很孝顺了。葛家遭难,一应家私都被烧了个精光。他如今靠着微薄的俸禄,养活这一大家子,正该精打细算,谨慎过日子才对。整那些没用的排场做什么?”钱如意说着看向孙氏,知道她也是个胆小不敢多言的性格,转而道:“这样,你就盱个没人的空档,私底下悄悄的把我这些话和我舅舅讲了。他听也行,不听也罢。”

    孙氏点头:“哎。”

    钱如意道:“你急忙忙的走来,也累了。先坐下歇一歇,正好有现成的粥饭,吃一些垫垫肚子,等会儿回去,怕是没人能想起来招呼你们吃饭。”

    孙氏道:“可不是么?光是那迎来送往的事情都做不完,哪里还顾得上吃饭?就连睡觉,都是不计那里,眯一会儿就得了。咱们家二奶奶,往日看着不声不响,温温柔柔的。这到了事儿上才知道,是个女金刚一样的人物呢。我们这些干惯了活儿的,都不如她扛事。她一天一夜没合眼,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些儿,真真是了不起。”

    钱如意听了,心里顿时就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孙氏胆小懦弱,也并没有什么心眼儿,只管说着:“奶奶,您和陆大人的眼光是顶顶好的呢。等将来,狗子要娶媳妇的时候,千万的求您给掌掌眼。”

    钱如意淡淡应了一声:“嗯。”转而问道:“你从外头来,可听到什么没有?”

    孙氏道:“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昨儿咱们家陆大人忽然点起兵马来,可是将大家伙给惊吓的不轻,还以为又闹土匪了呢。”

    钱如意道:“那就没有人议论么?”

    孙氏摇头:“没有听见。知道是咱们俩陆大人闲来练兵,大家也就揭过了。陆大人真正的该练一练兵马呢,万一哪天再有歹人生了歹心的时候,练好兵马好去打他们。”

    钱如意便道:“那你快些吃,等吃过了饭,我和你一起过去。”

    孙氏看了看钱如意,见她气色好了很多。于是便点了点头:“是。”

    她匆匆喝了两口粥,便和钱如意一起出门,到了门外又嘱咐狗子好好的看家。两人才出家门不远,就见一辆芦棚车向这边走来,常云容伸出头来招呼钱如意:“姐姐要去哪里?”

    钱如意道:“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常云容道:“舅老太太的灵柩,今天送回乡下去了。县里没什么事情,所以我就先回来了。赵家嫂子带着那几个小丫头在那里支应着呢。”

    因为到了家门口了,常云容就打发那车子走了。自己下来和钱如意一道儿往回走。

    钱如意向孙氏道:“你腿脚快,先回去烧些热水来,一会儿你二奶奶好洗漱。”

    孙氏闻言去了。

    钱如意道:“家里昨夜似乎进人了。”

    常云容一惊:“那你有没有伤着?”

    钱如意摇头:“我没事。就怕那人是冲着你屋里的东西来的。”

    常云容想了想道:“先回去看看再说。”

    两人一起进了厢房,只见常云容那几件简单的首饰,一样儿没丢,独独不见了放在墙角的两口旧箱子。

    常云容失色道:“这可怎么办?”

    钱如意道:“也许不是什么坏事。既然能是高来高去,神不知鬼不觉将两口箱子带走的,想要我们的性命还不是跟玩儿一样?如今不见了也好,省得生出别的事端来。”

    常云容也是无奈,只能叹息。

    孙氏烧好了热水,她自去洗漱了。又吃了点儿饭,这才又到钱如意的屋子里,向钱如意说那葛家的事情。

    常云容这两日也是真的忙得不轻。

    王氏一向不在葛世文身边,对家中的人员,杂事并不熟悉。自然手忙脚乱。常云容去了之后,又是帮她安排人照顾那两个小妾坐月子,又是帮她搭理丧仪账册。因为,王氏是不识字的。许多迎来送往的要记账。光是这一项,就够王氏挠头了。

    葛世文三兄弟,在外头应付那些乡绅旧友就已经够忙了的。还要守灵。根本就顾不到内里的事儿。

    这也还罢了。昔日那些亲戚们,听说二太太去世了。都换了悲伤欲绝的脸面,争先恐后的到县衙里来吊唁。

    她们人多,王氏一人力寡。一时争吵搅闹起来,也多亏了常云容从中调停。

    所以说,这两日她确实忙的不轻。

    钱如意见她的脸上露出疲惫之色来,便让她回去休息。

    而后,钱如意走到院子门口,叫上狗子,挎个篮子出门买菜去。

    其实,买菜是次要的,主要的是,她想多出去走一走,万一能够打听到陆子峰的消息呢?或者能打听到笨笨的消息也行。什么事情,只要做,就总比不做强。

    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买了些青菜、豆腐之类的,其余却一无所获,只好回来。才走到经略司前,看见一个樵夫模样的人,在经略司前的空地上探头探脑的。

    钱如意向狗子道:“去叫那个人过来,问问他想干什么。”

    狗子听了,站在那里叉腰高喊一声:“哎……”

    将那人吓得转身就跑。

    狗子见了,急忙去追。好不容易才追上去,气喘吁吁的将那人领了过来,望着钱如意道:“喏,这位就是我家奶奶了。我没有骗你吧?”

    那樵夫看见钱如意,不过是个极为普通的农妇样子,因此脸上的惊惧之色才缓和下来:“你这妹子,有什么话和我说就是,做什么让孩子大呼小叫的?差点儿没把我的魂儿吓飞了。”

    狗子追他,累得够呛:“你还说,我又不是鬼,你跑什么?”

    那樵夫闻言,紧张道:“小孩子家家,怎么这样的不懂事,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大呼小叫的?回头惊动了官老爷,出来给你捉住咔嚓了。”

    狗子道:“我又没做坏事,咔嚓我做什么。”

    那樵夫道:“咦,你这孩子可真的却调教。这可是经略司,那正堂主事的外号你知道不?活阎王。你在阎王爷门前叫唤,不是活得腻歪了么?”

    狗子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才活阎王,你全家都活阎王。我们家大人可好了。才不是阎王。”

    那樵夫看狗子实在顽劣,难以沟通,于是转向钱如意道:“大妹子,你可别嫌我说话难听,你家这孩子的脑壳,大约是有些问题的。看着挺激灵的娃儿,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钱如意对此未置可否,望着那樵夫道:“我买菜路过这里的,看见大哥在这里张望,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那樵夫向左右看了看:“是有件事,原本我打算去报告县太爷的。可是,进了城才知道,县太爷的老娘去世了,如今正办丧事。

    我寻思着,大老远的也不能白跑一趟,下一次要来的时候,谁知道就到了什么时候了呢。

    后来听说,经略司衙门管的宽,不光咱们县里的事情他们管着,关内州县都归他管。于是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可是,这里忒是阴森,我来是来了。可走到这里,再不敢往前了。别因为一件旁的事,再把自己小命搭进去,那可就不划算了。你说是不是妹子?”

    钱如意听他说了一大堆,也没说到正点儿上,于是问道:“大哥,您到底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值得特意进城来一趟?”

    “咦……”那樵夫两眼圆瞪,一脸了不得的神色:“我是打柴的,常日里在山里钻。前些天不小心从山坡上滑下去,原本想着,可是完蛋了。这下活不成了。谁知掉在一块软地上,只是将那土地砸出个坑。我爬起来一看,那坑里有快骨头。当时还把我吓了一跳,后来壮起胆子一看,那骨头看着像是牛的骨头。于是我就往外拽了拽,这一拽不得了,那片洼地里头,埋的都是牛的骨头啊。咱们大业,不让擅自屠杀耕牛的。不知道谁杀了那么多的牛,把骨头埋在那里。你说这事大不大?”

286、搅起风波

    钱如意在听到他说发现了许多牛骨头的时候,就心头一跳。听完他说的话,连连点头附和:“这确实是一件大事。”转而又道:“那你怎么不去衙门里检举呢?检举私杀耕牛可是有奖励的。”

    那樵夫闻言,脸上露出苦笑之意:“我这不是不敢吗?”

    钱如意道:“这样,我领你去。”

    “那怎么使得?要是经略使连你一起杀了,那不就成了我的罪孽了么?”

    钱如意道:“没事。你只管跟着我去就行。”

    那樵夫想了想,终究抵挡不过那奖励的诱惑,又或者他真的一片赤诚之心,因此点了点头,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道:“好,咱一起去。要是得了奖励,咱一人一半。”

    钱如意点头:“行。”将菜篮子递给狗子,向经略司大门口走去。

    那樵夫在她后头,才走两步,早就将那义无反顾的气概都消磨光了,只剩下畏首畏尾。等到了门前,顿时就又打起退堂鼓来。

    钱如意伸手拉他:“你真的不用怕,只管跟着我走就行。”

    她越拉,那樵夫越害怕,向后瑟缩着:“我看还是算了吧。有命挣,没命花也是白搭。”

    钱如意的小身板子,哪里能拉得住他呢,记得大喊:“来人呐,赵将军……”

    赵无名从门内一步跨出来,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威风凛凛仿佛煞神,喝道:“何人喧哗?”

    那樵夫顿时就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不关小人的事啊。”

    赵无名先是听见钱如意的高呼,走出来看见两人拉拉扯扯在一起,并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以为钱如意被人欺负了,顿时就暴怒起来,大喝一声:“该死的鼠辈,竟敢在经略司门前撒野。”说着,几步跨下台阶举足就要踢踹那樵夫。钱如意见状连忙制止:“且住。”

    赵无名收住腿脚,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将军息怒,这人是来检举的。被我遇见了,有心引荐他来。谁知他到了门前又害怕起来。不敢进去了。”

    赵无名听了,还是一脚将那樵夫踢个跟头,只是没有太用力气罢了,唾弃道:“无胆鼠辈,连个女人都不如。”

    那樵夫就是个平头百姓,早就被赵无名的气势给吓个半死,因此也不敢反抗,只是跪在地上磕头。

    赵无名喝道:“还不快起来,跟我进去。”

    那樵夫吓得头摇的像拨浪鼓:“草民不敢了,再不敢了。”

    赵无名道:“你不是要检举么?怎么,戏耍老爷?”

    “不……不……”那樵夫都快吓哭了,看向钱如意:“大妹子,你可是把我害苦了。”

    赵无名喝道:“胡言乱语。”

    钱如意道:“去吧,我保你没事。”

    那樵夫哭丧着脸:“看着样子,你和这里头的人是熟识的,等会要掉脑袋的时候,说不得只是掉我一个人的。你自然说无事。”

    赵无名早已不耐烦起来,伸手揪住他的脖领子,将他揪起来:“这般啰哩啰嗦,婆婆妈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那樵夫到了此时,只好装起胆量,硬气骨头跟着赵无名向里走。见钱如意站在一旁未动,想到待会儿自己要是死了,都是这个女人所害,顿时有些不甘心,因此向赵无名道:“这个妹子说要和我一起去检举的。”

    赵无名看了钱如意一眼。

    钱如意道:“你前头走,我后头就跟上。谁要是再打退堂鼓,谁是狗熊。”

    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进了经略司大门,来到大堂上。

    赵丰收正坐在案后看着什么,见有人进来。抬头一看,顿时诧异起来,望着钱如意:“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钱如意道:“我买菜回家,遇见这位大哥,说要检举。只是他一个人不敢进来,因此就带他来了。”

    赵丰收问那樵夫:“你要检举什么?”

    那樵夫将他发现了一个埋葬牛骨头的大坑说了。

    赵丰收精神一震,他早就打点起人马,就等着人来检举。可惜钱如意说的太过笼统,他跑出去找那葬马坑的人,至今没有信息回来。没想到歪打正着,被这个樵夫给发现了。

    只不过,那樵夫以为那些骨头是牛骨头。赵丰收少不得将错就错,当作是追查私杀耕牛的案件来做。他当即就抖擞精神,点起人马来,要往那葬马坑去一探究竟。

    临要走时,发现钱如意还站在一旁,于是道:“你先回去吧,有了信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那樵夫这才傻眼了,望着钱如意:“陆大人你也认识么?”

    钱如意点头:“你只管跟着他们去,给他们指路。你的奖赏肯定一分不少的都给你。我也不分你的。”

    “那怎么好意思。”

    钱如意道:“你检举了这样大一件事,就是立了大功。我还要替我丈夫谢谢你呢。时间紧迫,不然我肯定请你到家去,吃了饭才走。”

    “你丈夫?”那樵夫彻底懵了。

    一旁的赵无名伸手揪住他的脖领子,拖着他向外走:“啰哩啰嗦,和你说话的大妹子,就是陆大人的媳妇。”

    那樵夫顿时惊喜起来,转着头,勾着脖子问道:“您原来是陆夫人。”

    钱如意点头。

    那樵夫这才将头转回去,一叠声道:“怪不得,怪不得……”

    赵无名道:“管好你的眼睛。你小子走运,立了大功,我不打你。”

    那樵夫连连称是。

    看着人马呼啦啦的走远,钱如意心里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陆子峰已经失踪好几天了,到如今一些儿消息都没有。她这几日过得,比过去三十年都难熬。说是死去活来,也不为过。

    宋守义在一旁,看见她一脸怅然的样子,走过来安慰道:“会没事的,你先回去歇着吧。”

    钱如意点头,依旧从前门出去,转过围墙会侧院去。

    孙氏已经在洗菜做饭。钱如意舀了点儿热水,进屋里外换了干净的衣服,洗干净手脸,去到院子里的天地桌下,虔诚的上香祈祷。她原来不大信奉这个。所以,偶尔说起神鬼之事也都是戏耍之言。如今却是一千一万个诚心,盼望着这世间真有鬼神,看在她诚心祷告的份上,助陆子峰一臂之力。倘若他尚在囹圄,求鬼神助他脱困。倘若他尚在伤病之中,求鬼神救他病厄。

    赵丰收带着人马,第三天才回。与此同时,一件历年来绝无仅有的大案惊爆在百姓中间。

    燕子坞发现了大量的牛骨。经略司要追查那牛骨的来处。但凡知道线索,检举者,赏银十两。

    十两银子,对于平民百姓之家,可不是小数目。原本人们多是半信半疑,可是,那个检举有功的樵夫,真的得了银子,而且因为他是第一个检举的人,得到的奖赏分外丰厚一些。经略司不光给了银子,还在县城里给了他一所大宅子,安置老小。原本深山老林里讨生活的一家人,无异于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这个消息穿开来,谁不心动?别说金山县的老百姓了,玉匣关内的穷苦人家,都瞪大了眼睛,巴不得发现点儿什么好来检举了领奖赏。就连十几年前,隔壁儿媳妇和老公公私通的破事都检举出来了。一时间,玉匣关内,风声鹤唳,人人检举,人人自卫。

    经略司前的空地,原本冷冷清清,几天的功夫就门庭若市。那检举的人从经略司大门前,一直排到了城门口。

    经略司里原来的几个人根本就不够用。赵丰收趁机在民间征召青壮,充盈府衙。

    俗话说得好,秀才起事,十年不成。这件事要是交给陆子峰去做,他也是能做好的。只不过,以他的性格,定然是不显山,不露水那种,以春风化雨的柔和手段,于悄无声息之中完成。

    这样做是减少了很多干戈,但是所耗费的时间也是非常久远的。很明显,朝廷不会容他这样慢慢图之。

    如今换了赵丰收,谁能想到他原本木讷胆小的一个人,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只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将玉匣关内这潭表面平静的潭水,给搅和了起来。

    各种消息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最后经过筛检,整理归总在钱如意的案头。

    陆子峰有事不会和钱如意说,尤其是前头的事情。赵丰收不一样,他如今冒名顶替陆子峰的目的,就是为了帮钱如意的。所以,无论前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会事无巨细的告诉钱如意。

    巨大的信息量,令钱如意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伤春悲秋。

    她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子,没有什么恢宏壮志,也没有什么先天下后自己的奉献精神。她如今所做的一切,就一个目的,找回她的丈夫陆子峰,如果能够顺便找回自己的孩子,那是最好不过的。

    永远不要小瞧老百姓的力量。

    不到十天的时间,金山县许多旧案都得以重见天日。本来回家守孝的葛世文都不得戴孝回来上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管怎么说,二太太终究是葛世文的庶母。庶母也就是妾,妾等于奴。葛世文为二太太守灵,是他这个人忠孝节义的表现。但是,还远到不了为二太太而放着官不做,回家专心守孝三年的地步。

    因为,没有主子给奴才守孝的道理。这是大逆不道的,无论礼制还是风俗都不能容忍的。

    不管葛世文因为二太太的故去,心中再怎么悲伤。金山县如今居于关内风波的正中央,他都不得不重新回来理事。

    也因此,葛世文成了金山县历年以来,审结案件最多的一个县令。没办法,很多的陈年旧案,都在这一场风波之中被重新翻出来。无数的线索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他想不审都不行。

    这种情况下,那三万大军,加上老贤王留下的人,大约四万多兵马。顺理成章的被赵丰收分割成无数的小队,分散于各处当差。事儿多了,要用的人自然多,这也是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

    在这过程中,钱如意发现了赵丰收这个人有个毛病,他自己闲着,但是似乎十分不乐意别人闲着。但凡他能想到的,看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被他支使的团团乱转。

    就比如现在,钱如意在一大堆的案卷之中,大海捞针一般的寻找陆子分的下落,而赵丰收则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前看天。

    没错,就是看天。他小时候就这样,钱如意一直以为那是他傻的表现,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那是因为他无聊的表现。

    钱如意已经在案卷中埋首寻找了好几天了,说实话,她的承受能力是十分的弱的,能够撑这么多天,已经是超能力了,只因为她知道,自己毫无退路,才能做到眼前这样。

    如今赵丰收又一副闲极无聊,若无其事的样子,令钱如意心里十分的恼火,可转念,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向他发火呢?

    如此的心念辗转,钱如意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

    赵丰收转过头来:“你要是闷,等天黑了,我带你出去散步。现在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钱如意道:“我的家,难得不由得我来去么?”

    赵丰收指了指对面的厢房:“你看到她,要怎么解释?”

    钱如意知道,赵丰收说得对。现在,经略司当差的,原来的老人,都知道赵丰收这个陆大人是冒牌的,唯独家里这些人不知道。

    钱如意道:“我就自己在外头走走,透透气。”

    赵丰收转过话题道:“我琢磨着,朝廷应该快来人了。”

    钱如意道:“我不关心那个,我只想知道,陆子峰还活着没有,他在哪里。”

    赵丰收道:“肯定活着。”

    钱如意抬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赵丰收走到案前,在一对案卷之中扒拉了一会儿,找出来一个转向钱如意:“这个……”

    钱如意看的时候,原来是有个小商贩,看见一个老头,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年轻人,被人追逃往关外去了。

    钱如意之前看见过这条信息的,只不过没有过多留意。这时候被赵丰收特意找出来,她瞬间就有些恍然了。可还是不敢确定:“你怎么知道这就是说的陆子峰?”

    赵丰收道:“九剑前辈是行伍之人,随时女子,可是她的身形,举止,在不熟悉的人看来,你觉得会将她当成女子,还是男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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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