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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02、他怎么能不死

    就是那阴差阳错的相遇,才开启了她和卫如言、陆子峰之间那么多年的友谊。钱如意这会儿回想起来,那真的只是孩子之间,最最纯真的友谊。她在卫如言面前还有点儿自卑,在陆子峰面前是完全放开的。

    这也是贯穿她童年,少年,少有的富足时光。要知道,那个时候,只有她去长风书院的时候,才能吃饱肚子。其余时候,几乎都是半饥半饱的状态。

    家里拢共就那么点儿能入口的东西,还有好几个比她小的弟弟,她总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总要给弟弟们留一些。

    再后来,她就遇见了周正。

    那时候,周正的样子好搞笑……

    钱如意想着,不由失笑。

    不过,周正是真狠。

    那会儿,钱如意爱偷偷的去迷踪荡里找吃的。周正就那样毫无预兆的,猛然从荡子里浓密的蒿草中窜了出来,一把抓住钱如意单薄的肩膀,就将她提了过去。

    他的手十分的有力,差点儿没把钱如意的骨头给捏碎了。

    钱如意这个时候想起,才觉得,自己大约就是因为他的力量,才喜欢上了他。在乡下,越是强壮的男人才越招小姑娘喜欢。钱如意也是个乡下丫头,所以我无可救药的迷恋上周正的力量,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可是,她怎就一直以为,周正是小眼睛来着呢?

    钱如意仔细的回想过去。

    直到如今,她的记忆里,周正还是小眼睛。她其实不大能记清周正的长相。因为那个时候,周正披头散发,浑身都沾满了血垢,抖搂一下都是尘土掺杂这血腥的味道。

    钱如意发誓,她看上周正,真的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主子,有人来了。”

    春桃唤了钱如意一声。

    钱如意转头:“大妹?”

    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看去。果然是赵大妹站在那里,手里牵着一个孩子,大约四五岁的样子。钱如意心里明白,这个孩子大约就是卫善的幼子了。卫善如今只有这一个幼子,这孩子的亲娘就不用了说,便是凝翠。

    钱如意觉得,她和这个孩子在这深宫中相遇,就是天意。凝翠如今抚养着她的孩子,而凝翠的孩子也兜兜转转,到了钱如意的身边。老天爷从你身边带走什么,就会用另一种方式补偿回来,一点儿都不假。

    钱如意的目光,最后落在赵大妹凸起的腰身上。

    赵大妹笨拙的向钱如意福了福身:“回禀娘娘,我这个七个月了。”

    钱如意望着她:“那这孩子的……”

    赵大妹笑道:“自然是那个混球的。”

    钱如意一时没有明白过来:“什么混球?”

    赵大妹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姓郭的混球,郭通。”

    钱如意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这似乎有些意想不到,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连忙道:“你快别站着了,快过来坐。”又看向那孩子,弯下腰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往赵大妹身后躲了躲,怯怯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钱如意,却并不肯开口。

    赵大妹就要将他抱起来。

    吓得钱如意:“你干嘛?”

    赵大妹见她紧张自己,笑道:“你放心。我可不是你,我身子骨好着呢。别说抱这个孩子了,就算是上山砍柴,我都不服给那些身强力壮的男人。”

    钱如意白了她一眼:“几时不见,你怎么学得这样二百五。你还罢了,也不掂量着肚子里那块肉么?”她说完,便低头,温和的

    望着那孩子:“大姨来抱你好不好?”

    说完,见那孩子依旧不说话的盯着她,却并没有拒绝的表示。钱如意便伸出手来想要抱他。她是真的喜欢这孩子的紧。

    谁知,那孩子忽然狰狞起来,一把抓住钱如意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

    赵大妹见状,呵斥道:“道儿,你干什么?”

    那孩子松开钱如意转头就往外跑。

    钱如意急忙喊门外的小丘:“快拦住他。”

    小丘斜刺里跑出来,一把将他抱住。那孩子一翻安静的样子,顿时就在小丘的怀里挣扎踢打起来,扯开嗓子嗷嗷的叫,却依旧不说话。

    钱如意吃惊道:“他怎么总不说话的?”

    赵大妹一头雾水:“不知道啊。他和我一车来的。一路上都可乖了,安安静静的。我还说这孩子不愧是大户人家教育出来的,不吵不闹的。确实没听他说过一句话。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

    钱如意心里发急:“这样小一个孩子,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么?”

    赵大妹道:“没有。我到了,他就一个人站在那里等着了。然后我们就上了车,再然后就到你这里了嘛。”

    钱如意急道:“这什么情况,咱们又找谁去问啊。卫善也真是,怎么都不派个人交代一句的。”

    钱如意的话刚说完,忽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孩子飞快的收拾起张牙舞爪的样子,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又变成一副乖巧的样子。非但如此,他还伸手搂住了小丘的脖子,将头微微靠在他肩膀上,仿佛十分依恋他,俩人十分亲热的样子。

    “这……”

    不独钱如意惊讶,赵大妹和春桃也差点儿没惊掉下巴。这孩子变脸也太快了吧。

    不过,话说这孩子乖乖的时候,长的还真可爱。

    卫善其人十分的虚伪油滑,但是皮相不错。凝翠也长的很好。他们的孩子自然错不了。钱如意正要再去将那孩子抱过来。春桃忽然低呼了一声:“主子,你的手……”

    钱如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被那孩子咬的两排牙印儿处都往外渗血。那孩子真的是下了死力咬她的。

    赵大妹看见了,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那孩子:“那孩子缺挨打是不是?你看把你大姨咬成什么样子了?”

    钱如意更正道:“我不是他大姨,我是他二姨……”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她和凝翠还有卫如言当年似是而非的结拜过,那个时候估计谁都没有当真的。

    后来凝翠嫁了卫善,义妹成了小妈。

    那她和卫如言之间的辈分儿怎么论?

    赵大妹并不在意这些,她活的似乎越发的粗糙了,挥手道:“我不管你是哪个姨,总之小孩子咬人就是不对。就得挨打。”说着真的就要去打那孩子。

    钱如意连忙拉她:“你多少仔细些自己的肚子吧。”

    赵大妹这才作罢,叹了一声气:“你说的对,我这次无论如何也得把肚子里这个看好了。不然对不起他爹。”

    钱如意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也来了?”

    赵大妹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我要说我也一头雾水呢,你信不信?我跟着那混蛋从玉匣关来。昨天才进的京城,还没等喘口气儿呢。那混蛋今天,天还没亮呢就告诉我,要我赶紧收拾细软,他给我找了个好地方安置。我哪里知道,这好地方就是来你这里啊?”

    钱如意想要不问玉匣关发生了什么事,可心里到底按捺不住,可是要问的时候,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因此,转而道:“郭通不是山贼么?怎么又和朝廷扯上了关系?”

    赵大妹摆手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反正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再慢慢的和你讲。眼下我要收拾那咬人的小东西。”

    钱如意连忙阻拦:“不能。他是山长唯一的儿子。”

    赵大妹怔住:“山长……的儿子?”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个孩子:“山长都五十岁了吧?还有个这样小的孩子?”

    钱如意道:“这是他的老来子。这孩子自幼亲娘就出走了,如今爹又被外派为官,所以才寄养在我这里。”

    “难怪。”赵大妹说:“我就说么,怎么好端端的给你送个孩子来。”看得出她不想接着向下说了,可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担忧:“那混蛋要往西南地去,不能带着我们母子。怕不是山长也要去吧?要是那样,我还放心一些。”

    钱如意意外道:“郭通也要去西南地?”

    赵大妹点头,沉默了片刻道:“年前,玉匣关打仗了你知不知道?”

    钱如意摇头:“没有人和我说。不过我猜到了。”周正历经千难万阻,九死九生才博得的权利,如何肯轻易的拱手相让呢。那一仗想也难免要打。

    赵大妹叹息道:“你说这人,要多少才是个够呢?周候爷已经是那么大的官了,竟然还不知足,想要造反。他们父子联起手来,陆大人差点儿……”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你说什么?周玉郎不是早死了么?”

    “没有啊。”赵大妹反问:“你听谁说的?”

    钱如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离间计得逞了的。周正和周玉郎早已父子反目。若非如此,那她之前的委曲隐忍,岂不成了笑话?那她为什么不当时就死了?

    “如意你怎么了?如意……如意……”赵大妹将钱如意脸色突变,就要倒地的样子,连忙一把将她抱住,用力的摇晃。她身材健壮,就算怀孕也有一把子力气,因此将摇摇欲坠的钱如意接住,并不费劲。

    钱如意好不容易才一口气缓过来,大口的呼吸着:“周玉郎没死。”

    赵大妹都快哭了:“我就不该和你说这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是一百次也不足以弥补我的罪过。”

    “周玉郎没死……”钱如意呲目欲裂:“他怎么能没死?”

    赵大妹连忙道:“陆大人已经将他杀了。”

303、大变活人

    钱如意胸中那股喘息不上来的感觉这才略略舒缓了些,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烧灼般的痛:“你不骗我?”

    赵大妹忙不迭的点头:“我这不是正和你说着嘛,还没有说完你就着急起来。他那样的恶人,怎么能不死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陆大人已经将他杀了,千真万确的。你要不信,可以去打听。关内没有人不知道的。”

    钱如意这才挣扎站立住,向赵大妹摆了摆手:“我没事。”但是,到底难以支撑,扶着桌子瘫坐在椅子里,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她以为自己不会恨的。可并不是那样。她不恨周正,可是却不代表她不恨周玉郎。

    她和周正的后来,爱恨掺半。如果非要说对不起,钱如意对不起周正还多一些。因为,倘若没有钱如意有意的勾搭,周正也不见得会做出那禽兽之事。

    毁钱如意的,周玉郎才是罪魁祸首啊。

    她钱如意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如何能够不恨呢。

    钱如意足足缓了三四天,才从那种浑身空虚,烧灼的感觉中恢复过来。

    这三四天的时间,也足够她观察卫善的那个孩子了。钱如意吃惊的发现,那孩子不是不说话,而是根本就不会说话。他要么啊啊的大喊大叫,要么就装成乖宝宝的样子。

    而且,他似乎十分惧怕卫这个字。无论他闹得怎样凶,只要提起‘卫’这个字,他就立刻进入乖宝宝状态。最开始大家以为他害怕自己的父亲,后来才发现,并不是。他只是害怕‘卫’这个字。

    或许归根结底,他害怕的还是卫善,只不过他记不住那么多。这个大家都不得而知了。

    因为,这个孩子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四五岁的孩子了,不会说话也就罢了,连最基本的吃饭睡觉,大小便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

    相比较,赵大妹根本就不用管。反而她自己还闲不住,连春桃和小丘的活儿都抢了去做。天一亮就爬起来打扫庭院。没过三天眼睛就盯上了闲池阁前的一块空地。

    说是空地有些不确切,确切的说是一块种着花草的空地。

    赵大妹之所以盯上这块空地,是因为她农民本色暴露,想要种菜。

    在钱如意和春桃还有小丘,三个人都管不好一个孩子,焦头烂额的时候,她硬是挺着个大肚子,悄悄的将那块地上的花草给拔光了。

    旁晚吃饭的时候,她就在计划着置办锄头和菜籽儿,准备翻地播种了。

    钱如意知道的时候,就差把下巴给惊掉了。她跑出门去看着那块清理出来的空地,不可置信的看着赵大妹:“真的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赵大妹毫不在意道:“那还有错。”

    钱如意望着她:“你还打算卖锄头,亲自来翻地?”

    赵大妹点头:“那混蛋没有别的本事,就会打仗。他的钱可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来的。我能省一分是一分呗。”

    钱如意真的不知道赵大妹原来这样的会过日子:“难道你在这里住,谁还问你要房租,饭费不成?”

    赵大妹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寄人篱下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自己做的吃着才腰杆硬么?小时候,你总欺负我,还不是因为我想吃的那些东西是你家的?这个教训,我要记一辈子,以后还要教给我的孩子们。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无论什么时候,向人伸手都不如自己吃自己做腰杆硬。”

    钱如意竟无言以对,只能伸出大拇指:“你说的对。”

    赵大妹转而又忧愁起来:“不过,你这里进出不方便,往远了路径我也不熟悉。恐怕锄头不好找。”

    钱如意指了指小丘。

    赵大妹雄赳赳气昂昂就向着小丘走去。吓得小丘以为她要和他打架,连忙就举手投降:“姑奶奶,您想干什么,尽管吩咐一声小的没有不从的。”

    钱如意很好奇:“你怎么那样怕大妹?她又不吃人。”

    “那谁知道?”小丘的话脱口而出,但随即就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看着赵大妹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赵大妹原本就泼辣,闻言将两手往腰间一卡:“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我吃人你看见了?”

    小丘吓得,一溜烟就跑到了钱如意身后,探头望着赵大妹:“谁不知道,郭野人的绰号?”

    赵大妹闻言:“什么野人?”

    小丘道:“就是郭将军啦。他有个外号叫野人。都说他吃人都不用刀砍,掂起两只脚来一扯,那人就成两半了。你是他夫人,保不齐也跟着他吃过人的。”

    赵大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小心着些。别哪天我嘴里没味儿,把你吃了。”

    钱如意也跟着笑,春桃则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一个稚嫩的笑声也加入进来。

    众人的笑声一滞。顺着那声音望去,只见那孩子指着小丘哈哈大笑着。和往日那我行我素,自我封闭的样子完全不同。

    钱如意大喜:“呀,宝宝会笑了。”

    那孩子闻言,忽而止住了笑声,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向钱如意,看了许久,忽然转头往屋里跑了。

    赵大妹连忙道:“春桃,快去看看。那小子八成又要摔东西。”

    春桃早已跟进屋里去了。

    外头的人都静静的屏住了呼吸,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春桃从屋里蹑手蹑脚的出来,向着众人使个颜色:“害羞了,在被子里拱着呢。”

    钱如意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赵大妹喜道:“这泥捏的小儿,难得竟然开窍,通了人气儿了。竟然还知道臊得慌了。”

    钱如意喜道:“这是好事。”

    赵大妹道:“我还能不知道。我这不是高兴么。好好的孩子,我每天看见他不是愣着就是大喊大叫,我心里不知道多不好受呢。

    如今看着,这孩子想要好起来,有戏。以后咱们多带着他玩儿玩儿,估计有帮助。”

    钱如意点头,小丘高举双手:“同意。”

    自从赵大妹和这孩子来了,这个小院子,不知道多了多少生机。不用赵大妹说,所有的人都一天比一天开朗高兴起来。

    赵大妹给了小丘一些铜钱,让小丘去外头卖了锄头和种子。

    原本只有她自己在门前折腾的,自从那孩子无意见笑了之后,钱如意就有意的带着他在门外玩儿。帮着赵大妹种菜。

    菜苗长起来的时候,赵大妹实在笨拙的很了。便只有钱如意领着那孩子,和春桃,小丘在菜地里捉虫,浇水什么的。也许是办法对了,那孩子真的一日比一日开朗起来。

    赵大妹每每挺着大肚子,站在菜地边儿打趣:“我这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能让娘娘和官家公子给我扛长工。我这辈子,可是活得值了。”

    可能是她太得瑟了,老天爷都看不过眼。在她又一次站在地边得瑟的时候,她肚子里的娃狠狠踢了她一脚。

    当时,她哎呦了一声。而后,哗啦……

    再然后,所以有人都傻傻的看着她蹲在地上,手里捧着软软的一团。那一团似乎因为自己就这样来到这个世上,觉得十分的委屈,放开喉咙那叫嚎的一个惊天动地,地动山摇。

    将人的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

    还是钱如意第一个反应过来,快速的解了自己的裙子,跑过去将那娃子接过来,用裙子裹住,抱在怀里。这也幸亏了是夏天,不冷。不然有这母子受的。

    春桃和小丘更是开眼了。原本以为钱如意生产就够快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快的。眨眼工夫,简直就是大变活人啊。

    “转过去,你们转过去。”

    赵大妹摆手,示意春桃和小丘不要看。

    那俩还傻愣着呢。

    钱如意急道:“让你们转过去,没听见么?”

    那二人这才搂着那孩子,将身背转过去。

    赵大妹就手将肮脏了的裤子脱下,连同胎盘一起裹了放在地上,伸手接过孩子,向钱如意道:“你去拿把剪刀来。”

    钱如意道:“好歹进了屋再说。”

    赵大妹摆手:“你不懂,这叫天生天养,地生地养。你快去。”

    眼下不是执拗的时候,钱如意便奔跑着去拿了剪子。总算她还没昏头,知道点了蜡烛,将那尖刀烧了烧。

    赵大妹接过剪刀,眼都不眨一下,咔嚓一声就将脐带剪断。而后飞快的用手将那脐带打了个死结。依旧用钱如意的裙子将娃子裹了,抱在怀里。站起身来。

    钱如意连忙扶住她。

    她笑道:“没事,我壮实着呢,能行。”话虽如此,可言语中难免有几分寂寥。哪个女人生娃,不想男人在身边呢?

    钱如意虽然没问,赵大妹虽然也没说。但二人心里都明白。郭通跟着卫善去西南地,实在是危难的很。

    想当年,陆子峰奉卫善之命去金山县打前站的时候。那时人人都还在观望之中,不知道经略司能整成个什么样子。如今,才有周正在经略司跟前跌了大大的一个跟头。卫善这一行,凶险不言而喻。

    这一去,千山万水。家里的人哪里还敢祈求别的,只要能好好的回来也就是万幸了。

    因此,这个孩子也就显得格外的珍重。

    钱如意将赵大妹扶到屋里,快手快脚的将一早准备好的被褥铺开:“你快躺下歇着。”

    赵大妹看向她:“如意,我可先要和你说好了。我这一躺下,你可就要伺候我一个月,差一天都不行的。我坐好了月子,才有力气抚养这小混蛋。”

304、皇后

    钱如意看着她,心里即高兴又心疼:“傻妹妹,你就当我是亲姐姐。我伺候你一百天。”

    赵大妹道:“那倒不用。一个月就行了。”说完,搂着娃躺下,望着怀中的娃子叹谓道:“你小子也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一落地就有娘娘伺候咱们娘儿俩。”

    话虽如此,到底心酸。

    钱如意正要出去将外头那裤子处理了。赵大妹转头道:“如意,托你个事。将那胎盘找个树啊什么的,活得长,活得久的物件,埋在那下头。日后就让这小混蛋,认那物件做干娘。保佑他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钱如意笑道:“我倒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我这就去。”

    说完走了出来,见春桃和小丘还背对着这边站着,顿时哭笑不得:“你们两个倒是实诚。快些转过来吧。去给大妹煮些软和的来吃。鸡汤也要熬上。”

    春桃点头:“哎。”

    小丘道:“那我呢?”

    钱如意道:“你带孩子,接着给菜捉虫。”

    小丘倒也认真:“好嘞。”他的年纪也不大,宫里规矩多,自赵大妹来了,他才松快了些,顿时就像孙猴子翻出了五指山,整天带着那孩子,玩儿的不亦乐乎。那孩子也愿意和他一块儿玩儿。

    钱如意将那裤子包裹着胎盘拿起来,四处看了看。心说,她务必要找一个非常牢靠的东西来给那娃子当干娘不可。

    闲池阁旁边就是御花园。其实,御花园总共也没有多大,不过里头的树木花草还是有一些的。钱如意挨个看过那些树木,没有一个合心意的。一转头,看见一块大石头。

    看那石头的样子,虽不见奇异之处,可胜在巨大。也不知在这御花园中多少时日了。估计在还没有这园子的时候,就有了这石头了。钱如意对此十分的满意。于是,用带来的铲子,就在那大石头下挖个坑,将用裤子裹着的胎盘埋下。抬起头来,正要向四处看看,记下方位。

    一片绚丽的衣角不其然的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就顺着那衣角向上看,看见一个端庄的美人。正含笑看着自己。

    钱如意有些懵头,愣愣的看着那美人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对宫里得礼仪一窍不通,除了阿青更不认识别的人。

    那美人身边的侍女见状,正要开口呵斥。只见那美人微微抬手,制止了那侍女,和颜悦色的望着钱如意:“你在这里做什么?”

    钱如意见状,心里便明白了,这美人认识她,或者说知道她是谁。几乎是本能的,她反问道:“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那美人笑道:“我小名叫庚娘,比你大,你叫我庚娘也行,叫我姐姐也可。”

    钱如意依旧一头雾水,但也从善如流:“庚娘姐姐。”

    美人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钱如意如实道:“认干娘啊。”

    那美人顿时就笑起来:“你可真有趣。好好的,怎么想起认一块石头做干娘了?”

    钱如意依旧实话实说:“郭通的媳妇才生了个孩子,是她要我找一个牢靠的物件来给她孩子做干娘。并不是我要认干娘。我找了一圈,看这大石头是最最可靠的了。”

    那美人闻言:“郭夫人什么时候生产的?我终日里胡乱的忙碌,这样大的喜事,竟然一些儿都不知道。”

    钱如意道:“就是今天。”

    美人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既然遇见了,那就说明我和那孩子是有缘分的。你这是就要回去吧?如果不妨碍的话,我和你一道儿去看看郭夫人和孩子去。”

    钱如意能拒绝吗?人家是要去看赵大妹和孩子的,又不是冲着她去的。就算是冲着她去的,又能怎样?抬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于是,钱如意点了点头:“只恐屋小地窄,让您委屈。”

    那美人笑了笑:“还要劳烦妹妹前头给带个路。我不常来这园子里,对这里不大熟悉。”

    钱如意拎着铲子转身在前头走,那美人便带着人在后头跟着。

    一行人足足有十几个,可是只闻轻微的脚步声,没有一个人多话。

    闲池阁之所以叫闲池阁,因为它的旁边紧临着一个水洼,或者也可以叫做池塘。这个池塘并不和御花园里的人工湖相通,独自一道水系。水流清澈,里头只有些野生的小鱼小虾。平常钱如意和院儿里的人,吃喝洗漱用的就是这水洼里的水。倒也甘甜净美。

    那美人看见了,笑道:“虽是同一个皇宫,到了这里倒像又到了另一种光景。”

    等她看到小院儿门楣上‘闲池阁’三字的时候,连连点头感叹:“倒是名副其实。”

    春桃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知道钱如意回来了,正说走出去迎接,才出门就看见皇后的仪仗,吓得她连忙跑下台阶,扑通一声跪倒在一旁:“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钱如意一愣,转头望向那美人,才知道这位就是后宫之主,勇毅太子的元妃。

    皇后脸上依旧带着融融的笑意,似乎没有察觉到钱如意的震惊一般,向春桃摆了摆手:“罢了。”

    春桃站起身,垂着头,并不敢抬头看皇后。

    皇后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看见墙根底下的桃树:“这桃树倒是勤快的很,竟然结了那么多的桃子。”

    钱如意一向爱说话,这时却愣着接不上话来。

    皇后接着问道:“不知郭夫人在哪里?我去看她。”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向着皇后道:“请。”

    皇后转头吩咐那些从人们:“你们在外头候着,我自己去看看就行。免得人多了,惊扰了郭夫人和孩子。”

    那些从人们俯身:“是。”

    皇后这才抬脚,进了不大的正房。才一进去,就下意识的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正常人再平常不过的反应了。新近生产的人,身上是带着些腥膻味道的。常在屋子里呆着闻不着,乍然从外头进来就有些扑得慌。

    钱如意也闻到了。

    但是,皇后却并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而是顺势进了内室。

    赵大妹倒是个心大的,这会儿早已熟睡了过去。那孩子大约也随他的母亲,也在襁褓之中酣睡正浓。皇后进去俩人都没醒。

    钱如意正想要叫醒赵大妹。皇后将她制止住。转身又走了出来。压低声音道:“我今天来得仓促,也没带着什么。这个……”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来:“这是太子小时候,万岁爷给他请的长命牌。如今太子大了,早已用不着。劳烦妹妹转送给那孩子吧。”

    钱如意没法拒绝的,人家不是送给她的。于是伸出双手接过:“是。”

    皇后道:“咱们外头说话吧。免得打扰了郭夫人休息。”

    钱如意点头。

    二人走出屋子来。皇后一眼看见大门外的菜地:“那是什么,倒是绿的可爱。”

    钱如意拿眼睛望了望屋里:“郭通媳妇种的菜。”

    皇后顿时笑起来:“这两口子,倒是一样的务实。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绝配。我听万岁爷说,当时在朝堂上,说起要将卫大人的幼子,寄养在宫廷之中。那郭将军顿时就坐不住了,跑出来跪倒在金殿前。央告万岁爷,将他的媳妇儿也寄养在宫廷里。满朝堂的人都笑话他鲁莽呢。

    只有咱们女人才明白,郭将军那样的丈夫,才是做媳妇的福气。”

    钱如意默默跟在皇后身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点头称是。她隐约觉得,皇后不会闲得来找她聊闲天。

    果然,下一刻皇后便道:“万岁爷朝政繁多,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添丁进口了。郭夫人新添了孩子,也算宫中头一桩的大喜事。我这个后宫之主,总要表示表示才行。”

    钱如意不傻,早已听明白了。皇后说表示是次要的,说宫中好久没有添丁进口才是主要想说的话。

    皇后忽然看见小丘带着的孩子,眼睛一亮:“那个就是卫大人的小公子吧?好一个俊俏的孩子。”说着便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那孩子脾气怪异,这段时间才好了一些。钱如意顿时就担心起来,紧走几步道:“回禀皇后娘娘,这孩子认生的紧,恐一时吵闹起来,惊扰了娘娘大驾。”

    皇后笑道:“只要我不吓着他就行。”话虽如此,却还是止住了脚步,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孩子看了她一眼,笔直的站菜地里,一言未发。

    皇后转头看向钱如意:“他怎么不说话?”

    钱如意有些惋惜道:“回禀皇后娘娘,这孩子自来这里便是这样,一直以来,一言未发。卫大人也没有派人交代下他的名字和年岁。我们一向唤他‘宝宝’。”

    皇后道:“我看他的年纪,也有四五岁了。太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蒙了。这孩子怎么还不会说话?这可不正常,回头我叫个太医来给他瞧瞧吧。

    如今卫大人已经启程往西南地去了,再去追问他这孩子叫什么,显然也不肯能。这样大一个孩子了,又是男孩子,怎么好一直叫小名呢?男孩子养的娇气了不好。”

    钱如意点头:“您说的对。”

    皇后道:“莫若我给他取个名字吧。卫大人智勇无双,高风亮节。这孩子莫若就叫勇亮吧。希望他将来长大了,像他父亲一样,有勇有谋,身正志坚,成为国之栋梁。”

305、都是寄养

    钱如意听见皇后对卫善的评语,心里就止不住一阵阵恶寒。卫善智不智,钱如意不清楚。可绝对不勇。在金山县的时候,简直就是一缩头乌龟。

    至于高风亮节。那货十分的善于粉饰自己,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可是,既然皇后这样讲。那就权且当作卫善智勇无双,高风亮节罢了。

    钱如意福身道:“民妇替勇亮谢皇后娘娘赐名。”

    皇后意外的看向她:“你怎么自称民妇?我比你先到,所以我是姐姐,你是妹妹。莫非妹妹看姐姐不上,不屑于为伍么?”

    钱如意连忙又是一礼:“皇后娘娘抬爱了。可民妇却并不敢领受。民妇其实也和郭夫人母子,卫大人的小公子一般,都是寄养在这宫廷里的罢了。只不过,民妇的身世不堪于人道。万岁爷怜悯,才胡乱按个名分,使民妇在这宫廷只中居住,不至于师出无名。攘安人口舌而已。

    民妇万万不敢和皇后娘娘姐妹相称的。”

    皇后也不强求:“原来这样,倒是我鲁莽了。”她顿了顿:“万岁爷龙潜之时,偶尔和我提起过你。我虽鲁钝,但是也看得出,

    彼时万岁爷对你夫妇二人倾佩有加,却并未有过别的心思。万岁爷一向胸怀坦荡,端方中正。也必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

    听闻你进宫来。我还纳闷儿了好久。此刻听你一言,我心里便明白了。万岁爷真的是个仁人君子,令人倾佩。倒是显得我们小肚鸡肠,狭隘心思了。”

    钱如意看着她,但见神情之中满是倾佩敬仰,便知道她是真的爱戴自己的丈夫的。只可惜,如今的万岁,不是她当年的枕边之人啊。这女子注定了要痴心虚付。

    皇后独自出了一会儿神,转向钱如意,试探着问道:“从前只闻你和陆大人琴瑟和鸣,怎么……”

    钱如意不想思及那些往事,因此摆手道:“往日已矣,不提也罢。”

    皇后便真的不再追问。转而道:“我现在倒是十分羡慕起你这里来。我那宫院里,自孩子们大了,就冷清的不得了。你看你这里多好。万岁爷没日没夜的忙碌,十天半个月都不进后宫一趟,就算来了,各宫院里坐一坐,多半天的时间就过去了。我倒是希望他不要这样面面俱到。那怕多宠幸着一个两个的后妃也好。就算是寻常百姓人家,也需要孩子才能热闹的起来啊。”

    钱如意明白,皇后就想说这个,所以,无论她怎么拐弯,最后都能拐到这个话题上来。

    就这个话题,她是无话可说。皇后似乎也没想让她回答什么。

    这时,皇后的侍者上前道:“皇后娘娘,时候不早了……”这是告诉皇后该走了。

    皇后闻言笑道:“你看看我,见着了如意妹子,便说不完的话。”转而向钱如意道:“我这一天天的,杂事堆积。难得有出来喘口气儿机会。你看看,这才和你说了多大一会子的话,那奴才就催促我了。”

    钱如意道:“皇后娘娘统理六宫,自然忙碌。”

    皇后道:“那我改日空了再来找你说话。等我回去叫人整理个章程出来。咱们挑个好日子,务必要热热闹闹的为郭将军喜得麟儿庆贺一番。”

    钱如意福身道:“那民妇就替郭夫人,先谢过皇后娘娘了。”

    皇后这才带着人走了。

    钱如意目送她的仪仗走远,正要进屋去看看赵大妹的情形,却一眼看见春桃在偷偷的擦冷汗。她顿时就笑起来:“你怎么这样的胆小?”

    春桃苦着脸色道:“哪里是奴婢胆小,分明是您太胆大了。什么人都敢往回领。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皇后呢。能不害怕吗?”

    钱如意意外道:“你以前都没见过皇后的,怎么就知道我领来的是皇后,而不是别人?”

    春桃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钱如意:“进宫之前都会有专门的姑姑教导宫里得规矩啊。看服饰很容易就认出来的嘛。我这个品阶得小宫女,原来都是不能面对贵人们的。要是正面冲撞了,轻则被杖责,重则打死也不是没有的。”

    钱如意顿时无比的怜悯她起来,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胳膊:“可怜的孩子。”

    春桃顿时被她的举动给逗乐了:“奴婢才不可怜。奴婢遇到主子你,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做苦工呢。”

    钱如意进了屋,赵大妹正好醒来,睁着惺忪睡眼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我隐约听到有说话的声音。”

    钱如意将皇后给她的那个玉牌递给赵大妹:“我要说出来,恐怕你高兴的要睡不着了。刚刚我去给你儿子找干妈。你猜我遇见谁了?”

    赵大妹看了看那玉牌,顺手放在一边儿:“我哪儿知道。”

    “皇后。我遇见皇后了。她听说你生了,特意来看你,谁知你竟然睡着了。她站了一站就走了”

    “皇后?”赵大妹的声音陡然拔起,将睡在一旁的婴儿惊的一个激灵,哇的一声哭了。

    钱如意嗔责道:“你干嘛,瞧把孩子给吓得。”

    赵大妹扯着钱如意:“别管他,小孩子哭两声就当锻炼身体了。你快和我说说,皇后长什么样子?皇后都说了什么?”

    钱如意指了指那块玉牌:“皇后当然长的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女人。人品也是好得没的说的。那块玉牌就是皇后送给你儿子的。皇后还说……”

    钱如意还没有说完,就见赵大妹那个没见识的,连忙转头将那块玉牌拿起来,双手捧在掌心:“哎呀,这可是皇后赏赐的东西,要打个香案供起来才行啊。哎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这可是好物件儿。”也不知道刚才是谁随意的就将那玉牌放在了一边儿。

    钱如意看着她哭笑不得:“你能不能争气一些,瞧你现在这副德行,要是被人看见,丢死人了。你可别说认识我,是咱们金山县的人。”

    赵大妹反驳道:“你懂什么?这物件再不值什么,但只要过了皇后的手的,那就是沾了贵气儿的,就要供起来。你在咱们金山县的时候,怕是做梦都梦不着这样的好事情,还不许我高兴么?”

    钱如意摇头,笑道:“我要是告诉你这玉牌的来历,恐怕你要跳起来。还是不告诉你了。”

    “那可不行。要说的,肯定要说的。”

    “这块玉牌,原来是太子小时候戴过的。是当今圣上龙潜之时,亲自给太子爷请的护身法宝。”

    “啊……”赵大妹仰天大叫一声,将那玉牌捂在心口上,继而哈哈大笑:“我发财了。”

    钱如意实在看不下去,推了她一把:“你现在好歹也是将军夫人,有点儿度量行不行?你不怕别人笑话你,难道不为你儿子想一想。快点儿哄哄你儿子吧,看都哭成什么样儿了。你这个当娘的却只管在一旁疯。”

    赵大妹毫不在意道:“没事,哭两嗓子身体好。”

    她这样的育儿理念,说实话钱如意真的没法苟同。

    赵大妹一就捧着那玉牌,不知该如何安置才好:“如意,你给我找个结实的盒子来,我把这宝贝存进去。然后放在枕头下面,这才安心些。”

    钱如意只好让春桃去找。

    赵大妹这才将那玉牌递到钱如意手里:“你先替我拿一会儿。”而后将那嚎哭的婴儿抱起,顿时又有些为难:“如意,我也没奶过孩子,这要怎么做?”

    钱如意无语:“笨死你得了。”话虽如此,可还是走过去帮她。

    那孩子生来就大脑袋,四方大脸。大约是真的饿了,一口逮住奶就吃。

    赵大妹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我滴个天爷啊,痛死我了。”钱如意看她的时候,她果然痛出了一身冷汗。钱如意真是又好笑,又好气:“一开始都这样的。习惯了就好了。”

    “真的么?”赵大妹苦着脸看向钱如意:“你可不要骗我。不然,我看还是给这小混蛋喂糊糊好了。我怕被他咬掉一块肉来。”

    “乱说。孩子才落地,还没有长牙,用什么要你?给这大点儿的孩子喂糊糊,亏得你是亲娘,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钱如意说到这里,胸口不其然的一痛,痛得她几乎背过气去。

    正好这时春桃拿了盒子过来。钱如意将那玉牌递给春桃,转身逃也似的出了房门。

    她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望着枝头半大的毛桃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也幸亏她未曾看过那孩子一眼,虽然胸口会不其然的疼痛,但细想起来的时候心头一片茫然,反而并不怎么痛苦。

    “娘……”一个怪异的强调传来。钱如意浑身一凌,循声转身看去。只见勇亮手里举着一朵花儿,张着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往外挤字儿。

    钱如意顿时便大喜过望,殷勤的望着他,用眼神鼓励他:“宝宝,再说一声。”

    “娘娘……”卫勇亮终于又憋出两个字来。原来他叫的是娘娘,并不是娘。一瞬间,钱如意心里又几分莫名的失落。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孩子喊娘了。

    但她心里又十分的清楚,眼前这个孩子有爹,有娘。不喊她娘是对的。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孩子的发顶:“勇亮真棒。不过,你应该叫我姨。”

306、请你看笑话

    那孩子点了点头,但是无论如何叫不出来姨那个字。下一刻,他恼羞成怒,愤怒的将手中的花掼在地上,望着天空大喊起来:“啊……”

    “勇亮,不急,不急啊。咱们慢慢来,你已经是最棒的孩子了。”钱如意试图将他搂进怀中安慰一下。那孩子顿时在她怀中拳打脚踢起来。

    小丘从外头跑进来:“你这孩子,怎么又这样?”说着便来钱如意怀里,试图将那孩子拉走。

    那孩子仿佛一腔的愤懑无处发泄,猛然抓住钱如意的手,狠狠咬住,无论小丘怎么拉他,他都不撒口。

    小丘怒道:“你这孩子,属狗的么?怎么又咬人?”

    钱如意忍着疼痛呵斥:“怎么说话的?”

    小丘缩了缩脖子:“奴才再不敢了。”

    钱如意用另一手臂将那孩子圈在怀中,慢慢的抚慰着他:“宝宝乖,宝宝不怕,姨姨在这里,姨姨会一直陪着宝宝的……”

    那孩子暴躁的情绪渐渐的平静下来,双眼呆呆的看着钱如意手上被咬出血的地方发呆。好一会儿,他忽然从钱如意怀中挣脱来开,转身跑到墙角落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小丘便要去拉他。

    钱如意制止了:“我来。”

    她走过去,蹲在那孩子的面前,温柔的和他说话:“宝宝,我是姨姨……”

    可是,那孩子越发的将自己缩成一团,根本不理会钱如意。

    小丘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蜻蜓:“咦,这是什么,怪好玩儿的。”

    那孩子眼皮一抖,悄悄的向小丘这边望来。

    钱如意见状,不由哑然失笑。孩子的心思还是只有孩子最懂。她站起身,回屋去了。

    透过门缝,只见那孩子向左右转了转头,看见钱如意不在院子里。他悄悄的将脑袋伸出来,两眼巴巴的望着小丘在那里玩儿竹蜻蜓。

    小丘看向他:“你要不要一起玩儿。你要不来,我自己去外头玩儿了。”

    那孩子顿时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小丘见状,真的拿着竹蜻蜓就往大门外走了。

    钱如意心说,这个小丘,怎么真的走了。片刻之后就见一个竹蜻蜓从外头飞进来,落在院子的地上,发出扑拉拉的声音。那孩子的眼睛顿时明亮起来。

    仿佛缩在洞口的小兽,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进来,他迅速的起身,飞快的跑到院子中,将那竹蜻蜓捡了起来。先是好奇的审视着,而后便学着小丘的样子,试探着放飞起来。

    那竹蜻蜓从他手中倏然起飞,那孩子顿时便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小青从外头跑进来:“咦?你怎么也有一个?”

    那孩子生恐小丘将那竹蜻蜓捡走不还给他,连忙冲过去将那竹蜻蜓拿在手中,背在身后。

    小丘当作没看见他的表情,将自己手中的举着道:“咱们来比一比,看谁的竹蜻蜓飞得高好不好?”

    那孩子试探着看向小丘,见小丘手里果然还有一个。顿时变舒了一口气,高兴的点了点头:“好。”这一声清脆响亮,就和正常孩子一样。

    钱如意在门缝后听见,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内室躺着的赵大妹透过房门睨见了:“你对那孩子,可真够费心的。”

    钱如意道:“这孩子的母亲,对我的儿子也是这般的好。我没道理不对她儿子好。”

    赵大妹奇道:“你认识这孩子的母亲?”

    “说得跟你不认识他娘似的。”

    赵大妹顿时想起来了:“是了,他娘是凝翠。只是,有件事我却是一直都想不明白。凝翠放着好好的官太太不做,怎么偏偏喜欢跑到咱们那个小地方去。连孩子都不顾了。”

    钱如意叹息一声:“人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啊。她也怪不容易的。”

    赵大妹点头:“你这话说的对。我活到如今才算明白了。这世上就没有一个一帆风顺的人,只要不死就能翻身。你看看我。想当年,我只不过是想要脱离那个穷坑,可除了糟践了自己,差点儿连命都没了。那会儿,哪里敢想我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要是让我那个死去的娘知道我竟然住进了皇宫里,还生了一个儿子。只怕她要气的从坟墓里跳出来骂我。”

    这一番话,不由触动钱如意的心境。她点头:“咱们两个同病相怜,谁都不用看谁。我娘还不是也一样?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她十月怀胎生养的,怎么就养个女儿和仇人一样?”

    说起旧话,赵大妹忍不住心里泛酸:“你就算了吧。你在咱们村,都快让人嫉妒死了。你娘疼不疼的都不要紧,你爷爷、奶奶疼你啊。还有你伯伯、叔叔,堂哥们,他们都疼你啊。我有什么?我爹就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疼爱我,那也是有目的的。他指着将我养好了,好多卖一些钱。”她说着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我爹那个老东西,现在还活着没有。”

    钱如意越听这些,牵起旧时思绪,心里就越难受:“别说这些了,你眼下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抚养好孩子。然后等着你家男人回来接你们。”

    赵大妹苦笑一声:“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呢。你和陆大人,七窍玲珑的心肝,都还成了如今这样。我那混蛋,就是个一根肠子的憨货。恐怕等死了都找不着回来的路。”

    钱如意知道她这会儿虚弱。虚弱的人总是多思的,因此劝解她道:“你要相信圣上。他既然派郭将军去,总不会是让郭将军去找死的。不说有十全的把握,七八分总是有的。”

    赵大妹闻言,果然转忧为喜:“听你这样一说,我忽然觉得,说不定这次,那混蛋还能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当当。到时候,我可好好好的穿戴起来,回咱们村去得瑟一回。让那些看我不起的,作贱我的人都看看。我赵大妹也有翻身的一天……”她说着,先还意气风发,后一句却忍不住哽咽。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话了,快些歇一歇吧。我让春桃给你炖了鸡汤,你喝一些。”

    她心里也是满腹的凄苦,都是经历坎坷的女子,往事不提也罢。提起来都是遍体鳞伤。

    好在赵大妹,说归说,伤感归伤感,能吃能睡,身体恢复上并不用担心。

    “闲才人,你快去看看吧。皇上和我家清贵妃娘娘打起来了。”

    钱如意才说赵大妹安稳了好几天,没有再伤春悲秋的提起那些旧事。正想要松一口气。一个小内侍,连滚带爬的就跑了嚎了这一嗓子。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春桃就先发声了:“你这狗东西,这种事来我们这里是想干什么?”

    这话没错,钱如意就是个借住在皇宫里的人,连那封号都是临时捏凑的。皇上和贵妃打架,她一个小鱼小虾能顶什么用?

    那小内侍道:“奴才也不清楚,是清贵妃娘娘让奴才来找您的。”

    钱如意去还是不去?

    去,她算个什么玩意儿,凭什么去?

    不去,阿青曾经和她是故交,自她来到这宫里,一向得阿青照拂。她要不去,岂不成了狼心狗肺?

    “闲才人娘娘,求求您,就去看看吧。”

    钱如意无奈,只好点头。

    从闲池阁到阿青住的长清宫,足足有二里路。钱如意如今的身体比之前好多了,不然这路足够她走一个时辰的。尽管如此,等她到了长清宫的时候,只见院子里满地的狼藉,却并不见人。架早打完了。

    钱如意进到宫殿内,只见阿青阴沉着脸色坐在榻上,头发都散乱了。看见钱如意,她赌气的转过头去,留给钱如意一个后脑壳。

    钱如意看见她孩子气的动作,顿时就哭笑不得,走上前去问道:“你有没有吃亏?”

    “你说呢?”阿青说着,声音一哑,泪水便扑簌簌的向下落:“你都和那边好了,又来问我吃亏没有做什么?”

    钱如意一头雾水:“不是你请我来的么?我又和哪边好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请你来,不是让你假惺惺来关心我的,而是让你来看我笑话的。”

    钱如意知道她说的是气话,因此道:“我错了还不行么。我向你道歉。”

    阿青转头:“你是向我道歉,还是向清贵妃道歉?要是向清贵妃道歉,完全不必。你只看完笑话走了就行。”

    钱如意道:“自然是向你道歉,不过你得让我知道我哪里错了。”

    “好啊。”阿青顿时火冒三丈,猛然站起身来,指着钱如意的鼻子:“我还当你念着些儿旧时的情谊,谁知道你真的只是来看我笑话的。”

    钱如意简直要被冤枉死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就得罪你了。”

    “你从一开始就得罪我了,只不过我愿赌服输,我自己认了。自你入宫,一向都是我照拂你的,你又跑去和那边要好,要办什么贺酒,阖宫的人都知道,就我一个不知道。你就那么讨厌我么?”

    钱如意这才摸着点儿门道来:“原来是这个。这你可冤枉我了。是我去帮忙给大妹的孩子找干娘,无意见遇见皇后娘娘的。她非要去看看大妹和孩子,又不是去看我的,我总不能拦着不让?贺酒也是她说要办的。也不是我要办的。而且就算要办,也是给大妹的孩子办,又不关我事。我有什么立场去阻止?”

307、没用的人

    阿青自然知道钱如意说的有道理,可她依旧生气:“你确定那边就说了这个,没有说别的?那为什么皇上下朝来,才踏进我的院子就大发雷霆?”

    钱如意扶额:“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你说皇上大发雷霆,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亏得我还以为你改了性子,变得贤良淑德,温婉端庄。今日一见才知道,真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也知道那是皇上,可你都敢和皇上对打,还想怎么样?”

    阿青忽然大哭起来,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推在地上:“我就是不服气,我不服气……我是江湖女人,那又怎么样?难道是我自己愿意来这宫廷里当什么皇妃贵妃的么?她们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什么挤兑我?她们又算什么好东西了?”她哭喊着,忽而指着钱如意:“还有你,你也不是好东西。肯定是你串通那混蛋来暗算我。你们都害我。凭什么?凭什么?”

    钱如意见她的样子,癫狂起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好几步,远远的站着,看她发疯。

    阿青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又嚎哭了一场,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无力的垂着头,单手扶额:“如意,对不起。我太压抑了。实在忍不住。”

    钱如意点头:“你不用解释,我明白。”

    “你不明白。”阿青的语气又急起来,但是当她看到钱如意那双不知隐藏了多少苦楚而深不见底的眼睛时。顿时又泄了气:“如意,我该怎么办?”

    钱如意走过去,扶住她疲惫的肩膀。

    阿青顺势靠进她的怀里,痛苦道:“我好累。”

    钱如意道:“他会来找你发脾气,你也会对他发脾气。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什么?”

    阿青摇头:“不知道。不要问我。我现在想起他就烦。”

    钱如意之前还不太确定,这时却释然一笑:“你可真傻。你爱上他了啊。他也爱上你了。只是你们两个都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阿青浑身一僵,倏然起来,两眼瞪的溜圆:“不可能。”

    钱如意反问:“那宫里这么多女人,他为什么单和你发脾气?”

    “那是因为我打不过他,好欺负。”

    钱如意扶额:“你能不能别拿你们江湖那套想事情。你武艺高强的都打不过他,难道那些不会武功的倒是比你厉害了?”

    阿青哑口无言。但是,让她承认自己爱上了胡大郎,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只是大家输给了胡大郎而已,绝不承认自己对他有好感。更不会承认自己会爱上他。

    钱如意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只是局内人而已。不然,以他的脾气秉性,能容忍得下一个敢和他动手的女子么?”

    阿青道:“我是女人,所以他才不肯真的下死手吧。”

    “你就自欺欺人吧。女人?那人的眼中,这世上的人恐怕只分可用的人,没用的人,以及该死的人。”

    阿青反问:“你怎么知道?”

    钱如意并没哟解释:“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怕他?难道在你心目中,我真的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么?”

    阿青仍旧不死心:“那你是哪种人?”

    “我是……没用的人。”她随然非常不想承认这件事,可还是不得不承认。她对于胡大郎来说,确实是没用的人了。不过,她牵扯的人,对于胡大郎来说还有用。

    若不然,钱如意相信,无利不起早的人,是不会费心巴力将她整到这宫廷里来的。

    阿青毫不掩饰的自己的醋意:“我看你哪种都不是,你是第四种人,藏在心底里,谁都找不到的人。”这话并非她杜撰的,而且胡大郎不止一次亲口告诉她的。

    她每每想起这句话,就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咬胡大郎几口才解恨。

    话说回来,倘若没有爱,又何必因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生气呢?

    钱如意皱了皱鼻子,一脸的嫌弃:“好大的醋味儿,也不知哪个醋海翻波,打烂了一地的醋坛子。”

    阿青这才猛然醒悟过来,顿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你走吧,我就不该找你来。就知道你只会看我的笑话。你心眼儿多多啊。我比在你面前,也就是个耍活宝的。”

    钱如意点头:“遵命。”真的转身出了宫殿,先外走。

    迎面一个人冲了过来,差点儿和钱如意撞个满怀。钱如意低呼一声,已是躲闪不及。幸好那人堪堪刹住脚步:“你还真来了?”

    钱如意这才看清,那急急忙忙跑来的竟然是胡大郎。她当即就俯身往下跪:“见过万岁爷。”

    胡大郎单手就将她托住:“免礼平身。”

    钱如意拿眼睛望了望院里:“这会儿平静了。”

    胡大郎似乎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正要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皇后都和你说了什么?”

    钱如意如实道:“皇后说,皇上政务繁忙,十天半个月都不进后宫一趟,偶尔来了各处做一做,也就罢了。她倒是希望,皇上能不要那么的在意雨露均沾,那怕只捡着一两个宠爱呢。这皇宫里已经好久没有添丁进口了,普通人家就算没有孩子也不热闹。”

    胡大郎一怔:“她这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很想骂一句:“你个棒槌。”但还是忍住了。胡大郎就算不是皇帝的时候,她都不敢惹,更何况他现在是九五至尊。她指了指殿内道:“这个我是无法体会得到的。清贵妃天资聪慧,万岁爷何不去问一问她,或许她知道什么意思。”

    胡大郎面色变了有变,一时间就不知变幻了几种颜色。

    钱如意向他躬身一礼:“民妇告辞了。”

    说完起身走了。

    走了一段路之后,远远回头望去,只见胡大郎也正望过来。她连忙收回目光,一溜儿小跑就跑了回去。

    胡大郎后来又没有去找阿青探讨皇后话里的意思,这个钱如意就不得而知了。钱如意只知道,那个什么贺喜宴最终也没开成。听闻是因为,清贵妃冲撞了天颜,引得龙颜大怒。皇帝狠狠揍了清贵妃一顿,揍得她好几天下不来床。以至于后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谁还记得给一个名不见经传得武将之子办什么宴席。

    赵大妹也不在意。她现在全部的生活就是吃好、睡好、带好娃。其余一概不管不问。

    时光荏苒,在这宫墙之内,只要心思宁静,便是岁月静好。好的时光总是易过的,转眼几个月时间就从指缝间流淌而过。

    小混蛋已经五个月了。能在床上打滚儿。那小子极其的皮实好养,长得方面大耳,浓眉大眼,和他的父亲郭通,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卫勇亮那自闭的毛病,在赵大妹的大呼小叫之中,恢复的非同一般的快。自赵大妹满月开始,他就不敢再动辄踢咬人,因为赵大

    妹会真的动手抽他。小孩子大概都是这毛病,谁越打他,他反而和谁越亲近。

    钱如意真的将那孩子当成亲生的来疼,那孩子却并不和她怎么亲近,反而整日粘着赵大妹。原本赵大妹和钱如意一张床睡,加上赵大妹的儿子已经很挤了。现在,那孩子也要挤上去,挨着赵大妹睡。

    钱如意只好去和春桃一个屋子休息。

    这还不是稀奇的。更稀奇的是。那孩子自学会说话之后,管钱如意叫娘娘,管赵大妹叫娘。至于姨是个什么玩意儿,那孩子表示,不知道。

    那孩子就仿佛一个泥塑的人儿,忽然就开了窍。变得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起来。但是,又似乎他是从开窍那一刻才开始真正的来到人间,跟雏鸟一样将第一眼看见的人当成自己的亲娘。

    赵大妹管自己的儿子叫小混蛋。那孩子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小名……大混蛋。

    钱如意对持十分的无语,但也无可奈何。她似乎十分的没有孩子缘儿。当年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的时候,笨笨也不粘她。整天不是跟着七嫂,就是跟着凝翠。

    钱如意正郁闷,忽见一大堆仪仗铺天盖地向这边而来。

    钱如意心说这是谁来了啊?

    春桃看了:“好像是贵妃的仪仗。”

    “贵妃?阿青?”钱如意还在纳闷儿,那仪仗已经到了近前。果然是阿青。只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竟然这样隆重的来她这里。

    “如意,快来接我。”阿青人还在外头,声音就已经传进来了。

    下一刻,被前呼后拥的她走了进来。还没有站定,立刻就有侍女和内侍们跑前跑后的按春凳,摆软榻。片刻之间,小小的院落就被布置成行宫的模样。

    钱如意有些傻眼:“你这是搞什么鬼?”

    阿青有几分得意的将自己的肚子挺了挺。无如她的腰肢依旧,肚子在繁复的衣裙下丝毫看不出异样来。

    阿青见钱如意一脸迷茫的样子,顿时就不耐烦了。伸手扯过她的手,不由分说就按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一脸的幸福骄傲:“感觉到了没?”

    钱如意伸手一摸,才明白过来。阿青怀孕了,这是向她嘚瑟自己的肚子呢。

    不过,话说回来,她就怀个孕,至于这么大的排场么?

    阿青却是一脸的骄傲:“原本他是不许我到处乱跑的,怕动了胎气。可是我闷啊。”

    钱如意看见她张扬的样子,除了无语还有发自内心的高兴:“你闷了就找人说话呗。”

308、没有玩笑

    “我这不是来了么?我以前都没发现,他那个人怎么那么烦人呢?”她说着,扶着额头道:“哎呀,不能想。想起他我就头疼。”

    吓得那些侍从们,慌忙道:“娘娘,您可不能动怒。快些坐下歇歇。”

    钱如意站在一旁,看着她矫揉造作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你要嫉妒死我了。”

    阿青斜倚在软榻上,翻着眼皮儿道:“不然我还不来呢。”她一抬手,立刻有人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她面前。她瞟了一眼,摆了摆手并没有接。那侍人连忙后退。

    阿青含笑望着钱如意:“我就想看你嫉妒我的样子。”

    “好吧。那我就好好的看着,嫉妒一把。”钱如意真个就直直的看着她。

    阿青道:“你看我这个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钱如意一头瀑布汗:“这个我可看不出来。”话说阿青那肚子,遮掩在宫裙之下,要不是她上手摸了一把,根本就看不出来。还男孩儿、女孩儿,钱如意又没长透视眼。

    阿青傲娇道:“你不告诉我算了。”

    钱如意问道:“你一直这样傲娇的么?”

    “也没有,就是上次骂了你之后,我忽然想开了。我干嘛要憋屈自己呢?虽然我愿赌服输,可也没必要连原来的我自己都输了。皇宫不大,可我也不能因此就委屈自己。怎么高兴怎么来呗。”

    钱如意伸出一个大拇指,由衷道:“你牛。”

    “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等回头我腾了身子,带你出宫玩儿去。”她斜倚在软榻上,悠哉悠哉的望着天:“我就是后悔骂你骂的晚了。错过了好多有趣的时光。”

    钱如意摇头:“我可不敢和你一块堆儿玩耍。你是有人撑腰的,就算把天捅个窟窿都没事。我却是不行。”

    阿青看向她,目光闪闪:“你呀,纯粹自己作的。陆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也亏得你说扔就扔了。我前儿见着他如今的媳妇儿了,她也怀了身子,看着比我这个笨重的多。看你后悔不后悔。”

    钱如意原本以为自己再听到关于陆子峰的事情,心里依旧回疼。可是,奇异的,她发现自己听到这话,也只是嘴里泛苦而已。她甚至还能保持脸上的笑容:“那也挺好的。”

    阿青翻了她一个白眼儿:“好个屁。你男人都被别人抢走了。”

    “他已经不是我男人了。难道我还能管着,不让人家娶媳妇么?”

    “你就是个二傻子。傻就傻吧,偏偏世上的好男人就让你遇见了。遇见了也就遇见了吧,你还不知道珍惜。”

    钱如意摇头:“你这就错怪我了。我知道自己和陆师兄并不般配。不过,不是我配不上他,也不是他配不上我。我们两个只是两个不合适的人,机缘巧合凑在了一起而已。

    既然不合适,自然注定了不会有好结果。如今便是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不曾辜负他,他也不曾辜负我。”

    阿青摇了摇头:“我是懒得听你这些弯弯绕的。我也不管你们谁辜负了谁,谁没有辜负谁。我现在,只要不辜负我自己就行了。

    还有一个事,西南地打起来了,需要军饷物资。过些日子,陆大人会亲自押解上京来。你看看要不要见他一面。他已经数次表示想要见你了。只是你不肯,皇上便也不忍令你为难。

    这次,他才动身的时候,便在奏折里又提起这件事。他那个人,于公于私恪尽职守,勤勉无私。唯有这一个要求,甚是让人疼惜啊。”

    “打起来了?”

    一旁的赵大妹听见,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就跑了过来:“怎么就打起来了?”

    阿青扶额:“怪我失言,怎么就将你给忘了。白白害你担心了。对不住,对不住。”

    赵大妹追问道:“那郭通有没有怎样?他还活着不?”

    “呸,呸,呸。”阿青连啐三口:“住了你的乌鸦嘴吧。这才开战你怎么就不能盼着点儿好事?”

    赵大妹苦着脸道:“要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那可就好了。”

    阿青道:“你放心,郭将军没事。他骁勇善战,卫善卫大人足智多谋。这两个人在一起,定然所向披靡。”

    赵大妹犹自不放心:“怎么就打起来了呢?不是说去设立经略司的么?陆大人在我们金山县做了那么多年的经略使,要不是武侯存了异心,那也是打不起来的啊。他们才去几时,怎么就打起来了?定然是那混蛋鲁莽起来,才引来的祸事。”

    她说到这里,越发的觉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将怀中还在吃奶的孩子往钱如意怀里一塞:“如意,你帮我照看着娃,我得去西南地找那混蛋去。我得看着他,不能让他犯浑。”

    那孩子正吃的起劲,骤然被人将奶夺去,顿时便张开嘴嚎啕大哭。这小子的嗓门儿从一出生就不是一般的亮。这一哭震得人脑袋直嗡嗡。

    钱如意根本就整不住这娃子:“大妹,你不能这样。”

    赵大妹根本就不听她说话,已经转身进屋去收拾东西了。

    钱如意都快哭了:“你儿子太闹腾了,我根本就照顾不来。”

    屋内的赵大妹道:“他闹腾你就只管抽他,只要打不死就行。”

    钱如意低头看着才只有五个月的娃子,就算要打,他又知道个什么。

    忽然,众人一声低呼,钱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卫勇亮像一头发怒的小牛犊子一样,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冲出来,一头撞向钱如意的肚子。

    钱如意猝不及防,被那小子顶的一个踉跄向后倒去。

    阿青见状,慌得大喊:“快拉住,快拉住……”

    幸亏她带来的人多,七手八脚将钱如意架住,不然钱如意非结结实实得摔一跤不可。

    再看卫勇亮,紧跑几步伸手从钱如意怀中将那嚎哭的娃子就给抢了过去,而后往肩膀上一扛,转身就跑。

    春桃将他拦住:“你干什么?”

    卫勇亮紧紧抱着那娃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怒气冲冲道:“我弟弟,不许打。”

    满院子里的人,皆是哭笑不得。

    “哈哈……”阿青放声大笑,指着钱如意直笑得花枝乱颤:“如意啊,你这是养了一个白眼儿狼。”笑罢,又转向卫勇亮:“小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收你为徒怎么样?”

    卫勇亮瞪着一双大眼睛,十分戒备得望着她:“为什么?”

    阿青笑道:“什么为什么?你就说你拜不拜我这个师父吧?我可是很厉害的。这皇宫里敢和皇上打架的,除了我没有第二个。”

    阿青这话倒是没夸口。

    卫勇亮的眼神闪了闪,这孩子年纪不大,但似乎眼睛里有着比大人还要浓重的晦暗:“我不和皇上打架。”

    阿青一怔,片刻又哈哈的大笑起来:“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有趣呢?我又没让你和皇上打架。皇上只能我一个人打,你要是敢打他,我敲断你的腿。”

    卫勇亮点头道:“好,那我拜你为师。可是,你能敲断我的腿。我还要带着弟弟玩儿。”他说到弟弟的时候,眼睛里都是亮闪闪的光芒,才有了些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童真来。

    阿青道:“你要是不捣乱,我就不敲。你要是想刚才那样,毫无理由的打人,我觉不轻饶。”

    卫勇亮将目光转向钱如意,眼睛里顿时又布满了无比的晦暗之色,但他只是戒备的,狠狠的望着她,并没有说话。

    阿青顿时又笑起来,向钱如意道:“如意啊,我还以为你就是个万人迷,天底下没有不喜欢你的人,如今看来也不尽然。还是有人不喜欢你的。”

    钱如意无语:“你就是看那小子不喜欢我,所以才要收他为徒对不对?”

    阿青点头:“你真聪明。我就不服你的气,凡是不喜欢你的人,我都喜欢。”

    钱如意扶额:“你俩还真的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一样的……”她本想说,一样的神经。但是她已经不是当年的轻狂年少,话到了嘴边及时的收住了。

    成年人的世界,不存在玩笑。

    那些所谓的开玩笑,不过是披着玩笑万一的真实想法而已。

    “哎呀,娘娘啊……”院里的侍女和内侍们忽然的惊呼起来。

    钱如意只觉得眼前一花,也不见阿青怎么动作,就见她陡然从软榻上飞身而起,绚丽繁复的衣裙在半空中绽放出一团绚烂的惊艳。

    那声惊呼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被那一抹绚烂给惊艳到忘了呼吸的地步。

    阿青似乎也有意卖弄,在桃树枝上轻轻一踏,仿佛蹬空驾云的仙子,玉手轻探,藕臂微舒就将桃树最顶端遗留的最大的一颗桃子摘在手中。

    而后,她在一片的凝气屏息之中,飘然落地,点尘不惊。素手之中托着嫣红的桃子,递到卫勇亮面前:“给你。”

    这时候,那孩子看她的眼神,简直如同看神仙一般。满眼里都是惊喜和崇拜。将搂抱着哇哇嚎哭的小娃子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阿青面前,崩、崩、崩就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看向阿青,响响亮亮叫了一声:“师父。”

    阿青将桃子递给他,抚摸了一下他的发顶:“乖。”

    这时,赵大妹忙忙的从屋里出来,一眼看见自己的儿子躺在地上大哭,顿时心疼起来,伸手将孩子抱起,搂在怀中:“臭小子,娘要去找你爹。不然你爹那个混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娘儿俩就成孤儿寡母了。”

    钱如意道:“你还真的要去啊?”

309、最可悲的事情

    赵大妹点头:“我不去怎么办呢?你是不知道那混蛋的性子。他要是犯起浑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钱如意道:“那你去了就能拉住么?”

    赵大妹忽然笑了,虽然笑的十分牵强,但看得出她那笑容是发自肺腑的甜蜜:“俗话说的好,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就是那卤水,专点那混蛋的豆腐。从前在关内的时候,还是我将那混蛋骂醒了的。不然这会儿他早成了陆大人刀下的死鬼了。”

    钱如意知道,郭通后来归顺了朝廷,其中必有缘故。因为之前郭通是跟着周玉郎的。

    钱如意道:“你就算真的要去,好歹也要从长计议。西南地你又没去过,也不认得路,这样莽莽撞撞的怎么行呢?”

    一旁的阿青闻言点头:“我虽然顶不喜欢如意的,可是她这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西南地已经打的来好些日子了。你就算要去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好好的计议一下比较好。”

    赵大妹这时已经乱了阵脚,望着阿青就跪倒在地:“贵妃娘娘啊,你见过识广,好歹给我出个主意。”

    阿青略思索了片刻:“过几天陆大人就到京了。下一步朝廷肯定会派人往西南地押送粮草军饷。不如倒是户你跟着粮草队伍去,总比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好得多。”

    赵大妹问道:“那陆大人几时能到?”

    阿青道:“就这两日吧。”

    赵大妹这才作罢。

    然而,钱如意的内心却无法平静下去。

    陆子峰就要回来了,她见还是不见。若是不见,她于心不忍。若是见,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青看见她纠结的样子,摇头道:“如意啊,你不如郭夫人多矣。”

    钱如意苦笑:“贵妃娘娘教训的对。”

    “呸。”阿青啐了她一口:“别人叫我一声贵妃娘娘,我还觉得是常情,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的像是挖苦呢?罢了,罢了,我还是走了吧。要是陆大人来的时候,你要是相见呢,你就见。你要是不想见,只管把他关在门外就好了。反正都不关我的事。”

    她说完,果真带着她的部队,浩浩荡荡的走了。

    钱如意愣怔了半响,心中到底没有个着落之处,因此便将这件事撇过不再去想。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赵大妹再次将孩子交到钱如意怀中:“我想好了。西南地我是必定要去的。这孩子就不能再吃奶了。以后他跟着你,从现在开始就要适应起来。”

    那孩子之前就没有吃饱,这会儿又被亲娘扔进钱如意怀里,顿时又哇哇大哭起来。

    钱如意道:“你就算要给他断奶,也让孩子吃个饱再说,哪里就差这一顿两顿了?他才五个月啊。”

    赵大妹却无比的决绝:“不行,说断就要断了。我这是为他好。有我在他身边这几天,他或者饿得狠了,还有亲娘安抚。等我走了再断。只有他更加吃苦头。”

    钱如意道:“我怎么从不知道,你竟然这样的犟。”

    赵大妹牵强一笑:“或许我们家的人都犟。我哥哥明明自己可以过很好的日子,他偏偏放不下你,翻山也要跟着你,越岭也要跟着你。”

    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提起赵丰收了,此时提起来,钱如意心里酸酸痛痛得依旧不是个滋味:“也不知道你哥哥如今怎么样了?这辈子,他最对不起得就是我,我最对不起得就是他。”

    赵大妹道:“我一向不曾说起他,就是怕你心里难过。我哥哥如今好好的活着。我这一走,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如果不能活着回来的时候,你要是见到了我哥哥,就将这孩子给他抚养。虽然我自幼总是和我哥哥作对,但我相信他是世界上最有情有义的男人。他又没有家世,就让这个孩子给他做伴儿,日后给他养老送终。”

    钱如意点头:“好。”

    赵大妹看着钱如意:“有些话,在我心里打了无数个转儿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今我就要走了,再不说恐怕没有机会了。你和陆大人已经这样,眼见着是不可能破镜重圆。难道你就这样一辈子寄人篱下么?不如,你还是跟了我哥哥吧。”

    钱如意心头微微一动,抬眼看向赵大妹。

    赵大妹以为她不愿意,接着道:“我哥哥的为人你是最清楚不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那怕是残废了,疯了,傻了,他都必定待你和从前一样好。如意啊,不是我嫉妒你。你这辈子能遇见我哥哥那样的傻男人,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换来的。”

    钱如意摇了摇头:“不要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赵大妹见她并不为动,也是无可奈何。转而又去重新收拾她的行礼,将之前仓促收捡的全都倒出来,重新归置。

    钱如意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束手无措,只得向春桃求助:“你去给这娃子整些糊糊来吃。”

    春桃连忙去了。一会儿功夫端着一碗糊糊过来。

    钱如意看了看,那糊糊透明如胶,倒也清香宜人,于是问道:“这是什么?”

    春桃道:“这几日没事,新磨的藕粉。”

    钱如意就拿个勺子,试着喂那娃子吃藕粉。

    那小子倒是不挑食,虽然才五个月,可是一见有吃的,顿时两只眼睛就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得望着那勺子。等那勺子送到嘴边,一口就将那糊糊吞进了肚子里。而后等不及钱如意盛下一勺,急得张开嘴就开始干嚎。

    春桃笑道:“这小公子,喉咙里简直跟长着个手一样,而且性子也忒急。”

    钱如意接着喂了他两口,那小子越发的不耐烦,哇哇大哭,两手刨找着要碗。

    钱如意道:“罢了。”将勺子递给春桃,端起碗凑到他嘴边。那小子顿时两只小短手紧紧地抱住碗,就着碗边儿跟小猪崽子似的,呼噜,呼噜一口气就吃下半碗去。

    钱如意怕他吃撑着了,才要把碗撤了,那小子顿时不干了,手脚踢蹬着可劲得嚎,钱如意只好把碗又凑过来。

    那小子一直将碗里的藕粉全都吃完了,这才罢休。而后长舒一口气,望着钱如意没心没肺的笑了。

    春桃跌目:“这孩子的饭量也太大了吧。”要知道,她可是冲了整整一碗藕粉呢。一个才五个月大的孩子竟然全给吃完了。她顿时有些发愁:“我费劲巴拉的才磨了那么一点儿藕粉,要是照着郭小公子的吃饭,没几天就吃完了。那要再给他吃什么?”

    钱如意道:“在我们乡下,没有奶的娃娃都只好吃米糊糊,面糊糊。”

    春桃道:“没有藕粉的时候,也只好那样。”

    钱如意看着在自己怀里吐泡泡玩儿的孩子,由衷的欣慰:“这孩子的胃口好,好养活。如今都五个月了,能吃的东西多着呢。这孩子一看就是个肚肠宽大,不吃亏的主儿。”

    话音未落,忽听卫勇亮道:“我也不吃亏。”

    钱如意看向他,顿时失笑:“你知道什么叫亏么?”

    卫勇亮对钱如意,似乎天生带着一股子敌意,不论钱如意怎样贴心贴肺的对他,他都像个小刺猬,因此听见钱如意的话就气鼓鼓道:“反正,弟弟不吃的,我也不吃。”

    “好,咱们都不吃亏。”钱如意只觉得,看着这两个孩子,就无比满足了。

    赵大妹见自己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断奶那档子事,只要有吃的跟着谁都行。气得她哭了一夜。钱如意笑话她矫情,但其实钱如意心

    里十分清楚。赵大妹并不是气自己的儿子和自己不亲,而是心里舍不下自己身上掉下的那块肉。但她更不放心郭通。

    钱如意并没有劝阻她。人生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她作为旁观者,能做的就是祝福。

    “主子……”春桃从外头跑进来,望着钱如意欲言又止。

    钱如意不解:“怎么了?”

    春桃指了指外头:“那个……有人找……”

    钱如意这里一向少有人来。如果是胡大郎或者阿青,他们两个会直接登堂入室,根本就不会让人禀报。那能是谁?皇后?

    话说自上次皇后来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来过。钱如意虽然身处后宫,但是偏安一隅,并不知道那后宫里的争斗。当然,她自顾尚且不暇,也没有心力去观望那些。

    她走出房门,忽然见便愣住了。

    只见闲池阁的大门外,站着一个身材消瘦,头发花白的男子。若非他的容颜还算年轻,钱如意差点儿就将他认成以为老者了。

    她提起裙摆,疾步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骤然见发现,纵然心中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无以言对。半响才说出一句:“你来了?”

    似乎是经年的老友到访,又似乎是旧年的亲人来寻。

    陆子峰显然也是这般,扯袖向着钱如意微微一礼:“我来了。”语气中不觉带上几分和他的面容如出一辙的清苦。

    钱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执手道:“快些请进。”

    陆子峰点头,拱手:“好。”

    钱如意将他让进屋子里。又连忙请他上座。陆子峰道了谢,却在客座坐下。

    旧时的夫妻,大约谁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二人竟然会这般的‘相敬如宾’。这实在是人世间最最无奈,最最可悲的事情。

310、情分所在

    “哎呀,陆大人你可算来了。”赵大妹看见陆子峰,喜忧掺半,连忙走过来见礼:“我等了您好几天了呢。”

    陆子峰这才看清楚,从内室奔出来的妇人原来是赵大妹。

    他奇怪道:“你等我做什么?”

    赵大妹将她要跟随押运粮草的队伍往西南地这件事说了。陆子峰这才明白过来。因为有了赵大妹从中横插一杠,他和钱如意只见那份僵硬尴尬才稍稍的化解开来。

    钱如意终于问出了她早就想知道的话:“你那时受了伤,去了哪里?”

    陆子峰顿时便长叹一声:“我和九剑前辈被一路追杀,流落到了关外。”

    “关外?”钱如意有几分意外,但随即就释然了:“只要还活着,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陆子峰脸上的清苦更苦几分,点头道:“是啊。只要还活着,就是幸事。”

    两人的谈话再次陷入僵局。

    许久,钱如意正要开口……

    “那个……”

    “那个……”

    陆子峰也正好张开口来。

    于是,钱如意从善如流:“你先说。”

    陆子峰点头:“好。”但是,接下来好一会儿,他却都没有再开口。

    钱如意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并不催促。实在是曾经的夫妻二人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谁都有很多的不知如何言说。

    陆子峰足足沉默了一刻钟,这才喝了一口茶,而后将茶碗捧在手心中,沉声道:“云容有孕了,九个月了。关内事情多,我这次回来待不了几天又得走,怕是等不到她临盆。

    你也知道,家里没有可以信赖的人可以托付。所以……”

    钱如意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去,替你照顾她。我也正想说这事。”

    陆子峰的眼神亮起来:“那你的意思呢?”

    钱如意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怕是不方便。”

    陆子峰眼眸中才亮起来的神色,渐渐的黯淡下去:“那就算了。”

    钱如意道:“不过,你倒是可以拜托皇后照应一下。我现在的身份是宫里的闲才人,虽然只是顶着个名头,但是既然吃人家的,喝人家的,自然就要守人家的规矩。”

    陆子峰点头:“我明白了。”说完又坐了一会儿,将杯里的茶喝完,便走了。

    赵大妹不解;“如意,你和清贵妃都是熟识的,为什么又让陆大人去拜托皇后娘娘?”

    钱如意道:“皇后才是后宫之主啊。清贵妃再怎么得宠,也只是个妃子而已,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她的。公众股岁月寂寞,总要生出些事来才行。”

    赵大妹摇头:“我听不懂。”

    钱如意笑道:“你也不用懂这些。你又不是宫里的妃子。你只要找到你家郭将军,将他看好也就是了。”

    “也是。”赵大妹道:“我小时候以为自己可聪明了。只是大家都看不到我聪明,只能看见你聪明。后来才知道,我那是小聪明,你的聪明才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我早就认命了,这辈子能遇见那混蛋,能生那小混蛋,我就已经十分的知足了。就算有一天我死了,那我肯定也是笑着死的。”

    钱如意闻言,顿时又些心酸:“不要总说这样的话。咱们谁都不死,都好好活着。”

    “那不成老妖怪了。”赵大妹笑着,忽然却潸然泪下,一把将钱如意搂住:“如意,我真的不想死。我觉得我这辈子的好日才开头。我舍不得去死。”

    钱如意回抱着她:“放心,咱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弟弟长牙了,小混蛋长牙了……”卫勇亮从外头举着手指头,高兴的跑进来。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指头往下流。

    钱如意一眼看见,惊道:“怎么受伤了?”

    无如她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那孩子根本就不是来找她的,而是找赵大妹的。只见他兴高采烈的将手指头伸到赵大妹面前:“娘,你看看,弟弟咬的。”

    赵大妹一看,只见那孩子小小的手指头上两个深深的牙印儿,鲜血直冒。她顿时就急了,一巴掌打在那孩子的脑袋上:“你是个傻子啊,他咬你,你就伸着指头让他咬?”

    那孩子摸了摸被打疼的头,嘿嘿一笑:“没事,弟弟咬的,不疼。”

    钱如意已经去找了干净的布来,想要给他包裹一下。那孩子却嫌弃的向一旁闪了闪,躲进赵大妹的怀抱里。

    赵大妹伸手将他拎出来:“你这混小子,那是你姨,还能吃了你怎么地?”

    那孩子冲着钱如意怪叫一声:“我没有姨。”说完举着流血的手指头跑走了。

    赵大妹看向尴尬的钱如意:“如意,不是我说你,你就太好性子了。这孩子得打。小时候不打,大了肯定上房揭瓦。不信你等着看。这样下去,那小子长大了敢打你。到时候见了凝翠,只怕你不好交待。”

    钱如意无奈道:“我怎么舍得打他呢。”

    赵大妹瞪眼:“越是当成自己生的,才越是不能惯着。要是别人的孩子,那怕他打爹骂娘呢。”

    钱如意点头:“你说的对。”

    两人正说着话,春桃领着一个宫婢进来:“主子,前头派人过来了。”

    钱如意看向那宫婢,那小女子十分乖巧伶俐的向她福身一礼:“娘娘,才刚押解粮草往西南地的宋大人进宫辞行了。即刻就要启程。宋大人听说郭夫人也要同往。拜托奴婢来禀报一声。郭夫人要是去的时候,这就跟着奴婢走吧。”

    原本还在因为孩子的事和钱如意讲话的赵大妹,闻言风一般的转身进屋,将早就整理的好的一个不大的包裹往肩上一垮,走出来向那宫婢道:“走吧。”

    连那宫婢都对她这样的干脆利落而感到惊诧起来:“夫人不再收拾些别的东西了么?”

    赵大妹摆手:“我又不是千金小姐,这些就足够了,多了累赘。”

    钱如意望着她,欲言又止。

    赵大妹跟着那宫婢出了门,一径的走,连头都不回。似乎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个儿子一般。

    钱如意追到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这一去真的不知还能不能活着相见。

    “娘……”卫勇亮忽然大喊了一声。

    飞快行走着的赵大妹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在地。她的身形顿了顿,可终是没有回头。

    “娘……”卫勇亮放步向她追去。

    钱如意伸手拉他:“回来。”

    那孩子却根本不听她的,飞快的跑了去。

    钱如意连忙招呼小丘:“快去追他。”

    小丘跟着去了。很快两人的身影就跑得看不见了。大约过了不到一刻钟,前方传来卫勇亮嚎啕大哭的声音。在门外被春桃抱着,专心致志啃骨头的小娃子,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钱如意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赵大妹都没有想起给孩子取个名字再走。

    好一会儿,小丘才拖着哭得稀里哗啦得卫勇亮回来。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想要哄哄他,却见那孩子正用刻毒得眼神看着她。于是,钱如意便转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赵大妹说得对,这孩子要是再不管教,长大了恐怕真的不得了。

    “皇上。”春桃忽然低呼了一声。而后连忙跪倒在地。小丘也跟着俯身:“奴才参见皇上。”

    胡大郎摆了摆手:“罢了。”

    他今日穿了一件淡黄色的常服,披着头发,未束未冠。他本俊美,如此闲适淡然的样子,恍然若仙。钱如意倒还罢了。她已经不再是犯花痴的年纪。春桃却看的哈喇子都流了下来。

    胡大郎对于钱如意的淡然显然十分不满,又在钱如意面前,走了一个来回。

    钱如意道:“我以为会是皇后派人过来的,怎么会是你亲自来了?”

    胡大郎见她果然不被自己的美色所动,顿时便觉索然无味,正了神色道:“我今日无事,正好想起一件旧事来,于是就过来了。”

    钱如意道:“什么旧事?”

    胡大郎道:“你还欠我一场酒。”

    钱如意笑道:“我如今连自己都是寄住在你的篱笆下,那酒恐怕有些难还了。”

    “我倒也不着急索要。只是但凡债主,过几日总要盘点一下,各处通告一声。免得令人以为那债主将那债务给忘了,因此便不也不当回事。”

    钱如意笑道:“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不会忘记的。”

    胡大郎转而道:“卫善给朝廷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现在一个个的朝廷大员,都要学着他的样子,将家眷托付于内廷。麻烦的很。”

    钱如意道:“这更证明了他们的忠贞,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无不死而后已。陛下更该急臣子之急,难臣子之难。”

    胡大郎道:“你不是说,你和陆子峰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么?如今这样又算什么?”

    钱如意道:“我们就算难以再续夫妻情缘,但是以往相扶相携那么多年的情分也还是有的。如今他的妻儿无助,莫说请求到我的面前,就算是请求到圣上面前,圣上不也是不忍拒绝么?”

    胡大郎点头:“我确实不能拒绝,无法拒绝。可你……”他斜起眼睛看向钱如意:“又为什么非你不可呢?”

    钱如意笑道:“情分所在啊。”

    胡大郎轻嗤一声:“你倒是容易想得开。”

    钱如意问道:“我几时动身?”

311、到了

    “亏得你眼睛里还有我这个人,知道问我一声。倘若你不问我,我原本打算不让你去的。现在想想,还是你去最合适。阖宫里头,也就你和陆子峰更亲厚。我要是不让你去,倒是显得我有心虚气短,欲盖弥彰之嫌。这么着……”他略想了想:“你这就收拾一下,到陆家去。免得陆子峰回金山县的时候,牵挂家小,心绪不宁。”

    钱如意又道:“那我是要收拾一下的。只我自己也还罢了。可还有两个孩子,就不得不考虑的多些。”

    “不。”胡大郎摆手:“孩子依旧养在宫中。你去了,等陆夫人生产了,母子无恙的时候,依旧还回来。来去也用不了多久。孩子就不用带了。免得到时候你顾及不暇。”

    钱如意点头:“也好。我原本就是个不中用的,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了。”

    “那你就收拾一下吧。正好我这会儿有空,送你一送。”

    钱如意诧异的看过去:“你要送我?”

    胡大郎装成没看见她的表情,摆手催促道:“快去收拾。莫要啰嗦。少时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

    钱如意转头去收拾东西。她并不化妆,也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所以也就是收拾两件换洗的衣服而已。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好了,提着包袱走了出来。

    胡大郎看了看她提着的那个不大的包袱,十分的满意:“那就走吧。”

    钱如意转头嘱咐春桃和小丘,好好的照看两个孩子。正要跟着胡大郎离去。忽然,原本因为赵大妹离去,在一旁哭泣的孩子,毫无预兆的冲过来,照着她的小腿就用力踢了一脚。

    这一下兔起鹘落,谁都没有防备。

    钱如意顿时哎呦一声,抱着腿就顿了下去。六七岁的孩子有一把子力气了,钱如意又是分外娇气的一个躯壳,只觉得小腿骨都要断了一般。眼泪都疼的流了出来。

    胡大郎顿时大怒,伸手就提着那小子的后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为什么踢人?”

    那孩子手脚并用,奋力挣扎着,口里啊啊大叫,却并不说话。整张小脸几乎都扭曲了起来,眼眸中充斥着浓重的狠毒之意。

    胡大郎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见状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他。

    “皇上。”钱如意连滚带爬一把搂住了胡大郎的大腿:“他还是个孩子。”

    胡大郎冷哼一声:“正是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才更应该管教。他要是个大人,这会儿我早就拆了他的骨头,剥了他的皮。”

    钱如意连声央告:“我没事,你放开他吧。这孩子原本就和正常的孩子有些不同,回头再将他吓着了,可怎么好?”

    胡大郎这才冷哼一声,将那孩子扔进一旁的小丘怀中。

    小丘被砸了个趔趄,一跤跌倒在地上,却并不敢吭声,反而怕那孩子再惹事端,将他紧紧地搂抱在怀里。

    “啊……啊……”那孩子望着钱如意,双眼圆瞪,呲着一口小白牙大喊大叫,似乎要将钱如意吃了一般。

    胡大郎一瞪眼:“闭嘴。”

    那孩子这才吃了一惊,停止了喊叫。下一刻迅速的就从一个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变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躲进了小丘的怀里。但是,他悄悄看过来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狠戾。也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总是有着很多的恨意。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的恨钱如意。

    “走吧。”胡大郎不耐烦的看着半趴在地上,毫无形象搂着自己腿的人。

    钱如意这才发现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失态的没法说。她有几分尴尬的从地上爬起来:“好。”

    胡大郎冷眼看着她:“走啊。”

    钱如意从善如流,抬脚便走,下一刻被踢的腿一阵剧痛,向下一软,差点儿反跌在地上。胡大郎幸灾乐祸:“你还能不能走?要是不行,我再找别人去也是一样。”

    “能行。”钱如意咬着牙。其实额头上已经痛楚一头冷汗。

    她就那样一瘸一拐的向前走。胡大郎在前头悠然自得,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赏赏草。更令人无语的是。走到半路上遇见一个妃子,胡大郎站在那里和那妃子卿卿我我的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就在钱如意以为,他下一步该和那妃子来一段露天鸳鸯大戏的时候,他却忽然收住了,只用三言两语就把那妃子打发了走。而后转头招呼钱如意:“愣着做什么?天都快黑了。”

    钱如意一头瀑布汗。是她愣着不走么?分明是胡大郎一路招蜂引蝶的,走走停停。

    可这话她不敢说,也觉得没必要说。

    胡大郎骨子里就是个神经病,和一个神经病较真,极大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实穿过后花园没几步路,就有一个角门,出了那个角门就是宫外了。

    本来不算远的距离,硬是被胡大郎走了快两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才走到角门外。

    角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黑衣蒙面的车夫正恭候在一旁。钱如意怎么看,那车夫都十分的眼熟:“赵丰收?”

    赵丰收却只是垂首躬身,向着她一礼,什么都没说。

    钱如意将眼眸转向胡大郎,寻求答案。

    胡大郎却并没有看她,而是嘱咐那车夫:“今天我怎么将如意交给你的。等陆大人的妻小安置了,你还要怎么把她给我带回来。”

    那人点了点头。

    钱如意看他的动作,十分肯定他就是赵丰收,可是却不明白他怎么到了胡大郎身边,又为什么不和她说话。

    胡大郎伸手将钱如意提起,放到马车上。就仿佛提着一个小鸡仔一样。而后向那车夫道:“走吧。”

    那车夫再次点头,驱动了马车。钱如意向后看了一眼。只见胡大郎依旧长身玉立在那角门的朦胧灯光下。他本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如今借着朦胧的灯光看去,更不真切。仿佛他周身之处便是天堂,而一步之外便是人间。

    马车疏忽间就走出去了很远。钱如意这才收回目光,看向赵丰收:“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他那人心胸狭隘。我要是和你讲话,定然犯了他的忌讳。”

    钱如意听到他的声音,果然是赵丰收,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落下:“你怎么又到了……”她本想说胡大郎的,但是想起这是个天大秘密。因此转而道:“你怎么到了皇上身边的?”

    赵丰收道:“那些老人家原本是老贤王的部下。你将我交给他们,他们自然就给我带到京城来了。又无处安置于我,只好上报朝廷。因此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钱如意看他一身黑衣蒙面,直言道:“可你的装束,不像是正常的侍卫或者别的什么差事的人。”

    赵丰收点头:“皇上没有登基之前,就有一支暗卫。”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丰收如今是胡大郎的暗卫,难怪赵大妹欲言又止,只说钱如意遇见赵丰收便知道了。暗卫这种,真的不好明着言说。

    她叹息了一声:“你怎么那么傻。什么暗卫啊,其实就是死士。赴汤蹈火有,封功行赏的时候无。”

    赵丰收低低道:“我不在乎。”

    钱如意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道:“大妹生了一个儿子。”

    “是么?”赵丰收的声音陡然拔高了许多,听得出他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很高兴的。毕竟是亲兄妹,血脉亲情再怎么样都是无法割舍的。

    钱如意见他高兴,便有些不忍心说余下的话。但是,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说了的好,因此道:“大妹去西南地找郭通了。”

    赵丰收果然沉默下去:“我知道。”

    “她这一去,生死未卜。她一早就嘱托我,如果她和郭通果然不能活着回来,就让我将她的孩子交给你抚养。她说……”钱如意顿了顿:“她说你这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娶亲。以后怕是没人给你养老。你将她的孩子养大,她的孩子给你养老。”

    赵丰收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不用。我一个人……很好。”

    钱如意叹息了一声:“你啊,心里有什么话从来不肯直言的。我知道你心里担心大妹,这才赌气说你不要她的孩子。可是,这又能顶什么用呢?她和郭通要真的回不来,那孩子便成了孤儿。你是他的舅舅都不要他的话,又让他怎么办呢?”

    赵丰收再次沉默。

    要是换成以前,他要这样,钱如意早着急起来和他发火了。这时,钱如意的心里却只有满腹的惆怅:“赵丰收啊,你也该娶个媳妇了。不为别的,那怕就为了生个孩子,将来好给你养老送终呢。你看看我陆师兄,他经历了妻离子散的人,可比你惨多了。如今退一步,妻也有了,子也有了,这才是日子,多好。”

    赵丰收依旧不语。

    钱如意也不在意,接着道:“你也不用总记着那小时候的话,那都是儿戏,不作数。我如今过的好好的,又不缺吃,又不缺穿,还有人伺候。更不缺看门的。你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去吧。我也不用你。”

    赵丰收还是不语。他这个就是这样,只要和钱如意在一起,用不了三言两语,就成了闷葫芦的样子。

    就在钱如意以为他必定不会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忽然他将马车停住:“到了。”

    钱如意从马车里探出头看观望。

312、老爷回来了

    远远的看见十王街的两旁一串串的灯笼。如今这十王街也早已热闹起来。昔日那些闲置

    的往后府邸,如今都被胡大郎废物利用。或是拿来赏人,或是拿来卖钱了。

    十王街里住着的,依旧非富即贵,只是早已不见了旧时人物的影子。

    在长长的街道上,有一处很远的距离都是漆黑一片。那是原来的北定候府。早一些的时候,这条街上的人家,十有**萧条败落,只有零星的几家依旧矗立。北定候府就是其中最辉煌的一座府邸。

    这才几年的时间,这府邸便成了这条街上最萧条的地方。更迭起伏,竟然这样的仓促无情。

    “我好想让这条街,再长一些,再长一些……”赵丰收呢喃着。但随即,话音就消散在这处处上更的夜色里。

    钱如意黯然道:“走吧。”

    赵丰收点了点头。再次驱动了马车前行。不过这一次走得却十分的缓慢。

    尽管如此,也是很快就到了陆家的门首。

    钱如意下了车,站在那大门前抬头观望。她见过这座大门萧条零落的时候,也见过后来被小七修缮的花红柳绿的时候。如今,她再次站在这大门前,却觉得那大门的情景,她看不懂了。明明很熟悉,内心里却已经相隔着十万八千里,变得无比的陌生起来。

    赵丰收将自己隐在车子的阴影里,看着钱如意走上台阶去敲门。

    钱如意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觉得,赵丰收做了死士这件事,似乎也并不是太突兀。他的性格一向沉闷,本能的将自己隐藏起来。总是将自己放在被人忽略的地方。

    她叹息了一声,转身进了陆家的大门。

    夜色中,陆家大宅点起了一排排灯笼,虽不见多奢华,可也井井有条。这是钱如意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所没有的气象。钱如意骨子里就是个乡下女子,过日子嘛,只要能过得就行。其余一概不讲究。之前陆子峰只是个蓬门小吏,那样的日子过过也还罢了。如今他已经是朝廷大员,家里要是再没有个体统,实在也是不像话的。

    钱如意自问,她是没有能力将一个偌大的府邸经营的这样从容有条理的。

    “贵人,这边请。”给钱如意引路的婆子,躬身相请。

    钱如意抬头看了看前头的正房主院:“你家奶奶不是应该在正房主院么?”

    那婆子并不认识钱如意的:“贵人有所不知。我们奶奶并不是我们家大人的原配夫人。因此不住正房。”

    钱如意叹息一声:“这又是何苦?”

    那婆子并不知道钱如意在叹息什么:“我们家奶奶最是知书识礼之人。不但那正房不肯住,那东院也是不肯去的。我们家大公子不在家。奶奶说,论理大公子应该住在东院。她如今只是住在上房院后头的院子里。要是这胎生了公子,将来西院留着请先生住的。

    因此,您可别看我们家这宅子大,人口少。看上去空荡,其实每一处都有用处。”

    钱如意点头:“你们奶奶是个有本事的人。”她早知道常云容必定会是个好妻子,好主母。如今看了果然如此。当初她也曾住过这大宅院,可是别说别人了,她自己整日里都觉得空荡的厉害。那门房她倒是住了许久,后头的院子她十天半个月里都不去看一次。

    要论居家的格局,钱如意比在常云容面前,实在是惭愧的很了。

    说话间,绕过旁边的甬道,便来到住院后头的三进院子门前。

    只见门首挂着两盏红纱灯笼,照得门前暖意融融。院子里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此情此景,便足以令漂泊之人瞬间湿了眼眶。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啊。

    她进了院子,这才发现常云容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几个丫头婆子也不知道在忙碌什么。看见钱如意进来,她愣了愣,而后回过神来,紧走几步,提裙就要下跪行大礼。

    钱如意连忙将她扶住:“你如今这样笨重的身子,这是做什么?”说话间,眼睛依然不由自主看向她凸起的肚腹。

    常云容道:“您要来的信息,婢妾才刚刚知道,因此连忙的收拾起来。才说要去门口迎您的,谁知您竟然已经来了,婢妾有罪。”

    钱如意道:“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必这样。我也不瞒你,是陆大人不放心你们母子,因此求告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这才要我来看顾着些。我也做不得什么,只是在你不方便的时候,替你多留心这些罢了。”

    常云容拉着钱如意的手:“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知道她七窍玲珑,笑道:“等你生产了,坐完月子,我还是要走的。”

    常云容黯然道:“竟是真的回不去了么?”

    钱如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我一路走来,只见你把这样大的宅子收拾的井井有条,就知道当初我托付对人了。”

    常云容顿时羞赫起来:“您请屋里去吧。那屋子我往日里倒是一直让人打扫着,一会儿收拾妥当了,您好去歇着。”

    钱如意便跟着她进了屋子,不出所料的,屋内布置的十分雅致温馨。常云容忙忙的请钱如意上座,又支使侍女去倒茶。

    钱如意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原本是我来照顾你的,怎么反而让你拖着笨重的身体来照顾我了。这可真成了本末倒置了。”

    “我愿意,看见了您,我便高兴。”常云容说完,又转而吩咐旁边的婆子:“去看看前头收拾的怎么样了?要是差不多了,就叫她们都来拜见贵人。”

    那婆子去了。片刻之后就听见外头响起簇簇的脚步声。只见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领着几个婆子、丫头,过来给钱如意磕头。

    钱如意不耐烦这些虚礼,常云容也是知道的。因此,等她们磕了头,常云容就指着那两个年轻的妇人道:“这两个,一个叫香秀,一个叫香云,都是咱们金山县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孩儿。都是咱们金山县有名望家里的女孩儿。我自有了身子,便时时的懒得动弹。

    便让她们伺候了爷。”

    钱如意便明白过来,这两个都是常云容给陆子峰置的妾。

    陆子峰那个人,书生意气浓厚。因此便于夫妻之道上,带着些不可理喻。没办法,这世间的主流意识便是这样。女人**为不贞,男人却是没有那么一说的。

    钱如意点头道:“很好。”说完,察觉到屋内静静的,似乎所有人都拿眼睛看着她。她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初次见面,她似乎应该给人见面礼这件事。

    可是,她一向身无分文。又拿什么来给她们呢?

    她在心里叹息,这无奈的风俗礼仪啊。抬手从头上拔下两只珠钗,一人给了那小妾一支:“我来的仓促,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两支珠钗且做个见面礼吧。”

    那两个小妾却不并不敢接,而是那眼睛望着常云容。

    常云容笑骂道:“你们两个没见识的啊,真是急死我了。这位的东西,寻常人想要得一件那可是千难万难的。还不快些接着,磕头谢恩啊?”

    那两个小妾这才将那珠钗接过,又向钱如意磕了头,就站起来,在旁边垂首伺候着。

    常云容看向钱如意:“看见您容光焕发,比往日里的气色都显好,婢妾才放心些。”

    钱如意笑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整日里就吃饱喝足了养膘,要是不胖才怪。也就是你会说话的,要是换了别个,恐怕要叫我猪了。”

    常云容便也跟着笑起来:“您还是这样的风趣幽默。”

    钱如意转而问道:“你这个大概什么时候生?”

    常云容道:“就在这几天吧。原本以为爷既然回京了,必定是等着我生产了之后才走。如今看来……”她苦笑一声。

    钱如意对此深有感触,安慰她道:“陆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这是朝廷的福气,百姓的福气。”

    常云容点头:“婢妾自然知道。只是,婢妾到底只是个平常女子,心里难免的失落。想起以前的日子,才知道婢妾不如您的胸怀主见多矣。因此,每日里不免提起精神,兢兢业业生恐做得不好些,被人见笑。”

    “我不如你才对。”钱如意笑道:“我这人,要说求生存还是会的。反正只要不死就行呗。可要说过日子,还真的不擅长。你也见到了,当初家里才那么几个人,就被我管的乱七八糟,一团糊涂。”

    提起那件事,常云容顿时便恨得牙痒痒:“那些猖狂的东西,心中无义气,眼里无主人。我也不瞒着您,我一早做主,将她们都卖了去。我也不作贱她们,只给她们找个厉害的婆家。”

    钱如意哑然,半响失笑:“你啊。”

    常云容正色道:“我没打她们已经够仁慈了。”

    钱如意点头:“她们是可恶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小丫头道:“老爷回来了。”

    常云容一怔,便起身向外迎接:“不是说白天的时候就回金山县去了么?”

    她才走到门口,陆子峰已经掀帘进来。没有看见站在面前的常云容,却一眼看见坐在客位上的钱如意。他的眼光顿时就仿佛被胶着住了一般,久久不肯离开。

313、懂

    常云容见状,眸中闪现过一丝苦涩。转头向屋子里的侍女婆子们打手势,示意她们跟着自己离开。

    陆子峰这才回过神来,转向她道:“你吩咐厨房,赶制些干粮出来。我路上带着。”

    常云容知道,这是他要支自己离开,顿时便十分委屈起来,没好气道:“不劳您开口,我也原本就要去的。”

    陆子峰看见她眸中的委屈,伸手似乎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是伸到一半,又将手收回:“那你这就去吧。如今你身子不方便,多带些人伺候。让这些人都去吧。”

    常云容已经被气红了眼睛:“如今贵人在座,总不能都走了。”

    “有我在,无妨。”

    常云容顿足:“你们都还愣着做什么?跟我去厨房里,为老爷准备干粮。”

    那些下人看见常云容生气起来,虽然不知就里,但是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连脚步都放得格外轻,可见常云容平日里之家甚严。

    片刻之间,一屋子人走得干干净净。

    钱如意捧着茶杯,垂着眉眼:“你这又是何必?她如今重着身子,你何苦惹她?”

    陆子峰紧走几步,站在她的面前:“你回来了,还走么?”不觉,声音中已经充满了苦涩。

    “走。”

    陆子峰眼眸中的光亮渐渐黯淡下来,颓然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下:“我明白,他让你来是让我死心的。”

    钱如意叹息道:“皇上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你心里十分清楚的。”

    陆子峰点头。

    两人甚至彼此,以至于很多话不曾开口,却也全都了然于胸,反而没有什么话说。

    许久道:“云容将你那两个小妾给我看了。我觉得很好。你陆家子嗣单薄,你也不要太过挑剔的好。”

    陆子峰道:“你因此才再不肯接受我对不对?”

    “你知道不是。”

    陆子峰道:“别人或许不知道,可你骗不了我。你外表柔弱,看似随和如水,但其实,内里霸道如火。”

    钱如意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道不是这样,又何必自己纠缠,不肯堪破?要说霸道,难道只我一个人霸道么?你扪心自问,你呢?难道你能容得下一个失贞的妻子么?”

    陆子峰猛然抬起头来看向钱如意:“你明知道,却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我愿意的么?”钱如意也的情绪不由也激动起来,她这些年憋屈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恨,谁人能懂?她拍着自己的胸口:“陆子峰,你说这话不怕遭天打雷劈么?是我愿意将自己当成棋子,周旋于父子二人之间么?你知道我的心里多么的难受?我时时刻刻想死。可是我不能死。”她大吼着:“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死?你想过没有?这是为什么?”

    陆子峰呲目欲裂:“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钱如意知道,对于陆子峰来说,自己死了最好,可是真的从陆子峰的嘴里听到这句话,那打击不亚于晴天霹雳,三伏天陡然被人浇了一头冰水。

    一瞬间,她愣怔在那里,只有眼睛还死死的盯着陆子峰。

    陆子峰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吼出了什么,他的眼睛顿时红了,眼泪泉涌一般的涌出来:“啊……”嚎啕大哭起来。

    他在人前,一向是彬彬君子的形象,就算再落魄,再危难之时都没有这样失态过。一瞬间,钱如意也略略的找回了些神智:“我已经死了。你为什么非要将我从坟墓扒出来鞭尸呢?我自问,并没有辜负你。你就不能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么?”

    陆子峰哭了半响,这才渐渐的止住:“我并不是要将你扒出来鞭尸。夫妻本是一体,鞭打你,疼的还是我。我是心疼……”他说着,就要哭起来。

    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又接着道:“我只是心疼你。”

    钱如意顿时潸然泪下:“我懂。”

    试问这天底下,最懂钱如意的是谁?非陆子峰莫属。

    试问天底下最懂陆子峰的是谁?非钱如意莫属。但是,知己却并不见得会是好夫妻。这二人就是现实最好的写证。因为懂得,便没有世俗间痴儿女的纠缠。因为不纠缠,所以最终分道扬镳。

    钱如意那个时候,确实死了比或者容易。但她不死,除了因为不甘心自己就此受人欺负意外,还有为了成全陆子峰的原因在其中。

    陆子峰两手空空的到金山县做官。连兵马都卫善从周正那里借来的。那样的艰难境地,别说他连妻儿都护佑不住,他连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保障不了啊。

    朝廷又催逼的紧,要是没人从内瓦解周正的势力。只怕陆子峰就算活着回来,也会落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钱如意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

    她本从民间来。百姓犹如野草,坚韧不拔。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会顽强生存。她是百姓,也是野草。所以,只要能活,她在所不惜。

    她不要什么名标青史,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她要的只是大家都活着,都能好好的活着。

    直到从陆子峰口中听到那句‘我心疼你’。钱如意才发觉,她并非真的一无所求。有了这句话,她再多的委屈都不算虚付了。

    “谢谢。”她垂下头去,悄然将到了眼眶外的泪水擦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想报以陆子峰最灿烂的笑容,但是只裂了裂嘴角而已:“这辈子有你,不枉此生了。”

    陆子峰点头:“我也是。其实,我也明白。你不曾辜负我,我也不曾辜负你。是这世道辜负了我们。”他顿了顿,叹息了一声:“我怕你不肯见我,因此,我等云容有了身孕才求见于你。”

    钱如意垂头一笑,却到底难免凄凉之意:“恭喜你啊。听到云容有孕,我真的很替你高兴。”

    “你过得好不好?”

    钱如意点头:“很好。”

    “听说……你又生了一个孩子……”

    钱如意一怔:“你怎么知道的?”那件事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按说胡大郎是不会宣扬的。

    陆子峰苦笑一声:“不要忘记了,我如今也是朝廷大员,封疆大吏。有些事还是瞒不住我的。”

    钱如意忽然又担心起来:“你要走周正的老路么?”

    陆子峰摇头:“我比他看的明白。这天下,说是皇上的天下,可到底是天下人的天下。我如今就已经忙碌到连喘气儿都觉得是奢侈了。如何还会去自讨那样的苦吃?”

    钱如意道:“但愿你能受的住初心。”

    陆子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你还信不过我么?等我老了,我就在咱们金山县卖块地,归隐田园去。”

    钱如意却满腹的忧思:“我这辈子,却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家乡去。也不知我的家人现在如何了?”

    提起这个,陆子峰才真的打开了话匣子:“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只要我一天还在金山县,肯定会照顾好他们的。葛大人任满赋闲了。如今在长风书院做山长。他的那个夫人好生的厉害,带着你那两个徒弟,叫金德篆,金德禄的,在长风书院开了一个学曲艺的学堂。很多贫苦人家的子弟都去拜师学艺。比长风书院的学子不知道多多少倍。

    就是吧……”陆子峰脸上挂起羡慕的笑容:“葛大人那个你是知道的。板正的厉害。他觉得曲艺是下九流,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那个夫人却不以为然。夫妻两个经常吵闹起来,闹到我的大堂上。

    今天你的学生打了我的学生。明天我的学生打了你的学生。热闹极了。”

    钱如意欣慰道:“当初我收养那弟兄二人,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如今他们都能带徒弟了。”

    陆子峰道:“你可不要小看那弟兄二人。如今不独在金山县,玉匣关关内八百里,谁人不知二金呢?关内地气寒凉,土地贫瘠。

    百姓们生计艰难。虽说如今开关通商,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可普通百姓人家,能经商的又有几家呢?你那两个小徒弟啊,可是给关内贫家子弟带了一个好路子。

    那曲艺,又不需要什么多余的开销。只要有两张板儿,一张嘴就行了。实在是贫苦百姓子弟,再好不过的营生。就算不去说书的时候,也是不耽误干别的活儿的。所以,百姓们对他们趋之若鹜。”

    钱如意不由的心生向往:“也不知道如今的金山县变成什么样子了。可惜道路难行,不然我还真像去看一看。”

    说起道路难行,陆子峰顿时沉默了,许久道:“从关内到京城,其实也不过千把里路。可是道路崎岖难行,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往往一走就是月余。”

    他又思考了半响:“等我空了的时候,我定要将关内到京城的道路修一修。不说修成通衢大道,最起码让百姓来去无阻。”

    钱如意撇嘴:“你就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媳妇儿快要生了,还要请我来帮忙照看。等着你修路,只怕驴年马月还差不多。”

    陆子峰下意识道:“不是猴年马月么?”但是,下一刻便醒悟过来。猴年马月还有个时候,十二生肖之中没有驴。驴年马月是连想头都没有的意思。他顿时指着钱如意笑着摇头:“你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话。”

    他说着,眼睛忽然一亮:“说起这气息古怪,我又想起一件事来。别人修庙都供奉神仙、菩萨。你猜葛大人的夫人修庙,供奉的什么?”

    钱如意心头一动:“阎王爷?”

    陆子峰道:“你怎么知道?”

314、你以为他是猪啊

    钱如意顿时便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舅妈还真是说到做到。我当初一直说要修建一个阎王殿。可是我能力有限,折腾了许久已然毫无头绪。没想到竟然被她给修建起来了。”

    陆子峰看着她,顿时哭笑不得:“我就说么。怎么会有人忽然想起要修个阎王殿的,原来根儿还在你这里。”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声音,许久无语。

    “怎么了?”

    陆子峰颇有几分愧疚道:“你原来也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可是……竟然是葛大人的夫人替你完成夙愿。我这个做丈夫的,实在是惭愧的紧。”

    说起惭愧,钱如意顿时也惭愧起来:“你也还罢了,你身为朝廷命官,忙碌的都是君国大事。而我身为母亲,却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陆子峰更加的汗颜:“是我的无能,累你母子受苦。”

    “你倒不用这样。笨笨跟着凝翠,我还是挺放心的。只是,想起来我是他的母亲,却要让他跟着姨母,心里惭愧。”

    “笨笨跟着凝翠?”陆子峰十分的惊喜意外。

    钱如意这才明白,原来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下落。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真真的残忍至极。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知道。”

    不过陆子峰也随即释然了:“只要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

    钱如意看了看天色,只见外头黑沉沉的一片,也不知道到底几时了。她活动了一下腰背,直觉的腰酸背痛,便知道自己和陆子峰说话的时间已经很久了。再这样说下去,只怕天就要亮了。因此,欠了欠身道:“天色不早了。你好不容易在家一次。总不能一直陪着我这个客人。”

    陆子峰的呼吸便下意识的一滞,心里十分的难受。但他也知道钱如意说的是事实。如今,他是主人,钱如意真的只是个客人。

    但他真的很舍不得和钱如意共处的时光,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她:“你还撑得住么?”

    钱如意明白,如果自己说撑得住,说不得陆子峰就会一直和自己说话,真的说到天亮。两人自幼相识,要想说话到天亮,真的很轻易就能找到话题。

    她当年也做过陆子峰的妻子的,深知一个妻子等待丈夫的滋味是什么。如今又如何忍心将这种痛苦转嫁到常云容身上呢。于是道:“我是真的坐不住了。现在要是有张床,离开就能睡着了。”

    陆子峰仍旧不甘心:“莫若我陪你出去走走?”

    “真的不要。我想睡觉。”

    陆子峰只好点头,走到门口去叫人,带钱如意去休息。

    依旧是接钱如意进府的那个婆子,将钱如意引到上房正院里去。

    钱如意心里无比的感慨。想当年,她还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的时候,都没有住过这正院。如今成了客人,却住了进来。这世间的事,当真的难以预料的很。

    要是以前,她是万万没有力气在这里感叹的。如今大不相同了。自她生了那个孩子,整个人就像脱胎换骨一般,身体一日比一日的好。如今不说健步如飞,但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整个人都绵软着,毫无力气。连紧走几步路都喘。

    就像她刚刚感叹的那样,世事难以预料的很。谁能想到她钱如意竟然还会有如今这般康健的时候,更无法想到,她多少年梦寐以求的事情,竟然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人带给她的。

    她又独自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准备休息。

    这时,那婆子却忽然走进来:“回禀贵人,我们家奶奶来了。”

    钱如意一愣,连忙走到门口去迎接。只见常云容挺着个大肚子正站在门外。钱如意急忙拉住她的手,将她扶进屋里:“入秋了夜里寒凉,你又笨重,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也是一样。你瞧瞧这手凉的。”一边说着,一边本能的就帮她搓着两只冰凉的手。

    常云容忽然就红了眼眶,伸手去抱钱如意。

    “孩子,孩子,小心孩子……”钱如意一叠声提醒她。

    常云容早在低头抬头间,悄然拭去了眼角了泪珠。望着钱如意笑道:“你真的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钱如意扶她坐下:“都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陆大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正该夫妻两个好好的说说体己的话才对。”

    常云容道:“他这会儿恐怕心里跟煮沸的锅一样,哪里有心情和我说话。”

    “倒是我的不是了,就不该和他讲那么久。”钱如意略有歉疚。

    常云容笑道:“我还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今日和他讲那么久,恐怕他一辈子心里都放不下。在别说眼睛里能看进去别个。”

    钱如意忽然省起什么,催促她道:“我不和你废话,你快些回去。不然就真的是我的罪过了。”

    常云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姐姐好没道理。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回去又能干什么?我今儿是那也不去,就赖定你了。皇后娘娘让您来照顾我的,我就得跟着您。”

    钱如意瞪眼:“你傻啊,晾着自己的丈夫来和我挤。”

    常云容掩口笑道:“我看姐姐才傻。那男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老婆。”

    钱如意愕然:“什么意思?”其实她已经明白常云容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愿意相信。在她的心目中,夫妻之间是不容插进别的人去的,那怕是小妾都不行。不对,男人就不应该有小妾。这是极不合理的一件事情。

    可是,常云容却说的那样云淡风轻。这让钱如意发自心底的有些不淡定了。

    常云容却并没有察觉到钱如意的不淡定:“我让香云和香秀去伺候着了,你尽管放心。”

    钱如意惊愕的表情,咔嚓一声就碎裂了:“你这不是胡闹么?陆子峰的性情难道你和他一起这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么?他那人刻板入骨,你让两个小老婆去伺候他,莫不是像把他呕死?”

    常云容一愣:“不能吧。小老婆也是老婆,都是自己家的有什么关系?你看咱们家,子嗣单薄,我就是想多添几个孩子,快些开枝散叶。”

    钱如意这时都不能说是错愕了,简直就是怒火冲天了,指着常云容:“你有没有点儿脑子,当陆子峰是种猪啊?他是个品格高尚的人,人,人。”她怒起来,在屋里转了几个圈,仿佛那被侮辱的人是自己一般。但她却无可奈何,再一次尝到那无助而绝望的滋味。

    常云容见钱如意因为此事忽然暴怒起来,便知道自己肯定做错了,甚至不但触碰到了钱如意的逆鳞,更是触碰到了陆子峰的逆鳞。陆子峰那种人,他要是真的恼了你,他是不会说的。这种人可比钱如意这种动辄叫喊出来,和你争吵的难搞定的多。

    常云容顿时便有些慌张起来:“姐姐,那可怎么办?”

    钱如意强迫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让人去把那姊妹两个种的一个叫出来。”

    “可是,怎么叫啊?”

    钱如意知她为难,陆子峰的聪明敏感,非同寻常。说实话,和他那种人待在一起是挺累得。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到他了,关键惹到他了他还不说。

    也就钱如意这种百无禁忌的,陆子峰拿她没办法。常云容这种以夫为天的,还真的挺难。

    “就说是我叫可靠的人伺候。”

    “成吗?”

    “成。”

    这时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考虑,常云容连忙就要自己去。钱如意拉住她:“你可老实待着吧。”说完吩咐接应自己的婆子去了。

    一会儿功夫,那婆子就领着香云回来。

    钱如意其实就是想把姐妹俩调开。随意的吩咐她两句。便和常云容睡下。

    她一向睡觉快,沾枕头就着。

    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申银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连忙转身看向身边的常云容,只见睡梦中的她满头大汗,申银声正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

    钱如意唤了她一声:“云容。”

    常云容这才从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呆滞了片刻:“姐姐,怎么了?”

    钱如意道:“你做噩梦了。”

    常云容疲惫一笑:“我这些天总是这样,一闭上眼睛就梦见一条大黑蛇拼命的追我。”

    钱如意安慰她道:“常听人说,这是孕梦。梦见大蛇多半是要生儿子的。”

    常云容漫声道:“要是个儿子,那就太好了。”

    钱如意见她嘴唇干裂问道:“你要不要喝点儿水?”

    常云容道:“你哪里能干得了那个。还是让下人来倒水吧。而且,我想要上茅房。这会儿睡得浑身发软,偏偏动不了了。”

    钱如意便伸手去扶她,这一扶才发现手握在她胳膊上,立刻就陷进去成了一片青白之色,钱如意忧心道:“你这是浮肿了啊。”

    常云容无所谓道:“又不疼不痒的,你看看我,不还是好好的么?”

    钱如意掀开她的睡裙看去,只见她的两腿,从膝盖一直到脚背,都肿成透明色,仿佛只是一张薄皮儿绷着许多的水。钱如意急道:“都浮肿的这样厉害了,怎么都不知道请大夫来瞧瞧的?”

    “我没事,真的没事。”

    钱如意不由一阵阵的后怕:“得亏你男人多了个心眼儿,请了人来照顾你。若不然,你这个样子,丝毫不知道心疼自己,到时候可怎么办?”

315、你像我娘

    她说着,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震惊。钱如意是个什么事都藏不住的脾气,现在练的能够将将压住情绪,对于她来说已经算是城府极深了。要她成了这个样子,却独自隐忍,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在她看见常云容之前,根本就不相信世界上竟然还会有这样能够隐忍的女子。

    她二话不说从床上爬起来:“不行,我得让人立刻找大夫来给你看看才行。”

    “别。”常云容连忙阻止她:“我丈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怎么忍心因为自己这一点儿小事,打扰了他安眠。你要是去找大夫,必定惊动他,到时候岂不又累他操心?”

    “你呀。”钱如意见她执意不肯,况且这时离天亮也不远了。于是就没有再坚持。转而道:“你睡吧,我守着你。”

    常云容连忙道:“那怎么使得?你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钱如意心里叹息这个女子处处为人着想的精神,脸上却并没有表露,而是挥了挥自己的胳膊道:“你看看我现在壮实成什么样子了?岂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丫头能比的?你尽管放心,我可不是你,可知道心疼自己着呢。”

    常云容还想坚持,但她到底身子笨重,力不从心。于是便又重新躺了下去。

    钱如意看她迷迷糊糊的又出了一头冷汗,用干净的帕子帮她把冷汗擦去。又见她的双腿肿胀的厉害,便想去帮她按摩一下,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于是悄悄的将值守的婆子找来请教。

    两人一左一右,帮睡梦中的常云容轻轻按摩着。

    看她睡熟了,天也亮了。钱如意便让那婆子多多留心照应着。她自己则准备去皇宫里找胡大郎,要他派几个御医来。常云容的状态,以她的惜命程度,看在眼里那是无论如何不能放心的。要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说不得就找几个普通大夫来看顾着也就是了。如今

    能找到更好的,以钱如意那脾气,那自然是在所不惜。

    她才走到前院里去,就见陆子峰正站在大门口等车马。那个叫做香秀的小女子,双目殷切,恋恋不舍的望着他的背影,却并不敢近前。

    钱如意看见此情此景,心里便有些愠怒,走上前去道:“陆大人这是就走了么?”

    陆子峰大约没想打她会起这么早,更没想到她会来到大门口,脸上顿时滑过复杂的神情:“你是来送我么?”

    “只是遇巧了,你不要多想。我要回宫一趟,因此赶个早。没想到遇到了你。陆大人可真是大公无私,令人佩服。”

    陆子峰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生气了,只不过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阴阳怪气?”

    “那可不敢。您如今是朝廷大员,封疆大吏,日理万机,万人敬仰。我可不敢。”

    “那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请问陆大人,您可曾婚配啊?”

    陆子峰一头雾水,但随即就明白过来。钱如意在气他临走之前不去告别。他道:“我不是怕惊扰了你好眠么?”

    钱如意啐了一口:“于我何干?我只是提醒陆大人,有个叫常云容的傻娘们儿,这会儿还怀着你的孩子呢。你能不能像个丈夫的样子,临出门前也去和你老婆打声招呼。”

    陆子峰先是愕然的看着钱如意,继而失笑:“你如今倒是像我妈一样了。”

    “呸……我是女的,你妈……”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陆子峰是武侯生的这件事,是秘密来着。于是连忙闭上了嘴巴。

    陆子峰却毫不在意:“你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辞行。”

    钱如意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闻言点头:“这才像话。”

    陆子峰转而问道:“你回宫做什么?”

    钱如意本想告诉他实话的,可是看见他鬓角的霜色,转而道:“我去拿点儿东西,顺便看看孩子。我院子里没有什么人手,怕照顾不过来。”

    这话合情合理,陆子峰便也没有往别处多想。只是道:“你等我一等。我正要进宫去辞行,少时我带你一程。”

    钱如意点头。

    陆子峰去了大约有一刻钟,等他回来马车已经齐备。钱如意已经提前爬到车上等着他了。

    到了宫门的时候,陆子峰便将她放下,自己进宫去了。钱如意绕到御花园后头的角门上,进了后宫之中。她一向不乱走,但是并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宫里的路径怎么走。记路可是她天生的本领。

    因此,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皇后的寝宫。

    这会儿皇后那里正如同前朝一样开早朝会呢。话说当皇后也挺累的,天不亮就起,阖宫里的破事都归她管,累也累死了。

    钱如意虽然顶着个才人的名头,可是从来没有来朝谒过皇后娘娘。宫里其实没秘密,大家都知道她这个才人是怎么回事,因此都乐得睁只眼,闭只眼不理会。

    如今忽然见她主动跑了来,都还是大大的惊诧了一把的。

    皇后便知道她必定是有事的。因此就早早的遣散了妃嫔们,留钱如意说话。

    钱如意也不啰嗦,就将她看到的常云容的情景和皇后说了。皇后是后宫之主,她的话仅次于皇帝,放在底下人头上,那就是金科玉律。

    皇后听了钱如意的话,叹谓道:“难为你还记得我。”

    钱如意一听,这是嫌弃她有话没有给传递到位啊,因此道:“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民妇从不敢忘。”

    皇后倒是无话可说,当初是她说的,那怕皇帝偏疼了那一宫也行,至少给后宫里添个娃乐呵,乐呵。如今又有怨怼之意,这个钱如意可是爱莫能助。

    皇后也知道,钱如意在后宫其实什么都不是。上次她去找钱如意,就已经犯了那人的忌讳。其余的事,真的和钱如意也说不着。

    但是,身为正妻,她总归是不甘心。于是转而道:“我这里日日杂务缠身,想要出去走走都难得。等妹妹空了的时候,不妨多来我这里坐一坐。”

    钱如意闻言,这个好办,于是点头道:“是。”

    皇后这才命人去安排了太医,随同钱如意往陆家去。

    钱如意出了皇宫才案子叹谓,果然这世上没有白求人的事情。这皇后看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有可能,还离了宫廷,不计哪里寻个地方终老的好。

    钱如意这一来一回,到了陆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常云容正挺着大肚子站门口左右张望呢。看见她回来了,这才放心下来。又听说钱如意是跑回宫里给她请太医,早就高兴的不知所措。

    太医给常云容请了脉,又开了药。

    钱如意依旧不放心,看着侍婢煎好了,才给常云容服下。

    太医果然就是太医,出手不同凡响。常云容喝了药,一天里顿了好几趟马桶。等到了第二天再看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但是身形却反而瘦了。

    钱如意这才放心了些。可是心里仍旧很是担忧。她可算明白当年自己怀笨笨的时候,三伯母和凝翠什么心情了。

    怀孕这种事,在自己身上根本就不知道害怕。反而是别人的时候,真的比自己怀孕还要紧张。

    她又怕自己紧张的情绪影响了常云容,还要憋着不将自己的焦虑露出来。

    如此几天下来,钱如意自己都发现自己的衣服宽了。要是常云容再不生,估计她很快就又瘦回原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还好,常云容肚子里的娃儿和他娘一样,最是知道替别人着想。陆子峰走后三天。常云容吃完中午饭,睡好午觉之后发动了。虽然钱如意给她找来了太医调理,可是她浮肿的太过厉害,而且时间又短。等到她生产的时候,钱如意的那个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儿。

    在别人看来,常云容已经算正常的顺产了,头一胎嘛,都来的慢一些。可是钱如意却感觉自己跟在火上烤一样。足足在屋子里转了一夜的圈儿。

    好不容易等常云容生了,她才发现自己着急上火的,嗓子都哑了。太医没有常云容开调理的方子呢,先给她来了一副清凉败火的药。

    常云容还真生了个儿子。高兴的钱如意,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真的有些像陆子峰的妈了,简直比他那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娃一落地,母子平安。她就忙不迭的写信给陆子峰。根本就顾不上自己那笔臭字,根本就不能见人的事情。

    陆子峰的回信倒也快,不过信里都是叮嘱常云容好好休息,保养好身体的。话说这样关怀备至,呵护倍加的信,钱如意跟着他那么多年,一次都没收到。

    看着常云容容光焕发,高兴的眉角眼梢都是小女子的幸福甜蜜时,钱如意承认,她心里还挺酸的。不过也挺替他们二人高兴。陆子峰和常云容,一个惊才绝艳,一个温良淑德。那才叫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而他和钱如意在一起,就好比鸟下水,鱼上树,仙鹤落进母鸡窝。谁都没错,就是不合适。

    钱如意当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照顾常云容母子。她这个人,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极其的简单。对人好绝对是掏心窝子那种,对人不好,比如周正,绝对能把人算计的身败名裂,死无藏身之地。

    将常云容给感激的,嘴上叫着姐姐,却恨不得将她当娘一般了。

316、鸟不会从树上摔下来

    这边等常云容才将将满月,那边香秀又传来好消息。当然了,那个好消息是针对常云容和陆子峰说的。要是换成她是常云容,那就是个晴天霹雳了。

    香秀常云容的重望,成功怀孕了。

    钱如意看着人家妻妾和美的画面,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什么奇怪的地方来的。

    常云容和香云、香秀两姐妹,真的就是此时社会的典范。可钱如意就是觉得……怎么说呢,这种事看看就好。换成她一千一万个不能接受。

    “奶奶,宫里来人了。”门上的婆子跑得那叫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皇后娘娘来了。”

    正在喂奶的常云容当即就一个激灵,将娃子从怀中拽出来,随后递给旁边的奶娘:“皇后娘娘?”

    一旁的钱如意看她慌张的样子,安慰道:“不要慌,不要慌。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人。那太医还是她给调拨的呢。”

    常云容哪里能够不慌。算起来,她比起钱如意算是大家闺秀,可要比到皇后面前,那就是个普通小老百姓。皇后啊,那可是皇后。

    钱如意只好帮着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到外头去接驾。

    自来大臣家中添丁进口,皇室都有探望的前例,视为倚重之意。陆子峰如今成了朝廷大员,他的妻子生了嫡公子,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请。

    按理,这事是应该好好庆贺一下的,至少摆个满月酒什么的。知会一下街坊四邻也好啊。

    可是吧。好巧不巧遇见钱如意,她是最腻歪那种迎来送往的事情的。而且,她照顾常云容坐月子已经倾尽了全力,根本没有余力再去想别的。

    常云容倒是个思想周到的。不过,有钱如意这个宫里来的贵人在上头。她也不好出头。

    还有一件最主要的事。陆家没人了。陆家除了陆子峰以外,悉数殉国,剩下的余部在玉匣关苦苦支撑了十来年,早就消耗殆尽了。就算有幸存者,可是经年寥落,又去哪里寻找?

    陆子峰是外官,他本人也不在京中。常云容一个年轻的产妇,还在月子里。这满月酒也没法儿办。

    皇后估计也是考虑到这个,所以等到她满月才来探望。

    这就是个风向标。皇后一来,后头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命妇、内眷们,肯定会自发的前来探望。钱如意一想到这个就头疼。

    还好,皇后看完孩子,临走之时,无论如何也要将钱如意带回去。常云容自然是万般的不舍,可皇后就像是铁了心一般,似乎她这次来,看常云容是次要的,带走钱如意才是主要的。

    钱如意也正好想寻个空档,躲开陆家即将要迎来的,空前绝后的鼎盛。因此便从善如流的跟着皇后回宫了。

    再次看见闲池阁的小院子,钱如意才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都累散架了。进了院门才看见,胡大郎正躺在她的摇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斗篷看天。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野出去就忘了窝在那里了。”

    钱如意听着这话怎么就那么的别扭。但她一向不敢和胡大郎胡言乱语的,只能规规矩矩道:“给皇上请安。”

    “滚起来。”胡大郎显然心情不佳。

    钱如意吓得连忙滚起来。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我让你照顾到她满月就回来,你耳朵塞兔毛了?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还要我让人去请你才回来?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把你挂树枝上晾人干?”

    钱如意真的不知道他忽然发什么邪火,只能在一旁愣愣的听着。

    胡大郎忽然将手边的茶盅掷在钱如意的脚下:“哑巴了?”哐当一声,茶盅碎裂,碎瓷连同茶水,溅了钱如意一裙摆。

    钱如意硬着头皮道:“我觉得你也不是因为这种小事就生气的人。可我又真的不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令你这样的生气。”

    胡大郎抬手盖在自己的脸上,但是浑身的怒气和杀意却渐渐的消散了下去:“还不是朝中那些废物,竟然要我向西南地低头。”

    他说着再次愤怒起来:“老子这辈子就不知道低头两个字怎么写。那帮废物,废物……”

    胡大郎的骄傲,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要是有人劝他向一个臣子低头,他没有当场把那人杀了,已经是极其的难得了。还能压着性子到钱如意这里才发火,简直不像从前的他自己了。

    钱如意平静道:“你的江山,你的臣子,还不是你说了算。”

    胡大郎反问道:“你在笑话我无能吗?”

    钱如意摇头:“你知道,我并没有。我只是说出来实话。”

    胡大郎攥起拳头,狠狠的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如果可以,我真的想当场打爆那些废物的脑袋。”

    “我相信你自有分寸。毕竟你是一个顶尖的商人。你一定会运筹帷幄。”

    胡大郎轻嗤一声:“我是来听你拍马屁的么?”

    钱如意摇头:“自然不是,你只是没地方可以发火,来我这里发邪火来了。”

    “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行,以后不说了。”钱如意转而道:“皇后对你独宠阿青有些意见。这件事本来不关我什么事的。可是我看见你这么累,决定还是告诉你。”

    “我这样风华绝代的一代帝王,独宠一人又怎样?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对得起我的才华和智谋。”

    钱如意瘪瘪嘴:“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娘就是个江湖女子。”胡大郎突兀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钱如意一怔。

    只听胡大郎接着道:“我外祖原本出身江湖,只不过子息一向单薄,等到了我外公那一代,就生了我娘一个女儿。我外公将我娘视为掌上明珠。我娘的夙愿就是做一个逍遥江湖的女侠。

    可是,还没等她的江湖梦开始呢,她就误入了先皇的陷阱。从此陷身宫廷,不得自由。后来生下一对双生子,被视为不祥之兆。

    我娘受不了冷落,便饮鸠自尽了。”

    不用他解释什么,钱如意就明白过来,那双生子,一个就是太子勇毅,另一个就是胡大郎:“太子不是嫡出么?”

    胡大郎道:“掩人耳目而已。”他顿了顿:“我自幼被我外公恨着,我也恨他。恨我外家所有的人,因为他们也恨我。但是,我唯独不恨我娘,我想,如果我娘在世,也一定不是恨我。

    我娘一辈子的夙愿就是纵马江湖,但是她没有做到。我也没有替她做到。那我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你明白吗?”

    钱如意似乎有些明白了。阿青来自江湖。胡大郎偏宠她,其实更像是安慰他自己。他的母亲因为受冷落而自尽,那么,胡大郎就要将一个江湖女子,宠到无与伦比的地步,来报复这个宫廷。这其实已经很不符合胡大郎的性格了。以他的性格,谁人负他,他必定针锋相对。

    他散尽家财,笑傲江湖,做一个游曳于王法律典之外的人,不问善恶,不问对错,只凭心而为,恣意快活。那样的他,才是原来的他。

    所以说,如今的胡大郎已经是十分的委屈了。

    “对不起。”钱如意发自心底的为自己刚才的鲁莽向他道歉。

    胡大郎阖上眼眸:“原谅你了。”

    钱如意看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入了秋的天气,太阳西斜寒意就上升起来。因此,钱如意问道:“你不冷么?”

    胡大郎不耐烦的瞟了她一眼:“啰嗦。”

    钱如意正要劝他回去,才张开口。

    “闭嘴。”胡大郎似乎早已料到她要开口,先声夺人。

    “好吧,好吧……”钱如意向后退了两步:“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就在这里待着吧。”而后她便向屋里去了。

    这一个多月,她确实累极了。因此,回了屋子之后,草草洗漱了,原本想要靠在椅子里歇一歇的,谁知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差点儿从椅子里跌下来。于是她便想要去床头靠一靠。这一靠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无牵无挂,睡得那叫一个香甜。等她醒来,只觉得连空气都是清甜的。试问这世间什么最珍贵,莫过于一副好身体。钱如意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有个好身体的感觉,那是真的好啊。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不对。草堂秋睡足,窗外日迟迟。”

    “主子,别……”春桃一连的给她打眼色,使手势。

    钱如意不解:“怎么了?”

    春桃向外指了指。

    钱如意走到门口向外看了一眼,只见胡大郎仰靠在摇椅之上,睡梦正好。那一头如瀑似墨的发,披散在脑后。仿佛从未曾沾染过人间的烟火。

    这样美的一个男子,可以想象他的母亲该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女子。

    钱如意转头看向春桃,压着嗓子问道:“他昨天晚上没回去么?”

    春桃摇头:“没有。就那样一直睡到现在未醒。连大总管喊他上朝,他都不去。”

    “昏君……”

    春桃连忙去捂钱如意的嘴:“主子慎言。”

    钱如意转而道:“那你们就没有再叫叫他?要是收了风寒可怎么好?”

    春桃忧愁道:“谁敢啊?大总管的话都不好使,旁的人就更别提了。估计,阖宫里除了清贵妃,再没有人敢触万岁爷的龙须了。”

    钱如意顿时便头疼起来,扶额道:“这个胡……”一语未了,见春桃正睁着一双小眼儿巴巴的望着自己,她慌忙转口道:“这个糊涂蛋。”

    春桃道:“要不,奴婢去请清贵妃来?”

    “可别。”钱如意连忙制止:“她炮仗一样的脾气,别回头两人在咱们这儿打起来了。清贵妃如今又是身怀六甲的,万一有个闪失,咱们还活不活?”

    “那怎么办?”

    “我去叫。”钱如意将袖子一撸:“我还不信了。”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向外头走去,可是,眼见着才走出几步去,那鼓足的气焰就消散了。

    等她走到距离胡大郎三步远的地方,简直就是蜗牛一样往前挪了。

    春桃在屋门后头望着她,给她加油打气。

    钱如意好不容易挪到胡大郎近前,伸手扯了扯他垂在斗篷外的衣袖。

    胡大郎酣睡正浓,根本就没反应。

    钱如意又加了些力气扯了扯。还是不好使。她鼓起勇气,用力拽了他一把。睡梦中的胡大郎一巴掌拍了过来。吓得钱如意慌忙后退:“都晌午了,快醒醒了。”

    胡大郎再次发出低微的齁声。

    钱如意又唤他几声,还是没用。

    “走水了……打雷了……下雨了……你钱包掉了……”

    “嗯?”胡大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下意识就在身上摸索。

    不单钱如意目瞪口呆,院里院外许多奴才都被胡大郎这个反应雷的目瞪口呆。堂堂一国之君,什么都不在意,最在意的竟然是钱。话说皇帝缺钱吗?

    别的皇帝钱如意不知道,但眼前这个她觉得,一定缺钱。不然,胡大郎那样的人,何时在意过钱财。

    不过,不管怎么说,胡大郎这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只是他还有几分惺忪,木讷的站起身,才要抬脚向前走,看见堆在脚下的斗篷,他第一反应是想将那斗篷踢开。但还是忍住了,又怔了片刻,伸手将那斗篷捡起来,拍干净上头的尘土,而后披在自己身上。

    旁边的大内总管见状,连忙跑过来帮他系带子。

    胡大郎也不在意,抬头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不过话说回来,美人就是美人。不管是睡着打鼾,还是睡眼惺忪的打哈欠,都很好看。

    胡大郎等大内总管给他系好带子,这才像腾云驾雾一般,晕头晕脑的走了。一直躲在屋里的春桃,见状从屋里跑出来。两手做捧心之状,眼巴巴的望着胡大郎的背影摇曳远去:“万岁爷这般迷迷糊糊的,要是摔倒了可怎么办?”

    钱如意无语:“你放心吧,你摔倒他都不会摔倒的。”

    见过鸟儿打瞌睡从树枝上掉下来不?

    胡大郎就是那树上的鸟儿,再打瞌睡都不会掉下来的。钱如意倒是担忧,他昨天在这里待了一下午一晚上,今天日上三竿才走。

    连早朝都罢免了。不知道会给后宫带起什么样的风波。

    同时,钱如意也猜到了。胡大郎近来肯定不好过。他那个人,骄傲的很。要不是实在支撑不住,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犄角旮旯里独自待一宿的。

    春桃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等胡大郎的身影看不见了。她还在那里做西子捧心之状呢。

    钱如意唤她道:“别看了,再看就变成望夫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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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