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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7、凭什么

    从周夫人那里算起,周正虽然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是她的丈夫,但是却不是她生的。那丈夫的名号更像是个笑话。说到底,周夫人在周正面前,那就是个后妈。没有周玉郎这个亲生儿子的时候,自然是收养的孩子亲。

    可是,一旦有了亲生的孩子,那养子自然就退居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如今两人话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夫人也不傻,自是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真的就伤感情了。俗话说的好,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要真的到了说明白,论清楚,谁也不给谁留面子的时候。那恩情也就是一瓢水,一舀就干了。什么用都不顶。

    因此,周夫人便垂下了眼睑,可还是忍不住想替自己的儿子分辨几句:“玉儿也是一片孝心……”

    看见了不,这个周夫人称呼自己的丈夫和儿子,语气和叫法都一模一样。

    周正显然不想听她多说什么,抬起手来,制止她再说下去:“夫人,你以为我这些年在边关的时光,是虚度的么?”周正的意思很明显,你不用来忽悠我,我能有如今这般的功绩,不是个随便就能被人忽悠了的主。

    周夫人这时候,估计心都是拔凉,拔凉的。钱如意旁观者看得清楚,这女人有几分智慧,也有几分手段,也许还有几分野心。只可惜,控制欲太强。这个时候的周正,显然是一个会被她轻易掌控的主。认清现实什么时候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但是,你要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是不可能的。既然她不认为她想要掌控周正有错。那现在这件事里就一定是别人错了。周正吗?

    周正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否定周正就是否定自己。这种事周夫人自然不会做。

    那还能是谁的错?

    周夫人的目光恶狠狠的看向了钱如意:“红颜祸水。”

    看见了吗,世间多少婆媳矛盾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钱如意这个锅背得还真不冤。要没有她横亘在周正和周玉郎之间,说不得人家现在还是父子、夫妻同心同德,同心协力呢。

    就因为中间多了个钱如意,才闹得父子离心离德,连带着夫妻也似乎要反目成仇了。

    只是,那怕是周夫人这会儿吃了钱如意的心都有,当着周正的面也是奈何她不得。

    周夫人正要带着她的人走,忽然发现少了一个。因此有转回来问:“葛氏呢?”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暗呼:要糟。

    眼前这般情景,要是让周夫人知道了葛六女是自己的亲娘,想要将葛六女安然无恙的送回去,估计有点儿麻烦。

    却听周正道:“正要和你说这件事。葛……”他本想随着周夫人一样的称呼葛六女为葛氏,可是顾及到钱如意,硬生生的改变了称呼:“葛妈是我救命恩人的亲戚。如今恰巧遇到,我准备将她送归故里。劳烦夫人将她的身契拿来,回头我着人去帮她消了奴籍。”

    周夫人一怔,看着周正的眼神才渐渐的和缓了下来:“你曾经落难么?”

    这话说的,周正当年带着一帮叫花子兵来打仗,用脚后跟想也应该知道,他今天还能站在这里,那是经过了九生九死,非天大的福分不能行的。合着周夫人以为周正有今天的成就,是大风吹来的。

    周正显然不想和她多说什么,只是含糊的点了点头。

    周夫人道:“怎不见你和我说?”

    这不废话吗?京城距离这里万儿八千里。和她说定个屁用。

    周正却被周夫人眼里些微的关怀给感动了,略垂下眼睑,连语气也跟着软和下来:“彼时忙乱,过后再提起,也没什么意思了。”

    周夫人道:“即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该好好的报答才对。”

    周正道:“夫人不用为此费心。葛妈的心愿便是回乡去好好的养老,我已经答应了。其余不用再节外生枝。”

    周夫人见周正的态度坚决,也不好在这这种小事上,非要固执己见。因此便道:“既如此,你看着办就好。拿身契,我这就让人送过来。”说完,带着她的那几个人走了。“

    钱如意轻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以为夫人必定不能答应,轻易将我娘送走的。”

    周正道:“有我在,你不必多虑。”

    话虽如此,可钱如意心里却十分的清楚,周正刚才选择含糊其词,其实也是为了避免周夫人知道了真相,节外生枝。这个男人心思细腻,洞察秋毫,当真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人物。

    但是,很可惜的是,他也逃不过一个英雄难过美人关。

    钱如意想起什么来,问道:“侯爷今日不去关上么?”

    周正道:“你怎么总问这个?”

    “有吗?”确实,钱如意连自己都未曾察觉,自己总是问这个:“我是怕,因为我耽误了侯爷的大事,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其实,她是讨厌和周正待在一起。恨不得将他轰走,自己好落个清净。

    周中拥着她:“总也没有时间好好陪着你,这两日关上无事,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钱如意看向他:“多少英雄豪杰,毁于妇人之手。侯爷要是真心为我考虑,才更要勤勉。不然只怕我就算死了,也要背负千古骂名。”

    周正眸色渐深:“如意,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玲珑剔透的女子?”

    钱如意脸上露出酸涩之意:“我纵有万般好,无如不在侯爷心中,也是白费。”

    周正道:“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钱如意抬眸:“你知道我在迷踪荡里,等了你多少年么?”

    周正下意识的将她拥紧:“对不起。”

    钱如意挣扎了一下:“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

    “那你要我怎样?”

    “我要你……”钱如意实在说出底下那恶心的话,只好将话头打住,转而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好。”周正的声音温柔的仿佛能滴下水来。这副情景要是让玉匣关的将士看见,怕不是要惊掉下巴。

    刁氏从外头进来:“娘子,葛妈妈要走了,问您怎么不去送送她。”

    周正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想起葛六女对她那些冷言冷语,心里就十分的不是滋味,更何况如今当着周正的面,万一葛六女又说出什么话来,对钱如意如今要做的事,百害而无一利。因此,钱如意道:“还是不去送了吧。你替我拜托送她的人,路上多费心。”

    周正诧异道:“你为什么不去送一送呢?”

    钱如意脸上无处无奈的神情:“侯爷才说,我娘是你一个救命恩人的亲戚。我要去送,又算怎么回事?还是不去了吧。日后,但凡我还活着,我们母女相见的时候还多着呢。”

    周正低叱了一声:“又胡说八道。”转而吩咐刁氏自去相送。又问了盘缠可带足了没有。刁氏一一回答了。这才走了。

    周正这才转而向钱如意道:“以后切莫再说那泄气的话。我也不瞒你,我这半生,过命之交不胜枚举,但红粉知己却只你一人。

    你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在这世上该多孤单。”

    钱如意顿时笑了:“侯爷才是乱说一气呢?您想要什么样知情知趣的女子没有呢?是我赖着您罢了。”

    周正看向她:“若是我告诉你,陆子峰没死,你会怎样?”

    钱如意浑身一僵,许久无语。

    周正黯然道:“你心里其实还是在乎他多一些对不对?”

    钱如意只觉得脸上凉凉的,痒痒的,抬手一摸,竟然摸到一片泪水。原来不知何时,她已泪流满面。

    周正又道:“倘若我死了,你会不会这样?”

    钱如意仓惶的起身,背转身去:“不知道。”

    周正坐在原地,望着她忽然萧索下来的背影,心里同样不是滋味:“我原本不想问你这个问题的。可是……”陆子峰这些天,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周正要是能静下心那就奇了怪了。毕竟他是夺人妻子那一方,心里虚啊。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沉寂,空气都分外的沉重起来。

    周正道:“如果,陆子峰来接你,你会跟着他走对不对?”

    钱如意摇了摇头。她虽然心如刀割,却越痛越清醒:“他不会再要我了。”

    周正忽然捏紧了拳头,一股无名之火陡然升起:“他不要你?”似乎,钱如意那句话,让他受到了天大的羞辱一般。

    钱如意转回身,直直的望着他,点了点头:“他不会再要我了。”

    周正一瞬间怒不可遏,一拳将身旁的矮几砸了稀碎:“凭什么?”

    钱如意没有解释,因为这种事根本就不用解释,是个成年人就知道为什么,她只是楚楚可怜的望着周正:“如果连侯爷也不要我的话,我也只有一死了。”

    周正瞪眼看着钱如意,心中无比的纠结复杂。许久道:“你歇着吧。”风一般的走了。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的钱如意才发觉出自己做了什么。她把周正赶走了。

    周正身为三军主帅,手握雄兵,自然有他的骄傲。钱如意用陆子峰,成功的将周正的骄傲打的稀巴烂。同样都是男人,陆子峰不会要失贞的妻子,而周正却像是上赶着捡破烂的。

    虽然,他在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承认钱如意是破烂。可事实摆在眼前。在时人的眼中,钱如意就是一个不贞的女子。她先是嫁了陆子峰,又跟过周玉郎,最后才到了周正这里。

    这也还罢了,关键周正还将她当作珍宝一般的疼爱。

    要是嫌弃钱如意的人是别人还罢了,可偏偏是陆子峰。

    钱如意不知道现在外头的时局,周正可是十分清楚的。陆子峰现在对他步步紧逼,可恶的很。而他现在却还不能轻举妄动。因为他在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他相信这个机会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到来。到时候,他大事可成。

    那个机会就是老皇帝咽气。

    老皇帝一天不死,他一天不能动武。因为师出无名。

    可是,让他和陆子峰一介酸儒虚与委蛇,他憋屈。

    钱如意本来以为周正走了,忽然看见他又转了回来,而且面色阴沉,暗呼不妙。果然,周正径直向她扑来。

    钱如意本能的想要反抗,但是理智又将她的手脚及时刹住。她之所以还活着,是有目的的。

    而周正此刻已经是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等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时候,钱如意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悔愧之感顿时又将周正笼罩:“对不起……”

    钱如意这会儿,其实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她不能有一丝的显露,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扯起一个笑容道:“我心甘情愿。”

    周正顿时便觉得无法面对这个玲珑剔透的小女子。他心里清楚,走到今天,钱如意毫无错处。他将别人的错误,乃至自己的错误归咎于这个曾经苦苦等候了自己十年的小女子,将她伤的体无完肤,实在是懦夫的行径。

    他想到这里,仓惶的起身,转头夺门而出。不,应该是夺门而逃。他无法令自己再坦然的面对钱如意。

    钱如意在他离开的那一霎那,便坚持不住,晕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刁氏依靠着床柱,坐在那里打瞌睡。察觉到钱如意醒了,转头道:“娘子,你睡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钱如意点头。人是铁,饭是钢,就算不想吃,只要还得活着,就得吃。

    刁氏将热着的饭菜端出来。钱如意吃了一碗,这才问道:“侯爷呢?”她得抓住周正才行,不然自己这般不堪,所为何来?

    刁氏摇头:“不知道。听说往关上去了。前几日就听说侯爷的心情不好,这两日才看着高兴了些。谁知忽而又发怒起来。”

    钱如意道:“你明日多去打听着些。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看如今的样子,大夫人是不喜欢的我的,倘若咱们失了侯爷的心,也就不用活了。”

    刁氏忧愁道:“谁说不是。白天还好好的,也不知怎么得侯爷就恼了。他老人家的心,果然和传说中一样不可测。”

    钱如意嘱咐:“以后这话,千万不要再说了。咱们凭什么啊,还不是全凭侯爷么?要是这话让人听见了,不等侯爷怎样,不缺的人来收拾咱们。”

    刁氏点头。

    周正之后一连好几天没来。不单是没来钱如意这里,而是压根儿就没回长水县。

288、你自己清楚

    刁氏比钱如意还担心呢,日日去外头打听。这才知道,打仗了。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股悍匪,夜袭了玉匣关。虽然周正带人将那悍匪打得落花流水,可是再不敢掉以轻心。因此在关上好几天没有回来。

    钱如意心里七上八下,别人或许不知道关内悍匪的真身,钱如意却是心里明白的。玉匣关驻扎这三十万大军,什么样的悍匪能在关内存活,分明就是官匪一家。可是,这悍匪竟然打起玉匣关来,这是为了什么?难道玉匣关内起了内讧?

    “世子爷留步。”刁氏惊慌的声音忽然在外头响起。

    钱如意浑身一凌,就见周玉郎大踏步从外头进来。刁氏苦苦阻挡,却被他一手挥开。

    钱如意惊的向后急退:“你要干什么?”

    周玉郎恶狠狠的盯着钱如意,咬牙道:“夺我女人,还想将我踢出局外,可是打得好算盘。”

    “什么?”钱如意惊恐的向后退。

    周玉郎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就将她捉到近前:“我不好过,谁都别想好过。”说完,饿狼一样向着钱如意的颈间咬去。

    钱如意奋力挣扎:“你这个畜生……”

    周玉郎那里管那些,他既然敢公然闯进来,就证明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豁出去了。

    刁氏吓得:“我去找人……”

    “不能去。”钱如意看向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世子来了我这里么?”

    刁氏急道:“那怎么办?”

    如今,周正的院子里只有刁氏一个婆子,并两个小丫头。外头的都是侍卫。周玉郎能大刺刺的走进来,那些侍卫也便形同虚设了,至少对于保护钱如意来说,形同虚设。

    毕竟,一个无名无份的女子而已,哪个将士肯用心的保护?只怕在心里,巴不得钱如意这样的女人,早死早超生,免得耽误了他们侯爷的前程。

    刁氏无助的哭起来:“这怎么行啊……”

    钱如意道:“你不要哭,去守着门,更不要被人发现……”

    刁氏已经哭倒,跪在地上连连向周玉郎磕头:“世子啊,求求您,饶了我们娘子吧……”

    周玉郎哪里肯听她求告。早已将钱如意放翻在桌子上。

    钱如意死死望着刁氏:“快去。你我的命,如今都在你一人了。”

    刁氏回过神来,忙忙的跑到外头去守门。

    钱如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昏迷过去的。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门大敞着,阳光照耀进来,将一切都照耀的十分明亮。

    她挣扎着爬起身。刁氏连忙走过来扶她:“娘子,你还好吧?”

    钱如意摇了摇头:“没事。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

    刁氏道:“没有。”

    钱如意又嘱咐她:“世子来过的事,千万不能说。要是被人知道,咱们两个的命就到头了。”

    刁氏点头:“奴婢知道。”

    钱如意吃了些东西,身上才渐渐恢复了些力气。

    刁氏忽然道:“有一件事。”

    钱如意抬头望向她。

    刁氏道:“我也是才想起来。侯爷要在府上设庆功宴,说是要为这次剿匪得力的将士们庆功。奴婢觉得和咱们没什么关系,因此没有放在心上,一时忘记了。”

    钱如意应了一声,也想不出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嫂子,你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总不出门,也该活动、活动筋骨。”

    刁氏点头。

    两人才说要出去,就见周正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钱如意弱不禁风的样子,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钱如意向他行礼:“民妇参见侯爷。”说完之后,她便想要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她自幼养成的臭毛病,心里存着气,讲话就要诛心。她十分清楚周正忌惮什么,偏偏提什么民妇的字眼来。

    实在是,她巴不得现在把这父子二人都杀了,剁碎成泥才好。实在是憋不住就说溜嘴了。

    果然,周正原本皱起的眉头,顿时杀气显现。一把将钱如意提起便走。没错,是提起。钱如意的身材比较矮小,娇小玲珑那种。

    周正和周玉郎一样,都是长身玉立那种男人,而且,周正比起周玉郎还要更雄健几分。因为他常年打仗啊。所以,提起个钱如意,就跟提着个小鸡子一样。

    刁氏见状,肝胆俱裂,却不敢出声。只能默默的推出去,替二人将房门关闭。

    钱如意此刻,浑身上下新伤摞着旧伤,已经分不清楚哪里痛了。反正这烂命一条,她早已豁出去了。全然不惧。

    周正起身之时,冷冷扔下一句话:“明日我要在府中摆庆功宴,介时你打扮一下,席间待客。”

    钱如意脑袋轰的一声,但下一刻还是点头:“好。”

    周正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令婢妾席间待客是大户人家很正常的一件事。妾通买卖,随意送人、买卖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何况钱如意如今连个名分都没有,在周正身边什么都算不上的一个女人呢?

    钱如意后知后觉,原来周正也和陆子峰一样,十分介意她的过去的。她自落入周玉郎之手,便知道自己和周玉郎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想一想,周正虽然收她在身边,却并不给她名分,只怕也是因为嫌弃她不贞之故。

    这件事说起来似乎很可笑,明明钱如意是被逼迫的,全部的错误都不在她,可是,偏偏被嫌弃的人却是她。但事实就是如此,生为女子,大约就是钱如意这一辈子的悲哀,也是世间许许多多女子的悲哀。

    周正大约没想到钱如意会回答的这样干脆,眼中顿时露出鄙夷之色:“原来你也是个贱人。”

    钱如意正色道:“我如今,全凭依赖侯爷而生。只要侯爷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她的话十分的卑微,但是她实在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因此在周正看来,她的卑微之下掩盖着无比的决绝孤傲。反而映衬的周正,自惭形秽。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你说,陆子峰要是看到你在宴席上出现,会是什么心情?”

    钱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陆子峰?”但是,下一刻她的心忽然就放下了。周正想要以这种方式来羞辱,折磨陆子峰,是不是说明,外头的局势,陆子峰其实已经占据了上风,周正无可奈何了,才会在女人身上打主意?

    想到这个,钱如意忽然有些想要笑起来。

    周正正盯着她的脸看,自然将她的表情看的十分清楚,顿时勃然大怒:“你这个贱人,巴不得见到他是不是?”

    ……

    忽听外头传来刁氏的声音:“夫人,不能进去啊。侯爷在里头。”

    下一刻,房门被从外头打开,周夫人带人出现在门口。看见屋内情景,却并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冷笑一声:“侯爷倒是好兴致。”

    周正毫不示弱:“夫人要是喜欢,尽管观看。顺便让夫人鉴赏一下,爷令女人死去活来,蚀骨**的力气和手段。”

    周夫人顿时变色,厉喝一声:“周正。”实在是周正太过不要脸了。

    周正却并不理会她。

    周夫人气的,奔过来便想要伸手拉他。

    周正望着她:“夫人难道还想参战么?可惜,夫人年纪太大了。”

    周夫人已经被气的浑身哆嗦,指着周正的鼻子:“我的玉儿呢,你将我的玉儿怎么了?”她的样子,仿佛疯癫了一般,气急败坏,连五官都似乎扭曲了。

    周正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一个孽子,又有什么要紧。没有了他,难道我周家还会断子绝孙么?”

    “你……”周夫人彻底被打击崩溃了,伸出双手,对着周正就是一顿挠:“你还我儿,那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下得去手。你把他还给我。”

    周正一把捉住周夫人的手,冷声道:“夫人,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干出来的好事,你自己不清楚么?我如今概不追究,还不够给你面子么?你还要怎样?”

    “你给我面子?”周夫人青白着脸色:“我要那面子做什么?我只要我的儿子。”

    周正一把将她甩开:“去九泉之下,见你的儿子吧。”

    “你杀了他?”周夫人整个怔住,忽然发了疯一般从地上挣起,再次扑向周正:“我杀了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我儿子,你还我的玉儿……”

    周正一脚将她踹到在地:“夫人,我感念你的恩情,奉你为母,一向恭敬有加。你却为了那孽子,母子们联起手来想要我的命。

    我不杀你,已经仁至义尽。劝你好自为之。”

    周夫人大惊失色,瘫在地上:“你说什么?玉儿做了什么?”

    周正道:“他联合外人,要杀我,杀他的亲生父亲。”

    “不……不可能……”

    “夫人。”周正冷笑:“你就别装了。这其中大约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吧。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胆小如鼠,只知道趴在你怀里哭的那个孩子吗?”

    他说到这里,语气下意识的软了下来。披衣起身,伸手去地上扶周夫人:“夫人呐,你好好的做你的候府夫人,要是闷了就散散步,要是不闷就在屋里待着,颐养天年罢了。我也必定不会让你失望。”

    周夫人望着他,忽然嚎啕大哭:“正儿啊,玉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他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么能杀他?怎么能杀他?”说着,挥起拳头,用力的捶打周正。

    周正任凭她打:“夫人,这不能怪我。战场无父子,军中无手足啊。是你把他教错了,你是害了他啊。”

    周夫人哭道:“正儿啊,你的心怎么那么狠……”

    “不狠不足以立。夫人呐,我当年出京只带着几千叫花子兵,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不狠如何能活到现在?”

    周夫人语塞,只是呜呜的恸哭不已。

    周正让人将她送回去。

    钱如意惊愕道:“你真的将周玉郎杀了么?”

    “怎么?你还舍不得了?是不是他年轻,比我厉害些,让你欲罢不能?”

    钱如意叹息:“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不过一个残花败柳般的女人,又算得什么?”

    周正冷哼一声:“还算你有自知之明。”说完,整理好衣服,正要走,又转头道:“一会儿会有人给你送衣服来,教你一些宴席上该做的事。你好生学着就是。要是宴席上出了什么纰漏,别怪我不讲情面。”

    “谢侯爷夸奖,如意自知卑贱,在侯爷面前并无什么情面。侯爷但有吩咐,未有不从也就是了。”她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破嘴,越发的管不住了。她只应一声不就完了,东拉西扯做什么。

    周正显然被她这话噎了一下。不过,可能是周夫人刚刚那一闹,也闹得他无了心绪。因此只是瞪了钱如意一眼,就转身走了。

    周正前脚走了,后脚就进来一个身段妖娆的妇人,那眉眼间浓浓的风尘气息,只要不傻都能看出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来历。钱如意做梦也没想到,周正说的那个给她送衣服和教她规矩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位。

    但是,下一刻她就明白过来了。周正大约是奈何不了陆子峰,因此才竭尽所能的折辱于她。因为,只要她和陆子峰还是夫妻,折辱她就如同打陆子峰的耳刮子一样。甚至,比打他耳刮子还要入木三分。

    那妇人走进来的时候,钱如意还躺在床上。那妇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啧啧道:“怪不得请老娘来呢,果然是个小美人儿。

    瞧着脸蛋儿嫩的。”她说着伸手在钱如意脸上摸了一把:“要是在我们醉春楼,那我可就发大财了。”

    钱如意冷笑:“你要是敢要我,擎等着陪本儿吧。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我自幼身娇体弱,一个不小心就死了。你可要考虑清楚。”

    那妇人将眼皮儿一翻:“能喘气儿就行。”说完,嘻嘻一笑,一副看能奈何的样子。

    钱如意道:“那你的要求挺低啊。怪不得发不了财呢。”

    那妇人一噎:“你得瑟什么?以为爬上贵人的床就飞上枝头成凤凰了?还不是爷们儿股掌只见的玩意儿?”说完,将手里的衣裳往钱如意身上一扔:“赶紧穿,老娘忙得很,可没工夫跟你耗。”

    钱如意也不想光溜溜被人观瞻啊。因此爬起身来,将那衣服往身上套。

    那衣服除了鲜艳一些,长大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289、红颜祸水

    那妇人瞟了她一眼,眼神微微一迷:“没看出来,黄豆大的一个人儿,还是个能压得住衣裳的。等卖你的时候,我要定你了。我也不指着你接客,就往门口放个台子,把你往上头一放。保管关内八百里的男人,都被你那一身骚味儿给招来。”

    钱如意翻了她一个白眼儿,将蔑视发挥到淋漓尽致。

    那妇人顿时抚掌大笑,以为自己得意:“瞧这眼皮儿翻的,忒是俊俏。”

    钱如意道:“你今天来,是专程陪我拌嘴的么?”

    那妇人这才想起正经差事来:“哎呀,一看见你我就把正事给忘了。实在是你这丫头太过有趣,很是合我的胃口。罢了,罢了。

    等卖你的时候,我也不要你去门口揽客了,到时候就收你做个干闺女,将来等我死了,就把醉春楼给你。到了那时,咱们醉春楼一定会成为关内第一大窑子。”

    钱如意闻言,简直哭笑不得:“你的志气还挺高。”

    “那是,不要小瞧咱们做表字的。这表字要是做得好,那可也了不起的很呢。你没听说过《秦淮八艳》吧?那才是咱们窑姐儿该有的样子。”

    “哦。”钱如意淡淡的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秦淮八艳》的?那不是在京城传说的么?什么时候传到这里了?”

    “呦,看不出啊。你还是个见过识广的。莫非你原来也是和咱们一个行当的?”

    “呸,你娘才是和你一个行当的。”钱如意啐了她一口。

    那妇人顿时笑起来:“真让你说着了。我这窑姐儿确实是家传的。”

    这般恬不知耻的境界,钱如意自愧弗如。

    那妇人接着道:“要说那《秦淮八艳》的典故,出处是哪里,我是不知道的。不过,你要想听的时候,等你到了咱们家的时候。

    你娘我带你去金山县勾栏市坊听去。我还打算着,什么时候空了,去那里也开个窑子去。我也不用咱们关内的女孩子,就去那夏侯墓,买上几十个胡娘,开个异域风情的窑子。”

    钱如意意外道:“你说什么?”这妇人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每一个地名她也熟知。偏偏组合在一起,钱如意就有些意外的很了。什么时候,金山小县,这样的出名了?

    “呦,你还不知道呢?”那妇人说着,压低了嗓音,凑到钱如意耳边道:“那金山县经略司的陆大人,传说有仙人护佑的,可是了不得的很。传说他上能通天,下能入地,就连那面目都能随意变幻。以前,谁知道金山县是什么地方啊。这才一年不到,你再问问,看看关内还有不知道金山县的人没有?”

    钱如意心中悲喜掺半:“果然如同你说的这样么?”

    那妇人的神情越发的兴奋,眼眸中都是亮晶晶的:“千真万确的。”说完见钱如意表情复杂:“你还不信怎么地?等你到了咱们家,为娘我带你去看。”她三句话不离为娘,越说越顺嘴了。

    钱如意不解道:“你怎么就笃定了我一定会被卖掉呢?”

    那妇人笑道:“妮子,你太生嫩了些。我实话和你说了吧。但凡被送上宴席的女人,从来没有还被男人留下的。你这副模样,将来不管到了谁家,都是会被主母忌惮的。蝼蚁尚且贪生,你最后要想活着,也只好和我归于一处。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钱如意心头一片的冰凉:“我还真的不敢。万一把你得罪了,日后你须要指教我。我可受不了。”不是她自贱,而是此时她只觉得自己此行多半快要达成目的了。她已然是无颜再回家乡,倘有余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流落何方。

    那妇人伸手将她搂住:“哎呀我的心肝儿。你放心,就冲你和我这样的投缘,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望着你,一旦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第一时间赶过去,把你买出来。”

    钱如意竟然被这个妇人打动:“那就多谢了。只是……”钱如意既然被她感动,顿时便有些替她担忧:“你见谁都这样直言不讳么?”

    妇人笑道:“哪有?我又不是傻子。”

    钱如意道:“那你是听到什么关于我的风言风语了么?因此才敢一见我就对我说这些?”

    妇人道:“风言风语倒不至于。只是我那里人多嘴杂,不小心听到一些罢了。等你以后到了咱们家里的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钱如意见她忽然收住话头,知道她这种人,但凡碍着事儿的,必然是不会多说的。因此也就不再询问。

    那妇人搂着钱如意:“你会唱曲儿吗?”

    钱如意笑道:“看家的本领。”

    那妇人越发的满意:“看来我必是要赚了的。”因此又问道:“你会跳舞么?”

    钱如意摇头:“别说跳舞,紧走两步都喘成牛。”

    “哈哈哈……”那妇人大笑:“你这丫头,讲话倒是有趣。就凭这个,也不怕没饭吃的。罢了,多得我也不问了。我只交代你两句宴席上的规矩。”

    钱如意点头。

    妇人将宴席上主客的位置,以及尊卑和钱如意说了一遍。又嘱咐道:“你要是不想招咸猪手,就不要向前凑。宴席上定然会有很多想要借机上位的女孩子,你往后靠一靠,她们正巴不得呢。没有人生来就甘心做继女、奴婢的,总要折腾一下才死心对不对?你就将机会让给他们好了。”

    钱如意道:“多谢提点。”

    妇人笑道:“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么。换了别人,我才不告诉她呢。由着她们争抢着去,我还多一段饭后磕牙的笑话来讲。”

    钱如意道:“你倒是活得通透。”

    妇人摆手道:“哎呀,没有人是天生就看得开的。我也是三灾八难走过来,认命罢了。我说这么多呢,其实还有一个意思,丫头啊,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个世界所有的苦难都让咱们女人尝了,凭什么咱们要死。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能活下去,就一定要活下去。就算山穷水尽了,你想想我。我接着你。”

    钱如意忽然就觉得有些异样。但是,下一刻那妇人摆手道:“罢了,不说了。”又恢复了一脸笑意的样子:“我在这儿也待的够久的了。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歇着。咱们女人,别人不心疼,自己心疼自己罢了。”

    钱如意点头:“慢走不送。”

    那妇人转头便走了,连头都不回的那种。

    钱如意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刁氏走过来道:“娘子,您真的……”她不忍说下去:“那奴婢可怎么办?”

    钱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叹一声:“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到了那时,你必然有你的归宿,而我也有我自己的前路。只愿咱们各自安好,也不枉主仆一场了。”

    刁氏道:“侯爷真的会把你卖了么?”

    钱如意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送人也说不定。情爱这种东西,连我都不信。想来我在侯爷心目中,不过是多年未遂的一件憾事。如今弥补了,厌倦了,剩下的便只有厌恶了。要是能全身而退,也不失一件美事。”

    刁氏有些听不懂,但似乎又觉得有些道理。

    钱如意抬起头来:“你去问问,这府里有没有什么乐器,琵琶最好。我昔日听过一段琵琶曲,也不知能不能弹得上来。左右无事,切试一试。”

    刁氏意外道:“娘子竟会弹琵琶?”

    钱如意其实从来没有弹过。就像她信口拈来的那些诗句一样,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过后恐怕连踪影都留不下一丝。不过,她都到了如今的境地,还压抑着自己做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你快去。”

    刁氏转身去了。

    过了很久才抱着一支琵琶走来:“娘子啊,府里还真有琵琶。奴婢才刚出门,正好遇见七夫人,她问奴婢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奴婢说了,七夫人便给了奴婢这支琵琶。”

    钱如意将那琵琶接过,拿在手中忽然就有了一股福临心至之感,顺手就拨了一下那琴弦,叮咚一声脆响,余音袅袅:“好琵琶。”

    刁氏在一旁侍候着,等了许久,只见钱如意只是抱着那琵琶发呆,并不弹。因此唤了她一声:“娘子。”

    钱如意回过神来。

    刁氏道:“您怎么不弹了?”

    钱如意将那琵琶放下:“明日才是宴席。”

    刁氏也不懂,闻言点头道:“那奴婢先将琵琶收在一旁。”

    钱如意点头:“我要沐浴、焚香,劳烦嫂子帮我。”

    刁氏虽然觉得今日的钱如意有些奇怪,可是她本来就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因此也并没有多想。

    钱如意沐浴更衣,焚香在案。待要向天祷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这一生,老天爷除了给了她许多亲人以外,其余诸事就没有一件顺遂的。待要骂骂苍天,觉得不妥,待要谢谢苍天,终觉不忿。因此,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子呆,也就算了。

    她细细的吃了晚饭。所谓细细的吃,就是将她那骨子里带来的矫情,毫无余地的全都展露出来。在刁氏眼里,已经十分精细的饭菜茶点,她都只捡那最精华之处吃了。将一桌子的食物,各个都吃了一口。往常,她是不会这样的。

    穷苦出身的她,令她本能的抗拒浪费粮食,往往可着一样食物吃,只取自己刚刚好能吃饱的。哪里有过像今日这般的矫情的。

    而后,她早早的洗漱了,爬上床去睡觉。总要养足了精神,明天才有力气去弹琵琶。

    她这个人,极少失眠的。这时候心中了无挂碍,更是沾枕头就着。

    周正原本没有想着再来找钱如意的。他命钱如意明日侍宴,一则羞辱陆子峰,二则倾泻自己对于周玉郎的愤恨,三则是强迫自己断了这儿女情长。

    他早已不再是那冲动的少年郎。父子反目,痛定思痛很容易就想到原因所在。他既然能走到今天,最不缺的就是狠戾。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可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了主院的外头。看见两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在院子里玩耍。周正找了找手。

    两个小丫头跑过来:“见过侯爷。”

    周正望了望上房紧闭的房门:“你家娘子今天都做了什么?”

    小丫头想了想:“没做什么。”

    周正心里顿时便不痛快起来:“没哭吗?”

    小丫头摇头。

    “也没有骂人?”

    “我们娘子从来不骂人。”

    “也没见什么人?”

    “有个大娘来过,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后来让刁妈妈去借了一支琵琶来。再后来就是沐浴更衣,望着天空发了一会儿呆。后来就是吃饭,洗漱,睡觉。真的没什么事。”

    周正追问:“刁妈借琵琶做什么?”

    小丫头摇头:“刁妈妈没说。”

    周正看看天色,吩咐两个小丫头:“夜深了,你俩也别在外头玩儿了,回房睡觉去吧。”

    看着两个小丫头离开,他有心离去,可心里终归是有些不踏实。犹豫再三还是抬脚走进了正院的大门。

    刁氏看见她,正要行礼。

    周正示意她不要出声。

    刁氏转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钱如意,垂头离去了。

    周正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看见放在桌子上的琵琶。他上前拿起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而后走到床前。

    熟睡中的钱如意宁静的仿佛一块璞玉,干净的仿佛世界上最透彻的水晶。令人很难将那些形容不贞之妇的词,用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周正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这样一个宁静美好的女子,本该被捧在手心里疼爱才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转而,周正又为自己那一瞬间的心软感到惭愧。

    他是周正,是北定候,怎可因为一个女子而丧失了志气。

    如此反反复复,思来想去,等他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在钱如意的床前,坐了一夜。若不是窗纸上的鱼肚白,将他惊醒,他还不知道要纠结到什么时候。

    “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欺我。”周正在心底感叹一声,起身便走,生恐自己一时不舍起来。

    钱如意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兀自发了一会儿愣。她虽然嗜睡,可到底是个凡人,说是心中了无挂碍,又如何就真的能做到忘情忘性,没心没肺。因此,一夜之间也是梦魂萦绕,时有惊醒。早就发现了周正在自己床边。此时察觉他走了,这才睁开眼睛。

290、两个妹妹

    她将自己简短的三十年春秋略略回顾,忽然发现自己此刻除了不知所踪的笨笨,其余无一人挂牵。

    刁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自己梳洗整齐的钱如意。

    钱如意一向不怎么装扮,今天却化了一个浓艳的妆容,穿起前一天那妇人送来的鲜艳的衣裳,还只是在那里坐着,就仿佛周身都自带光芒一般,艳丽无匹,灼灼其华。

    刁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娘……娘子……”

    钱如意回眸一笑:“我这个样子,很吓人么?”

    刁氏一个踉跄,抚住自己的胸中狂跳的心脏:“娘子要是这样出去,怕不是要被宴席上的那些人给吃掉。”

    钱如意笑道:“你这是小看我了。就算他们想要吃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钢铁铸成的牙口。”她的笑意中带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冷。

    刁氏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娘子,你还好吧?”

    “好的很,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如意,如意,我要找如意……”外头忽然传来卫如言疯疯癫癫的声音。以及春香劝戒的声音。

    钱如意抬头:“请你们奶奶进来。”

    片刻就见卫如言穿着一身彩衣,披头散发的从外头跑进来。一眼看见端坐在那里的钱如意,眸中原本癫狂的神色一怔,忽然间便红了眼眶。下一刻,她便嘻嘻笑着,跳着脚指着钱如意:“仙女,仙女……”

    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将眼泪抹去。

    钱如意心头一颤,才知道卫如言没疯。她是装的。

    她那样灵慧的女子,哪里能看不出周正和周玉郎之间的隔阂呢?可惜她人微言轻,别说没说什么,就算说了什么也没人会听。一旦周正和周玉郎反目,她和孩子便会陷入危险之中。

    周玉郎是不会顾忌她和孩子的死活的。而周正会因为她是周玉郎的妻子而忌讳于她。说不得,周夫人也会将父子反目的帐记在她头上。到了那时,孩子也还罢了,她是万万没有活路的。

    唯一能够活着,守护着她的两个孩子的办法,就是疯掉。所以,她疯了。

    可她为什么又要跑到钱如意面前来,而且是在这个时候?

    钱如意想来,只有一个可能。她那样通透的女子,必定知道钱如意这一去再也不会回来,从此天人永隔,阴阳两路。她是来送行的。

    钱如意起身,走到卫如言面前。

    卫如言依旧嘻嘻哈哈的笑着。

    钱如意伸手,将她的头按压下来,拥进自己的怀里。这样,卫如言要哭的时候,别人就看不见了。

    卫如言果然不再舞动双臂,伸出双臂回抱住钱如意,弓着腰,安静的伏在她怀里,许久道:“如意,我喜欢你。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如果你听得够仔细,一定能听出她话语间的哽咽。

    钱如意此时却一点儿泪意都没有。她笑着点头:“我知道。”

    卫如言接着道:“我一共有两个妹妹,另一个叫凝翠。她住在好远、好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孩子。那孩子啊……嘻嘻……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好。”

    卫如言接着语无伦次道:“那孩子是她偷的,不是她生的。哈哈……”

    轰然一声,钱如意犹如遭到当头一声雷击。笨笨果然和凝翠在一起。但随即,她最后的那一点儿牵挂也放下来了。笨笨跟着凝翠,凝翠必定不会令他受委屈的。毕竟,凝翠是那样的喜欢笨笨,将他当成亲生的孩子一样看待。笨笨也喜欢凝翠,自幼就跟着凝翠身后长大的。

    “你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哦。”卫如言哭着,笑着。

    这时,外头有侍卫道:“宴席开始了,侯爷请如意娘子去侍宴。”

    钱如意应了一声:“知道了。”

    低头看向卫如言:“如言啊,你看我今天漂亮不漂亮?”

    卫如言点头:“漂亮。”她不敢抬头,因为她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泪雨滂沱。

    钱如意拥着她:“我也给你化个漂亮的妆容好不好?这样咱们两个就一样漂亮了。”

    “好。”

    钱如意看向刁氏:“将我的胭脂匣子拿过来。”

    刁氏闻言,去拿了过来。钱如意将手上沾了胭脂,正要给卫如言擦,以掩盖她刚刚哭过的样子。冷不防卫如言将她手中的胭脂匣子夺去,三下五除二,将自己摸声一个大红脸,看上去红的触目惊心,仿佛鲜血横流。

    卫如言却将那胭脂匣子一扔,蹦跳着:“我也好看了,我也漂亮……”向着外头跑了。春香连忙去追赶。

    钱如意见刁氏还在一旁站着,催促她道:“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帮春香追你们家奶奶去。以后,你便替我照顾如言吧。”

    刁氏一怔:“娘子,你呢?”

    钱如意道:“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去处。带上那两个小丫头,去追如言吧。”

    刁氏还想说什么。钱如意走过桌前,抱起那琵琶:“见到七夫人的时候,告诉她,这琵琶我怕是不能还她了。”说完,将拖地的裙摆往身后一甩,踏出房门而去。

    刁氏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招呼两个小丫头:“快些跟我去追咱们家奶奶。今天府里有大宴,别让她迷迷糊糊冲撞了谁。”

    两个小丫头不疑有他,跟着刁氏就追着卫如言跑去的方向追去。

    钱如意站在大门旁边,看着三人的身影跑远,转头向来请自己的侍卫道:“劳烦将军带路。”

    那侍卫这才从惊艳之中回过神来,在前头给钱如意带路。

    大宴设在候府的花园之中。来来往往皆是兵丁将勇,并无一个女客。许多女子穿梭于这些男人们之间。也有端酒的,也有奉着果子的……

    钱如意一路由侍卫引着前行,所过之处无不引人侧目。很多人暗地里窃窃私语,猜测这怀抱琵琶的女子,是何来历。但是,因为是周正的亲卫引着,那些人之敢远观,而并不敢近前。

    走到一座新起的高台前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中年大汉,将钱如意的无路挡住:“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钱如意闪目望去,那人身穿将军服饰,显然不是一般的兵勇,正要和他说话。忽见旁边闪出一个妖娆的身影,似乎站立不稳一般,扑进那大汉怀中:“哎呀将军……小女子一时不察竟然让你跑掉了。将军莫非与小女子斗酒怕败了,才半路撤退的么?”

    钱如意看去,那妖娆的女子,原来是昨日给自己送衣服的妇人。

    那妇人向钱如意暗暗是个眼色,示意她快走。

    钱如意微微向她福身一礼,算是感谢。这才抱着琵琶,踏上了那高台的台阶。

    高台之上是一座敞亭,很是宽阔。厅中坐着的人,显然比外头那些的官阶要高很多。钱如意用目扫去,但见文武都有,还有很多穿着平民服色的人,大约是关内得乡党耆老,豪绅富宦。

    忽然她心头一颤,因为她在这一众人中,看见了朝中大员才会有的服色。她整个人都不好起来。

    如果她没有记错,玉匣关内能穿这个服色的人,以前只有经略使卫善。五品文官,在军中是不大可能有的。如今,卫善早就回了京城,还能穿这样服饰的会是谁?

    最大的可能就是陆子峰被擢升了。

    钱如意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却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所谓的做好准备,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她垂着头,甚至连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却听有人道:“你这女子,怎么进到亭里来,连头都不敢抬的?莫非丑得不能见人?”话音未落,便引来席间一阵哄堂大笑。

    钱如意不惧被人围观,却无论如何无法令自己坦然面对眼前之人。她猛然间转过身,便要逃走。却被人一把捉住:“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且抬起头来,给咱们爷们儿瞧瞧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随着话音,钱如意的两颊被一只铁钳一样的大手捏住,强硬的抬了起来。

    “嘶……”那人倒抽一口凉气,猛然松开捏着钱如意两颊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快速的倒退了两步。

    “怎么……果然很丑么?”旁边有人调笑。

    那人摇头:“不,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美人。侯爷果然慷慨。”

    “你倒是将那女人转过来给大伙儿瞧瞧。”

    那人不由分说,就要上来动手。仿佛钱如意只是一个物件而已。

    钱如意冷声道:“不劳您动手,民女自己有脚。”钱如意别无所长,唯有一副好嗓门儿。这一声清凌凌仿佛初春刚刚开化,在冰凌丛中跳跃的山泉水一般,灵动清脆,仿佛碎玉流珠。

    她知道,只要自己一出声,陆子峰必然就将自己认出来了。这样的话,她就算转过身去,他大约也不会毫无心理准备,太过震惊失了神态。

    可是,当钱如意转过身的时候,不由怔住了。在做的哪里有陆子峰。那个穿着五品袍服的,虽然也是个年轻的官员,但却不是陆子峰。

    只不过,钱如意稍稍放下的心还没有落地,又提了起来。她一个小女子,尚且能轻易的找个人来冒充陆子峰,不会是眼前这个人也是吧。

    那人大约见钱如意一直盯着他看,起身道:“这位姑娘,某姓宋,姑娘敢是认识宋某人?”

    他要不说他姓宋,钱如意还真没想起来他是谁。他这一说,钱如意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人他在京城的时候见过,彼时这人还是个小小的巡察御史。他爹钱如意就比较熟了,宋守义,宋老爷子。

    要是换在别的场景下,钱如意说不得就真的顺着话往下说了。可此情此景,她还是谁都不认识的好。毕竟,她现在的处境,谁和她认识,谁丢人。

    她向着宋书城微微蹲身一礼:“大人见笑了。民女出身穷乡僻壤,一向听闻京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却无缘得见。今日见了大人,果然气宇轩昂,于我们这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因此才失态了。还望大人海涵。”

    宋书城反问道:“你既然不认识我,又如何知道我是从京里来的?”

    钱如意一哽,胡乱道:“我听人说的。”

    宋书城还有再问,旁边已经有人不耐烦了:“宋大人,你要是和这小娘有话说的时候,回头让侯爷送给你,你领回家去,只管说个够。这会儿,大家都看着,你就算想要做点儿什么也不便宜。”

    顿时,亭中又是一阵哄笑。

    旁边有人叫道:“我看这小娘抱着个琵琶,不如让她先弹一曲来咱们听。”

    众人顿时起哄起来。

    钱如意道:“好。各位请安坐,民女这就弹来给诸位助兴。”

    “啰嗦什么,快些弹。不然别怪爷不客气。”

    钱如意瞪了他一眼。她这个人,原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的,今日又打扮的风外的美艳,这一眼甚是勾魂摄魄,那人顿时怔住,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在众人的目瞪口呆,垂涎三尺之下,钱如意坦然自若的在亭中坐下,抬素手露出皓腕,伸出芊芊柔荑,叮咚,叮咚拨弄了两下琴弦。而后闭目略作回想……

    琵琶嘛,卫如言也会弹的。

    她想了想卫如言弹琵琶时的样子,再次拨动了琴弦。不过那音调自然不敢恭维。

    众人纷纷捂耳朵:“这也太难听了。”要不是钱如意长的好看,估计这会儿早被人给拎起来扔出去了。

    “且住,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宋书城忽然站起身来,向着在坐的抱拳。

    众人似乎很是给他面子,见状纷纷闭上了嘴巴。

    忽然发现那铮铮嗡嗡的琵琶声也没有那么难听了。

    似乎有一副金戈铁马的画卷,伴随着那琵琶声徐徐展开。激战过后惨烈的战场,天空盘旋着的秃鹫,孤零零的战马,穿过战场的风声,每一样都令人感到悲怆,甚至绝望……

    在做的很多武将,都是身经百战,和周正一样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曲子直击人心,令他们中的很多人,一时间泪湿了双目。

    钱如意弹完许久,亭中的气氛都十分的沉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他娘的,这小娘们儿弹得什么鬼曲子,竟然让爷爷心里好不难过。”一声叫骂打破这沉重。一条大汉起身向钱如意走来。似乎要打钱如意的样子。

    宋书城见状,连忙道:“将军息怒。”

    那大汉道:“息什么怒,老子只是让这小娘们儿再弹一个高兴的来。”

291、不得不死

    宋书城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那汉子瞪眼看着他:“咋,你以为咱会打女人咋地?”

    宋书城连连摇头。

    那大汉显然并不愿意给宋书城台阶下:“宋大人这这般护着这小娘们儿,莫非和她有一腿。”

    宋书城顿时变色:“将军慎言。”

    “慎个屁,咱自来就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不像你们读书人,讲话净是弯弯绕。”

    钱如意看出来了,这货就是想找宋书城的不自在。她和宋书城没什么深情厚谊,但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的朋友还是敌人。

    这汉子显然是周正那一伙儿的,那么宋书城就是钱如意的朋友。

    钱如意高声道:“回禀将军,民女就会这一首曲子。”

    那汉子一怔:“老子管你会几首曲子。老子只问你是不是和宋大人真的有一腿。”

    他的话音未落,又引来一片哄堂大笑。

    宋书城的脸早已被气的成了紫茄子。

    却听钱如意道:“民女素闻宋大人一向在京中担任巡察御史之职,直言敢谏。早就想一见只可惜没有机会。今日苍天有眼……”

    她说着,忽然将怀中的琵琶狠狠的推在地上,起身走到宋书城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宋书城面前,含冤带忿高呼道:“宋大人,为民女申冤做主啊。”

    她这一出,顿时将满亭文武并乡党耆老全都震懵了。

    宋书城也晕菜了:“你有什么话?”

    钱如意抬起头来,环视四周,却并无言语。

    这里的武将居多,性情鲁莽的不在少数,顿时就有沉不住气的:“你这小娘,要是有话就赶紧说。免得扫爷们儿们的兴致。”

    钱如意悲愤道:“我满腹的冤屈啊……”

    话音未落,忽听一个惊愕的声音高呼一声:“如意。”

    钱如意浑身一凌,转头望去。只见陆子峰依旧是他那身九品的袍服,正站在那敞亭之外,惊愕的望着她。旁边一步之外,站着周正。

    但她今日早已抱定必死之心,此刻真的见到了陆子峰反而没有了之前那样的不知所措。心里竟然分外的高兴。她本不擅于隐藏本性,脸上顿时就露出了笑容,向着陆子峰遥遥福身一礼:“感谢上苍,临了还能让你我夫妻见上一面。如意三生有幸,得遇先生相知相爱,此生足矣。”

    陆子峰也是悲喜掺半:“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说着便要奔过来。

    “不……”钱如意抬手制止他。

    众人这才发现她的双手血肉模糊,鲜血淋淋。这样一个娇艳生嫩的小娘子,配上那样一双血肉模糊的的手,分外的令人痛惜。亭中许多人都是生死战阵前历练出来的,见过的鲜血不计其数,却都还是忍不住被钱如意那一双手惊的倒抽一口凉气。

    钱如意望着陆子峰:“我却是死了的。你看到的不过是一缕心有不甘的残魂罢了。”

    陆子峰已然红了清眸:“如意,你可知道,我找你找的好辛苦。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钱如意忽然笑了:“什么情不情的,当着各位将军,乡亲耆老的面,说来让人笑话。可惜《杨家将》你还没有写完。要是你还惦念一点儿咱们的情谊,就将我写在书里吧。”

    在坐的众人又是一阵倒抽气,就连那亭子外头的周正都惊愕了。他今日原本是想要折辱陆子峰的。他自以为以他对钱如意的了解。钱如意是个极其贪生怕死的人。她为了活命,就算见到陆子峰也定然不会相认。

    可是,事实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他也是在钱如意转身那一刻才明白,原来他低估这个小女子了。他以为的她贪生怕死,是在她不必非死的时候,而真的到了非死不可的时候,这个小女子的狠绝比起他这个经年征战的人,丝毫不输半分。

    这已经够他跌目的了,谁知道紧接着便听说,那流传甚广的《杨家将》竟然是出自陆子峰之手。

    民间早有猜测,《杨家将》是借着典故传奇叙说着当世之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讲的武侯的故事。如今被钱如意当众点出来,就算不是讲的武侯,也坐定了这个事实。因为陆子峰是武侯的后人。

    而且,他习文。

    这正契合《杨家将》里的遗孤身份。

    然而,钱如意想要告诉陆子峰的却并不是这些。她想说的是,她在他的书架上藏了足以扳倒周正,让他万劫不复的东西。她知道,只要她说了,陆子峰就一定会懂。

    周正父子害她,睚眦必报才是真正的钱如意,就算以卵击石,她也在所不惜。

    钱如意说完,又冲着陆子峰深深一礼。下一刻猛然转身向着亭中的柱子碰去。

    陆子峰大惊:“拦住她。”

    众人纷纷向柱子方向扑去。

    谁知这只是钱如意的虚晃一枪,她转而翻身冲向亭子的栏杆,几步跨上栏杆,好不犹豫的纵身一跃。从敞亭的栏杆之上,纵身跃下。

    敞亭的高台下,便是北定候府里的人工修建的小湖。

    此时,亭子内外到处都是人。许多人只见一抹鲜艳的身影从亭中飞出,扑通一声落入湖水之中,都是一愣。但是,今日是庆功宴,谁人肯为一个落入湖中的小女子留心。因此很快便都收回了目光,接着行乐。

    亭中众人却都怔住,一时间空气无端的沉重。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弹琵琶的小女子,竟然是经略使的妻子,更没有想到她那般的聪慧决绝,临死之前,还能十分冷静的给这么多老爷们儿来个调虎离山之计。她要是男人,那该多可怕的一个人。

    而且,她说自己满腹的冤屈,但到底是什么冤屈,却一句都没有来得及透露。联系到她出现在这北定候府,又被叫来侍宴。人人都知道,北定候视陆子峰如眼中钉,肉中刺。这其中很是令人遐思啊。

    周正刚刚就知道,让钱如意来侍宴是自己失算了。这个时候,反想起来才忽然惊觉,他何止是失算,分明是被钱如意那个小女子算计了个底儿朝天还不自知。

    这个时候,他要是能抓到钱如意,将她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不管是党争,还是政斗,那怕是鲁莽汉子之间兵戎相见,最忌讳的就是对人的妇孺妻小下手。这种事,一是损人品,二是寒人心。

    你想想,倘若你的上官,你的同僚,要嫉恨你起来,奈何不得你本人,转而拿你的家小下手,那是何等的卑鄙无耻,何等阴险下流。这种小人,谁敢与之为五。

    钱如意这一手,可谓是将周正多少年来竖立起的,神一般的形象,一击打在要害处。角度颇为刁钻,足以令周正措手不及。

    但是,亭中这么多人,为什么大家只管怔着,谁都想不起来赶紧救人呢?

    不是想不起来,而是谁都清楚,这个小女子不能救。

    首先,陆子峰不能救。钱如意死了,那叫全节。不管她生前遭遇了什么,只要死了,那些便都是她节烈之处。可是,她要是活着,便都是她的耻辱之处。

    所以,他十分能理解一向怕死的钱如意,今日为什么毅然决然的赴死。她不光是在成全陆子峰,也是在成全她自己。所谓求仁得仁。正是因为陆子峰十分的了解钱如意,所以,就算他心如刀绞,也不能去救她。

    实在是,她活着比死了要遭受的折磨多。

    周正也不能救。

    钱如意当众和陆子峰相认,就算想要活着,他都不能让。因为他无法当着众人的面解释,为什么经略使陆子峰的媳妇儿,会在他的府上。要是钱如意活着,他是把她还给陆子峰,还是不还?

    此情此景,钱如意死了才是对他更有利的。至少死人不会说话。他还有为自己狡辩的余地。这个时候,周正的肠子都悔青了。好不该当初一时冲动,将钱如意留下。那个时候,他要杀了她,还哪里来的后来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一凌,出了一声冷汗,后知后觉,他和周玉郎父子反目,这小女子功不可没。

    如果这会儿不是当着一众部属和乡党耆老的面,周正真得很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这个时候,还说什么儿女情长,他简直恨钱如意入骨了,恨不得将她捞上来,挫骨扬灰。

    他将近二十年出生入死啊,他的雄心伟略啊,竟然被一个小女子不动声色消匿于股掌之间。要不是父子反目,周玉郎忽然倒戈,陆子峰哪里能够趁虚而入,带领关内乡党耆老,逼迫他答应开关通商?

    开关通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飞鸟尽、良弓藏。边关没有了战事,那他这个北定候不就形同虚设了么?他再想要望一望那最高处的风景,也只有在梦里了。

    忽然,有人弯下了腰,伸手捡起了地上被钱如意扔下的琵琶。只见那琵琶上殷红点点,仿佛高岭之上怒放的梅花,一点一滴都是那小女子指尖之血。

    他的这个动作,打破了亭中的沉寂。众人纷纷向他开去。捡起琵琶的原来是宋书城。

    宋书城在众人的凝视下抬头:“救人……”

    又是短暂的静默之后,陆子峰紧跟着发出一声嘶吼:“救人……”就算他一向以冷静铸成,可此时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救人呐,我的妻子在湖里……”他呼喊着,向着湖边奔去。

    “拉住陆大人。”宋书城疾呼。

    亭中的乡党耆老们早已在宋书城发声之前,奋力的冲过去将陆子峰拦腰抱住。陆子峰奋力挣扎,早已涕泪滂沱:“如意……如意……”他绝望的嘶吼荡漾开来,仿佛在北定候府掀起了一场飓风。

    很多人闻声纷纷向湖边跑来,一探究竟。湖边顿时围了很多人观望。有会水的兵士纷纷跳进湖中打捞。

    但是,捞了许久都一无所获。这场庆功宴也不欢而散。

    周正和陆子峰又各派人马沿着那湖泊的下游寻找,可惜一连几日也是无功而返。

    钱如意初入水的时候,确实是抱定了必死决心的。当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耳鼻之中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

    可是,指尖上的疼痛令她不得不接受现实,那就是她没死成。

    “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么?”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我花如月阅人无数,没想到在你这小女子身上看走了眼,真没看出来,你不大个人儿,竟然真的敢死。”

    钱如意听出来了,讲话的是宴席前一天,给她送衣服的妇人。

    她还没有睁开眼睛,便叹息了一声:“没想到,我千回百转,最后的归宿竟然真的是和你在一块儿。”

    “呦,你还瞧不起我怎么地?要没有我这个做表字的娘,你的小命就交待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咱们前一天不还说的好好的么?

    你怎么转脸就食言了呢?”

    钱如意努力睁开胶着的眼皮:“你以为我愿意么?我是不得不死,不能不死。”

    这是个不大的车厢,那个自称花如月的妇人正拿着个小镜子,对镜补妆,对于钱如意的存着,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似的。

    钱如意问道:“咱们去哪儿?”

    花如月看了她一眼:“不是咱们,是你。”她将小镜子放下,望着钱如意十分惋惜道:“我自是舍不得你这样伶俐通透的小美人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你得罪了玉匣关内的天和地,关内八百里,竟是没有一寸你能立足的地方。你也算有本事的很了。我只好忍痛割爱,将你转手送到另外的一个去处。”

    “你把我卖了?卖了多少钱?”钱如意倒是一点儿都不惊讶。都说表字无情,戏子无义。这妇人要是不图她点儿什么,凭什么救她?

    花如月赞赏的看着她:“你这份沉着,我是十分喜欢的。我也不瞒你,我在京城有个老相好,她手底下开着京城第一大鸡院。叫做绣春坊的。我呀就是把你带到她那里。你只要得了她的青眼,以后有你出息的时候。”

    钱如意冷笑道:“出息什么?做头牌么?”

    花如月瞪眼道:“你还真的别看不起那些能挂头牌的姐儿。我敢打包票的,就算是一般二般的大户人家小姐,都没有她们过的日子滋润。莫说你不过是候府里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妾,就算是那……”她指了指天:“那人的正头娘子,给你个头牌恐怕你都不换呢。”

    钱如意瞪大眼睛道:“你说的是谁的正头娘子?皇帝的?”

292、不认识

    “呸呸呸……”花如月顿时慌张起来,仰天祷告:“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又转头瞪着钱如意:“你作死啊,那皇上老人家也是咱们能够随便耍笑的?我说的是咱们玉匣关内的天,周正周侯爷。”

    钱如意轻嗤一声:“他算什么天。他要是天,那皇帝该是什么?”

    花如月一噎,转而摆手道:“我不和你抬杠。你就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那外头的事你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

    “在咱们关内,周候爷是天,陆大人是地。你明白了吧?”

    “怎么一个天,怎么一个地呢?”

    花如玉才要开口,忽而想起什么:“我偏不告诉你。想套我的话,没那么容易。”

    钱如意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找的你?”

    “我听不懂。”

    “咱们俩现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花如月瞪眼:“你个死丫头,竟然敢要挟老娘?”

    钱如意闭上了眼睛,一副你不说我还不爱听的表情。

    花如月向外头看了看,又缩回车中,伸脚蹬了蹬钱如意:“别睡了,你都睡了两三天了,再睡真的睡死了,老娘找谁哭去?”

    钱如意道:“是你不和我说话的。”

    花如月道:“我告诉你罢了。是一个姓懂的婆子找的我。不过我却是明白的,那董婆子不过是个奴才,背后卖你的人,其实是周夫人。”

    钱如意意外道:“你是说,周夫人早就将我卖给你了么?”

    “你以为呢?要不然,你觉得我会无缘无故的救你?实话和你说了,要不是你求死,等宴席结束,你便是我的了。董婆子可是说了,任凭我怎么使唤你都行,就是不能让你好过了。可见你多招人恨。”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钱如意道:“你既然知道我招人恨,怎么不由着我死了?何必救了我连累自己和我上了一条船呢?”

    花如月毫不犹豫道:“感觉啊。”她有几分得意道:“我的感觉是很准的。你跳了水,别人不心疼,我心疼啊。你可是我真金白银买下的。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我也得捞你啊。

    那湖看着不大,却很深,暗流很急。我好不容易在水里找到你,浮出水面才发现被冲到墙外头了。后来,看见周候爷也发了疯的找你,陆大人也发了疯的找你,我就知道我肯定捅马蜂窝了。

    我要是把你藏起来,让那俩人不管谁找到,估计我都难逃一死。要是把你交出去,周夫人肯定得要我的命。我只好带着你先离开这里,避避风头。”她说到这里,看向钱如意:“你到底什么来头?我总觉得我能从你身上大赚一笔。你和我说说,我也不是非要把你卖掉的,话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要不是走投无路,我真的不会卖掉你。”

    钱如意苦笑:“你不是都看到了么?我就是一个死了的人。谁能活着不知道好好活呢?所以,你的决定是很正确的。和我扯上关系,确实不妙的很。要说能从我身上大赚一笔,大约也是可以的。大不了等到了京城,我卖力表现一些,你好多多讲个价钱下来。”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花如月倒是十分放得下:“做我们这一行,要想活得久,活得滋润,就不能事事都打探的那么清楚。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你不说也好。不过咱们可说好了。你的命现如今是我的,可不能再寻死觅活。等到了京城,你无论如何要精神着些。我那老相好可是有钱的很,我好问她要一个大大的价钱。也算你报了我的救命之恩。从此以后,咱们一拍两散,各不相欠。”

    钱如意点头:“行。”

    从长水县到京城,千里迢迢。花如月指着钱如意卖个大价钱呢,所以好吃好喝的,并不难为她。沿途俩人还有心情看看风景,讲讲典故。

    只是道路崎岖,实在难行。钱如意的身体根本就承受不住,不免怨言:“这破路,朝廷也不说修一修。”

    每每此时,花如月便会笑道:“朝廷哪里顾得上这个?”

    钱如意心里明白,朝廷现在捉襟见肘,确实顾不上修路造福百姓的事情。说不得还得在这崎岖颠簸的道路上向前挨。只要不死,就挨一天算一天呗。

    至于那求死之事,如今早已时过境迁,既然不用非死不可,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呢?

    颠颠簸簸走了快一个月,才到了京城。话说这不是钱如意第一次上京了。却还是第一次感慨万千。京城和之前已经大不相同。原来还是城墙外头的地方,不知何时成了一个偌大的仿佛市镇的样子。那人来人往,比昔日钱如意在城内看见的坊市还要热闹。钱如意不得不感叹,胡大郎不愧是做生意的高手,如今看来,将这天下当作一个买卖来经营也是不错。

    至少,百姓们有吃有喝,生活渐渐富足起来,总比那缺衣少穿的时候好的多。钱如意盼望的正是这样的光景,天下百姓盼望的也正是这样的光景。

    “看什么呢?”花如月轻轻推了钱如意一把:“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吧?瞧你那乡巴佬小家子气的样子?等咱们进了城,还不看花你的眼睛?”

    钱如意笑道:“我本来就是乡下女子。”

    花如月颇为惋惜道:“可惜咱们走得匆忙,我那些家当都没有带出来。现如今也只能看一看外头的景致罢了。想要买时,反正我是一个大子儿没有的。”

    钱如意一路上已经和她十分熟悉了。明白花如月这个人,最是市侩小气的,因此笑道:“谁又没要你的,你就搂着你的银子钱吧,回头让那些钱给你养老送终。”

    花如月也不恼:“我早已看透了。人生在世也就这样,路死路埋,水死水葬。我呀,就是这天煞孤星的命,一辈子混不下个相好的人。好不容易看你挺对心思的吧。你瞧瞧你那矫揉造作的德行。我要是把你留下,说不得老娘还得埋你。”

    钱如意笑道:“你没听说过,赖人命长么?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我从记事开始,就总是一副要死的样子。可是,九九八十一难都经历了个遍,到如今还是没死。我也想明白了。老天爷不让谁死的时候,那是无论如何都死不了的。你只看我矫揉造作,似乎比你死得快,安知你不得个急死的毛病呢?”

    花如月顿时生气起来:“你这丫头,怎么今日总是咒我死?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要死了,必定拉你垫背。”

    “你看,你看。你还认真起来。咱们不是说笑着玩儿吗?如今你认真起来,说不得那话就要应验。”

    吓得花如月连忙闭上了嘴巴,但心里终究忿恨,狠狠的拿指头指点着钱如意。钱如意呵呵笑:“我和你开玩笑的啦。你活蹦乱跳的,身体比牛还壮。不活到七老八十都对不起你的小气。不然,你攒的银子给谁花去?”

    花如月指着她:“你这丫头,嘴巴刁毒得很,将来需要吃苦头。”

    “我才不怕。”钱如意无所谓道:“我这半生全都在吃苦,黄莲估计都没有我苦。我还怕什么?倒是你……”她凑到花如月面前,十分认真道:“如果你真的死在我前头。我必定会埋你,也算报你救命之恩。”

    花如月忍无可忍:“你个死丫头,又来咒我。”说着抬起手来打钱如意,钱如意便去挠她的痒痒。两个女人在车厢里笑闹成一团。

    “如意,是如意吗?”突兀的,外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车中二人双双一愣。

    花如月看向钱如意:“叫你的?”

    钱如意摇头:“大约是同名。”但是其实,她已经听出来了,那是五哥的声音。她没想到还没进城,就恰巧遇上了五哥。有一瞬间,心里是慌乱的,但随后就冷静了下来。

    钱如意这个名字现在就是个大麻烦,她好不容易得死了,还是不要诈尸,以免连累家人。

    却听五哥的声音渐渐的近了,似乎已经到了马车后边:“如意啊,我是五哥。是不是你啊?”

    不难明白,五哥只是听见车中的笑闹的声音,并不敢确定车里就是钱如意。

    花如月自然更不希望钱如意遇见熟人,如果那样,她想要将钱如意卖了就没那么容易了。她现在孤身一个女人,就带着一个哑巴车夫,争执起来也不是别人的对手。

    因此,她望着钱如意:“真的不是叫你的?”

    钱如意打定了主意,让自己死了,点头道:“真的不是喊我。”

    “那好办。”花如月掀帘从车中出去了,探身望着车后跟来的五哥:“那爷们儿,你跟着老娘的车子乱喊什么?”

    五哥见出来一个陌生的妇人,顿时一愣。他本就不善言辞,又不确定钱如意就在马车上,因此反而有几分惭愧起来:“对不住,我以为我妹子在你车上。”

    “我又不认识你,更加不知道你妹子是哪个,你不要再跟着我们了。不然我就报官。”

    五哥便站住了脚步,眼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花如月缩身回到车中,疑惑的望着钱如意:“你真的不认识那个男的?”

    钱如意点头:“不认识。”

293、哥哥在上

    花如月也不深究:“不认识的好。”但似乎有又几分不忍心:“我还是劝你一句吧。咱们这一行,只要踏进来了,就别想能出去。有句话说的好,水流千转归大海。所以,趁我现在心情好,你要是在京城有亲戚,最好一早告诉我。反正我把你卖给谁也是卖。”

    钱如意依旧摇头:“真的没有。”

    花如月反而有些发急起来:“你年纪轻轻的,可别打错了主意。”

    钱如意有些感动:“难为你还来劝我。谢谢。”

    花如月见她不肯吐露,也是无可奈何,赌气似的道:“我可是发过善心了,是你自己宁可做表字的,可不是我逼迫你的。”

    马车进了城,已经是中午时分。

    “下车。”花如月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

    钱如意道:“到了么?”

    可是,等她爬出车厢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却是一家酒楼:“聚英楼?”她顿时哭笑不得:“这窑子起的名字倒是别致,可你不是说叫绣春坊的么?”

    花如月鄙视的瞧着她:“你怎么那么贱?老娘见多识广,还是头一次见着急当表字的女人。”

    钱如意道:“你不是说你没钱么,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改变主意,不把我卖进鸡院里,改成把我卖进酒楼里当跑堂的了?我可告诉你,你要是这样想,我保准就砸你手里了。那跑堂的营生我是干不来的。”

    “你说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乡下丫头,乡下哪里有你这样的丫头。也不知你家里人怎么把你养大的。干啥啥不行,吃啥也吃不动。还害得我背井离乡,倾家荡产,差点儿连小命都不保。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这话,钱如意竟然无从反驳:“你说的对。”

    花如月气结,随机摆手道:“算了,不和你说了。你就是个大奇葩。不管怎么说,咱俩也算相识一场。砍头之前还要吃顿饱饭呢,一个小猪也还要带四两米糠。我总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从我这里离开。豁出去了,请你吃顿好的。”

    钱如意点头:“那就多谢了。”

    两个女人手牵着手往聚英楼里去。

    才刚刚站定,钱如意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向着这边望来。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只见楼梯上站着几个差役,拥簇这一位年轻的官员。

    那年轻的官员正向这边看来。

    花如月也看到了,用肩膀撞了撞钱如意:“认识?”

    钱如意摇头:“不认识,大约是看你长的貌美,因此便看呆了。”

    花如月顿时笑起来:“屁,我要信你才叫活见鬼。大约是看你的样子比较风骚,这才看过来的吧。”

    “管他呢,咱们只管去吃咱们的饭。难道因为谁多看了咱们一眼,就要以身相许么?”

    “就是这话。”花如月转头呼唤小二。两人就在楼下,捡了一张桌子坐下来吃饭。

    花如月一边倒茶一边道:“哎,那小子还在看你。”

    钱如意自然知道。那人她自然是认识的,卫如言的三堂哥卫元章嘛,她不但认识,而且熟悉的很。只不过,那都是以前了。钱如意望向花如月:“月娘,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改个名儿?”

    花如月摇头:“费那劲干什么?你的名字挺好的。那些爷们儿寻乐子,就图个身心痛快,你的名字再好不过了。要是非要改的时候,等你到了你新妈妈身边,让她给你改一个去,还省着自己费脑筋了。”

    钱如意撇嘴:“你真是一些儿的亏不肯吃的。我又没让你费脑子。”

    两人吃过饭,出了聚英楼的时候,那哑巴已经在车上等着了。花如月看了一眼:“这哑巴今儿倒是勤快的很,往日看见了酒,再走不动路的。”说着先自己爬上马车,又伸手把钱如意拉上来。

    还没等两人坐稳,马车便走动了起来。将花如月闪了一下,脑袋砰的一声磕在车厢上。她顿时便骂了一句:“你个狗东西,要磕死老娘怎么地?没了老娘,看你个老东西吃啥喝啥。”

    十聋九哑,那哑巴对于花如月的话置若罔闻。

    片刻,花如月忽然醒悟过来:“不对。”

    钱如意道:“怎么了?”

    花如月已经从车厢里窜了出去,伸手就去抓哑巴头上的斗笠:“你是谁?我的哑巴呢?”

    斗笠被她抓掉,露出一头泼墨般的墨发。

    “卫元章?”钱如意低呼一声:“你怎么在这儿?”

    卫元章将披在身上的哑巴的外衣抖搂掉,转头看了钱如意一眼:“你为什么见了我装作不认识?”

    钱如意还没有说话,花如月已经叫喊起来,指着钱如意:“好啊,我问了又问,你在京里有没有亲戚,好让他们来赎你。你都说没有,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你们串通一气想要来个黑吃黑。”

    钱如意连忙解释:“真不是。”

    花如月怒道:“不是个屁。哑巴呢,你们把哑巴整哪儿去了?”

    这时,马车已经拐进一个僻静的胡同里。卫元章忽然身形暴起,猿臂疾舒,劈手将钱如意从车厢里揪了出来,提着她足尖一点,骤然从马车上倒飞出去好远,落在马车前头。

    紧跟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呼的一声将车厢连同没反应过来的花如月一起,扣在了网下。

    “怎么回事啊?”钱如意在卫元章手底下挣扎。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月娘是好人。卫元章,你想干什么?”

    “好人?”卫元章冷哼一声:“江洋大盗要是好人,那天底下还有坏人么?”

    钱如意一怔:“什么意思?”下一刻她顿时明白过来,卫元章口中的江洋大盗是谁了。她不可置信的转头望向花如月。

    花如月这时,却涤荡尽了一身的风尘气息,骤然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露出一身豪杰之气:“我夫妻二人替天行道,行侠仗义。

    反而是你们这些朝廷的鹰犬,搜刮民脂民膏,伤天害理。”

    卫元章冷笑一声:“花如月,你难道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花如月这时,倒也不惊慌,盯着卫元章看了许久:“你是卫三?”

    卫元章点头。

    花如月顿时面如土色,仰天高呼:“天要绝我夫妻啊。”

    钱如意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啊?”

    花如月颓然道:“不提也罢,不过是昔年一时糊涂,犯下的旧案罢了。”

    却听卫元章道:“他们夫妻二人在江南一带杀人越货,犯下累累罪行。早年我还在外游历之时,偶然撞见。无如这二人狡猾似狐,我一直没有能够将他们捉住。”

    钱如意仍旧不敢相信:“月娘竟杀过人?”

    花如月默然无语,竟是默认。

    “这……”

    卫元章摆手,示意那些衙役们将花如月拿下。

    花如月倒是并未反抗:“哑巴呢?”

    “跑了。”

    花如月脸上竟然一喜。

    不过,下一刻卫元章就给了她当头一棒:“你知道是谁告诉我,你会在京城的聚英楼出现么?”

    “谁?”花如月似乎想到了,但是不肯相信。

    卫元章冷笑一声:“你的丈夫。”

    “不。”花如月摇头:“不可能。哑巴不会出卖我。你胡说的。”

    卫元章道:“我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所以还要问你。”

    花如月紧紧绷着双唇,显然不会说。

    卫元章也没想在这里询问她,因此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命人将她先行押走。

    钱如意苦笑:”说来话长。“

    卫元章看她的模样十分的憔悴,因此也就没有再多问,而是转而道:“你是回家还是去哪里?”

    提起‘家’字,钱如意便鼻子发酸,她吸了吸莫须有的鼻涕:“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陆子峰的媳妇死了。”

    卫元章浑身一震:“此话从何讲起?”

    钱如意见状,便明白,卫元章对此一无所知:“京中都是怎么传说玉匣关内一带的事情的?”

    卫元章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瞒你说,朝廷里如今各种声音都有。皇上久不上朝,很多目光都盯在这里,对于金山县那边,反而关注的不多。之前提起开关通商的事,还有很多官员反对,如今全都顾不得了。朝中要是不出事还罢,要是出事那就是翻天的大事。”

    钱如意点头:“原来如此,竟是顾不得了。”

    卫元章道:“就是这么个意思。”

    钱如意道:“那我也不能回陆家去了。”

    卫元章道:“那你能去哪里呢?”他将钱如意打量了一遍,实在是她那单薄的样子,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你要是不嫌弃,不如我先给你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其余的以后慢慢计较。”

    钱如意于黯淡中生发出一股喜悦:“你真的肯帮我么?我可是没有什么能够报答你的?”

    卫元章垂头笑道:“只是不要令人误会了,我是在养外室也就是报答我了。你不知道,我家里得母老虎,厉害的很。”

    钱如意闻言,矮身便跪倒在卫元章面前,发自肺腑的感谢:“哥哥在上,受妹子一拜。从今往后,您便是我的亲哥哥了。”

    卫元章又是一笑,却带着几分牵强:“好。”

295、家去

    珠儿抬起头,望着钱如意,天真道:“姑姑,你叫错了。这是我爹,不是你爹。”

    钱五郎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是保持着那眯眼上望的姿势,愣愣的回不过神儿来。

    钱如意将手里的碗塞进珠儿的怀里,伸出双手来去扶钱五郎。

    钱五郎回过神来,双脚一软,非但没有站起来,反而一跤跌坐在了地上。钱如意也跟着被他牵连的,扑通一声跪在旁边。她望着钱五郎:“爹啊,我是如意。”

    钱五郎羞愧的别开头,冲她摆了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是你爹啊,我不配……”

    “你说什么呢?要不是你也不会有我啊。”

    珠儿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着,有些不明所以。

    “哎呦,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不小心,偌大个人了,竟然还摔跤。”珠儿的娘从大门外看见了,一路大呼小叫的就跑了进来。

    在她的搀扶下,才算将钱五郎给扶起来了。要不然,单凭钱如意一个人,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珠儿看看钱如意,又看看钱五郎,向自己的娘道:“娘,姑姑管我爹,也叫爹。”

    “胡说什么呢?小孩子家家的一边儿玩儿去。”那妇人根本就不信。

    珠儿一本正经道:“真的。”

    那妇人看向钱如意,再看看钱五郎:“什么意思?”

    钱五郎指了指钱如意:“我先头的闺女。”

    那妇人一愣,许久道:“这么回事啊。”

    一时间,院子里寂静一片,大人们谁都不说话,珠儿一手拿着麦芽糖,一手抱着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莫名其妙。

    忽然,那妇人一拍大腿:“得,既然是一家人,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那灶也不用垒了。都家去。有爹有娘的,怎么能让别人养着呢?家去,家去。”她说着招呼钱如意和她一起走。

    钱如意原本对这个妇人快人快语的直爽性子还挺喜欢的,这时候知道她是自己的后妈之后,顿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她可没忘记,这妇人将她的亲娘给卖了。且别说葛六女对钱如意怎么样。就算她天天打着钱如意玩儿,那也是钱如意的亲娘。母女们,骨肉相连,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这是割舍不断,也无可奈何的事。

    因此,钱如意顿时就冷下了脸色:“你也想将我卖了么?”

    那妇人愣住,钱五郎则一脸的愧疚,抬起手来,啪的一声就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如意啊,是爹当年糊涂,不该听了你娘的

    话,办出那糊涂的事来。你心里有怨气,爹知道。”说着又要打。

    “爹……”钱如意一把抓住钱五郎的手:“我不是为我自己。我问你,我娘呢?我娘去哪儿了?”

    钱五郎本来满脸愧疚,听见钱如意的话,顿时便愤怒起来:“不要提那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了。她害的咱们家破人亡,看我穷了,填不起她的娘家,自己夹着仅有的几个钱儿跑了。”

    钱如意一怔,她做梦也没想到钱五郎会是这样一个说辞:“跑了?”

    钱五郎道:“那还有假?你娘什么样的德行,你还不清楚么?她心里只有她的兄弟娘家,哪里有过咱们爷儿几个?也是我之前,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总以为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比咱们庄户人家有见识。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到后来,她跑了,我才幡然醒悟啊。可是……”钱五郎的眼圈红了:“晚了,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钱如意本来是不信钱五郎的话的,可是听钱五郎这样一说,不由得也信了三分,葛六女的德行,就像钱五郎说的那样,钱如意是十分清楚的。实在是自私的出奇。自己娃儿挑着单,她能把簇新的棉衣送给她娘家。自己娃儿娶不上媳妇,她能买房子买地送给她娘家。

    而且一向以大家闺秀的身份自居,倨傲的很。

    这一边是爹,一边是娘,钱如意真的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这时,那妇人反应过来:“哎呀,闺女啊,你莫非以为你娘是我给卖了的?”

    钱如意看向她,没有说话,默认。

    那妇人顿时哭笑不得:“不是我后来的非要说嘴。你那个娘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最奇葩的一个人。当初,她和你爹都在李家做工。你娘那个人,我不说你想必也知道。她做得一手好绣活儿。正巧我们家二小姐要出嫁,找绣娘呢。就找着她了。

    你娘说了,绣娘的手要保养着才能做出好活儿来。不然粗糙了容易把缎子面儿刮毛了。因此,主家派我去帮你家干杂活儿。洗衣服做饭,洒扫庭院,没有我不干的。

    你娘看我能干,身体好。就求了主家,让我给你爹当小的。

    我和你说。你没有当过丫头的你不懂。但凡当丫头的,就没有不想除了贱籍,从良的。你爹这个人,除了年纪大一些,为人挺老实,也能干,能下苦。我就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过门儿头一年就给你生下个弟弟。你娘得了儿子就容不下我了。月子就要将我卖了。你爹和她争吵了两句,她便走了个无影无踪。”那妇人说着,举起一只手掌来朝着天:

    “我钱刘氏对天发誓,要是有一句谎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一旁的珠儿年幼无知,看着好玩儿,也学着她娘的样子举起一只手来:“我钱如花对天发誓,要是有一句谎话……”

    “妮子,干啥呢?”钱五郎呵斥了她一声:“小孩子家,怎么啥话都学?那赌咒骂誓的话,是能瞎说的吗?”虽是呵斥,可语气里宠溺的意味不言而喻,令一旁的钱如意好生的嫉妒。

    珠儿根本就不怕钱五郎的,闻言吐了吐舌头,做了鬼脸。把怀里的碗重新塞回钱如意手里,拿着麦芽糖蹦跳着:“玩儿去喽……”

    钱五郎望着女儿的背影,向钱如意解释道:“你这妹子,让她娘给宠坏了。不懂事。”那语气中的疏离和客气,就仿佛是远房的亲戚一般。

    钱如意的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

    她从小不缺人宠,就是没得到过父母的宠爱。

    刘氏看向钱五郎:“老头子,别愣着了。快领着闺女回咱们家去吧。你们先走。我去奶奶那里回禀一声,免得奶奶到时候不见了

    人着急。顺便的,我再拐到街市上去,割二斤肥肉,一会儿做一锅香香的大烩菜,再炒几个鸡蛋。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庆贺咱们一家团聚。”

    这妇人心直口快,一看就是心里藏不出话的人。钱如意这时,便有**分相信这夫妻二人的解释了。于是跟着钱五郎回家去。

    刘氏则真的去了隔壁,和卫元章的妻子说一声。还说回头从家里带些新鲜的菜蔬来,答谢卫家夫妻对钱如意的照顾。

    钱如意跟着钱五郎到了他现在的家里,才知道钱五郎家距离卫元章的府上也不远,究其原因,城南本就是普通百姓聚集的地方,像卫元章那样的官员住所,实在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了。反而像钱五郎这样的普通百姓,在这里正常的很。

    刘氏说,要拿新鲜的菜蔬去给卫元章,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因为他们家平日里就是靠种菜为生的。刘氏也不是卫家的奴仆,只是帮佣。平常,白天在卫家做工,晚上就回来了。

    钱五郎和刘氏确实还有一个儿子,看上去和珠儿差不多大。长得十分结实,之所以不见他在外头玩儿,是因为刘氏让他去帮钱五郎干活儿了。

    平常看菜地,摘菜,甚至推着小车沿街买菜的活儿,这小子全能干。小小年纪已然一副大男子的样子了。讲话也老成。和小七那种放不稳的样子孑然不同,小九那种更是和这孩子没法儿比的。

    钱如意由衷的替钱五郎感到庆幸,却又不免替葛六女感到悲哀。同样都是嫁给钱五郎,养育出来的孩子,品性却是天差地别。将来的结果,也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尽了。

    而且,葛六女当年嫁的还是年轻的钱五郎。刘氏如今嫁的已经是上了年纪的钱五郎。

    可见这居家过日子,女人是十分重要的。

    钱如意看见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幼妹。总是不其然的想起当年笨笨和丫丫在一起的情景。这两个虽然是她的弟妹,她却将二人当成儿女一般来看待。

    这两个孩子见她也亲,因此,钱如意虽然落难到此的,日子却过得比之前许多年都要惬意。

    刘氏见她体弱,并不肯让她干什么活儿。钱如意其实是个闲不住的。自然会找力所能及的活儿来干。反正普通人家,饭菜也不怎么讲究,生的做成熟的,能吃就行。

    往日里,钱五郎和儿子钱双陆……

    说到这里还要讲一讲钱双陆这个名字的由来。

    钱五郎掰着手指头算,这个儿子在家里应该排行十二。可是叫钱十二有些怪怪的。正巧巷子的末尾住着一个教书先生,平常总从钱五郎门前过。大家很熟悉。就给钱五郎出主意,将十二从中拆开,就得到两个六。

    六通陆。因此,这娃子就叫个钱双陆。

    钱五郎和钱双陆平常,不是在菜地,就是在卖菜。

    刘氏一个人,带着小女儿还要去卫家帮工。顾不上珠儿的时候,就只好让她在卫家门外玩耍。

294、托嫂子洪福

    卫元章将她安置在外城城南的一个普通民房内,又给她配了一个采买跑腿的小丫头,给了她几两银子。告诉她如果有事可以去隔壁找他。

    钱如意这才知道,卫家分家了。卫家大房和二房都搬出了祖宅,各自找地方安置。现在内城府里只有卫善一人,带着他的儿子独居。

    卫元章自己买下了城南的这片民房,带着妻儿居住,倒也清净。

    钱如意现在居住的小院子,紧靠着卫元章的房子。独门独户,很是合钱如意的心思。她向卫元章道过谢。卫元章便走了。

    钱如意将那小院儿屋里屋外都看了一遍,院子极小,只有两间坐北朝南的屋子,起居都在一处,其余就是将院子圈起来的一圈围墙了。难为巴掌大的地方,竟然还在墙角栽着几杆竹子。

    那个小丫头也才六七岁的年纪,自称叫珠儿。家就住在隔壁,父母都是卫元章家里的奴仆。只因卫元章带着钱如意来的时候,她正在门外玩耍,所以便叫了她来。指派给她,以后帮钱如意跑腿,对外就叫钱如意姑姑。

    钱如意明白,这样一个孩子,除了跑腿儿买些小物件儿,别的一概指望不上的。不过还是十分感谢卫元章。

    她颠簸月余才来到京城,这时候早已十分的疲惫。卫元章走后,她便让珠儿自回家去找她的妈妈。钱如意自己则关闭了院门,回屋里睡觉。

    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醒来时耳听着外头嘈嘈杂杂,似乎有什么人在拍门喊叫。

    她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声:“谁啊?”

    外头的声音安静下来,过了片刻,珠儿的声音响起:“姑姑,是我妈来看你。”

    钱如意连忙起身,趿拉着鞋子去开门。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健壮的妇人,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手巾,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看见钱如意,那妇人道:“可算开门了,吓死我了。我家奶奶来瞧你,可是来了三趟都不见你开门,心里放不下,让我来看你,谁知道门板都快被我拍碎了,你也不应一声的。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情了呢。”

    钱如意抱歉道:“我这人有个毛病,睡觉沉。没听见,对不起啊。”

    那妇人道:“你没事就好了。”说着将篮子递给她:“这里头是我们奶奶让给你带的吃的。”又转身从旁边拿了一个包袱,就给钱如意放在门槛上:“这里头是我们奶奶给你找的两件衣裳,让你换洗着穿的。我看你的个子,这些衣裳肯定是不合穿的。一会儿我让珠儿给你拿点儿针线过来,你自己先改一改,凑活着穿。我那里活儿多,是不顾不到你的。

    我家奶奶跟前四五个孩子,也不得闲。你只好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她说着,又将钱如意打量了一番:“模样倒是好,就是可惜这细皮嫩肉的,只怕吃不得苦。”说完,也不等钱如意反应,就带着珠儿走了。

    钱如意将那篮子揭开看了,里头装的就是寻常的米饭、馒头之类的。对于钱如意来说,足够吃三天的了。菜蔬是没有的,估计得她自己解决。

    她将那篮子放在地上,又将大门关了,这才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拿着包袱回屋子里去。

    这样小一个院子,根本就没有灶房,甚至没有茅房,只在炕的角落里,放着一只马桶。其余的,除了炕上的一条薄被子,真的是家徒四壁。

    钱如意叹息一声,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如此孤家寡人的地步。这人呐,除了生死,最难奈的就是寂寞。钱如意如今形单影只,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当真是前所未有之寂寞了。

    她叹息了一声,拿了篮子里的冷饭,吃了两口。

    饭太冷,才下肚她便明白,这样下去不行。她的身体会受不了。当务之急,她得先想办法活下去才行。

    可是,她如今身无分文……

    哦,也不是。卫元章给了她几两碎银子的。于是,钱如意便琢磨开,用这几两碎银子先添置点儿什么。

    正思想着,忽听外头又传来敲门的声音:“姑姑,我来了。”

    钱如意道:“门没栓。”

    不大的院门从外头被推开,只听一个妇人的声音道:“这样小一个地方,怎么住得开人呢?可见爷也是个鲁莽的。”

    钱如意闻言,连忙站起身迎了出去,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的妇人正站在院子里。钱如意看见她一怔,她看见钱如意也是一怔。

    “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不过钱如意自思是客,因此退让下来。

    那妇人望着钱如意,目中的惊艳之色渐渐黯淡下去,变成一丝晦暗酸涩,悄然滑过:“你就是爷前儿带回来的妹妹吧?”

    “你是……”钱如意猜到了,但是不敢确定。

    那妇人笑道:“我是你姐姐啊。我娘家姓李。”

    钱如意试探道:“你是卫家嫂子?”

    那妇人一怔:“你怎么叫我嫂子?不是该叫姐姐么?”

    钱如意便明白,这妇人误会了。她紧走几步,来到那妇人面前,望着便屈膝行大礼:“妹子如意,见过嫂嫂。”

    那妇人也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你……”

    钱如意自己从地上爬起身,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让:“三哥待我一行骨肉一样。那日带我回来还戏言,莫要让不知就里得人,以为我是他养的外室才好。没想到,别个没误会,嫂子先误会了。”

    李氏顿时羞臊汗颜起来:“你看看,这事儿弄得。你三哥也没有说清楚,只是匆匆的家去说了一声,说领回来个妹子,让我得空照应着。我婆婆又没有给我生个小姑子出来,我可不就误会了么。”她虽如此说着,可看钱如意的样子,心里仍旧有几分难受。

    钱如意道:“我姓钱,小名叫如意。嫂子以后叫我的名字就行。我孤身一人漂泊于此,幸得三哥收留。要不然,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样子,流落街头不用三五日功夫,就成无名尸首一具了。”

    李氏道:“妹妹几岁了?”

    钱如意道:“二十九了。”

    李氏顿时便摇起头来:“不像。再说了,二十九岁,怎么会没有个婆家人呢?”

    “原是有的。只是出了些变故,就又没有了。”

    李氏见她说的含糊,便知道她不想多言。因此便也没有深问:“妹子,那你以后是怎样打算的?”

    钱如意明白,天底下唯有这男女之事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两天,她睡着,李氏却不知道怎样的夜不能寐呢。今天要是不和李氏说明白,恐怕她日后心里还要存疑。

    她又不是真的和卫元章有什么,遮遮掩掩又是何必的。

    因此道:“我也不知道,总得先安定下来,再慢慢的打算。”

    “有没有想过再走一步?”

    再走一步就是再嫁一家的意思了。

    这个钱如意还真的没想过。可她要是说不考虑,估计李氏不肯罢休。因此点了点头道:“倘若有合适的,人家又不嫌弃我,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只是……”她苦笑:“我很难嫁出去的,只怕还要拖累三哥、三嫂一些时候。”

    “这是为什么?”

    钱如意抖搂了一下自己的细胳膊:“你看我这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知道将来谁家眼瞎,将我娶了去。”

    李氏顿时被她逗笑了:“妹子,你长的天仙一般,一般的人家咱还不去呢。你要是放心,这件事交给嫂子去操办。定然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钱如意道:“那就托嫂嫂的洪福了。”

    李氏又坐了一会儿,看见钱如意这里什么都没有,不免又感叹了几声,说回头找人给钱如意砌个灶来。别的不赶趟儿,热水总得先能喝上一口。

    钱如意千恩万谢,她才走了。

    钱如意让珠儿领着她,去附近的街上将碎银子换了些铜钱来,买了两个碗,两双筷子。等那灶砌起来,她这个一个人的家就算安下了。

    乡下长大的孩子,活下去就是这么的简单。

    珠儿的年纪和笨笨失踪时差不多。看见她钱如意再硬的心肠也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凝翠带着他在哪里。她只能将满腹相思寄托在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身上。给她买了麦芽糖,看着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样子,聊以慰藉自己那颗思亲若渴得心。

    “爹……”

    回到小院儿的时候,有个男人正在墙根儿底下拿几块转头垒砌灶台。钱如意还没看清楚那人的样子,珠儿已经高兴的,仿佛燕子一样飞扑过去,投入那男人的怀抱,举着手里的麦芽糖给那人看:“爹,你看麦芽糖。姑姑给我买的。”

    “你这孩子,怎么随便要人东西……”男人抬起粗糙的,沾满泥土的手,宠爱的刮了刮珠儿的小鼻梁:“你想吃什么告诉爹,爹给你买,以后不许再要人东西,知道不知道?”

    钱如意听见这个声音,脑袋里轰的一声,手一抖,两只碗掉在地上一只,哐当摔成了两半。

    “呀,碗坏了。”珠儿叫了一声,从那男人的怀中出来,跑了多来,伸手就要捡地上的瓷片。

    “小心割手……”

    男人冲过来,将珠儿的小手拂开。这才发现站在那里的钱如意的一双脚。他顺着钱如意的脚,眯着眼睛往上看,当看到钱如意的

    脸的时候,整个人僵在当地。

    珠儿觉得莫名其妙:“爹,你怎么了?”

    “爹……”

296、想要夺门而出

    钱如意一来,这下可好了。珠儿也有人帮着照看了。一家人回来也口热乎饭吃。实在是好得很。

    “姜先生,你的衣服怎么破了?”在外头玩耍的珠儿,忽然喊了一声。

    正在院子摘菜的钱如意闻声抬头,正和一个从门前经过的年轻人四目相对。那人仓惶的转开眼眸,向着珠儿道:“不小心,刮破了。你娘在家么?让她帮我缝一缝吧。”

    珠儿骑在门槛上,歪着头道:“我娘不在家,我姐姐在家。我姐姐长得可好看了。姜先生,你要不要看一看?”这孩子和她娘几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心直口快,说白了就是没心没肺。

    钱如意到家不过几天的功夫,估计方圆一里以内的人家,都知道钱家来了个长的可好看的大闺女。实在是,珠儿这丫头就像一个大喇叭,几乎见人就说,好像钱如意的什么珍稀动物,有事没事就邀请人来参观她。

    拜她这个小妹所赐,几天里来相看钱如意的人没有七个也有八个了。不过都是些普通人家。来了一看钱如意肩不能挑,手能提的孱弱样子,便都打退堂鼓了。

    这不,她那小妹子又在卖力的推销自己的姐姐了。

    那姜先生听见珠儿的话,一个大男人,顿时就臊红了一张白脸,连忙找个借口开溜了。

    钱如意心说,看吧,又吓跑一个。

    她自是没想过再嫁的,只不过世道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要是说不嫁人,总归给人大逆不道的感觉。她索性不找那麻烦。谁要问的时候,就说有合适的就嫁。殊不知,这世上,就这合适俩字最是难得。所以,钱如意一点儿都不但心自己不能称心如意。

    她只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到了这时,才算真的称心如意了。

    当然,前提是不要想起孩子和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如意啊……”

    钱五郎兴高采烈的从外头回来,手里提着鱼和肉,还没进门就放开了喉咙。话说他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是蔫儿吧唧的,极少见他这样精神的。现在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别看年纪大了,可整天神采奕奕,仿佛使不完的力气。

    “怎么爹?这是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钱五郎笑得合不拢嘴:“好事,大好事。那个宋大人回来了,玉匣关开关通商了。姜先生说,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以后会更好过,你六哥也能从天牢出来了。”

    他钱五郎不说,钱如意几乎要将这件事给忘记了。六哥还在天牢押着呢。当初胡大郎向她保证了,等到开关通商之日,就是她六哥出狱自由之时。如今看来,这件事有门儿。

    但转念……

    “爹,你怎么知道六哥在牢里?”

    “你五哥说的啊。”钱五郎心里高兴,说起话来眉飞色舞:“那天你五哥跑来告诉我,他好像听见你说话的声音了。我还不信。

    没过多久我就在卫大人家看见你了。你要不提我都忘了,你回来这么多天,我都还没有告诉他一声。等我把这肉炖了,你把鱼收拾着,我去告诉他来我们家吃饭。还有老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颇为惋惜道:“要是你七哥还在京城,咱们一家才算圆满了。也不知道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钱如意心里也是五味杂陈,玉匣关开关通商,意味着陆子峰在金山县的事情告一段落。如果还是从前,说不得这是他们一家三口这些年来最好的日子。可如今……

    她也只能在心里遥遥的预祝陆子峰和常云容,也能像钱五郎和刘氏这样恩爱和美。

    至于她……

    她摇了摇头,在心底里苦笑一声,活着就好。

    她这一生,多半时候都在挣命,所为的不就是活着么?

    钱五郎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一会儿把姜先生也喊来。这些年,对亏了他的指点。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说不定早就死了。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

    珠儿在钱五郎身后跟着转圈:“姜先生都好久没来咱们家了。我都看见他好几次了,一叫他,他就跑。有一次我都追到他巷子口了,他都没回头。”

    钱五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肯定是你调皮了,姜先生才怕了你。”

    “才没有。我让他来看我姐姐,他就跑了。”

    钱五郎闻言,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但随即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姜先生是个守礼的好人,你让他来看你姐姐,他可不要跑了。”

    “那是为什么?我姐姐长那么好看,我才让他看的。又不是丑了让他看,他害怕什么?”

    一旁的钱如意听在耳中,一头的冷汗。

    刘氏今天回来的也十分的早,帮着钱如意做饭。钱五郎就要叫五哥他们过来吃饭。不过京城可不像元宝村那么一丁点儿大,这一来一去可要费不少的功夫。

    钱五郎也是高兴懵了,刘氏说了他,他才作罢。决定改天再请侄儿们相聚。今天便只请姜先生来。

    话说这位姜先生,原本是来京城赶考的举子。无奈连考了三次,硬生生从二十出头考到如今的三十而立,也没能考中。只好在京里寻个私塾教书为生。

    这个人为人豁达,进退有度,十分的具有君子之风。

    往日因为钱家总是钱如意一个大女子,带着珠儿个小姑娘在家看家,这姜先生便不来。今日钱五郎亲自跑去相请,他自然不好推脱。

    读书人都讲究多,钱如意是十分清楚的。因此,她便自动所在灶下烧火。刘氏忙前忙后的给他们端菜,暖酒。钱双陆虽然年纪小,但是十分的老成。钱五郎又十分乐意自己的儿子多和姜先生这样的人亲近。因此,他在一旁作陪,负责给姜先生和钱五郎倒酒。

    珠儿没心没肺的,跑进跑出在院子里玩儿。

    一家人和谐美好,安静惬意。

    忽听门外有人呼道:“家里有人么?”

    珠儿跑过去,问道:“你找谁?”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穿布袍的男子,生得龙章凤质,灼灼其华。不能他开口,珠儿那小花痴,就两手捧心,双眼大睁:“哇,好漂亮的哥哥啊。”

    那人微微一怔,将一双潋滟美目望向珠儿:“小丫头,我的年纪都能做你的父亲,怎么你不叫我叔叔、伯伯,反而叫我哥哥?”

    珠儿一本正经道:“我姐姐也很大了,可还是我姐姐。你长这么好看,自然要叫哥哥。”

    那人一笑,瞬间如同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哇……”珠儿那小丫头顿时看直了眼睛:“哥哥,你比我姐姐还要看好。”

    “你家大人呢?”

    珠儿这时候,完全被美色给俘虏了:“我爹在和姜先生喝酒,我哥哥在旁边看着。我娘在灶房做饭……”

    “你姐姐呢?”

    珠儿想了想:“这个我要去看看才能告诉你。”

    说完真的跑回去看钱如意在做什么了。

    那人便迈步进了院子,珠儿已经从灶房跑出来,望着那人道:“我姐姐拿着跟柴火棍儿在发呆。”

    那人顿时又笑了:“你没问问她,发的什么呆?”

    珠儿挠头,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忘了。”

    这时,刘氏听见外头的说话声,走了出来。看见外头站着一个风华绝代的年轻人,顿时一怔:“您是……”

    那人道:“我是来寻人,路过这里见院门敞开着,进来讨碗水喝。”

    此时百姓淳朴善良。刘氏闻言,便道:“你等着,我给你倒水来。”

    那人接过水碗却并不喝,而是望着刘氏:“附近有位姓钱的老爹,大嫂知道是哪家吗?”

    刘氏闻言:“我家就姓钱啊。”

    那人这才一口气将水喝了,将碗还给刘氏:“我找的那位老爹,叫钱五郎。”

    刘氏道:“就是我家老头子啊。”她恍然道:“是了,你是来找我家买菜的吧。不是我夸口,这一片儿顶数我家的菜好。我家老头子种菜,那可是一把手。”

    那人道:“算是吧。不过我要的菜可难得的很。”

    刘氏道:“要不你和我家老头子说说去?他和姜先生在屋里喝酒。”

    那人闻言:“如此甚好。”说完,不等刘氏相让,自己就往上房去了。

    刘氏也不在意,便转回了灶房。

    却见钱如意面色凝重。刘氏随口问道:“你怎么了?”

    钱如意一惊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她:“二娘,你快些去设法告诉我爹,要是有人问起我来,让他千万不要说出去。就说我回乡去了。不在此地。”

    刘氏不解:“为什么?”

    钱如意不欲解释:“你别管,只照办就行。”

    刘氏去了一会儿,那人没走,姜先生先走了。

    钱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钱双陆从屋里出来:“姐,爹叫你呢。”

    钱如意立时就觉得不妙,想要夺门而逃。

    钱双陆见她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于是催促道:“爹叫你呢。”

    钱如意知道,今天这一劫,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子。

    只见胡大郎大刺刺的坐在上首,正捏着两根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吃菜。钱如意先发制人:“你不是有洁癖么?不嫌百姓家的饭菜不干净了?”

    胡大郎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用行动反驳了她的话,狠狠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了嘴里。吃完还美滋滋的喝了一种酒。那叫一个怡然自得。似乎他来,就是为了给钱如意添堵,气她的。

297、美貌不如猪肉

    这时候,珠儿的注意力早就从他的美貌上,转移到了酒菜上。小孩子嘛,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好吃的比较重要一些。普通人家难得这样大鱼大肉的吃一回。因此,珠儿两只眼睛盯着胡大郎的筷子,生怕他把菜吃完了,自己没得吃。

    胡大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眼皮问道:“你总是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珠儿天真道:“我家就这些肉了。剩下的,我娘留着请我哥哥们来吃。”

    胡大郎一噎,差点儿没被嘴里的菜噎死。这才知道,自己在小姑娘的眼睛里,竟然还不如两块低贱的猪肉。他要是再吃下去,可就属于没脸没皮了。于是,他怏怏的将筷子放下,望向钱如意:“你怎么打算的?”

    钱如意没吭声,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胡大郎既然能亲自来,肯定不是偶然路过,更不可能是来看看她就走的。

    一旁的刘氏早压不住性子,望着胡大郎:“你是谁啊?怎么认识我家大丫头的?”

    胡大郎瞧了她一眼:“我是谁,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说完,依旧看向钱如意:“你是打算留在京里,还是打算回金山县去?”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

    胡大郎从袖子里掏出快帕子,擦了擦嘴,随手将帕子放在了桌子上,沉吟了片刻道:“你这人,从第一次见我就知道,你是个别扭的性子,再别想让人称心如意。既然你不说,我替你做决定吧。”他说完,站起身来:“钱如意接旨。”

    屋子里的人都是一愣,看怪物一样看着胡大郎,不知道他搞什么鬼。

    胡大郎冷眼瞧着屋里的人:“怎么,尔等草民,竟敢抗旨么?”

    别人不知道,钱如意是知道的,这家伙现在的身份,要是认真起来,真的一言九鼎。虽然她十分不愿意听胡大郎啰嗦,可还是不得不俯身跪倒在地:“民女钱如意接旨。”

    钱五郎等人见状,连忙学着样子跪下。

    胡大郎想了想:“金山县钱氏有女如意,天资聪慧,贤良淑德,与朕有知遇之恩,特旨进宫,封为才人,居闲池阁……”

    钱如意大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胡大郎。虽然胡大郎此时一本正经的样子,但钱如意却深有体会,这人的神经病更重了。现在连后妃都随口瞎封了。

    钱五郎和刘氏则已经被吓懵了。

    他们俩做梦也想不到,钱如意竟然和皇帝扯上关系了,而且,皇帝还来到他们家了。就站在他们的面前,还吃了他家的饭,喝了他家的水。

    “不对啊……”还是钱五郎年纪大了,比较沉着一些:“万岁爷已经好大的年纪了,你到底是谁啊?竟然敢冒充万岁爷?”

    胡大郎淡淡瞥了他一眼。

    钱如意拉钱五郎:“爹,莫要说了。便是他了。”

    胡大郎闻言,脸上严肃的表情才略略的舒缓了一些。走过来,伸手将钱如意从地上拉起来:“反正你也没地方去,跟朕回宫吧。”

    事到如今,钱如意也是无奈。只好点头。

    珠儿回过神来,再看胡大郎顿时恼怒起来,指着他道:“你不能把我姐姐带走,这是我姐姐,不是你姐姐。你是个坏人,我不喜欢你……”

    吓得刘氏慌忙去捂她的嘴:“小孩子不懂事,可不要见怪。”

    胡大郎哈哈大笑:“这丫头一看就是钱家的女孩子,天生长着一副伶牙俐齿。”

    钱五郎道:“只是,我家如意,自幼被惯坏了的,日后要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他到底不敢相信,如今站在眼前是当今圣上。所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胡大郎。

    胡大郎点头:“她确实是被惯坏了的。不过您老放心,我又不是要她去做工,而是要她去做娘娘的。这娘娘么,好吃好喝待着,冷不找,热不着。这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钱五郎连连点头:“放心,放心。”

    珠儿道:“娘娘是什么?我想我姐姐了怎么办?”

    胡大郎看了她一眼,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她:“你拿着这个,什么时候想你姐姐了,就去宫里看她。”

    “宫里是什么地方?”

    这还真的把胡大郎给问住了。他从没想过这世上竟然有人不知道皇宫的。于是指了指皇宫的方向:“就是内城里,最大的那个房子,就是了。”

    珠儿点了点头,将那玉佩紧紧攥着手中。

    胡大郎看向钱如意:“走吧……”忽然想起什么:“我得给你个封号,才好称呼。就叫闲才人吧。反正你以后也只是闲着的时候多。”

    钱如意来这个家时间不久,却有些不舍:“这就走么?”

    胡大郎道:“如今多事之秋,我腾出空来接你,已经不容易了。”

    钱如意明白,胡大郎说的是事实。如今,老皇帝还闷丧未发呢。一切都还没有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于是向钱五郎此行。钱五郎这会儿还在晕头晕脑之中。迷迷瞪瞪的将钱如意送出门去。

    眼看着她和胡大郎上了车,绝尘而去了。还愣在那里回不过神来,只觉得恍然如梦一般。

    钱如意和胡大郎乘坐的是一辆极为普通的蓝棚小车。是宫里最为普通的宫婢们出宫办事称作的车子。可见胡大郎也是很谨慎的。

    要是换了别的储君,正逢这辞旧迎新的档口,再没有胆量敢贸然离宫的。

    胡大郎就敢,所以钱如意一直说,他就是个疯子。

    闲池阁在御花园旁边的角落里,估计除了冷宫,就顶数这里距离皇帝的寝宫远了。也就是说,胡大郎将钱如意带进宫中,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她个安身之所而已。所以,才将她安置在这偏避的角落里。

    他进了宫门之后,只是吩咐宫人将钱如意送去,自己就匆匆的走了。这人总算是比之前有了些人的模样。要是以前,他无拘无束的时候,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紧张的事物了。

    这座叫做闲池阁的宫院,其实就是个小院子,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由廊檐连接。这样一个小院子,放在皇宫之中,狭促的几乎可以忽略了。

    院子的另一侧种着一棵桃树,此时树上零星结着几个秋桃。桃子已经到了成熟的时候,粉白嫣红,煞是可爱。钱如意虽然嘴刁,但绝不嘴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这桃子便口水横流,分外的想要咬一口。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真的伸手就摘了一个桃子,用手擦了擦桃毛,放在口边咬了一口。

    一股清新浓烈的桃子馨香扑鼻而来,桃汁的甘甜沁心入肺。钱如意贪婪的咀嚼着,忍不住叹谓:“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桃子呢。”

    她的这一举动,令跟着她来的小太监,顿时就有些傻了眼的感觉。

    闲池阁地方极小,人也极少。除了钱如意,只有这个胡大郎派来的小太监,自称叫做小丘。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叫做春桃。和这院子里的桃树倒是相得益彰的很。

    隔天,宫中的大钟便响了起来。胡大郎终于让老皇帝殡天了。

    钱如意这才明白,胡大郎为什么急着把自己整进宫中。因为,一旦老皇帝殡天,就是国丧。胡大郎身为新帝,虽然不用像寻常百姓那样守制三年,但是国丧期间纳妃,说翻大天都是大逆不道。

    同时钱如意也十分的欣慰,胡大郎这头野兽,终于有事情能给他戴上辔头了。只要他有了受钳制之处,钱如意便不再那么怕他了。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待在这宫院里颐养天年。

    当然,她也不是就此就什么都不用干的。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比如老皇帝殡天,钱如意身为新帝后宫中不多的几个嫔妃之一,虽然只是个才人吧,位分很低,可也要跟在皇后后头去吊孝,去守灵的。

    这位李皇后,还是太子勇毅的元妃。胡大郎冒名顶替太子之后,原太子宫中的旧人一个都没换,非但如此,而且加倍的恩宠。最起码物质上是没有短缺过这几位的,精神上也经常的去各人跟前坐一坐,对各人都相敬如宾。至于别的,就是强人所难了。因为胡大郎这个人,原本有着强烈的洁癖。

    别说这些真太子留下的嫔妃了,就算是他后来自己整回来的清妃,他也极少宠幸的。

    清妃是谁啊?

    江湖侠女阿青啊。

    阿青这时早已退去了那一身豪杰气息,变成一个娴雅得体的宫妃模样。

    钱如意至今都好奇,她当初明明是喜欢陆子峰的,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跟着胡大郎到京城来了。

    阿青看着钱如意那小小的庭院:“你这里只怕是皇宫里最最清净的地方了。”

    钱如意对于她的到访,说意外也不怎么意外,毕竟在这皇宫之中,想要遇见个熟人不容易。

    “快请进。”钱如意将她让到屋内。

    阿青在榻上坐下,钱如意则歪在了另一侧:“让你见笑了,进来无事,连骨头都跟着懒了,总想躺着,靠着。”

    阿青一笑,忽然问了一句令钱如意莫名其妙的话:“几个月了?”

    钱如意张大这嘴巴:“啊?”

    阿青笑道:“你和我还遮掩什么。之前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儿,这会儿看明白了。”说着,意有所指的看向钱如意的肚子。

    钱如意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

298、我不见他

    最近她也发现了,自己的腰身臃肿起来。不但腰上如此,胳膊腿浑身都嗖嗖的长肉。她笑道:“吃胖了而已。你不知道,我最近的胃口十分的好,以前一顿吃半碗饭,如今吃两碗还觉得只是将将饱。能不长肉才怪。”

    阿青审视着她:“确实胖了。不过……”她话锋一转:“你是生养过得,难道真的连怀孕和长胖都分不清么?可见,你和我也是生疏起来了。这皇宫真的不是个好地方。”她说完,起身道:“看来我今天不该来,告辞了。”

    钱如意却还愣在那里。心头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脑海里会当着一句话,怀孕,怀孕……

    她其实也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儿,比如馋嘴,院子里桃树上的桃子,都快被她吃完了。比如饭量大增。她以前饭量真不行,现在快赶上以前五倍的饭量了。再比如……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特么她要是怀孕了,这肚子里头到底是谁的种啊?周玉郎的还是周正的?那对寡廉鲜耻的父子……

    钱如意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无比的绝望。

    忽然,肚子里微微一动,似乎那孩子知道钱如意此刻的心境,想要抚慰她一般。

    钱如意转而想到,她当初怀笨笨的时候,才一个月就吐得天昏地暗,生产的时候更是折腾的死去活来。如今腹中这团肉,却不声不响,非但不折腾她,还令她食欲大增。她的身体非但没有因为怀孕而越发孱弱,反而健壮了不少。

    那是不是说明,这孩子也知道,他的到来时不适时宜的,所以,他想要活命,就得安安静静的。

    因为忙着登基,治丧的胡大郎。一个多月后才回的后宫。他在皇后那里坐了坐,借口御花园散心,便直奔钱如意这里来。

    当他看见已经显怀的钱如意,脸上的表情比钱如意的心境还要难以言喻:“你打算怎么办?”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

    胡大郎知道,钱如意说这话并不是敷衍。换了谁这个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沉默了许久:“周正的?”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以为我在骗你?”

    胡大郎吃惊道:“这话什么意思?”

    钱如意如实道:“我真的不知道这孩子是周正的,还是周玉郎的。”

    “天……”胡大郎惊诧的差点儿没把眼珠子瞪掉:“你都经历了什么?”

    钱如意垂下头。她都经历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想。

    “这孩子不能要。”胡大郎看向她,但下一刻又改变了主意:“不要,又怎么办呢?都这么大了。要是强行打胎,就算是身体强健的妇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你。可是,要是生下来,你怎么面对他?”

    钱如意这时,心里反而平静起来:“等着个孩子生下来,你就把他抱走吧。不管男女,都不要告诉我。我也不看。你愿意让人养着就养着,愿意扔了就扔了。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我知道。”

    胡大郎点了点头:“好。”

    钱如意见他仍旧坐着,催促道:“你该走了。你如今是九五至尊。后宫里多少眼睛都盯着呢。你要是真的想保护我,让我余生无忧,就不要来我这里。这样,我的日子才能安宁。”

    胡大郎点头:“我知道。我只是忽然听说你怀孕了,心里着实的震惊。以后再不会了。等你快要生产的时候,你让小丘去告诉我一声。我好替你安排起来。”

    钱如意由衷的感谢:“多谢。”

    “还有一个事。”胡大郎道:“陆子峰年后就要回京述职。你要是想见他,我可以替你安排,绝对不让他知道你在我这里。”

    钱如意摇头:“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他最后一面了,再见也没有什么意义,徒增烦恼。如果有我儿子的消息里,劳烦你告诉我一声吧。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他。”

    胡大郎点头:“这个是应该的。”

    他抬起头来,下意识的扫视了一遍视线能及之处,忽然看见墙边的桃树山,只剩下最高处的两三个桃子,不由一怔:“我记得这树上还有好些桃子的,怎么就剩这几个了?”

    钱如意顿时汗颜:“我给吃了。”

    胡大郎顿时笑了:“你竟然也有嘴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石头变的,无欲无求呢。”他笑的十分轻松畅意。

    一瞬间,钱如意才明白,原来不光她忌惮胡大郎的无拘无束,肆意妄为。胡大郎也同样忌惮她的凉薄心肠。如今,二人方算各自放下对彼此的提防。

    她顿时也舒心的笑了。

    胡大郎站起身:“这样吧,我不爱吃这些生瓜梨枣之类的东西,你要是喜欢,以后就打发小丘去我那儿找方德全拿,全给你留着。”

    钱如意再次道:“那就多谢了。”

    “不用客气,我可还记得,你还欠我一场酒呢。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可是要来讨债的。我这人铢锱必较。你别想赖账。”

    钱如意笑着点头。

    她这身心舒畅起来,吃得更多,长得更快。几个月时间就长成一个圆球。就连桃花都笑话她,再胖下去,将脑袋和四肢一缩,就能当成个圆球推着走了。

    钱如意也怕到了生产的时候难产。便开始有意识的控制自己的食量。

    她倒是不怕死,就是觉得,要是被这个孽种要了命,忒亏得慌。

    也就钱如意,遇事别人看的更通透些,要是换成别的女子,这时候还不知道痛苦成什么样子呢。这孩子,安安静静的待在她的肚子里,和她同呼吸,共血脉,真的是她骨肉相连的亲生孩子。身为母亲,自然是难以割舍的。可是,这孩子的父亲,无论是周玉郎还是周正,都是钱如意恨之入骨的。

    那些男人们之间的政斗于她一个妇人何干?就算真的脱不开干系,那怕周玉郎或者周正一刀杀了自己呢。好不该那样的将她当成玩物,玩弄于鼓掌。

    在这样的世道之中,钱如意倘若不死,又该怎样活着?

    所以,只要她一息尚存,就和周家父子不共戴天。这孩子身上有一半流着仇人的血,时刻提醒着钱如意所遭受的屈辱,让她如何面对他?

    这种爱不得,恨而不得的心境,当真是折磨人的很。

    而且,折磨钱如意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入冬了,年关将近。

    年关近了,陆子峰就要回京了。

    那是她的丈夫啊,于她休戚与共的人。有道是生离死别,这生生离别的滋味,简直犹如钝刀切割皮肉般难受。

    小丘提着一篮子水果从外头跑进来:“主子,皇上来了。”

    这是胡大郎自上次离开之后,近几个月来第一次过来。他当真是说到做到,说不来,就不来。

    钱如意笨拙的想要起身迎一迎他,可是没等她爬起来呢,胡大郎已经从外头进来了。他本生的美艳,如今一身这黄袍,衬托的他整个人耀眼生花。钱如意要眯起眼睛才敢看他:“怎么穿着朝服就过来了?”

    胡大郎道:“我才下朝,没来得及换衣服。”一语未了,看见春桃和小丘各自傻站在那里,于是笑骂道:“这两个奴才,竟然连茶都不知道给朕倒一盏来。别的本事没见长进,独这吝啬的本事,却跟你们主子学了个十成十。”

    春桃道:“不是奴才不勤谨,我们这里没有您的东西。”

    胡大郎指着她:“该打,难道朕平日不来的时候,你们主子就都不喝茶的么?”

    春桃有些为难。

    钱如意道:“你随意给皇上倒一杯就是了。”

    春桃便去了。

    钱如意又转向小丘:“今天讨了什么水果?”

    小丘道:“这几日都是苹果。”

    “你去帮我洗一个来。”

    小丘也去了。

    钱如意这才看向胡大郎:“有事就说吧。”

    胡大郎道:“你怎么知道我来就是有事?”

    钱如意没有回答。

    胡大郎自讨没趣儿:“那我就说了。陆子峰前两天就回来了,先去吏部述职,今天早上我才见的他。”

    钱如意点头:“是了,他的官阶太低了,无昭不能上殿。”

    胡大郎点头:“我想擢升他为五品翰林学士,仍回金山县去做经略使。”

    钱如意索然无味道:“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朝廷大员们的事。”

    胡大郎道:“我原本不是要说这个。”这时,春桃捧了茶水来。胡大郎一口喝干,将空杯递给她:“吝啬的厉害,不过一碗茶水都舍不得。索性给朕烧一碗姜汤来,我看看能不能心疼死你们。”

    春桃这才知道,他原来只是要将自己支开的。于是连忙退出去了。

    胡大郎这才又看向钱如意,打量了一向她臃肿的身材:“你胖了,可陆子峰我瞧着却瘦了很多,整个人精神似乎也不大好。两鬓的白发越发的多。”

    钱如意心里发疼,脸上却故作平淡:“他那人就那样,鞠躬尽瘁的,事必躬亲。要是没人时时刻刻在他旁边耳提面命,他能把自己活活累死。”

    胡大郎点头:“我原来一直想杀他的,今天看见他,竟然被他触动,十分的不忍心起来,差一点儿就将你还活着这件事,告诉了他。你是不是考虑一下……”

    钱如意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再见他了。”

    胡大郎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你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夫妻都成什么样子了?”

    钱如意依旧摇头:“不,我不见他。”

299、你受委屈了

    “你啊。”胡大郎有些气急,但还是压着自己的脾气道:“你以为我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你还活着这件事么?你五哥、六哥还有你的父亲,难道不会将你还活着这件事告诉他?”

    钱如意道:“只要你不说,我不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我便是死了的。你觉得,像他那样的人,是一个死去的妻子比较容易接受,还是一个失贞的妻子?”

    胡大郎语结,许久道:“你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结果呢?以我看,陆子峰并非浅薄之人。”

    钱如意摇头:“我比你更了解他。我不会去想着要试一试的。人心是最经不起试炼的。倘若到了那时,只怕我们不但夫妻做不成,还要反目成仇。划不来。”

    “你呀……”胡大郎咬牙切齿:“就是个冷血心肠,铁石心肝。”说完,起身正要走。

    钱如意唤住他:“留步。再有一个月,我这个,就要生了。还请你帮忙找个人来。”

    胡大郎点头:“我记着呢。”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胡大郎走了不多时,钱如意正挺着笨重的肚子在屋子的地上溜达,春桃禀报道:“清贵妃来了。”

    钱如意转头,就看见一宫装美人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站在地上,笨拙的反应不过来的钱如意,顿时惊讶的低呼一声:“呀,几日不见你怎么成了这样?像那个小巴鱼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钱如意也不恼:“你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

    阿青道:“哪里是我没工夫过来,是有人下了严旨,没有他的允许,无论是谁都不许到这里来。你自己住在禁地之中,自己却还不知道。”

    钱如意愕然:“原来如此。”她这些日子,表面平静,但是以她那芝麻大点儿的度量,内心却是时时刻刻煎熬着的。能做到不失了理智,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因此,并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这样清净的在皇宫之中度日,其实是胡大郎特意吩咐了的。

    她望向阿青:“外头好么?什么年月了?”

    阿青一怔,但随即眸中便露出几分怜悯之色,走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和她一起慢慢的在地上踱步:“年前先皇薨逝,太子登基,已改了年号。如今是庆丰元年了。”

    钱如意愣了愣,忽然失笑:“这个年号不知出自哪位宰辅,倒是十分的接地气。”

    阿青含笑睨着她:“哪位宰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钱如意吃惊的望着她:“竟是你这位贤内助么?”

    阿青摇头,指了指钱如意。

    “我?”钱如意失笑:“你想多了。我自己的斤两我自己清楚着呢。别说我没有那样的本事,就算真有,也没有机会去展露。谁肯听我说话啊。”她话说到这里,不免有几分寂寥之意。她也就是生成个孱弱的身躯,不然真的不甘心就这样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阿青道:“你和别人可不一样。不对……”她顿了顿:“这世上,任何人都是不能和你相比的。别人充其量有几分才能,你却是有神通的,有的人啊,看你一眼就能治病。多少人治不好的痼疾,因为多看了你几眼,竟然就好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钱如意被她的话说的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你要和我说清楚,不然我晚上要睡不着觉。”

    阿青笑道:“我也只敢点到为止,余下的你自己想。要是实在想不明白的时候,等你再见着那人的时候,你自己问一问也就清楚了。往下的话,我可不敢说了。”

    钱如意见她故意卖关子,便也故意不追问她,转而道:“你今天不会是只是看看我吧?”

    阿青道:“看你呢,我是早就想来了。你待在这极乐净土之中,自然是不知道我这深宫女子的苦闷的。我巴不得能有个人隔三差五的说说话。可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算在心里想死,也是不敢来的。”

    钱如意由衷道:“阿青,你真的变了很多。”

    阿青笑道:“人都会变得嘛。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回想以往那些年,发现那时候我和我哥挺累的。可是,想想眼下吧,似乎也不轻松。思来想去的,时间久了就想明白了。这人活在世上,就没有真正可以轻松惬意得。但凡那些轻松惬意,超然物外得人。不是世俗忘记了他们,而是他们超脱了世俗。

    我这烦恼,多半都是庸人自扰之。”她说着便笑起来。

    钱如意被她的快活感染,由衷道:“阿青,我觉得你说的话非常的有道理。”

    阿青笑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么?”钱如意根本不信:“我自顾尚且不暇呢。”

    “好了,不说这个。有人怕打搅你休息,给我规定了时间,不许在你这里多留。我还是把我今天来的目的先交代清楚吧。”她说完,向着她的侍女使个颜色。

    那侍女走到门口,向外头打个手势。

    七八个侍女从外头鱼贯而入,捧着簇新的衣物和一些别的产褥用品。

    阿青扶着钱如意,一样一样的翻看着:“我也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这些准备的够不够。要是还缺什么,短什么,你就让春桃去找我。我一定尽快的准备起来。那人的原话是,皇后统理六宫,事务繁多,这些小事就不要去打扰她了。我比较闲,又是个粗人,精细的活儿也干不了,况且又是和你有交情的。你的事就全靠在我身上。若是有些许的差池,唯我是问。”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你也是,怎么就忽然和他搞在一起了?”

    阿青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枉我还怨恨了你那么久,你竟然是个蒙在鼓里的。你呀,说你有福气吧,历尽坎坷,说你没福气吧。偏偏能让一个水火不侵的人,将你搁在别人都挨不到的地方。

    我也不瞒你,哪里就是我愿意来这是非之地。只怪我习艺不精,打不过他罢了。”

    钱如意十分意外道:“是他胁迫你的么?但是,又怎么和我扯上关系?”

    阿青撇了撇嘴:“你可就装吧。”并没有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指着两个婆子道:“这两位是京中最好的稳婆了。怕万一你临时发动起来,措手不及的找不着人,所以就先请来,放在你跟前预备着。外头还有两个御医,并许多分娩时万一要用到的药材。

    你这里地方下,容不下,就都安排在旁边的寿春宫。”阿青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

    她歪着头调皮的望着钱如意:“你知道寿春宫是什么地方不?”

    钱如意摇头,她对这后宫一无所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阿青笑道:“那里原来是安置年老未曾受宠的宫妃和宫女的。新帝宽宥仁慈,将先帝宫中原来的宫女,后妃,能放的都放出去了。不能放的都送到皇家寺院里去修行了。这寿春宫便空了下来。谁知正好让这些人住。”

    钱如意哭笑不得,胡大郎宽宥仁慈,怕不是闭着眼睛瞎说的。不过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风评之类的,一向是不能信的也就是了。

    下一刻,钱如意就恍然过来,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胡大郎将她安置在寿春宫旁边,其用意不就是要将她当成一个老人家来养着么?

    阿青知道她明白过来了:“只可惜,我就得走了。那人还在我宫里,等着我回话呢。要是我在你这里耽搁久了,只怕他发起怒来。我就要造无妄之灾。”

    钱如意心里怜惜她:“你也受委屈了。”

    “和你比,我这要是叫受委屈,那天底下的女人可就别活了。我呀……”她笑着:“也就是愿赌服输。这辈子,就输给他了。”

    说完,便要辞别钱如意。话说钱如意在这里,也没什么人可说话的。见她要走还真的有些恋恋不舍。

    阿青凑到她耳边:“你要真闷得慌,和那人说了。我便能时时来陪你。”

    钱如意点头。

    阿青这才道:“你身子笨拙,不要送我。我这就走了。”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一径去了。

    春桃看着阿青一行人走远:“这位清贵妃,可真的是个好人。那日奴婢去前头拿东西,遇见皇后的人,一言不合她们就要打奴婢,幸亏了清贵妃路过,才将奴婢救下。”

    钱如意不想理会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闻言看向春桃:“累你受委屈了。以后,但凡有争执之处。咱们一概退让。我来了几个月了,你大概也看的清楚。我虽然顶着一个才人的名头,可并不是新帝的宫妃,只是借住罢了。你要是有别的好去处得时候,也可以及早的替自己打算了。万一哪天我走了,你不至于落空。”

    春桃闻言,顿时吓得匍匐于地:“奴婢再不敢了。”

    钱如意看着她十分的无语:“你呀,在宫中的时候比我久,怎么就认不清自己的本分呢?”

    春桃伏地,一时无语。

    钱如意被藏在后花园的角落里,她不争,不吵,仿佛一滩净水无波无澜。可是,在外头人看来,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管太子勇毅之前的那些妃嫔,知不知道眼下这个勇毅是假冒的。目前,坐皇帝位的却实打实的是这位。

300、那么美的夜

    太子之前自然是有子嗣的。光是皇后跟前就两个儿子,其余的嫔妃跟前,连皇子带皇女总共也有七八位。所以,胡大郎不宠幸太子留下的旧人,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因为,不管是太子的时候,还是如今做了皇帝的时候,他跟前都不缺儿子。大臣们傻了才会拿这事搅和。

    天家嘛,有俩儿子都还多余出来一个呢,更何况胡大郎跟前好几个儿子了。

    大臣不提,不代表各自没有小心思啊。

    胡大郎这人做事是十分干脆的,说雷厉风行也不为过。他一登基就册封了皇后的长子做太子。那些有儿子的妃嫔心里自然不服,可还不要紧。那些膝前空空的妃嫔,可就有些坐不住。

    尤其是胡大郎一登基就怕老皇帝后宫那些女人都清空了。就留下一个太后,还给撅在一边颐养天年去了。这些膝前无子的妃嫔们,如何能不心慌呢。

    要是没有,大家都没有还不要紧。偏偏胡大郎赶在老皇帝厌弃之前,整回来一个大肚婆。这让那些无子的妃嫔们心里怎么平衡得了。再加上那些怀着野心,想要爬上龙床的女人们。一个个恨不得将钱如意扒皮吃肉才解恨。

    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

    钱如意这个是,匹妇无罪,怀胎其罪的真实写照。

    有了妒恨,自然便不缺那时时处处盯着,想要搅起风波的人。

    得宠的,难免恃宠而骄,失宠的难免怀恨在心。

    春桃便是那自以为得势的,难免轻狂骄傲。她这般在宫中行走,不亚于一滴水掉进油锅里,之所以到今日还没有油花四溅,引起大火来,还得感谢胡大郎压制得稳。

    但是,长此以往,钱如意可不敢保证,胡大郎没有个打盹儿的时候。到了那时,只怕她要被春桃这个鲁莽的丫头给连累死。

    所以,钱如意才敲打于她。

    好在春桃还不笨,一点就透。倒是省了钱如意许多的口舌。

    钱如意发动起来,实在二月初春的夜里。

    二月的天气,总是春寒料峭得多。可是今年的天气却分外的暖和。去冬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如今融化了。泥土里得水分便也足。

    小院儿墙根底下向阳,十分的暖和,那可桃树早早的便打起了花苞。远远看去,星星点点的红色点缀在指头,想一想就知道若是开放,该有多好看。

    白天的时候,钱如意还在说,今年桃花似乎特别早。晚上就发动起来。

    这一胎她怀得相当轻松,能吃能睡,长了一身的好肉。原本以为孩子的个头必定很大,她这一关怕是难过。谁知,起更时发动的,肚子也就难受了几阵。

    稳婆们才将所需的东西准备到跟前,堪堪将袖子挽起,准备大有一番作为的时候,那孩子便自己出来了。

    顿时,那俩婆子便傻眼了,望着那团咕咕哼唧的小小一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因为,胡大郎曾说过,这个孩子落地,第一时间抱给他。不让钱如意看,最好连哭声都不要让她听到。

    如今,胡大郎还在来的路上,这孩子却已经落地了……

    钱如意听见那孩子发出的声响,胸中便像被滚雷炸过一般,奋力吼道:“抱走。”

    那两个稳婆这才回过神来。慌忙的用小被子将那孩子一裹。抱起就塞给了站在门口的春桃。

    “这……”春桃是十分不能理解钱如意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她本想多问一句,那婆子已经慌忙的跑回去照顾钱如意去了。这会儿,钱如意还四脚朝天,大敞着呢。

    春桃抱着那孩子,终是心有不敢。在这宫闱之中,谁人不想出人头地。孩子便是出人头地最好的阶梯。所以,她才十分不理解钱如意的做法。

    她抱着孩子,站在那里略思索了片刻,便将手伸进了包袱里,想要看看这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你干什么?”

    眼前一花,春桃只觉得手中一空,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悚然发现,只着一身中衣的皇帝站在她面前,孩子已经到了皇帝的手上。

    春桃慌忙伏身见礼,这才发现,皇帝竟然是赤着脚的。也就是说,他听到消息,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就飞奔而来。

    下一刻,一阵微风拂过,惊起一片桃花香。

    春桃定睛一看,眼前空空一片。哪里有什么皇帝,哪里有什么孩子?

    她站起身,四处张望。但见朦胧的灯光下,墙根底下那一树桃花,正在夜色中泼艳艳的开放。满院子都是浓郁的桃花香。再远处,透过院墙是墨色的天空,上头点缀着璀璨的星子,煞是好看。以至于,令春桃都怀疑自己置身在梦中一般。不然,什么样的夜色,才能美成这样呢?

    一个婆子走出来:“春桃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发愣呢?快去给闲才人整点儿吃的来,要热热的,软乎的。”

    春桃一惊,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转头看向那婆子:“孩子呢?”

    那婆子一怔:“不是抱给你了么?”

    “……”

    春桃愣了愣,放步就往外追去。一口气跑出很远,别说孩子了,连个鸭子都没看到。

    这时,迎面遇上跑的气喘吁吁的小丘。

    春桃一把拉住他:“皇上呢?”

    小丘喘息着摆手:“不知道……没见着……”

    春桃颓然道:“完了,孩子丢了。”

    小丘大惊:“不还没生么、怎么就丢了?”

    春桃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看见一个人,和皇上长得很像。然后一眨眼不见了,孩子也不见了。”

    小丘伸手去摸春桃的额头:“姐姐,你没发烧吧?”

    春桃将他的手拍下,满腹忧愁:“回吧。”

    钱如意这次成产,分外的顺利。连距离最近的寿春宫的御医都没有惊动。宫里知道的人就少。那孩子就那样,仿佛凭空消失了,从没有来过一般。

    春桃的担忧是多虑的,因为在那之后,在闲池阁这个小院子里,再没有人提起那个孩子。只有院中那棵桃树,泼艳艳的开了几天之后,将花瓣纷飞零落成一场惊世骇俗的芙蓉雨,将粉白嫣红铺满整个小院子,而后渐渐的化尘做泥,直至全然不见了踪迹。

    留下一树棋子般大小的毛桃儿,在三月醺醺然的微风里,从枝叶丛中探出头来。

    这个时候,钱如意正好满月。

    她正站在树下,闲极无聊数树上的桃子。阿青从外头走进来,看见的便是珠圆玉润的美人儿,神情贯注的抬着头,伸着玉葱儿似的指头指点着指头的桃子儿。

    那画面,美好宁静的连阿青都嫉妒了。

    她撅着嘴道:“我还以为你必定不会再瘦下来,一辈子都要做个大胖子。谁知道你胖起来快,瘦起来也快。你又何必和那桃子儿较劲,你站在那里,就算是一树的桃花儿开着,别人也都看不见那花儿,只能看见你的。”

    钱如意闻言,高兴的回过头来:“你来了?我这不是闲极无聊,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做么。”

    阿青走到她身边,可她一起看着树上的桃子儿:“有时候,做人真的不如做一棵树。你看看它多好。有风也站在这里,有雨也站

    在这里。开了花儿,有人赏它也那般,无人赏它也那般。如今花谢了,结了桃子。明明那桃子那样的丑,偏偏它自己一点儿都不介意。还有个美人儿,傻傻的站在树下数。”

    钱如意笑了笑,没有接话:“你今天又是被什么风吹来?”

    “邪风。”阿青走到钱如意放在桃树下的躺椅上坐下,悠哉悠哉的摇晃了两下:“回头,我也让人给我整个这种椅子,放在我的院子里。没事的时候,我也躺在上头晃一晃。还别说,这样摇晃着,怪舒服的。”

    钱如意道:“你要喜欢,咱们换一换可好?”

    阳光有点儿耀眼,阿青用一张帕子盖在脸上:“你缺什么东西了么?不是告诉你,缺了只管和我说。”

    钱如意道:“我最近没什么事,整天睡觉也睡不着。你给我整两本书,我解解闷儿。”

    阿青笑起来:“别人闷了,绣个花啊,弹个琴啊。你倒好,要做起学问来了。难不成还想考状元?”

    阿青只要一来,就总是满院子的欢声笑语。钱如意心里便也十分的欢喜,因此吹牛道:“你还真别说。我要是男人,早没有那些士子什么事情了。”

    阿青笑了一阵子:“可惜,你这个要求我无法满足。我一向是个粗人,只懂舞枪弄棒,不懂做学问。你要是真想要的时候。我回去给你问问。”

    “那就多谢了。”

    阿青摆手:“咱们两个,不兴这个。没得生分。”她坐起身,忽然想起什么来:“我哥哥前几日让人捎来个小玩意儿,早知道你闷得慌,我就该给你拿过来。”

    钱如意好奇:“什么小玩意儿?”

    “用很多小木棍搭在一起的,叫做什么‘鲁班锁’。”

    钱如意顿时泄气:“还是留着你自己玩儿吧。”

    “你见过?”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让我爷爷给我做了一个。后来……”她想说后来还给笨笨做过。可是想到笨笨,她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因此便打住了话题。

    阿青并不深问,转而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我和我哥哥说了,让他从外头给寻来,得空的时候,咱们一块儿玩儿。反正我也挺闲的。”

301、我画的

    钱如意想了想,她还真的没什么业余爱好。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抬杠。她原来一直觉得老天对她挺苛刻的。就没有让她有一会儿称心如意的时候。可这时候才豁然发现,哪儿是老天对她苛刻。就是她骨子里自己作的。三天不和人吵架,都觉得憋得慌。难为她怎么将自己憋了这么久没憋疯的。

    仔细想一想,她和赵丰收从小一起长大,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她喜欢强出头。那时候,人人家里都困难,饿死个把人根本就不是稀罕事。自己家里都顾不上了,谁还有心力去管别人家的事,何况还是自己冤家对头的娃。

    钱如意这个拧巴的孩子,偏不。她就要管。就要替赵丰收出头,气他爹娘。

    再后来遇见陆子峰。

    没错,钱如意是先遇见的陆子峰,因为陆子峰才遇见的卫如言,两人才成了好姐妹。

    那时候,钱如意瘦瘦小小的,细脖子上支棱个大脑袋瓜子。陆子峰好心捡她回长风书院。她和陆子峰拌了一路的嘴。钱如意都不明白,她的嘴咋就那么欠。要不是和陆子峰拌嘴,是不是也不会和他有什么纠葛?

    再后来遇见周玉郎……

    想到这儿,钱如意胸中就炸裂般的疼。她只好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转而望向阿青:“你哥哥如今在做什么?”

    阿青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御前,跑跑腿什么的。我哥哥那个人,原本自由自在惯了的,如今是被我牵连了。不得不和那些他原本看不上的朝廷鹰犬打交道。我对不住他。”

    阿青的脸上浮起愧疚之色。

    钱如意安慰她道:“俗话说的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也许这也是对他的一种成全。人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江湖浪子。之前世道不好,往后要是太平起来。你们还像原来那样四海为家,只怕会更不容易。”

    阿青不欲继续这个话题,摆手道:“你不懂。我们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乐趣。”

    钱如意却还是忍不住要说:“岂不闻,侠以武犯禁。”

    阿青便不爱听了,顿时沉下脸色:“你应该去御史台,做御史大夫去。窝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你的好口才。”

    钱如意见她恼了,也知道自己多言了,于是便涎下脸皮来:“对不起,你原谅我吧。以后再不敢了。”

    阿青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呀,真的是三句话就狠得人牙根痒痒,和那人当真是天生一对,地设的一双。得亏阴差阳错的没让你们凑一对,不然天底下旁的人也就不用活了。”

    她越说越气,起身便要走。

    钱如意扯住她的袖子:“好姐姐,千万饶了我这一遭吧。”

    阿青将她的手甩开,回头瞪了她一眼。气呼呼的走了。

    春桃赶过来,担忧道:“主子,你把清贵妃得罪了,咱们以后怎么办?”

    钱如意都替她累:“春桃啊,爱操心的人老得快。”

    春桃语塞,闷闷的走开了。

    钱如意顿时无语,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她的嘴怎么就这么欠呢。就不能好好的说话吗?春桃之所以担心,也是为她。

    她这种人,看来活该孤独终老。

    她满心郁闷的转头,将视线望向墙根下那棵桃树:“桃树,我再也不那样说话了。”

    “不怎样说话了?”胡大郎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钱如意转头。只见一团金光向院子里飘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来。

    胡大郎将抱着的东西交给一旁站立的春桃,看向钱如意:”听说你闷得慌,我特意给你带了副画儿来,请你鉴赏。“说着,示意春桃将那画儿打开。

    钱如意转头看去,顿时愣住,有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胡大郎睨着她的脸色:“你这是什么表情?”

    钱如意最终决定,还是笑吧:“这画我认识。”

    胡大郎点头:“我知道。”

    “这是我画的。”

    胡大郎的表情,咔嚓一声,掉在了地上。

    钱如意望着那幅画:“我也没想到,还能再看见这画儿。”说着,吩咐春桃,挂起来吧。也算是个念想儿。

    胡大郎凝视着她:“那你猜到这幅画从哪里来的了吧?”

    钱如意看向他:“你向玉匣关下手了?”

    胡大郎指着她:“你呀,你呀,生成个女人真的屈才了。你要是男人,咱们两个联手,肯定能叱咤风云,藐视这苍穹。”

    钱如意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要笑,可还是笑不下去了:“你把他杀了?”

    胡大郎反而一愣:“谁?”

    钱如意忽然发现,彼时她曾经日夜牵挂的人,这个时候,却连提起他的名字都那么的艰难。她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周正。”

    胡大郎反问:“你怎么想的呢?让他生还是死?”

    钱如意想了半天,摇了摇头:“不知道。”

    胡大郎追问:“为什么?按道理,你不是应该挺恨他的么?怎么会不知道?”

    钱如意看向他,十分沉静道:“可你不知道,我曾经爱了他很多年,就算嫁给陆子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还以为,自己其实是爱着他的。”

    她的这些话,无疑令胡大郎十分的惊诧。他吃惊的望着钱如意:“你那时,心里牵挂的竟然是他?”

    钱如意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她忽然发现,原来将事实讲出来以后,竟然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过往的那些耻辱也好,相思也罢,讲出来之后顿时便无足轻重起来。

    仿佛那些往事,还不如眼前的微风。

    事实上,不管再怎么样的过往,真的都比不上眼前的一阵微风。

    胡大郎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原来这样。”他顿了顿:“我更不会杀他了。”

    钱如意闻言,竟然轻舒了一口气:“不杀也好。他毕竟是国之重臣。曾经为了大业子民,建功立业。你要是真杀了他,恐怕会冷了朝野有志之士的心。”

    胡大郎摇头:“我不杀他,只是因为,让他死了太便宜他。”

    钱如意顿时笑开了,发自内心的笑:“这才是真正的你啊。睚眦必报,铢锱必较。”

    胡大郎道:“从前,你要是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我定然不会和你善罢甘休的。现在听见你这样说,我心里反而有些欢喜。总算我在这世上并不孤独。还是有个人一早就看穿了我的。知我如你,我也算不白来这世上一回。”

    钱如意福身:“万岁过誉了,民妇诚惶诚恐。”

    胡大郎指着她:“你也原形毕露了。你就是这样一个假惺惺的人,让人看见了就恨得牙根痒痒。你要是个男人,我肯定一天揍你三遍。”

    钱如意笑道:“我也才意识到,所以准备改。”

    “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胡大郎随意的在不大的院子里转了半圈:“还有个事。我准备在西南地设立第二个经略司。正好

    卫善丁忧期满,我准备让他去。但是,你也知道那老匹夫的。泥鳅一般,滑不留手。以家中有幼子无人照拂为由,不肯去。我答应了他,帮他抚养幼子。

    可是,这宫里的人,相信我不说你也心里跟明镜一样。所以……”

    钱如意心头一动:“你想让我代为抚养卫善的幼子?”

    胡大郎点头:“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出身,没有道理养闲人的。你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的,总要做些事情才行。”

    钱如意会心一笑:“万岁啊,你的心意我明白,也领受在心。你不过是可怜我常日寂寞,给我找个人来做伴儿罢了。偏要用那样凉薄的话来说出来。您这样讲话,会没朋友的。”

    胡大郎反问:“朕需要朋友吗?试问这天下间,谁人能和朕平起平坐,敢说是朕的朋友?”

    钱如意愕然,抬头望着他,下一刻伸出一个大拇指来:“人说天子,天子。万岁爷果然是天选之子。这份旷古烁今的气魄,非天生不能有啊。”

    胡大郎睨着眼睛望着她:“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啊?”

    钱如意顿时一头黑线。她这破嘴,何人抬杠多了,如今就算说好话,也没人肯信了。

    胡大郎甩袖道:“话就说到这里吧,我先走了。”说完,心情十分高兴的走了。

    春桃拿着那幅画,问道:“主子,这画挂到哪里?”

    钱如意看了看:“就挂到中堂上吧。”

    春桃找了小丘,两人合力将那副画挂上。

    钱如意站在中堂前,抬头看去。这是一副地图,楣首写着的三个字……山河图,字迹俊逸端方。看字如同看人,看见那字儿就仿佛看见那俊逸端方的男子一般。

    钱如意从不曾提起,但是却也从不曾忘记。那时候家里穷,饭都吃不饱。爷爷奶奶顾着她,难免令家里其他人受委屈。她赌气离家出走,要把自己饿死在荒郊野外,或者喂野兽也行。

    可真的听见动静的时候,她却吓得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个刺猬。

    草丛被拨开,她看见了这辈子见过的,第一个,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人。她那会儿都奇怪,明明都是人,为什么陆子峰就长的比村里那些人好看呢?

    等她见着了卫如言的时候,更是惊为天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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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