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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72、忐忑

    钱如意点头:“我那个时候不只道,白糖糕是你们家送到如言那里的。现在想来,我大约是从一开始就欠了你家的恩情,兜兜转转的,注定应该来还。”

    周正道:“莫在提那些旧事。在外头,原来的你已经死了。现在的你,是全新的你,只属于我。”他顿了顿:“你要真的喜欢二方老婆做的点心,等过些日子,她们来了。我让表姐将她拨到你这里,专门给你走点心。”

    钱如意一怔:“谁要来?”

    周正道:“我还没有告诉你,你自然不知道。过些日子,大夫人就要带着京中的一应家眷到长水县来。”

    钱如意略略直起身子:“周夫人她们要来长水县?好好的,她们来这里做什么?”

    周正道:“这个你就别管了。你只要知道,到时候就有正宗的点心吃就行。”

    其实,钱如意不问也猜到周夫人为什么带着京中的家眷到长水县来。多半是周正准备起事了。故而搬取京中的家眷到此。若不然,将家眷留在京里,他这里一起事,那边的人就都是个死。

    周正见她忽然变色,以为她惧怕大夫人。说道:“我表姐那个人,看似严厉,但是为人很好。当年为了我,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不必怕她。”

    钱如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不过她心里惊惧的另有他事罢了。可是,这是无论如何不能言说的,因此她转而道:“我在发愁,倘若见到如言的时候,我该怎么解释。”

    周正沉吟了片刻道:“这件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和表姐说明。至于那畜生,短时间不会回府,就算回来,有我在他也不敢怎样。”

    钱如意心里替这父子俩发愁,以至于愁肠百结。她实在分不出,这父子二人哪个更畜生的多一点儿。

    都是干着一样的强盗行径,亏得周正还能这般的理直气壮,颐指气使。这等心黑脸厚,钱如意自忖甘拜下风。

    钱如意叹息一声:“我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几天了,此时向来,甚是可惜。”

    周正笑道:“可惜什么?难道是那些被你浪费的时间么?”

    钱如意点头。

    她本是无心的话,却听苏玛道:“姐姐,你来到这里这么多天了。”钱如意向她看去,只见她竖着两只手掌。

    钱如意顿时就笑了:“你呀不要总是比划。”

    苏玛也是苦恼:“你们中原话,别的都好学,唯独这数数,我无论如何数不上来。”

    周正看向钱如意:“你觉得苏玛怎么样?”

    钱如意认真的想了想:“很好。”

    “怎么个好法?”

    钱如意垂着眼皮,她总不能说因为苏玛有钱,所以很好。她沉吟了片刻:“因为她身体好。”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一看就是敷衍的话。可是从钱如意嘴里说出来,却毫无疑问的令人信服。因为钱如意长这么大,总是被身体所累,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周正眯着眼睛看了看苏玛,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又过了一会儿道:“你的身体,若是好生将养着,也未必不能再生。”

    突兀的一句话,差点儿让钱如意咬了自己舌头。她抬起头诧异的看向周正。

    周正道:“你不愿意?”

    钱如意摇头:“我只是诧异,将军怎么会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来。您的大公子都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了。我以为,您于子嗣之事,早已看淡。”

    周正摇头:“非是看淡,而是我等不到那个可意之人。至于那畜生,不提也罢。”

    钱如意道:“将军且不可存这样偏颇的念头,这实实是糊涂的要紧。为父母者不仁,必定遗祸子孙。倘若是因为我……”

    周正抬手,制止她说下去:“你年幼之时就机敏聪慧,必定是贤惠通达之人。只是……”他的目光忽然深邃起来,仿佛暗夜里的深空。但是他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转而拍了怕钱如意的肩膀:“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的。”

    钱如意竟然有些感动,点了点头。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将军这几日怎么这样清闲,不用去关上么?”

    “清闲?”说起这个话题,周正似乎骤然间从那深沉的情绪的中活了过来,整个人都显得活泼了许多:“我也是难得清闲。正好你在,陪陪你。”

    钱如意道:“还是公事要紧。”

    周正摆手,打断她的话:“我自有分寸。”

    钱如意又问:“那如烟她们,几时能够到来?”

    “快则二十天,慢了三两个月总能到的。不过……”他说着,将身俯下,停在距离钱如意寸许之处:“眼下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钱如意问道:“什么?”

    周正伸手将她抱了起来,用行动告诉了她是什么。

    苏玛的眼睛,只要有周正在的地方,必定会紧紧追着他,见状顿时脸色一僵,不高兴起来。

    刁氏见了,走上前去规劝道:“我的七夫人,您糊涂了怎么地?怎么什么样的醋都要吃?以前侯爷何曾这样勤快的会家来过。如今您日日得见他老人家的面,还不知足么?”

    苏玛自然知道刁氏说的对,可她就是生气:“明明我也在这里,侯爷为什么眼睛里只有姐姐,没有我的?”

    刁氏道:“您也不看看,就这样大的地方。您昨日已经占着侯爷的地方,难道现在白天,您还要霸占着她么?侯爷要是生气起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苏玛道:“我哪里霸占着姐姐了。是侯爷自己走了得。我没忍住……”她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闭上了嘴巴。

    却见刁氏正望着她揶揄的笑。

    苏玛的脸颊顿时红成了火烧云,顿足道:“你是坏人,我不理你了。”

    刁氏道:“这坏人,奴才便做了吧。您也不想想,别的夫人都连侯爷的边都摸不着呢,您自己难道还想独占么?”

    苏玛捂住耳朵:“我不听,不听。我就是不高兴。”

    刁氏打趣她:“七夫人,您是想要去凑个热闹么?”

    要是中原女子,刁氏这般露骨的打趣,恐怕早羞的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偏偏这苏玛不是中原女子,而且看样子又是从小被家里宠大的,还是富裕人家宠大的。比起钱如意单纯的胆大来,不免还多了几分鲁莽。

    她听了刁氏打趣的话,竟然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为什么不呢?”

    说完,真的径直往屋里去了。吓得刁氏急忙拉她:“七夫人,使不得。奴才就是开玩笑的。”

    苏玛一把将她挥开:“有什么使不得的?我找我自家丈夫,又不是找的别人。”

    刁氏被她推开,眼睁睁看着她进了屋子里去了。将刁氏后悔的,接连打了自己好几个耳刮子:“这破嘴,让你胡说八道。”

    谁知,话音未落,苏玛捂着嘴从屋里跑了出来,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刁氏道:“怎么了这是?”连忙和她的侍女一起跑过去查看究竟。

    苏玛摇头:“不知道,忽然就恶心起来。肚子里翻腾的难受。”话音未落,她忽然捂住了小腹:“怎么我肚子还疼起来了?”

    这里顶数刁氏年长,她连忙道:“快扶七夫人先坐下。”这个时候,她也不敢去打扰周正。

    只见苏玛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起来,紧接着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越发用力的捂着肚子:“哎呀,疼,太疼了。”

    刁氏问道:“是不是吃坏了肚子,怎么疼法?”

    苏玛道:“一阵一阵的疼,仿佛有只小手拽着我的心肝五脏。”

    刁氏一惊:“七夫人,您这个月,身上来过没有?”

    “什么?”

    “那个呀……”刁氏比划着。

    苏玛的侍女猛然醒悟过来:“还没有。我们家夫人月信一向准时,唯独这个月还没有来。”

    “糟了糟了,莫非是怀上了,动了胎气?”刁氏大惊,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了,望着屋内便喊:“娘子,您快来看看。七夫人怕是有孕了,胎相不好。”

    片刻之后,周正便从屋里急步而出,一把求助刁氏:“你说什么?”

    刁氏指着面色已经十分难看的苏玛。

    周正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让人去找大夫来?”

    跟着苏玛的都是些年轻的侍女,早已不知所措,闻言顿时乱成一团。

    周正怒道:“一群废物。”弯腰将苏玛抱起,飞步而去。她的拿几个侍女还晕菜着呢。刁氏急道:“你们不要命了,还不快跟上?”

    那些侍女这才忙忙乱乱的跟着周正去了。

    “呀……”一个小丫头忽然惊叫一声,指着地上:“血。”

    刁氏低头一看,果然在苏玛原来坐的地方一片血迹。她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就算真有孩子,这下也糟了。”又连忙吩咐小丫头:“别愣着了,快去打水将这里冲洗干净。容我去洗个手,上柱香。”

    玉竹也慌张啊,紧紧跟着她:“可是有什么说法?”

    刁氏道:“可不是。这可是顶顶犯忌讳的事。要是不处理干净,须对咱们不好。会走三年霉运的。”

    玉竹闻言,顿时顿足道:“哎呀,七夫人可是把咱们害了。”忙忙的去帮小丫头提水冲洗那血痕。

    屋内,钱如意拥被坐在床上,暗自算自己月信的日子。她虽然虚弱,月信一向延后。可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一次延后的日子也太久了吧。

    莫非……

    她心头又是一惊。

    如果真的是怀孕了,这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陆子峰的,因为自她剩下儿子之后,陆子峰便不肯再让她生育。她为此和陆子峰不知道拌了多少次嘴,都没能改变陆子峰的主意。

    钱如意心里明白。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一脚生,一脚死。以她的这副破身体,生一个没死已经是侥天之幸,陆子峰那样做实实的是在为她好。所以,这个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陆子峰的。

    她才到北定候府不过十天,也绝对不可能是周正的。那就只剩一种可能。这孩子是周玉郎的。

    如果让周正知道……

    钱如意光是想一想就脊背发寒。

    心里十分清楚,倘若怀孕,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不能留的。

    “娘子……”玉竹冲洗干净外头的血迹,走进屋来查看钱如意的情景,见她拥被坐在床上发呆,便唤了她一声。

    钱如意回过神来,问道:“外头怎么了?怎么听着刁大娘喊的都不像个人声了?”

    玉竹愤懑道:“别提了。七夫人忽然呕吐,肚子疼。刁妈妈说,她可能是怀孕了,动了胎气。看着样子孩子似乎保不住了。”

    钱如意惊诧道:“苏玛怀孕了?”

    玉竹道:“也未可知呢。但愿不是,虚惊一场。不然,刁妈妈说,她在咱们这里动了胎气,要是滑了胎须对咱们不利。处理不好要倒霉三年。”

    钱如意心里却有着别样的担忧。

    周正才刚和她说起苏玛,怎么可能之前就让她怀孕?一时又想到自己身上。要是自己真的怀了周玉郎的娃,被周正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要是生下来,可就是实打实的**铁证。

    别说周正了,就是钱如意自己都不能让这样一个孩子出生。她在心里祷告,千万不要是怀孕。

    但是,命运似乎总是和她作对。她叫如意,却事事难以如意。

    而苏玛那里,钱如意也明白,这姑娘在周正这里,凉了。要不是她身后牵扯着不能言说的利益,恐怕周正这会儿早就送她上西天见佛祖去了。

    因为,那天周正回来的时候,脸色虽然极力的保持平静,但是额头跳动的青筋还是出卖了他。钱如意能看得出,他非常,非常的生气。

    是生气,不是心疼。

    苏玛确实是怀孕了,只是孩子没保住。

    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周正的,钱如意相信,他不会只有愤怒,连一点儿心疼都没有。

    只不过,钱如意如今自身难保,根本就顾不得其他许多。她每日掐指算着,盼望着迟来的亲戚只是半路耽搁了。但是,直到二十天后,亲戚还是没来。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她也中奖了。

    她忽然就想去看看苏玛如今怎么样了。

    话说这还是她来到北定候府,第一次从这小院子里走出去。沿途的景物,无不都是崭新一片。然而钱如意心里却毫无根底。

273、我不走

    那姑娘自出事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说实话,要不是钱如意自身难保,以她的心性,早就去看望苏玛了。这还是她自来到这高墙深院的北定候府,第一次自主的想要出去走动,走动。

    顺着那高大的仿佛城墙一样的院墙根儿一路走去。府中出处都是崭新的景物。只不过,新植的花木尚未长成,有着一种异样的萧索。

    钱如意本来是能够从小院儿门前那条小道,径直穿过半片后宅院,走到苏玛那里的。但是,那样的话会经过周正其他妾室的居所。钱如意没有力气去和那些妾室纠缠,因此一早避了开去。

    苏玛的院子不大,但比起钱如意居住的仿佛乡下院落一样的地方,还是好了许多。最起码,屋中的摆设金碧辉煌,就已经十分的豪华了。

    钱如意才进了院子,就见屋内迎出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儿。钱如意一怔:“您……怎么称呼?”

    那女孩儿望着钱如意,甜甜一笑:“我叫玛莎,是苏玛的妹妹。我姐姐病了,所以家里让我来照顾她。您是哪位?怎么称呼?”

    钱如意道:“我叫如意。”

    那女孩儿道:“我知道了,您就是我姐姐念叨着的如意娘子。快些请进。”

    这个女孩儿和苏玛的年纪相仿,容貌甜美,声音悦耳动听。蓝色的大眼睛里,仿佛两汪纯净透彻的湖泊,透着无比的灵动。比起苏玛的娇憨来,这个女孩儿浑身都透着聪明伶俐,分外的灵动美丽。

    一瞬间,钱如意就仿佛明白了什么。她随口问道:“乌斯距离这里不远么?”

    玛莎笑道:“也不算近,也不算远。骑快马的话,十来天也就到了。”

    钱如意进到屋子里。并没有闻到意料之中的药气,反而闻到一股独特的香味儿。她走到苏玛的床前。只见她成沉沉的睡着。原本珠圆玉润,仿佛浑身都透着无尽活力的女孩儿,才短短二十来天,就槁枯的仿佛失去了水分的鲜花。

    钱如意轻轻唤了一声:“苏玛……”

    原本以为,苏玛不会醒来。谁知,下一刻她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之后盯着钱如意看了许久,仿佛这才认出钱如意来,呼了一声:“如意娘子……”

    钱如意除了从镜中看到无比虚弱的自己以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同样虚弱的女子。她心中的怜悯之情,无法言喻,伸手握住苏玛槁枯、潮湿的手:“咱们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苏玛吃力的抬起眼皮,看向一旁的玛莎:“你去厨房,告诉她们多做几个清淡的采药来。我要留如意娘子吃饭。”

    玛莎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钱如意明白,苏玛只要支开玛莎。只不过,钱如意即明白她的用意,玛莎那样伶俐的女孩儿,自然也是明白的。

    钱如意望着她:“你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

    苏玛顿时就两眼垂泪:“姐姐,我真的很爱、很爱侯爷……”

    钱如意握着他的手:“可是,又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

    苏玛道:“是我一时糊涂。”

    钱如意也是无奈:“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你好好的养病,一切等病好了再说。”

    苏玛摇头:“我是再也好不了的。你没看见么,我家里已经派人来接替我了。就算我想要好起来,也没用了。可是,我心里不甘。我那样的爱着侯爷。他可以拥有那么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做错了一次而已,他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钱如意只觉得无语又悲凉。苏玛是做错了,可她问的话,大约也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想问的话。为什么男人就能同时拥有那么多女人,而女人就不行。

    苏玛艰难的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柄黄金刀鞘的匕首,递到钱如意手上:“姐姐,在这里,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只能拜托你。这把匕首是侯爷送给我的。你帮我把它还回去吧。你告诉侯爷,让他不要恼恨于我。下辈子,我再也不想遇见他了。”

    钱如意将那匕首接在手中,宽慰道:“好好的,快不要说那傻话。你还这么年轻,身体又一向很好。总会好起来的。”

    苏玛道:“你不要劝我。就算她们不要我的性命,我也不想活了。姐姐,你不知道。我自进这候府,不到一年时间,心里所受的煎熬是我过往十几年里,所有加起来都没有过得。我一想到,如果我好了,还要日日受那样的煎熬,我心里就害怕。

    以前侯爷隔几天还会来看我一眼。往后,侯爷大约是一眼都不想看见我的。我还活着做什么?”

    钱如意还想再劝。只听外头脚步声响。玛莎走进来道:“姐姐,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苏玛向钱如意道:“你走吧。”一瞬间,虽然还是那个虚弱的她,脸上的表情却变成了一种,在钱如意看来,有着几分扭曲的倨傲。

    钱如意转头看向玛莎。

    那小姑娘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

    钱如意又看向苏玛,她又恢复了那种闭着眼睛等死的灰败样子。

    钱如意只好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玛莎道:“我送送娘子。”

    钱如意点头:“有劳。”

    玛莎一直将她送到门外,这才转了回去。

    钱如意将那匕首袖在袖子里,想要依旧沿着墙根儿走回去。忽然看见几个女子在那墙根儿底下,仿佛在等着谁的样子。钱如意便明白,多半是自己出了院子的事,被北定候的那些妻妾们知道了。这些人特意在等着自己呢。

    她转身就往另一边走。才走几步,就见十来个丫头,婆子,簇拥着一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妇人向这边走来。

    钱如意站住脚步,将身折在一旁。那妇人走了过来,傲慢的抬着脑袋,斜睨着站在路旁的钱如意问道:“那是谁啊?怎么见着我也不行礼?”

    钱如意一听,这声音怎么这样熟悉?抬眼望去,微微一怔:“常二小姐。”

    常云颜听见钱如意一语道出自己的身份,也是一怔。将钱如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在这里?”

    钱如意脸上露出苦涩之意:“来就来了呗。”

    常云颜顿时就将那倨傲的神情放下,向着钱如意微微福身:“说起来,陆夫人还是我和侯爷的大媒人。”

    钱如意摆手:“不敢当。”

    常云颜向着左右看了看,除了钱如意身边的几个人以外,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因此问道:“陆夫人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钱如意明白了,常云颜一定是误会钱如意的身份了。以为她还是来做客,或者又想要巴结周正,来给他说亲的。毕竟,钱如意之前真的干过这事。常云颜自己,就是求了钱如意之后,才又回到周正身边,并且被周正中用,掌管着偌大的内府的。

    钱如意不想惹麻烦,以她现在的状况,自保才是上策。

    她向着常云颜道:“我要往后头去一趟。”

    常云颜面色略略一沉:“夫人是要去那角楼底下么?”

    钱如意点头。

    常云颜顿时又陪起笑来:“夫人,那角楼底下住着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我们家侯爷,当作宝贝一样,藏着掖着,连内院的人都不许见上一面。”

    钱如意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那您这是……”

    钱如意道:“我去看看。”

    常云颜望着钱如意有是微微一礼:“陆夫人,咱们是老相识了对不对?有件事还要拜托于您。倘若您见到那人的时候,劳烦来和我说一说。也好让我这个执掌中馈的人知道个根底,日后处事起来,才好决断。免得不明就里,失了体统。拜托您了。”

    钱如意和她打哈哈:“好说,好说。”

    常云颜连忙命人让开道路,恭送钱如意去了。

    钱如意回到角楼底下的小院儿里。刁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那二夫人一向的不曾把人放在眼里过,倘若让她知道,娘子便是这住在角楼底下的人,不知道会不会把鼻子气歪。”

    钱如意却一点儿都没觉得好笑。她这会儿烦恼的紧。丝毫提不起别的心思。将袖中的黄金匕首拿出来。只见那匕首的黄金刀鞘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镶嵌着各色宝石,璀璨夺目。

    她将那匕首轻轻的扒出来一些,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一根发丝无意间划过那刀刃,顿时断成两截。钱如意赞叹道:“好锋利的匕首。”

    玉竹道:“怕是值不少钱。”

    刁氏也跟着赞同。

    钱如意将那匕首合上,放在桌子上:“可惜……”她本想说这是一把杀人利器,但是到底没有说出来。

    “侯爷……”外头的小丫头低呼了一声。

    钱如意转头,只见周正已经走了进来。今日他披着盔甲,可见是才从玉匣关上回来的。

    玉竹连忙过去帮他卸去甲胄。周正走到桌前,一眼看见桌子上放着的匕首,目光一滞:“你今天出门了?”

    钱如意点头。

    而后,周正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将目光从那匕首上移开,坐在一旁。沉默了片刻,起身道:“我还有事,一会儿你自己吃饭,不用等我。”

    钱如意点头。

    周正便起身走了。

    玉竹道:“娘子,你怎么也不留一留侯爷呢?”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玉竹落个无趣,走到一旁:“别个主子为了侯爷,都争先恐后的。侯爷去她们屋里走一走,都恨不得宣扬的阖府里都知道。娘子怎么丝毫都不着急的?”

    钱如意反问:“我着急什么?”

    玉竹无语,觉得钱如意简直就是个怪物一样,和她无论如何都说不明白的。

    刁氏撇了玉竹一眼:“趁早收了你那点儿心思。娘子是个好脾气的,不和你计较,别以为别人都就是个傻子。身为奴才,要记得自己的本分。那侯爷的来去,也是轮得到你议论的?”

    玉竹吃瘪,却也无话反驳。越发的闷闷不乐,赌气转身出去了。

    刁氏向钱如意道:“别理会那蹄子,越发兴的没边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主子了呢。”

    钱如意道:“多谢嫂子费心。”

    刁氏道:“那是不必说的,都是我们做奴才得份内的事。”

    到了晚间,周正也没有回来。白天吃瘪的玉竹便觉得自己有话说了,向刁氏抱怨:“看吧,看吧,侯爷今儿必定不会来了的。”

    刁氏没理会她,却也不免不时的向外张望。在这候府之中,阖府的女人几乎都看着周正一个男人。周正走到那里,带去不光是宠爱,还有荣耀和财富。这看似花团锦簇的后宅,其实是一个看不见硝烟的战场。

    钱如意却毫不在意的。

    但是,想到白日里苏玛的样子,又想到自己腹中的这块肉。她便睡不着。这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倘若早一些来,她必定会好好的生下来。陆家子嗣单薄,她想要再生一个孩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愿望了。

    倘若晚一些来,此间事了。不管这孩子的父亲是谁,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生下来,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就算是为了晚年不那么凄凉,她也会这么做的。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来……

    钱如意正暗自愁肠百结。忽听外头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人捏手捏脚的走了进来。她浑身一震,翻身坐起,便缩在了墙角,两眼直直的望着房门处。

    下一刻,只见一道黑影闪身进来,低呼了一声:“如意……”

    一瞬间,钱如意恍然入梦:“赵丰收?”

    那黑影走到近前来,拉下脸上的蒙面面巾,果然是赵丰收。他望着钱如意,分外的激动:“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

    钱如意紧张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救你。”

    钱如意摇了摇头:“我不走。”

    “为什么?”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这里是候府,有重兵把守,十分的危险。你快些走吧。”

    赵丰收道:“我知道了,你是怕连累我。你放心,我既然能进来,就能将你安全的带出去。”一边说着,一边拿被子将钱如意一裹,往肩膀上一扛,转身就走。

    钱如意想要挣扎,又怕惊动了府中值守的人,令赵丰收陷入险地。因此,只好闭上嘴巴,任由赵丰收扛着,向前走。

274、记得埋我

    赵丰收带着她,绕过几处巡逻的侍卫,跳到一艘小艇之上。这小艇就停在候府花园的人造湖泊上。因为这座候府是新建的,一直在不断的完善中,虽然现在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可还有很多零碎的小活儿等待首尾。这个湖泊就是其中之一。因此,除了零星的工匠,府中其他人,尤其是女眷,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这里的守卫也分外的薄弱。湖上的小艇也不是游玩儿的小舟,而是工匠们实用的小艇,即小,行动起来也便宜。

    赵丰收将钱如意放在小艇上,解开缆绳,用篙子一点,那小艇就无声无息的划入湖泊中央去了。夜色很浓,站在岸边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就不会发现湖上的异样。

    钱如意这时才得了自由,从被子里钻出脑袋来,望向四周。只见茫茫水面,夜色中根本看不见边际。正要开口问这是什么地方。赵丰收示意她不要出声,又示意她躺下。而后他将那篙子顺在小艇上,紧挨着钱如意也躺在了小艇上。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起了些微水流声,渐渐的,这水声大了起来。飘荡的小艇,速度骤然加快。

    钱如意只觉得头顶一股巨大的压迫力,仿佛小艇进入了一道阴暗的隧道之中一般,举头三寸便是那隧道的顶部。

    不过,这种压迫感也就片刻之间就消失了。眼前骤然开朗起来。有微风吹过,带来一股原野的气息。头顶上出现一片漫无边际的天幕,无数璀璨的星子缀在上头,闪烁如同这世界上最最珍贵的宝石。

    “好美……”钱如意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从鼻端一直到心底,每一根骨头都无比的欢乐起来。她不得不承认,她天生就是个乡下丫头,无拘无束的才是她的本性。

    赵丰收已经快速的从小艇上爬起来,捡起篙子,撑着小艇靠向岸边:“以后,有的是时间看星星,看月亮。你就算想要听风看雨都不缺。现在却不行。咱们要远远的逃开,越远越好。”

    说话间,已经将小艇靠在岸边,将钱如意从小艇上扛下来。而后,将篙子拔下来,扔到小艇上。那小艇失去了羁绊,仿佛脱缰的野马,顺流飞驰而去。

    赵丰收将钱如意背起,在暗夜中飞奔。

    钱如意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赵丰收道:“先离开这里,以后的事,以后再计较。”

    钱如意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赵丰收,你说你,有今天敢闯候府救我的勇气,当初怎么就不敢娶了我呢?”

    夜色昏暗,前路不明。赵丰收埋头走路,根本无暇分神去想别的。

    他背着钱如意,足足走了一夜,天亮之时已经存身在一片芦苇荡里。钱如意四处看了看:“这是迷踪荡?”

    赵丰收点头:“是的。我一个人两条腿,再快也快不过马匹,咱们只能先在这里躲一躲,等到了夜里再赶路。”他说完,从腰间摘下水囊,递给钱如意:“你先喝口水,然后咱们去找吃的。”

    不是赵丰收非要拖上钱如意去找食物,而是这迷踪荡古怪的很,一般人进来非常容易迷路。钱如意是赵丰收见过的,唯一个能在迷踪荡里不迷路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带着钱如意进这迷踪荡来。换成别人,一准儿迷失在里头就出不去了。

    钱如意点点头,喝了两口水,又将水囊递还给赵丰收:“我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赵丰收垂首道:“你非要知道吗?”

    钱如意点头:“你要是不告诉我,就算我死了都不能瞑目。明明咱们都说好了的,你怎么轻易就变卦了?”

    赵丰收道:“是我无能。我原本是要去的。可是,我奶奶抵死不让我娶你进门。我无可奈何,原本是想要去请山长来说服我奶奶的。可是半路上遇见了陆子峰。他问我,倘若我一意孤行,娶你进门,在我奶奶和你之间,若有纷争,如何自处?我无法回答。因此,他便说,我配不上你。”

    钱如意听过这个理由的,只是她之前不信。现在再次听赵丰收这般说起,她心里一片冰凉:“赵丰收,咱们自幼一起长大的。难道咱们之间的情谊,还抵不过别人的几句话么?”

    赵丰收道:“我没有想要放弃你的。我只是当时一时的犹豫。后来等我想明白的时候,赶到县城里去,你已经答应嫁给陆子峰了。”

    钱如意回想起来,她嫁给陆子峰这件事,不但事出突然,而且十分的神速。从陆子峰提亲到二人成亲,也就一天的时间。她和赵丰收自幼相伴,谁能想到,临到了谈婚论嫁的紧要关头,就因为赵丰收一时的犹豫,从此天涯陌路。

    她恨上来,用力捶了赵丰收一拳,恶狠狠道:“你这个傻子。陆子峰明显就是想让你上当的,你偏偏就上当了。他一向不怎么下山来,怎么就忽然出现在咱们村子外头。你就没想想,他好端端的跑到咱们村做什么?咱们村即无读书人,也没有他的亲朋好友,他就算下山来的时候,又什么时候来过咱们村呢?

    他明明就是在截你,你怎么那么傻?三言两语就被他骗过了?”

    赵丰收的头垂得更低:“怪我当初太过没有主见。也不全是陆先生的错。你是那样好一个女子,他想要娶到你也情有可原。”

    钱如意气的都快哭了:“你倒是心胸宽阔,既然当初撒手了,如今又何必冒险来救我。左右我在那候府之中,吃穿用度都不知道要比跟着陆子峰的时候好多少倍。你又担心什么?”

    赵丰收语塞。

    钱如意又道:“你在这里,那如今金山县经略司的大堂上,谁人主持?你当年即不能守信重诺,辜负于我。如今还要辜负玉匣关内的百姓么?你可知道,那经略使的对于如今关内的形势有多重要?”

    赵丰收猛然抬起头来:“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傻呼呼的赵丰收,所以,关内百姓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所要的,只是你余生安闲快乐,也就足够了。那玉匣关内的事,是陆子峰和周候要考虑的,于我何干?”

    钱如意语塞。忽然眸中涌上泪意:“赵丰收,你个大傻子。你这样做会死的。”连陆子峰碍了周正的眼,周正都能对他下黑手,就更别提赵丰收都将手伸进周正的家里去,并且带走了他的女人了。

    钱如意要是周候,也会天涯海角,不遗余力的将他捉住,大卸八块的。就更别提周正久经战阵,杀人如麻的人了。

    却见赵丰收红着眼圈一笑:“我不怕。”

    钱如意压抑了许久的本性,在这一刻彻底的爆发,她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我不要你死。陆子峰已经不见了,我儿子也不见了。你要是再不见了,我怎么活……”

    赵丰收原本是跪坐在倒伏的蒿草上的,只是向前膝行两步,伸出手来……

    他想要抱一抱钱如意,可是手伸出去才发现,他太高估自己了。面对这个他爱如骨髓的女子,他自惭形秽,连向她张开怀抱都不敢。

    他发狠的在地上捶了一拳,跪坐在那里闷头不语。任钱如意在一旁哭了个痛快。

    钱如意哭够了,也不用他来哄劝,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泪痕一擦。还带着哭过之后暗哑的声音道:“你不是说去找吃的吗?咱们走吧。”

    赵丰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再次深深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懊恼。倘若当年他多一点儿勇气,如今他和钱如意早已夫妻恩爱,比翼双飞了吧?

    钱如意在这迷踪荡里,就仿佛如鱼得水。很轻松就能找到吃的。两人吃饱喝足,各自躺在厚厚的蒿草上休息。等着太阳落山。

    这样宁静的时光,钱如意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享受过了。

    “赵丰收……”她轻轻唤了他一声:“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将来,我必定是要比你先死的。到时候,你就把我埋进迷踪荡里。你进来的时候,记着留记号。把我埋好了,你好沿着记号走出去。”

    赵丰收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出去了。我给你守坟。我就在你坟旁边挖个坑,天天睡在里头。等我快死的时候,就把自己埋了。”

    钱如意对此嗤之以鼻:“你都要死了,还怎么埋自己?难道你能从坟墓里头,向外头埋?”

    赵丰收语塞:“总有办法的。”

    钱如意点头:“对,是有办法。你得先生个孩子。不管男女,好在你百年之后埋你啊。”

    赵丰收便默然无语起来。

    钱如意道:“我和你说话呢?”每逢这个时候,赵丰收不说话,钱如意就会不耐烦起来,现在也不例外。

    赵丰收翻个身,背对着钱如意,许久闷闷道:“我这辈子,大约是不会有人埋了。”

    钱如意心头才升腾起的烦恼,闻言更甚:“你就是个傻子。”

    “你说的对。”

    两人在迷踪荡里穿行了三天。第一天还只是夜里行走,第二天开始就改成白天行走了。因为这个时候,已经在迷踪荡深处了。还没有人敢轻易的走到这迷踪荡深处来找人。

    就在赵丰收以为自己终于带着钱如意走到了安全的地方的时候。忽然传来的说话声,才让赵丰收明白,他高兴的太早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上了钱如意的当。

    钱如意引着他在迷踪荡里绕了个圈子,又走回了荡子的边缘。

    他望着钱如意:“为什么?”

    钱如意什么都没有解释,而是向着他微微一笑:“记着埋我。”便向着人声传来的地方跑去。

    她以为赵丰收不敢追过来的。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赵丰收很胆小。现在是白天,外头定然有很多周正的人马在寻找他们。

    可是,下一刻,赵丰收便追了上来。

    钱如意看见他义无反顾追来的样子,顿时吃了一惊:“你疯了?”

    赵丰收已经跑到了她面前,低头深深的望着她:“如意,我想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跟我走吧。”

    “这里有人。”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赵丰收倏然转头,将手一甩,一道寒光从他的袖口疾射而出,没入那刚刚露头的人咽喉之中。那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赵丰收和钱如意,嘴里冒出血泡来,而后仰面摔倒在明显稀疏了很多的蒿草上。

    这还是钱如意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见杀人,而且那人还是一向老实的赵丰收杀的。她惊愕的看向赵丰收。

    赵丰收拉着她:“快走。”

    钱如意被他拖着,身不由己向前跑。

    才跑了两步,忽见两面大旗一左一右疾驰而来,瞬间挡住二人的去路。于此同时,一队士兵从蒿草丛中显出身形:“哪里走。”

    赵丰收见状,扯着钱如意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钱如意挣扎道:“你自己走吧。带着我跑不掉的。周正用兵如神。如今这形势,你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侥幸了。”

    赵丰收见她不肯跟着自己走,不由分说将她负起,撒腿就跑。

    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忽然竖起无数面大旗,那些大旗就仿佛是指路的路标,引着官兵向着赵丰收逃走的路上合围。赵丰收想要再次套入迷踪荡深处的,显然是不可能了。他只好背着钱如意,转而向迷踪荡外头跑去。

    到了迷踪荡外头,他才知道为什么那些旗手能在一人多高的蒿草丛中,轻易扑捉他的踪迹,因为在那荡子外头的山坡上,不知何时竖起一座高耸陡峭的塔楼。塔楼上一个专管瞭望的旗手,双手举着小旗,小旗一招,那些士兵们便知道往那里去。

    民间传说,周正用兵如神,可见一斑。

    但是,赵丰收全然不惧这些的。他飞身踢到几个士兵,趁着那塔楼上的瞭望兵还没回过神来,背着钱如意就奔上山去。

    迷踪荡有多大没人知道,当年钱如意第一次进京的时候,从金山县出发,走了好几天还在绕着那荡子走。如今这个地方荡子的边缘,紧邻这一座绵延的大山。翻过这座山,便是玉匣关外了。

    真正的玉匣关关口,设立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边缘,周围除了沙丘,根本就没有山的。这里出现了山,也就是说,距离玉匣关的关口已经很远了。

    周正在这里都布有兵马,可见他的兵力之雄厚,真的不是说着玩儿的。

    赵丰收背着钱如意在前头跑,周正的兵在后头紧追不舍。

275、时光如刀

    钱如意哀求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赵丰收却仿佛胸有成竹:“再坚持一会儿,一会儿就到了。”

    钱如意以为他说的一会儿就到了,是指一会儿就跑到玉匣关外了。谁知峰回路转,山坡上出现了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见有人来了,先后站起身来。

    赵丰收一怔,钱如意也跟着一脑袋雾水。

    只见一个老者,颤颤巍巍问道:“你们就是发十字令的人么?”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而赵丰收却已经惨白了脸色。

    原来,老贤王以前给钱如意的那个十字令,钱如意不是又给了陆子峰吗?陆子峰失踪之后,那十字令被那个假冒的陆子峰又给带了回来,被钱如意从那人脖子上抓了下来。后来就落到了赵丰收的手里。

    相传,老贤王手里有一支连朝廷都忌惮的武装力量。这个十字令就是号召那些勇士的信物。赵丰收前来救钱如意,也并非全无准备的。要不然也不可能那样轻易的就把钱如意从候府中带了出来。他之所以胸有成竹,是因为他自以为做了周密的计划和准备。

    只不过,谁能想到。那所谓的能够令朝廷忌惮的力量,如今只剩下几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了呢?

    时光如刀,白了红颜发,钝了英雄刀。

    不过,此时显然不是感叹的时候。周正的军队紧紧在后头追赶着,眼看就上追过来了。就凭眼前这几个老人家,去阻挡周正那些正在壮年,意气风发的军队,简直就是滑天下之稽。

    赵丰收的脸色从苍白变成青铁,头上的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说好的利器呢?说好的能令人微风丧胆呢?”

    只见其中一个老人,将干瘪的胸膛一拍:“咋着,小子看不起人是不是?想当年,谁人听见咱们的名号不心惊的。咱们在那边庭走一走,外族那些小苍蝇,小蚊子,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钱如意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那老者想了想:“大概是四十年前吧。”

    另一个摆手道:“不对,有五十年了。”

    “我记着是四十年。”

    “五十年。”

    好嘛,为首的这两个老人倒先吵起来了。好像那些呼喝追赶来的兵士,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一般。

    钱如意扶额:“几位爷爷,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她从赵丰收的背上滑下来,不着痕迹的向旁边靠。暗暗的身后捡起一块石头来。

    赵丰收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的,低吼道:“别吵了。想想怎么办吧?”

    其中一个老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爷们儿手中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说着从身后拖出一把刀来,原本想要十分潇洒的挥舞起来,但是那刀太重了,这老人家太老了,连站立都费劲,更别提舞刀弄剑了。

    赵丰收这时,似乎终于从一开始的仓惶无措中冷静下来,抬起手道:“大家听我的……”一语未完,忽然头上一痛,耳中嗡的一声,眼前金星乱舞。

    他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下一刻脑袋上又挨了一下,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地上。

    那些老者们目瞪口呆的望着站在赵丰收身后的钱如意。只见她双手抱着一块石头,一脸的狠绝。刚刚赵丰收挨得那两下,就是她下的黑手。她手上没力气,砸了两下才把他砸晕。不过,估计也晕不了多久。

    钱如意将手中的石头一扔,望着那十几位老者:“赵丰收就拜托给诸位了。”说着抱拳一躬。虽然身材娇小,可是气质庄严决绝。

    为首的老者望着她,老眼之中露出佩服之色:“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还是个狠角色。你是谁家的?”

    钱如意道:“陆家的。”

    老者道:“怪不得,原来是武侯的后人。他们家的女人都彪悍的很。你不愧是陆家的后。”

    这时,那追兵已经到了近前。钱如意急道:“拜托了。”说完,提起裙子,转身就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那几个老者合力扯手的扯手,抬脚的,抬脚合力将赵丰收拖起来,向着山林茂密出撤退。

    山上的灌木低矮且茂密。钱如意原本就是个不良于行的。这样的境况,对于她来说,想要走快不亚于登天了。可是,为了给赵丰收赢得更多的逃走时间,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向前,向前,再向前。

    她也顾不得灌木拉脸,也顾不得荆棘刺痛皮肤。更不管走到哪里去了。

    忽然脚下一空,她的身体骤然失控,顺着山坡急坠而下。

    钱如意心道:完了。而后,整个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置身于火上炙烤一般,浑身火辣辣的疼。钱如意本来就身娇肉贵,顿时就痛的倒抽冷气。

    “如意娘子醒了。”玉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几乎是一瞬间,钱如意就从浑噩中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我还活着么?”

    玉竹连连点头,眉眼里都是高兴的神色:“如意娘子,你有身孕了你知不知道?”

    钱如意哪里能不知道呢,只是此情此景,她身处此地,就算是知道也只能装做不知道:“怎么可能?”

    玉竹一叠声道:“真的,真的,千真万确的事情。咱们府上的大夫就这么说,侯爷不信,又请了外头的大夫来,也是这么说。说你的脉相初初显露孕相,务必得好生将养着。”

    钱如意皱眉:“我才来府里几天?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定然是那大夫看错了。”

    玉竹闻言,顿时也犹豫了起来:“侯爷也这么说。可是,那两个大夫都说,必定是有孕了的。”

    这时,刁氏从外头进来,向玉竹道:“你去后头看看,给娘子蒸的羹汤好了没有。”

    玉竹不疑有他,起身去了。

    刁氏走到钱如意面前,安抚道:“娘子不用惊疑。是玉竹自己巴不得你有孕了,所以才将四五分的可能,说成十成十的样子。那大夫并没有这样说呢。只是说,似乎是有孕相。只不过,就算有万分的可能,咱们也不能大意,要好好的将养着才是。”

    钱如意道:“那大夫也是好笑的紧,这种事情是可以胡乱说的么?”

    刁氏附和道:“谁说不是。”

    两人正说话,外头的小丫头道:“侯爷回来了。”

    刁氏连忙站直了身体,躬身迎接。

    周正从外头进来,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气息虚弱的钱如意。转向刁氏道:“这里不用你。”

    刁氏点头,走了出去。

    周正又转头盯着钱如意望了许久:“你好生养着。”说完便走了。

    刁氏随后进来,颇有几分不满道:“都是玉竹那丫头咋呼,如今只怕侯爷心里存了疑惑。要是以后再不来咱们这里,咱们得日子须不好过。”

    钱如意对此是十分清楚的。但是,要真的被周正发现了她怀了周玉郎的孩子,她也无可奈何。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果然,之后的十多天,周正再没有来过。原本整天神采飞扬,高兴的合不上嘴的玉竹,渐渐的也察觉到了不对,变得愁眉不展。

    角楼底下是候府里最偏避的地方,本来就少有人来。这下,整日里就只剩下钱如意和刁氏、玉竹带着两个小丫头。

    “娘子,有人往这边来了。”在院子外头玩耍的小丫头,忽然跑了进来。指着远处的花丛。

    钱如意抬头,只见两三个人影,迤逦而来。

    钱如意的目力极佳,这一看顿时便怔住:“如言?”下意识的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向着门外迎去。

    卫如言带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并她的贴身丫头春香。拢共就这三个人。当她看见站在柴扉前迎接她的钱如意时,也是大大的吃了一惊,几步奔过来,一把捉住钱如意的手:“如意,你怎么在这里?”

    钱如意张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早知如今的尴尬,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个可以解释的理由。

    卫如言惊讶之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紧紧握着钱如意的手,好不容易让自己显得平静下来,神态气度附和她的身份:“那屋里……”

    钱如意明白,卫如言肯定想不到,她就是这茅屋的主人。因此略垂下头:“屋里没有别人,只有我。”

    卫如言再次震惊,她惊愕的望着钱如意,一时间竟然无路如何转不过心神来。

    春香轻轻唤了她一声:“奶奶。”

    卫如言似乎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看了看钱如意,又看了看身后带来的那个婆子。向钱如意道:“这位是董妈,一向跟在夫人身边。寻常妇人的小毛病,她都懂得一二。”

    钱如意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周正信不过这里的大夫,特意等周夫人来到,请他自己府里的老人,来给钱如意诊脉,以判断钱如意腹中到底有没有孩子,以及倘若有,那孩子能是谁的。

    钱如意十分清楚,周玉郎已经是周正能够突破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再往下,认孙儿做子这种更加无耻的事情,周正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

    今日,只怕就是她的死期。可惜她筹谋的大事,尚未有寸功,就要前功尽弃。这大约就是她的命。虽然叫做如意,奈何事事尽不如意。

    钱如意在内心仰天长呼,老天爷,你大爷的……

    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话来抒发此刻内心的悲怆和愤懑了。只能爆一句粗口。

    那婆子见卫如言和钱如意,只是两两相对,执手无言。便有些不耐烦,冷声道:“这位娘子,你看咱们是去屋里,还是就在这里诊视?”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无他,她是周夫人身边的人,连卫如言都要让她三分,像钱如意这等,在府里无名无份的野女人,她自是更加的不放在眼里。只恨不得就地拿她个不是,将她打发了干净。

    只因这天底下的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虽然周夫人年长周正二十岁,可她也是周正堂堂正正的妻子,能容得下周正的小妾已经是海量了,如今才到长水县来,还没有站稳脚跟就冒出来个野女人。谁心里能不腻歪呢?

    卫如言闻言,确实对于钱如意无端受辱,感同身受一般。顿时脸色便不好看起来:“董妈妈这是怎生说话的?大家都是女人,难道就没有一些儿的同情怜悯之意?”

    董婆子并不怕卫如言,冷哼一声:“夫人那边想必还有许多事情吩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如言在周家一向人微言轻,此时就算有心替钱如意撑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闻言也只能无奈向钱如意道:“咱们屋里去吧。”

    钱如意却不肯就走,望着那婆子道:“既然你人贵事多,不如就走了吧。我自生自灭,左右于你无关。”

    那婆子一梗,大约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十分落魄的女人,竟然敢和她呛声。因此下意识的将钱如意打量了几眼:“我白来一趟倒是没什么,只怕过会儿我们家奶奶在夫人面前不好交差。”

    钱如意看向卫如言。

    卫如言无奈道:“如意,莫若咱们就回屋去吧。我们好久不见,正好叙叙旧。”

    钱如意道:“既然你开口,我没有不听的。只是有些话我要说在前头。这位董妈妈显然是十分的嫌恶我的,只怕等会儿虚虚实实胡乱说上一通,你又不懂那岐黄之道,医家的禅机。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卫如言还没有开口,那董婆子已经愤怒起来:“你竟敢怀疑我?”

    钱如意道:“咱俩素未平生,你一见我便夹枪带棒。换了是你,你待怎样?”

    那董婆子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钱如意:“哪里来的狐媚子东西,忒是伶牙俐齿。怪不得能将侯爷迷得五迷三道。”

    钱如意将眼睛一瞪,厉喝一声:“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侯爷长,侯爷短的胡沁?”她虽人微,可是吵起架来气势绝对不输阵仗,竟然将那婆子镇住。

    卫如言见状,连忙丛中劝解:“好好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钱如意摆手道:“如言,不是我今天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刁奴太过猖狂。我要是屈服,让人知道,还道你这做奶奶的是个灯笼纸糊的样子,在这个家里,原本就是奴才当家的。退一万步讲,我就算不为你,为了侯爷待我恩重如山一场,今天也不能纵容了这老刁奴得意。”

276、救人要紧

    别看钱如意这会儿气势汹汹,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但其实她内心里十分的彷徨和忐忑。

    董婆子一向连卫如言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会将钱如意放在眼里。闻言便要来打钱如意。钱如意和卫如言在一块儿站着呢。有道是打鼠还怕伤玉瓶,要是那董婆子但凡将卫如言放在眼睛里一点点,都会因此而忌惮。

    偏偏这老婆子嚣张惯了的,眼睛里哪里有卫如言这个奶奶。抡起粗壮的胳膊就向着二人打去。那样子,钱如意都怀疑,她到底是恼羞成怒想要来打自己,还是根本就是想打卫如言的。

    卫如言没有提防,被那婆子蒲扇般的大巴掌,一巴掌呼在鬓间,身体侧着直直摔倒下去。好巧不巧,旁边的新砌的花台,崭新的石料,棱角分明。卫如言一头磕在上头,鲜血便冒了出来,连一声惊叫都没有发出来,便昏死了过去。

    钱如意大惊,飞扑过去,一把抱住卫如言的脑袋:“如言……”只见卫如言的太阳穴处一片血渍泉涌一般的向外冒。钱如意连忙伸手去捂:“救命啊,快来人呐,救命啊……”

    她自生来,没有一些儿长处,就生了一副好嗓门。这一着急竭力呼喊起来,那声音又亢急,又响亮,穿透力十足。顿时就惊动了角楼上值守的侍卫。那些侍卫虽然进不得院内,但是听见底下喊救人,自然要问个究竟。

    那董氏一见事情不好,便要一不做二不休,拔出发簪就向钱如意的颈项间刺去,明摆着是要钱如意的性命。

    钱如意这会儿两手拼命捂着卫如言的伤口,以阻止鲜血流出的速度,根本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抵挡或者逃避那董婆子的刺杀。

    只听刁氏的声音,惊呼一声:“你干什么?”竟是不顾一切的将身体撞了过来,一下子将董氏撞了开去。

    此间事,事关生死。那董氏为了活命少不得也得挣扎一下,况且她身材健壮,膀阔腰圆的,根本就没有把病鸡似的钱如意放在眼里,只要钱如意死了,刁氏等几个不过是几个不大要紧的奴才,并不能翻起什么浪花来。此间之事便是任凭那刁奴胡乱的编造了。

    所以,那董氏也不和刁氏纠缠,目标明确,就是钱如意。

    刁氏的身材对上董婆子显然是十分吃亏的。大约是因为钱如意长的比较玲珑,周正给她派的这几个使唤的人,都属于玲珑体态的。话说周正也没想让这些人没事了打架啊。

    所以,一个刁氏,必然吃亏。

    不用那董婆子,就董婆子带来的那小丫头,都能十分彪悍的将刁氏给镇压住。刁氏大急,喊道:“玉竹,你们是死的么?养狗还知道护主,今儿如意娘子要是有个差池,咱们一并都不用活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玉竹这才反应过来,主仆之间原本就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要不然,又不是亲娘老子,谁又肯替谁拼命呢?

    刁氏见玉竹等几个女孩儿,忙忙乱乱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喊道:“抄家伙,别人要咱们死,咱们也不能让她们好活。给她们拼了。”

    那两个小丫头反倒是因为年纪小,更加无所顾忌一些,闻言果真捡起扫帚就向董婆子冲过来,几扫帚将那董婆子打的,没有办法近到钱如意面前。

    小小的院落前,顿时打成一片。

    钱如意哪里顾得上这些,抬头望着那围墙上的侍卫,竭力呼喊:“侍卫大哥,求求你们快去叫大夫。如言要不行了,求求你们,要出人命了……”

    就算是她发现自己怀了周玉郎的孩子,都没有这么惊慌过。如今是才是真的慌了。

    那董婆子一心要取钱如意的性命。没有别的原因,卫如言眼看着不好,钱如意要是不死,死的就是她。她将那两个小丫头踢开,再次冲了过去,举起手中的簪子就再次刺了下去。

    关玉竹见状,大叫一声扑了过去。不过她不是去打那董婆子,而是一下子扑到钱如意身上,用身体将她挡住。不是这丫头多么的忠肝义胆,而是胆小的人,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将自己抛舍出去。这种人天生没有爪牙,遇到纷争只有吃亏的份儿。

    那董婆子这一下子,可是没有留余力,嗤的一声就刺进了关玉竹的后背之中。

    下一刻,那婆子被赶来的周正一脚踢开。偌大的身躯噗嗤一声摔在尘埃中,差点儿背过气去。那婆子急怒起来,还没有爬起身,就咬牙大骂:“你们这帮狐媚子的奴才……”一语未了,只见周正煞神一般站在那里,顿时吓得差点儿将舌头咬掉。跪伏在地上,哆嗦成一团:“侯爷明鉴,如意娘子冲撞了奶奶,还将奶奶打倒在地。奴才是想替奶奶出气来着。”

    这话,只要不瞎的,都能立见分晓。周正又不是傻子,指着那董婆子:“大胆的刁奴,你有几条命在?”

    自周正忽然出现,董婆子就知道大事不妙,闻言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侯爷饶命,老奴是夫人跟前的奴才,就算要处置,也是夫人处置。”

    周正黑沉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铁青色,但是却并没有反驳。因为,他虽然是周夫人的丈夫,但其实是周夫人一手抚养长大的。周夫人于他,与其说是妻子,倒不如母亲的成分多一些。要不是二人之间有个周玉郎,恐怕周正真的会将这个娘妻当作亲娘一样尊敬奉养。

    因此,董婆子抬出周夫人来,周正虽然胸中怒火翻涌,但还是硬生生的压制了下去。

    他将眼睛转向钱如意。钱如意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侯爷救命,救救如言吧。她可是您的亲儿媳妇,是您孙儿的母亲。您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孙子、孙女的份上,救救她吧。”

    周正这才发现卫如言的情况不妙。他一向久经战阵的人,这点儿眼光还是有的。就怕卫如言一下子磕在了太阳穴,那可真就危险了。他也不管那董婆子怎样了,连忙吩咐人:“快去叫大夫来。”

    侍人们急忙忙的去了。

    周正吩咐刁氏和玉竹:“快把你家奶奶抬到屋里去。”

    刁氏和玉竹齐齐答应了一声,就要来抬卫如言。忽然一个小丫头惊叫道:“玉竹姐姐,你背上怎么插着一支簪子?”

    关玉竹一怔,反手在身后一摸,摸到一片血渍,下一刻脸色就变成了一片蜡黄色,眼睛一翻,眉头一皱,一头扑翻在地上没了生息。周正身边的近卫,走过去在她颈间一探,抬起头望着周正,摇了摇头。

    原来这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是不知道疼的。要不是那小丫头一句话叫破,只怕玉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背上插了一支簪子。

    一个丫头,在见惯了生死的周正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吩咐另外的两个小丫头和刁氏一起来抬卫如言。

    两个小丫头见关玉竹忽然死了,早就吓得胆颤心惊,腿脚无力。钱如意便帮着一起抬卫如言。

    她这时也是十分的着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怀着身孕。

    侯爷传唤,大夫来的比坐着窜天猴还快。钱如意刚和刁氏几个合力将卫如言抬进屋里的床上,那大夫就连跑带跳的赶来了。

    一番检查,幸好卫如言磕到的地方不在太阳穴上。虽然磕得不轻,看着也挺吓人的,但是因为钱如意一直用手使劲给她压着伤口,是血也并不多。大夫前脚到来,她后脚就醒了。

    因为伤口在头发里,缝了几针,日后就算留疤,被头发一遮也看不见。

    钱如意的悬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忽然觉得小腹一阵阵酸痛,浑身发冷,两腿酸软的站立不住,身体不由自主的向下萎靡……

    “如意……”

    一屋子的人,还是刚刚醒来的卫如言,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

    周正伸手就要将钱如意抱起来。忽听周夫人冷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正儿,住手。”

    周正下意识的一怔,转头看去。只见周夫人带着几个侍女,将将来到门前。周正下意识问道:“为何?”

    周夫人拿眼睛望了望钱如意身下。只见她身下的白绫裙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周正这才意识到,钱如意流产了。他顿时心头一跳,自心底弥漫起一股难以难于的生疼。

    周夫人道:“你先出去,这种事,男人不宜沾惹。”

    周正犹豫着,正要走。忽听卫如言喊道:“侯爷留步。您要是撒手不管,只怕来年的今日就是儿媳和如意的忌日。”

    周正还没有开口,周夫人已经呵斥道:“放肆。”

    卫如言在周夫人心目中,大约一向是温柔婉约,逆来顺受的样子。可惜,周夫人料错了一件事,生死关头,就算是条离了水的鱼也要蹦跶两下的,何况卫如言还真的不是条鱼。她往日隐忍不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已。今天,别人都把刀架她脖子上了。她要还是隐忍着,这辈子就全剧终了。

    因此,她少有的直直望向周夫人:“婆母大人,儿媳知道,您心里是厌弃儿媳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索性不用您费心,儿媳自行了断了吧。”

    那周夫人也不是简单的角色,要不然也不能一力抚养周正长大,重振门楣。闻言冷声道:“你哪里是要死,分明是为了袒护这个不贞之女,不惜以命相陪。你卫家可真是好家教。”

    卫如言顿时泪如雨下:“婆母大人是要屈杀儿媳么?您看看我如今这副形容,可是我为了自己挣命,还是为了替旁人挣命?就算我要替如意争一争的时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此情此景,儿媳由己及人,心生怜悯又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一人之错,何以累及父母?”

    卫如言这一口气给了周夫人三联问,问的周夫人哑口无言。令她不得不重新打量审视这小女子,原来再温顺的猫儿,也是有爪牙的。

    周正道:“罢了。救人要紧。”

    卫如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儿媳还能支撑,快些把如意抬到床上来。”

    周正看向屋中众人。钱如意这边没什么人手,周夫人那边,很显然,她不吱声,没人会帮忙。这时,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几个丫头呼天喊地向这边跑来:“奶奶……”

    原来是春香,一见事情不妙,跑回去搬人去了。这个时候,卫如言身边仅有的四个大丫头,六个小丫头都跑来了。看样子是准备和之前的董婆子大打一场。

    周正的脸色再次黑沉下去,不过眼下钱如意比较要紧,因此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几个大丫头将钱如意抬到床上。卫如言将屋里闲杂人等都请退出去。周夫人让董婆子上前去查看。

    董婆子撩开钱如意的裙子一看,转头道:“已经下来了。”

    周正下意识就捏紧了拳头。

    周夫人面上却不动声色,向周正道:“侯爷还是出去吧,好让人将此间收拾一下。你一个大男人,在这里总是不方便。”

    周正木然的点头,忽而又转头:“那……什么样子?”

    周夫人已然不愉:“不管多大,都是不成人的东西,你还年轻,正在壮年,想要孩子,多少要不得?”

    周正却一径道:“我只是想要知道。”

    周夫人道:“咱们出去,你想要知道的时候,也必定不耽误的。”好说歹说,才将周正劝了出去。

    过了片刻,那董婆子走出来道:“回禀侯爷,回禀夫人。天数还小,只是个血块,连男女都未分呢。”她之所以这样说,有个缘故。

    钱如意之前被周玉郎掳走的事情,周正自然是不会到处去说的。因此,这婆子,包括周夫人和卫如言全都不知道其中的细节。更不知道周正在乎的是什么。

    董婆子之所以要将那孩子的天数说小,是因为她十分清楚,这件事她无论如何脱不开干系了。只有将损失降到最低,她才有可能活命。还没成型的孩子,和流下来长出胳膊腿儿的,可是两个概念。很显然,还没成型的,她的罪责相对较小。因此,她才说那孩子并未成型,天数还少。

    内间的卫如言闻言,却早已气的七窍生烟。

277、够了么

    她不管钱如意怎么跑到长水县,怎么变成了周正的姬妾的,她只知道这个时候,这个

    地方,只有钱如意能是她唯一的盟友。也是她在这个家中翻身的唯一机会。所以,她无论如何不会让那婆子得逞的。

    因此,她怒不可遏的冲出来:“夫人明鉴,侯爷明鉴。如意的孩子,分明已经成型。董氏不但杀了如意的丫头,如今还杀了如意的孩子。”她为什么咬住说是钱如意的孩子,而不提周正呢?

    因为钱如意在这个家里没名分啊。所以不能提周正。

    周正原本听见董氏的话,内心快要被撕裂般的痛,这时听见卫如言的话,顿时又怒火万丈。如果那孩子月份大,就肯定不是他的。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周玉郎了……

    周正这个时候,内心其实是十分矛盾的。他即希望这个孩子是他的,这样他心里好受一些。毕竟,父夺子妇是一件罔顾人伦的丢人败兴的事。要是钱如意再怀了周玉郎的孩子,周正真的无法面对自己了。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这孩子是周玉郎。说起来,他生周玉郎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两人虽然是父子,可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根本就谈不上什么父子感情。如果钱如意这一胎真的是他的孩子,此刻不保。他定然会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因此,不管卫如言说出的是真的,还是董婆子说出来的是真的,对于周正来说,都是一种无形的折磨。

    他索性也不问卫如言,也不问董婆子,转而看向躬身侍立在一旁的大夫:“你说。”

    那大夫原先就来给钱如意诊过脉的,早就将这件事来来回回琢磨了不知多少遍,说实话,就算到今天为止,他都不知道该怎样说才能不惹周正不痛快。要知道,周正杀人可是不眨眼的。一个不慎,脑袋掉了没人给补。

    可是,周正看着他呢。

    那大夫头上一层一层的出汗,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事到如今,小的以为,还是大人比较重要。不管那孩子如何,如今眼看着都是和这人世间没有缘分的。”

    周正一听,也只有这样。点头道:“罢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卫如言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周正面前,一个头磕在地上,悲戚道:“侯爷,如今出了两条人命,连儿媳也差点儿小名不保,侯爷就算再怎样宽宏大量,儿媳和那丫头也就罢了……可是……还望侯爷替如意的孩子做主。”

    周夫人冷哼一声:“什么叫你和那丫头就罢了?”

    卫如言凄然道:“那丫头虽为奴才,但也知道忠义护主,儿媳将自己和她相比,只觉得不如她多矣,已经是高攀的了。”

    周夫人顿时气的鼻孔冒烟:“你在说我和侯爷都连个丫头都不如么?”

    “儿媳不敢。”

    周正抬手:“这件事我自会处置。我十几岁出征,最佩服的就是节义之人。那丫头,我必定会使人厚葬,绝不亏待。”

    卫如言依旧跪着:“那如意的孩子呢?”

    周正道:“这件事是家事,和节义无关。不提也罢。”竟是要轻轻揭过的意思。

    卫如言见状,顿觉心凉,索性指着那董婆子:“那这个杀人的刁奴呢?难道侯爷就放任她逍遥法外么?”

    周正转头看了那董婆子一眼,那婆子顿时吓得瑟缩在周夫人身后,不敢动弹。再看周夫人,面色如水,不动如山。很显然,她今天对于卫如言忽然露出指爪,十分的气氛,铁了心要包庇她的奴才,来打压卫如言的气焰。

    这也难怪,一向把人捏在手心里习惯了,忽然发现那人竟然敢反抗,对于控制欲极强的人来说,定然是十分难以接受的。周夫人今天,显然是不惜手段,不惜成本非要将卫如言镇压住不可。

    卫如言见周正看向周夫人,便知道这一次,自己输了。不是输在道理上,而是输在了强权之下。

    不过周夫人也未必就是大获全胜。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周夫人今日以蛮横压制了卫如言,又如何不是变相的压制周正呢。

    要知道,在这府里,周正才是真正的主人,所有人,包括周夫人在内,都不过是依附着周正生存罢了。

    周正看向卫如言:“你今天也受了惊吓,且回去修养吧。”

    周正开了口,卫如言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没办法反驳,之前她向周夫人叫板就已经是忤逆了,这会儿万万不能再和周正呛声。一个忤逆长辈,大不孝的罪名扣下来,绝对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周正年轻也好,年长也罢,身份、辈分摆在那里,他的话便是一言九鼎。

    卫如言只好告退,但终是不甘心,望向内室道:“如今如意的身体虚弱,她的丫头又死了。儿媳恳请公爹,容儿媳将身边的丫头分两个给如意,照顾她的起居。”

    也该卫如言说不上话,她并不知道周正和周玉郎之间的猫腻,也就无从知道周正对她的厌恶。只见周正连眼皮都没有抬,十分不耐烦道:“你且回去,养好自己的身体,看顾好孩子就够了。旁的一概不用过问。”

    卫如言委屈啊。可是委屈也得憋着,谁让她是做人媳妇的。

    那周夫人却也还不知道,自己此刻早已自损了八百兵将,正自得意。看着卫如言,目中尽是鄙夷。

    卫如言就这样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的走了。

    周夫人正要开口,冷不防周正又向那董婆子道:“你看真切了,那……真的时日尚浅,尚未成型?”他终是绕不过心头那道坎,忍不住想要问个真切。

    董婆子这时见挤兑走了卫如言,更加的有恃无恐,言辞凿凿道:“老奴看的真真的,确实还只是一个血块。”

    周夫人见周正仍旧不肯罢休的样子,心里便有些恼火,因此道:“这董氏在我身边许多年,最善妇科。正儿,你就算不信她,难道还不信我么?”

    周正无话可说,可心里到底疼痛别扭,转而又将视线望向一旁侍立的大夫。

    那大夫这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年老色衰的周夫人,在侯爷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换了别人,别说那打死人命,打伤自己姬妾的人是个奴才,那怕就是自己的正头娘子,也没有这般轻易就饶恕的。

    可就因为那婆子是周夫人的奴才,周候竟然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将此事揭过了。

    那大夫见周正此刻拿眼睛望着自己,连忙点头道:“小人算着日子,确实时日不多。”

    周正道:“那因何你十几天前就说显露孕相了?难道才刚刚怀上,你就能探出来么?”

    要一个行家忽悠一个外行,那简直是在容易不过的。只见那大夫道:“这也不稀奇。妇人的葵水有早有晚,有先头怀上的,也有过后怀上的,这中间差十几天,一点儿都不奇怪。还有的人,脉相比别的人显露的早,也有的人,怀孕二月脉相才显露的。这个都因人而异。小人那时候也只是说,这位娘子似乎……”

    周正正憋着一肚子的无名之火无处宣泄呢,听到这里,一茶杯就掼了过去:“你这狗才,误我儿性命,该当何罪?”

    吓得那大夫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小人冤枉,实实的冤枉啊。那娘子虽说身子骨弱了些,可是好生将养着,也不会有什么事。那娘子滑胎,实实不干小人的事啊。”

    周正也知道,那大夫是冤枉的。可是他此刻心里窝火,谁让这大夫赶上了呢?

    他瞪着一双能杀死人的眼睛:“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要你为我儿陪葬。”

    那大夫听了,连忙叩头谢恩,连滚带爬的就往外跑。长水县他是打死都不敢待着了,赶紧回家去收拾细软,带上家眷逃命去要紧。

    周夫人等那大夫走远了,这才不冷不热道:“正儿如今是真的长大了,这是心里怪罪上我了。拿大夫也说了,是那女人身子弱,没能护住咱们家的孩子。你要怪罪的时候,只好去怪她无用罢了。”

    周正此刻,心头烦乱,垂着头道:“夫人远道而来,舟车乏困,回去休息吧。”竟是要赶周夫人离开。

    周夫人一怔:“正儿这是嫌弃我碍眼了么?”

    周正抬起头:“人前,夫人还是唤我一声侯爷为好。”

    周夫人一张白馥馥的脸,顿时紫涨成了猪肝色。她这才发觉,原来不光是卫如言开始乍刺,这个她从下养大的丈夫,也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她说一,他绝对不会说二的孩子。

    周正摆了摆手:“送夫人回房。”

    周夫人要不走,却眼见几个侍卫从外头就要进来。到时候,要是被侍卫拖拽着离开,说不得她的一世英名就毁净了。因此,尽管周夫人千万个不甘心,可还是骄傲的抬起头:“不用,我自己会走。”带着她的那些个奴才们,前呼后拥的去了。

    周正在独自坐在八仙桌前,透过敞开的房门,正好看见外头死在地上的丫头玉竹。他向着旁边招了招手,才发现走过来的只有一个鼻青脸肿的婆子刁氏。

    玉竹死了,这里除了刁氏,剩下的小丫头都才十来岁,这会儿都后怕起来,一个个瑟缩在角落里,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周正相信,要不是他在这里,这几个人八成早已哭成一团。

    他看了看那刁氏,安抚道:“你们今天护主有功,回头我会论功行赏,且去照顾你家娘子吧。”

    刁氏已然被这一句话,感动的热泪盈眶,抬手拭着,点了点头:“哎。”

    周正心里烦乱,向那小丫头摆了摆手:“你们也都去歇着吧。”

    此刻堂屋内没有了女眷,门外的侍卫才走进来一个,问道:“侯爷,那……”

    周正明白,那侍卫是来请示他,那死了的丫头怎么办。不管怎样,总不能任由一具尸体躺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在战场上也是没有过得。就算是敌军的尸体,打扫战场时都要帮忙掩埋一下。何况那丫头还是一个忠义之人。

    周正想到刚刚的情景,心里发恨,说道:“我至今膝下无女,喜此女忠义,将她收为义女,以候府大小姐礼待。”

    “是。”行伍之人重义气,那侍卫并未觉得周正此举有什么不妥,反而更加的倾佩周正的仁义。

    周正也不知道自己在堂屋之中独坐了多久。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想要去里屋看一看钱如意,又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十分清楚,他之前的冷落,不用说,以钱如意的聪慧也知道原由。

    只不过,他没有明说,钱如意也没有问。两人就似乎暗暗的较上劲了一般。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周正一个钢铁直男,真的没有颜面去面对那个小女子了。他走到门口,想了想又退却。忽听内里,钱如意虚弱的声音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周正浑身一僵,隔着帘子道:“你身体不好,还是好生的将养着吧。我过后再来看你。”

    只听钱如意低低道:“明白了,想必侯爷嫌弃我如今一身血气,太过晦气。也罢……”她的语气虚弱且充满了悲凉绝望,令人触之心生悲悯。

    周正猛然抬起手,掀帘走了进去。他这般,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借着侯爷的虎威,给自己壮胆。

    “我行伍之人,见得最多的便是血气。”他的话音未落,一眼看见苍白如纸的钱如意,顿时将话头打住。末了,轻叹了一声:“是你我和他无缘,莫记挂了吧。等你的身体养好了,咱们还可以再生。”

    钱如意道:“我并不心疼。”

    周正下意识就竖了眉头,胸中那说不清的滋味,瞬间变成了怒火:“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从一开始就不想给我生孩子么?”

    钱如意凄然一笑:“侯爷,难道您心中不明白么?倘若一个被生父怀疑的孩子,就算他来到这个世上,等待他的也只是苦难罢了。我又何必执着?”

    周正那一腔怒火,顿时又化成了悔愧,抬起头来,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惊得刁氏:“侯爷,千万保重。”

    周正两眼直直的望着钱如意:“这样,够了么?”

    钱如意瞪大两眼,似乎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呆了一般,并没有说话。

278、春风化雨

    周正抬起手来,又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线血痕,顺着他的嘴角就滑了下来,可见他并没有因为打得是自己就手下留情。他见钱如意还是不说话,抬起手来便要接着打。

    钱如意尖声高呼了一句:“你杀了我吧。”脑袋向后一仰,胳膊一抻,两腿直挺,晕死了过去。

    周正大惊:“如意……”扑过去伸手就掐住了她的人中。

    好一会儿钱如意才悠悠醒转过来,依偎在周正怀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一旁的刁氏仰天祷告:“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

    周正紧紧将钱如意抱在怀中,眸中忍不住也泛起了雾气:“对不起。”他一向少有对人说出这三个字,今天已经是破天荒了。

    钱如意哭着,难以自抑:“我不原谅你……我不原谅你……”

    周正心中的愧疚之意更浓:“莫闹,好好的将养着身子,等你好了,咱们再要。你想要生你个,都由你。”

    钱如意正哭得投入,听见这话顿时便有些哭不下去,心说,就我这破身体,生一个已经快要了我老命了,还生几个。特么当姐是母猪啊。

    周正并不知道钱如意的心里在想什么,见她渐渐止住了哭声,还以为自己的劝说顶了用。不过他想的也没错,确实是他的话顶了用,只是,钱如意不是被劝住的,而是心里恼火,自己哭不下去了。

    话说她原本是个不擅于掩藏自己心思的人,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十分的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不哭就不哭了吧。

    一旁的刁氏道:“侯爷,这院子里本来就没什么人。现如今就剩下奴才一个人,带着两个小丫头。娘子又一向虚弱,如今又造了这样罪,恐怕要比别个更加用心的将养才行。”

    周正自然明白刁氏的意思,刚才他喊人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钱如意这里没事还好,一旦有事人手真的不够。可是,这个时候,让他把这件事交给周夫人去管,他显然是不放心的。交给原本管家的常云裳,他更不放心。那女人之前就曾经来找过麻烦。

    他想了想道:“这件事我记下了。你只管好好的照顾你家娘子就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去前头要。就说我说的。谁要是刁难,让她提头来见我。”

    刁氏得了周振这句话,简直不亚于得了尚方宝剑,高兴的就要跪下磕头。

    周正摆了摆手:“免了。”又安抚钱如意几句,奈何他心里这会儿也实在的烦乱,于是便离开了。

    钱如意原本就身体弱,经此一劫,早已浑身虚脱一般。又嚎哭了半天,这时候整个人都不好起来,躺在床上,浑身却轻飘飘仿佛飞在云端。

    忽然不知哪里刮来的一阵风,冻得她瑟瑟发抖:“奶,冷……”

    一旁的刁氏闻声,凑了过去:“娘子,您刚刚说什么?”

    问完了,发现钱如意阖着眼睛,浑身发抖却并不说话。

    刁氏见情况不妙,伸手一摸。钱如意热的跟火炭一样。刁氏顿时大惊,喊道:“快去找大夫,如意娘子发烧了。”

    慌的两个小丫头,连滚带爬就往前头去了。

    昏迷中的钱如意,一时冷,一时热。冷得时候如坠冰窟,热的时候如进油锅。几生几死才渐渐的恢复正常。只听耳边有人嘈嘈杂杂的说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更不知道是什么人。

    忽然看见有个人向自己走来,两手背后拿着烟袋,上身前倾,佝偻着腰背。

    钱如意大喜若狂:“爷爷……”

    那人听见呼唤,抬起头来,果然是爷爷。

    钱如意便要飞奔过去。

    忽见爷爷的脸猛然扭曲,变成一个青面獠牙的夜叉模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下来,似乎要将钱如意的脑袋咬下来。吓得钱如意哎呀一声……

    “娘子醒了,娘子醒了……”

    刁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钱如意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她又晕厥了过去。

    这个时候,意识渐渐回归,浑身的感知能力也渐渐的回归。她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就直觉的喉咙里火烧一样的疼,脑袋似乎要炸裂一般。从脖子到脚底板,浑身上下仿佛被碾子碾过,没有一处不疼的。这滋味,真不如死过去的好。

    “醒了就好。”周正走到床前,侧身坐在她的身边,伸出粗糙的大手,帮她拭去额头的冷汗。

    钱如意转眸看去,周正仿佛忽然间苍老了好几岁,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疲惫,憔悴。有那么一瞬,钱如意似乎就要被他的模样感动了。她怔怔的望着他,在他身上寻找当年那个衣衫破烂的少年将军的影子。

    周正帮她盖了盖被子,柔声道:“你好好歇着,我就在对面屋子里。有事你唤我一声,我立刻就到。”

    钱如意微微的点头:“您也保重。”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周正宠溺的拂去她额前乱发,柔柔的笑了笑。

    刁氏在一旁眼看着一条钢铁硬汉,瞬间在钱如意这个小女子面前,春风化雨,硬生生将一副金戈铁马图,幻化成一副和风细雨的画面。

    以至于周正转头吩咐她多加留心照顾钱如意的时候,刁氏硬是听了两遍才听清楚。

    钱如意就是个虚弱,只要用心调养,像钱家那样普通的乡下人家都能将她养得活蹦乱跳,就更别说北定候府里要什么有什么的境况了。

    因此,她醒来之后,身体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快速恢复起来。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已经能下地溜达了。

    她这才知道,周正为了陪她,半个月都没有去关上。见钱如意好了起来,他这才走了。

    送走了周正,刁氏这才和钱如意说起这半个月中府上发生的事。苏玛死了,不过并没有在长水县择地而葬。周正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命人将苏玛的棺柩,送回乌斯去安葬,美其名曰,魂归故里。

    苏玛的妹子玛莎接替姐姐的位置,留在了候府之中,依旧被称作七夫人。不过,周正这半个月都在钱如意这里,那玛莎也没机会捞到周正的边。

    钱如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听到苏玛到底还是死了,心里有些惋惜。那样好一个女孩儿,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也不知道

    那个累她丧命的男人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刁氏又说起常云颜来。

    在周夫人没有到来之前,府里一应事物都是常云颜在执掌。且不说她的执掌能力如何。府里她最大,她根本没有受过拘束的。这时候,忽然来了一个周夫人,要将她拿在手中。常云颜如何肯善罢甘休。

    不要小看这个小女子。长水县的父母官是她的亲爹。也就是说,她在长水县是地头蛇。周夫人再厉害,那也是远道而来的。俗话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

    常云颜不低头,周夫人又断然不能依从。加上府里其他几个女人,斗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钱如意这里反倒成了世外桃源一般。

    钱如意听到这些的时候,原本对周正悉心陪伴的那点儿感动,瞬间烟消云散了。谁又知道,周正这半个月,美其名曰在这里陪伴她,是不是有意躲开府中那些女人们之间的争斗呢?

    刁氏紧接着又说了一件事。

    周正给这院子里找了好几个妇人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人。那些个妇人一个个身高马大,膀阔腰圆,面相凶恶。往那里一站仿佛庙里的八大金刚一般。

    刁氏说着,自己都笑了:“侯爷这哪里是找来伺候娘子的,分明是找来预备着替娘子打架的。”

    她这无心一句话,却忽然触动钱如意刻意封闭的心门。当年周玉郎将凝翠送到她,就是说送给她打架的丫头。可如今,凝翠在哪里,她把笨笨带哪里去了?

    想起孩子,钱如意的心就揪紧一般的痛。

    刁氏的眼睛时刻不敢离开钱如意的,见状连忙问道:“娘子,你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钱如意摆摆手:“没事,我只是忽然想起……”她猛然省起,这里是候府,刁氏是周正的人,连忙闭上了嘴巴。

    刁氏却不明就里,追问道:“想起什么?”

    钱如意含糊道:“孩子……”

    刁氏脸上的神采顿时黯淡下来:“娘子,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总是没有缘分。等缘分到了,该来的自然就会来了。你和侯爷都还年轻,不怕的。”

    钱如意点头。

    小丫头在门外道:“奶奶来了,问娘子的状况如何,可方便见她?”

    这个府里,被称作奶奶的,就卫如言一个。钱如意道:“请。”

    片刻,卫如言提着裙角走了进来,将钱如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打量了一番,舒了一口气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都不知道,这半个多月,我吃不下,睡不着的。你看看,我为了你担心,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说着,给钱如意看自家鬓角的白发。

    钱如意心里感动:“如言,还是你对我好。”

    卫如言道:“咱们是什么关系啊?那是自幼在一块儿,比亲姐妹还要亲的人。我不对你好,又对谁好?你也不用因此承情,我也不会的。咱们两个,再不论这个。”

    钱如意握着她的手:“这样的好事,我自然是愿意的。”

    卫如言笑道:“你再这样说,我打你啊。”

    钱如意顿时也笑了开来。

    卫如言转头看向刁氏:“你瞧瞧你。知道你家主子是个随性不羁的,你这些天照顾她也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主子邋遢,带出来的奴才也邋遢。”

    刁氏顿时局促起来。并不是卫如言挑刺。而是她这会儿真的很邋遢,衣服半个月没换,头发也只是随便的扒拉一下,胡乱的束着。没办法,周正虽说给找来八大金刚镇宅,可能在钱如意跟前伺候,还只她一个。那俩小丫头还有个替换的,她是一个替换都没有。

    周正又时时盯着,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无比照顾好钱如意。她能怎么办呢?

    卫如言接着道:“知道你辛苦,如今我来了,替换你一下。你快些去收拾、收拾,睡上一觉歇一歇。回头好照顾你家娘子。”

    刁氏闻言,顿时感激的五体投地,可是又不敢就走:“只怕侯爷知道了要怪罪。”

    钱如意道:“无妨的。如言不是外人。”

    刁氏这才走了。

    卫如言转向钱如意:“他回来了,说想要看看你。”

    钱如意明白卫如言口中的他是谁。心里顿时翻江倒海,想要呕吐。她硬生生将那恶心压制回去,摇头道:“不必了吧。”

    卫如言道:“我也不瞒你。我在这之前考虑了好几天了。可是也没有考虑出个结果来。因此才来问你。事到如今,我也不必掖着藏着,索性就和你直说了吧。

    当年,我爹之所以亲自去你家,请求钱爷爷让你陪我上京,是因为他看上的人,原本是你。只是因为你们身份悬殊,他才转而来向我爹求亲。你明白吗?”

    钱如意道:“明白怎样,不明白又怎样?”

    卫如言道:“按道理,我是应该嫉妒你,恨你才对可是。可是,在我心中,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你和旁人都是不同的。我即恨不起你来,也无法拒绝他。说实话,这么多年,我都要被他的痴情打动了。”

    钱如意苦笑一声:“如言,你就别说了。你这样说,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卫如言道:“我不会笑话你的,就像你从来不会笑话我。”

    钱如意没有接话,两人之间就此沉默了下去。卫如言道:“你要是累,就再睡一会儿,我看着你。”

    钱如意点头,而后真的闭上了眼睛。

    身体虚弱的人,比正常要能睡的多。钱如意真的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鼻端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这个味道是周玉郎身上独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香。她转头四顾,只见刁氏趴在她的床边,大约是累极了,睡梦正酣。

    “你在找我么?”

    周玉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钱如意吓了一跳。她急忙转头,只见周玉郎盘膝坐在自己的身边,两眼直直的盯着前方。他这个人,之前纨绔也罢,之后狠戾也罢,都没有像现在这般阴郁的厉害。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钱如意问道:“你熏得什么香?”

    周玉郎一怔,大约没想到钱如意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问的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话。

279、什么秘方

    钱如意接着道:“没有人告诉你,你身上总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儿吗?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如果是我,只要你经过的地方,你待过的地方,时间不是隔得太久的,我都能闻到那股味道。”

    周玉郎道:“你想说什么?”

    钱如意道:“如果别人也像我一样呢?那我这满屋子的香味儿,怎么解释?”

    周玉郎歪了歪头:“你在担心我?”

    钱如意垂下眼睫:“不管怎么说,你也曾经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虽然……”她没有说下去。

    周玉郎身体前倾:“你是说,那个流掉的孩子……是……我的?”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想要将钱如意囫囵吞掉。

    “不然呢?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逃走?”

    周玉郎将身体撤回去,依旧笔直这脊梁,盘膝坐着,许久从牙缝你挤出一句话:“你是个混蛋。”

    钱如意并没有反驳:“对。我是个混蛋。我贪生怕死,害了自己的孩子,还差点儿搭上自己的性命。可是你呢?”他猛然转头,目光如刀射向周玉郎:“你都做了什么?你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你又凭什么来说我?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我想活,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挣扎着,想要去厮打周玉郎。因为激动,声音越发的高了起来。

    周玉郎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整个压制住:“你想让人都知道,我来过么?”

    钱如意两眼瞪视着他,眼眶里渐渐溢满了泪水,那泪花盈盈颤动,仿佛娇弱的蝴蝶,被露珠压住了翅膀,无助的挣扎。钱如意笑了,带着那无助的泪花,满是嘲讽的笑了。

    “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周玉郎歇斯底里的低吼着。

    “有种你掐死我。我到了黄泉路上也佩服你是条汉子。”

    下一刻,周玉郎便伸手卡住了她的脖子。

    钱如意引颈低呼:“儿,娘来找你了。”

    周玉郎的手一抖:“你说过,你不喜欢我,你喜欢的是他。我的孩子,流掉了你不是应该很高兴么,这样你就可以和他心无挂碍的狼狈为奸了。”

    钱如意斜着眼睛,挑着眼角看着他:“我不这样说,你肯善罢甘休么?”

    周玉郎放在钱如意脖子上的手,已经颤抖的不能自抑。他将手收回去,垂下头,跃身从床上跳下去,落地点尘不惊。

    钱如意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帐顶,似乎自言自语的样子道:“将你的熏香连同我,都舍弃了吧,过于偏执会害了你。”

    周玉郎也没有回头,只是低低道:“不用你管。”说完掀帘出去了。

    钱如意等了许久,不见他回来,也没有听到外头有什么人喧哗,知道周玉郎必然是无声无息的去了。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又闯过了一关。

    她直直的望着帐顶,出了一会儿神。便又闭上眼睛准备接着睡觉。可是,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刁氏醒来,四处查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又回到床前守候。这妇人真的将一个忠仆做到了极致。

    躺在床上的钱如意,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已经铁家撞击发出来的悦耳响动。她知道,周正回来了。

    周正走进屋里,连甲胄都没有脱,就来床前看了看。而后耸了耸鼻子,问刁氏:“有人来过么?”很显然,周玉郎身上的熏香,并不是只有钱如意一个人能闻到。

    刁氏道:“白天的时候,奶奶来过。在这里待了快一天才回。”

    周正道:“原来如此。”

    刁氏道:“侯爷从关上回来,想必饥饿。奴婢这就去准备饭菜。”

    周正道:“不用,我只是路过长水县,拐回来看一眼。这就走。”说完,真的走了。

    钱如意等听不见脚步声了,这才睁开眼睛,故作朦胧问道:“刚刚是不是侯爷回来了?”

    刁氏不疑有他,道:“是的呢。侯爷公干从长水县路过,特意回来看您的。”

    钱如意拥被叹息:“是我不好,让侯爷担忧了。”

    “这是哪里话来。侯爷和娘子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夫妻么,就应该这样恩恩爱爱才对。娘子如今,只管养好身体,将来多替侯爷生养几个小公子,替侯爷开枝散叶,便是报答了。可不敢想那些没用的,平白的自己呕气起来。”

    钱如意笑道:“嫂子说的对。我听你的。”

    刁氏道:“这才对。”

    “什么对啊、错啊的?”

    外头突兀的传来卫如言的声音。话音未落,就见她掀帘进来。

    钱如意看看天色,才将将明亮起来。因此笑道:“你不去夫人面前尽孝,这样早跑到我这里做什么?”

    卫如言也跟着笑:“左不过,将来你也是要做我婆婆的。我跟谁面前尽孝不是一样的呢?”

    钱如意顿时羞恼起来:“你再这样胡说八道,我不理你了。”

    “你还恼了。也不知道我这胡说八道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卫如言说着,从春香手里捧过一个碗来,碗里盛着热腾腾的羹汤。她十分自然的,顺势就坐在了床沿上,盛了羹汤递到钱如意唇边:“我的好如意,我的婆母娘大人,快些尝尝媳妇的手艺如何。”

    钱如意笑骂道:“你要死了,越发的说起疯话来。我不过是个无名无份的,你这样讲,是嫌我死的慢么?”

    卫如言笑道:“再不敢了。快些趁热吃吧。”

    一旁的春香也跟着笑:“如意姑娘啊,你是没看见我家奶奶的孝心。她这半个多月,吃不下,睡不着的,昨天从您这里回去后,才睡下就又爬起来,跑到大厨房去给您熬的这羹汤。”

    钱如意笑了笑,没有说话,就着卫如言的手,喝了半碗汤。又微微的出了一身汗。卫如言又拿过帕子,细心的帮她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擦去。

    钱如意道:“你也不要总这样担心。该先保重自己的身体才对。”

    卫如言道:“我的身体一向比你好。不碍事的。”

    钱如意看看外头的天色:“你真的不去向夫人请安么?”

    卫如言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夫人这几天不大痛快,看见我就更加的不痛快。我不去她跟前,才是孝顺她呢。反正有他儿子在,她也必定不会想起我来。”

    钱如意道:“你也不容易啊。”

    卫如言道:“咱们不说这个。你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不是我夸海口,这几年我没什么事情做,可是练得一手好厨艺。”

    钱如意道:“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潲水,我也全都吃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你等着,非给你露一手不可。”卫如言说笑着,起身向外走。春香跟着去了。

    钱如意吩咐刁氏:“你快跟去看看吧,别回头让她把咱们家厨房烧了。”

    已经走到外头窗下的卫如言听见了,隔着窗子道:“瞧你小气的样子吧,一个厨房值得什么?”

    钱如意也隔着窗子回她:“我寒门小户的,穷家破业,哪里禁得你糟蹋?”

    一时间,窗内窗外笑声汇成一片。一向阴云密布的小院儿,顿时云淡风轻起来。

    刁氏道:“奴婢还是去看着吧,奶奶哪里做得那粗糙活计呢。”

    钱如意阻止她:“我不过是和她说着玩的,哪里就到了要烧掉厨房的地步。没事的,你只管安心歇着就好。”

    刁氏却依旧坐立难安:“我听说,大夫人十分的厉害,连侯爷都要礼让三分。二夫人那样厉害的人物,和大夫人也才堪堪打个平手。如今奶奶天天往咱们这里跑,只怕大夫人那边知道了会不高兴。”

    钱如意知道她担忧什么,脸上也露出忧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的身份尴尬,就算哪个夫人恼了,要来找我的短处,我也只有守着。只是带累你们,跟着我受委屈。动不动,还要将性命搭上。”她说着,便伤感起来。

    刁氏也跟着伤感:“侯爷也不知道怎么个心思。明明看着对您非同一般,可是您都进府这么久了,竟是连个名分都不肯给。”

    钱如意叹息道:“原本我也是没有脸面,问侯爷讨要什么名分的。就这样吧。倘若将来有幸,能给侯爷生下个一男半女的。便是我的福气,也是你们的福气了。”

    刁氏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娘子您可千万要将养好身体才行。”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刁氏原本不想说什么了,但是还是没忍住:“娘子啊,别怪做奴婢的多嘴。您还是和……不要走得太近了好些。夫人对二夫人一时之间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可是对咱们……那……总归是大夫人的亲儿媳,如何能真的和咱们一条心呢?”

    钱如意道:“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刁氏无奈,只好闭嘴。

    钱如意正闭目养神,小丫头探头进来:“刁妈,外头来人了。”

    刁氏起身走出去,问道:“谁来了?”

    小丫头指向门外。只见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带着七八个丫头等在外头。每个丫头手上都拿着东西。刁氏认得那婆子,是二夫人身边的得力干将,姓曹。因此,刁氏便连忙迎了出去:“曹家嫂子,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曹婆子闻言,连连摆手:“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你叫我一声嫂子,就是看得起我了。我可当不得那个老字儿。”

    刁氏连忙道:“不敢,不敢。”

    曹婆子道:“咱们也别争论这些没用的客套话,平白的生分。我今天是受了二夫人的嘱托,替她来瞧瞧你家娘子的。听说你家娘子滑了胎,二夫人别提多难过了,自己个儿在佛堂里许下了七七四十九卷的金刚经,每日里沐浴更衣,虔诚的抄写。希望能为侯爷和娘子多多积攒些福气。因此,她才不得来这里走动,没有来看你家娘子,万望勿怪。”

    刁氏闻言,已经是受宠若惊:“这如何承受得了?”

    曹婆子道:“受得,受得。你家娘子是替侯爷吃苦,我家二夫人就算再多的心意,也受得。”说着,向屋里望了望:“不知你家娘子这会儿可好些了没有?”

    刁氏脸上显出忧色:“我家娘子原本就身体弱,这一下更是将身体刮得不轻。如今才吃了点儿东西,睡下了。”

    “呀,那我来的可是不巧。要是打扰了娘子休息,我就是有一百条明也不够赔的。你也知道,咱们二夫人年轻,比不得那些年老成精的,都打杀出人命来了,人家眼皮都不夹一下,照样在府里横行无忌,为所欲为。”

    说起这个,刁氏也不由得气愤:“玉竹死了也就死了,做不过一个和咱们一样的奴才。侯爷又赏了她大小姐的体面,就算在地下也够本儿了。可那小公子……”刁氏越说越气,竟然不觉落下泪来。

    她固然替那没有成人的娃难过,更多的是替自己气苦。别人都侍奉的最起码是有名分的主子,她侍奉的主子无名无份也就罢了,好不容易肚子里有了个盼头,还没见个鼻子眼呢,没了。

    曹婆子见刁氏哭起来,身为女人,不免也跟着有所动容,这份同情倒不是装的:“妹子啊,你别难过。侯爷如今还年轻,你家娘子我远远的也瞧过一眼,也还年轻着。孩子嘛,总会有的。你这样哭,我可也要跟着你哭了……”她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

    “你家娘子这才进府来多少时候啊,虽说那胎没保住,让人糟害了。可至少也怀上过。你看看我家二夫人,那才叫可怜。虽说掌着家,看着威风。可也就是表面的风光,一天天不少为了那些鸡头巴脑的事儿操心、生气。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嫉恨她。在侯爷跟前进谗言。

    侯爷十天半个月还不进我家二夫人房里一次。到如今两人成亲都快两年了,我家二夫人的肚子还没消息。可是得了那些刁奴的意了。”

    刁氏闻言,止住了哭泣道:“其实,侯爷来我们这儿也不多。”这种事,除非是傻子呢,要不然就算周正天天待在这里,刁氏也不能这样说。那不是找着招人妒恨么?因此她才这样说:“大约是我们娘子运气好,这才怀上了。只是……”她说着,又想哭。

    曹婆子的心思却已经转到了别处,拉着刁氏道:“妹子,你实话跟嫂子说。莫非你家娘子有什么秘方?”

    刁氏一愣:“什么秘方?”

280、忒是孩子气

    曹婆子向左右看了看,将刁氏拉在一旁,压低声音道:“你想想,侯爷如今虽说还在壮年,可膝下就一位公子。这已经多少年没有别的孩子了?你家娘子一进府来,就怀了身子,要说这是巧合,你信啊?”

    刁氏两手一摊:“这个我真没听说。”

    曹婆子指着她,意有所指道:“我知道了,你是嫌弃我,不肯告诉我罢。我明白的。”

    刁氏急道:“真的不是。”

    “罢了,罢了。”曹婆子一边摆手,一边转了开去:“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也不用当真。我今天是来替我们二夫人,来瞧你家娘子。既然不巧,你家娘子睡了。就劳烦妹子把这些东西清点一下,先替你家娘子收下。我就先回了。等回头空了,我再来找你玩儿。”

    她说着,让丫头把捧着的东西拿过来,一样的一样的点给刁氏看,一边道:“这些都是二夫人的父亲,咱们长水县的父母官托人从京城弄来的滋补佳品,原本是打算等二夫人有了身子,拿来补身体的。可是……”她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二夫人现在也用不着,就让我拿来给你家娘子了。”

    刁氏哪里见过这个,早就眼花缭乱,一径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这样贵重的东西。”

    曹婆子笑道:“是送给你家娘子的,又不是送给你的,你不好意思什么?要真的不好意思,以后多替你家娘子跑跑腿儿,陪着你家娘子多去我们院儿里走动,走动,也让我们家二夫人沾沾福气,说不定就怀上了呢。”

    说话间,曹婆子已经命人将那些东西递给院里伺候的人。转头来又拉着刁氏,仿佛两人真得很熟一样:“不是我说,你家娘子哪里找来的这八大金刚一样的人物,可真是出了圈的标致。”

    刁氏顿时就笑起来,连山显出与有荣焉的表情:“哪儿是我们娘子找的啊。这是侯爷给找来的。”

    曹婆子顿时就笑开了:“没想到侯爷还有这样玩笑的心思。”说完道:“你要是一个人忙不过来,千万告诉我一声,我回了我们二夫人,让我们二夫人调拨人手过来帮你。”

    刁氏已经感激的五体投地:“谢谢嫂子。”

    曹婆子这才带着人走了。

    刁氏目送她的身形走远,这才转身回屋去看钱如意的情景。她这半个多月养成的习惯,等一会儿就得看看钱如意怎么样了,不然心里不踏实。

    等她走进屋里,却见钱如意睁着眼睛,靠坐在床头上。

    刚在外头的谈话,钱如意都听见了的。因此吩咐道:“你把那些东西好好的收起来,一些儿都不要动。”

    刁氏不解:“这是为什么?咱们正缺那些滋补的好物件呢。”

    钱如意道:“让你收,你就收。”

    刁氏无奈,只好都收拾了起来,找个地方放着。

    这时,卫如言从外头进来:“我刚刚似乎听见说话的声音了,怎么过来却没有一个人在外头呢?”

    刁氏正要说话,钱如意道:“是二夫人那边的人过来了。”

    卫如言略略一怔:“原来这样,难为她年纪轻轻,还有这心思。”

    钱如意不想和她谈论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说给我做好吃的,在哪儿呢?”

    卫如言道:“春香看着火呢,一会儿就好。我之前直说你是个好养活的,到了后来日夜无事,才琢磨明白,原来你才是那个顶顶难养活的。挑食的离谱。没有如意的饭食,宁可饿着都不将就。难为你竟然长大了,没有被饿死。”

    钱如意笑道:“你可饶了我吧。从你来,我就光听见数落我的话了。都说我是个爱说话的,我也是到了这会儿才发现,你才是个话痨。”

    “我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都是跟你学的。我现在,可不光会做饭,会说话,还会唱曲儿呢。你要不要听?你唱过的那段……《牡丹亭》。对,就是《牡丹亭》……”

    卫如言说着,清了清嗓子,将袖子扯着就开始唱。

    钱如意望着她笑:“你们快看看,这女子疯了呢。堂堂正正的大家小姐,侯爷家的少奶奶,竟然在这里唱曲儿。”

    卫如言丝毫不被她打扰,只管认真的唱,投入的唱,就像当年钱如意在马车里躺着,半合着眼眸,不管道路如何的坎坷崎岖,她都那样认真投入的唱一样。

    她将一段唱完,望着钱如意:“你看我学的怎么样?比你这个师傅如何?”

    钱如意道:“好。”一语未完,却忽然哽咽。

    刁氏大惊:“好好的,怎么忽然又伤感起来?”

    钱如意望着卫如言:“你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我好心疼。”

    卫如言将眼睛一迷,遮住眸中的泪意,将嘴角翘起,扯起一个僵硬的微笑,摇头道:“不苦啊。我一点儿都不苦。和你比起来,

    我有衣穿,有饭吃,要是这样还叫苦,那什么才是甜呢?”她怕自己落下泪来,转头又扯着刁氏:“嫂子,你说说,我唱得好听不好听?”

    刁氏也怕再顺着钱如意的话说下去,钱如意又哭起来。连忙道:“奶奶唱的好听极了。奴婢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好听的曲儿。”

    卫如言笑道:“我这个啊,还只是九牛一毛。你家娘子那可是一肚子的本事,你们一些儿都没见到呢。等她好起来,你们多缠缠她,磨磨她,才知道她是个怎样有趣的人呢。”

    刁氏跟着笑道:“果然如此,奴婢们可有耳福了。”

    卫如言道:“非但有耳福,你们的荷包也有福了呢。在京里,要想听个曲儿啊,典故什么的,可是要花银子的。你们只管缠磨你们家娘子,可是能省不少钱,而且保管你们听到的都是新鲜的。有钱都买不到。”

    她说着,毫无形象的哈哈笑起来。

    刁氏赞叹:“奶奶的性格可真好。”

    钱如意叹息道:“尝够了苦头,剩下的就都是甜了。”

    卫如言装没听到:“我去看看那好吃的好了没有。”转身出去了。却在人看不见的时候,落寞了一双妙目。

    大约是这府里的女人们听说了二夫人派人送东西,来瞧钱如意的事情。剩下那几个女人纷纷行动起来。也有派个人过来送点东西,随便瞧一瞧的,也有亲自来的。总之,这个角楼底下,最最不起眼的小院子,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钱如意不耐烦这些迎来送往,见有人来便装睡。那些人也不好打扰她,有的来了放下东西就走了,有得坐一坐,也只好走了。

    一连好几天,刁氏收礼都收到手软了。好不容易等情景了些,以为不会有人来了。新晋的七夫人来了。玛莎和她的姐姐苏玛性格完全不一样。

    苏玛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似的。而玛莎行不露足,笑不露齿,除了外貌和中原女子不同外,完全就是中原地方,大家闺秀的样子。比起二夫人常云颜县官小姐的出身,似乎还要端方得体一些。

    钱如意年纪苏玛对自己的照拂之情,起身来接待了她。

    小姑娘只比苏玛小两个月,也就是说,她和苏玛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并没有像别的人过来,多多少少都要带东西。她是空着手,一个人走过来的。

    身单影只的,令钱如意瞬间就将一副心肠软了个稀里糊涂。她又十分的安静。钱如意休息,她便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守着。钱如意又不忍心赶他,因此不知不觉就待到了晚上。

    话说周正已经离府十来天了。恰巧今天回来。

    他先去了周夫人那里,做了一会儿。周夫人进来屡屡在二夫人那里吃瘪,虽然没吃亏,但是以她一向独占鳌头,说一不二的性子,没赢就是吃亏了。因此,心情十分不好。看见周正来了,两人多年未见,本该好好的叙叙旧。可周夫人却因为憋着一肚子,提不起精神来和周正说话。

    周正只好在她那里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

    他径直来到了交楼底下,人还没有进院子,整个人的气息已然不同,仿佛连步履都轻盈了许多。

    小丫头看见他,正要去禀报。却被周正给制止了。

    他掀帘进了内室,下意识的一愣。因为他看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安安静静的坐在钱如意的床头,仿佛一只乖顺的猫儿,陪伴着主人一般。

    周正就算谁都不记得,估计也不敢不记得这个小金丝猫。这可是他的摇钱树,财神奶奶。

    “玛莎,你怎么在这里?”

    玛莎站起身来,十分端庄的向周正行礼,小声道:“我没什么事情,姐姐也没什么事情,我们两个正好做伴儿。”

    周正顿时笑起来。

    玛莎怔怔的望着他,一瞬间便迷失了心神:“侯爷,你长的真好看。”

    好吧,假寐的钱如意承认,就算玛莎的举止再怎么像大家闺秀,地域有别,她还是和中原的大家闺秀不一样。比如卫如言那样的大小姐,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男人的面,说出来,你长得真好看这种话的。

    周正又是一笑:“天晚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明天再来找你姐姐玩儿吧。”

    玛莎十分严肃认真的望着周正:“我怕黑。”

    周正看了一眼熟睡着的钱如意,而后转向玛莎:“我送你回去。”

    玛莎高兴的点头:“谢谢侯爷。”

    周正又看了钱如意一眼,示意玛莎不要将钱如意吵醒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玛莎紧走几步,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

    周正侧眸望了她一眼,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两人并肩出了小院儿,走了。

    刁氏看见了,顿时便有些恼怒,低低骂道:“小妖精,就知道赖着不走,肯定没安好心。”

    里屋的钱如意却已经琢磨开了。周正一连十多天没回家,正好今天回来,那玛莎就恰恰今天过来,而且一个人都没带,就她自己。这要是巧合,钱如意觉得也太巧合了些。

    要不是巧合,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玛莎的家族在周正身边有耳目。在这府里也有耳目。

    钱如意以为周正今天毕竟不会回来的,谁知自己一觉睡醒,转头便发现了一个人躺在自己身边,将她吓了一跳。

    周正被她这一惊一乍的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眸,迷迷糊糊问道:“怎么了?”

    一瞬间,钱如意便失神了。似乎很久以前的梦里,她就不止一次看见过这样的容颜,但是下一刻,她就浑身打了个冷颤,瞬间清醒起来:“没事。”

    “吓到你了。”周正伸出手来,搭在钱如意身上:“我这几天有些累了,所以没有和你说,便睡下了。”

    钱如意道:“我以为你和玛莎一起走了,不会回来了。”

    周正这才将眼睛真正的睁开:“原来你没有睡着?”

    钱如意道:“原本是睡着了的,后来听见你说话的声音就醒来了。可是,听见您说要去送玛莎,我就没有睁开眼睛。”她的语气中恰到好处的委屈,令周正瞬间就化身成了绕指柔,连声音都温柔的仿佛要滴出水来:“玛莎……和别个不同。你要理解。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等你好了时候,我定然只陪你一个人。”

    钱如意道:“我自然知道。玛莎妹子长的好看嘛。就像吃菜,总是吃一种菜,时间久了谁都会腻。府里都是中原女人,侯爷看久了,厌倦也是人之常情。”

    周正一怔,才发现她原来是在说笑话的样子。于是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呀,吃醋都吃的比别人好看。我喜欢。”

    钱如意道:“我哪里是吃醋,我是羡慕。玛莎妹子长得又好看,运气也十分的好呢。侯爷不在家的这几天大约不知道。二夫人、三夫人她们或者派人过来看我,或者自己看我。独独玛莎妹子来了,侯爷就正好回家来,又正好来看我。你说她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周正笑道:“你啊。忒是孩子气。不过是遇巧罢了。”

    钱如意道:“我自然是知道遇巧了。可是别个都来,都不巧,就玛莎妹子来了就遇巧了。所以我才说她的运气好。”钱如意说着,话锋一转:“侯爷,二夫人派人来看我。我听见她身边的人和刁家嫂子说话了。说侯爷总是忙,总是忙,十天半个月都难得进一次家门。

    二夫人想要为侯爷生个一男半女,都捞不着侯爷的人影。”

    周正眼睛一迷:“你这话什么意思?”

281、真的郁闷了

    钱如意道:“侯爷,您也知道。我现在身子不便。与其守着我这个废人,何不……”

    周正忽然眼光一愣:“你在赶我走?”那眼眸深处似乎陡然间就风云翻涌,电闪雷鸣。

    钱如意瞪眼望着他:“我说错了么?”

    周正足足瞪了她能有一刻钟:“以后,再不许说这种话了,听见没有?你要是再敢说,别怪我不客气。”

    钱如意道:“你要打我么?”

    周正咬牙切齿:“我要吃了你。”

    钱如意翻了白眼:“又不是在迷踪荡……”

    周正眸中的风云在听到‘迷踪荡’三个字的时候,才渐渐的平息下来,肩头靠在钱如意的颈窝:“乖,听话。我不让你说,你不说就是。”

    钱如意点头:“那好吧。”

    “娘子……”刁氏在门外低低唤了一声。

    钱如意问道:“什么事?”

    刁氏道:“夫人派人来找侯爷,不知侯爷起身了没有。”

    周正闷闷道:“我过会儿就去,让人先回去吧。”

    刁氏去了。周正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钱如意才发现,他原来是合衣而睡的。于是问道:“你怎么睡觉也不脱衣服的?”

    周正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钱如意无语。

    “怎么忽然又不说话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小小年纪就像个话痨一样。难道是嫌弃我老了,不爱搭理我了么?”

    钱如意摇头,颇有几分感慨道:“要是早十年这样,这时候不知咱们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周正顿时也感慨万分,叹谓道:“是啊。事实弄人,若可奈何。”

    钱如意催促他道:“你快去吧。莫让周夫人等久了。”

    周正忽然想起什么,望向钱如意:“她一来便害你失了孩儿,你心里会不会恨她?”

    钱如意摇头:“那只不过是个意外。在我心里,周夫人虽说是侯爷的正妻,可其实就好比您的母亲一般。我如今跟了您,她就好比我的婆婆一样。我怎么肯能会去恨自己丈夫的母亲,我的婆婆呢?”

    鬼话,这完全就是鬼话。钱如意自己说着,自己都觉得恶心。不过,她还真的不恨周夫人。说起来,那也是个可怜人。青春年华全都用来抚养自己的小丈夫了。婆家除了给她留下一个虚名,其余什么都没留下。

    她是周正的妻,周正的娘,就是钱如意的敌人。什么当成亲婆婆,纯粹骗鬼。

    周正听了这话,却明显的十分受用,十分欣慰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侯爷过奖了。”

    钱如意话虽如此说,心里已经嫁将周正批判个来回。就这种男人,自己妈把自己孩儿都害死了,还要自己媳妇做出个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样子出来,当真是自私的紧。

    周正才说要走,忽然又顿住脚步。

    钱如意心说,你还有完没完?说完赶紧滚蛋。老娘看见你就恶心。

    这个是真的,钱如意看见周正,真的从内到外都不舒服。她都怀疑自己到底什么把厌恶和憎恨成功掩藏起来的。要知道,这对于钱如意来说,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以前的她,要是一句话憋在肚子不往外吐,她都把自己憋死。

    只听周正道:“你以前叫我将军的,怎么忽然改口,叫我侯爷了?”

    本是极平常一句话,钱如意却忽然如遭电击,心头一颤:“您以前本来就是将军,现在本来就是侯爷。”

    周正闻言,竟然无话可说:“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将军。”

    钱如意道:“就怕被人听见,招来无妄之灾。我如今……是再经不起折腾的了。”

    周正点头:“我明白,委屈你了。”

    钱如意咧嘴笑了笑,其实比哭还难看。

    周正道:“不高兴就不要笑了。你不高兴的样子我也喜欢。”他说完,成功又收获钱如意一个白眼儿,这才转身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刁氏走进俩,有几分担忧道:“也不知道大夫人又会给侯爷吹什么风?”

    钱如意道:“不管什么风,吹到咱们身上也只能受着。”

    刁氏叹息:“谁说不是。”转而又骂玛莎:“七夫人年纪不大,却是比谁都精明。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钱如意不耐烦和她说这些没用的话,转而道:“怎么好几天不见如言来?”

    刁氏道:“奴婢听说,奶奶被大夫人禁足了。”

    “为什么?”

    刁氏道:“那谁知道。似乎是因为世子和大夫人吵了架。大夫人就将气撒在了奶奶身上。”

    钱如意思索道:“不能吧。周夫人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通情达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呢?如言可是她的亲儿媳妇。”

    “通情达理?”刁氏就差嗤之以鼻了:“要奴婢说,大夫人比奴婢的婆婆都凶恶。看看她身边用的人就知道了。”

    钱如意其实就是想通过刁氏的口,知道一些府里最新的动向。如今见没有别的什么新闻了,便想结束聊天。但是,刁氏提起自己的婆婆来,便有些收不住,恨恨道:

    “娘子,你大约不知道奴婢是怎么来的候府。奴婢家里原本也是有些资产的。当年也是风风光光的从娘家嫁到这长水县来。谁知道婆婆不慈,丈夫没用。我在他们家吃不饱,穿不暖,从天亮干活儿到半夜,但凡合一会儿眼皮都要挨打。

    他们又嫌我生不出孩子来,将我卖进了府里当奴婢。我是当了奴婢才知道啊,原来做人奴婢比做人媳妇要好过的多。早知道,我还嫁什么人,直接卖身为奴多好。还能给我爹挣俩银子钱。”

    要是以前,钱如意听见这样的言论,定然嗤之以鼻。可如今,她已不复当年的执拗和天真,剩下的只有一声叹息罢了。她甚至忽然能够理解赵大妹曾经为什么那样恨她。

    想那赵家。赵老爹好吃懒做,自私自利毫无底线。赵老太婆又是个是非不分的混账性子,只是一味的耍混。赵大妹生长在那样的

    家庭,不亚于水深火热。真的就像刁氏说的,做奴婢也比她在家里好过的多。

    可叹钱如意彼时年幼,以己度人,觉得被卖掉实在是一件恶劣至极的事情。甚至单纯的就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原因,而对赵大妹心生愧疚,以至于念念不忘。

    此时想来,当真是可笑又可悲。她不过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却偏偏自寻烦恼,去管那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若非那样,她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个地步。总归是自己种的因,自己收缘结果,没什么好说的,更没什么好抱怨的。

    刁氏见她忽而又愣愣的发起呆来,绞尽脑汁的寻话题和她讲话。无如这府中整日里也就那几个女人争来斗去的事情。周正不肯配合,她们也就自己扑腾一会儿,别说钱如意不感兴趣,就连刁氏自己看着都觉得没趣。

    可是,钱如意日日这般呆楞着,刁氏真的怕她在憋坏了。刁氏这个奴婢做的,相当的通透。深知主子就是自己的天,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因此才十分的用心。

    她想了半天,府上的事情实在没什么讲的,只好讲一讲那外头的事情。

    “娘子,经略司您听说过不?”

    钱如意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浑身一凌,全身三万六千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她瞬间就反应过来,垂着眼皮道:“没听说过。”

    刁氏顿时大喜,以为自己终于有新鲜的话题和钱如意说来解闷儿了,因此十分的卖力道:“经略司是个衙门,可厉害的一个衙门。在咱们关内,除了咱们家侯爷,就顶数经略司厉害。那个卫大人……”刁氏说到这里,顿了顿,想了半天道:“哎呀,奴婢也是听角门上的人说的,记不大清楚那经略使姓卫还是姓啥了。

    就说那经略使……”她说着,神秘兮兮凑到钱如意耳朵边:“都说那经略使会法术,可厉害着呢。明明前一天还在金山县,第二天就带着人出现在咱们玉匣关。这不是那啥……典故里讲的缩地成寸,斗转星移是什么?”

    钱如意此刻,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陆子峰自二月初失踪,转眼间三个多月过去了,音讯全无。钱如意虽然嘴上不肯相信他死了,可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他万一回不来的准备。

    她望向刁氏:“你又没见,怎么知道那就是经略使大人本人呢?万一是冒充的呢?”

    刁氏一怔:“那怎么可能?经略使可是大官,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冒充他老人家?”

    钱如意心说,我就敢,你家侯爷也敢。可是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她有心再多打听一些什么。刁氏显然也知道的不多。也难怪,她一向陪伴在钱如意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又去哪里知道很多外头的事呢?

    钱如意这下真的郁闷起来了。

    刁氏忽然道:“还有一件事,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金山县有座夏侯将军墓,是咱们大业的开国十王中的一位。那位老将军忽然显灵了,但凡去他老人家墓前祭拜的人,做生意都能发大财,求姻缘的,求子的,有求必应。如今在他老人家的墓前,聚集了一个好大的市井街坊。方圆几百里的人都去那里赶集,什么东西都能买到。”

    这个倒是出乎钱如意的意料,从那市场修建到现在,算着也不过才一两个月的时间,如何就发展的如此的迅速了?竟然连长水县一个高墙大院里的奴婢都知道了?

    刁氏见钱如意一脸的不可置信,一连道:“真的,真的。咱们府上也有好多人,私下里托人去那里买东西呢。那里的东西样数又多,又便宜。如今是一个姓赵的将军带兵把守着,再没有敢偷奸耍滑的。买卖最公道不过,童叟无欺的。”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

    胡大郎那边着急开关通商,实则是为了尽快的安定玉匣关这一带的边地。钱如意想出这个开市的办法,其实就是为了让开关通商形成既定的事实,倒逼周正不敢轻举妄动。

    要真的像刁氏叙说的那样,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夏侯墓的市场就爆炸式的发展起来,势头如火如荼。对于陆子峰的下一步动作显然能起十分重要的作用。

    想到陆子峰,钱如意忍不住道:“也不知道那经略使怎么样了?”话刚出口,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

    刁氏却并没有往别处想,接话道:“这个奴婢可不知道。不过奴婢听说经略使就在咱们长水县。说是要和侯爷商量什么事情。不见侯爷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么?大约就是为了那件事情。”

    钱如意的心头再次一颤:“在……咱们这里?”

    刁氏点头:“奴婢也就是听她们闲谈的时候一说。具体的奴婢也不太清楚。”

    钱如意那颗揪起来的心,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转了两圈:“这屋里怎么这样的闷,你赔我出去走走吧。”

    刁氏闻言,连忙道:“可是使不得,您还在小月子里呢。要是出去着了风,可不得了。”

    钱如意道:“我穿厚实一些,谅也无妨。”

    “不行,不行。”刁氏一叠声的否定:“这都憋着二十天了,再有十天您就出月子了,好歹再等十天。”正说着,忽听外头有人道:“刁嫂子,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刁氏闻言,连忙应着。又嘱咐钱如意千万不要出屋,这才转身忙忙的去了。

    钱如意心里烦躁,哪里能够待得住,正说要出去走走。忽见一个颀长的身影,快速的穿过篱笆柴扉,走了进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钱如意顿时惊的张大了嘴巴:“现在可是白天,你这样大刺刺的走来,要是被人看到可怎么好?”

    周玉郎道:“怕什么。”

    钱如意道:“是我怕么?你来我这里,万一侯爷知道,难免对你心中存了嫌隙。恐对你不利。”

    周玉郎猛然间勃然大怒,一把揪住钱如意的胸襟,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提了起来:“你心里原本就是喜欢他的,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你不就是想让我知难而退,自动滚的远远的吗?”

    钱如意诧异的睁大眼睛:“这话从何说起?”

282、活该倒霉

    周玉郎道:“是陆子峰亲口和我说的。”

    钱如意腔子里的那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儿,以至于她张着口,好一会儿发不出声音来:“陆……陆……”

    周玉郎愤恨的将钱如意掼在地上:“没错,就是陆子峰,你的亲老公。如今他就在前厅堂上坐着,我特意来告诉你一声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知道自己的亲老公来了,还怎么有脸心安理得的和你的奸夫鬼混?”

    钱如意被他这一掼,摔得确实不轻。跌在地上,好一会儿爬不起来。不过,听到陆子峰就在前头堂上坐着,很显然他还活着好好的,她的心里早已悲喜交加,连身上的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厉害了。

    她爬在地上,尚未挣扎起来,视线却早已不知模糊了几回。

    周玉郎脸色铁青,表情扭曲,指着在地上蠕蠕挣扎的她:“钱如意,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他正说着,只听刁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你们刚刚看到什么人了没有?”

    小丫头道:“没有。”

    那两个小丫头贪玩儿,只顾在院子里玩耍了,周玉郎的身形又十分的快,所以两个人虽然一直在院子里,竟是谁都没有看见他的。

    刁氏道:“也不知道哪个顽皮,竟然骗我。白让我跑了一趟。”

    周玉郎听着她的声音越发的近了,他闪身便躲进了旁边的内室中去了。他虽然气势汹涌,可在周正面前,到底还是有所忌惮的。

    刁氏一眼看见倒在地上的钱如意,惊叫一声:“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钱如意道:“不小心,摔了一跤。”

    刁氏连忙将她扶起,送到卧房内的床上:“叫您好好的歇着,偏不听。这身子才好了些,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得了。”

    钱如意道:“那就那么严重了。”

    好一会儿,她没有听到外头有别的动静,以为周玉郎必定是趁机走了。正说要睡一会儿,忽然看见周玉郎站在门内。而刁氏倒在一旁,很显然,是他将刁氏打晕了的。

    钱如意望着他,压着嗓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玉郎道:“有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他的目光瞟向钱如意的腹部:“那孩子,到底是自己掉的,还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故意将他流掉的?”

    钱如意面色一冷:“你心中对我存了芥蒂,我就算说了实话,你也不会信,又何必多此一举?”

    周玉郎道:“我要非让你说呢?”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如言,岂不是比问我更加便宜些,更加可信一些?”

    “我只要听你说。”

    钱如意道:“是你母亲……”

    “你胡说。”周玉郎登时打断她的话:“你休想调拨我们母子的关系。”

    钱如意冷声道:“我早知道,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不肯嫁给你么?就因为你刚愎自用,骄傲自大。你永远不会客观的看待事情,只会自以为是。”

    周玉郎失声道:“我在你心里,竟是这样的不堪么?”

    钱如意道:“原本咱们两个毫无瓜葛,你也不在我心中,你是个什么样子,都只是如言的事。可……”钱如意收到此,几乎将银牙咬碎:“周玉郎,我要是个男人,定取你的狗命。可是……老天将我生成一个柔弱女子,你告诉我,我该如何是好?”

    周玉郎的气焰渐渐平息下去:“如果在我和陆子峰之间选择,你会选谁?”

    钱如意抬眸看了他一眼,黯然道:“我和陆子峰,再也回不去了。”

    周玉郎道:“你因此恨我?”

    钱如意默认。

    周玉郎点头:“知道了。如果你想要见陆子峰,天黑以后就去东院找我。我会带你去见他。”

    钱如意想要拒绝的,可她真的、真的很想见陆子峰,那怕只是远远的看他一眼,亲眼看见他无恙,她便心满意足了。

    周玉郎见她默然无语,冷笑一声:“口是心非的女人。你心里明明还是想要留在这里的多。你心里装着的,终究还是他。”他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走了。

    钱如意靠在床头上,心思翻涌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理智淹没。她清楚的知道,这里是周正的地盘,而周玉郎不管怎么说,都是周正的亲生骨肉。她要是通过周玉郎,贸然的去见陆子峰,真的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情。

    到时候她前功尽弃,之前遭受的一切折辱都将付之东流。说不定还会将陆子峰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

    可是,另一方面,她真的很想见他。压抑在心底的思念,一旦冲破樊笼,便会变成洪水猛兽,一发不可收拾。

    她难受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只能拼命用力的揪紧自己的胸前的衣襟,以稍稍平复胸中的疼痛。

    悠悠醒转的刁氏,看见的就是钱如意揪着胸襟,伸着脖子使劲呼吸的样子。她顿时就大惊失色,连考虑自己为什么忽然就不省人事这件事都顾不上了。扑到钱如意面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唤道:“娘子,娘子,如意娘子……”

    钱如意这才从极度的痛苦之中被唤醒过来,向着刁氏吃力的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刁氏只好忐忑的守在她身边,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奈何钱如意胸中憋闷的厉害,就算是闭着眼睛,也是了无睡意。想要翻个身的时候,刚一动弹,浑身便散了架一般的疼。她顿时痛的鼻涕眼泪全都涌了出来。

    刁氏正手足无措,忽听外头传来周正的声音:“人呢?”

    刁氏只有一个人,有些不知道该是出去还是留在屋内。

    周正不见有人迎出来,他便走进了里屋去。一眼看见钱如意躺在床上哭的稀里哗啦。顿时便皱了皱眉头:“怎么了”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烦躁。

    钱如意想要止住眼泪,可是这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难。

    周正向刁氏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刁氏福身:“是。”之后习惯性的一抬头,后颈一阵剧痛,顿时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周正眸光一沉。

    刁氏仓惶道:“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忽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会儿后颈子疼的厉害。”

    周正拿眼睛扫了一眼,只见刁氏的后颈一片红肿淤青。他是行伍之人,一眼便看出蹊跷来:“谁来过?”

    刁氏想要摇头,奈何鼻子太疼,只能摆手:“没有人来过。只是……”她忽然想起什么:“奴婢正陪着娘子在屋里说话,外头有人喊说,夫人叫奴婢过去一趟。奴婢去了,才知道是没影儿的事。”

    周正道:“你去吧。”

    刁氏这才退下。

    周正望向钱如意,眸中的意思不言而喻。他笃定了肯定有人来过,并且用了个调虎离山之计,匡走了刁氏才来的。钱如意必定知道。

    钱如意明白,眼下多半是搪塞不下去的,因此哭道:“是世子来过。”

    周正原本微蹙的眉头,顿时就倒竖了起来:“那畜生欺负你了么?”

    钱如意摇头,眼泪却越发流的汹涌。

    周正便去扯她的衣服查看。

    钱如意哭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要是不信我,杀了我便是。何必这样的折辱于我?”

    周正的双手一哆嗦:“我不是那个意思。”

    钱如意不依不饶:“那是哪个意思?”她此刻心中难受,发起脾气来倒也并不是无中生有。俗话说的好,不怕假的真,也不怕真的假,就怕半真半假才是最难分辨的。

    周正身为三军统帅,一双眼睛阅人无数,寻常的把戏在他面前,定然是不攻自破。可钱如意就好像是上天派来,专门克他的克星一般。她率真,柔弱,但是又狡猾。将这两者柔和在一起,真真假假,活该周正要栽跟头。

    三军统帅,硬是被钱如意一个小女子的几滴眼泪,几声怨怼给磨灭了棱角,那气势顿时就柔软了下来,伸手将钱如意抱在怀中:“我信你。”

    钱如意心中冷笑,信你个大头鬼。

    但是面上却满是委屈,周正一碰她,她便蹙起一双短眉毛,将三分的疼痛,化成十分的造作:“嘶……”

    周正撸起她的衣袖一看,只见犹如凝脂一般的臂膀上,全是大片的乌青。

    钱如意身娇肉贵,之前被周玉郎一掼。以她的经验,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身上必然被摔出了大片的乌青。

    周正看见她胳膊上的乌青,便又将她的衣裙掀起查看。只见钱如意半边身子,布满了大片,大片的淤青和红肿,那样子,仿佛被人暴走一顿,惨不忍睹。

    周正顿时就怒火中烧:“那畜生打你了?”

    钱如意哭的凄凄惨惨:“我不从,他便要用强,因此扭打起来……幸好刁嫂子及时赶了回来,他才打晕了刁嫂子,遁走了。”

    周正胸中那一股邪火,顿时就冲上了脑门儿:“这便是夫人口中忠孝节义的好儿子。”

    钱如意只是低泣,没有接话。这个时候,她说什么都是多余。

    周正回来的时候,原本就气息不对,似乎满肚子邪火的样子,这时候更加的坐立难安。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伸手将钱如意抱起来就往外走。

    在门外守候的刁氏见了,连忙阻拦:“使不得,娘子还在小月子里,要是着了风会落病根儿的。”周正想也未想,伸手拉过搭在椅子背上的一件斗篷,将钱如意从头到脚一裹,抱着就走。

    刁氏一路小跑追着:“侯爷,您要带娘子去哪里啊?”

    周正道:“这里不能待了,我要将如意带到我那里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伤她?”

    刁氏奔跑着追赶:“侯爷,这恐怕使不得。毕竟,我家娘子尚未有名分。家里又有那么多的夫人在,您这样做,不是宠爱我家娘子,是害她啊。”

    周正正在怒火头上,闻言喝道:“放肆。我要怎样,难道还用你一个奴才来教么?我说她是我的女人,又要名分做什么?”

    吓得刁氏不敢再多言,只是一溜小跑跟在周正身后。

    这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侯爷将那个藏在角楼底下的女人带出来了这件事,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候府的每一个角落。

    周正抱着钱如意还没走到自己的寝室,就见二夫人常云颜带着三、四、五、六夫人并许多丫头侍女,浩浩荡荡的向这边走来,瞬间把道理拦了个严实。

    周正面色铁青,浑身杀气腾腾的看着自己的那些姬妾:“你们想要阻拦我么?”

    那几个女人,哪里敢那样做呢?原本想要仗凭着人多的,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些人放到周正面前,就是几个苍蝇、蚊子一般的存在,一个个顿时都气馁起来。

    常云颜陪笑施礼:“妾身等不敢,妾身等只是看着天气甚好,结伴出来散步,顺便去探望一下如意娘子。冲撞侯爷实属意外。”

    周正闻言,那一身杀气这才稍稍消散。从那些个女人让出来的道路中走了过去。

    “正儿……”一声厉喝传来。

    周正的身形一滞。

    别说在这府里,就算是整个玉匣关内,敢这样喊周正的估计只有一个人……周正的娘妻,周夫人。

    只见周夫人阴沉着脸色,气势汹汹的站在周正的毕竟之路上:“你怎么这样胡闹?为了一个野女人,连一点儿体面都不顾了么?”

    “夫人。”周正直直的看向周夫人:“你要明白,我才是一家之主。”

    大约是周正从来没有这样和周夫人说过话,一瞬间,周夫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正儿……”

    周正道:“请夫人自重。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定永生永世铭记在心,永不背离。但是,也请夫人谨慎言行,身为主母务必做好一家之表率。”

    周夫人愠怒道:“你是在教训我么?”

    周正道:“不,我实在劝戒你。”

    一瞬间,周夫人的脸色青白变化,煞是好看。

    周正抱着钱如意,撞开她身边的婆子,擦着她的肩膀走了过去。刁氏吓得头都不敢抬,缩着脖子跟在周正身后跑了过去。

    周正走出去大约有一丈多远,忽听身后周夫人发出一声嘶吼:“正儿……”那声音撕心裂肺,仿佛一头母狮眼看着自己的幼崽被掳走,却无能为力的嘶吼。

    可是,周正只是在听见那声嘶吼的时候,略略停顿了一下步履而已。而后,他便抱着钱如意,头也不回的走了。

283、意外重逢

    在他的身后,传来周夫人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啕大哭。

    钱如意的心情,这个时候反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永远都不可能一成不变。就像此刻的周夫人。钱如意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她是真的伤心欲绝,以至于整个人崩溃了,才会好不顾及形象的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的嚎啕恸哭。

    可是,她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就算周夫人再怎么样,在这座府邸之中,包括在周正的心目中,她的位置都是无人能够取代的。

    周夫人哭过了,还是周夫人,日子还是像原来一样要过。

    周正将钱如意带进了他的寝室里安顿下来。

    周正的寝室其实很简朴,这很符合周夫人持家的一惯风格。但是,令钱如意意外的是,周正一介武将,寝室里竟然有很多的书。

    这令钱如意不得不再一次对周夫人刮目相看。

    从周正如今的成就来看,她确实将周正教导的很好,至少,一个文武双全的孩子,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教出来的。相比较周玉郎的桀骜和自大,周正真的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他坚韧,成熟,文韬武略,能屈能伸。

    面对这样一个男人,钱如意总是忍不住设想,假如当初她等到了他,二人此刻会是怎样的幸福。

    可惜,这世上没有假如。

    周正看她脸上一时喜,一时忧,安抚道:“你安心在我这儿养着。再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钱如意点头,片刻之后道:“周夫人今天,似乎伤心的狠了。你不去劝慰她一下么?”

    周正脸色一沉:“不必管她。”

    钱如意道:“她将你养大的,你们虽为夫妻,可情同母子。还是去看看她吧。周夫人如今上了些年纪的人,比不得我们这些年轻人,倘若一时着急,急出个长短来,到时候心疼的不还是侯爷你吗?”

    周正其实气一消就有些后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和周夫人呛呛了。可是,你让他堂堂北定候,三军统帅,去低声下去的向周夫人赔礼道歉。他还真的有点儿下不来台。

    再怎么说他和周夫人情同母子,他们也不是母子啊。

    钱如意道:“俗话说的好。当面教训子,背后教训妻。今天这件事,原本就是侯爷考虑不周。要是侯爷不肯低头,让夫人今后在家中怎么立威,怎么管教下人呢?”

    周正其实心里早已动摇,见钱如意三番四次的劝说自己。于是便顺坡下驴,点头道:“好,那便听你的。我去走一遭罢。”

    钱如意也不知道周正怎么和周夫人说的。白天去的,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看那眉角眼梢的神色,心里是十分高兴的。而且给钱如意带回来一个婆子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另外还有扫洒粗使唤的人等若干。

    这配置,完全是按照二夫人的标准来的。

    钱如意明白,这是周夫人见大事不妙,改变了强硬的手段,转而向周正,投其所好。这妇人的城府和心机,当真是令人倾佩了。

    不过,周正过来的时候太早了。钱如意还在睡觉。她一向嗜睡,不到日上三竿根本就睡不醒。所以,周正带来的这些人,只好暂时在外头院子里等着。

    而周正,丢下这些人就往关上去了。话说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打理关城上的事情了。这样下去,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周家此时的荣耀,全凭那关口上的功夫,以及周正许多年的舍生忘死拼搏来的。

    俗话说得好,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不容易。

    钱如意睡醒的时候,刁氏已经捧来了洗漱用水,并一应得洗漱用品。那婆罗国的净面香,星罗国的润肤膏,等等,等等……每一样都名贵精致,是钱如意跟着陆子峰的时候,想都想不到的好东西了。

    要说钱如意在周正身边过的日子,物质上绝对比以前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丰富。也正是因此,原本就身娇肉贵,细皮嫩肉的她,更添了几分荣光照人。于那清纯绮丽只中过又添几分灵动的娇艳。

    除了她身高实在有些矮了些以外,估计连钱如意自己都不知道,她长得多美。也难怪周正看见她,越发的难以自拔。酒色财气,美色也是当仁不让的杀人刀啊。

    钱如意梳洗完毕,一抬头见刁氏看着她出神,于是便唤了她一声:“嫂子。”

    刁氏这才回过神来,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奴婢一时走神了。还望娘子见谅,实在是奴婢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像娘子这样的美人。之前也没有怎么留意,这几日,您的气色好起来,简直一天一个样儿,就好像那园子里的花,越发的娇艳了。”

    钱如意微微一笑,不知怎的,心头却忽然一阵的凄凉:“花儿固然美丽。可俗话说的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她似乎已经嗅到了自己生命尽头的味道。

    虽然她以前经常动不动就死了又活的,但是都没有这时那种真的要死了的感觉浓烈。

    刁氏见她的神情忽然萧索下来,连忙陪笑道:“娘子大可不必如此的沮丧。您才几岁,好日子且长着呢。才刚侯爷回来,带回来好些个人,说是夫人划拨来照顾您的。可是侯爷自己给您挑的那八大金刚看着当用了不知多少。

    如今,您在候府里,那就是独一份的尊贵。”

    钱如意知道,她的心思刁氏是不能明白的,也就不和她白费那许多的口舌:“让那些人进来吧,我也看看。”

    刁氏道:“正该如此,她们都在外头院子里等着呢。奴婢这就给您叫去。”

    她说完,便走到门口,吩咐了一声门口侍立的两个小丫头。

    其中一个小丫头便扯开喉咙,望着下头站立的人道:“娘子要召见你们。”

    众人齐声回应:“是。”

    先是那最年长的婆子向屋里走去。

    钱如意坐在榻上,手中正接过刁氏递来的热茶,才说要喝一口,润润嗓子。就听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道:“婆子葛氏,拜见娘子,给娘子磕头。”

    哐当一声,钱如意手中的茶杯脱手,她慌忙的站起身来厉吼一声:“且慢。”

    葛六女听见钱如意的声音,顿时也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珠光宝气,明**人的美妇人站在榻前,十分的眼熟。

    钱如意这时,已经被眼前的情景震得目瞪口呆。只觉得头顶上天雷滚滚,耳朵里嗡嗡直响。两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的调出来一般。她做梦……

    别说做梦了,就算是死了又活都没想到,有一天母女相逢是在这样一种情景之下。

    “娘……”她下意识的低呼一声。

    同样惊愕的葛六女,这才回过神来,一瞬间便热泪盈眶,指着钱如意:“你这个不孝女……”作势就要冲过去打她。

    一旁的刁氏见状,厉喝一声:“放肆。”

    吓得葛六女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匍匐着浑身瑟瑟发抖:“娘子饶命,奴婢老眼昏花,认错人了。求娘子饶命……”

    钱如意再讨厌葛六女,葛六女都是她的生身母亲,她也不敢受葛六女的一拜。因此,葛六女跪倒在地,惊得她也跟着跪倒在地上,向着葛六女连连磕头:“娘,我是如意啊。娘,我是如意啊……”

    一旁的刁氏傻了。这什么情况?

    葛六女向来胆小,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的。此时听见钱如意的话,这才忐忑着,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来望着她:“你真的是如意么?”

    说实话,像葛六女这样认不出自己孩子的妈,还真的世上少有。不过这也不稀奇。

    以前家里穷,钱如意又是不爱打扮的。这会儿她穿衣打扮无不精细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等重要的是,葛六女不喜欢钱如意,平日里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晦气。钱如意骤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她一时间不敢相认也很正常。

    可是。母女毕竟还是母女啊。这世上最难斩断的就是血脉亲缘。

    葛六女不喜欢钱如意,钱如意也不喜欢葛六女的。可这个时候,母女都在落难之中,骤然相见,自是喜不自胜,百感交集。

    钱如意跪行到葛六女面前,伸出双手扶住葛六女的胳膊,只见葛六女的头发都花白了。不过,比起当年还在家里时候的黑瘦粗糙,面上的反而显得滋润了很多。似乎连皱纹都淡了许多。可见这几年,她并没有吃什么苦。钱如意顿时也就放心了。

    “我爹呢?”她望着葛六女。

    葛六女脸上才刚刚露出来的惊喜,顿时一点点凝固。

    “我爹呢?”钱如意一颗心顿时紧揪起来。

    葛六女摇摇头:“不知道。”

    钱如意差点儿就崩溃了:“什么叫不知道?你们一块儿离开家的啊?我爹去哪儿了?”她是知道葛六女的自私的,瞬间就想到千万种她能想到的可能:“你是不是看他没用了,就把他扔了,自己跑了啊?”

    葛六女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子的,你倒是说啊?”

    葛六女道:“我们当年离开家,一路走,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才好。身上又没钱。就找个大户人家,给人家干活儿。我给人家做绣活儿,你爹就给人家放牲口。过了一两年,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可是……”

    葛六女说到这里,眼中不由露出落寞的神色。

    “可是什么?”钱如意的破脾气,从根儿上就腻歪这种说话大喘气的。

    葛六女道:“你爹娶了小,又生了孩子。那小的容不下我。就撺掇你爹把我卖了。我因此才到了北定候府上。”她说到这里,脸上竟然露出几分得意之色来:“我要不是跟了周夫人,还不知道这世间什么叫荣华富贵。

    想当年,本来以为你外公家里就算大户人家了。我怎么也算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谁知道竟然嫁了你爹,总觉得自己吃亏。如今才知道,原本我也不算什么的。”

    钱如意看见她这副小家子的样子,心里就呕得慌。扯了扯她的袖子道:“你快起来吧。”

    葛六女回过神来,顿时就更加得意:“我是要站起来说话的呢。早知道你也是这府里头的夫人,我又何必低声下气的那么久。如今,我也是侯爷得丈母娘了呢?自是不能再那样。”

    钱如意喝道:“打住。你高兴的太早了。我实话告诉你。我不是侯爷的夫人。”

    葛六女哪里肯信:“你要不是侯爷的夫人,周夫人干啥要派人来伺候你?我一早就知道,你就是个窝里横的主,跟你那穷爹一样,根本就上不得台面。果然让我说中了。”

    葛六女原来自私,可是话少。如今却又添了本事,尖牙利齿和钱如意不相上下。一口气数落下来,将钱如意给骂个绝倒。

    钱如意心头那点儿偶遇亲娘的高兴劲儿,瞬间就化成了一肚子的愤懑和担忧。葛六女就是个典型的猪队友。有她在,绝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葛六女却已经自以为得了势,眼瞅着就抖擞了起来,颐指气使的向着刁氏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外头那些人进来给我们娘儿俩磕头?”

    刁氏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你不用理会她。”

    葛六女顿时就怒了:“你这死女子,你说谁呢?什么她啊,她的。我可是你亲娘。就知道你是个白眼狼,你们老钱家就每一个好东西,都和你那白眼狼一样的德行。”

    钱如意道:“你先听我说完,再来骂我不迟。正因为你是我的亲娘,所以我才不愿意你糊里糊涂的死了,到了黄泉路上做个糊涂的鬼。你也算在大户人家打过一个滚儿了。我问你,这候府之中,那些夫人们,你从前称呼她们什么?”

    葛六女道:“夫人啊。二夫人就是二夫人,三夫人就是三夫人……”

    “那你知道她们称呼我什么?”

    葛六女一怔:“娘子。”

    钱如意拿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那些下人为什么称呼我娘子么?因为我在这个府邸之中,其实无名无份。用咱们村的话

    来说,我就是个野女人。侯爷图一时新鲜,从外头弄来的野女人。

    等侯爷玩儿腻了,我就连个屁都不是。”

    葛六女大惊:“侯爷怎么能这样?”

    钱如意喝道:“你大胆。侯爷要怎样,也是你一个奴才能议论的么?”

284、很好的事情

    葛六女一惊,吓得差点儿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掉:“我就知道我是个苦命的……”

    钱如意喝道:“你闭嘴吧。不想死就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事情。”

    葛六女指着钱如意:“你这个孽障啊,你可是把我害了。早知道当初我就该生下你的时候,把你摁尿盆里淹死。你活着,就是来克我的。我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你就冒出来捣乱。你怎么不死了?”

    一旁的刁氏实在看不下去:“葛嫂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好端端的诅咒我家娘子去死?要是被侯爷知道,恐怕你要吃不了兜着走。”

    葛六女愤愤道:“什么娘子?她自己都说了,她就是侯爷弄来的一个玩意儿,玩玩儿罢了的。”

    钱如意冷眼看着她:“你要是害怕的时候,就索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你依旧还是做你的葛妈妈,我依旧还是做我的钱娘子。咱们两个无论生死,两不相干。你要还是害怕。趁我现在在侯爷面前还有几分恩宠。我去向侯爷说情,求她还了你的身契,消了奴籍,送回家里去好好的养老。”

    葛六女犹豫起来:“那家里,什么都没有了的。我要回去的时候,吃什么,喝什么?总不能依旧依旁你外公。”

    钱如意看见她那自私的样子,都要被气笑了:“就算你想要依旁我外公,也不能够了。我外公已经去世多年。而且,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外公去世前,将我外婆休弃出门了。我三舅因为是男丁,我外公将他留下。你……”

    钱如意望着葛六女,突然有种报复之后的快乐感觉:“你是出了门子的,我外公将你和我外婆一起断绝了。还有,我外婆也早已去世多年,是死在我外公前头的。”

    葛六女这才是真的惊慌了。像她这种女人,丈夫、孩子那怕全都死了,她都不在乎的。没见她话里虽然说是钱五郎见她卖了,可她其实一点儿没有伤心的意思么?反而还因为离开了钱五郎,给人做奴婢日子好过而感到无比的幸运。因此而得意起来。

    因为,像葛六女这种人,只有娘家人才是她的亲人,才能打动她的心。

    如今,骤然发现自己被娘家抛弃了。那种惊慌自然非同一般。

    “你胡说。”葛六女根本就无法让自己接受钱如意所说的每一句话。

    钱如意冷哼一声:“我从来不说谎。那年闹土匪,葛家庄被土匪血洗了,侥幸活下来的人,只有二十多个。”

    “你舅舅他……”葛六女整个人都要崩溃了。说实话,她这个样子真的很令人同情。

    钱如意不忍心再打击她,说道:“我舅舅没事。被二太太给救了。”

    葛六女那颗被钱如意几句话吊起来的心,这才落地,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钱如意看着她:“所以,你是要留在这里,装不认识我呢,还是想要回去找我舅舅。葛家庄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我舅舅的老婆孩子都死了,他们几个一穷二白。要不是我大伯收留接济他们,早就饿都饿死了。”

    原本还有些犹豫,舍不得候府优渥生活的葛六女,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顿时就斩钉截铁的点了点头:“回去。我回去。我得去照顾你舅舅啊。”

    钱如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于是点头道:“那咱们一言未定。不过,在我没有替你求道恩典的时候,你最好还是怪怪的,多做事,少说话。不然,不管你惹恼了这府里的谁,我都是保不住你的。”

    葛六女连连点头:“我是被你这死女子给坑惨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

    钱如意早就习惯了葛六女对她的态度,因此并不以为然,一旁的刁氏可是被气的够呛。可她还不能吭气。

    钱如意随便打发了葛六女点儿活儿,就让她去了。其实钱如意也没指望她能干什么,就是给她找个事儿,省得她闲极无聊,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而后才又见了那些个丫头仆婢们。

    她是不耐烦管这些杂事的,全都交给刁氏去分派管理。

    “奶奶来了。”外头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钱如意很是意外的看见卫如言从外头进来:“不是听说你被禁足了么?怎么到我这里来的?”

    卫如言笑道:“你如今不方便出门,我不来难道你还能去看我?”

    钱如意笑道:“我正无聊,正盼着你来呢。”

    卫如言径直走到钱如意的面前,捉住她的肩膀,将她前前后后都打量了一遍,啧啧道:“怪不得迷得人五迷三道的,我要是男人,也要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怎么以前就没有发现你长得这么好看呢?”

    钱如意道:“快不要取笑我了。论长相,你是仙女下凡,我充其量只是个才成了精的妖精。闭着嘴巴的时候还将就能看,这一张嘴,乡巴佬的气味就都露出来了。”

    卫如言笑道:“我来看你,是陪你说话解闷儿的,又不是来找你相互拍马屁。要是让外人听见,还不将大牙笑掉?说咱们两个别的一无是处,但那脸皮,比城墙还厚。”

    钱如意也跟着笑:“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跑出来了?”

    卫如言道:“我亲婆婆大概觉得我这块顽石,实在是无可救药了,于是就放弃对我的管家,将我放出来了。”她说着,环视了一下屋子:“你搬到这里真好,咱们再想见面的时候,就方便多了。”说着拿下巴指了指外头:“我就住在夫人旁边的那个小院子里。

    等你能出门的时候,去找我玩儿的时候再也不搭车子了。”

    钱如意不由就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不过,卫如言有一句话说错了。她说钱如意想去找她玩儿的时候。但其实,以钱如意的自知之明,如果不是卫如言派人来接她去玩儿,她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主动去的。

    卫如言接着道:“可惜,陆师兄不在这里。要是他也在,咱们三个还像当年那样,多好。”

    钱如意听到陆师兄三个字,心头就忍不住的一痛。她也不在卫如言面前端着,因为完全没有必要,立刻就将脸色沉了:“好端端的,你说咱们就说咱们,扯那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卫如言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嗓音道:“难道你和陆师兄之间,真的就没有一点儿情谊了么?”

    钱如意默然无语。她要说无情,那是骗人。卫如言肯定不信。要说有情,可她如今这般境地,有情也只能凭空的增添烦恼而已。

    卫如言见她默然无语,又靠近了她一些:“陆师兄想要见你。”

    钱如意心头巨震,迅速的抬起了眼皮:“你见过他?”目光犀利。

    卫如言大概没想到钱如意会是这样的表情,仿佛吃醋,又仿佛捉到了卫如言和陆子峰的短处一般。她下意识的向后撤了撤身子,扯出一个笑容,以化解那些微的尴尬:“是偶然撞见的。”

    “偶然?”其实,钱如意想问陆子峰现在好不好。可是硬生生的被她憋住,她就是下意识的重复卫如言的话,根本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卫如言却被她逼视的有些心虚,索性道:“哎呀,我也不绕弯子了。不是偶然啦,是我听说陆师兄会从那里经过,一早在那里等他的啦。我都好多年没见过他了,想要见他一面,也不过分的吧。”

    钱如意被她连珠炮一般的话,好不容易才稍稍收住自己心里的难过,却还有些恍恍惚惚回不过神来:“如言,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嫁给陆师兄么?”

    卫如言一怔:“你怎么又说这个?”

    钱如意道:“陆师兄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卫如言道:“这话你说过了。”

    钱如意道:“那要是从头再来,你会嫁给他吗?”她这会儿心里实在难受,无法宣泄,很是希望卫如言的话能让自己稍稍得疏解心头的煎熬。

    陆子峰还活着,他就在长水县,甚至就在这北定候府,更甚至,就和她此刻所站的位置,隔着一个院子或者几堵墙。而她却不能够去见他,不能。

    卫如言显然理解到了别的地方,望着钱如意:“你不信我么?我和陆师兄真的没有什么,就是单纯的师兄妹而已。”

    钱如意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实在问你,如果从头再来,你会不会嫁给他?”

    卫如言沉默了下去,似乎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钱如意十分失望的望着她。如果卫如言说会,钱如意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因为不管是她自愿还是被动,她都辜负了陆子峰。

    所以,本能的,她也想陆子峰做点儿什么事情来,以冲淡她对他的愧疚。

    可是,卫如言的话丝毫没有给她机会。

    卫如言望着钱如意:“如意,有件事你可能是当局者迷。很久以前,我也像你一样,以为陆师兄是喜欢我的。可是,后来我渐渐的想明白了。陆师兄确实喜欢我,但那是哥哥喜欢妹妹那样的喜欢。不是男人喜欢女人那样的喜欢。他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你。只是,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不。”钱如意摇头。

    如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之前,钱如意听见这话,估计就算脸上不露,心里也是很欢喜。哪个女子不愿意自己的丈夫喜欢自己呢?

    可现在,她要得不是这个。她要的是陆子峰不喜欢她,是有人来告诉她,她和陆子峰不过是遇巧了,单纯搭伙过日子而已。陆子峰心中另有所爱。这样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偏偏卫如言就仿佛根本不知道钱如意的心思一样,接着道:“如意啊,你知道我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多难过吗?”她看着钱如意,眸中满是忧伤:“我觉得我自己好可怜。我的父亲并不爱我,我的师兄也不爱我,而我的丈夫,还是不爱我……”她的眼睛

    里渐渐起了雾气:“只有你才是真的爱我的,而我却利用你,防备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很坏?”

    卫如言大约是说的肺腑之言,可是钱如意如今,一句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此刻满脑子回响的都是,陆师兄喜欢的是你,陆师兄喜欢的是你……

    两个女子默然相对,各自泪目,但其实原因各不相同。

    钱如意终于没忍住,问道:“他还好吗?”

    卫如言吸了吸鼻子,将眸中的泪意逼回:“不算太好,也不算太不好。老了很多,都有白头发了。”

    钱如意垂首,黯然道:“他那个人,太过认真。事必躬亲、殚精竭虑,早两年就显了白发了。”

    “不过……”卫如言忽然笑了:“我师兄虽然有了白发,可气质却更加的好了。比起年轻的时候更加的好看了。就算他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会令人安心静气下来。似乎,只是待在他身边,就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钱如意想了许久,却想不起陆子峰竟然有这样的魅力,只能苦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是觉得他那个人好烦。”

    卫如言叹息道:“可惜了我师兄对你的一片深情啊。我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如意,这一点上,你真的是女儿丛中一等一等的混蛋了。”

    钱如意道:“我一早就告诉他,我不喜欢他了。”

    卫如言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难道你到了此时,心中仍然牵挂的是你的那个周将军么?”

    钱如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将军便是周候爷。”

    卫如言一怔,片刻笑开了,仿佛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如意啊,如意啊,你这个女子可真能祸害人。你将人耍了一圈,而后给人当头一棒。这手段,实在是高明的紧。不过我佩服你,痛快。我要是你是,非要制得那些臭男人们,死去活来不可。”

    钱如意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卫如言的神情不太对劲儿。她诧异的望着卫如言:“如言,你怎么了?”

    卫如言道:“我很好啊。只要有你在,我便不会有事。”她伸手圈住钱如意的肩膀:“如意,如今我只有你了。你知道吗?我只有你了……”说着珠泪滚滚,伏在钱如意肩头嚎啕大哭。

285、如言疯了

    卫如言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笑不露齿,行不露足那种。如今一时笑起来,又一时的嚎啕大哭,明显的不对劲儿。钱如意搂着她的腰肢,拼命摇晃着她:“如言,如言……”

    可卫如言仿佛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只管大哭,根本就不理会钱如意的呼唤。

    “刁家嫂子……”钱如意连忙呼唤刁氏。

    刁氏从外头走进来。

    钱如意道:“快去奶奶院子里,叫春香她们几个过来,我有话要问。”

    刁氏连忙打发小丫头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丫头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娘子,春香姐姐她们,全都被锁在屋子里,没有钥匙出不来。”

    “被锁在屋子里?”钱如意跌目:“那就砸锁啊。”

    卫如言却已经不哭了,嘻嘻笑道:“她们都说我疯了。我看她们才是傻了。我不过略施小计,就把她们全都关起来了。呵呵……哈哈……”她的身体随着她的嬉笑左右摇摆,那样子,要是正常了才怪。

    钱如意根本就搂不动身材高挑的卫如言的,温言道:“咱们坐下,好好说话好不好?”

    卫如言点头:“好。”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却还拉着钱如意的手:“如意啊,等空了,你带我去你们村逛逛好不好?我老早就想去了。

    可是,我爹不让。我现在不听他的了。你带我去好不好?我想看看那元宝河长什么样子,看看野鸭子,看看蝴蝶,看看蜜蜂,那怕看看那迷踪荡也好。”又见桌子上没茶,转着头四处张望着呼喊:“翠儿,如意都来了半天了,怎么连茶都没有。这丫头,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儿了。我奶娘也不说她,真是越发的不像样子。”

    钱如意闻言大惊。卫如言的奶娘和唯一的丫头翠儿,早就死了多少年了。如今猛然听她呼唤起来,顿时便令人毛骨悚然。

    卫如言忽然又哭起来,两眼巴巴的望着钱如意:“他要杀我。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钱如意刚刚从那惊悚之中平复下心神,闻言不解道:“谁要杀你?”

    “他……”

    “哪个他?”

    “周玉郎。他不想让我进京,他只要你,所以他要杀了我。”她的声音猛然拔高,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周玉郎要杀我……周玉郎要杀我……”

    “如言……”钱如意试图制止她:“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周玉郎是你的丈夫啊,他和你还有两个孩子,怎么可能杀你?”

    卫如言状若疯癫,不对,是她已经疯癫,一把捉住钱如意的双手,紧紧地握着,瞪着两只大眼睛,直直的看着钱如意:“他亲口说的。如意你信我,周玉郎是个恶魔,他杀人不眨眼。他说,我要是自己不死,他就杀了我。如意……如意……”她十分的惶恐起来

    ,牙关颤抖一叠声道:“救我,救我,救我……”

    钱如意被她的抓的双手升腾,想要脱开,无奈卫如言抓的实在太牢了,根本就脱不开。她只能唤她:“如言,你醒醒。你快醒醒。”

    卫如言只是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呲目欲裂。

    这时,春香和荷香从外头急急忙忙跑进来。见状双双过去拉扯卫如言。钱如意这才从卫如言的手下脱出来,两只手都已经被卫如言给攥的青白红紫,痛的都没了知觉。

    卫如言却不肯走,挣扎踢打着:“如意,我要和如意玩……”

    春香和荷香两个人都拉不住她。刁氏又叫了周夫人送来的四个大丫鬟,几个人合力,这才将卫如言拖走。

    钱如意望着卫如言挣扎嚎叫的样子,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端方小姐,怎么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刁氏走回来,看见钱如意红肿起来的双手,顿时慌张起来:“哎呀,这奶奶的手劲儿也太大了些,竟然都把您的手给抓肿了。”

    钱如意心里难过:“她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刁氏点头道:“奴婢自然知道的。咱们家什么样的人家,要是当初奶奶的容貌品行不是一等一的好,也进不得咱们家的门。”

    钱如意问道:“你说,她是真疯了,还是装的?”钱如意打心底不愿意相信,卫如言好好的一个人,竟然真的疯了,因此才有这样一问。

    刁氏道:“以奴婢看,怕是真的疯了。”她将钱如意扶到床上,服侍她躺下,又拿清淤的药膏了,给她细细的涂抹在双手上。一边涂抹一边道:“咱们府里都传开了。大夫人对少奶奶很是苛刻。他们母子又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再不管少奶奶和两个小主子的死活。这还是在长水县,侯爷得眼皮子底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少奶奶,将她禁足起来。

    在京里的时候,没人看得见,还不定怎么折磨少奶奶呢。”她说着,语气中不由带起几分同仇敌忾的愤慨来。

    钱如意却在她的话里扑捉到了一些别的信息:“你说周夫人打如言了?”

    刁氏道:“我也是才听说的。说是少奶奶去看您,被夫人知道了。夫人便打了她,将她禁足了。也不知夫人和世子说了什么,世子转而又打了少奶奶一顿。这天底下,做人媳妇的,要是能不疯了,大约也就是像奴婢这样,一早被卖了的吧。”她说着,叹息了一声,双眉间起了淡淡的愁云:“可惜,我嫁的丈夫家里穷,将我卖掉了。少奶奶嫁在咱们这样的人家,大约只有挨打受气的份。熬到哪一天是个头,可不就要疯了。”

    似乎,她被卖掉还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一般。

    钱如意只觉替卫如言悲凉入骨。她甚至想,要是当初她劝卫如言不要嫁给周玉郎的时候,态度再严厉一些,决绝一些,是不是她就能够避开今日的厄运。

    “侯爷。”刁氏忽然起身行礼。

    钱如意抬眼望去,才发现周正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在大丫头的伺候的下,卸去甲胄。而后走到床前,在刁氏给她搬的椅子里坐下,望着钱如意出了一会儿神,而后笑着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钱如意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周正宠溺的望着她:“提不起精神来就不要强迫自己笑。咱们之间不用那样。”

    钱如意看着他,忽而发现,原来周正的鬓角也不知何时爬上了银丝。这也难怪,边关枫霜之苦,不言而喻。周正能有今日的成就,确实不易。

    周正察觉到钱如意的眼神,下意识的抬手,抚上了自己的鬓角,脸上的笑容渐渐的熄灭:“你嫌我老了么?”

    钱如意摇头:“我也不年轻了啊。”

    周正叹息一声,颇有几分遗憾道:“若是咱们早一些聚首就好了。平白的浪费了那样多的好时光。”

    钱如意看看外头的天色,还亮着。长水县虽然距离玉匣关不远,但是来回也有个把时辰:“太阳还这么高,怎么侯爷就下差了?”

    周正略略垂了眉眼。钱如意十分的诧异的,竟然在他的脸上看见了几许的羞涩。以至于钱如意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卫如言没疯,而是自己疯了。

    堂堂的北定候,三军统帅,怎么会忽然羞涩起来呢?

    不过,周正脸色的羞涩之意也就是一闪而过,随后就恢复如常。他向刁氏摆了摆手:“你下去吧。我和如意说说话。”

    刁氏明白,周正和钱如意在一起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一旁,因此,她便告退出去。

    只见周正抬手,十分孩子气的挠了挠头,眼神飘忽着,似乎不敢直视钱如意的眼睛一般:“不知道为什么,我如今一想到你自己躺在床上,心里就跟无数只手挠拨一般的难受,只想赶紧回来看着你。”

    钱如意道:“这怎么行。你是一关主帅。关内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靠你守护。怎么能这般的意气用事呢?”

    周正道:“我心里自然是知道的。”提起这个话题,他显然十分的烦躁。无意识的挥了挥手道:“罢了,不说这个了。”

    钱如意转而问道:“如言疯了,您知道吗?”

    “如言?”周正想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想起如言是谁:“怎么就疯了?”

    钱如意道:“我哪里知道。只她今日忽然来看我,言语颠倒,有哭有笑的。我问了她的丫头,才知道她是真的疯了。”

    周正蹙眉,许久没有说话。

    钱如意见他不语,也便识趣的将这个话题揭过。她想要做的,只不过是让周正直到这件事而已,他知道了,就没有必要再说了。

    周正又在钱如意这里坐了一会儿。外头有丫头进来道:“夫人今日吩咐厨房做了侯爷爱吃的菜,请侯爷过去用饭。”

    周正点头:“知道了。”起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嘱咐钱如意:“你一个人也要记得好好的吃饭,千万不要任性。”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周正还不放心,又将刁氏叫进来嘱咐了两句,这才走了。

    刁氏看着周正走远了,又见左右没人,顿时就耷拉下一张脸来:“娘子,你快些好起来吧。不然侯爷就被旁人勾走了。咱们又是两个名分都没有的,到了那时,哭都没处哭去。”

    钱如意懒懒的耷拉这眼皮:“都是命中注定,我也莫可奈何。”

    刁氏依旧嘟嘟囔囔道:“大夫人明着顺从了侯爷,抬举着您。可暗地里,可没安好心。你知道侯爷为什么昨天晚上没回来,今天这天又傍黑了,又走了?”

    钱如意摇头:“不想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她现在想起周正和周玉郎这一对父子,就发自心底的恶心。巴不得自己这个小月子越长越好。

    刁氏顿时有些着急了:“娘子啊,您怎么能这样的漫不经心呢?你只知道那大夫人偌大的年纪了,却不知道那大夫人身边多少年

    轻、貌美的丫头。昨天大夫人就给侯爷安排了两个。要奴婢说,侯爷哪里是牵挂娘子你,才在外头呆不住,分明是心里惦记着那院儿里的小妖精。”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打嘴。这些话也是你能说的么?我连自己的亲娘都保护不了,告诫她不要乱说话。难道你以为万一有事,我保得了你么?”

    刁氏一惊,顿时吓得往回缩了缩脖子:“娘子教训的是。”

    钱如意道:“我明白告诉你吧。我如今无欲无求,只要有个能安身的地方,安安静静的过完后半辈子也就是了。其余的,一些儿野心杂念都没有。你要是觉得在我身边没盼头。等我再见了侯爷,也向他替你求个恩典。随你天涯海角的去,再和我没有关系。”

    “千万别。”刁氏惊的低呼一声:“自我进了府,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您可饶了我吧,奴婢是哪儿也不去的。就在这府里头。您要安安静静的时候,奴婢就安安静静的陪着您也就是了。”

    钱如意道:“这还差不多。你也要像那些个人一样,心里存着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是不敢留你的。怕耽误了你的前程。”

    刁氏已经急出一头冷汗:“娘子,奴婢错了,饶了奴婢这一次吧。”

    钱如意这才打住了话题。

    正说传饭来吃,忽听外头值守的丫头低呼道:“世子。”

    钱如意心头一惊:“他怎么来了?”

    刁氏还没有回过神来:“谁?”

    却见周玉郎已经大刺刺的走了进来,将手里提着的一个食盒,随后放在桌上,吩咐刁氏道:“愣着做什么,摆饭。”

    刁氏这才回过神来:“奴婢刁氏,见过世子爷。”

    周玉郎冲她摆了摆手:“免了。”说完走到钱如意面前,低头看了她一眼:“气色不错,看来侯爷将你养得挺好。”

    刁氏见状,心头大惊:“世子爷……”她想要提醒周玉郎,男女有别。长幼有别。钱如意再没有名分,也是周正的女人。周玉郎那般实在是太过轻薄。

    可是,刁氏看见周玉郎笑中似乎带着利刃般的神情,顿时就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道:“我家娘子新近小产,身体不好。恐冲撞了世子爷。”

    周玉郎低骂一声:“你个老货,要你多嘴。摆好饭赶紧滚蛋。看着你那张老脸,甚是倒胃口。”

    刁氏又是一惊:“世子爷要在这里用饭么?”

    周玉郎道:“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要在那里,要做什么,难道还要你同意么?”

    刁氏道:“可……”

286、处境不妙

    周玉郎向旁边是个眼神。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大丫头,走进来将刁氏拖住:“刁妈妈,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且去歇一歇。这里我们伺候吧。”不由分说,将刁氏拖起来就走。

    钱如意下意识瞪大了眼睛,那两个丫头会功夫,不然寻常女子手上不会有那样大的力气。

    周玉郎已经自己将饭菜摆开:“就知道瞒不过你。这里的人,现在除了你带过来的那个婆子和两个小丫头,都是我的人。”说话间,他已经将饭菜摆好。招呼钱如意:“过来吃饭了。”

    钱如意惊魂未定,压着嗓子道:“你疯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万一传扬出去,你还活不活了?”

    周玉郎转眸望了她一眼,笑道:“你担心我?”

    钱如意摇头:“我是怕你连累我。”

    周玉郎走过来,一把将她从床上抱起:“你这种女人,死了才好。”说完,将她放到凳子上,递了一双筷子给她:“吃饭。再啰嗦一句,我让你好看。”

    钱如意知道,惹他对自己没好处。因此乖乖的闭嘴吃饭。

    周玉郎轻嗤一声:“你也不怕饭菜里有毒。”

    钱如意道:“落到你手里,要死还用服毒么?”

    周玉郎手里拿着筷子,忽而就看着她出了神:“钱如意,你说你明明一副很欠揍的样子,为什么就偏偏对我的胃口呢?”

    钱如意抬眸看了他一眼,想回他一句,你贱。但是为了安全起见,硬生生压住话头,没吭声。

    周玉郎忽然伸出手来,捏住她的脸颊至今捏了一把。痛的钱如意顿时眼泪都出来了:“你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过么?”

    周玉郎眼看着她的脸颊先是被捏的通红一片,而后渐渐的肿起来,又有些心疼,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盒药膏来扔给她:“擦上消肿。”

    钱如意很是憋屈的将那药膏接过,看了一眼放在一旁:“没用。我的皮肤天生不好,肿起来就要肿好几天。什么药膏都没用。”

    “你都没擦怎么知道?”周玉郎说着,将筷子一扔,起身就捉住钱如意的脸颊,拿了药膏不由分说就往她脸上擦。

    钱如意望着他:“如言疯了,你知道吗?”

    一瞬间,周玉郎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好一会儿,他将那药膏往桌子上一放,转身一言未发走了。

    钱如意看着他消失在朦胧夜色中的背影,低低叹息了一声。这人实在是太过刚愎自用了。他不该将他放在这屋子里的人,告诉钱如意的。

    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养。钱如意好巧不巧就是那个不可养的小女子。

    周正晚上果然没有回来,不过,钱如意也不想看见他就是了。她乐得自己一个人清净,可是,心里又十分的明白,这般的清净下去,只怕要坏事。

    她好好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脸上的红肿消散了不少。可是却清晰的显出两块手指捏出的淤青来。

    周正一大早过来,看见的便是垂眉的娇俏美人儿,楚楚可怜的样子。一瞬间,他的心都要融化了。但是,下一刻就看见钱如意脸上的两团淤青,周正那颗刚刚还春风得意的心,顿时便怒火升腾,几步跨到钱如意面前:“谁干的?”

    钱如意其实早就发觉他来了,只不过这会儿装作忽然被惊起的样子,惊恐的将身急缩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又似乎发现是周正,她顿时泪如涌泉,悲鸣一声:“侯爷……”一头扎进周正的怀中:“你带我走吧。我不要住在这里了。我害怕。”

    周正压着胸中的怒火:“你且和我说说怎么回事?”

    钱如意哭着摇头:“求您,不要问。若是真的要我说时,不如将我一刀两断,我心里还好受些。”

    周正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刁氏。话说刁氏已经被钱如意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演技给惊诧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原来钱如意还是个演技派。这会儿被周正一吼,刁氏才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上:“昨儿世子也来过。”

    周正一腔怒火,顿时被冰封起来。他的儿子来撩拨他的女人,这是家丑。关键是,他将钱如意从周玉郎那里带来的。这本身就是家丑了。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说,不能辫,就算生气,只要还顾及颜面,就只能往肚子里吞。

    周玉郎大约也是掐准了周正这一点儿,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因为,周正身上背负的,是周家的门面。一家之荣辱,贯穿于周正一生。他最在乎的,莫过于此。

    他没有办法因为周玉郎来撩拨钱如意发怒,不代表他就是个只能任凭人揉搓。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做到如今的三军统帅。几乎是陡然间,周正浑身就蒸腾起无边的杀气,惊的一旁的刁氏,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爬在地上不敢抬头。

    “来人呐。”周正怒吼一声。

    “在。”两名侍卫赫然出现在门口。

    周正怒道:“一干奴仆,吃里扒外,视自己主子于危难而不顾。要她们何用?统统拉出去。”

    刁氏闻言,顿时吓得屁股尿流,一把抓住钱如意的腿:“娘子救命啊。奴婢对您的忠心可是日月可鉴。”又恳求周正:“侯爷,饶命。”

    周正怒骂道:“你个夯货,还不快滚起来。我又没有要将你拉走。”

    刁氏忽然想起什么:“还有一个人,也不能拉走啊。那可是娘子的亲娘。”

    周正一怔,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原本想要寻个机会,去向夫人求个恩典的。所以,还没有来得及和您说。”

    周正不解道:“怎么你的母亲也被卖掉了么?”

    钱如意看着他,摇了摇头:“难道在侯爷心目中,我们家就是那样唯利是图,连亲人情义都不顾的人家么?”

    周正忽然想起什么:“是了。当年原本就是个误会,你求我赎出来的女孩子也不是你的家人。不过,你母亲怎么会到了夫人身边,并且卖身为奴。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钱如意点头:“我弟弟小九,被父母宠爱坏了。为了几句纷争,少不更事,竟然为了报复我,烧了经略司的马棚,被当时的经略使卫善卫大人的侍卫当场给击毙了。卫大人要追究罪责,我的父母害怕起来,便离家逃走。这一去就是很多年。音信全无。就连我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偶遇我的母亲。不过还好,夫人仁善,宽宥下人。我母亲并没有受什么苦。

    因此,我心里对夫人十分的感激。”

    周正道:“你是个贤良淑德之人。”转头让刁氏去请葛六女。

    钱如意连忙阻止:“我母亲向来胆小,要是被她知道侯爷传唤她,不知心中如何惊惧呢。况且,我如今的身份,她要是来了。侯爷当如何自处?”

    周正闻言,颇有几分愧疚之意:“委屈你了。只是如今时机不成熟。不过也不着急,有我在,那名分只是迟早的事情。只是,毕竟是你的母亲,再在家里作个使唤的佣人,到底是不合适。你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钱如意如实道:“我已经问过我娘了。她说她情愿回家乡去。我家里还有个哥哥,我娘回去也不愁人照顾。只是,我如今出不得门,自来府中也没有什么贡献,有些不好向夫人开口。”

    周正道:“你这样说,就该打。我是做什么的?难道在你心目中,我还不如夫人扛事么?”

    “不是那么说。夫人是夫人,侯爷是侯爷。我这样想,也是崇敬夫人女中豪杰的意思。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子,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尊敬才对。我娘是她屋里出来的,如果越过夫人,来求侯爷,实在是太不恭敬了些。”

    周正道:“还是在你心里,我说话的分量不如夫人罢了。”他顿了顿:“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全在我身上。我稍后就让人消了你母亲的奴籍,派个车马送她来人家回乡。你也不用对夫人心存歉疚,只管好好的将养身子就行。”

    “这样恐怕不好。侯爷未免太过主断了些,毕竟,您是夫人抚养长大的,虽为夫妻,可在我看来,你们实则比如母子一般。”

    周正显然不愿意听这话,摆手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你不必多言。”

    那些侍卫便各自去行动起来。有的去将那些个仆婢押解起来,有的去安排马车,准备送葛六女回乡。

    正在乱成一团,忽见周夫人带着人气势汹汹而来。人还没有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住手。”

    钱如意心头一颤,心知必定有一处好戏可看,瑟瑟的向周正怀里缩了缩。在这种威武的男子面前,只要做好一个柔弱小女子的样子,就足够了。其余一概不用操行。

    只见周夫人仿佛一阵旋风般冲进屋里,一眼看见搂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周夫人白馥馥的脸上顿时就像开了染房铺子,青紫蓝白,煞是好看。

    周正却只当没看见:“夫人来的正好,我正说有事和你说。这下倒是省了人去通报。”

    周夫人冷冷的望着他:“正儿如今大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这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将我送给你的人,全部充入军中?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如今毫无用处,连给你送两个使唤的人,都不能了么?”

    周正只做不闻,一径道:“葛妈妈如今年纪大了,想要落叶归根,正好她的家乡就在我的辖地之内,我也乐得成人之美。夫人就将她的身契还了她,替她消了奴籍吧。”

    周夫人对于周正的这般态度,早就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他道:“我和你说话呢,你难道没有听见么?”

    周正豁然大怒:“夫人,我也和你说话呢?你听见了么?”

    “你……”话说周夫人不过是个妇人,骤然看见周正的气势还是有些暗自心惊的。这妇人也真是个人物,能屈能伸,瞬间就转换了语气,望着周正满目的痛心:“正儿,你因何成了这般?”

    周正望着周夫人:“夫人,我早说过,你的恩德我永世不敢相忘,也不敢相悖。可是……”他的声音陡然一提:“夫人,世子今年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又何况我这个做人父亲的人呢?”

    缩在周正怀里的钱如意,并不明白,周正为什么忽然提起周玉郎。却清清楚楚看见周夫人一瞬间有些慌乱的神色。她的语气也由此黯淡了很多:“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周正望着周夫人:“夫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透彻才好。要是说破了,终会伤了彼此的情谊。”

    周夫人道:“我听不懂。”

    周正指了指外头那几个被押起来的仆婢:“夫人今天既然来了,这些人你就依旧带回去吧。从哪里来的还望夫人送回哪里去。不要再让我在府里看见。再有,世子的差事在西南地,夫人要是再看见他,让他早日回去。擅离职守,可是大罪。到时候被朝廷知道,恐怕我也保不住他。”

    周夫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周正冷哼一声:“只怕他心里有你这个母亲,却未必有我这个父亲。夫人呐,您可莫要糊涂了。世子虽然也是姓周的,可他姓的可不是这北定候府的周。”

    周夫人失色道:“你竟然怀疑他不是你周家的子孙么?”

    周正摇头:“正因为他是,我才让夫人劝他尽早回西南地去。”言下之意,周玉郎要不是他的儿子,他早就不客气了。

    周夫人道:“我要是不呢?”

    周正看向周夫人,眸中忽然流出一丝悲伤:“夫人呐。不是我看不起你这个儿子。你儿子想要取我而代之,还太生嫩了些。所以,请夫人三思。”

    这句话说着,满是伤感悲凉,钱如意心头一动,忽然有些明白周正为什么忽然说起周玉郎了。

    周正和周夫人之间的关系,虽为夫妻可是胜似母子。换成周夫人看待周正,多半也是这种感情的多。不见周夫人总是直呼周正的小名么,而且说起来话来颐指气使,俨然一副将自己置于长者之位的意思。

    换言之,周正和周玉郎虽为父子,可在周夫人那里,安知不是都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呢。

    自古父母不偏心的少。

    周正的处境更加不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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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