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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7、迟则生变

    钱如意知道,确实有这种可能的。

    “可是……他既然还活着,怎么不回来,反而往关外去了?”

    赵丰收苦笑:“那一向聪明,怎么到了自己头上就犯糊涂?你没看见么,是有人在追杀他们,他们逃到关外去的。大约是慌不择路。”

    钱如意道:“你不骗我?”

    赵丰收道:“这也不是看见的,所以,我不敢和你保证什么。不过,以我的判断,我也觉得陆子峰必定还活着。要是他真的死了,你想,我这个假冒的还能安然的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久么?就是因为他还活着,而且下落不明。那想要杀他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钱如意自然知道赵丰收说的有理,只是没有见到陆子峰之前,她依旧不敢令自己高兴起来,生恐高兴的太早了。

    赵丰收道:“还有一个消息,有人在深山之中发现了一个神秘的村庄,猜测和那葬马坑有关。”

    钱如意道:“那你怎么不去打探?”

    赵丰收道:“那村庄十分的隐蔽,检举的人自己都找不到地方了,我又哪里找去。而且……”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忧郁表情:“我大约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将错就错,将那葬马坑认作是私杀耕牛的埋骨之地,依照这个来查的。将自己给查住了。如今楼都封了。掌柜的,活计都下了大狱。”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那听风楼是你开的?”

    赵丰收点头。

    钱如意望着他:“你……”

    她再次发现,她不是一般的不了解赵丰收,这个非但不傻,而且很会演戏。那天去听风里吃点心,他还假模假样的掏钱。自己的产业,又掏什么钱?不就是为了不让钱如意知道么?这人,她到底还能信几分?

    赵丰收似乎看得懂她的心思:“虽是我自己的产业,可是为了做账清楚,我要去的时候,也是要掏钱的。”

    钱如意转瞬就认清了现实,不管赵丰收这个人自己还能相信几分,她都别无选择。因为她身边可以够得着的,可以堪用的,只有他,别无选择。

    于是,她便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那你的牛肉从哪里来的?”

    赵丰收指了指外头。

    钱如意没有明白。

    赵丰收吐出两个字:“关外。”

    钱如意早在赵丰收那样熟稔的带着她逛夜市的时候,就有这个猜测,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更加的深信不疑:“你也走私货?”

    赵丰收点头:“不独我,关内上至守关大将,下至平头百姓,十人之中七八人都和私货有关。只是各人心知肚明,并不言说罢了。”

    钱如意吃惊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赵丰收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关内地气寒冷,土地贫瘠,物产不丰。先是战火,后是匪祸。老百姓苦不堪言。到了民不聊生的时候,就要生变。走私货虽然是铤而走险的事情,可无论对百姓还是对于朝廷来说,都比逼迫的造起反来要强。”

    钱如意知道他说的有理:“你是盼着朝廷开关通商的对不对?”

    赵丰收道:“关内百姓,无不翘首以盼。”

    “所以,我让你冒名顶替我师兄,你甘冒杀头大罪答应了。”

    赵丰收道:“富贵险中求。”

    钱如意无话可说。对于尝过贫穷滋味的人来说,为了富贵铤而走险,一点儿都不意外。

    她垂下头去:“我只盼着,我师兄能平安归来。”

    赵丰收道:“会的。”

    钱如意沉默了半响道:“我或许知道,那个神秘的村庄在哪里。”

    赵丰收一怔,十分意外道:“你怎么会知道?”

    钱如意抬头看向他:“我天赋异禀,你不是知道吗?”

    赵丰收对于这个解释,未置可否。想了想道:“你要是真的知道,咱们即日就启程,前去查探。”

    钱如意点头:“好。”

    赵丰收又有些担心起来:“只是你的身体,能经得住那颠簸吗?”

    “能不能的,也没有什么重要的。反正我自下生就是这样,只要有一口气在,缓一缓也总能活过来的。”

    赵丰收道:“那我这就去吩咐人准备马车。”

    “这件事不宜迟误,备马吧。”

    “你会骑马么?”

    钱如意站起身来:“你命人将我绑在马背上就行。”

    赵丰收膛目结舌:“难道陆子峰,真的值得你这样做么?”

    钱如意转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你是不会懂得。”

    赵丰收点头道:“那好。”

    钱如意又想起什么道:“你去多调集些兵马来。我敢肯定那所谓的村子定然有猫腻,说的是溃散的土匪藏匿之处。既然咱们去了,索性就一锅端了吧。也省得那些土匪休养生息好了,再出来生事。”

    赵丰收诧异的看着钱如意:“如意,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真的动了刀兵,恐怕不妙。”

    钱如意点头:“我并不是开玩笑,但凡你还听我一句,就照做。如今,我已经被逼迫在这绝境之中,哪里还有心思说笑。要不是我生就个孱弱的身子,早就拼了。”

    赵丰收眸色沉了沉,向后退了一步:“好。”说完将风帽扣在头上,遮住脸面,转身走了。

    钱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裙子,又床上一件厚实的衣服,将自己的袖口和裤脚都用布条扎结起来,披上厚斗篷,走出门去,唤了常云容一声:“常家妹子。”

    常云容闻声从屋里出来,见钱如意一身短打,顿时奇道:“姐姐这是要出门?”

    钱如意点头:“我这次出去,归期未定。你在好好照应着家里,倘若我师兄回来,就拜托你了。”

    常云容惊道:“姐姐怎么这样说话?什么叫归期未定?姐姐要去哪里,还望明示。不然等陆大人回来的时候,我须不好交代。”

    钱如意道:“到了那时,不用你交代。他自己便知道了。我赶时间,就不和你多说什么了。”说完,她便要出门而去。

    常云容追上她:“怎么姐姐连一件行李都不带的?”

    “不用。”

    钱如意的身体,自己很清楚,别说这种跟着兵马,直面刀兵的事情了。就算是寻常的马背颠簸都够她吃一壶的。她出门去,就没打算能活着回来。要那些行礼做什么?

    她料定,只要自己能协助赵丰收将目前关内的局面,撕开一个口子。赵丰收一定会将朝廷要做的开关通商的事情做下来。到了那个时候,逃在关外的陆子峰就能平安归来,京中天牢里的六哥也会重获自由。至于她和孩子,她实在是别无选择,顾不得了。

    她当初嫁给陆子峰,就料到自己必定会成为陆子峰的短肋和掣肘。绝对成不了他的贤内助,因为想要助陆子峰一臂之力,对于别的女子来说,可能只需要智慧和理智就行,她确实要付出沉重代价的。因为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做一个抗压能力超强的女人。

    钱如意走出院门,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她怕自己忽然气馁起来,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都消散了。可是,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常云容和赵大妹还有孙氏,齐齐跑出门来望着她。

    常云容真的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站在孙氏和赵大妹之间,都仿佛鹤立鸡群,卓然不凡。这样的女子才是能够扶持陆子峰,和他相辅相成,携手共度的女子啊。

    钱如意的心里一阵阵丝丝拉拉的疼。她向着那三个目送她的女人,遥遥拱了拱手:“保重。”而后,努力让自己显得英姿勃发一些,向着前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丰收做事雷厉风行,早已点起了二三百人的兵马,等着钱如意。

    钱如意来到他身边的一匹马前,双手扒住马鞍,想要翻身上去。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靠着意念就能完成的。她个子矮,那马背高。她根本就上不去。

    赵丰收及时的伸手在后头,提住她的腰带,将她托了上去,而后用皮绳将她的双腿到腰部以下,十字花扣绑在马背上。

    钱如意将披风的风帽撩起,遮住头脸。赵丰收将钱如意那匹马的缰绳,拴在自己的马鞍后。嘱咐她道:“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和我说。”

    钱如意点头。

    赵丰收这才翻身上马,向一旁的赵无名道:“赵将军,出发。”

    赵无名有几分担心的看了钱如意一眼,没有说什么。扬手号令:“出发。”

    而后那几百人的队伍开拔,一开始那马儿还是小跑着,渐渐的队伍全都行动起来,马蹄如雨,反卷着尘土,形成呼啸之势,向着金山县的城门而去。

    赵丰收叮嘱钱如意一句:“坐好了。”两腿一夹马腹:“驾。”紧跟着,在钱如意那匹马上轻轻甩了一鞭。

    两匹马儿几乎同时跑动起来。

    虽然钱如意早有准备,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向前冲的力量,甩的整个人向后倒去。要不是她提前让赵丰收把自己绑在马背上,这一下就把她从马背上甩下去了。就算要不了小命,也摔她个七荤八素,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赵丰收喝道:“俯下身子。”

    钱如意也想啊,可是她的身体被马匹甩的根本就不听使唤,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够着马缰绳,跟别说将身子伏低了。

    赵丰收见了,探身伸手,拉了她一把,这才将她从后仰之中拉回来。

    钱如意于凌乱中直觉手中被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下意识的握紧,才知道是缰绳。只不过,她将缰绳拉的太紧了,那马儿忽然嘶鸣一声,人立而起。

    赵丰收扬手一鞭,啪的一声响,将那马抽的再次嘶鸣一声,落下前蹄,咴咴儿之叫。显然赵丰收那一鞭打的十分重。

    赵丰收怒道:“猖狂的畜生,欺生怕硬。再猖狂,我抽死你。”

    那马似乎能听懂他的话,顿时老实起来,拖着惊魂未定的钱如意,撒开四蹄嘚嘚向前,再也不敢人立跳跃。将钱如意甩来甩去。

    钱如意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才知道并非自己不会骑马就会被甩的东倒西歪,而是那马欺负她个子小,故意为之。心里不由的苦笑,这畜生都是欺软怕硬的,何况是人呢?

    陆子峰这个人,别的都好,就是太过温和了,所以才连番的被人欺负。差点儿连命都丢了。

    等这一队二三百人的兵马出了城,钱如意才知道,在城外还有这样的二三百人等着。因为,之前赵丰收将城中驻扎的将近四万大军,全都打散了,化整为零,分成二三百人为一队的小股人马,分散在县城的各处。

    现在只能临时的整合起来。

    不要小看这一分一合。这其中的蕴含的手段那是相当高明了。原本那三万大军是从玉匣关来的,虽说那领兵的将军一早就遇刺身亡了。可是,这些兵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自然都是一条心。再给他们换一百个新将军,那也是白搭。统领不了。

    而另外一万人马,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且,老贤王留下的人,比那玉匣关来的人还难管。因为他们一向跟着老贤王,凌驾于别的军队之上习惯了,非同一般的骄傲。又大多都是老兵。兵老为贼,越老的兵,越是油滑。

    赵丰收以协助衙门处理事物为由,将这些人打散了,掺和匀了,再分成小队。从根本上打破了他们内部原有的人际关系和结构。

    每一支小队都是一支全新的队伍。再整合起来,就是真正的经略司的兵马。

    赵丰收这一手攻心之术,玩儿那真的相当的漂亮。

    这队人马再向前走,陆陆续续又有好几支兵马加入。都是骑兵,兵强马壮。当初周正轻易就将这三万骑兵送来,也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这些骑兵都成了赵丰收的指爪臂膀了。

    估计这也是周正始料未及的。

    出城不过十里,原来二三百人的小队,就汇集成一支大约两千人马的大队,由赵无名统一指挥。跟着钱如意和陆子峰直奔燕子坞方向。

    钱如意怎么知道那所谓神秘村子的位置呢?

288、熟人

    常云容发现的那张图上有标注啊。

    钱如意说她自己天赋异禀,还真不是吹牛。她除了信口开河,胡说八道的技能意外,走过的路的绝对不会迷,看见过的人,只需一眼就能记得。还有一件事也是她新近才知道。她能一眼记住那地图上的山山水水。而且在脑海里自动回放成真山真水的模样。

    当然了,让她再照样画出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手笨,不是一般的笨。

    也就是说,现在玉匣关内,只要是那地图上标注了的排兵布阵之地,全在钱如意的脑袋里装着呢。她为啥不告赵丰收呢?

    赵丰收的表现一而再的突破她的认知,她真的已经不知道该不该信任他了。也就是她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不然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第一时间离赵丰收远远的。那地图那样大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和赵丰收说。

    骑兵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虽然因为照顾钱如意,已经是减缓了很多,可还是在天黑之前就到了燕子坞。这要换成平日里钱如意坐着车慢慢走,这点儿路程她得走上三五日。

    速度的代价的就是,钱如意还在马背上就吐了个天昏地暗。等到了燕子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将近虚脱。

    赵丰收将她从马背上解下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筋骨一般,顺着马背往下溜。

    赵丰收见状道声:“得罪。”将她抱下马来,放在地上休息。

    为了怕打草惊蛇,所有人下马,原地休息。火是不敢点的,好在行军之人都备有干粮,各自拿出来啃。风餐露宿,对于行伍之人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钱如意什么都没带。就算带了,这会儿她也吃不下去。她现在只想睡觉,别的什么都不想。

    赵无名走过来,接着朦胧天光,看了她一眼,转而向赵丰收道:“能行么?”

    赵丰收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别看她一向嘻嘻哈哈,什么都满不在乎的。但凡她认定的,就是个犟种,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赵无名叹息一声,没哟再多说什么。

    赵丰收将身上的斗篷脱下,盖在钱如意身上。这个时候,又拿出水袋来,给她喂了两口水。而后望向赵无名:“我看着她。那边还要将军多操心。”

    赵无名道:“行军打仗是我们行伍之人的份内事。别以为我几年没上战场,就不会领兵打仗了。你放心吧。”

    钱如意躺在地上,先脑袋还清楚,能听见二人说话,渐渐的就只闻风声过耳,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觉醒来,浑身疼痛如同被火烧过一般,尤其是腰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觉。她忍住痛呼了出声。只听赵丰收的声音道:“醒了?”

    钱如意睁开胶着的眼皮,入眼只见湛蓝的天空,愣了愣‘呼’的一声坐起,顾不上浑身的疼痛,急道:“什么时候了?”她是带着人出来收拾那些所谓村民的。谁知自己不争气,竟然睡到了现在才醒。

    赵丰收淡然道:“不用担心,那冲锋陷阵的事,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是无可奈何的。有赵将军在定然无虞。先吃些东西。”说着将一块干粮递给钱如意。

    钱如意这才发现,赵无名和那两千兵马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个站岗放哨的,远远的守着。

    她接过赵丰收的干粮,可是毫无食欲。平常但凡累了些,她都吃不下东西,何况现在。

    赵丰收道:“吃不下也要逼着自己吃。不然会撑不下去的。”

    钱如意如何不明白呢。她只好抬起疼痛的胳膊,默默的啃那干粮。

    赵丰收看着远处苍茫的大山:“你看这山河多美。什么时候,可什么时候咱们老百姓才能真正的过上太平的日子啊。”

    钱如意默然无语。这也是她最最期盼的事情。

    “陆大人……”远处忽然传来高呼声,只见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往赵丰收面前扑通一跪:“谷内缴获马匹三百匹,杀死土匪八十九人,另有余匪二三百人向东南方向逃窜。赵将军让来请示,要不要追击。”

    赵丰收想都没想:“穷寇莫追。”

    那传令兵闻言,转身飞快的跑了。

    大约又过了八个时辰,只见赵无名带着人马,赶着一大群马匹走来。见到赵丰收:“你怎么不让追了呢?要是让那些跑了,可是不妙的很。”

    赵丰收道:“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如今一击得胜,正在兴高采烈的时候,难免轻敌。万一中了全套,后悔晚矣。”

    赵无名道:“我还以为,你和原来那个陆大人一样的优柔寡断,原来是这样。”话才出口,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闭上了嘴巴,看了钱如意一眼。

    钱如意装作没听见:“要我说,咱们正应该乘胜追击才对。”

    她挣扎着站起身,指向东南方向:“俗话说狡兔三窟,从这里往前,必定还有那土匪的巢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咱们既然出兵,索性将这些悍匪剿灭干净,还百姓一个清白的山河。”她说完,看向赵丰收:“陆大人,您说呢?”

    她将那‘陆大人’三字咬的分外重,就是为了提醒,赵丰收这时候不光是他自己,更是百姓的父母官,陆子峰。

    赵丰收却坚持:“穷寇莫追,小心上当。”

    钱如意道:“你要是不去的时候,我自己和赵将军一起去。”

    “如意……”赵丰收顿时发急:“你这身体,再颠簸下去如何得了?”

    钱如意走到自己的马前,咬牙发狠,竟然真的给她爬上了马背。她居高临下望着赵丰收:“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无妨。就算有个什么闪失,为了关内千万的百姓,我也认了。”

    “好。”赵无名拍手叫好。

    赵丰收回眸蹬了他一眼,他这才想起,钱如意的话虽然豪迈,可是她的人当真是眼睛可见的孱弱。于是道:“我和陆大人去追那些逃匪,你还是回去吧。”

    钱如意固执的摇头。

    赵丰收了解她的秉性。只能无奈的点头答应。他不让人去追,一多半都是考虑钱如意的身体。

    于是,赵无名分出一队人马,将之前缴获的马匹先行送回金山县,自己带了剩下的一千多兵马,前去追击那些逃匪,而钱如意和赵丰收依旧留在原地等候。

    赵丰收道:“你这样做,就不怕惹怒这些宵小背后的老虎么?”

    钱如意苍白着脸色:“我忍他够久的了,就是想捋一捋虎须。”

    赵丰收沉默下去,许久道:“如意,你要是男人就好了。这样的话,我做个女人。”

    钱如意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听他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躺在衰败的枯草地上,身上盖着斗篷,头顶是湛蓝的天,鼻端是泥土特有的芬芳:“赵丰收,你说这样美的山河,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

    赵丰收想了想:“为了名,为了利吧。”

    钱如意道:“难道,他如今的名声还不够显赫?他如今的俸禄不够吃穿么?”

    赵丰收知道她在说谁。苦笑一声:“这个问题,你问我,我自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就像以前,你总问我,他说好了回来接你的,为什么还不来一样。我是我,他是他,我又怎么会知道他怎么想的呢?”

    钱如意道:“我真想当面问一问他。这都是为什么。”

    赵丰收道:“还是别了。”

    赵无名是个武功高手,带兵打仗也是高手。第二天一早,就收兵回来。又带回战马一百匹,俘虏七八十人。

    钱如意奇道:“这些俘虏怎么看着不像是金山县人?”

    赵无名还笑:“难道还有看长相就能判断是哪里人氏不成?”

    钱如意摇头:“赵将军不是我们金山县人氏,所以看不出来也不奇怪。我却是土生土长的。这些人无论如何看着不像是咱们这里的人。”

    赵无名闻言,转头一脚踹去,当即将一个俘虏踹的跌倒在地。赵无名怒吼一声:“你是哪里人氏,如实道来。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那俘虏顿却无论如何不肯开口。

    “这些人应该来自西南地。”赵丰收忽然开口。

    只见那俘虏转头看来,目中都是阴鸷之色。

    赵丰收轻蔑一笑,向赵无名道:“赵将军,将这些人带回去细审,定然还有猫腻在里头。西南佬竟然跑到我北地来为非作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赵无名押解了俘虏和马匹。赵丰收依旧将钱如意绑在马上,转回金山县。

    此次出师告捷,不但令那些因一向无所事事而伸出萎靡之气的军队士气大振,关内百姓也无不对经略司崇敬万分。

    问世间谁人最无情,当属时间。

    武侯功绩如何?也不过短短二十多年,就被湮灭殆尽。试问关内百姓,能够记起那为国为民举家捐躯的英雄不能?

    周正如今虽然还是威名赫赫,可天下太平之后,大约也过不了二三十年,也就没人再记得他的功绩了。所以说,岁月是最无情的。白了红颜发,折了将军腰,都不在话下。

    只是,又有几个人能够想明白这个,坦然接受呢?

    大约正是因此,世间才多了许多的纷争,许多的冤孽。

    钱如意站在经略司侧院的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时光如梭,从不肯为谁停歇。不知不觉已经是三月天气,陆子峰已经失踪一个多月,笨笨也全无音信。

    而她,由最初的伤心欲绝,不知所措,也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赵大妹从外头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钱如意,压低声音道:“朝廷来人了。”

    钱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钱如意不大管家里的事情。王氏走后,便全都交给了常云容去管着,唯有赵大妹是不受拘束的。

    赵大妹见钱如意只是看着,自己并不说话,于是道:“我哥让问,怎么办?”

    钱如意道:“他怎么不来?”

    “他被堵在衙门里头,出不来了。”

    钱如意不解:“什么意思?”

    赵大妹道:“我也不清楚,他说,朝廷的钦差是熟人。因此他出不去了,让我来找你。”

    钱如意诧异:“熟人?”她实在想不起,自己夫妇二人在朝中能有什么熟人。

    正在思想着,就见一人押着五花大绑的赵丰收,从内侧和主院相通的门内走了出来,一把将赵丰收推翻在地上,望着钱如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令人冒充朝廷命官。”

    钱如意望着眼前这个穿着钦差袍服的人,顿时就更加的无语。怪不的赵大妹来传话,说朝廷的钦差是熟人。可不是熟人怎么地?

    这个钦差竟然是胡大郎。

    要说胆大,胡大郎此举才叫胆大。

    连金山县的小老百姓都知道,皇帝身体欠佳,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朝中事物,事无巨细都是太子在管理。太子是谁?就是胡大郎。

    可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了金山县。

    万一朝中有变,关系的可是江山社稷,整个大业国的百姓。

    在胡大郎的心目中,钱如意是个心直口快,嘴巴不饶人的。以为她定然会分辨起来,谁知她竟然只是看着自己,一言未发。

    胡大郎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忽然就忐忑起来:“你怎么了?”

    钱如意望着他:“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她自然是认得胡大郎的,可是傻子也能想到。胡大郎如今的身份是太子,就算处境,他多半是不会以真是身份示人的。

    胡大郎道:“姓宋,宋书成。”

    “哦……”钱如意吐出一口气:“户房主薄宋守义老先生的大公子。”

    胡大郎心里确定,钱如意有事,绝对有事。话说之前的她,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沉静的表情过。她的性格,就仿佛是荷叶上的水珠,就算是静静的,也是光芒璀璨,绝对不会是一副深沉灰败的颜色。

    他下意识就走到了她的近前:“你到底怎么了?”

    钱如意摇头:“没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我使人冒充朝廷命官,罪在不赦。要杀要剐任,凭你方便。”

    胡大郎道:“你倒是英雄好汉。那就随我走一趟吧。”

    钱如意点头:“好。”

    赵丰收发急道:“是我的主意,我逼迫她的。想她一个孱弱妇人,又能有什么胆量和主见,敢做这样的事呢?”

    胡大郎转头睨了赵丰收一眼:“你?”语气中满是不屑。

    钱如意默然道:“不关他的事。我和你走。”

289、两条路

    胡大郎转身:“好。”率先向那小门内走去。“

    赵丰收还被五花大绑着,急道:“如意。”

    钱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你走吧,这里的事情原本就和你无关。”而后随着胡大郎而去。

    赵丰收从地上爬起身,挣扎了两下,无奈那绳子太结实。一眼看见愣在一旁的赵大妹,吼道:“你倒是给我解开。”

    赵大妹闻言,急忙走过来帮忙解绳子,可是她妇人家,手上没有力气,根本就解不开。

    赵丰收急道:“去拿刀来。”

    赵大妹去灶房拿来的菜刀,好不容易才将那绳子解开。赵丰收将那绳子团吧团吧扔在地上,抬脚就往正院走。赵大妹一把拉住他:“哥,你还是快跑吧。”

    赵丰收看了她一眼,挥开她的手:“你别管。”而后追着钱如意的后影儿,往正院去了。

    赵大妹转头,只见常云容正站在厢房的门口看着她。很显然,外头的情景她全都看在了眼里的。见赵大妹看过来,常云容目光闪了闪了,将眼底的惊诧掩盖起来。

    赵大妹有些慌了:“二太太,我哥他,真的不是有意要冒充陆大人的。”

    常云容再有韧劲儿也只是个女子,骤然听到一直以来都是赵丰收在冒充陆子峰的时候,已经就大吃一惊了。这个时候听到赵大妹的解释,她顿时就想要崩溃。她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落在这尴尬的地步,能做到眼前这个地步,已经是十分地不容易。她所求所能依靠,只有陆子峰而已。

    如今这个陆子峰是假的,那真的呢?

    她望向赵大妹:“那你和我说,真的陆大人在哪里?我丈夫在哪里?”

    赵大妹语塞,她哪里知道?

    常云容怕自己的眼泪流出来,转身将门闭上,将赵大妹关在外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了许久:“你走吧。我就当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要知道,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赵大妹之情不报,就是包庇。如果冒充的罪问下来,她也罪责难逃。常云容让她走,说就当没看见她,已经是十分的开恩了。

    赵大妹一时间也有过逃走的念头,但转念又摇头道:“我不走。如意和我哥都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

    常云容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留下。要知道,如今事情已经被朝廷的钦差揭发出来,离定案也就一步之遥,不走就是等死。常云容出来陆家的时候,全赖赵大妹的照顾。她因此才想放她一条生路,谁知赵大妹竟然不肯走。

    她将房门打开一线,望着外头的神色平静的赵大妹:“为什么?”

    赵大妹垂眸,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用淡然的口气道:“反正,我是不会走的。不管生死,我都会记得您今日想要放我一条生路的恩德。”她说完,自去像平日里一样,找事情做。

    钱如意随同胡大郎来到主院。只见主院偌大的院子里,跪着一大片人,个个都是五花大绑。就连宋守义都在其中。这些人都是经略司的吏薄、差官。赵丰收冒名顶替陆子峰的事,大家都是知情的。

    看样子,如今东窗事发,被胡大郎给一锅端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此次来金山县的钦差,竟然是当今太子呢?

    胡大郎进了主院的正房之内,这里原本是作为正堂主事休息的地方,不坐堂的时候,陆子峰便是在这里看案卷,处理其他的公务。以前老贤王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住在这里。

    因此,这里的装饰要比别处华贵很多。只不过老贤王走了之后,陆子峰将这偌大屋子里,前前后后都摆满了卷宗。陆子峰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赵丰收虽然冒名顶替着他,期间也做了许多事情,不过他从来不去动这些卷宗,以至于这些卷宗上都落满了灰尘。

    胡大郎当先一步走进屋去,看见那一堆,一堆的卷宗,莫名的来气。抬手拂去桌子上的卷宗,也不敢那些倾注着陆子峰心血的卷宗,洒落一地。

    他大刺刺往那桌子后的椅子上一坐,将双腿翘在桌面上。望着后头跟进来的钱如意:“说说吧。”

    钱如意垂眉站立:“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陆子峰呢?”

    “不见了。”

    胡大郎冷笑一声:“什么意思?”

    钱如意提起这件事,心里就忍不住疼:“他遇刺失踪了。”

    胡大郎指着钱如意身后:“那是个什么鬼?”

    钱如意转头,才发现赵丰收也跟着来了。

    赵丰收冲上前一步:“这件事和如意没有关系,全是草民一个人的主意。陆大人遇刺失踪的事要是传扬出去,恐怕他之前的心血付之东流。于公于私都是十分的不妙。因此,草民才斗胆,冒名顶替。”

    “你?”胡大郎瞟了他一眼:“你以为任凭是谁都能有这样的本事,令我偌大衙门上上下下,都不顾自己的脑袋,和你同流合污么?”

    赵丰收张口结舌。要是光凭他,别说收服这一衙门上下了,就算是冒充这样的大事,他想都不敢想的。

    他并不傻,顿时就明白过来。眼前这个钦差,就算和钱如意不十分熟悉,也是对她有着一定了解的。所以,他追过来,想要替她辩解,一切都是白费。因为,这两个人之间根本就不需要第三个来多言。

    赵丰收想明白这个,向胡大郎拱了拱手:“草民懂了。草民告退。”

    胡大郎摆手:“滚。”

    赵丰收看了钱如意一眼,心知今日大约只是虚惊一场,这项上人头多半还是自己的。只是……

    钱如意垂着眼皮:“你先出去吧。”

    赵丰收收起心里异样的担忧,垂首退了出去。

    胡大郎望着钱如意:“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么?”

    钱如意道:“没有。”

    “你打算怎么办?”

    钱如意没有说话,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陆子峰要是还活着,已经一个月了,就算回不来,也总该设法往回传递个信息,可是音讯全无。她有时候都怀疑,之前得到的那个信息,是不是赵丰收故意让人那样写的。可是又不愿意相信,陆子峰真的出了事。

    至于经略司的事,以及赵丰收冒名顶底的陆子峰的事。钱如意明白,她根本就不用和胡大郎多言。以胡大郎的才智,他早就明了钱如意的苦心。只不过他不明白的是,钱如意这样做,为公是假,为了她自己才是真。

    但是,这样的真假,对于胡大郎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要的是朝廷之前的部署不乱,至于那位子上坐的是陆子峰,还是张子峰,赵子峰他根本就不在乎。

    胡大郎见钱如意不语,也不纠结,转而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亲自出京么?”

    钱如意摇头。

    胡大郎沉声道:“我父皇已经殡天了。”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惊诧的看向胡大郎。她一直知道胡大郎是个神经病,如今看来,他何止神经,简直就是个疯子。老皇帝死了,他不在京里待着继承大统,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这不是将天下都视作儿戏,又是什么呢?

    胡大郎道:“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之所以会铤而走险,亲自来到这里,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好丈夫办的好事?他接连两次挡回朝廷的政令,当真的胆大包天。我这次来,其实就一个目的。他要是敢三次抗命不尊,我就立斩他于门前,坐地换将。谁知……”胡大郎顿了顿:“他自己先不见了,你先行一步帮我做了这件事。你说,我是要奖赏你呢,还是惩罚你?”

    钱如意道:“你应该尽快回京去。”

    胡大郎站起身,在屋内溜达了半圈:“我还真不稀罕皇宫那地方。”

    钱如意觉得自己现在呼吸都是烧灼的,有眼前这个将苍生都当成儿戏的郡王,陆子峰这样鞠躬尽瘁还有什么意义?要是换成以前,她早就怒了,可是现在,她竟然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盯着胡大郎,再次道:“你应该回去。”

    胡大郎反问:“我回去做什么?你知道朝中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境况么?各地藩王割据,臣强君弱。你信不信,玉匣关这里没有个结果,不要一年半载,你就该望着京城一哭,替我收尸都找不到骸骨。”

    钱如意道:“可是,先帝已经驾崩了。”

    胡大郎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笑意:“是啊,他死了。”

    钱如意道:“你就不怕有人趁机上位么?”

    胡大郎反问:“你觉得这世间有能够令我害怕的事情么?”

    钱如意再次语塞,胡大郎就是个疯子,能让他害怕的事情,似乎真的没有。

    胡大郎竖起两根指头:“眼下有两条路。第一,你设法尽快促成玉匣关,开关通商。第二,你跟我走,自此江湖逍遥,管他天下谁坐。”

    这两样对于钱如意来说,都无疑于登天。

    钱如意道:“有第三条路么?”

    胡大郎道:“你不用和我讲条件。我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被逼到山穷水尽。”

    钱如意又何尝不是呢?她自出生,虽然历经九生九死,可也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被逼迫的山穷水尽过。她不过是个乡下女子,到如今的饿身份也只是一个九品官员的老婆。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站在江山之巅,有个人对她说,是进是退全凭她一念之间。

    “不要逼我。”钱如意觉得自己又快要崩溃了。

    胡大郎反问:“凭什么?”

    “不要逼我。”钱如意下意思的后退:“我就是个乡下丫头,什么都不懂。”

    胡大郎冷笑一声:“我还只是个江湖浪子呢。”

    钱如意抬起头来:“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胡大郎转头,顶顶的看着她,看了足足有一刻钟:“不是我逼你,是天下大势在逼迫我们。我是君,你是民。民为水,君为舟。

    如今我这破船,倘若没有你夫妻相助,能行多远呢?

    以我个人之见,我万分的愿意选第二个选择。从此江湖逍遥,何其快意。可是,以天下百姓之虑,又不得不选第一。如今,朝廷之内,党羽勾结,朝廷之外藩王割据。远的不说,那周家父子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筹谋。倘若先帝驾崩之事传出,你信不信,他们父子立时就挑起事端来。到时候,玉匣关内自乱阵营,蛮夷必定趁机来攻。朝廷自顾不暇,无兵可派。到了那时,我难逃昏君之名,你身为百姓,难道就能独善其身么?”

    钱如意知道他说的都对:“可我只是一介女子。”

    胡大郎已然明了,苦笑一声:“我就知道,你必然会选第二。”他从袖中取出一卷赭黄色丝绸织成的圣旨,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而后看了钱如意一眼,拂袖而去。

    钱如意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卷圣旨,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一会儿,她转过头去。只见赵丰收站在她的身后。满脸的担忧。

    钱如意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卷圣旨,递给他。

    赵丰收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和前头陆子峰挡回去的三道政令一般无二,就是要经略司主导开关通商的政令。

    而且,胡大郎说的明白。老皇帝已经死了,是他闷丧不发。这种情况下,留给钱如意的时间又有多少呢?

    赵丰收做事,已经算雷厉风行的了。可是,经略司如今式微,这是无可反驳的事实,因此,他也并不敢十分的妄动。如今看见这和政令,当即也是一筹莫展。

    钱如意思想了许久道:“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要和周正正面相对的。危险在所难免,你要是害怕,现在就可以走了。”

    赵丰收看了她一眼:“难道我在你心目中,永远都是个怂人么?”

    钱如意摇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你是在不必意气用事。”

    赵丰收反问:“我孑然一身,你都不怕,我又有什么怕的呢?”

    钱如意便不再劝他,将那圣旨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子上,望着那圣旨恭敬的三拜,而后站起身来:“使人发布公告,自即日起,凡是到金山县贸易的客商,不问出处。只要遵守金山县的行规就行。”

    赵丰收道:“什么意思?”

    钱如意道:“我要将那鬼市,变成正当的集市。让那些人可以正常的贸易,再不用躲躲闪闪。”

    赵丰收道:“可是,朝廷律例,走私货是重罪。”

    “所以我才说,不论出处。只问贸易公平与否。”

290、可叹英雄骨

    赵丰收顿时恍然:“你要先斩后奏。不对,你是要生米先做成熟饭,再来和玉匣关谈开关之事。”

    钱如意点头。

    赵丰收道:“这也不失是个好法子。”

    钱如意道:“你这就去外头安排下去。将朝廷的政令一并抄写颁发出去。有朝廷的政令为依据,所有关内外来往贸易也就再没有违法一说。”

    赵丰收一拍手道:“是了。”说完便要出去。

    钱如意道:“我和你一起去。”

    赵丰收转头看来:“好。”

    钱如意一向不怎么抛头露面,但是这时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况且,她内心原本就是十分抗拒那些束缚女子的条条框框的。

    两人走出门来,才猛然想起,经略司里的一应吏薄、差官都还被捆绑在外头呢。

    两人连忙走过去,将那些解开。

    宋守义道:“如今,该怎么办呢?”

    钱如意道:“朝廷的意思,还是要开关通商。”

    众人不免担忧:“那周候那里,如何能够说的通呢?”

    钱如意道:“先不管那些了,且做出个姿态来再说。”

    赵丰收将钱如意之前的建议说了。

    宋守义道:“那要将贸易的地点设在何处?那些蛮夷之人,总不好全都放进县城里来。恐生事端。”

    钱如意看向赵丰收:“你看原来夜市的地方怎么样?”她虽然和赵丰收说话,可是眼睛却睨着众人,见众人听了这话,脸上一丝意外惊奇的表情都没有,便知道,那夜市,各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赵丰收道:“那个地方原来是个乱葬岗,恐怕有些不妥。”

    钱如意道:“有什么不妥。原来黑夜里的时候,于鬼为伴都不怕,如今要他们明白的做起生意来,反倒忌讳起来了么?”

    赵丰收一怔:“你说的对。那地方倒是开阔的很。”

    宋守义道:“不如先派人去那里看看,要是真有不妥当的地方,再想办法。”

    钱如意点头:“行。”抬头来向着院内众人道:“如今大事当前,还望诸位齐心协力,鼎力襄助。事成之后,朝廷定有嘉奖。”

    那些人纷纷应道:“这个自不必嘱咐。”

    其实不用钱如意说,这些人也自己知道分寸。他们当初之所以敢和钱如意一起,认鹿为马,就足以说明,这些人其实是没有退路的。

    他们大多是朝廷从京里直接派遣过来的官吏,家眷老小都在京中。要是此间的事情糟了,结果可想而知。自己一人一身扔在外头还是小事,要真的对朝廷有所僭越,只怕家中老小都不稳便。所以,这些宁可选择跟着赵丰收这个假经略使,继续手中的事情,也不会生别的心思。

    钱如意这般一说,那些人自然没有一个不听得。

    这其中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陆子峰人品很好,最是能够服众。因此,他的夫人说话,也非常的有分量。就像胡大郎说的那样,要是凭空的冒出来个赵丰收,就像轻易的冒充陆子峰,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可是,有钱如意在背后支使,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夫妻本是一体,陆子峰不在,自然而然的钱如意说了算。只是她一介女子,出行不便,才找个赵丰收来做幌子,也未尝不可。

    钱如意嘱咐完那些吏薄、差官们。便带了宋守义,和赵丰收一起往那乱葬岗去察看地形。

    那天她去的时候,是夜里,所以很多情景也看不清楚。加上人多,所以也不觉得森冷阴寒。今日是白天去的,所以,还没有走到那里,遥遥的就看见几处荒坟,和几块破败的墓碑散落在荒坟四周。四周有又高大的松树,乍然看去,确实挺阴森恐怖的。

    钱如意顿时明白赵丰收为什么说这里作为贸易市场,不大妥当了。

    夜里看不真切,所以并不觉得怎样,白天的时候看着这些荒坟,所以,难免毛骨悚然。

    钱如意看了一眼那墓碑,只见半截石碑上,雕刻着两个大字:上将……她一怔:“怎么着碑上会有这样两个字呢?”

    赵丰收明显对此地十分的熟悉,说道:“这里传说是一座将军冢。你看那边……”

    钱如意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片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土包,上头荒草丛生。要是没有人砍柴,估计树木都遮天蔽日了。

    赵丰收道:“据说,这一片都是战死的将士坟墓。”

    钱如意只是听说过一将功成万骨枯,却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规模这样宏大的墓地。从她脚下站立的地方,向着四周连绵开来,一眼望不见边际。也不知多少壮士英灵,在这边黄土之下安息。

    钱如意问道:“这是哪位将军的墓地?”

    赵丰收摇头:“这个无从考究了。”

    钱如意吩咐人道:“把这石碑拼起来看看。”

    几个差役走过来,搬动那石碑。可是,那石碑实在太过沉重了,好不容易才翻过来一块,想要拼在一起,非常的困难。宋守义跑过去,挨个石碑碎块的查看。一会儿功夫跑回来道:“似乎是上将军夏侯敬的坟墓。”

    “夏侯敬是谁?”这个不光钱如意不知道,赵丰收和在场的差役们都不知道。

    宋守义道:“开国十位王爷大家应该知道吧?”

    众人点头。

    宋守义道:“这位上将军夏侯敬,就是开国十候之一。只是,夏侯家早在开国之初就为国捐躯了。他的传说历经二三百年,如今知道的人已经寥寥无几。我也是小时候听我祖父讲起来,才记得。”

    钱如意眼看着这苍茫荒凉的坟包,不由感慨:“可叹英雄骨,埋没荒草冢。”

    宋守义也跟着叹息不已:“任凭英雄盖世,死后也不过一捧黄土。”

    赵丰收道:“那这贸易市场,还设不设在这里?”

    钱如意道:“这里有英灵镇守,更不怕那宵小横行。我觉得就在这里,挺好。”

    宋守义却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像那贸易市场,都是些奸滑客商,来来往往,吵吵闹闹的,只怕惊扰上将军的英灵。”

    钱如意却不这样想:“英雄么,身死魂还在。就该被万世景仰。咱们不但要将这里开辟成贸易市场,还要将这破败墓碑修复起来,将这荒草重新清理干净。让那些外邦蛮夷看看我大业的先辈英雄,让他们不敢生出别的心思来。”

    宋守义还是不大赞同:“这是先人长眠之地,那怎么能行呢?”他上了年纪的,心思便有些固化,不赞同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提起先人,都是恭敬有加的。要是在谁家祖坟上建贸易市场,搅扰人家祖先安息,那人定然会跳起脚来反对。

    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钱如意恰巧路过这里,这位夏侯上将军的墓地,这会儿还是个乱葬岗,什么人都能在这里踩一脚。何如索性将这里开成商贸市场,让南来北往的人都来敬仰呢?

    宋守义一人反对,显然是没有用的。

    因为来的三个人中,赵丰收是个无偿听从钱如意主意的。只要钱如意说的话,他都听。错的他都不会反驳。

    二比一,宋守义完败。

    钱如意拍板决定,立刻就择人修缮夏侯上将军的坟墓,在这将军墓前,开辟出三十亩地方,用作贸易市场。这个地方,后来渐渐发展成一座商业新城,和金山县的旧城连成一片,形成一座规模宏大的边塞贸易的重要城镇。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个时候,夏侯墓这里还只是一片荒地。

    钱如意敢想,赵丰收就敢做。他调动了是个小队的兵马,越三千人,即刻就开始动手修整陵墓,修建商贸市场的围栏等等一应事项。

    先是有商贩听到这个消息,悄悄跑来看情况。后来,渐渐的人多起来。人多就胆壮,再后来就三五成群的站在那里大刺刺的看了。

    经略司设立了新的贸易市场,但凡进场货物,不论来处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玉匣关内外。实在是这两年,民间私底下的贸易越来越频繁。因为走私货物被抓住,抄家斩首的案例比比皆是。钱如意的六哥不还被关押在天牢里么。所以,对于将内外贸易合法化这一需求,那是越来越紧迫。

    周正现在无疑是横亘在开关通商道路上的一只拦路虎。

    生存和利益面前,就算是曾经的英雄,那光环也会渐渐的被磨灭。不见武侯至今还葬身在黄沙之地,不见那夏侯上将军的陵墓,变成了一片荒丘么?所谓虚名就是这个。

    倘若你不能顺应潮流,就算有一二分虚名,在滚滚民意的洪流面前,又算什么呢?

    钱如意就是掐准了这一点儿,率先将民意收拢在经略司这边。这对以后面对上周正之后的局面,非常有帮助。

    她既然做了这件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使人清理了自己之前买下的,县衙前头那块废墟。用芦棚搭建出一个简易的教坊局来,用以收容教养那些贫苦人家,愿意学些简单的说唱本事的子弟。

    这件事她早就想做,无如被掣肘,总是不能成行。

    如今陆子峰不在,赵丰收对她言听计从。有生之年,又能做几件称心如意的事呢?

    况且,一旦周正发威,她项上人头还能不能保住还是未知,又何必苦苦压抑自己。

    钱如意这时候是真的放开手脚了。她也不管自己这样抛头露面,会不会招人笑柄。也不管这样劳心劳力,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她是真的彻底豁出去了。

    就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她如今丈夫生死不知,儿子踪迹不见。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贸易市场修建的十分顺利。其实那场地不怎么需要平整,主要就是修整夏侯墓费些功夫。那些原先三五成群观望的百姓,后来见朝廷果然一副要允许内外通贸。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但凡是敢走私货的,都是豁的出去的。所谓商机,就是抓住先机。那些观望的百姓中,不免就有人动起了心机。有人自己扛了家伙什儿,打着帮朝廷义务干活儿的名义,就下场占地了。要知道,这经商,位置可是非常重要的。

    一个人下了场,余下的人自然也就站不住了。于是乎,接连不断有人下场了。先还不用管,到了后来,几乎要为了一块地打起来。

    钱如意这边早已连日命人,整理出来了贸易市场需要遵守的一应规章制度。闻听此事,立刻让宋守义前去监理。再后来要进场的人,就要掏钱买地盘了。

    这边的贸易市场,在不到三天时间就如火如荼,到了第四天,就已经出现端倪。有动作快的商家,不但清理完了自己的场地,还搭起了芦棚来。将那正经的货物摆开来。到了第五天,还没等贸易市场正式挂牌成立,已经有商家放炮宣告营业了。

    不过,那货摊上摆放的都还是只是些寻常的货物罢了。那些明显带着外域特色的东西,一样都没有。

    这个商贸市场是个新兴事物,大家都还在试探之中,并不敢就此十分的相信,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之所以这些商家这样的着急,也是有原因的。

    赵丰收之前接着查坑牛案,将很多商家连累的不轻,连他自己的听风楼都被人给检举,查封了。那鬼市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开市了。这些冒险做鬼市的人,要是家资丰厚,吃穿不愁,又何必来冒这个风险。鬼市一旦停了,少不得就要有人吃不上饭,甚至折了本钱,上吊投河那也是挡不住的事。他们哪里能不着急呢?

    因此,有些人急急忙忙的就开了业。

    这个市场还有一个好处,开业之处,没有章程。没章程就没人管。先下手的人,清理出来的地盘都归个人所有。有些人地盘大,虽然现在只是搭个芦棚,但是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芦棚里也将就能住人。前头卖货,后头住人。便宜的很。

    将那些原先观望,不敢出手的人,很是眼红后悔了很久。

    金山县这样一件大事,玉匣关要是不知道那就奇了怪了。

    话说,自陆子峰失踪,赵丰收借着坑牛案,一口气打了两个窝点之后,周正已经老实了快俩月了。算着也该憋不住了。

    “奶奶,那个常奶奶又来了。”小丫头站在门外禀报。

    钱如意问道:“哪个常奶奶?”

291、生抢

    “就是北定候家里那个常奶奶。”

    钱如意明白了,周正终于出招了。她吩咐道:“请。”

    “陆夫人,一向少见,甚是想念啊。”只见一个美艳的妇人从外头提裙进来,周身光华映衬着钱如意一屋子的黯淡。

    钱如意自然认得这个妇人,她就是常云容的姑姑。原先带着儿子、儿媳妇过日子,四十来岁就被称作老夫人那个。

    钱如意之前以为,她之所以被称做常老夫人,是因为她的亡夫姓常,后来一来二去才知道。这位常夫人的手段可是不一般。她以女子之身,经营下偌大的产业,而且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生了一而两女。别人称她常夫人,不是因为她丈夫,而是因为她自己姓常。

    这种事,本来就够毁三观了吧?毁三观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这位常老夫人之前不是经钱如意的说和,把俩闺女嫁给周定做小老婆了么?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这个原本应该是丈母娘的,竟然和女婿搅和在了一起,成了周定的第……

    钱如意也闹不清她是第几房了,反正成了周定的小妾,和自己的两个女儿一个侄女儿共事一夫。

    钱如意看见她,似笑非笑道:“常夫人远道而来,莫非你家侯爷又娶小老婆了?”

    “不是。”常氏笑的仿佛一朵花:“是侯爷得知陆大人受伤的事情,十分的担忧,命我替他来看望陆大人。”说着,转眸道:“怎么不见陆大人在家?”

    钱如意道:“都是些皮外伤,早好了。已经公干去了。他那个人,侯爷也是知道的,一向闲不得,在家里呆不住。”

    常氏笑道:“可是呢。陆大人鞠躬尽瘁,是关内百姓的福气。侯爷也经常夸赞他呢。我来的路上,听说你们这里新开了一个贸易市场,很是热闹。陆夫人呐,反正无事,您陪我去逛逛怎么样?”

    钱如意道:“我身体不好,走得路。不如叫云容妹子陪你吧。你们姑侄也好叙叙旧,说说体己话。”

    常氏笑道:“我有马车,不若咱们三个都去。”一边说着,一边就来拉钱如意。钱如意那身板儿,如何能抵挡得过她的拉扯,顿时就呼喊起来:“孙嫂子,大妹。”

    孙氏未来,赵大妹一溜小跑赶过来,见状将那常氏推开:“怎么就拉扯起来了?”

    那常氏将笑脸一耷拉:“我又不吃人。”说完,顿时自己又笑了起来:“我实话说了吧。我这次来啊,确实是有事的。”

    赵大妹是什么人?要是比下限,她的经历和常氏不相上下。见状也陪起了笑脸:“有事说事。我们家奶奶安静惯了的,胆儿小的很。可是经不起拉扯。”

    钱如意胆小?

    好吧,有时候她确实挺胆小的。比如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

    常氏笑道:“你这个媳妇的性格倒是直爽,很是合我的胃口。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侯爷让我给如意妹子带来一样顶顶主要的物件,妹子随我去看一看就知道了。”

    赵大妹道:“不劳奶奶移步,我去着人搬进来再看不迟。”

    常氏依旧笑着,可是笑容里已经有了些许的不耐烦,冷眼望着赵大妹:“恐怕不好。”说着向后一退,吩咐人道:“陆夫人请。”

    赵大妹将身一横,拦在钱如意面前:“这里可是我们家,你想干什么?”

    常氏见无论如何钱如意都不肯跟她走,顿时露出狰狞的面目,一把将赵大妹掀在一边,上前就拉扯钱如意,同时呵斥跟着她进来的侍女:“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我请陆夫人上车。”

    钱如意一见,这是要明摆着绑架,向赵大妹道:“快去叫人。”

    赵大妹已经呼喊起来:“来人呐,有土匪啊。”一边喊着,一边去推那几个拉扯钱如意的人。冷不防被人一脚踹到在地上。她抬头一看,才发现常氏带来的哪里是什么侍女,分明是两个男人。

    她情知不妙,一叠声的喊:“孙嫂子,春儿,夏儿,秋儿……”又喊:“二奶奶,快来啊。土匪进屋了。”

    常氏见她呼喊不止,赶上来就要打她。赵大妹原本就是个泼辣的女人,上手就和常氏厮打在一起。常氏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被赵大妹几下掀翻在地上,骑在她的身上,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就是几个大耳光,将她打的眼冒金星,口鼻流血。

    要不是赵大妹惦记着钱如意,一准儿把她打个半死。

    这时,外头传来常云容的呼喊:“你们干什么?住手。把姐姐给我放下……”

    赵大妹扔下常氏,放步就往外赶。只见常云容死死扒着其中一个架着钱如意的人的裤脚,已经被拖翻在地上。而钱如意这时,垂着头,早已失去了意识。

    赵大妹嚎叫一声,抄起扫帚,仿佛下山的猛虎一般就冲了过去,对着那两个人没头没脑就是一顿抽。只是她女人家,就算有几分力气,一把扫帚打在男人身上,又能有什么伤害呢?

    这时,钱如意已经被拖出了院门,在远处玩儿的狗子看见了撒腿就往这边跑。赵大妹喊道:“快去叫人。”

    狗子闻言,转身就往回跑:“不好了,不好了……”他年幼,一时慌张起来,根本就不说不清个一二三。

    常云容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奋力向那两个人冲去。忽然后脑一痛,眼前一黑。她本能的转头看去,只见常氏举着一根木棍,凶神恶煞的站在她的身后。

    头顶有什么缓缓的流下来,模糊了常云容的眼眸,眼前一片血红:“姑姑……”她整个人摇晃了一下,向前栽倒。

    “啊……”常氏尖叫一声,吓得呲目欲裂,慌忙将手中的木棍扔掉,向门外跑去。

    这时,早已惊动了经略司里的侍卫,狗子也带着人向这边跑来。

    赵大妹大喜,一边追打那两个人,试图将钱如意从他们手中抢下,一边呼喊:“快点儿救人呐。”

    那两人见状,加快了脚步。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院门外的。所以出了门就到。二人将钱如意扔进车里,也不管常氏,呵斥车夫道:“快走。”而后两人翻身上了一旁的高头大马。

    常氏见状,也不管马车已经走动起来,慌忙向车上爬。

    赵大妹丢下扫帚,冲上去就将她拽了下来。而后自己爬上了马车,她的本意是想把钱如意给救出来的。可是,才一掀开车帘,就愣住了。只见车中坐着一个男人,此刻正将钱如意抱在怀中。

    这个男人,赵大妹见过。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不管是谁,都不能动钱如意一根汗毛,不然她就跟那人拼命。些微的愣怔之后,赵大妹挥舞着双手就扑了过去:“你放开如意……”

    周玉郎轻蔑的瞟了她一眼,一个丝毫不会武功的女人,他还不放在眼里。就在赵大妹扑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只一抬手,轻松就扼住了赵大妹的咽喉。原本,他只需要轻轻一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这个女人的脖子捏断。可是,无意见看到怀中人苍白的脸,他又改变了主意,一把将赵大妹甩着一旁。

    赵大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那男人手里仿佛一片羽毛般轻,扑通一声,重重的摔在车板壁上,撞得她眼冒金星,五脏六腑都要被撞碎一般。痛得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得不紧紧地抱住自己,才能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只听那男人冷冷道:“看在你忠心护主的份上,我今天饶你一命。”

    赵大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喘息上来一口气,整个人这才感觉又活了过来一般:“我不是她的奴才,我是她的邻居。我见过你的。”

    周玉郎对赵大妹根本就没有留意过,更别提印象了。他望着她:“你想找死么?”

    赵大妹摇头。她挣扎着,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爬起来,跪坐在周玉郎面前。没办法,马车里的地方太小了。她将自己因为搏斗而散乱的头发撩起,露出脸庞来。望着周玉郎道:“钱如意就是个病秧子,你捉了她又有什么用呢?一不小心,她就死了。你看我,不知道比她好多少倍。我身体也好,长的也不差。还能生孩子。你把我捉走,把她放了吧。”

    周玉郎看了她一眼,仿佛看着一堆垃圾:“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赵大妹明显的不甘心,可是又拿周玉郎毫无办法。她只好跪坐在一边,垂着头装作屈服的样子。

    钱如意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自己家中,被人强硬的带走,而她毫无还手之力。而且,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无助的时候,曾经朝夕相处,对她恭敬有加的人,竟然躲在门后看着而无动于衷。

    没错,钱如意和赵大妹呼喊起来的时候,孙氏和那四个小丫头都在家里的。她们全都躲在门口,扒着门缝眼看着钱如意被带走。

    甚至,钱如意在那小丫头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

    她错了么?

    钱如意扪心自问,她错了么?

    “如意……”赵大妹的声音传入耳鼓。

    钱如意睁开胶着的眼皮,茫茫然的看着四周:“这是哪里?”

    赵大妹摇头:“不知道。”

    钱如意又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赵大妹道:“别提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稀里糊涂跟着你就到了这里了。”

    这时,房门一响,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进来。

    钱如意吃了一惊:“周玉郎?”

    周玉郎看向赵大妹:“你出去吧。”

    赵大妹道:“如意才醒,还糊涂着。我再陪陪她吧。”

    周玉郎不等她说完,低喝一声:“出去。”

    赵大妹看了看钱如意。

    钱如意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她这才不情不愿的,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周玉郎伸手将钱如意提了起来,仿佛提着一只小鸡崽儿一般,而后给她往身后塞了个枕头。钱如意这才明白,他原来是想把自己扶起来。

    她靠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的望着周玉郎:“你怎么在这里?”

    周玉郎道:“你不是一直知道,我在这里么?”

    钱如意才醒,脑袋还有迟缓,半响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周玉郎原本应该在西南地才对。可是他却一直在玉匣关。这是极不符合常理的。

    这件事钱如意确实知道,陆子峰也知道,恐怕朝廷也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朝廷现在无兵可派,就算知道周候有不臣之心,也是无可奈何。那么钱如意一介小女子,就更加的无可奈何了。

    周玉郎见她不语,接着说道:“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如言有的,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我儿子呢?”凝翠是周玉郎的丫头。她带着笨笨不见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来投奔周玉郎了。

    周玉郎一怔:“你儿子?”他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你的儿子不见了么?”

    钱如意顿时就焦急起来。她之前之所以不急,是因为她觉得,要是凝翠带着笨笨来投奔周玉郎了,笨笨多半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因为,周玉郎捉笨笨,多半是为了要挟陆子峰。

    可是,现在他的表情,明白的告诉钱如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孩子的事。

    钱如意急道:“难道不是你支使凝翠,带走了我儿子么?”

    周玉郎道:“我要得是你,我要那陆家的种做什么?难道我自己不能生么?”

    钱如意大急:“那凝翠呢?你见没见她?”

    周玉郎摇头:“自她跟了你,我便不再过问她的事情了。”

    钱如意眼前一黑,差点儿再次昏厥过去。

    周玉郎猜测道:“能不能是卫善支使的?”

    钱如意摇头,她哪里知道。

    周玉郎见她急的脸色青青白白,越发的难看,于是撇开这个话题道:“你好好歇着。陆子峰的种,他自会去找,哪里就用你一个小女子去操心。”

    这话说的,是人话吗?哪有自己儿子丢了,只当爹的着急,当娘的不着急的。

    周玉郎道:“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你身体虚弱的厉害,我让人开了膳食补养的方子。一会儿让人给你送来。你好好的吃了,多加休息。”他说完,也不等钱如意回答,便走了。

292、疯了

    等他走得不见了,赵大妹才溜进来,一溜烟跑到床前,捉住钱如意冰凉的手道:“如意,你还好吧?”

    钱如意摇头:“不好。周玉郎疯了。我落在他手中,只怕小命到头了。”

    赵大妹紧紧握着她的手:“你可不要想不开。我看了,那个周什么的土匪头子,多半是对你有意思的。如意,俗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千万要想开一些。就算你不想着陆大人,也要想想孩子。笨笨现在还不知道落在哪里。万一有一天他回来了,你忍心让他没有娘么?”

    钱如意闻言,顿时鼻子发酸,泪意上涌。

    赵大妹道:“你千万听我一言,不敢学那些傻女人,去做傻事。那男人、女人的,不就是那么点子事么。男人三妻四妾,逛窑子,拱门子的多了去了,也没见那个因为这个去死的。反倒一个个活得滋润着呢。凭什么咱们女人就要去死。你听我的,好好的保重身体。等身体养好了,万事好商量。”

    钱如意摆手:“我不想听这些。”

    赵大妹已然垂下泪来:“我又何尝愿意说这些。你哪里知道,我嘴里这样说着劝解你,心里却像刀拉着一样的疼。谁让咱们命苦,生成个女人呢?要是生成男人,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安身立命?”

    钱如意见她垂泪,伸着手帮她擦拭:“你来劝我,怎么反倒自己哭起来?”

    赵大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也帮钱如意将腮边泪水拭去:“不哭了。早知道眼泪无用了,可还是忍不住的撒几滴猫尿来,又给谁看去?你也不要哭了。还好还有咱们两个在一块,有风一起吹着,有雨一起淋着,天塌下来,一起扛着。只要还有口气在,一切总会好的。”

    钱如意被她的乐观感染,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这时,又侍女送进来膳食。赵大妹接过,走到床前,向钱如意道:“你闻闻这味儿,还挺香的呢。这要是在咱们家,哪里有这样精细的饭菜来吃。”

    钱如意摇头:“我吃不下。”

    赵大妹道:“那可不行。吃不下也得吃。有福不享是傻瓜。”说完就手去扶钱如意起来。

    钱如意只是身体虚弱,又被打晕之后颠簸了一路,就更加虚弱了,并不是生病,病得起不来。因此,赵大妹扶她,她就穿鞋起身。走到桌前去吃饭。

    钱如意身体虚弱,一部分是因为先天不足留下的后患,另一部分则是她挑食的原因。

    眼前的粥饭,就像赵大妹说的,做的相当的精细。还是很对她胃口的。她吃了一些,肚子里有了食物,身上的力气就渐渐的回归。连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吃完饭,又有侍女们伺候着漱口,净面,将钱如意睡的散乱的发髻打散,抹了好闻的桂花油,梳的光溜溜依旧盘在脑后。又给她拿来干净的衣裳换上。又有人捧着簇新的被褥,将钱如意原先睡的被褥都换了。

    赵大妹在一旁看着,脸上都是羡慕之意,向钱如意道:“咱们家几时能有这排场啊?”

    钱如意道:“你要是喜欢,不如留在这里。”

    赵大妹道:“我倒是想,可惜我长得丑,人家看不上。”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忽然就想起王氏不止一次提起的话,让她提防赵大妹。如今,这是她露出了本来面目了么?要知道,赵大妹从一开始就爱慕虚荣的厉害,小小年纪就学会爬男主人的床。被周玉郎赎出来之后,她身在元宝村还能勾搭的那个男人来找她。并且生下一个儿子。

    要不是那男人的妻子厉害,恐怕一早就被当年只有十几岁的赵大妹拿捏住了。

    赵大妹似乎没有看见钱如意眼睛里凉意,一径的对屋里的陈设赞不绝口。又主动跑去和那些侍女打招呼,套近乎。

    “爷……”外头传来侍女的声音。

    钱如意一惊,才发现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西斜。

    只见周玉郎一身疲惫的走了进来,随后将外袍脱了,扔进侍女的怀中,向钱如意这边走来:“晚上想吃什么?”那神态、语气,就仿佛他和钱如意一向熟稔一般。

    钱如意道:“我不饿。”

    她就是她,让她像赵大妹那样学会虚与委蛇,就不是她钱如意了。

    周玉郎并不在乎钱如意的态度,也并不在乎她说了什么。转而吩咐道:“今天爷高兴,让人炒两个菜,温一壶酒来。”

    其中一个侍女回禀道:“爷,谷中没有酒。”

    周玉郎似乎这才想起来,转而道:“那就罢了。炒两个菜来吧。”

    那侍女去了,片刻就有人捧着托盘过来,果然只有两个菜。几个馒头。周玉郎自己坐在桌前,低头吃饭。在钱如意的印象中,周玉郎是豪门子弟,吃穿用度一向非常的奢侈。如今只有两个菜,目测还都是十分普通的菜蔬,切的也十分的粗犷,可她之前吃的粥饭,精细程度简直天壤之别。

    周玉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笑道:“要是论过日子,是个陆子峰也比不过我,你信不信?”

    钱如意不语。

    周玉郎却自己忽然生起闷气来。他望着那盘子里的菜,死死的盯了许久,转而狠狠夹了一口,塞进了嘴里。连馒头带菜,风卷残云一般吃进肚子里。而后摆手,示意那侍女收了。

    他自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后起身,径直向床榻走来,一头倒在床上,连鞋子都不脱,就那么扯过被子盖上,闭上了眼睛:“爷累了,不用伺候。”

    那些侍女闻言,纷纷向戳在钱如意身边的赵大妹看去。

    赵大妹嘀咕道:“你们只管看着我做什么?我又没出声打搅爷睡觉。”

    钱如意向她使个眼色,便要向外走。忽然身后被什么东西挂住,她扯了扯,没扯动。一转头,只见周玉郎的手从被子下伸出来,扯着她的衣襟。

    钱如意抬眸,向赵大妹投去求助的目光。赵大妹便靠了过来,伸手想要帮钱如意把衣襟拉出来。周玉郎状似无意的翻身,一下子将钱如意带得跌倒在他身上。

    这时,两个侍女走过来,一人一边,叉住赵大妹就往外拖。

    钱如意低呼一声:“大妹。”

    赵大妹道:“你好好的啊,我不走远……”可是,很显然,这个由不得赵大妹做主。那些侍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是力气很大。钱如意不由得想起了凝翠。心里一阵绝望。

    周玉郎身边的人,那怕是侍女都不是泛泛之辈啊。

    令她更绝望的还在后头。那些侍女们拖着赵大妹才出了房门。周玉郎一个展臂就将钱如意圈到了身下,一双星眸灼灼望着她:“你乖乖的,我不想伤你。”

    钱如意道:“周玉郎,你身份高贵,又何必这样呢?”

    周玉郎轻嗤一声:“你不说这个,我还不恨。”

    钱如意已然惊慌起来,口不择言:“如言那样好的一个女子,你不能对不起她……”

    “你给我闭嘴。”周玉郎低吼一声:“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听你鬼扯。”他说着便动起手来。

    钱如意奋力挣扎:“周玉郎,你王八蛋。你混账……”

    可是,就她那小身板儿,别说周玉郎是个武林高手,就连和陆子峰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是被动吃瘪那一个。她说周玉郎疯了,周玉郎确实疯了。原来的他是骄傲的。别说钱如意现在罗敷有夫,还生过一个孩子了,就算钱如意仍旧是当初那个女孩儿,只要钱如意几句话激将起来,他便自持身份,绝不会以如此下流手段,强求于她。

    钱如意就是吃准了他骄傲的性格,因此才能安然转寰。

    如今,周玉郎显然早就将所谓的骄傲,给抛在了九霄云外。

    他想要做的,他便做了。卑鄙了又怎么样?混蛋了又怎么样?

    钱如意真的害怕了,她疯狂的反抗,疯狂的嘶吼,可是,没用……

    “大爷,你饶了如意吧。她就是个不中用的。你想要女人,来找我。我身体好……”赵大妹好不容易挣脱那两个钳制她的侍女,跑回来就听到钱如意惨烈的嘶鸣嚎叫。她顿时就大惊失色,不顾一切的冲了过来。

    有侍女追过来,将她拦住。赵大妹逮住那侍女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一口。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无所不用其极。她就一个念头,她要救钱如意。

    钱如意不光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她人生中的一盏明灯。只有跟着钱如意,她赵大妹才觉得自己还是个人。倘若钱如意真的有个闪失,赵大妹的人生无疑也将黑暗一片。因此,她才竭尽全力的抗争。

    赵大妹身体很好,有一把子力气。此刻完全就是不要命的疯狂厮打。因此,几个侍女一时间还真近不得她的身去。

    就在这时,从院子外头奔进来一个身高八尺的彪须大汉,声如洪钟,吼道:“什么情况?”

    赵大妹已经打红了眼,见人就挠。那大汉没有防备,被她撕拉、撕拉两下,挠了十根血道子。这要是挠在那侍女的脸上,说不得就毁容了。也是为什么那些侍女短时间没办法靠近她的原因。

    毕竟,女子都看自己的容貌比较要紧嘛。

    那大汉脸上顿时就火辣辣的痛开了。瞪眼望着赵大妹:“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

    赵大妹根本不和他废话,见众人都歇了手,她抽个空档,转身就往屋子方向跑。

    那大汉向那几个侍女使个眼色:“什么情况?”

    此时,屋内的钱如意已经没了声音。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谁都不肯说话。这种事,要人怎么开口。

    那大汉顿时就不耐烦起来,吼道:“我问你们呢,什么情况?”

    赵大妹已经跑到了屋子门口,伸手就将房门推开了。

    只听那几个侍女,吱唔道:“爷在里头,还有个女人……”

    “我靠……”那大汉的眼珠子都差点儿没瞪出来。一眼看见赵大妹就要闯进去了,大吼一声:“那疯婆子,你给老子站住。”飞身几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伸手一把揪住了赵大妹的头发,就将她从屋中扯了出来。倒拖着走了好几步,这才站住,望着赵大妹吼道:“你特么疯了么?”

    赵大妹确实疯了,她手脚并用疯狂的想要打那个大汉。可是,她的身高在女子中不算矮,要比到这个彪须大汉面前,根本就不够看。那大汉一只手抵住她的脑袋,她便只剩下在原地张牙舞爪的份儿了。

    赵大妹打累了,才不得不停手,一屁股做到地上,嚎啕大哭:“瞎了眼的老天啊,该死的老天爷啊……”

    “你个疯婆子,你闭嘴。”那大汉指着赵大妹。

    赵大妹这时,什么都豁出去了,要是还有力气,她肯定还会跟人打。根本就不怕那大汉的吼叫。

    那大汉发急起来:“你特么给老子闭嘴,你听见了没有?要是打扰了爷的兴致,老子剥了你的皮。”

    很显然,赵大妹不怕他,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那大汉没办法,伸手提起赵大妹:“你给老子一边哭丧去。”

    赵大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剩下了嚎哭。越发用力的哭,她打不过他们,就是死也要恶心着他们。

    那大汉提着赵大妹,连拖带拽的,将她拉走了。剩下几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各个开了个染房铺,青紫红白,煞是好看。因为,周玉郎并不是个贪花好色之人。非但如此,他反而自律的令人有些稀罕。偌大的如意谷,藏兵数万,上下男女人等不计其数。像他这般的,绝无仅有。

    谷中不许饮酒,要是再不让那些将士们找点儿别的乐子,迟早生事。毕竟,当兵又不是修道。谁还没有个七情六欲。

    可周玉郎绝对是个异类。他身边美貌的侍女无数,可是连多看一眼都没有过。

    今日这一出,当真是令他身边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实在是周玉郎的口味在他们眼里太过的诡异了。喜欢柔柔弱弱的小辣椒。这也还罢了,那小辣椒还带着个超级无敌大辣椒来。

    外头的打闹,周玉郎自然全都听见了。不过,他此刻满心满眼里都是怀着这个魂牵梦绕,将他折磨的寝食难安的人。就算外头天塌了,他都不会理会。

    “那个……二弟……”外头传来郭通的声音。

293、不太正常

    周玉郎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他又看了一眼怀中阖着眼睛的钱如意,将她放下:“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最好……好好的。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钱如意确实醒了,可她根本无法面对此时的现实,情愿睡死过去算了。

    周玉郎显然是知道钱如意弱点的。她太过重情重义,牵挂多,掣肘也多。因此,他笃定了就算发生了什么,她也不敢轻易的去死。

    他起身,慢条斯理得整理自己的衣服,其实没有人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头,在努力平静自己翻腾的心海。他终于得偿所愿,这一刻却不知心中是喜、是悲,是酸还是涩。

    下一刻,他周身的杀气蒸腾。陆子峰,他是杀定了。

    “二弟?”郭通还在外头试探着叫门。

    周玉郎应了一声:“什么事?”

    郭通偌大的身躯一跳:“你今天没去点卯,我来看看。”语气中的揶揄之气十分的明显。

    周玉郎面无表情的走了过去,伸手拉开门。

    郭通一眼看见他白腻的脸颊上一道长长的血红指痕,仿佛白璧染血,触目惊心。他指着那血痕:“二弟,你的脸……”

    周玉郎这才察觉,脸颊上隐隐作痛,心知必定是钱如意挣扎的时候,指甲划在他脸上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绷不住脸上的冰冷,微微带上了笑意:“无妨。”而后看见郭通脸上的十条指痕,问道:“你脸上怎么回事?”

    郭通摆手道:“别提了,被你院里的那个疯婆子挠的。就没见过那样疯的女人,跟脱缰的野马一样。”

    周玉郎抬头四顾,果然不见赵大妹。他当初留下赵大妹,就是为了安抚和照顾钱如意的。因此问道:“那人呢?”

    郭通道:“被我关起来了。好家伙,昨天晚上,生生闹了一夜,又哭又骂的。这会儿,估计谷里的兄弟全都知道了。”

    周玉郎道:“将她放出来吧。”说完抬脚便走。

    郭通反而有些犹豫起来,追着周玉郎道:“二弟,那女人可凶。”

    周玉郎什么人,粘上毛比猴儿还精,在京中硬是装了二十年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人识破。这时候见郭通的样子,顿时便明白几分:“你喜欢别的女人,都随你。这个不行。”

    “为什么?”郭通瞪眼,但片刻就明白过来,指着周玉郎:“你小子……”

    周玉郎摆手道:“大哥误会了。那个女人是我留着来照顾你弟妹的。我之所以说她不行,有个原故。你也看到了,她性烈如火,为了姐妹能拼命,倘若你鲁莽起来,只怕适得其反。到了那时,你又去哪里后悔去?”

    郭通道:“原来这样。有情有义,我喜欢。”

    周玉郎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天不早了,咱们快些走吧。莫让兄弟们等久了。”

    郭通道:“其实也不必着急这一时,反正你今日迟了,那一罚是躲不过的。”

    他自顾和周玉郎说话,未曾留意旁边,忽见一个皮头撒发的人从旁边飞快的跑过,定睛一看,竟然是被他关起来的赵大妹。郭通顿时愣住:“这女人成精了,竟然自己跑出来了。”

    这时,赵大妹已经已经跑进了院子里。一眼看见房门敞开着,她便冲了进去。只见钱如意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赵大妹‘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着就扑了过去:“如意,如意,你不要吓我啊……”

    “如意?”郭通看向周玉郎:“怪不得咱们这里叫如意谷,原来如此。”转而又见周玉郎脸上浮现出忧色,因此问道:“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弟妹的状况?”

    周玉郎摇了摇头:“不用。”

    郭通道:“我可是听着那女人嚎的不像个人声,似乎有些不妙。”

    周玉郎毫无预兆的,陡然间勃然大怒,低吼道:“我说不用。”

    郭通一惊,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赵大妹哭了一声,才发现钱如意是睁着眼睛的。她止住哭声凑过去,伸手试了试钱如意的呼吸,一颗悬起的心扑通落地,顿时又大笑起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已经走远了郭通听见了,嘀咕了一声:“这疯婆子……”

    赵大妹将钱如意身上的被子揭开一角,原本她以为钱如意定然被折磨的不轻,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谁知,揭开被子才发现,钱如意浑身上下好好的,别说破皮儿了,就连一块儿淤青都没有。

    赵大妹顿时就有笑了:“没想到,那男人看着冷冰冰,凶神恶煞的,竟然还是个惜花之人。”说着说着,眼泪又滑了下来。就这般又哭有笑的,将进来伺候的侍女们看的一愣一愣的。

    钱如意这时,心里反而十分的平静。她十分清楚,她和陆子峰的夫妻情分,到头了。

    陆子峰的秉性,是绝对无法说服他自己,容忍下一个失贞的妻子的。

    “唉……”她长叹一声。

    “如意,你怎么样?你还好吧?”赵大妹紧张的望着她。

    钱如意转头看向她:“我没事。”

    赵大妹看着如此平静的钱如意,反而害怕起来:“你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她吃力的坐起身,浑然不顾盖在身上的被子滑下去,露出自己大半截身体来。那些侍女们见状,虽然都是女子,但下意识的都垂下了头。

    赵大妹转头,没好气道:“你们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拿洗漱的用水?”

    那些侍女们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忙忙的去了。

    片刻之后,便捧来了洗漱的热水,还有手巾之类的用品。

    钱如意看了一眼,内中有很多东西是她活了三十年都没有见过的。比如净面的香胰子。这种东西,别说她一个乡下女子了,就算是富裕之家能捞着的也不多。因为,这玩意儿,大业国不产,都是从外头进来的。

    可见周正和那走私货也脱不开干系。

    钱如意梳洗过后,侍女们又捧来丝绸的衣服。这也是钱如意从来没有穿过的。一则是她的日子一直过得清苦,二则,她真心的不喜欢这丝绸这种娇气的东西。

    她生了个矫揉造作的身体就已经够她懊恼的了,再穿上这样的衣服,那可就不要动弹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由得她做主。

    她虽然也是女子,可自幼多病多灾,这条烂命不知道耗费了家人多少的心血和精力,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长大成人。不用赵大妹劝,但凡能有一线活下去的机会,她都不会去寻短见的。

    至于女子的贞洁之类的鬼话,在生命面前都是浮云。

    她由着赵大妹将自己打扮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直觉的十分的陌生,就仿佛在看一个和自己好不相干的人一样。

    赵大妹啧啧称赞道:“怪道那人一看见你,满眼里再容不下别的。亏得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到了今天才知道,你竟然这样的好看。”

    钱如意默然。到了这个时候,她真的是无话可说。

    赵大妹又问道:“你要吃什么?我让她们给你做。反正不花咱们的钱,不吃白不吃。”

    钱如意真的提不起胃口,摇了摇头。

    赵大妹道:“那咱们让她们给咱们炖红烧肉吧。蒸大白馒头。把咱们小时候想吃,吃不着的东西,都吃上一遍。这样,就算哪天死了,也不亏。”

    钱如意无语的望着赵大妹,这妹子虽然泼辣,可见识太少了。竟然认为世上只有红烧肉配大白馒头才是最好的东西。

    赵大妹见她只是不说话,便有些发急:“如意,不计什么话,你和我说两句,也好让我放心。”

    钱如意这才开口道:“我实在无话可说。”

    赵大妹向外头看了看:“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一语说出,才发觉自己说了句傻话,钱如意连动一动都困难,更别提出去走了。赵大妹顿时又破口大骂:“那该死的,都不知道心疼人。”

    钱如意默然的坐在那里,看着赵大妹骂街。

    赵大妹原本就是个泼辣的货,这时暴露出本性来,越骂越起劲儿,似乎要将憋闷在心底里的愤懑,全都倾倒出来一般。

    钱如意早就对赵大妹这种泼辣凶悍的骂街方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想当年,因为她的缘故,他们家隔三差五就会和人来一场这样的对骂。

    而那些侍女们,则一个个面面相觑,惊诧于赵大妹那彪悍的泼辣样子。

    周玉郎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院子,听到的就是赵大妹骂街的声音。他微微一怔,原本冰冷的表情似乎要冻结起来一般。原本,钱如意也是这般彪悍的一个女子。可是,钱如意却一点儿声音没有。这很不正常。

    从早上就跟在他后头转悠的郭通,自然也听见了赵大妹的声音:“这娘们儿,吃什么长大的,昨天闹腾了一晚上,都到了这会儿还不消停。”

    周玉郎转眸看了他一眼。

    郭通嘿嘿一笑:“我就是随口说说。”

    但下一刻,他见周玉郎走了,连忙跟上。

    “爷。”侍女们看见周玉郎,纷纷躬身施礼。

    赵大妹转头,这才发现周玉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她到了口边的话顿时一噎。

    郭通见周玉郎站在门口,眼睛只是盯着赵大妹,眼光如刀一般。他心里就直打鼓。难为他偌大的身材,竟然十分灵敏的抢先一步窜进屋子里,一把扯住赵大妹,将她提溜了出来:“你这婆娘,活腻歪了是不是?连我二弟也敢骂?”

    赵大妹翻着眼睛,啐了他一口:“土匪。”

    “嘿……”郭通将袖子往起一提,下一刻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拿这个疯婆娘没办法。但是,那么多眼睛看着呢,他不能掉链子啊。不然多没面子。于是,他等着赵大妹:“你再骂老子一句试试,信不信老子收拾你?”

    赵大妹男人堆里打滚过来的,男人什么心思她最清楚不过。十分清楚,自己要真的把这憨货惹着了,倒霉的还是自己。于是再次翻个白眼:“你让我骂我就骂么?我累了,偏还不骂了。”

    “你……你……你……”郭通指着赵大妹,无计可施。

    周玉郎轻嗤一声,抬脚进屋去了。一眼看见钱如意梳妆打扮的整整齐齐坐在那里,顿时心神一晃。钱如意自来就生的不错,就算平日里不怎么打扮的时候,都十分的可人。如今蛾眉底扫,宝钗斜坠,仿佛画儿里走出的人物一般。

    但是,周玉郎也只是微微的一阵荡漾,便恢复了他原来冰冷的神态,转向那些侍女道:“你们娘子早上用的什么膳食?”

    那几个侍女顿时面面相觑,都光顾着看赵大妹骂街了,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

    周玉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摆了摆手道:“下不为例。”那几个侍女忙忙的出门去了。

    周玉郎隔着窗子向外头气急败坏的郭通道:“大哥,你的手段和威风呢?”他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嫌两人在外头吵吵闹闹的太烦人。

    郭通闻言,伸出两只跟檩条一样的胳膊,叉手将赵大妹扛在肩膀上,转身就跑。

    赵大妹挣扎了两下,放弃。经历过千帆的人还怕郭通这一条破船么?她明摆着是争不过郭通的,索性省省力气。

    周玉郎见郭通将赵大妹带走了,他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向着门口侍立的侍女道:“怎么还不见膳食来?”其实,他才在吩咐下去不过片刻的功夫而已,那些侍女就算会轻功的,拿了饭菜来回也得点儿时间的。

    他又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明显的不耐烦起来。

    钱如意平静的看着他:“你要是口渴就先喝水。”

    周玉郎浑身一僵,他大约没想到,经历了昨夜抵死挣扎的钱如意,这时候会用这样平静的声音和他说话。

    钱如意直直的望着他:“我说,你要是口渴就先喝水。不要在那里转来转去,转的我头晕。”

    周玉郎这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钱如意确实是在和他说话,确实整个人都十分的平静。他点了点头:“好。”当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却端在手里没喝。

    钱如意冷笑一声:“你怕我给你下毒么?”

    周玉郎点头:“对。以你的性格,如果不做些什么,似乎有些不太正常。”

264、自找难受

    钱如意凄然一笑,端的令人心疼:“你高估我了。我不过是个乡下女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俗话说的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有饭吃,在哪里,跟着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周玉郎将那水杯放回去,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去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细细打量着:“如意,你这张脸太过有迷惑性。如果不是我一早就认识你的,只怕轻易就被你骗过去了。”

    钱如意乖顺的抬着头,任凭他打量。她这般,看在周玉郎眼里,就仿佛一朵盛放的杜鹃花,无香却红的浓烈。令人欲罢不能。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周玉郎骤然撤身后退,瞬间就端正的姿态。仿佛刚刚,他什么都没有做一般。

    侍女们端来了饭菜。

    周玉郎做到桌前,拿起筷子在桌子上怼了两下,发出闷闷的两声低响:“来吃饭。”

    钱如意站起身来,走到桌前。

    依旧只是两个菜,一碗炒青菜,一碗红烧肉,不过份量都是十足的。外加几个馒头。连汤都没有的。可见周玉郎平日里也是这样,并不是他装出来的。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想到卫如言在周家过的日子,似乎也是十分拮据的样子。

    这是没有道理的。周正是侯爵,又是手握重兵的守边大将,一年下来,光是朝廷俸禄,各种乱七八糟的福利加起来,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比如说冬天的碳,夏天的冰,这些都是折合成银子拨发下来的。朝廷或许敢可口别的官吏的这些福利,断断不敢克扣像周候这样的封疆大吏的一毛钱东西的。

    可是,无论是卫如言还是眼前的周玉郎,都是人前风光,人后拮据。那么这就只有一个可能。这家人真的胸怀异志。因为,如果只是单纯的因为手中权力过大,转而膨胀起来,想要造个反什么的。必定不会将拮据的日子贯彻的这样透彻。

    周玉郎见钱如意不动筷子,转头望向她:“吃啊。”

    钱如意这才发觉自己走神了,暗自为自己的城府感到汗颜。就她这样的,三分心思都写在脸上,又能做些什么?

    她拿起一个馒头,从中间扳开,而后夹了两块红烧肉放在里头,合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红烧肉的酱汁溢出来,挂在了嘴角她也全然不顾。

    周玉郎眼睛一迷,已经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你这是什么吃法?”

    钱如意道:“吃肉就要大口吃,才香。”

    周玉郎摇了摇头,对此未置可否。

    钱如意足足吃了一个馒头才罢了,而后又喝了一杯水。肚腹充盈,整个人都显得精神起来,原本仿佛画中的人,现在却多了几分烟火气息。

    周玉郎见她不吃了,风卷残云将剩下的都吃完,而后吩咐人收拾了。走到钱如意面前:“我带你出去转转?”

    “好啊。”钱如意点头。

    周玉郎向她伸出手来。钱如意会意,将手递了过去。周玉郎显然十分的高兴,牵着她向外走。

    走出屋来,钱如意才知道,自己现在出身的小院儿,建在半坡上,站在院子里,能透过低矮的围墙,将眼前山谷中的情景一览无余。

    那山谷很大,一直绵延到远处天地交接之处。谷中树木茂密。站在她这个位置,能看见几缕若有若无的炊烟随风摇拽,而后飘散成一片薄薄的雾气,再然后消散无踪。

    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要是不熟悉的人,就算走到这里,估计也很难想象,在这谷中藏有兵马。而且……

    钱如意看了周玉郎一眼。

    周玉郎在这里,那么这谷里的兵马一定不会少,而且应该都是周家父子数年来积蓄的精锐。

    钱如意这个人一向藏不住心思,因此她身边的人多半都坦率。因为,和她在一起根本就不用费那心神去遮掩什么。藏不住心事,没城府,是钱如意的缺点。同时也是她的优点,因为她一旦琢磨开了。别人根本不会去留意。

    周玉郎这会儿估计打死也想不到,钱如意现在想的,既不是她自己的前程,也不是她自己的身家,而是他周家父子的家底儿。

    不过,周玉郎有一件事是对的,那就是得罪了钱如意,她总是想方设法找回来的。

    周玉郎拉着钱如意,慢慢踱步:“这地方真好啊。我还真的不想离开。”

    钱如意无语。

    周玉郎也不恼,只管自说自话:“等将来空了,我在这里修一座别院,你说怎么样?万一哪天想起来,咱们可以来这里小住几天。陶冶一下心情。”

    钱如意道:“你要是真喜欢这里,就在这里一直住下去,谁又管得着你?”

    周玉郎一笑:“可惜,我时间不多了啊。等过了这几天,就没时间陪你了。到时候还要委屈你自己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不过,

    也用不了太久。相信,我很快就会来接你的。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家。你仍旧和如言在一起,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姐妹两个也好说话解闷儿。”

    钱如意未置可否。

    周玉郎并没有带钱如意走很远。他十分清楚,钱如意是个腿脚不中用的,根本就走不了远路。只是在外头转一转,活动一下筋骨也就是了。

    他也并没有想做什么。可是,回到屋子的时候,便身不由己了。

    钱如意望着他:“那么多人看着,况且是白天,你就不怕么?”

    周玉郎反问:“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怕什么?”

    钱如意吐出四个字:“白日宣淫……”其实,她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里很痛。陆子峰是个极其有分寸的人,行止坐卧十分,按部就班。钱如意虽然总骂他耍流氓,但其实比起周玉郎的禽兽行为,陆子峰当真是君子里的楷模了。

    周玉郎听见钱如意这句话,下意识的浑身一震,眼睛里蓄起涌动的怒火来。他不想提的,可纠结不过心中的恨意滔天,咬着牙道:“你还想着那小人么?要不是他横刀夺爱,你我如何能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钱如意轻轻吐出一口气,默认便是最好的承认。

    她故意的,她不好过,周玉郎也别想好过。这算什么,更不好过的事还在后头呢。

    周玉郎确实被气到了,而且是箭在弦上,欲发未发之时。一时间令他进退不得,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他猛然起身,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失控,必将会变成疾风骤雨。而钱如意显然是一朵娇花,根本就无法承受。所以,他选择了退身。

    钱如意仰卧在床榻之上,望着帐顶发了一会儿呆,忽而凄楚一笑,翻个身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上,寻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迫切需要养精蓄锐。不然,哪有力气唱一出好戏,大戏给周玉郎看。

    话虽如此,但她要是真的能睡着就奇了怪了。无论是谁,忽逢如此大变,要是能做到像钱如意这样的冷静,都已经算十分的不容易了。

    “生气了?”周玉郎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坐在床边看着她。

    钱如意睁开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你睡着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周玉郎笑了笑,虽然那笑容十分的勉强,十分的苍白,但他确实在笑:“还在你住在卫家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看见过你熟睡的样子。现在想起来,真后悔。倘若我那个时候,不是那样的刚愎自用……”周玉郎说到这里,顿住了话头。

    转而白收道:“不说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让人熬了粥给你,起来喝一些吧。”

    钱如意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屋里点起了油灯。她向着四周看了看,不见赵大妹的身影:“大妹呢?”

    周玉郎神色一僵:“那个……她在我大哥那里。”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赵大妹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那里,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她几乎想都没想,以措手不及掩耳之势,抬手打向周玉郎的面颊。

    周玉郎本能的抬手将她的手捉住:“装不下去了?”

    钱如意怒极,骂道:“你个混蛋,一窝子的土匪。”

    周玉郎盯着她看了足足一刻钟,忽然咧嘴笑了:“这才是真正的钱如意啊。”他原本就捉着钱如意的手腕,顺势一扯,将她扯进怀中,一把抱起道:“你还有心情替别人担忧,倒不如来担心一下自己。咱们先吃饭,等吃吧喝足……”他低笑两声。目中满是欢愉的神色,和之前的勉强全然不同。

    钱如意瞪着他道:“大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周玉郎笑道:“就算你想放过我,我都不会答应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挣开我。”

    钱如意怒道:“周玉郎,我是认真的。”

    周玉郎笑道:“我也是认真的。”

    见过贱人不?周玉郎现在的样子就是妥妥的贱人。钱如意明摆着不喜欢他,他非但不肯撒手,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钱如意乖顺了,他还不适应,偏偏要钱如意这边长牙无爪的狰狞起来,他才真的开心了。

    钱如意哪里是真的甘心就被他这样挟持了,之前不吵不闹,只是因为她不知所措。如今既然闹开了,她便再也收不住自己的脾气,挥舞着双手就往周玉郎脸上挠。

    周玉郎将她的手捉住:“不要再打脸了,要是有人问起,我须不好交代。”

    钱如意那管这个,他越是不让她打脸,她就越是要往他脸上打。

    周玉郎不由得也有了几分恼火,索性连饭都不吃了。那屋子顿时天山雷鸣,山崩地裂……

    被赶出门外的侍女们,站在那里面面相觑。有不服气,暗自呷醋的,也有惊悚的手足无措的。实在是屋内的战况太过激烈,让外头这小女子们无所适从。

    周玉郎天不亮就走了。他原本觉得钱如意乖顺的时候,必定是打着什么主意的,十分的不放心。如今钱如意发了疯和他厮打,他更加的受不了。他将钱如意一个已婚,并且生过娃的妇人抢回来,已经够突破他的底线了。要知道,这家伙原本是个无比骄傲的人。

    可是,钱如意还不心甘情愿的跟他。你说他难受不难受。

    虽说这难受是他自找的,可自找的也是难受啊。

    周玉郎前脚走,钱如意后脚就胡乱的穿起衣服往外跑。她已经快一天没见赵大妹了,实在怕她出什么闪失。她自己无论怎样都没事,要是连累了赵大妹,她的余生恐怕再无清净岁月。

    “娘子,二爷吩咐了,你不能出去。”

    侍女们伸手将她拦住。

    钱如意正在和那侍女纠缠,就听赵大妹的叫骂声远远的传来:“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竟敢和主子动起手来。”

    钱如意听她骂人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顿时放心下来,喜道:“大妹,你没事吧?”

    只见赵大妹梳洗打扮的溜光水滑,身上穿着的鲜艳的缎子,头上簪着也不知道多少钗环,浑身上下,红红绿绿,闪闪发光,俨然一个行走的杂货铺。

    钱如意顿时就笑了起来:“大妹,你这是什么打扮?要唱戏么?”

    赵大妹翻了她一个白眼儿:“有粉谁还不往脸上搽,难道擦屁股上么?”

    钱如意见她没事,也就不闹了。

    赵大妹摇拽着,将那健美匀称的身姿,硬是摇拽出一片风情万种来。来到门前,用眼皮儿夹着那几个阻拦钱如意的侍女:“没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点儿退下?”

    那些侍女只是看在周玉郎的面子上来伺候钱如意而已,其实骨子里并不卖钱如意的帐。便有那拈酸吃醋的,酸溜溜道:“不过是个残花败柳,才来两天,真以为自己就是主子了?”

    不等她话音落地,赵大妹转身,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得一声给了那侍女一巴掌。

    那侍女措手不及,因此才被赵大妹得了手,顿时就勃然大怒,冲上来就要揍赵大妹。周玉郎身边的人,十有**都是会功夫的。

    赵大妹不知道,钱如意知道啊。她当然是不能眼看着赵大妹挨打的,见状猛然冲了过去,拦在了赵大妹身前。

    话说这些个侍女们,都是双十年华,青春正好的时候。日日跟着周玉郎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主子,但凡稍稍有那么点儿小心思,也是难免的。

265、一眼望到尽头

    估计从第一天开始,就憋着劲儿向揍钱如意和赵大妹两个呢。这会儿得了机会,那还不打起来啊。

    所以,那侍女根本就没有因为挡在面前的是钱如意而收手,反而因为是她,原本手上三分的力气,骤然加大了七分。一拳下去,钱如意倒退出去,连同身后的赵大妹砸在地上,重重的摔了一跤。

    赵大妹这一跤摔的可结实,顿时痛的大叫:“哎呀……”

    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没奈何,钱如意还在她身上压着呢。

    赵大妹推钱如意:“如意,你倒是快些起来啊。咱们打那该死的小娘皮去。老娘今天不挠死我不姓赵。”

    推了两下,却见钱如意蜷缩这身子不动弹。她顿时就吃惊起来,大呼一声:“如意……”

    下一刻,钱如意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将那些扎堆的侍女吓得纷纷向后退去。

    赵大妹慌了,好不容易从钱如意身子底下挣扎起来,只见钱如意脸色苍白的仿佛都透明起来,已然奄奄一息。赵大妹将她抱在怀里连声哭叫:“如意,如意……你不要吓我……”

    那侍女也傻眼了。她们都是自幼习武的,哪里能想到钱如意竟然这样的不禁打。只是一拳,还没用上全力而已。那侍女道:“就不要装死了。”

    赵大妹这时,根本没心思和谁打架了,一叠声的喊:“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赵大妹催促道:“快去啊。”

    有一个侍女实在害怕,慌慌张张的跑了。

    赵大妹吃力的将钱如意抱起来。可是,钱如意就算再娇小,那也是个成年女子,赵大妹能将她抱起来,就站不起来了。另外的侍女见状,连忙跑过来帮忙,将钱如意抬进屋子里。

    周玉郎得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个侍女跪在当院之中,而钱如意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

    他冲到门外,一把提起那闯祸的侍女,抬起手来本来想要将她击毙,但下一刻生生的收住了手,将那侍女用力的推开,直推得她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罢。而后,周玉郎向她摆了摆手:“无辜斗殴,致人重伤,自去领罚去吧。”

    那侍女如蒙大赦,冲他伏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走了。

    周玉郎在院子里站了片刻,让自己翻涌的心绪略略平静了些,而后抬脚向外走去。因为走得急,迎面和奔跑过来的郭通差点儿撞个满怀。周玉郎顿时就怒火中烧:“大哥,你在议事厅里,这样急急忙忙的做什么?”

    郭通道:“不是说打起来了么?”

    周玉郎斥责道:“不过几个内宅的妇人,又能反出天去?你这样让底下的人怎么看?”

    郭通一怔。

    周玉郎已经越过他向前走去。

    郭通嘀咕道:“你不也是听见了消息,就急急忙忙的跑回来了么?现在反而教训起我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向院子里张望。有些犹豫是往院子里去还是跟着周玉郎走了。

    这时,周玉郎已经走出去很远了,站在半坡的石阶上,转头看见郭通还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顿时不耐烦起来,低吼道:“你还不快走?”

    郭通这才跟着他走了。

    钱如意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听到周玉郎的声音,之后便陷入昏睡之中。她这个样子并不是装的。实在是她生来的身娇肉贵,根本就经受不起那侍女坚硬的拳头。这还只是那侍女用了七八分力气的,要是用了全力,钱如意这会儿八成魂儿都走过忘川河了。

    偌大的山谷,藏匿这不知道多少兵马,大夫是一定会有的。很快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就被两个侍女架着,气喘吁吁的走了上来。

    没办法,周玉郎的这个院子坐落在山谷的高地之上,上来一趟不亚于爬山。那大夫又是上了年纪的,哪里走得了很快。所以累得气喘吁吁。

    走进来先看了一眼钱如意的脸色,又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把赵大妹给吓得:“您老这是什么意思?如意她……难道……有危险?”

    老者闻言,摇头道:“那倒不是,我这是赞叹,赞叹来着。这女娃子,我要是没记错,应该姓钱,是金山县人氏对不对?”

    赵大妹奇道:“您老莫非会算命?”

    老者摆手:“我哪里会算命。是十几二十年前,我就见过这女娃子。那会儿她才七八岁吧,被她爷爷背着来找我看病。我当时就告诉前老个,这女娃子多半是活不久的,脉息死寂沉沉,已经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里了。没想到时隔这么久,竟然又看见了她。我是赞叹那钱老哥的耐心和本事啊。”

    赵大妹道:“那可不是,钱爷爷为了如意,可是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我听我娘说过,如意一直到十来岁都还和大人一个被窝睡,就是为了借大人身上的精气,暖着她。”

    老者搭着钱如意的脉搏,示意赵大妹不要说话。片刻之后又摇头叹息了一声。

    赵大妹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怎么样?”

    老者摇头道:“这娃子,虽说是侥幸得了一命,可是,要生在富贵人家也就罢了。左不过精细着些养着。偏偏生在穷苦人家,可是有得三灾六难的。这伤得可是不轻,要是将养的不仔细,可就不好了。”

    “不好了?”

    老者点头,抬起头来向着屋里的几个侍女们望了望:“你们谁去跟我拿药?”

    那几个侍女面面相觑。

    赵大妹道:“自然是我。”

    老者又看了昏沉中的钱如意一眼,再次叹息了一声。招呼赵大妹:“那就走吧。”

    赵大妹跟着那老者出了门。一路向下,扶着那老者。老者便走便叹谓道:“不是我说,这人呐,什么命就是什么命。”

    赵大妹知道他在说钱如意,心里又些不愿意:“老人家,您这样说话可就不对了。世人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为什么要死?”

    老者道:“你年轻人,又知道什么?我是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这人到了该死之处,死了也就完了,非要活着,剩下就只有遭罪。”

    赵大妹道:“这话我是不爱听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有奔头,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我是不信世上真有鬼神,难道您一把年纪倒信么?”

    老者哼了一声:“没看出来,你个小女娃子还是个直肠子。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信邪的。如今也不信,可是我巴不得这世上真有鬼神。”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老者自问了一句,顿了顿:“不为什么。”显然并不想过多提及什么。

    钱如意这一倒,便是昏昏沉沉两三天。期间多亏了赵大妹的精心照顾。要不是有赵大妹,她早就凉了。话说摊上这样一个躯壳,真的是钱如意人生中最大的悲哀。

    等她好不容易好了一些,能够将将下地的时候,已经过去十来天了。

    “如意,外头来人了。”蹲在外头煎药的赵大妹慌张的跑进来。

    钱如意心头一震:“是你哥来救我么?”她坚信,赵丰收知道她被人绑架了,定然会不惜一切手段来救她的。因为赵丰收不是陆子峰。没有那么多的考量。

    赵大妹摇头:“不是。”

    “那是……”钱如意的话音未落,忽见门口阴影笼罩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她惊讶道:“周将军?”下一刻察觉到自己称呼错了,改而道:“北定候。”

    周正看见一脸病容的钱如意,呼吸下意识的微微一滞,但神情依旧保持着严肃的样子,开口道:“跟我走。”

    钱如意毫不犹豫的站起身,向他走去。

    周正转身向外走。钱如意跟在后头。赵大妹见状,过来将她扶住。

    钱如意走到院子里,才发现周玉郎也在。只不过他站在一旁,垂首不语,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一般。这还是钱如意第一次见周家父子出现在同一场合里。

    不过,她跟在周正身后。周正的脚步没有停留,她的脚步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更没有给一旁的周玉郎那怕一死眼神。就这样,两人仿佛萍水相逢一样的陌生一般,错身而过。

    周正走得快,钱如意走得慢。她又是带着伤的,所以跟随起来十分的吃力。还好有赵大妹鼎力扶持,要不然钱如意绝对不是从台阶上走下去的,而是滚下去的。因为才走到一半,她就浑身打颤,一颗心在腔子里忐忑的不能自抑。全靠赵大妹用半边肩膀扛着她往下挪。

    那石阶好长,好长。钱如意觉得,她站在那上头往下望,一眼望过去似乎都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

    好不容易到了山下,才发现那山下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下,竟然寸草不生。连青苔都被踩踏的干干净净。可见这里经常有很多来来来去去的。

    四下里因为有树木的遮挡,再远一些的地方并不能看到。

    只近处停住几匹马,站着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周正到了这时才转头看了钱如意一眼,只见她一个孱弱女子,苍白的如同暮春的白雪的,随时都能融化一般。周正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问道:“你还能骑马么?”

    钱如意摇头。她这副样子,现在说话都费劲。

    周正略思索了片刻:“这样,这里没有旁的人可以照顾你。只好得罪一下,我背着你吧。”

    钱如意点头。

    赵大妹急道:“那我呢?我可是不能和如意分开的。没有我,谁来照顾她呢?”

    周正看了她一样,向旁边的一个侍卫使个眼色。那侍卫上前道:“大姐要是不嫌弃,末将带你一程。”

    赵大妹根本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顾及,闻言顿时喜笑颜开:“好。”自己走到一匹马前:“这匹马么?”说完就往上爬。那侍卫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便爬了上去。那侍卫向着周正躬身一礼,也跟翻身上马,将赵大妹圈在了身前。这是骑马带人最牢靠的办法,就是有些过于暧昧了些。

    周正看了一眼,未置可否,自己先上了马,又将勉力站在那里,摇摇欲坠的钱如意拉到马背上,用牛皮绳将钱如意牢牢束缚在自己背上,而后将撩在身前的斗篷向后一扬,将钱如意娇小的身躯遮盖了起来。远远看去,根本就看不出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

    周玉郎站在石阶上,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做声。

    周正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这父子二人似乎并不怎么交流。

    而后,周正驱动马匹。马儿先是快走两步,渐渐的奔跑起来。

    钱如意被笼罩在斗篷下,除了脚下的地面,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她原本就虚弱,根本不是全靠意志就能坚持得住的。之前还能看见地面,渐渐的眼前模糊了起来,再后来便又昏迷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周正背着她到底走了多久。身上渐渐的暖和了起来,就反复小时候的冬夜里,她总是暖不热被窝,要么和奶奶一起睡,要么和伯母们一起睡一样。那些亲人们,总是毫不吝啬的用体温,温暖着快要被冻僵的她。

    她已经记不清,又多久没有这种温暖,安逸的感觉了。

    好像从她长大,从第一次发现爷爷、奶奶变得苍老开始,又好像是从她第一次上京开始,又似乎是从嫁了陆子峰之后……反正,已经很久,很久了……久的,她似乎都忘了这种温暖的感觉是什么样子的。

    以至于,钱如意以为这一刻自己在做梦。

    在梦中,她潸然泪下。而后,她发现,原来连泪水也可以是温暖的。

    “怎么了?难受的厉害么?”一个明显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钱如意一怔,瞬间回想起来,她原来是被周玉郎从家中掠走的,而后又被周正从周玉郎那里带出来了。至于要将她带往何处,她没问,也不知道。

    她抬起泪眼,正对上周正垂下的眼眸。四目相对,顷刻间仿佛穿过了无尽的时空,停留在那个荒芜料峭的傍晚。

    那时候,钱如意才十来岁,她都忘记自己为什么去迷踪荡里了,似乎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去荡子里待一会儿,而恰好,她经常没什么事可做。

    于是,在那样一个平常的傍晚,还十分年轻的周正就那样,毫无预料的,突兀的闯进了她的眼眸。而后一把捉住了想要逃跑的她:“敢跑,我吃了你。”

266、侯爷又回来了

    他那时的眼神是那样的凶恶,钱如意十分肯定的认为,如果当时自己真的逃跑,他真的会把自己像烤野鸭子一样,串在木棍上烤一烤吃掉。因为,那个时候的周正,带着一帮叫花子兵,误入迷踪荡里,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凡是能抓到的东西,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就差吃人了。

    钱如意的视线再次模糊,任凭泪水奔涌将自己的脸庞淹没。

    周正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略略放了些心:“还好,不烫。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长水县了。”

    钱如意伸出两只手来,忽然将他紧紧地抱住,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炙热的触感传递到她冰冷的肌肤上,她这才发觉,原来周正不知何时将她拢在怀抱之中,她的肌肤紧紧贴着他的肌肤。所以,钱如意之前才会觉得周身温暖起来。是他用自己的体温,在温暖着她。

    钱如意哭得越发的汹涌。

    周正骤然僵硬起来的肌肉,在她泪水的冲刷下渐渐的柔软下来,连声音都跟着带上了温柔的语气:“丫头,在坚持一会儿。”

    钱如意才不管那些,她只是哭,似乎要将生平的委屈和不满,全都化成眼泪倾泻出来一般。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渐渐的脑袋又迷糊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仿佛忽然间掉进一片浓稠的迷雾之中,看不见来路,也望不见前途。她茫然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一股香味儿飘来。那香味儿十分的奇特,仿佛一根线,能够勾动人沉睡的魂魄一般。钱如意觉得自己被那线牵着,脚下悬浮起来,向前飘忽着。忽然,那香线一紧,她仿佛一条被钓出水面的鱼,骤然一惊。又仿佛溺水之人,忽然被人捞出水面,张大口用力呼吸着。

    一股带着暖香的空气顺着口鼻涌进来,她的意识也跟着渐渐回归。

    还未睁开眼睛,就听一个操着异样强调的女人的声音道:“成了,成了。”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双褐色的眼睛正盯着她看。她愣了许久,认得那不是中原人的样子,于是问道:“你是谁?”

    那女子道:“我叫苏玛,是北定候的第七房小妾。我是北波人,所以长得和你们中原女子不太一样。不过你放心,我是好人,不会害你。”

    钱如意眨了眨眼睛:“这是哪里?”其实,她心里已经猜测到了,这个苏玛既然是北定候的小妾,这里多半是北定候的地方。可她还是想确认一下。

    苏玛十分认真道:“这里是长水县,北定候府。”

    “哦……”钱如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苏玛道:“你能醒过来实在太好了。要不然,侯爷一定会非常伤心的。他看着你昏迷的样子,眼睛都红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难过的样子。真的,真的很让人心疼。”

    钱如意眼光四顾:“北定候呢?赵大妹呢?”

    苏玛奇怪道:“什么赵大妹?是个人吗?我没有看见。侯爷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你一个人。他每天都很忙,现在去做事去了。有时候一天,有时候好几天才回来,反正要等好久。”她两眼灼灼的望着钱如意:“你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你已经睡了……”她伸着四个手指头,大约是无论如何想不起四怎么说:“你已经睡了这么多天了。要是不吃东西,身体会受不了的。我让人炖燕窝给你吃好不好?”

    钱如意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呢?我这里有很好的人参,可是侯爷交代了。你身体太过虚弱,是不能吃那些大补的东西。一定要吃温和的东西才行。除了燕窝,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温和的食物啊。”

    她的年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正是一团天真烂漫的年纪。所以,说出来的话也都是发自肺腑的诚挚。

    钱如意望着她,忽然有些不忍,伸手来抚上她的发际:“苏玛是吧?你还这样年轻,这样美丽,嫁给北定候不觉得委屈么?”

    苏玛摇头:“不会。我一点儿都不委屈,我高兴着呢。北定候是个大英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能做她的女人,我可高兴可高兴的呢。”

    钱如意嘴角扬起笑容:“是啊,他是大英雄,是最好最好的男人。”

    苏玛闻言,顿时高兴的裂开了嘴,开心的笑起来:“妹妹,我喜欢你。”

    钱如意一头黑线:“你应该叫我姐姐才对。我比你大。”

    苏玛又将钱如意打量了几遍,笑着道:“我知道了,你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你怎么能比我大呢?我才你今年只有十五岁,我都十七岁了。比你大两岁呢。”

    “我二十八。”

    “……”

    苏玛无论如何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有二十八岁。因为钱如意生来细皮嫩肉,长的又矮,娇小玲珑的,比起她的实际年龄来,看上去确实小了不止一截。

    “你确实应该叫她姐姐。”北定候的声音传来。

    苏玛顿时高兴的跳了起来:“侯爷,你回来了。”也不管还躺在床上的钱如意了,一溜烟跑到周正面前,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拥抱他的样子,下一刻忽然想起什么,生硬的收回手臂来,学着中原女子的样子,福身行礼:“见过侯爷。”

    北定候看了她一眼:“免礼。”

    “哎。”苏玛高兴的抬起头,站直身体,两眼灼灼的看着周正,喜爱之情由内到外的流露出来,全然不似中原女子的含蓄样子。

    周正却对此是若不见,问道:“你如意姐姐怎么样了?”

    苏玛这才想起刚刚的话题来,偏着头,娇憨的望着周正:“她怎么能是我的姐姐呢?明明应该是妹妹才对。”

    周正微微一笑:“她只是长的年轻。认真算起来,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话说出来,不觉带上了些许的沧桑萧索之意。

    苏玛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顿时收起那娇憨的神态,不敢再厮闹。

    周正走到钱如意床前,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见她睁着眼睛,眸中的神采也还好,于是侧身在床沿上坐下,抬起手来似乎想要将她额前乱发拂去,忽然意识到苏玛正灼灼的望着自己。于是改为捂住嘴,低咳了一声。

    而后正色的看着钱如意,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钱如意道:“很好。”她顿了顿,终是没忍住,问道:“大妹呢?”

    周正道:“那个跟着你的女人么?”

    钱如意微微点头:“她是我邻居的女儿,当年被她爹给卖了,我心里很难过。所以……”

    周正忽然想起什么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她就是你拜托我赎出来的女孩儿。”

    钱如意点头。

    周正道:“我一直以为,你要赎的是自己的妹妹。没想到竟然是邻居。你呀,可是让我好找。”

    钱如意道:“你不是说,只顾着打仗,将我忘记了么?”

    周正点头:“原来是只顾着打仗,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忘记。只是无暇分身。后来安定一些的时候。我便让人去找寻了,可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因为我是按照有姐姐妹妹的人家去找的。那个时候,军务繁忙。找了一段时间没找到,也就抛在脑后了。要不是玉儿长成,来给我拜节。我又听见些风言风语,让他去寻。我以为,你早就在战乱中……没了……”

    就算是见惯了生死的周正,在面对脆弱如同琉璃一般的钱如意时,也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死字。

    钱如意沉默下去,脸上渐渐露出了悲戚之色,而后将被子提起来,盖住自己的面孔,闷闷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

    说着,声音一哑。

    周正的心骤然一揪,伸手捉住了那被子,想要拉下来,下一刻却捉住了钱如意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的摩挲着:“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

    钱如意闷声哽咽……

    周正的眉头越发的皱紧起来:“以后,你就安心的跟着我,我必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钱如意依旧哽咽无语。

    周正站起来,又怔了一会儿,将钱如意的手轻轻放回,而后低低的吩咐苏玛:“照顾好她。”而后一径的走了。

    苏玛目送他的身影远去,而后恹恹的走回床前,颓然的坐在床沿儿上,又几分不情愿道:“我叫你姐姐还不行么?侯爷好不容易回来早一些,你这哭啊哭的,都把他哭不高兴了。这下好了吧,侯爷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来呢。”她撅着嘴,语气里满是抱怨。

    钱如意止住了低泣,从被子底下露出头来,望着失望郁闷的苏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本来生的好,这般楚楚可怜,连苏玛这个异族女子也不由得怜悯起她来。无奈道:“好吧,好吧。我原谅你了。”说着伸手给她擦眼泪:“快别哭了。你身体虚弱,再哭会受不了的。刚刚我也忘了问侯爷,除了燕窝,别的什么是你能吃的。可是愁死我了。”

    钱如意道:“你让人给我煮些粥来吧。”

    苏玛疑惑道:“那样能行么?”

    钱如意点头:“听我的,能行。”

    苏玛吩咐了一旁的侍女。片刻之后,那侍女转了回来,向苏玛道:“七夫人,不用咱们麻烦了。侯爷已经吩咐厨房在做着了。有银耳莲子羹,有切成细丝儿清灼的鸡胸肉……咱们想不到的,侯爷都想到了。”

    苏玛闻言,眼中露出崇拜的光芒,双手合十在胸前,似乎是祷告的样子道:“我就知道,侯爷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男人。”

    正说着,门外值守的侍女探头进来:“七夫人,侯爷又回来了。”

    “真的?”苏玛高兴的都要飞起来了,忙忙的向门口跑,跑了两步才发觉自己失态了,转头看向钱如意,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你不知道,侯爷很少走了又回来的。”

    钱如意点头:“我明白,你快去吧。”

    苏玛几乎蹦跳着就跑到了门口,望着门外福身施礼:“侯爷好。”

    “嗯。”北定候淡淡应了一声,跨步进来。这次也不去看钱如意,而是就在屋子中央的桌前坐下。苏玛就围着他转,这一刻,似乎任何语言,任何动作都是多余的,只要有这个男人在眼前,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就完全足够了。

    北定候单手端着茶杯,不紧不慢的喝茶。苏玛就半弯着腰,探着脑袋,斜着身子痴痴的看着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这个发花痴的姿势有多高难度。反正钱如意是无论如何不能做到,把身体探出去,跟长在悬崖边的迎客松那样扭好几个弯,还能若无其事的。

    话说回来,钱如意那破身体,能端端正正的站着都算很不容易了。

    周正一杯茶没喝完,侍女进来说,厨房把饭送来了。

    他这才抬头望向苏玛:“去照顾你姐姐吃饭。”

    苏玛有些不情愿:“可是,我想陪着侯爷。”

    周正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听话。你如意姐姐如今病着,咱们向在一起的时候多着呢,不在乎这一时。”

    苏玛道:“可是,侯爷军务繁忙,一会儿又该走了。你这次都是过了……”这姑娘似乎对数字不敏感,说着伸出三根手指头:“都是过了这么多天才回来的。”

    周正道:“我今天不走,就陪着你。”

    苏玛这才高兴起来:“那我去照顾姐姐。侯爷可要说话算话。”

    周正点头。

    苏玛走到床前,将钱如意扶起来。正要吩咐侍女拿饭菜过来,周正已经走了过来,将一碗羹汤递在她手上。苏玛看了一眼,是银耳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舀了一点儿,自己先尝了尝,顿时皱起眉头道:“一点儿都不甜,要再放些冰糖来才好。”

    周正已经回到了桌前,坐下举起筷子准备吃饭,闻言道:“病人不需要吃太甜。你要是想吃的时候,再多放糖吧。”

    “好吧。”苏玛撅了撅嘴,嘀咕道:“以为侯爷可喜欢姐姐了,现在看来也不是太喜欢。连糖都舍不多给姐姐多吃。”

    周正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玛喂了钱如意两口。

    钱如意伸手道:“你把碗给我,我自己能吃。免得一会儿饭菜冷了。”

    苏玛正不想照顾她呢,闻言高兴的把碗递给钱如意:“那我吃饭去了。”说完就迫不及待的跑到饭桌上去了。

267、不要哭

    钱如意这会儿旧伤未愈,又经了颠簸,昏睡了好几天,水米未进。整个人几乎要虚脱过去,就算是捧着个碗,也觉得有千金之重一般,浑身的力气都用上了。额头的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冒。

    她强自撑着喝汤。那模样甚是令人怜惜。

    一只大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碗轻易拿去:“还是小时候倔犟的样子。”周正垂着眼眸,似乎对钱如意这般的作为,十分不满一般。而后盛了羹汤在勺子里,递到钱如意面前。

    一瞬间,屋子里鸦雀无声,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苏玛连同她不多的几个侍女,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周正。似乎在看百年不遇的怪异一般。

    周正何曾对人这样温柔过?又何曾亲自照看过病人?

    周正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这一切一般,望着钱如意:“吃。不然我全给你捏着脖子灌下去。”他的话虽然凶恶,可是那语气却仿佛能够将人融化般的温柔。

    钱如意吃了两口,早已累得又出了一身冷汗,轻轻摇头道:“实在吃不下了。”

    周正蹙着眉头看她,眉宇间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一般。令苏玛等人顿时又紧张起来,但是,下一刻,只见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的帮钱如意擦去额头的汗水:“要是累了,就一会儿再吃。”

    说完,将手中钱如意吃剩下的半碗银耳羹,就那样十分自然而然的,抬手倒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苏玛等人,再次被雷的外焦里嫩,大张着嘴巴合不拢了。

    周正回到饭桌前,给苏玛夹了一筷子菜:“吃饭。没听你姐姐说么?一会儿饭菜该冷了。仔细吃了坏肚子。”

    苏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正这是在和她说话,她顿时就跟感动的眼泪汪汪,痴痴的望着周正,深情的唤了一声:“侯爷。”

    “嗯。”周正应了一声,又敲了敲她的碗,催促道:“吃饭,吃饭。不要只管愣着。”

    “哦。”苏玛低下头,犹如狂风扫落叶般,大吃起来。

    周正看着她的样子,微微摇了摇头。接着吃他的。他吃饭的姿势很优雅,但是吃的很快。苏玛在那里大嚼都比不上他那种看上去很优雅的吃法。

    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就将一桌子的饭菜一扫而空。苏玛已经撑得直打嗝。周正见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喝点儿茶,消消食儿。”

    苏玛一脸的受宠若惊,可下一刻就苦着脸:“我实在吃不下去了。连一口水都喝不下去了。”

    周正终于忍不住笑开了:“你呀……”他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可是容貌不俗,一身戎马气息原本有些冷冽,如今笑起来,登时如同经冬绽放的百花,光芒四射。将苏玛那个小丫头,顿时就给晃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口水顺着嘴巴就往下淌。

    “七夫人……”她的侍女见状,连忙提醒她。

    她这才回过神来:“那个,我出去散散步。”

    周正温和的望着她:“好。”

    苏玛这才想起什么,恋恋不舍的望着周正:“侯爷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周正道:“我忙了一天,十分的疲惫,就不去了。你去吧,我等你。”

    “真的?”苏玛顿时高兴的大叫,察觉到自己再次失态,练满捂住了嘴巴,指着外头:“我去散步了……”说完,张惶的走了。

    周正望着她的身影走远,转头向钱如意这边望来。顿了顿,还是迈步走了过来。

    钱如意张口正要说什么。周正伸出一指,压住她的唇:“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们就这样,彼此看着对方就好。我怕你一会儿又哭了起来。看见你的眼泪,我的心揪起来一般难受。饶了我,也饶了你自己。”

    但是,就算谁都不说话,钱如意眸中还是起了雾气。

    周正只好抬手捂住她的眼睛:“说过了,不要哭……”下一刻,钱如意的泪水顺着他的手掌缝隙,滑了出来。

    钱如意也不想哭,可是她这样一个分外柔弱的女子,除了眼泪还有什么?

    周正的呼吸滞住,将钱如意轻轻的拥入怀中,仿佛拥着一捧春雪。似乎连呼吸的气息重了,这捧春雪都会融化在掌心,稍纵即逝一般。

    “别哭了……”

    周正是钱如意见过的男人里,最刚毅的一个,因为常年行走边关,他和周玉郎这对父子,虽然在长相上七八份的相似,但是气质完全不同。

    周玉郎像个骄傲的孔雀,似乎无时不刻都竖着自己的羽毛。就算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克制,在改正,但是,自幼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有那么容易就消失的。

    而周正,仿佛一座山,仿佛一道梁,仿佛千锤百炼出来的一件足以镇国的神器。庄严、肃穆、棱角分明。

    但此刻的周正,也是钱如意见过的男人中,最温柔的一个。因为刚劲,所以温柔起来才难能可贵。

    不过,钱如意想要的显然并非这一刻的温柔。

    她将自己完全的,好不保留的依靠在周正坚实的怀抱里。就好像她幼时依靠在爷爷的怀抱里一般。她的周身都在向周正传递着一个信号。她很柔弱,她很温顺,她毫无保留的,全身心的信任他,依赖她。

    “我回来了。”

    苏玛人还没有进屋,声音就已经传来进来。

    周正仿佛触电一般,原本放松的肌肉骤然紧绷,似乎他做了一件错事,被人撞破了一般。

    下一刻,苏玛走了进来。一眼望见两人的样子之后,迅速的将目光撇开,自顾自道:“渴死我了。”说着,走到桌前喝茶。

    周正稍稍舒缓了一下骤然紧绷的神经,将钱如意轻轻的放回床榻上,并且为她盖上被子,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解释什么。

    可能下一刻他也意识到这一点,站直身体低咳了一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而后向苏玛道:“让人去备浴汤。”

    苏玛欢快的点头:“是。”

    旁边的是侍女们闻言,已经去了。

    片刻之后,洗浴的热水便都送了来。周正自去屏风后头除了衣服沐浴。那屏风斜对着钱如意躺着的床榻,透过屏风里点着的蜡烛,能够看见周正健硕的身影。

    没错,周正虽然外表看起来属于长身玉立那种人,可是实际上浑身的肌肉虬结。透过恍惚的灯影,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躺在床上的钱如意看见那影子,却浑身一震恶寒,差点儿没有吐了。

    经历了周玉郎的强梁之后,她本能的排斥男人。想起自己刚刚还靠在那个恶心的怀抱里,钱如意浑身都难受的要命。可是,她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她只能在被子下头,使劲的掐自己的手掌,让自己保持冷静。尽管如此,她胃里翻江倒海,还是生生令自己恶心出一身有一身冷汗。

    “侯爷,我帮你搓背。”苏玛的声音忽然响起。

    钱如意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也走进了那屏风后头。那屏风的一边搭着一件浅绿色的衣裳。钱如意记得,苏玛之前就是穿得那个颜色的衣裳。

    这操作,太过突破是钱如意的三观了。她愕然的看着那屏风上,两个人影,心里暗骂:我靠,我靠,我靠……

    不是她粗鲁,实在是她怕自己受不了刺激,暴露了本性。只能转移念头,去想些别的事情。

    苏玛的这间屋子不大,因此,从钱如意躺着的地方到那屏风之处,距离最多十五尺,一丈半。什么概念呢,就是大概四米多一点儿的距离。看电视正合适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可以想象,钱如意这会儿无论从视觉还是听觉等等,各种感官的体验。那可是比当初在玉匣关偏帐里,听帐脚劲爆的多。

    钱如意什么时候睡着的,或者说她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她半夜里怎么醒的却是无比的清楚的。是被床尾的撞击摇晃给晃醒的。她这才知道,自己躺着的这张床,床尾处紧挨着的就是另一张床。这个时候,周正卖力的在那一张床上耕耘着,苏玛呜哩哇啦也不知道喊些什么。

    钱如意再次感觉自己要原地爆炸了。这公母俩还没完没了了。苏玛才不过十七岁,亏得周正能下得去嘴。可见这男人都是王八蛋,无耻起来毫无下限的。

    那俩人的体力真的令钱如意佩服的五体投地,她听的耳朵都累了,可是那边还没有鸣金修兵的意思。她只能睁着俩大眼望着床帐顶发呆。如果可以,她这会儿肯定一拳头把自己打晕。

    可惜,她睡的太久了,这会儿无论如何睡不着。

    好不容易等那边消停一会儿了。只听苏玛娇滴滴,羞答答道:“侯爷,妾身想早日给您生个孩子。”

    钱如意顿时又在心里无数头草泥马飞过。这异族女子真的和中原女子当真是构造奇特。刚刚钱如意百无聊赖还在担心周正把苏玛这块生地给耕废了,这会儿不由得,转而又替周正这头老健牛担忧。遇上苏玛这样的小妖精,只怕英雄一世的周正也要吃不消了。

    下一刻,才刚稍稍罢兵的两人,又鏖战起来。

    钱如意只能再次掐自己,恨不得将自己掐晕才好。

    好不容易消停了。她才稍稍吐了一口气。下一刻便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同时,一股带着难言的甜腻的腥臊味儿扑了过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转过昏睡的样子。

    一股压迫力侵袭过来。钱如意都不用睁眼看,就知道必定是周正站在她的床前。

    周正在那里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忽然侧身坐在了钱如意的床沿上。伸手握住钱如意没有来得及放回被子下的手。他似乎想要轻轻的摩挲两下,下一刻目光一滞。

    只见钱如意晰白的手掌心里,一排嫣红的指痕,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掐的。

    周正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望着那指痕出了一会儿神,而后又去将钱如意的另一只手拿来。只见掌心也是指痕。

    他将那双纤细的手捂在掌心之中,放在唇边。许久微微的抽了一口气,又淡淡的叹息了一声。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又似乎在心底里放下了什么,突破了什么。

    再然后,他在钱如意的双手之上,轻轻的吻了吻,又小心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回被子下,悉心的为她提了提被子。用粗糙的手掌,帮她拭去额头的汗湿。

    而后,他这才起身走了。

    钱如意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已经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知道,周正离开了。

    下一刻她睁开眼睛,将双手在被子上擦了又擦,但还是难以抑制心底里的恶心。一个没忍住,急忙翻身探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只不过,她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肚子里没有可吐之物。呕了半天,吐出来的也只是一口酸涩的黄水,再吐便是绿色的苦水。

    值夜的侍女见了,连忙走过来照顾。而这个时候,折腾了一夜的苏玛躺在另外一张床上,酣睡如猪。对于钱如意的呕吐,浑然不觉。

    钱如意好不容易止住呕吐,看向那个来照顾自己的侍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道:“玉竹。”

    钱如意虚弱的望着她:“听你口音,不是长水县人吧?”

    那侍女点头:“我是金山县人。”

    钱如意道:“我也是金山县人。金山县,元宝村的。我姓钱,叫钱如意。”

    那侍女脸上明显露出喜悦的表情:“娘子也是金山县人呐?奴婢是城关的,小名叫关二娘。”

    “那咱们是老乡。”钱如意虚弱的笑着。

    关玉竹道:“娘子快别说话了,瞧您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该好好的休息才对。”

    钱如意点头。

    一夜没睡,又干呕了一场,几乎耗尽了钱如意所有的力气。她再次闭上眼睛,当真昏昏沉沉的睡去。

    正睡着,忽听关玉竹的声音唤道:“娘子,娘子……”

    钱如意睁开胶着的眼睛,问道:“怎么了?”

    关玉竹道:“侯爷让您搬到角楼下那个院子里去呢。”说着,脸上露出愤懑的神态:“那个地方距离主院很远,几乎是府里最偏僻的地方了,也不知道侯爷怎么想的。您身体这样虚弱,去到那里没人照顾,该怎么办。”

    钱如意倒是并不在意这些:“我的命都是侯爷救的。如今还给我屋子住,我已经很知足了。”

    关玉竹还想说什么,见苏玛从外头进来,便闭上了嘴巴。

269、知道才不行

    苏玛来到钱如意的床前,看了看她道:“姐姐,你如今要走了,我真的有些舍不得你呢。有时间我去找你玩好不好?我还没有去过角楼那里呢。侯爷说不让乱走。如今托你的福,大约是能到那里逛一逛了。”

    钱如意点头道:“还要多谢妹妹一直以来的照顾。”

    苏玛道:“那是应该的。侯爷吩咐的事,我都是会干好的。”

    钱如意也不知道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了,明明能自己落个人情的,被她一句话就全都推到周正头上去了。也许这就叫大智若愚。

    看看这丫头的潇洒不羁,估计在这侯门别府里,过的不是一般的滋润。

    苏玛见钱如意脸色依旧苍白,下一刻就担忧起来:“姐姐,你这个样子,能走路么?不然,我背你吧?”她说着,真的将袖子往起一撸,作势就要来背钱如意。

    钱如意连忙阻止:“我只是虚弱一些而已,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只让人扶着一些也就是了。你……”她眼光意有所指的在苏玛的小腹处打个转:“还是自己注意些的好。都已经嫁了人,做了人媳妇了。有些事,该注意的,也要注意一些。”

    苏玛忽然望着钱如意就怔住了,片刻之后张臂扑了过来,一把将钱如意搂住,啪叽就是一口:“姐姐,你刚才说的话,就像我的妈妈一样。我爱你。”

    钱如意骨子里是个泼辣的乡下女子,只不过她的外表生的柔弱,比较有迷惑性而已。饶是如此,她还是被苏玛这突如其来的火热举动给惊愕住,实在是这异族女子,太过奔放了些。

    苏玛搂着她的脖子,瞪眼望着她:“咦,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钱如意垂头:“哪有?”

    苏玛还想说什么,就听周正的声音低喝了一声:“苏玛。”

    那丫头触电一般松开钱如意,转头快活的看向周正:“侯爷,我还以为你走了呢?原来还在家里。”

    周正对此未置可否,依旧冷着脸道:“不要胡闹。”仿佛,昨夜搂着这小娘蚀骨**的不是他一般。

    钱如意在心里低骂一声:无耻混蛋,伪君子。面上却丝毫未露。

    苏玛立马像一匹被驯服了的野马,乖乖的站在了一旁,向周正裣衽一礼:“是。”

    周正走到床前,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都透明起来,似乎随时都能融化掉的钱如意,而后伸出双臂,将她横抱起来。

    钱如意道:“能让玉竹陪着我吗?”

    周正向着四下里看了看,显然他根本不知道哪个是玉竹。

    钱如意转向关玉竹:“玉竹妹子,你愿意陪我一程么?我这个样子,大约……”她的声音黯淡下去。

    只听周正低吼一声:“闭嘴。”显然十分的不愿意听她说的这些话,而后向关玉竹道:“你就伺候她吧。”

    关玉竹福身一礼:“是。”

    周正抱着钱如意走出房门。

    钱如意在屋子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才一出房门就被外头的阳光晃的眼睛十分的难受,几乎是本能的就将头埋进了周正的怀里。

    屋里,屋外的人都惊诧的看着这一幕,几乎忘记了阖上嘴巴。

    周正身经百战,是一员不折不扣的虎将。就算回府里来,也是如同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走到那里都带着雷霆之势,何曾有过温柔颜色对着府里的任何人?如今却将一个小女子,仿佛稀世珍宝一般拢在怀中。怎不大跌人的眼睛。

    这个将军府修建的十分仓促,几年来几乎一直都在完善中。如今建得差不多了,四周建立起仿佛城墙一样的高大围墙来。四个角各有一座角楼。这也符合周正的身份。武将嘛,一向研究的就是攻受之道。他将家里修建成一座缩小版的城池,一点儿都不奇怪。

    关玉竹之前说的角楼在这座将军府后院的最最边角上。原来一直在修剪中,所以极少有人来过。

    这个地方又偏僻,所以冷清也是正常的。

    角楼底下一座青砖黛瓦的屋子。并不大。外头用篱笆围起一个不大的小院子来。和将军府里别的建筑相比,这里估计是最寒酸的建筑了。

    周正将钱如意径直抱进了屋里。屋里的陈设也十分的简单。迎门一副中堂,画的是并蒂莲花,两边是红底黑字儿的桃符。中堂下是一张八仙桌,桌子左右各一把高背椅子。桌上摆着茶盘,茶盘里放着水壶和几个杯子。

    不大的堂屋里,就这些摆设,倒是分外的干净利索。一应新家具,连同那新粉刷的墙壁都散发着独特清新的味道。

    周正将钱如意抱进内室的床上:“这里清净,你安心在这里将养。”

    钱如意一把捉住,正要离开的周正的大手。两眼巴巴的望着他,虽无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周正挺直的脊背渐渐的塌陷下来,侧身坐在钱如意的身边。

    钱如意顺势将身体靠了过去,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处,听着他胸膛内的那颗心脏,从原来低缓的跳动,渐渐的急促的跳动起来。

    “如意,你听我说。你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了。听话,好好的将养着,咱们来日方长。”

    钱如意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听懂了的,可她生生装作不懂的样子,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就是害怕。”

    周正道:“不怕,有我呢。我会陪着你,保护你。”

    钱如意抬起头,楚楚可怜的望着他:“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啊,怎么能够一直陪着我呢?难道我就是那样不通情理的女人么?”

    周正反而有几分着急起来,解释道:“自然不是。你在我心里……”他的双眉下意思的蹙起来,没有说下去。

    钱如意支撑起自己的身子骨,离开他的怀抱,垂首道:“我懂。”

    钱如意真的懂。莫说是周正一员封疆大吏般的存在,就算是寻常的男人,面对钱如意这样一个女子,估计也难以愉悦心底那道关卡。毕竟,钱如意不但嫁过人,生过一个孩子,还就在不久之前,和他的儿子有染。

    就算那并不是钱如意自愿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似周正这般的大男子,还能这般对钱如意温柔以待,就已经是十分的不容易了。换言之,就是十分的无下限了。要是再和她这般那般,简直就是道德沦丧,伦常破碎。

    可钱如意如今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件毫无下限,三观炸裂的事情。

    倘若之前,陆子峰生死未卜,孩子失踪,对于她来说,她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失去的了。那么现在,她连自己也丢了,真的是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她是那种吃亏当福气的人吗?

    周正的语气明显急促起来:“你不懂。”他顿了顿:“算了,先不说这个了。你歇着吧。其余一概不用担心。”

    钱如意点头:“好。我听你的。”

    周正这才起身离去。

    关玉竹看了看周正远去的背影,转向钱如意道:“娘子,侯爷好像生气了。”

    钱如意愣愣的,没有说话。

    关玉竹见她不语,又道:“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没有吃饭呢。奴婢去大厨房里拿饭来吧。”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好。有劳你了。”

    关玉竹道:“这是我们做奴才的,该做的。”

    说完正要出去,就见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带着两个小丫头走了过来。两个小丫头抬着一个大食盒,不用说,正是来送饭菜的。

    关玉竹不由赞叹道:“奴婢还从来没有见过,侯爷对哪个夫人这般的用心呢。娘子,日后您跟着侯爷,必定是会飞黄腾达的。”

    钱如意未置可否。

    那婆子已经走了进来,走到内室门口,隔着帘子向钱如意福身一礼:“奴才刁氏,给娘子见礼。以后,奴才就是您院里的人了。娘子但有吩咐,奴才没有不从的。”又命那两个小丫头过来,依旧隔着帘子给钱如意磕头:“这两个丫头,圆脸的叫丁香,长脸的叫肉蔻。原来都在大厨房里当差,都是管家她们的婆子胡乱取的名字。娘子要是嫌弃,就赏她们个新的。”

    钱如意哪里耐烦这些,闻言道:“依旧叫原来的吧。”

    那婆子让那两个小丫头给钱如意磕了头。这才又道:“饭菜都齐备了,都是侯爷临出门前,特意吩咐下去的。娘子来尝一尝,可还合胃口。”

    钱如意知道,自己这破身体,要是再饿上几顿,就驾鹤西游了。不管想不想吃,都得吃饭。于是站起身。不过她还是高估自己了,这一站起来,顿时心头一空,眼前一黑,灵魂仿佛冷汗一般,刷的就冒出身体之外。

    “哎呀,娘子……”关玉竹吃了一惊,连忙将她扶住。

    钱如意身体摇晃了几下,好一会儿才回魂儿:“我没事。”

    关玉竹担忧道:“您快省着些力气吧。”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苍白的仿佛纸糊的人一般了。

    关玉竹道:“要不然,您还躺下歇着,奴婢喂您吃饭也是一样的。”

    钱如意吃力的摆了摆手:“不用。我能行。”她已经没有耐心这样活下去,所以她的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在生病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她要尽快的好起来才行。

    她由着关玉竹扶着,摇摇晃晃向外走,短短几步路,她却仿佛翻越了千山万水。只见刁氏在堂屋中央临时支起一张饭桌来,上面摆满了各色羹汤采药。很多钱如意都叫不上名字。

    嫩绿、洁白、鹅黄、葱绿,光是看颜色和造型就赏心悦目,那味道可想而知。只不过,钱如意这时,就算是摆在她面前的是龙肝凤髓,吃到嘴里也味同嚼蜡一般。

    她麻木的吃着,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令自己有力气能够活下去而已。

    一顿饭,又吃的她大汗淋漓。她看向刁氏:“麻烦嫂子给烧些热水来。我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沐浴,只觉得浑身都要馊了。”

    刁氏道:“麻烦可不敢当。奴才们都是侯爷吩咐来,伺候娘子的。无论做什么都是奴才们份内的事。”说完,便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不过不是向来时的路上去,而是往这座小院儿的后头去了。

    关玉竹见了,甚是好奇,于是跟过去看了看。原来在这小院的后头,另有一座小小的灶房,外头堆着劈好的木柴。草房内一应锅碗瓢盆俱全。可见是特意为这小院的主人准备的。

    关玉竹顿时与有荣焉,忙忙的走回来向钱如意说了:“咱们府里,原来有七个夫人呢,就算是管着家的二夫人,都没有自己的小厨房,想要吃什么的时候,也得到大厨房里另外使了银子要。”

    说完见钱如意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也就不再说了。

    钱如意体虚,刁氏送来了洗澡水,可是她自己却连洗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由着刁氏和关玉竹帮她。老少几个女子,围着她。草草的洗了一个澡出来,换上干爽的细棉布的里衣。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累的只剩出气儿了。

    几人连忙将她抬到床上歇着。

    钱如意昏昏沉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往常在家里的时候,她也经常睡到日上三竿。不然她一天都提不起精神。

    这一觉睡醒,果然浑身上下都好了很多,人也看着精神不少。

    关玉竹拧了温热的手巾给她擦脸,又帮她擦了手脚。

    刁氏已经又做好了饭菜,摆在桌子上等着她吃。

    钱如意今日有了些生气,便招呼几人一起来吃。可惜,这几个人和她原来在家中那些人不同,一个个并不敢越矩。钱如意正独自用餐,忽听外头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仿佛一个身形巨大的人向这边走来一般。关玉竹最先反应过来:“一定是侯爷来了。”

    丁香已经跑到门口去看:“果然是侯爷来了。”

    刁氏见状,顿时就骂开了:“没眼力劲儿的东西,侯爷来了,你慌张个什么?还不快去磕头迎接?”

    却听周正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罢了。”

    正要下跪的丁香闻言,连忙闪身在一旁,规规矩矩的站好。

    门口一暗,顶盔带甲的男人出现在钱如意面前。钱如意顿时就失了心神,怔怔的望着眼前威风凛凛的周正。这个画面,无端的熟悉,似乎她从前无数次见过一般。

    周正见她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傻傻的看着自己发呆,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桌沿,弯着腰垂下头来,侧着眼睛看着钱如意:“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269、是我不好

    周正见她瞪着一双诧异的眼睛,傻傻的看着自己发呆,走到她面前,双手扶住桌沿,弯着腰垂下头来,侧着眼睛看着钱如意:“怎么,不认识我了么?”

    他身上的铠甲,因为他这一连串动作,发出轻微的,悦耳的碰撞声。

    钱如意回过神来,下一刻原本缺少血色的面颊骤然间腾上两朵红晕,慌乱的垂下了眼睑。

    周正微微一笑,将头盔摘下,递给一旁的刁氏:“给我盛碗饭。我刚从关上回来,早饭都还没有吃。”

    刁氏应了,连忙给他盛饭。

    周正端起碗来,几口就将一碗米饭倒进肚子里去了。一连吃了几碗,刁氏嗫嚅道:“侯爷,没饭了。”

    周正一愣,果然看见没有米饭了。他转而道:“在去做些别的来,要顶饱的。”

    刁氏连忙去了。

    钱如意将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白饭,悄然的推到周正面前:“将军要是不嫌弃,就先吃我这半碗。”

    周正看向她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满含起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墨发:“今天看着气色好了很多。”

    钱如意点头:“吃饱,睡足了,自然就精神了。”

    周正看着她,忽然又微微的蹙起眉头,摇了摇头道:“还不够。你看你瘦的,要多吃饭才行。”

    钱如意道:“我家穷。”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莞尔。

    周正满是宠溺的眼神,几乎要将钱如意淹没:“还是那样的顽皮。”说着,夹了一筷子菜送到钱如意的碗里,将碗推到她面前:“你吃吧,这点儿饭就算进了我的肚子,也不过是落了一粒尘土而已。”

    钱如意点了点头:“你还是那么能吃。”

    周正便坐在那里,看钱如意吃饭。似乎这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满心满眼里就只有钱如意一个。又似乎,要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尽都刻在眼底,每一丝,每一毫都要细细的描摹。

    钱如意抬头:“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脸上有东西?”

    周正反驳:“刚才你不也是这样看着我么?”

    钱如意脸颊上才刚淡下去的嫣红,顿时又升腾起来,咬着筷子,含糊道:“因为刚才你走进来那一幕,实在太过熟悉了。我在梦中不知道看见过多少回。刚刚,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正沉默下去,许久道:“是我不好,让你吃苦了。”

    钱如意轻叹一声,一瞬间宛如愁肠百结,百转千回都不得舒展一般。一时间,屋内无比的寂静起来。事隔经年,就算彼此刻意的回避,许多过往也是难以磨灭的。

    周正意识到什么,摆手道:“不提了。”转头看向关玉竹:“去看看饭食收拾好了没有?这般的速度,在军中要吃板子的。”

    关玉竹连忙去了。

    周正一抬头,看见钱如意嘴角粘着一粒米饭,他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将那饭粒擦去。就在这时,钱如意抬眸一顾,一双星眸,盈盈仿佛秋水荡波。周正忽然间就忘了呼吸。

    “将军……”钱如意唤了他一声。

    周正回过神来,胡乱的应了一声:“哦。”接着,有几分仓惶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由分说,起来便走。

    “将军。”钱如意又唤了他一声。

    周正这的脚步定在地上:“什么事?”

    钱如意起身,将摆放在八仙桌上的头盔抱起,走到周正面前,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他面前,无比感激道:“多谢侯爷搭救。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周正面上些微的仓惶一点点的僵硬:“我以为你会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钱如意豁然变色:“侯爷是要如意死么?”

    周正道:“何出此言?”

    钱如意悲怆道:“侯爷只是明知故问么?”

    周正的脸色顿时阴沉下去,仿佛翻腾的阴云,内中不知隐藏了多少电闪雷鸣。

    钱如意却并不怕他,失魂落魄的背转了身去。只将怀中的头盔,从身旁递出,悲鸣一声:“将军,慢走。”

    周正阴沉着脸色:“我走哪里去?”

    钱如意道:“偌大宅院,哪里都可。”

    周正伸过双手,将那头盔接过。钱如意手中一空,心口也仿佛缺了一块,眼泪骤然滑落。却听哐当一声巨响,原来是周正将那头盔扔在了地上。紧跟着,他开始卸甲。

    订满寒铁甲片的披甲,倏然落地。钱如意一惊,转头低呼一声:“将军……”

    周正伸臂将她横抱于怀中,向内室走去。

    “不……”钱如意哀哀哭泣,形容凄惨:“如意如今,已然是脏污之躯,怎可令将军蒙羞……”

    “你给我闭嘴……”周正一声怒吼,仿佛霹雳,震得外头那俩小丫头,魂魄都要飞了。两人仓惶的逃窜出去。迎面遇见抬着饭食的刁氏和关玉竹。

    那刁氏看见两个小丫头屁滚尿流的样子,顿时勃然大怒,张口就要叫骂。丁香连滚带爬跑到她面前,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妈妈啊,好歹保命要紧。千万出声不得。

    肉蔻也跟着仓惶点头。

    刁氏察觉到不妙,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肉蔻道:“如意娘子,又惹侯爷生气了。侯爷气得脸都变形了,要吃人一般。”

    刁氏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钱娘子,从一来我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于的,当真是做得一手好死。”

    关玉竹也着急起来,扯着刁氏:“妈妈救我。”

    刁氏道:“如今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来求我,我还不知道求谁呢?不如咱们娘儿四个,一起跪下求告一下老天爷。万一老天爷开眼,让侯爷将咱们几个奴才忘记了,就是咱们的福气了。”

    这四个人,当真齐齐跪在小院儿里,望天叩首祷告起来。

    正祷告着,忽见远远的走来几个人影。

    刁氏偶然看见,拉了玉竹一把:“你看,那是不是二夫人带着人向这边来了?”

    关玉竹抬眼一看:“正是呢,怎么妈妈连二夫人都不认识了?”

    刁氏道:“哪里是我不认识,是我老眼昏花了,看不清楚罢了。”

    玉竹便向刁氏讨主意:“妈妈,咱们如今怎么办?要不咱们去求求二夫人,让她救咱们一救?”

    刁氏连忙打断她:“你作死吗?猪羊走到屠夫家,嫌自己命长么?”

    吓得玉竹将脖子一缩。

    说话间,二夫人已经带着人走到了近前,一眼看见老少四个在院子里拍拍跪着,凉凉道:“你们几个倒是孝顺,看见我来了,知道一早就迎接。”

    这四个人要怎么说?

    难道说她们其实是在跪着向老天爷祷告来着?

    那自然是不能够的。

    那刁氏的年纪最长,只得硬着头皮:“给夫人请安。”

    余下三个也连忙向二夫人请安。

    那二夫人摆手,一股趾高气昂的样子:“罢了。怎么不见你们主子出来?难道嫌弃我这二夫人的身份,没将我看在眼里么?”

    “不敢,不敢……”刁氏等四人,爬在地上磕头。

    “那她人呢?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绝色美人儿,竟能将侯爷迷的颠三倒四,三日里倒有两日在家,偏满院子的人,连侯爷得影子都看不见。”

    刁氏见二夫人的声音越发的高了,吓得连忙向她使眼色:“夫人,快请小点儿声吧。”

    那二夫人越发的恼怒起来:“怎么?我在自己家里,难道连话都不能说了么?要你个奴才来管束于我?谁借你的狗胆?”

    刁氏急的光想翻白眼,连连叩头道:“奴才实实为了夫人着想。侯爷……”

    “侯爷如何?难道连你一个奴才,都学会拿侯爷来压我么?真是反了天了。”那二夫人说着,吩咐左右一声:“给我打这起子刁奴。”

    她来时带着的几个侍女都是身体健壮的,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刁氏和玉竹几个又不敢反抗的,顿时就被那几个侍女推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偏她们几个挨打,还不敢大声的嚎叫,生恐惊动了周正,找来杀头之祸。

    这几人越是隐忍,拿二夫人越是生气。发一声喊:“给我把那缩在屋子里的狐媚子东西拉出来,一起打。”

    有侍女就要往屋里冲。刁氏奋力扯住那侍女的裤脚,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侯爷……”她想说侯爷在里头。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一个窝心脚,踹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有侍女已经冲到了屋子门口,正要进去。

    忽然哎呀一声惨叫,身体凌空倒飞出去,扑通一声远远的摔落在小院儿的篱笆墙外头。四肢一挺,便没了生息。

    余下的几个侍女,连同那二夫人都吃了一惊。刁氏已经吓得浑身瑟瑟发抖,连被人打的浑身的疼痛都忘了,只管跪在地上,一个头磕在地下,再不敢抬起来。

    只见周正一脸阴沉的站在屋子门口,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利刃滑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每过一处,空气里的温度就似乎冰冷几分,等看到二夫人面上之时。那二夫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低呼一声:“侯爷……”

    周正只是望着她,仿佛鹰隼看着渺小的猎物。

    那二夫人如何能扛得住周正这一身战场练就的杀气,早已双股颤颤,指着刁氏,结结巴巴道:“妾身……教训奴才来着……”

    周正愠怒道:“这里的奴才,轮得着你来教训么?”

    那二夫人还想争辩几句,最终惨白在周正的注视下,将身一矮,跪伏余地:“侯爷饶命,妾身知错了。”

    周正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滚。”

    那二夫人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便逃了开去。留下那几个侍女,一个个瑟瑟发抖,呆若木鸡,连求饶都不会了。

    周正看向刁氏:“去叫人,将这几个目无主上的东西送到关上去。”

    刁氏连忙叩首,起身急急忙忙走了。

    玉竹等几个丫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将女子送到关上,能有什么好事?这几人光是想想就够毛骨悚然了。

    那几个侍女闻言,顿时就有人别吓得晕厥了过去。周正对此视而不见。想他一个带着叫花子兵,在那样严酷的环境下,打出如今这般境地来,尸山血海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几个恶奴的生死,又怎能进得了他的眼睛。

    他望向玉竹:“让你催的饭食呢?”

    玉竹连忙爬起来:“有的。”又招呼那两个小丫头,一起抬到屋子里去。

    走进去才发现,周正的盔甲都散落在地上。一个守边大将的盔甲,和他手中的兵器,胯下的宝马一样,都是第二条生命。如今这样重要的东西,却被随意的散落在地上。

    这怎么不令这几个丫头心惊。

    玉竹将食盒里的牛肉往外拿。丁香和肉蔻连忙去将那盔甲都收拾起来。仔细的擦拭干净每一分每一寸,而后端端正正的摆放好。崇敬之情,就差对着那盔甲磕两个头了。

    周正看了一眼,对此未置可否,重新坐下来吃饭。

    玉竹侍立在一边,侧耳听不见内室里钱如意的声音,心里十分的慌张,也不知钱如意如今是死是活。

    周正见了,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进去照顾。

    玉竹有些害怕看见死人,可是又不敢违拗周正的吩咐。只好硬着头皮向内室靠。好不容易等她靠到门口,掀开门上的帘子,探头进去。只见钱如意拥被所在床角,虽然神情有几分异样,可还活着。

    玉竹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不要过来。”钱如意发觉有人靠近,立刻就像刺猬一般张开了浑身的锋芒,两眼惊恐的望着玉竹。

    玉竹道:“是我啊。”

    钱如意散乱的眼神,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人来,低低唤了一声:“玉竹。”而后扑过来,伸手将她紧紧地抱住,泪水奔涌。

    关玉竹回抱着钱如意,有心规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娘子啊,你这是何苦呢?侯爷可是很好、很好的男人啊。多少女人想要嫁给他都不能够,您怎么不明白呢?”

    钱如意压抑着哭声:“我知道啊,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我才不能……”

    关玉竹轻叹一声:“娘子啊,您这样,让天底下那些痴心女子,如何自处啊?”

    钱如意哭道:“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连自己都管不好啊。我不愿意这样的,可是我能怎么办……”

    这时,周正已经吃饱喝足。吩咐了一声:“将这里收拾了。”

    丁香和肉蔻连忙上前收拾。

    周正则掀帘进了内室,向关玉竹摆了摆手。

270、行走的小金库

    玉竹向他弯腰一礼,而后走了出去。

    周正走到床前,伸手捉住钱如意的肩膀,将浑身颤抖的她硬扳着面对着自己,十分郑重道:“如意你听着。从今天起,把过去的事都忘了。安心跟着我就好。听见没有?”

    钱如意摇头。

    周正的面上明显浮现出狠绝之意:“你要逼我,将他们都杀了么?”他的眉头紧促着,眸中戾气蒸腾。以周正眼下的能力,玉匣关内他想要谁的性命,真的轻而易举。

    “别……”钱如意慌忙扯着他的衣袖:“别。他们……是我们的亲人啊……”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周正的脸色都黑了。他松开钱如意的肩膀,豁然起身在屋内来回趟了几匝:“你不曾提起我来么?”

    钱如意垂下头去:“提起了怎样,没有提起又怎样?”

    周正低低的咆哮了一声:“这畜生。”

    钱如意明白,他骂的是周玉郎。因为,他犯不着这样骂陆子峰。他虽然先于陆子峰认识的钱如意,可是之后十来年,各自音讯全无。反而是陆子峰和钱如意是明媒正娶的夫妻。这一点上,就算周正如今贵为侯爷,也是不能改变他是第三者这个事实的。

    他和周玉郎之间可就有意思了。

    钱如意确实曾经告诉过周玉郎,她喜欢的是他老子。可是,周玉郎那娃,骄傲入骨,刚愎自用。根本就没有将钱如意的话放在心上,自以为是的认为,那是钱如意用来敷衍他的接口。

    妈妈个咪呀。这下好了。陆子峰被这父子俩给算计了,钱如意被这父子俩给毁了,还有笨笨,也被周家出来的丫头凝翠给带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家三口全都败在这对父子手中。

    但凡有点儿正常人性的,这会儿都应该明白,自己和钱如意结下大梁子了。那可是害夫之仇,夺妻之恨,失子之痛。这种情况下,钱如意要是能轻易放过这对父子,那她就白来世上走一遭。

    可惜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周正虽然英雄盖世,可他还不明白,这世上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

    “如意姐姐,我来看你了。”

    一个带着异样强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钱如意都不用仔细听,就知道是苏玛来了。

    周正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下意识的止住了狂躁的脚步,恢复了他一惯在人前的严肃模样。钱如意这才发现,原来男人都是有两张面孔的,一张对外,一张对内。

    以前陆子峰就是这样,后来的周玉郎也是这样,现在的周正还是这样。

    “哎呀七夫人……”外头传来关玉竹想要阻拦的声音,然而下一刻苏玛已经掀帘进来,一眼看见站在屋子中央的周正,福身一礼:“见过侯爷。侯爷也在这里啊。我还怕姐姐新来,闷得慌,特意来和姐姐做伴儿。早知道侯爷在这里,我就过一会儿再来了。”

    周正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此时已经是七八月天气,白天的时候外头十分的暑热,这会儿到了傍晚,倒是凉爽了不少。因此道:“你来正好,我正要出去。以后你没事的时候,就过来多陪陪如意。”

    苏玛福身:“是。”说完,站起身来,两眼只管灼灼的望着周正,似乎有千言万语都汇集在两只眼睛里一般。

    周正对此置若罔闻,抬脚出去了。

    苏玛一直追到门外去,看着周正走远了,看不见了才转了回来,一脸花痴的样子道:“咱们家侯爷真的是个好男人啊。我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见着他,就喜欢上他了。我那时候就发誓,这辈子非他不嫁。我爹缠不过我,只好把我嫁过来了。”

    钱如意望着她一脸小女儿娇憨之态,心里别提多羡慕了。谁人不曾年轻过,谁人没有这样任性过呢。可是,她虽然名叫如意,事事都不如意。天意弄人,若能能奈何。

    苏玛知道钱如意不大爱说话的,她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说着:“姐姐,你大约不知道,侯爷现在虽然长的很好看,可他年轻的时候,比现在还要好看。那眼睛……那鼻梁……”

    那傻丫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又陷入到自己的无限遐想之中,声音渐渐低下去,脸上露出难以描摹的幸福甜蜜的神态。

    钱如意不由得看着呆了。能做苏玛这样的女孩儿,才是她梦寐以求的啊。

    苏玛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回过神来。一眼看见钱如意羡慕的望着自己,这个粗线条的姑娘,终于有了些许的不好意思:“姐姐,这会儿天凉快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总是这样在屋里闷着,好人也闷坏了。”

    钱如意点头:“好。”

    苏玛跑过来:“我扶着你。”

    两人出了屋子,就在附近慢慢的踱步。关玉竹和苏玛的另外两个侍女在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话说钱如意还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的待遇。她在乡下自在惯了,一向不喜欢有人尾巴一样坠在后头。如今却也顾不得了。

    两人散了一会儿步。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我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闻到一股好闻的气味儿。那味道仿佛一根钱,能牵扯人的魂魄跟着走一般。那是什么香?”

    “那个啊……”苏玛笑着,一脸的荣光:“那可是我们乌斯最最珍贵的香料了,叫做‘跗骨’。能够起死回生呢。几百年才能得那么一丁点儿。“她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比划着那香料的大小。

    钱如意惊叹道:“竟有如此奇香?”

    苏玛与有荣焉道:“我们乌斯好东西多着呢。我们那里有数不尽的金矿,望不到边际的银矿,还有数不清的品种的香料。可惜……”她话锋一转:“我们那里不长五谷,也没办法放牧牛羊,虽然守着金山、银山,老百姓的日子依旧过得艰难。”

    钱如意无语。没有粮食和布帛,金山银山还真的什么用都不顶。怪不得这异族女子整天这样乐呵呵的,不知愁滋味。一个将金山银山都看做浮云的人,这世上能令她不高兴的事,估计真不多。

    关玉竹看着天色不早了,于是出声提醒钱如意:“娘子,咱们回吧。您身体虚弱,这夜色重了,会有湿气。”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苏玛不解的问道:“湿气是什么?怎么从来没有听你和我说过?”

    关玉竹哭笑不得:“以前,奴婢在您面前只是个三等的促使丫鬟,根本就近不得您的面前,就算想说,也无处说去啊。”

    苏玛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疑问来。我那里那么多的侍女,怎么侯爷就选中了你来侍候姐姐呢?莫非有什么关窍?你教教我吧。我每天、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做,最最想的就是能看见侯爷了。你教教我,只要侯爷隔三天去看看我,我就十分高兴了。一定厚厚的感谢你,送你一个三斤的金项圈好不好?”

    一旁的钱如意绝倒:“别人的黄金都是论两,你倒好,直接论斤。你让那些毕生辛苦都未必见过黄金模样的人,如何自处?”

    苏玛吐了吐舌头:“那些黄白之物,放在我屋子里也只是压箱子,如果能拿出来,换侯爷来看我,我自然是在所不惜的。”

    这下,钱如意真的相信苏玛说的,她们乌斯遍地金银的事情了。

    她垂着眼眸,似乎就是随意聊天的样子:“苏玛,你是怎么认识北定候的呢?”

    “这个啊,说来话长。”苏玛快活的甩着钱如意的胳膊:“我小时候比较顽皮,喜欢一个人偷偷骑着马出去玩儿。有一次大哥带我出远门,我又跑出去玩儿,就在戈壁滩上迷路了。你也知道,我们乌斯虽然是个小国,可是有山有水,哪里像戈壁滩那样荒凉呢,还有胡狼,好可怕的。拿小眼睛狠狠的盯着你,只要你一个不注意,就会扑上来,把你的喉咙咬断……”

    钱如意心说,我哪里知道这个。问你怎么和周正认识的,这都东拉西扯些什么?

    可是,表面上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耐心的听着。

    好不容易,苏玛才说到重点上。原来当年周正带着一帮叫花子兵来到边关,并不是一帆风顺的。这也是可以预见的,连武将世家出身,自幼浸淫排兵布阵之道的武侯都举家战死了。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玉匣关战事的激烈艰难。

    之后武侯的余部在玉匣关又坚持了将近十年,直到最后消磨殆尽,才迎来周正这个后援。当时的艰难可见一斑。连武侯的军队都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更何况彼时年纪尚轻,又没有正经兵马的周正了。

    他第一仗就惨白,被身受重伤,被敌军追赶,迷失在戈壁深处,差点儿丧命。正好遇见偷偷离队玩耍,迷路的苏玛。一个孩子,一个伤员。俩人夜里还遇见了胡狼。

    还好那胡狼不饿,没有吃他们。不然,俩人造成狼粪了。

    后来,苏玛的哥哥找到了二人,将周正带回养伤,又助他打败追杀他的兵马,周正这才活了过来,才有了之后在玉匣关一点点站稳脚跟的机会。

    钱如意这才明白,苏玛之所以能保持着一团天真,在北定候府里恣意自在,很大原因就在这里了。乌斯生产金银,在他们本地并

    不能当作粮食来吃,也不能当做布帛来穿,可是,这些金银一旦进入到大业,那可就是实打实的财力了。难怪周正能够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不但肃清了玉匣关的来犯之敌,还将养起三十万兵马。

    就算这三十万有水分,可是那怕是折半来算,十五万人马也不是个小数目。

    养兵可是要钱的。不见京中的周夫人,连同周玉郎都养成节俭的习惯了么?只不过,仅凭这样节俭,明显是杯水车薪罢了。原来,周正真正的金库在乌斯。

    那么问题又来了,既然周正是依靠关外的力量才站稳脚跟的,他为什么会反对开关通商,难道只是单纯的怕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个理由显然不成立。

    那剩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呢?

    钱如意忽然想起胡大郎说过的话。他说老皇帝已经死了,是他瞒天过海,闷丧不发。

    周正等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真正的太子勇毅,可就是死在关内的,莫非周正手上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如今的太子是个冒牌货?要是这样的话,他等的这个节点儿还真的非常重要。因为,如果皇帝死了,太子是假的,朝中必然大乱。

    现在的形势已经是臣强君弱。朝廷只要一乱,这些在外的王侯,想要做什么,显然不费吹灰之力。

    “姐姐……姐姐……”苏玛见钱如意走神了,摇晃着她的胳膊:“你在想什么?”

    钱如意回过神来:“我在想北定候当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苏玛点头:“那是。我哥哥说,我们侯爷是他见过的最坚韧的人,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必成大器的。他果然说对了,我们家侯爷就是大英雄。他的声名赫赫关外。没有人听见了,不敬佩他的。那些宵小,听见他的名字,都要吓死了呢。”

    这丫头,只要提起周正就滔滔不绝,崇敬爱戴之情,溢于言表。

    钱如意淡淡的看着她,下意识的在心里模仿她的举止表情。因为她需要这样做。

    这时,刁氏匆匆的走来,先向苏玛福身行礼:“奴才见过七夫人。”又转而向钱如意道:“娘子,侯爷回来了。”

    一瞬间,苏玛的眼睛里就闪现出七彩的光芒:“侯爷回来了么?”说话间抬脚就要先往那小院儿方向去,忽然意识到什么,有几分尴尬的望着钱如意:“那个,姐姐,咱们回去吧。别让侯爷等久了。”

    钱如意点头。

    苏玛扯着她的袖子便走。

    钱如意紧走了几步,就觉得心慌气短,连连告饶:“我的亲妹子,你饶了我吧。我是个不中用的,实在走不快。”

    苏玛道:“那我背着你吧。”

    钱如意连连摆手:“这可不行。”

    苏玛道:“怎么不行呢?你把我当亲妹子,我也把你当亲姐姐。咱们姐姐妹妹的,那样客气做什么。”

    钱如意哭笑不得:“你呀,如今嫁了人就是大人了,凡事也该多个心眼儿。”说着,意有所指的望了望她的肚子:“倘若这会儿有了,你这般胡闹,有个什么闪失,看到时候你哪里哭去。”

271、恍然如梦

    “哎呀。”苏玛惊叫一声,两手抱住肚子:“我一时高兴,竟然把这个给忘记了。那怪我都来府里……”她歪着头想了想,无如这姑娘对数字不敏感,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我都来府里那么多天了,还是没有怀上小宝贝。原来都是因为我自己不注意的原因。”

    “所以啊,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明可爱。”

    苏玛连连点头:“我记住了,谢谢姐姐。你真的就像我亲姐姐一样。看见你,我就不想家了。”

    其实,钱如意在心里发誓,她这话真的只是敷衍苏玛这个傻姑娘的。

    钱如意走不快,苏玛心里不耐烦,于是又提起那个为什么,北定候选中关玉竹来伺候钱如意的话题来。关玉竹哪里知道。不过,说了一会子的话,终于走回那小院儿里了。

    才进了屋,苏玛就迫不及待的左顾右盼:“不是说侯爷回来了么?人呢?”

    只听另外一间内室里传来周正的声音:“这里。”

    苏玛一溜小跑过去,掀帘一看,只见周正秉烛坐在案前,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册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些苏玛全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是周正这个人而已。

    她走过去,站在周正的肩膀后:“侯爷,我好喜欢姐姐这里,我今天也住在这里行不行?”但其实,她那明显的心思,谁都能轻易的看懂。她就是想待在周正身边。

    周正头也未抬:“这个你得去问你如意姐姐,我把这里送给她了,她的地方,她说了算。”

    “哦。”苏玛点头:“那我去了。”当真跑到钱如意面前:“姐姐,我今天可不可以住在这里?”

    钱如意一怔:“你要住在这里?”

    苏玛点头。

    “你不嫌这里寒酸么?”

    苏玛连忙摇头:“我才不在乎这些呢。”

    钱如意顿时笑开:“你只要有侯爷在的地方,就算是戈壁荒滩,也愿意住的对不对?”

    苏玛连连点头:“对的,对的。”

    钱如意忍不住被她的直白逗笑:“好,只要你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直到你住的不耐烦了为止。”

    “姐姐,你太好了,我爱你。”苏玛扑上来就给了钱如意个熊抱,啪叽在钱如意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钱如意已经是第二次被这姑娘袭击了,已经不再大惊小怪,只是翻个白眼,无奈又好笑道:“你啊,就是长不大。”

    “我长大了,长大了,真的,真的。”苏玛连连反驳。而后像只快乐的小鸟那样,飞进周正所在的房间里:“侯爷,姐姐答应了。”

    周正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

    苏玛顿时又泛起了花痴:“侯爷,你长的好好看哦……”

    外头一堂屋的人都扶额摇头。这个鲁女子。

    知道吃完晚饭,苏玛才想起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来:“姐姐,我睡哪儿?”

    这个小院子,就一栋三间屋子,一明两暗。一边是钱如意的卧室,一边是周正的书房。书房这种地方,显然是不会让苏玛这种妾室去住的。因为一个封疆大吏的书房里头,可能看似很随意存放的东西,就有可能是军事机密。别说随便给什么人住,就算是进去都不是没那么方便的。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就听周正道:“你睡卧房。”

    苏玛道:“那姐姐睡哪儿?”

    周正沉着脸道:“她睡地板。”虽然如此,但他眸中揶揄的神色十分明显,一看就是开玩笑的。偏偏苏玛看不出来,惊讶道:“那怎么行?”

    钱如意低低笑道:“他给你开玩笑的。”

    “他?”苏玛一愣:“谁?侯爷吗?”很显然,她对于钱如意这样随意的称呼周正,感到十分的意外。

    周正眼底的揶揄已经化成笑意,在脸上荡漾开:“不是说我,还能是谁?这屋子里还有别人么?”

    苏玛看看他,又看看周正:“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好熟悉,好像,在我认识侯爷之前,你们就认识了。”

    一旁的玉竹闻言,插言道:“回七夫人,如意娘子确实很早就认识咱们家侯爷了。”

    “那有多早?”

    周正笑道:“比认识你早那么一丢丢。”说完,哈哈大笑,显然他的心情十分的愉悦。

    “一丢丢?”苏玛还在研究这个新词:“一丢丢是多久?”她用手比划着:“这么久?这么久……”

    引得周正又是一阵大笑。他的豪迈伟岸莫说陆子峰,就算是天下间的男人都排排站,能比得上他的人恐怕都凤毛麟角。钱如意不由得就看的痴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短暂的迷离之后,留在钱如意心头的只有丝丝拉拉的刺痛。她垂下头去,在心里无声的叹息。

    “怎么了?”谁知周正却正睨着她。

    钱如意微微的一惊:“没什么,就是有些乏了。”

    周正道:“你要是乏了,自去休息。”

    钱如意略略抬起头来,望着他:“不好吧。你也说了,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地方,哪有你们都还在吃饭,我这个做地主就先睡觉去了?”

    周正道:“我又算什么客人?苏玛也不是客人。”他略一沉吟:“以后,咱们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用那么拘泥。”

    苏玛连连点头:“对的,对的。咱们是一家人。你是我姐姐,我是你妹妹。”

    周正望向她:“那我呢?”

    苏玛道:“您是侯爷啊。”

    周正再次大笑。笑罢吩咐关玉竹:“扶你家娘子去休息。”

    大约是受屋内欢快的气氛影响,连一向唯唯诺诺的丫头这会儿都开朗了许多。玉竹应了一声,扶钱如意回房间去休息。

    苏玛见了,连忙道:“不是说好了,我睡姐姐那屋的么?”

    周正道:“那屋子宽敞,别说你一个,就算再有一个也是容得下的。才刚说过是一家人,怎么转脸就这般的霸道起来?”

    苏玛反驳:“哪有?我就是问一问。我和姐姐一起自然没什么啊,可是……”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飘着周正。周正只当没看见。

    钱如意也当作没看见。回到屋里真的便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有人,心头一喜。睁开眼睛的时候,那颗欢愉的心却瞬间落入谷底。身边确实多了一个人,却并不是自己牵挂的那个,而是一个异族女子……苏玛。

    一瞬间,钱如意心头那份失落和闷痛,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姐姐怎么了?”苏玛望着她:“怎么脸色这样的难看?”

    钱如意的神色还有几分恍惚:“做噩梦了。”

    苏玛道:“我那次和侯爷一起迷失在戈壁滩之后,也有好长时间都做噩梦。不过,我妈妈抱着我睡的时候,就好了。我抱着你睡吧。”她说着,伸出手来,真的将钱如意抱住。

    钱如意身形娇小,苏玛是异族女子,骨骼修长,长手长脚的,很轻松就将钱如意抱在怀里。还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姐姐,你身上真软,真香。我好喜欢。”

    钱如意自幼就,不是在奶奶的怀抱里,就是在伯母们的怀抱里长大的。因此,对于苏玛的这个怀抱,她还是十分感激的。有了苏玛体温的温暖,一向睡眠不佳的钱如意,竟然沉沉入梦。

    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周身一冷。

    她一惊醒来,只见周正的脸近在咫尺。

    她正要开口,却见周正给她使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出声。而后将她横抱起来,走到对面的书房里去。书房里设有一张极窄的胡榻,大约是周正预备来小憩用的。

    他将钱如意抱到那榻上……

    钱如意下意识的浑身一紧,本能的想要反抗,却被周正一把捉住她的手:“我一生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与其之后委屈起来,不若……”

    钱如意道:“我不委屈。”

    周正道:“真的?”

    “我惭愧,配不上你。”

    “再莫要说这个。我说你配得上,你便配得上。”

    钱如意道:“你若是怕惹苏玛不快,我就去住后头的下房,也是可以的。”

    周正略略凝眉:“你竟是这样想的?”他抱着钱如意又转回了原来的卧室里,将她放下:“再不要轻贱自己。你轻贱自己,便是轻贱于我。我不许。”

    苏玛被突如其来的讲话声惊醒,睁开眼来看见周正,顿时娇羞万分,情意缠绵的低呼了一声:“侯爷……”

    周正却忽然浑身一凌,仿佛被人当头一击一般。许久看了苏玛一眼,站直身体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睡觉竟然踢被子。”说着,装作帮二人盖被子的样子,将被子提起来,替她们盖好。转身出去了。

    苏玛见他走了,顿时无比失落起来。

    钱如意在心底略略松了一口气:“睡吧。”

    苏玛扭着发梢:“人家睡不着,心里跟火烤一样的难受。侯爷都过来了,怎么就这样又走了?”

    钱如意道:“大约是嫌弃我在这里碍事。”

    苏玛道:“怎么会呢?侯爷有七个老婆……不对……”她说到这里,伸出两只手来,一个,一个的数着。连北定候来了又走这件事都忘记了。

    可惜这姑娘对数字真的十分的不敏感,数了半天都没有数清楚。伸着七根手指头道:“之前有这么多老婆。”说着又屈回一根指头:“现在有这么多老婆。有一个老婆背叛了侯爷,被侯爷吊起来了。侯爷真的是太仁慈了,在我们乌斯,叛徒是要被鞭子打,被火烧死的。

    侯爷的那个老婆,背叛了他,他竟然只是将她吊起来。”

    钱如意心说,还不是一样被吊死了。这还叫仁慈?那恐怕世上就没有不仁慈的事情了。

    苏玛说完,仍旧是抓心抓肺的难受。于是向钱如意道:“姐姐,你自己先睡吧。我方便一下。”

    钱如意如何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呢?只是装作不知道,点头道:“好。”

    苏玛便趿拉这鞋子走了。连衣服都没有披一件。

    钱如意躺回去,闭上眼睛接着睡。

    这一觉醒来,又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窗外传来苏玛欢快的笑声。一切又显得宁静又美好的样子。钱如意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起身。

    “娘子。”正在院子里陪着苏玛玩耍的玉竹,看见她连忙跑了过来。钱如意道:“不用管我,你们自去玩儿去。”

    玉竹和苏玛的年纪相仿,此时正玩儿的高兴,便去了。

    钱如意便那把椅子,坐在那里看一帮姑娘们在不大的院子玩儿游戏。

    这些都是她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那时候,乡下人家,家家户户都十分的艰难。爷爷集全家之力,才堪堪保住钱如意的性命。饶是如此,她六岁之前,就像陆子峰曾经说的那样,细脖子支个大脑袋,窄小的肩膀似乎扛不动脑袋的重量一样,总是歪歪着。

    后来她是怎么好了起来的呢?

    一是人们对于关口的战事已经麻木了,各家都在努力的挣命,渐渐的也有些正经粮食吃。二就是,她被陆子峰无意间遇见,捡到了长风书院,认识了卫如言。

    在卫如言隔三差五的接济下,饿肚子的时候少了。她才算长的像个人样了。

    但是,家里人口多。她就算受宠,也没有干看着一家人终日忙忙碌碌,自己什么事情都不做的。她又不像别的孩子,做完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有力气去玩儿。很简单的一个挖野菜,就能把她累趴下。

    到了后来,她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除了赵丰收一直不离不弃以外,她真的再没有一个伙伴了。

    此时回想起来,她虽然帮助过年幼的赵丰收,可赵丰收也陪伴过她许多年少孤独的岁月。似乎,两人之间谁也不欠谁了。

    “侯爷。”

    正在玩耍的姑娘们,忽然齐刷刷的站住,望着大步走来的周正福身行礼。

    周正今日穿的是常服。上好的丝绸长袍,似乎稍稍化解了些他周身的刚硬气息。

    他向着院子里的那几个姑娘们摆摆手:“罢了。”说话间已经走到钱如意面前:“老远就看见你在发呆,想什么呢?”

    钱如意道:“我在想如言。”

    “如言?”周正略略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如言是谁:“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钱如意道:“当年要是不如言接济,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周正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我听二方的老婆说过,你似乎十分喜欢吃她做的点心,尤其是白糖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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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