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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17、隆冬

    春桃不解:“望夫石是什么?”继而便醒悟过来,脸一红,顿足道:“奴婢不理您了。”

    钱如意看着她小女儿家的娇憨,不由莞尔,但随即,又替她难过起来。春桃这样的年纪,正是女孩儿家一生中最好的时候。青春,美好,怀揣着许多五彩斑斓的梦想。可是,却被那高墙和重重教条礼制,禁锢在皇宫这座高大的牢笼之中。这对于一个鲜活的生命来说,真的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了。

    但是,钱如意除了像这样,偶尔的替她伤春悲秋一把,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钱如意半生不如意,但是仔细想起来。她幼年虽然病痼缠身,但是享受到了事上最诚挚的宠爱。长大之后虽然为情所困,听尽流言蜚语,可是二三知己还是有的。

    到后来,被周玉郎所掳,无论是常云容还是赵大妹,她们都奋不顾身的想要来救自己,那又是怎样的深情厚谊才能做到?

    她的人生固然不算幸运,可是比起这深宫里被禁锢的女子,以及世上那些被教条所杀的女子们来说,她实在已经是幸运的不能再幸运了。

    这深宫,对于她们来说是阻挡看见外面世界的界障。对于她来说,却是余生安宁的屏护了。

    想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能有这样的际遇,能遇见这样多对她真心以待的人,仔细想一想,此生也是无悔了。

    “主子,主子……”春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的紧张。

    钱如意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她转过头:“怎么了?”

    春桃接连向她打眼色。

    她顺着春桃的目光转身,这才看见皇后笑吟吟的站在她身后。她的依仗停在很远的地方,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过。也不知皇后什么时候到的。

    钱如意连忙走过去行礼:“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要是搁以前,她是最厌烦这种动辄行礼的繁文缛节的。可现在,她是由衷的对眼前的尊敬。这世上,一草一木都是值得尊敬的,何况皇后真的是一位贤良淑德,母仪天下的人呢。

    皇后伸手将她扶起,顺势挽着她的手道:“我远远的便看见你站在这里出神,因此就叫人不要打扰你。我要不是真真的一步一步走到你这里来,亲身知道这里就是皇宫的一角,真的会觉得自己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你这里……怎么说呢?闲适,宁静。令人走近了,便会不由自主的静下心来。仿佛连呼吸的这气儿都格外的清甜一般。我要不是一堆琐事,都想住在你这里不走了。”

    钱如意一笑:“娘娘过奖了。”心里却已经十分的清楚,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才刚她还在考虑,胡大郎在这里一夜未归,连早朝都罢免了,不定会给她招来什么是非呢。果然,算账的就来了。

    不过还好,皇后这个人她接触过两次,总算还是有些了解的。比来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强。

    皇后娘娘挽着钱如意的手,状似闲庭信步的走进院子了。此时已经是晚秋时分了,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植物就是那棵长在墙角的桃树,如今叶子也已经开始泛黄。

    皇后走到那棵桃树下站定,抬起头来看着那树上黄黄绿绿的叶子:“以前总觉得,桃树最好看的时候应该是春天,花开的时候粉黛相拥,花落的时候,落英缤纷。自宫中有了妹妹,我才知道,原来桃树也是可以四季皆景的。”

    钱如意笑道:“大约是我们乡野人家出来的,走到哪里都摆不脱那一身的泥土气息。我们习惯了,便也不觉得什么。娘娘是大家闺秀,一向少有闲暇到旷野里走动,偶然看见了,觉得新鲜也是有的。”

    皇后摇头:“如果是别处移栽的桃树,你这样讲也就罢了,你院子里这棵可不一样。你大约都不知道,这棵桃树并非人特意种植的,它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长起来的。”

    这话里有话啊。不过钱如意已经不耐烦去揣度了。转而道:“说起乡下,有件事我心里正左右反复,不知道该和谁讲。皇后娘娘可不可以帮忙分析一下?”

    皇后转头望着她:“什么事,你先说来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你分解?”

    钱如意指了指院子里的摇椅:“昨天咱们回来的时候,我一进门就看见万岁爷躺在那里。也不理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奴才们谁都不敢近前。在那里躺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您来之前,他才走了。我也不瞒您,我之前和陆大人还是夫妻的时候,和万岁爷多有接触。不敢说多了解他,可是他昨天的样子,明显有心事。”

    “你说万岁爷在椅子上躺了一下午,一晚上?”皇后的两只眼睛都瞪圆了,明显吃惊不小:“你怎么不把他请进屋子里去呢?你既然进了宫,又接受了才人这个封位,就是皇上的女人,你又在乎什么呢?万岁爷要是有个闪失,你吃罪的起么?”

    她的语气又快又急,显然十分激动。

    “饶命,饶命。”钱如意连连告饶:“我的亲亲皇后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和万岁爷之间,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的。您现在首要的事情是搞清楚万岁爷为什么会这样。”

    “啊。”皇后一愣,才发觉自己刚刚有些失态了。好一会儿几乎是下意识道:“万岁爷为什么会这样?”

    钱如意在心里叹息一声:“我猜,他缺钱了。”

    “……”

    钱如意忽然发现皇后的表情好丰富,先前是两眼圆瞪,这会儿变成大小眼儿了。以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钱如意。似乎钱如意说了多么奇怪的话一样。

    钱如意十分配合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心里已经开始问候胡大郎祖宗十八代,他有事直说不好么,绕这么大的圈子,让人猜来猜去。要不是端他的饭碗,这样的差事钱如意早撂挑子了。

    但是,谁让吃人嘴短,拿人手段呢?她还得连蒙带猜的给他办差。

    “娘娘,我身上有什么吗?”

    皇后摇头。

    “那您……”

    “哦……”皇后这才再次回过神来,顿了许久大约是在平复心底里的惊诧,这才将将恢复了往日里的和颜悦色:“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钱如意不假思索道:“我小时候,我爷爷是一家之主。家里每逢困难的时候,他都会自己一个人待着。最开始看不见,等时间长了,眉头只见就会皱出两道竖纹来。乡下人家,衣食住行就是大事,困难起来缺吃少穿最后都是钱的不是。这皇宫虽然大,但是我觉得吧,再大也是一群人凑在一起过日子。既然是过日子,肯定会有捉襟见肘的时候,这是难免。

    我们乡下有一句俗语: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万岁爷就是那主事的人了。我爷爷只管着我们一家人,很多时候都发愁的没处说,何况是万岁爷,管着这样大一个后宫和全天下老百姓呢?”

    皇后闻言,不由再次微微愣神:“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他为什么不去和我说?”

    钱如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男人嘛,要面子。这些也是我猜的。昨天我本来想叫万岁爷屋里去的。秋天夜凉,那怕是去避避寒气呢。结果差点儿挨打……”钱如意说着,露出一脸夸张的无奈:“我真的不是不照顾他。他是我的衣食父母,要是有个什么头疼感冒的,最被动的就是我了。我还没那么傻。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皇后的心思这会儿早已经不再这个上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万岁爷缺钱,万岁爷缺钱……’

    她身边的侍女当真是七窍玲珑,见皇后又去意,连忙上前一步:“皇后娘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皇后就等她这话呢,乐得顺坡下驴,转向钱如意道:“我就先走了,回头有时间,我再来看你。你空了的时候,也记着来看我。

    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你不要忘记了。”

    钱如意点头。心说,当娘娘就是好啊,连眼神都不用,就有可心的人揣度迎合。

    等皇后的仪仗走得看不见了,站在一旁装死的春桃才活过来,拍着胸口道:“奴婢还以为皇后娘娘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真的只是来这里找您说说话的。”

    钱如意看向她,哭笑不得:“你是怎么在这皇宫里活到现在的?”

    春桃不假思索道:“吃饭喝水活着的呗。”

    钱如意随口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

    “什么老家?皇宫就是我的家啊。”

    “……”

    春桃接着道:“我从记事起就在这宫里了。”

    钱如意点头:“明白了。”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要干什么。所以,真的没必要追根究底。自幼就在这皇宫之中,除了皇子、皇女,其余的人谁的背后估计都不那么美好。

    什么都不知道的春桃,就像这院子里自由生长的桃树一样,自然天真,于天地、四季浑然一体。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主子,你又在想什么?”春桃看见钱如意又在出神,唤了她一声。

    钱如意指了指院子外头:“你看那块地。”

    春桃看了看,那是一片繁茂的花丛。因为这里地处偏避,平常少有人来,所以管理御花园的人也就偷懒,从不曾修剪这里。那些花丛长的乱七八糟。

    春桃不解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钱如意道:“要是咱们把那里开垦出来,种些粮食,应该够咱们几个人一年的开销的了。”

    春桃道:“那里,自我记事就是那样。咱们又不缺吃的,费那劲干什么?再说,咱们也不会种粮食啊。”

    钱如意道:“我是乡下人,我会啊。”但其实,她也只是嘴皮子功夫,以前真的没有种过地。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春桃问道:“那什么时候种呢?”

    钱如意抬头看看天:“今年种别的怕是不行了。不过播上些油菜应该还不晚。旁边就是小溪,浇灌也方便。”

    “行。”春涛说着就去拿锄头。这丫头行动力非同一般,说干就干。

    小丘正背着一个娃,带着一个娃玩耍。他也只是十来岁的年纪,只是个大孩子。小孩儿嘛,总是愿意跟着大孩子玩儿的。尤其是凝翠那无敌叛逆的娃,见了钱如意玼眉瞪眼的,一个不留神就啃钱如意一口,仿佛钱如意是他上辈子的仇人。可是,在小丘面前就乖巧的跟个狗腿子一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原来不会说话,就会喊。现在像个话痨,整天‘弟弟,弟弟,弟弟’。都快把人耳朵磨出茧子了。

    钱如意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要用一百二分的耐心来融化这个孩子。现在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圣贤,面的一个自来对自己充满敌意的娃,她真的做不到。

    算了,瞎过吧。好在这娃子挺聪明的。钱如意教他写字儿,他写得比小丘好,更是甩钱如意这个臭字篓子不知道多少条街。钱如意也就不管他跟着小丘瞎疯了。

    偶尔的,阿青心血来潮,会把那小子拎过去教上一招半式。

    钱如意就更是能躲着那小子就躲开了,万一被他一拳打个半死,不就不划算了。当然了,那小子虽然混,可除了咬钱如意,别的还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只是钱如意为了自身安全考虑,不得不防罢了。

    转眼就到了隆冬。

    这个冬天干冷,干冷的。进了腊月里天气才有些阴沉了,但也只是朦朦胧胧的。整个御花园里一片萧索,只有钱如意和春桃入冬前播种的油菜,在一片萧索中显露出恹恹的墨绿色。

    一切的一切,总是给人莫名压抑压抑的感觉。

    自进了冬天,宫中便开始裁撤消减一应的用度,后妃们一片怨声载道,钱如意这个等同荒废的闲池阁,光景就更艰难。往日里没有消减用度的时候,经过层层克扣,到了她这里的食物、布帛还能勉强度日。如今,也只能领到一点点的残羹剩饭。

    后妃是没有办法向皇上和皇后发泄怨气的。只能将怨气发泄到钱如意这里,因为宫中没有秘密,谁都知道皇后的一系列的举动都和闲池阁脱不开干系。

318、舍不得油菜花

    钱如意一早就知道,自己肯定逃不开打击报复。她们也许不敢真的要自己的性命,但是在饮食上令她为难还是轻而易举的。不过不要紧,她自幼什么苦没吃过,要饭的事情都干过,不是也没见饿死么?

    除了那没有长成的油菜。赵大妹当初开垦的菜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闲池阁连大人带小孩儿五口人。那些菜根本吃不完,不好保存的,钱如意就烫了晒菜干。能保存的就在桃树旁边挖个坑,埋藏起来,留着冬天吃。

    闲池阁旁边就是冷宫。胡大郎登基之后,把冷宫清空了。以前她生产的时候,太医们住过两天,太医走后冷宫就彻底没人了。那里的植物没人管教,经过一春一夏疯狂生长。其中便有很多草药。钱如意自幼多病,久病成医。能认识很多草药。空闲时候就带着春桃和小丘去挖草药来,晾晒,炮制,忙得不亦乐乎。

    得到的草药收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她就像个松鼠,竭尽所能的往闲池阁里收拾能吃能用的东西。春桃偶尔还会问她为什么,小丘则是什么都不问的。他似乎在钱如意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彻底开启了放飞自我的模式。将钱如意当成家长,他是哥哥带着俩弟弟除了玩儿,让干什么就干点儿。

    钱如意要是不支使他,他就接着玩儿。

    孩子们的世界,大人是永远不会懂的。反正三个大小娃子凑一堆,随便个什么都能玩儿的不亦乐乎。

    赵大妹那个孩子别看小,可真的非常的皮实好养。虽然整天玩儿的一身泥,一身土,可壮实的很。

    钱如意乡下出身。乡下人养孩子,都是吃饱穿暖了,没病没灾的就随便他们登高爬低,上山下河了。小丘又是十分知道分寸的。

    比钱如意还清楚这皇宫里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因此,钱如意十分的放心,任凭他们随便玩耍。

    春桃偶尔有几句怨言。女孩子爱美的年纪,种地把手磨粗糙了,脸晒黑了。可是,她年纪大,牢记自己奴才的身份,虽然有怨言,但是也不敢怎么样。

    等到腊月二十三,进了小年。整个皇宫都几乎将闲池阁里这五口人给忘记了的时候,春桃才彻底的不牢骚了。因为她发现,没有人再往这里送吃的,小丘出去要了一次,还差点儿挨打。整个皇宫似乎都处于饥荒状态下一样。

    但其实,钱如意心里十分的清楚,这皇宫里头,就算是最富足的时候,该挨饿的还是挨饿。而她们正好是那些该挨饿的人。

    胡大郎的存在,只能保证她不被暗箭杀死,别的根本就鞭长莫及了。不过,只要能安心活着,这对于钱如意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饮食上头,她自信,她一个乡下女人,守着御花园到冷宫那样大一片空地无论如何也是饿不死的。

    “下雪了。”小丘从外头跑进来,兴奋的眼睛都是明亮的。

    “下雪是什么?”卫勇亮虽然已经五六岁了,可是他就仿佛一直沉睡着,今年才苏醒过来一般,什么都不知道。小孩子嘛,对什么都好奇。连忙就飞奔到门口去看。

    只见大团,大团的雪簇从灰蒙蒙的天空中降下来,密密麻麻仿佛在天地之间织了一道巨型的网。

    小丘已经又跑了出去:“亮亮,快来玩儿雪。”

    卫勇亮非但不敢去,反而着急起来:“小丘,你快回来。仔细被砸了脑袋。”

    小丘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卫勇亮在担心什么,站在大雪里头哈哈笑起来:“这是雪,不是冰雹,不会砸人的。你看,你看……

    ”小丘一边说着,一边接雪簇给卫勇亮看。

    那孩子这才胆大起来,鼓起勇气试探着迈出房门,渐渐走到雪地里去,仰着小脸儿看天。一团雪落在他脸上,有几粒雪沫子飞溅进嘴边,他小心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忽然高兴的笑了起来:“哈哈……”

    小丘有几分得意:“好玩儿吧?”

    那孩子点头:“好玩儿,这雪凉凉的,还有股甜味儿呢。”

    屋里的钱如意听见了,看向春桃。因为她十分清楚,如果自己让卫勇亮不要吃雪,那孩子肯定和她执拗起来,本来只想尝一尝的,绝对会因此大吃特吃。那小子在钱如意面前,就是一身反骨,浑身乍刺。

    春桃会意,走到门口将门帘掀起一条缝隙嘱咐道:“小丘,不许让亮亮吃雪,会吃坏肚子的。”

    “哦。”小丘应了一声。不过有没有放在心上就不知道了。

    卫勇亮那孩子转头冲春桃做个鬼脸,但是没有再接着吃。而是跑着,跳着和小丘玩儿去了。

    两个孩子一直从闲池阁的院子里,跑到外面去。春桃目视着他们:“不要跑远了。这样大的雪,玩儿一会儿就赶紧回来。仔细迷了路,被老猫叼走。”

    忽然,目光被蒙蒙雪雾中晃动的一抹明黄色吸引过去。定睛细看顿时吃了一惊,转身向钱如意道:“主子快收拾起来,皇上来了。”

    钱如意心里奇怪:“这样大的雪,他怎么有闲工夫过来了?”

    春桃一噎,嘀咕道:“别宫的主子都是巴不得皇上天天去,你倒是好,生怕皇上来似的。”

    钱如意白了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趁早歇了你的心。等过些时候,我找个机会给你求个恩典,你好好的出宫找个殷实本分的人家,嫁了人做正头娘子是正经。不要一天天净想那些有的没的。”

    “什么有的,没的?”

    钱如意的话音未落,胡大郎的声音便从外头传来。春桃转身的时候,才知道胡大郎已经进了院子:“皇上好快的步子。”

    胡大郎今天的心情似乎十分的好,略略垂眸扫了她一眼:“你家主子嘴皮子功夫炉火纯青,你要是能学得一二分,保管你一辈子收益。”

    然而春桃已经被胡大郎的神韵晃了心神。一时间痴痴的忘了回话。

    要是换成别人,说不得胡大郎就恼了。可今日胡大郎心情好,非但不在意,反而有心情逗这个小宫女玩儿,将眼眸一迷:“朕长得好看不?”

    春桃这才倏然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诚惶诚恐道:“奴婢该死。”

    “起来吧。你不该死,反而该赏。比起你主子,你有眼光的多。”胡大郎真的只是说着玩儿的,但是他似乎忘了,君无戏言。

    春桃那小妮子顿时便当真了,感激涕零,爬在地上就磕头:“谢主隆恩。”

    这下,胡大郎有点儿尴尬了。他随手在腰间摸了摸,摸到一个荷包,摘下来就扔给了春桃。把春桃给感激的,双手捧着那荷包,又是一阵猛磕头。

    胡大郎在中堂下的椅子里坐下,望向另一边抱着娃子根本就没起身的钱如意:“我觉得,我应该给你换个大一点儿的地方。你这里太小了。来个人都没地方待。”

    钱如意笑道:“比起我们乡下的黑屋子,这房子已经十分的宽敞了。不用换,挺好的。”

    胡大郎指了指外头,示意钱如意看。

    钱如意疑惑的将目光投了过去。春桃连忙将门帘打起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只见外头漫天的雪雾之中,胡大郎的仪仗就那样好无遮栏的停在那里。闲池阁对于钱如意这五个人来说,确实足够了,可是对于胡大郎来说,光是他一个人都容不下。实在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跟着一大堆的尾巴。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胡大郎已经琢磨开了:“把你搬到哪里去呢?”

    钱如意一听,这还认真了:“哪儿都不用。就在这儿挺好。”

    “皇后说,让我把你搬到她那里去。她的皇子都大了,就剩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院里,正好你去了,日常闲了有人说说话什么的。”

    钱如意看着胡大郎:“你到底怎么想的?”

    “嗯?”

    胡大郎伸手接过春桃递来的热茶,抬头看向钱如意,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钱如意问他的是,他把皇后捧那么高,怎么想的?如今又想把钱如意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整到皇后那里,又是什么意思。

    他抿了一口茶,先是转头向春桃道:“朕今儿在这里吃饭。”意思很明白,他要在这里吃饭,让春桃去准备。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春桃的脸上顿时露出了苦色:“那奴婢去御膳房通传一声。”

    胡大郎微微一愣:“你糊涂了么?御膳房离这里多远?这样的天气里,等膳食送到还不都成了冰坨子,怎么入口?是你想要偷懒,还是你主子教你这样说的?”

    春桃顿时就吓得面如土色,两膝发软就又要跪下去。

    钱如意这个人护短,见不得人欺负她身边的人,见状道:“这也年下了,你去包些萝卜、白菜馅儿的饺子罢了。”

    春桃迟疑道:“能行么?”

    钱如意道:“行。”

    春桃这才如蒙大赦,躬身告退。

    胡大郎又喝了一口茶,向着外头唤了一声:“来呀。”

    一个中年太监走了进来,躬身道:“皇上。”

    胡大郎眼皮也没抬:“闲才人这里人手少,你去灶下帮一下忙。”

    “是。”那太监说着便要去。

    钱如意道:“不用了,春桃很能干,一个人足够了。”

    那太监止住脚步,有些为难的转头望过来。见胡大郎摆了摆手,躬身点了点头,向钱如意道:“娘娘就当体恤奴才了吧,那外头大雪纷飞的,灶房里头还能避避雪不是。”

    钱如意无奈:“那就有麻烦您了。”

    “可是不敢当。奴才还要多谢娘娘体恤呢。”

    那太监说完,这才去了。

    胡大郎这才转头看向钱如意:“我怎么想的,你应该很容易猜到啊。这天下我原本就不稀罕,只不过被推到这个位置了,左右闲着无聊,坐一坐也无所谓。皇后的两个皇子,都挺好的。尤其是太子,我看着十分的顺眼。”

    “那你怎么又忽然想起来,要把我搬到皇后那里去?”

    胡大郎低头喝茶:“皇后想让你去和她做伴儿。”

    钱如意反问:“难道你是个会被他人左右的人么?”

    胡大郎忽然将喝了一半的茶,哐当一声扔在了桌子上:“你又何必非要逼迫于我?你这人,怎么从来不知道给人留余地?当真是讨厌至极。”

    钱如意愕然:“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惹急了我,我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钱如意以前十分怕他,这会儿看着他无厘头的发脾气,反而不怕了:“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胡大郎忽然一手扶额,斜倚在桌子上,无力道:“我就知道,就算我伪装的再好,也是瞒不过你的。前头那些老东西,真真的该死。我要不是穿着这一身龙袍,早就将他们一个个捉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只是因为这个?”

    胡大郎摇头:“不全是。我……”底下的话,他难以出口。

    钱如意却已经明白了。胡大郎那样骄傲的人,要是让他亲口承认他的无奈和挫败,显然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他能这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和缺憾,并且足够正视,已经是常人难以办到的了。

    最起码,比起周玉郎来。他优秀了不知道多少倍。

    钱如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会想起周玉郎来。心里骤然的一空,仿佛灵魂都出窍了感觉。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成功的让周家父子反目成仇,让他们家破人亡,身败名裂。可是,心中的恨却是仍然放不下的。

    钱如意不得不承认,她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在想什么?”胡大郎的忽然发现钱如意没有认真听自己说话,非常的生气。

    钱如意回过神来:“没什么。我搬过去也就是了。只是我有些舍不得秋后播种下的油菜。等到来年开春,那些油菜便会开花,金灿灿的十分好看。我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看见过那样的风光了。”

    胡大郎浑身的怒气登时消散:“原来是因为这个。这好办,等来年春暖花开,我们还有皇后,甚至可以约了后宫所有的宫妃,前朝的大臣们,一起来看油菜花。”

319、你完了

    钱如意顿时便笑了:“只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哪里就值得兴师动众。你要真的想约人看油菜花。不如在城外寻个合适的地方,开垦御田。一则,满足一下你猎寻野趣的趣味,二则,收下的粮食,油料作物,可以供做内廷食用。三则,如遇灾荒之年,御田的收获可做种子,赈济灾民。

    反正你宫中养着这样多的闲人,不用白不用。”

    胡大郎静静的听着,眸中的神色越来越亮。忽然哈哈大笑,指着钱如意道:“你完了。”

    钱如意不解的看向他:“什么意思?”

    胡大郎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了:“我原本还打算着,过两年时局稳定一些了,放你回归田园。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这人虽然挺招人恨的,但是讲话实在。

    比前朝那些老东西务实的多。我要留着你,当个内相,和前朝那些老东西打擂台。你的特长就是气人。有了你帮忙,我就算一时干不过他们的时候,气一气他们也是好的。”

    钱如意张口结舌:“我能收回我刚才的话不?”她刚刚真的只是顺着胡大郎的话锋,随口那么一说。

    “你说呢?”胡大郎就是个属狗的,狗脸翻起来比天变得还快。刚刚还雷霆暴怒,现在就雨过天晴。下一刻,你又不知道那句话惹着他,他就又暴怒起来。

    不过,属狗的也比神经病好。以前的胡大郎,可是那种笑眯眯的,毫无预兆就能忽然跳起来要人命那种。钱如意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杀人,但是,那个时候她被胡大郎掳到荒郊野外的大树杈子上,嗅到的他浑身上下仿佛来自地狱的气息,钱如意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人,内里绝对是个狠角色。现如今,赵丰收还给他做死士头子呢。钱如意可不会天真的以为,胡大郎的那些死士是他当了皇帝之后才开始豢养的。

    要知道,豢养死士是一件十分耗费时间的事情。那些死士要从很小的年纪就开始培养。就像熬鹰,熬出来才是利器,熬不出来会反噬伤主。

    一个豢养死士的商人,可见他的阴险狠毒之处了。

    这时,那个中年太监站在门口道:“回禀皇上,饺子做得了。”

    胡大郎道:“那还等什么?吃饱喝足好搬家。”

    “哎。”那太监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两个侍女捧着托盘进来。那侍女头发上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在大雪里待过的。而且都面生的紧。不用说,是胡大郎来的时候带着的随身伺候女侍。

    外头那样大的雪,钱如意那颗容易柔软的心啊,顿时就软的一塌糊涂,向胡大郎道:“雪下得这样大,咱们还是这就走吧。难道皇后娘娘那里,还缺咱们一口饭吃么?”

    胡大郎摇头:“我不。我要在你这里吃了饭才走。你欠我一顿酒还没还,还不行我讨一点儿利息么?”

    那中年太监见状,原本也要帮着钱如意劝胡大郎的,也只好闭嘴了。

    侍女将两盘饺子摆放在桌子上。旁边还布置了醋碟儿。钱如意这里就这条件,捏饺子的面粉还是之前攒下来的。平常大人都舍不得吃,都留给俩孩子。

    胡大郎也不嫌弃,夹了一个饺子就要往嘴里塞。

    “皇上……”那中年太监一脸的欲言又止。

    胡大郎十分不满的转头看向他。

    那太监将脖子一缩:“小心烫。”

    其实,烫个锤子。这样冷的天,从外头端过来就冷的差不多了。那太监之所以三番两次想要阻止胡大郎吃,是因为那饺子是他看着春桃包的。里头的馅料他十分清楚,就是白菜、萝卜,加了点儿油盐。其余的调料一些儿都没有。这饺子对于穷苦人家来说,固然不错。可胡大郎是皇帝啊。

    这样的饺子放到他面前,显然粗鄙的难登大雅之堂。

    胡大郎却已经一口将那饺子塞进嘴里,只是一咬,他便将钱如意此时的窘境尽数了然于胸了。他倒是并不怎么心疼钱如意的窘迫。因为当年他捐尽家财,投奔陆子峰的时候,比这更艰苦的食物都吃过。吃这样的饭食完全可以养活人的。

    他就是忽然间发现自己原来也有很多的无能为力时,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奈和无助,令他心里窒息般的难受。

    一个自持甚高的人,能够审视自己很难,发现和承认自己的不足,显然更难。那种痛苦,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估计只有‘冷暖自知’这句了。

    “皇上……”那太监担忧的声音传来。

    胡大郎回过神来,忽然发觉自己脸上痒痒的,下意识抬头一摸,摸到一片冰凉。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落泪。

    只听钱如意那独特的带着些许轻蔑嘲讽的语气,凉凉的传来:“一碗饺子而已,何至于就把万岁爷给感动成这样了?”

    钱如意有一种本事,大概她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就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恨的光想打死她。她这话说出来,连那中年太监都想揍她了。胡大郎就更别提了,抬手不假思索的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我只是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你这破饺子,我还不稀罕吃了。”说完将筷子一扔:“传旨。”

    那中年太监躬身:“奴才在。”

    “一年到头了,前朝和后宫都辛苦了。饺子形似元宝,又有交子之意,寓意吉祥。朕特赏与众卿共享。愿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那太监躬身:“是。”

    继而又抬起头来:“皇上,前朝和后宫都送到么?”

    胡大郎点头:“凡是京官,不论官职大小,这样的饺子一人一碗。后宫也一样。顺便告诉他们,这就是今年的节赏了。”

    那太监追问道:“那宗室府上送不送?”

    “送。”

    “哎。”那中年太监这才去了。

    钱如意笑道:“我好不容易积攒了些过冬的菜蔬,就被你一句话都给送完了。恐怕还有不够的,你还要搭上一些去。”

    胡大郎看了她一眼:“走吧。免得雪下的越发大了,你那两条小短腿儿陷在雪里拔不出来。我还得拎着你走,实在是有失体统。”

    钱如意点头:“好。”正要走时,才发现,错眼不见怀里的娃子自己抓了一个饺子,啃得津津有味。顿时笑道:“这孩子倒是个十分有福气的。”

    胡大郎才刚刚吐出去的一口闷气,这会儿又噎住了:“也不知西南地这会儿怎么样了。”

    钱如意见他又郁闷起来,实在是可怜他的辛劳,故意岔开话题道:“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呢。他母亲一直叫他小混蛋,这也不像个样子啊。正好你在,莫若赐他个小名儿叫叫也好啊。”

    胡大郎道:“这个容易。就叫他福气好了。”

    钱如意笑道:“那我就替他谢主隆恩了。”

    胡大郎不耐烦听这个:“别人这样说,我知道是在恭敬我,你这样说,我总觉得你是在讽刺我。以后没人的时候,少说那样的话。”

    钱如意点头。

    旁边有侍女帮胡大郎将斗篷披上。胡大郎顺手从钱如意怀里将小福气抱过去,拢在斗篷里头。

    钱如意又招呼春桃去叫小丘和卫勇亮。

    等她走出屋门才发现,外头的雪已经到了脚踝处。那些随侍的仪仗都落满了雪花,白皑皑一片。每个人的帽子上,肩膀上都是厚厚的雪花。

    钱如意心软,看向胡大郎:“这样大的雪,恐怕路上滑溜的很。你和我们一起走一走吧。”

    胡大郎闻言,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乎,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大雪之中穿过御花园,向皇后的中宫进发。不是雪大路滑人家走不快。是因为,就像胡大郎说得那样,雪深,钱如意腿短走得费劲。

    胡大郎也不着急。反正过了腊月二十三就休朝了。小福气拢在他的斗篷里也挺乖的。慢慢走呗。等真的走到中宫门前的时候,胡大郎倏然发现,他还有些嫌弃路太短了。

    以前他的日子每一天都寡淡如水,以至于他要拼命歌舞笙箫才能稍稍填充自己内心的空荡。如今的他,连在这这样大雪纷飞里,平静的漫步竟然都成了难能珍贵的时光。一时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如今是过得好了,还是不好了。

    门口值守的侍人早已通报道宫殿里头去。皇后带着人忙忙的迎接出来。望着胡大郎就要叩拜。

    “皇后免礼。”胡大郎连忙制止住了她:“这样大的雪,屋里说话吧。”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这胡大郎大约是要做父亲了的缘故,除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外,似乎也多了几分温情。

    胡大郎似乎这才想起她来,向皇后道:“你不是要个人说话解闷儿么?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一瞬间,钱如意清楚的看见皇后某种升腾起的感动。她似乎是下意识的又要下跪。胡大郎示意旁边的侍女将她扶住。而后,他抱着小福气,抬脚上了台阶,进到屋子里去。

    皇后这里地方足够大,原本就设有随从歇脚的地方的。比方说那回环的连廊,比如那专门设置的执事房。

    皇后紧随胡大郎进屋,钱如意随后。才一进了屋子,一股浓浓的仿佛三春气息的暖意就扑面而来。且不说屋子的大小和摆设,但是这暖意,就是一百个闲池阁不能比拟的。

    去年冬天的时候,因为胡大郎的缘故,没有敢慢待钱如意,闲池阁里的光景还好。今年这般情况下,闲池阁其实是很冷的。

    皇后这里是没有钱如意的座位的,不过看在胡大郎的面子上,皇后也不会让她站着就是了。

    因此,有宫女给钱如意搬了个凳子坐了。

    因为几个人是踏雪过来的,中宫的又暖和,一会儿功夫,各人身上的积雪便消融了。衣服就潮湿了起来。初进屋的时候觉得暖和,这会儿却变得有些冷了。

    胡大郎自进了中宫,便将小福气放在宝座上,逗着他玩儿。那娃子还不足周岁,又知道什么?又是一惯好带的,竟然和胡大郎玩儿的不亦乐乎。

    皇后看见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转而来招待钱如意,见她衣服都湿了,于是便让人领着她去偏殿里更衣。又让人找了太子小时候的衣裳,给卫勇亮换。

    侍女将钱如意引到偏殿。说是偏殿,也比闲池阁不知好了多少。

    皇后的正殿之中,摆设十分端庄大气,虽不见奢华,却处处透着贵气。这个偏殿显然是专门收拾出来的给钱如意住的。颜色就鲜艳了很多,也温馨了很多。内中的摆设很多钱如意都是没见过的。

    “呀,这是什么,怪好看的。”春桃那个没见识的,忽然低呼了一声。

    钱如意循声望去,只见花櫈之上摆放着一大簇殷红欲滴的珊瑚树。珊瑚易得,珊瑚树却不易得。这东西说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可见皇后为她安置住处,下了血本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当初的自己。

    那个时候,陆子峰将常云容领回来。家里其实很拮据,许多年她自己都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但她还是竭尽所能的给常云容打了头面来。

    如今皇后对她,大约就像是当年她对常云容的心思一样的吧。

    领着她来的侍女,见她的目光停留在珊瑚树上,于是解释道:“这是东海出产的血珊瑚们很是难得。还是皇后娘娘的嫁妆呢。”

    什么叫盛情难却,这就叫盛情难却。钱如意就算心里不在意这皇宫,可是面对皇后如此的盛情,她还是感到难以报答的。

    春桃这才想起什么:“哎呀,咱们的东西都在闲池阁呢。”

    却听那侍女笑道:“无妨的,皇后娘娘一早就准备好了。让我们把她当年还在闺中的衣裳找出来,改了改,让闲主子先用着。还说让闲主子千万不要嫌弃才好。”她说着,走到高大的雕花壁柜前,打开柜门给钱如意看。只见柜子里整整齐齐放着许多丝绸的衣裳。

    那些丝绸,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钱如意身上穿得这种宫中同意分发的料子,根本就没法和那柜子里的比。

    “这怎么使得?”

    那侍女笑道:“回闲主子知道。皇后娘娘说了,她如今上了年纪的人了。留着那些闺中时候的衣服也穿不得,给别人吧,一则舍不得,二则又怕人嫌弃。只有闲主子,就像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一般,是没有这个思虑的。

    这些衣服又太过鲜亮了,正该您这样年轻的人穿了,才好看。”

320、打起来了

    钱如意有些惭愧:“你这丫头倒是伶俐。”

    “回禀闲主子知道。奴婢原来有个名字叫春杏,您要是叫着不顺口的时候,不妨再赏赐奴婢一个新名字。”

    钱如意看向她:“怎么要我赏你名字?”

    “啊。”春杏道:“忘了回禀闲主子了,奴婢是皇后娘娘指派来伺候您的。”

    春桃顿时就不乐意了:“那我做什么啊?”

    春杏笑道:“姐姐自然还是做姐姐的差事啊。我是来给你打下手的。不独是我呢。皇后娘娘怜惜闲主子辛苦,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公子,还给两位小公子,一人配了一个乳母。好帮着照看的意思。两位小公子跟前,还各自配了侍女和内侍。皇后娘娘说了,两位公子毕竟是男儿,须得和女孩儿们不一样的养法。

    他们的父亲为国为民,身先士卒,连家小都顾不上照顾。我们就应该将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善待。因此,皇后娘娘吩咐,二位公子的一应饮食起居,等同皇子。

    姐姐,这样多的人,日后可都要你帮着闲主子约束着呢。你就算想要躲清闲去,都不能够呢。”

    春桃顿时石化。她大约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能管别人。

    钱如意顿时就被她憨直的样子给逗乐了:“你呀,且跟春杏儿学着吧。”

    春桃嘿嘿一笑:“就是这件事太突然了,奴婢有些转不过弯儿来。主子您尽管放心,我能管好小福气和亮亮还有小丘,也定然能管好别个。不会让您费心的。”

    钱如意笑道:“这个我是相信的。”

    春杏已经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衣服来给钱如意换。又去拿了自己的衣服来给春桃替换。

    主仆俩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重新略作梳洗。这才到正殿里去见皇后娘娘和胡大郎。

    彼时,小福气已经又坐在胡大郎怀里了。似乎自胡大郎来到这中宫,就专心和小福气玩儿了。皇后也真的好涵养,就在一旁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满眼宠溺的看一眼小福气,而后看着胡大郎。等她发觉到自己失态的时候,再看一眼小福气,而后接着看胡大郎。

    仿佛胡大郎身上有胶水,能把她的眼神粘住一般。

    此情此景,令走到门口的钱如意进退两难。她实在不好意思打破屋呢的温馨宁静的画面。

    “妹妹来了?”还是皇后看见了她,招呼了一声。

    和钱如意发自内心的排斥常云容不一样,皇帝本来就又很多老婆,皇后大约也习惯了的。因此能够很轻易的笑脸相对。

    钱如意只好提裙走了进去,福身给他们这对真妻子,假丈夫重新行礼。不管他们的夫妻谁真谁家,他们的身份都是真的啊。

    胡大郎见她来了,起身将小福气往她怀里一放:“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钱如意的眼角余光,十分清晰的扑捉到了皇后眸中的不舍和失落。但是她只能当作没看到。要是换成新进宫的妃子,或者是阿青,她还可以帮忙使使本事,敲敲边鼓。皇后这里是万万不能的。

    她要是敢这样做,违背她做人的原则不说,胡大郎能把她生撕了。那货可是个洁癖患者。

    胡大郎要走,就算不找理由,谁又敢拦他呢。大家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他领着仪仗呼啦啦的消失在雪雾之中。

    等胡大郎走远了,皇后那颗恨不得挂在他身上的心才渐渐回笼,看向钱如意笑道:“你知道皇上刚才和我说什么吗?”

    钱如意摇头。

    皇后笑道:“他要我不要将你当成妃子,要将你当成内相来奉养着。”

    钱如意笑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大约是皇上看您日常被宫中事物烦累,讲个笑话来逗你开心罢。”

    皇后微微摇了摇头:“我知道的,他是认真的。他那个人,虽然看上去温和无害,可是内里却骄傲得很。能被他看进眼睛里,并且被奉为座上宾的人不多。你们夫妻恰好就是其中的两个。只是……”

    皇后的面容忽而变得无比凝重起来:“自那年他从关内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似的。”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皇后沉思道:“原来的他锋芒内敛,最是能够隐忍。可是自金山县回来,他整个人都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周身都是锋芒。陆夫人啊……”

    她忽然唤了钱如意一声陆夫人。这令钱如意不由一怔,紧接着,在她的头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眶已经热了。她已经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人这样唤过她了。

    她和陆子峰虽然分道扬镳,可并非是二人的错造成的。自二人分开,陆子峰也还罢了。钱如意便彻底成了孤魂野鬼,无家无业,不知归处何方?这是钱如意的悲哀,也是天下间女子们的悲哀。

    “陆夫人?”皇后又唤了她一声。

    “啊?”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十分抱歉道:“皇后娘娘,实在对不起,我一时走神了……”她真的是一时走神,没有听见皇后下头的话说了什么。

    皇后笑道:“那便罢了。左不过是咱们闲聊的话儿。你刚才在想什么?”

    钱如意不觉有些黯然:“我忽然想到我自己。自我爷爷、奶奶年老无力支撑家庭之后,我忽然间就仿佛成了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一般。如今又和我师兄分道扬镳。虽然承蒙万岁爷和您二位贤伉俪的照拂,衣食无忧。可是,这皇宫毕竟不是我的家啊。若有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魂归何处。”

    皇后闻言,顿时便也勾起许多心酸事。拉住钱如意的手,叹息一声:“我一向在深宫,只知道自己的委屈,如今听了你说,才知你比我难啊。”

    一时间,两个女人相互握着手,谁都没有再说话。

    忽然,

    咕噜噜……咕噜噜……

    皇后一怔:“什么在响?”

    旁边的侍女全都摇头,一脸的茫然。

    钱如意抚着自己的肚子道:“是我的五脏庙在闹腾了。”

    皇后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五脏庙闹腾,原来是肚子在叫。她顿时便笑开了:“你都没吃饭的么?”

    钱如意苦下脸色道:“原本是要吃的,可是你家皇上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把饺子全部拿来做年节里的赏赐,分赏给前朝和后宫的贵人们了。我竟是一个都没捞着。”

    “哈哈……”皇后顿时开怀大笑,命人从桌子上的暖盆里端出一碗饺子来:“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钱如意看的时候,那碗不大,里头的饺子通共也就四五个的样子。原本闲池阁里的面粉很粗糙,捏成饺子煮出来品相也不好看。

    因为那面粉粗糙,筋度不够,须得皮厚饺子才能不破。

    可是,如今那样的饺子盛在精致的瓷碗之中,竟然也显露出晶莹的样子来。似乎光是看着就比在闲池阁美味了不少。

    钱如意笑道:“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想不到闲池阁里的饺子,盛放到皇后娘娘的碗里,也跟着就熠熠生辉了。”

    皇后笑道:“你就夸我吧。回头我找不着东南西北,碰了壁,唯你是问。”说完命人给钱如意拿点心来。又道:“这饺子是皇上赏赐给各宫的,又是从你那里出来的,想必你都吃腻了。因此,这个就不给你吃了。现在还没有到进膳的时候,只能委屈你吃两口点心,垫补一下了。”

    钱如意笑道:“有得吃就行。”

    这时,侍女捧上来精致的点心。这点心可不像那饺子,全靠碗来衬托着才像些样子。这些点心本身就十分的精美。钱如意感叹:“这怎么舍得吃呢?”

    皇后笑道:“你要喜欢,我让人天天多备着些。”她说完,也拿起一个饺子来,陪着钱如意吃。只是轻轻咬了一口,皇后的秀眉便不自觉的皱了起来,而后慢慢的将那饺子皮儿咀嚼着咽下。很明显,这饺子的‘美味’程度远远超出了皇后的想象。

    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能做皇后的人,最起码也要是大家闺秀。礼仪教养都是一等一好的。食不言,寝不语是最基本的。

    皇后不说话,钱如意也并非没话找话说的人。只不过,她看着皇后吃那饺子如同吃药一般的表情,心里多少替她有点儿难受。不过,由此可见,皇后这样,那些文武百官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样的饺子早该送到他们面前才对。

    转而,钱如意又佩服胡大郎的心黑。一碗这样粗鄙的饺子,就省下了一大笔逢年过节朝廷要例行赏赐给皇亲国戚们的赏仪。碎布见得那银子对于家国来说又多少。可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啊。

    想到这里,钱如意心里瞬间又不好了。

    胡大郎是什么样的人,钱如意还是略知一二的。想当年他家里上茅房都用丝绸的帕子。那是何等的视金钱如粪土。如今却连过年的赏仪都扣上了。可见国库里真的不乐观。

    她倒不是闲的没事忧国忧民。她担心国库空虚,胡大郎那个无法无天的货要是撂挑子跑路了,定然会大乱起来。她爹在京城,她娘在金山县。还有伯父、伯母们,叔叔婶子街坊二大爷。

    天下一乱,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啊。

    因为快过年了嘛。皇宫里就算再节俭,该张灯结彩的,还是要掌灯结彩。过了腊月二十三,百官也就休朝了。

    胡大郎不用向往日那样,天不亮就去上朝,但是,偌大的家国,事情还是不断头的。他几乎日日泡在上书房里。自钱如意住进中宫,本来宫里那些其他的妃子们还是有些骚动的。如今看见皇上还是以前的老样子,渐渐的也就泄气了。

    但是,平静了没有多久。胡大郎开年头一次上朝,不但在前朝掀起一个轩然大波,连同后宫都波及了。

    他一上朝,就宣布要在京城周围垦耕御田。

    这件事看似挺简单的。可是往深里追究一下,就不那么简单了。

    大业开国皇帝是个马上皇帝。马上打下的江山。大业几百年来,一直比较崇武,并不重视什么文官。朝中大宦无不热衷圈地放牧,对农耕并不怎么重视。

    朝廷要开垦御天,显然触碰了那些党朋大佬的利益。他们自然不愿意。

    可是,胡大郎这个人吧,既然是年纪轻轻就能做好一个商人的,其乖滑之处并不是前太子那样养在深宫里的人能拥有的。这些朝臣还是将他当成以前的太子来对付,显然大大的失算。

    胡大郎当堂就扔出去一大摞朝中几个老刺头,圈地霸田的罪证。而且桩桩件件罪证确凿,让那些老东西辩无可辨。又一个大约是年纪太大,身体不好。被胡大郎这样连削带打的,又气又怒又惊,散朝之后,才走出宫门就扑地而亡。

    这下好了,那些老古董们捉住胡大郎的把柄了。纷纷指责胡大郎肆意妄为,逼死老臣。

    胡大郎可不是个软柿子,他即不像陆子峰那样,孤身一人,全无帮扶之人。也不想前太子那样,自幼在宫中长大,可前朝牵扯颇多,处处掣肘。

    他心黑,狠辣,雷厉风行。那些人和他正经讲理还好些,要是耍混闹腾,胡大郎真的敢把他们一夜之间灭了满门。

    可惜那些老东西们不知道啊。

    他们在前头闹,他们的女儿、侄女儿什么的便在后宫闹。誓要胡大郎低头不可的架势。

    一时间朝堂内外沸沸扬扬,热闹的不得了。

    “皇后娘娘,闲主子,不好了。三皇子要打死亮亮……”跟随卫勇亮的小太监,着急忙慌的从外头跑进来,连礼数都忘了。

    “什么?”钱如意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抬脚就往外跑。

    还是皇后比她冷静些,连声吩咐内侍:“快去阻止三皇子。”

    顿时,中宫里的太监蜂拥而出,跟着那小内侍就跑。

    皇后紧随这钱如意就出了宫门。钱如意虽然先跑出去,但是走路是她的败笔。因此,皇后轻而易举的就超过她,跑到前头去了。

    别的且不说。卫勇亮是卫善的独子。如今西南地还没有安定。臣子在外头为国效力,幼子要是被皇室打杀,伤的可是全天下的人心。

    因此,皇后比钱如意还着急呢。

    等钱如意好不容易跑到地方。皇后已经用雷霆手段,制止了打斗。

    说起来卫勇亮才六七岁,那三皇子已经十四五岁了。他要是想打死卫勇亮,真的轻而易举的事情。

321、实在憋不住

    钱如意跑到地方,并不见孩子,顿时便无比的慌张起来:“亮亮呢?他在哪里?他怎么样了?”

    无如全场的宫女、太监都垂着头,屏息静气,没有一个人敢随便出声。

    钱如意这会儿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一个个抓住那些人拼命的摇晃:“亮亮呢?你告诉我亮亮呢?”

    那些人越是不说,她的心就越是惊恐:“你们倒是说话啊。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让我怎么向他的母亲交代?”她说着,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的三皇子,冲过去一把捉住他:“你就是三皇子对不对?亮亮呢?我问你亮亮呢?你把他怎样了?”

    三皇子一把将她推开,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和爷说话?”

    “老三。”皇后见状,呵斥了三皇子一声。三皇子十分不服气的瞪了皇后一眼,但是很显然,他虽然不服气,可还是有些惧怕皇后的威严的。因此并没有反驳什么。

    皇后亲自将钱如意扶起:“你不用惊慌,卫小公子大约是无事的。”

    钱如意哪里能不惊慌?卫勇亮是卫善的独子,可也是凝翠唯一的孩子啊。她和凝翠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要是这孩子在她手上有个闪失,万死不能辞究。不用凝翠恨她,她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皇后好言安慰道:“你还信不过我么?”但其实,人命这种,就算是皇后也是半点不由人的。她赶到现场的时候,卫勇亮已经被打到在地,口鼻里全都是血。说实话,她也不知道那孩子会怎么样?

    钱如意一刻看不见孩子,浑身都颤栗的不能自抑,双手牢牢的攀着皇后的胳膊才能勉强站立:“您告诉我孩子在那里?我要看他一眼才行。”

    皇后正要说话,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哭喊而来:“我的儿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妇人披头散发仿佛疯癫的母牛一般冲了过来,口里骂骂咧咧:“吃了熊心豹胆的狗奴才,竟敢逆主。我而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兑命。”

    “宜妃……”皇后看她实在不像样子,呵斥了她一声。但她似乎没有听到皇后的声音一般,只管胡乱叫骂。忽然看见钱如意,冲过来伸手就要撕扯她:“贱人,我打死你……”

    要知道,钱如意这会儿可是攀着皇后才勉强不倒的。她和皇后紧紧地站在一起。宜妃如此张牙舞爪的冲过来,无疑是对皇后的大不敬。

    只见旁边闪出来一个内监,不由分说抬起脚来,一脚将宜妃就踢踹了出去,一直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才住。

    “狗奴才,竟敢打我母妃。”原本跪着的三皇子见状,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起身就飞扑了过来,要和那内监厮打。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闪过,伸臂将三皇子架住:“三弟,你这是干什么?”说着,挥臂一震,将那三皇子震得倒退了回去,趔趄了好几步才看看站住。

    钱如意此刻心里慌张,以为那身穿明黄袍服的是太子勇毅重生,顿时一惊。继而才看清楚,原来是个极年轻的男孩儿。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不用说了,便是当今的太子了。

    胡大郎和太子勇毅是双生子,两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因此,勇毅得孩子和胡大郎在面目上有七八份的相似。但是,这父子、叔侄三人的气质是完全不同的。

    太子勇毅沉稳内敛,或许他内里也是有锋芒的,但是钱如意不曾看见过。胡大郎飞扬跋扈,虽说现在尽量的克制了,可仍旧还是锋利了些。

    眼前这位小太子,中和其父的沉稳内敛,和胡大郎的飞扬跋扈。虽然年纪还轻,可是气度非凡,已然显露出非同一般的帝王之气。

    钱如意在心里打包票,将来等这位登基做了皇帝,这天下必然会是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那三皇子大约平日里就是惯常被这位太子哥哥压制得。虽然被太子震开,可是一瞬间气焰便衰败下去。

    太子转身向着皇后行礼:“儿臣来迟,让母亲受惊了。”

    皇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太子转而向旁边的侍人呵斥道:“不过是我们兄弟几个一时吵闹起来,怎么就把母后和宜妃娘娘都惊动了?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将宜妃娘娘送回去好生安养着。”

    那些侍人不敢怠慢,纷纷走去扶宜妃。

    宜妃挣扎着:“我不走,今日不给我个说法。我是不会走的。大不了,咱们闹到金殿上去,让文武百官来评评理。一个奴才都欺到皇子头上了。皇后和太子不顾亲情,竟然还要偏帮着奴才,这分明是没将我们母子放在眼里。”

    那三皇子闻言,原本被太子吓回去的火气,又升腾起来,叫嚣着:“对,大不了咱们闹到金殿上去……”

    “三弟。”太子略略沉了嗓音,低喝了他一声。那小子的气焰再次被打压了下去。

    宜妃见状,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三皇子便破口大骂:“你个窝囊废,别人都要骑在我们母子头上拉屎了,你连话都不会说一

    句。你看看人家的儿子,都知道护着自己的母亲。你再看看你?我们两母子趁早自己死了的干净。免得活在这个世上,被人羞辱踩踏。

    你外公都被逼死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但凡你争气一些,你就看看你娘我现在的样子……”

    “母妃……”

    三皇子正要说话,太子却忽然打断了他的声音,呵斥侍人道:“还不快些把宜妃娘娘送回去,愣住做什么?”

    那些侍人见太子隐隐发怒了,哪里还敢怠慢,扯胳膊的扯胳膊,拉腿的拉腿。硬是将宜妃叉起来抬走了。

    宜妃兀自叫骂不休。

    三皇子正要追随她去,却听太子道:“三弟留步。”

    三皇子哪里肯听他的,依旧要走。却见两个侍卫拦住了去路。他顿时又怒了起来,转身望着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个奴才

    ,要杀了我,你的亲弟弟么?”

    三皇子并不理会他,转而向皇后道:“母后。这里不过是我们小弟兄几个一时玩恼了,有儿臣在就行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去吧。”

    皇后哪里能不明白太子的用意呢?

    这件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

    大了关系到天下人心。小了就像太子说的,几个孩子在一块儿玩恼了,打了起来。就这么简单。设或下手重了,也可以说成是失手了。孰轻孰重,皇后还是分得清的。也就是之前她太慌张了,来不及细思,这才着急忙慌的跑来。

    因此,太子一劝她,她便顺坡下驴,扶着钱如意就要回去。

    “不,我不走。我还没有看见亮亮呢?你们还没有告诉我亮亮怎么样了。”

    太子恭敬道:“您放心,有我在,一定给卫小公子一个公道。”

    可钱如意这时候要的不是什么公道啊,她要孩子,一个好好活着的孩子。

    皇后无奈,只能命人来强硬的将六神无主的钱如意架走。

    钱如意发誓,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那怕是陆子峰负伤失踪,笨笨下落不明,她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过。

    她整个人都颤抖着不能自抑,腿脚根本就不听使唤。整张脸惨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快去叫御医。”

    “对,叫御医,叫御医……”钱如意猛然间如同大梦初醒,一把捉住架着自己的一个侍女,一叠声道:“快去叫御医救亮亮,求你,求你……”

    皇后看她的样子,实在的不好,深知此情此景,任何语言的安慰对于钱如意来说都是苍白的。她只好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没事,没事。你要相信我。有我在一定没事。”

    钱如意和皇后真的说不上有多熟悉,可是她此刻恍然不知所措,几欲不能支撑。莫说是皇后,就算是一个路人这般的将她拥住,她都会依靠上去。她从来都不是个十分坚强的女子。

    一名御医从外头垂首进来。

    钱如意闻见药草的气息,恍然的心头一喜,从皇后怀中脱出,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那御医面前,伏地祈求:“求求您,快去救救卫小公子。他们不告诉我孩子在哪里。你是大夫,一定会告诉你。求求你了……”

    那御医大约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顿时吓得一跳,下意识的也就跪倒在了地上和钱如意对拜:“您快起来,下官可是受不起。”

    钱如意哪里肯起身,只是不停的磕头求告。她的皮肤本来就娇嫩,几下之后额头便被磕的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皇后大惊:“快些将闲才人扶起来。”

    侍女们纷纷跑过来,将钱如意硬从地上拉起。但她执意要那御医去救卫勇亮。皇后无奈,只好让那御医去了。而后又命人给钱如意裹额头上的伤口。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钱如意惊慌之下,竟然把额头上磕破了好大一片。皮肉都破碎了,就算是好了也会留疤。

    皇后都被钱如意这种傻劲儿给感动了。再怎么说,卫勇亮都是别人的孩子。钱如意为了他竟然急成这样。皇后相信,如果让钱如意用命去换那孩子的性命,她也必定会毫不犹豫,义无反顾的。

    皇后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样义气的女子天下少有。也怪不得皇上对她分外的与众不同了。

    钱如意其实是不知道疼的。只不过几个时辰,她记得起了一嘴的燎泡。皇后也难以安静。这件事虽说由太子出面暂时压了下去。

    可是,万一卫勇亮有个三长两短,朝野内外少不得起一场大风波。她身为皇后,于这件事休戚相关,怎能不急。一边又让人无比照看好小福气。

    他和卫勇亮一样,都是忠臣托付在宫中的独苗。哪一个出事都不得了。

    “来了。”皇后一眼看见从外头急步走进来的太医,下意识站住了踱步的脚步,不等那太医禀报,便开口问道:“怎么样?”

    那太医正是之前被钱如意赶去给卫勇亮看伤的那个,闻言匍匐下腰身,跪倒在地:“回皇后娘娘,微臣幸不辱命,卫小公子性命无碍。”

    一旁的钱如意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余下的事情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朦胧中手上一阵刺痛。意识渐渐回归,耳边传来春桃的声音:“醒了,醒了。我们才人醒了。”

    类似的场景钱如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回了,听见这声音,她便知道自己又活过来了。既然死不了,那就努力的活着。这是钱如意贯彻一声的信条。她努力的睁开眼睛:“亮亮呢?”

    一张口才发现嗓子深处仿佛有千百把小刀在割,嘴痛的也张不开。连眼睛都是痛的。

    春桃道:“您就别说话了,好生的养着。都快把奴婢给吓死了。”

    钱如意心里牵挂着卫勇亮,再次用力问道:“亮亮呢?”

    一旁的春杏道:“回主子,卫小公子性命无碍,如今在皇后娘娘那里,皇后娘娘亲自照看着呢。您就放心吧。”

    “我去看看。”钱如意说着,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是稍一动弹就头晕眼花,浑身的哪儿都疼。因为她之前太过紧张了,浑身肌肉紧绷的厉害,因此才会这样。

    春桃见她想要起来,也不顾什么主仆尊卑了,伸手就压着钱如意身体两边的被子,将钱如意禁锢在床上:“您哪儿也不能去。先得养好了身体才行。”

    钱如意知道了卫勇亮没事,心头悬起的一块巨石稍稍落地,理智回归。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要是逞强非得有一场大病等着她不可。到时候,少不得又要病的七荤八素,死去活来,别说照顾孩子了,别人还得照顾她。那就纯粹是捣乱了。

    因此,她便不再坚持。

    春杏捧了药来。春桃将钱如意扶起,春杏便喂她吃药。

    钱如意吃了一盏药,嗓子里刀割的感觉平复了不少,虽然还是火辣辣的痛,可到底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吃完药,便催促春桃:“我没事,你去帮忙照顾亮亮,还有小丘,你叫他谨慎着些。亮亮和他最好了,也肯听他的话。”

    钱如意话音未落,春桃便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的就往下流。

    春杏见了,一巴掌拍在她的背心上:“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宫里的规矩都忘了么?”

    春桃也不愿意,可是她实在憋不住啊。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因为声音大了,嗓子里顿时又痛得她出了一身冷汗。

322、跗骨之香

    春桃努力压抑着哭声,哽咽道:“小丘,小丘……被……被……死了。”

    钱如意脑袋里轰隆一声,犹如被人打了当头一棒。世事的残酷和黑暗,她听过,见过,甚至经历过。可是当她听见小丘被打死了的时候,心里还是下意识的震惊。

    小丘还是个孩子啊。他活泼开朗,充满阳光。不曾和人结仇,更不曾和人结怨。那样一个无辜的孩子,平白的就被打死了。

    钱如意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小九。小九死的时候也和小丘的年纪差不多。但是,小九的死是咎由自取,他不该胆大妄为到纵火烧衙。可小丘无罪啊。

    春桃已经哭的难以自抑。春杏儿知道,此情此景,劝也是白劝,转而道:“春桃姐姐,主子这里有我,您还是去看看卫小公子如今怎么样了,好回来告诉闲主子,让她放心。”

    不的不说,皇后身边的人都非等闲之辈,就算是这样一个小丫头,也是心思灵透,聪明绝顶。

    春桃闻言,这才好不容易止住心头的悲戚。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向钱如意福身告罪:“奴婢的是不,不该让主子忧心。奴婢这就去看看卫小公子的情形。”

    钱如意心里也难过,嘱咐她道:“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心里也难过。只是,在这宫里你比我的资质老。更应该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多得我也嘱咐不了你什么。”

    春桃点头:“奴婢晓得。”

    钱如意看着她踟蹰的走了,这才转头看向春杏儿:“你帮我倒碗温凉的茶来。”

    春杏连忙去倒了来。

    钱如意喝了一碗温凉的茶水,心头炙烤的心火才略略的平复了些。很快便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要是换成以前,这一急火攻心,不病上个十天半月是不能行的。但是,自从她生了那个孩子之后,身体便比之前好了许多。因此,这一次虽然看似病来凶猛,其实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大的困扰。

    钱如意又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就觉得神清气爽。别说像以前那样,虚弱的喘气儿都费劲了。连之前嗓子疼都好了。以至于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以为自己重生了。实在是这种感觉,她之前很少有过。

    不过,下一刻她就想起卫勇亮来。

    话说,自这孩子被打了。虽然人人都告诉他那孩子没事,可其实她至今一眼都没有看见那孩子的情形的。这要是那孩子的亲生母

    亲,只怕就算爬都要爬着去看看孩子,之后才能安心。

    钱如意心里自责着。见屋子里没人,也不招呼谁来伺候,自己起身穿戴整齐了。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也没顾上洗,就往皇后娘娘的主殿里去。

    她住在偏殿,往主殿就几步的路。等春杏儿发现的时候,钱如意已经走到主殿门外了。要不是宫里规矩大,她一个小小的才人,无招不能入内,这会儿钱如意早进去了。

    皇后听到钱如意在门外求见,顿时便焦急起来。她怕钱如意担心,不敢告诉她实情。可这件事眼见着是无论如何隐瞒不下去了的。

    她身边的侍人倒是机灵:“娘娘,莫若老奴去回了闲才人,就说您昨夜照顾卫小公子辛苦了,这会儿歇着呢。”

    皇后何等通明透彻之人,闻言摇头:“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罢了,让她进来吧。”

    钱如意这时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她满心的以为卫勇亮只要没有性命之忧,小孩子家嘛,都恢复的快,就算有个伤筋动骨的,慢慢养着也就回来了,什么都不耽误。

    听见皇后让她进去。她还犹豫了片刻。因为卫勇亮那孩子不喜欢她。看见她动不动就要发火的。她甚至有些犹豫,自己要是进去了,那孩子伤着说不定脾气正不好。再看见了她会不会暴怒起来,反而对身体不好。

    钱如意是小心翼翼的走进皇后的主殿里,探头探脑的搜寻那孩子的身影。只见卫勇亮干干净净的仰卧在皇后的主殿的一个小榻上,似乎是睡着了的样子。钱如意提起的一颗心才算彻底落地。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那孩子,没有想想中的鼻青脸肿。话说这娃子醒着的时候像个小怪兽,可是睡着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他父母都生的好看,这孩子也玉雪一团般。

    “闲才人,我要向你道歉。”皇后忽然走过来,望着钱如意俯身便要行礼。

    惊得钱如意连忙将她扶住:“您这是做什么?会折我的寿的。”

    皇后脸色沉重道:“这件事我心里清楚,就算一时瞒住了你,也瞒不了一世。卫小公子……”

    钱如意刚刚放下的心,咯噔一下:“他这不是好好的么?”

    皇后将目光投向那似乎在安睡的孩子:“御医说,这孩子怕是难以醒来了。”

    “……”钱如意目瞪口呆:“醒不过来是什么意思?他这不是好好的么,连一块磕碰的伤都没有?怎么就会醒不过来呢?你看,他有呼吸啊,分明就是睡着了。”

    皇后道:“闲才人,你一定要镇定的听我说。太医说,这孩子大约是被吓着了,失了神魂。民间有个说法叫离魂症。虽然活着,可就像睡着一样,永远不会醒。”

    “植物人?”钱如意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皇后一怔,随即点头:“大约就是你比喻的这样。”

    钱如意脑子里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呆楞住了。

    皇后见她面色突变,连忙伸手摇晃她:“闲才人……”见她依旧不语,转而呼道:“陆夫人醒来,陆夫人醒来。”

    钱如意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倘若这孩子永远不醒,让我怎么和他的母亲交代?”

    皇后奇怪道:“你一直说无法和这孩子的母亲交代,但是这孩子,明明是卫大人托付在宫中的啊。”

    钱如意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是我此时心乱如麻,无心言讲,还望皇后娘娘海涵。”

    皇后娘娘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的心里也是忧思反侧,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今西南地的战事正在紧要关头。卫大人为国为民舍生忘死。要是让他知道,他的独子被咱们照顾的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她黯然的转身:“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啊。”

    提到打仗,钱如意忽然心头一动:“有个办法,或可一试。”

    皇后一怔,继而转身:“什么办法?”

    钱如意其实并不愿意回想起太多的过往,若非今日卫勇亮这般,她大约一辈子都不愿意回想那段往事。

    她强自压抑着心底里难受道:“关外有个小国叫乌斯,出一种名贵的香料,叫做跗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果然么?”

    “果然。”

    “当真?”

    “当真。”

    皇后顿时大喜过望:“我这就下懿旨,让人去寻那跗骨来。”

    钱如意闻言,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在皇后娘娘面前:“多谢皇后娘娘……”皇后见她又要磕头,连忙将她扶起:“你身子弱,就免了这些俗礼罢了。”说完,目光不由得看向钱如意额头的血痂:“宫中向有润肤美颜的方子,回头我让人寻了来你用。”

    钱如意这会儿,哪有那些心思:“谢皇后娘娘体恤。红颜枯骨,皆是虚妄,没什么要紧的。”

    皇后愕然:“你倒是洒脱。”

    钱如意看皇后娘娘,眼眶底下是青色的,眼睛里不满了血丝。好好的一个美人,憔悴了不少。很是令人心疼。因此道:“您先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

    皇后大约是真的疲惫了。因此便点了点头。自去休息了。

    钱如意望着那孩子昏睡中平静的小脸儿,心里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样好的一个孩子,会长睡不醒。哪个孩子难养,能有她小时候难养活呢?她爷爷、奶奶、伯伯、叔叔们,不还是把她养大了?

    更何况,她家里是什么情况?皇宫里又是什么情况?

    她小时候,家里人连肚子都填不饱,看病都是爷爷背着她,翻山越岭去寻大夫。吃的药,没钱买,只能自己到处去采集来,自己炮制。实在需要买的时候,一家人就要节衣缩食好久才能凑上那些许的药钱。

    就是那样艰苦的环境里,一家人也将她养大了。

    如今,卫勇亮身处皇宫。皇宫里不但衣食无忧,还有名医国手,还有应有尽有的药草。所以,钱如意坚信,卫勇亮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子到……”外头忽然传来宫中内侍唱诺的声音。

    钱如意连忙起身迎接。只见太子已经走了进来。一眼看钱如意,不等钱如意反应过来给他行礼,他已经先开口道:“原来您也在这里,见您无恙,我便放心了。”

    钱如意是皇帝的妾,但是太子是一国的储君,论理儿钱如意是要给太子行礼的。可是,正因为她是皇帝的妾,太子身为晚辈,这又是在后宫,太子又不好真的受她的礼。因此,太子这般做,实在是再妥帖不过的。可见这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是做起事来滴水不漏,将来必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君主。

    钱如意道:“皇后娘娘连日操劳,才刚刚去休息。”

    太子从善如流:“那我就不去打扰我母后。我是来看望卫小公子的。”转而向钱如意道:“卫小公子可有起色?”

    钱如意摇头。

    太子道:“我才遇见我母妃宫中的人,说是要寻什么跗骨之香。这香您可曾听说过?”

    钱如意点头:“我不但听说过,而且亲身用过。”

    太子顿时大喜:“那可好了。这件事便有着落了。我先还怕是道听途说的,如今知道是您说的,那必定不能错了的。这下可是有着落了。”

    钱如意听着太子话里似乎有话,因此问道:“此话怎么说?”

    太子笑道:“您别问,我自有道理。”说完便走了。

    钱如意以为,如今玉匣关开关,大业和关外各国,各部族多有商贸来往,想必在京城之中,寻找那跗骨之香也并非难事。因此,她也将太子的话放在心上。

    皇后其实也歇不稳,太子才走,她便醒了来:“我刚刚似乎听到太子的声音。”

    钱如意点头:“太子刚刚来了,说是看望卫小公子,说了两句户便又走了。”

    皇后叹息一声:“也是难为他了。”

    话音还未落,外头有内侍急匆匆跑来。皇后隔着窗户早看见了,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门口值守的宫女进来道:“回禀皇后娘娘,清贵妃发动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阿青怀着的孩子,就在这几天要生了。

    皇后呵斥道:“那还不在贵妃那边伺候着,只管慌慌张张没头苍蝇一样东奔西跑算怎么回事?”

    那急匆匆跑来的内侍闻言,早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后的门外:“回禀皇后娘娘,清贵妃的境况不大好,似乎要难产。”

    钱如意顿时一惊,皇后已然怒了:“你这该死的奴才,这样大的事,怎么到了这时才来禀报?”

    那内侍已经快哭了:“咱们宫里已经来过几次人了,都被挡了回去。说是皇后娘娘这里有卫小公子和闲才人养伤的养伤,养病的养病,无诏不许入内,更不许打扰。”

    皇后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要是换成钱如意,说不得立时就发作起来。可是,这个皇后真的是好城府,好涵养,硬生生将胸中的怒气压制了下去。招呼起人手来,浩浩荡荡就往阿青哪里去了。那挥斥方遒的姿态,像极了沙场点兵的大将军。

    有这样的母亲,太子长成一个非凡的人也就并不稀奇了。

    皇后膝下有儿子,皆宜长成,长子为太子,次子如今也颇有建树。所以,她在后宫中的位置是稳如磐石,犯不着去算计哪个妃子的孩子。因此,有皇后在,钱如意十分的放心阿青母子。

    她只管专心照顾好卫勇亮和小福气就行了。

    可是,事实总是不会让她如意的。

    皇后前脚才走,宫中那几个钱如意从不曾照面的妃子就来了。但凡长着三分脑子的,一眼就会看穿,这分明就是提前算计好了的。皇后要是不去,她们就对阿青下手。只要阿青母子出事,皇后身为后宫之主便难辞其咎。

    如果皇后中计,去了阿青那里。她们便趁机对钱如意下手。比起阿青母子,钱如意抚养的两个孩子可是干系更大。

323、响鼓不用重锤

    钱如意恰巧不是那个傻子。因此,当她听到外头有人说宫妃们来了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吩咐春桃和春杏去关闭中宫的大门。落了门闩。

    皇后这宫中也并非铁板一块,要不然就不会发生,之前阿青宫里来人,被私自挡在外头的事情了。

    春桃和春杏只是一个才人身边的人,那些别有用心的侍人们,自然是不肯善罢干休的。见二人关闭了中宫大门,便要上来打二人,将大门重新打开。

    春桃急得就抄起了家伙和那些人对峙。但是春杏还沉稳着些,招呼了她相好的几个人,一起守着大门。

    钱如意则将小福气抱进皇后的主殿,关闭了主殿的大门,用东西将房门顶住。而后她快速的在皇后的宫中寻找可以躲藏之地。如今这形势,抱住两个孩子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至于她自己的性命,早就不在她思考的范围之内。

    她在皇后的主殿之中转了一圈,最后决定把两个孩子藏在床底下。

    好在这两个孩子都比较好藏。卫勇亮昏睡着,你把他放在哪里算那里。小福气是个吃货,只有有吃的,你拽都拽不走他。

    钱如意将两个孩子藏好。心里才略略的踏实了一些。这个时候,外头已经乱成一团。

    春桃和春杏几个人已经和那几个非要打开宫门的侍人宫女们打了起来。令钱如意跌目的是,春杏平日里看着伶俐乖巧的样子,真的打起架来,那股子的凶悍劲儿竟然比春桃还要厉害几分。反而是春桃一开始有些畏手畏脚的放不开。

    只是,这件事不闹开了还罢了,一旦闹开了,各人心里都十分的清楚,这件事再没有个善终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此,各人下手也都不肯留情。都是拼尽了全力拼命的打法。

    眼见着春桃和春杏带着几个年幼的小侍女,根本不是那几个内侍的对手。钱如意心里发慌的厉害。她知道,一旦让那些人把宫门打开。她今日定然没有活下去的机会。甚至那两个小孩子,也都会保不住。

    她几乎想都没想,跑到皇后的妆台上,扒拉出一根簪子,举着就从主殿的台阶上跑了下来。咬牙鼓足里全身的力气,一簪子就扎进了其中一个正在殴打春桃的内侍后颈子里。

    那内侍浑身一僵,转头便看见满脸杀气腾腾的钱如意。他后知后觉的伸手在颈子上摸了一把,而后大叫一声:“我死了。”两眼一翻,扑通一声仰面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正在厮打的人都是一愣。纷纷向那倒地的人看去,只见那人脖子上一边鲜血淋漓,脸色灰败,甚是可怖。

    那些人顿时便吓得向后一缩。

    钱如意举着那根染血的簪子,厉声喝道:“来呀……”

    那些人一个个噤若寒蝉的看着这个身材矮小,却杀气腾腾的女子。

    忽然一人喊道:“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春杏心思灵透,反应非常的快,抡起胳膊就给了那人当头一棒。那人头顶上顿时鲜血崩流,整个人摇晃了一下,两眼一翻,扑通倒在了地上。

    春桃见了,有样学样,在那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举手也狠狠的捶倒了一个。这一起子兔起鹘落,不过是须臾之间的变故。只不过是转眼之间,那些人里头就被撂倒了三个。余下的人名显群龙无首,个个都慌乱的不知所措。

    这些做惯了奴才的人,可恶起来自然是十分可恶的,可是一旦被人降服住了,奴性就显现出来,顿时就溃不成军。更何况,这些个刁奴,用溃不成军来形容,简直就是十分的抬举他们了。

    钱如意并不觉得自己这几个人,真的动真格的拼命,就能打过剩下的那几个人。因此,见那些人气馁了,便也不乘胜相逼。两拨人就在院子里对峙起来。不过明显的,钱如意这边的气焰要高涨一些。那边的人数要多一些。

    这时,外头传来巨大的拍门声:“开门啊,开门。”

    钱如意看向门口方向:“各位姐姐悉知,皇后娘娘不在宫中,若有要事,容后再禀。”

    就听外头骂了起来:“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说话?识相的快些打开门来,或者赏你一个全尸。”

    钱如意不由冷笑:“各位娘娘忒是好笑。你们之中或许有几个位分比我高,但是在民间也无非都是妾室、小老婆罢了。同样都是小老婆,你们是什么东西,我便是什么东西。

    只是,我还知道做人小老婆的本分。诸位恐怕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诸位这般的搅闹,看似是我的不是,但分明是你们不将正宫国母放在眼里的原故。不将主母看在眼里,便是不将皇上看在眼里。

    我也明白,诸位都是宦门千金,高门的小姐。自然是离开了皇宫,离开了皇上,也不缺个如意郎君。因此,便可以如此的肆无忌惮。不像我,寒门小户出身。离开了自己的丈夫,便成了孤魂野鬼一般。不知何处是家,何处是归身之地。”

    俗话说的好,响鼓不用重锤。

    能进宫做了娘娘的,哪个是傻子呢?

    原先不过是被父兄蛊惑着,这女子们自幼被家里人灌输了以父兄为重的念头,因此才轻而易举的就糊涂起来。就比如钱如意的生母葛六女,那糊涂起来,简直都无可救药。

    不过还好,这些宫妃们,比起葛六女来还是要聪明的多的。因此,钱如意的话音刚落,外头吵闹的声音便渐渐的低了下去。

    钱如意接着道:“就算你们之中,年纪大了些的,有儿有女的。大约也多半是不用儿女赡养的。你们家世背景深厚,就算是娘家从指头缝隙里露两个子儿来,大约也是比我们寒门小户的日子过得滋润。只不过,你们也要能先将皇上扳倒了,杀了你们的丈夫和孩子才行。”

    她的这番说出去,外头更是一丝儿声音都没有了。

    春桃走到门口,贴着大门听了听,向钱如意摇了摇头。

    春杏儿走过去,透过门缝看了看,忽然抬手将门闩打开,一把将大门拉了开来。惊得春桃大叫:“你干什么?”

    只见春杏站在台阶上,望着大门外哈哈大笑。而后将大门敞开来给钱如意看。

    钱如意虽然站在院子里,可是透过敞开的大门看过去,只见外头空荡荡的,别说人影了,连鬼影子都没有半个。就仿佛刚刚那出闹剧是在做梦一般。

    院子里那些个之前闹腾的奴才们,顿时就一个个被吓得面如土色,深知自己这一遭必然是死定了。

    “闲主子饶命……”

    一个起了头,余下的便都纷纷告饶起来。一瞬间,院子里的告饶声此起彼伏。

    “谁?”春杏忽然低喝了一声,向主殿冲去。

    钱如意心头一惊,莫非中了调虎离山计?转而也向屋内奔去。

    才到门口,就见一个人影从房门内掠出。瞬间便走得不见了踪影,钱如意大叫:“抓刺客……”原本匍匐在地上求饶的奴才们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钱如意急道:“算你们将功折罪,既往不咎。”

    那些奴才原本以为自己必定没有生机了。如今一听还有转机。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发一声喊,一窝蜂的追着那人影去了。

    钱如意转头看向屋内,只见春杏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的拖着步子努力向外挪。一股不详的念头从钱如意的心头升腾而起。她望着春杏:“孩子呢?怎么样?”

    春杏直直看着她,忽然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春杏。”春桃见状,冲进屋内将春杏扶起来,只见春杏口中鲜血长流,早已不醒人事。春桃大惊:“春杏……”就要摇晃她。

    “别动。”钱如意喝止住她:“别动她,你快去看看孩子怎么样了。我……我让人去找御医。”她不敢承认,自己其实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想象中惨烈的场景。

    倘若两个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立时便不用活了。

    她吩咐了小宫女一个去请御医,一个去回禀皇后娘娘这里发生的事。自己则依靠在门框上,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有啊。”春桃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别说孩子了,连个孩子的头发丝儿都没找到。她急匆匆的跑出来:“闲主子,没有啊。两个孩子都不见了。”

    “不见了?”钱如意后知后觉的才想起来,她之前把两个孩子藏在床底下了。她仓皇的跑进屋里,只见屋里的柜子都被打开了,衣服什么的乱翻了一地,显然那人曾经在屋里翻找过。就连床帐都被锋利的利器给切割成了好几块。可以想象,要是两个孩子藏在这

    里,早已不知被砍成了几段。

    “怎么办啊?”春桃已经又要被急哭了。这个女孩子,虽然生长在深宫,但是因为一向不被人重用,才得以在这深宫的角落里自由的生长,既无心机,也无什么城府。

    钱如意向她摆了摆手:“你先别忙哭,去看看那床底下。”

    她自己不敢去看啊。

    春桃不疑有他,当真爬到地上往床底下看。那床底下的雕刻的垂花床棂很矮,大人很难钻进去。但是,里头的空间就大了许多,坐个小婴儿完全没问题。不过,里头很黑。不仔细看,看不清楚。

    春桃不见了两个孩子,心里也慌啊。因此她趴下去匆匆看了一眼,只看见一片漆黑,并没有发现什么。就在她正要爬起来的时候,却听一个小婴儿含糊不清的呓语传来:“春春……吃吃……”

    下一刻,春桃就破涕为笑:“小福气,你怎么跑到床底下去了?”

    钱如意见春桃笑了,一棵悬起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地:“亮亮也在下头呢。”

    春桃趴在地上就哈哈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们都没事就太好了。”又招呼小福气:“来,春桃抱抱。”

    小福气便拿着一个点心往外爬:“春春……吃吃……”一不小心,砰的撞在雕花棂上,顿时嘴巴一撇:“呜呜……”而后接着向外爬。当他发现有雕花棂挡着,自己爬不出去之后,就匍匐在地上,脸贴着地,将手里的点心递了出来:“吃吃……”

    不要怀疑,刚刚他呜呜那两声,就是他被撞疼了在哭。这小子一向如此,仿佛天生没什么记性,除了吃,连哭都不肯用心,哼唧两声就算对付了。

    正因为他这样的性子,刚才那人在外头翻箱倒柜,才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不得不说,这娃天生的福大命大,不是一般的有福气。

    春桃将他从床底下拉出来,那小子还十分开心的将自己手里的点心给她吃。这是他和人亲近的表现。要不是他亲近的人,是别想能从他手里得到吃的东西的。

    春桃见他没事,已经高兴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狠狠的在他胖嘟嘟的脸蛋上亲了好几口。

    钱如意也过来,趴下身子,见身探进床底下,抓住裹着卫勇亮的被子,将他从床底下拖了出来。两个大人一个人搂着一个孩子,又笑又哭。

    “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胡大郎已经从外头跨了进来,一眼看见双双抱着孩子,依靠着床榻坐在地上的钱如意和春桃。胡大郎紧皱得眉头才稍稍得舒缓了些。

    钱如意正要行礼。胡大郎摆手道:“免了。”

    春桃跪在地上:“求万岁爷,快些救救杏儿吧。她被刺客打伤了,快要不行了。”

    胡大郎看了一眼倒在一旁的春杏,向人使个眼色。两个侍卫走过来,将春杏抬了出去。

    胡大郎伸手从钱如意怀里抱过卫勇亮就手放在床上:“刺客抓到了。你放心。”而后留下两个侍卫,又匆匆的走了。

    钱如意听到刺客被抓打了,心里略略安定了些。命院子里剩下的几个人将皇后的主殿,被翻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恢复原位。虽然大家都有惊无险,可是回想起来,心里到底后怕。

    她坐在椅子里看着那几个侍女收拾东西,双手和双腿都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目光越过敞开的房门,只见院子的地上几滩暗红色的血迹。但是却不见了那三个被打倒的人的踪影。钱如意心里猜想,大约是被胡大郎带来的人清理掉了。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杀人了。

324、我是男人

    她看着自己不停颤抖的双手,心里却满是无奈和叹息。她又何尝想要这样呢。

    “吃吃……吃吃……”小福气含糊的声音传来。钱如意看见他红扑扑的小脸儿,心头的颤栗和罪恶感才稍稍的缓解了些。伸手将他抱过来:“好孩子,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长大啊。”

    “吃吃……吃吃……”孩子天真的望着他,想要和她分享自己的美食。

    皇后一直到了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看见在灯下坐着,几乎一日之间就憔悴了许多的钱如意。想要安抚她几句,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实在是白天的事情,对于这宫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不亚于一场地震。大家都有些缓不过劲儿来呢。

    还是钱如意先开了口:“阿青怎么样了?”

    皇后的嗓音因为疲惫而带上些许的沙哑:“很好。生了个小皇子,母子均安。”

    钱如意放心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就好。”

    皇后却接着道:“皇上大约是高兴坏了。不但给小皇子取了名字,还封了南海郡王。”

    “……”钱如意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但随即就明白过来湖大郎的用意。他这是从一开始就要断了这孩子将来长大了,想要争储的心。他这人做事,当真是干脆利索的紧。也狠辣的很。这可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亲生孩子。试问那个父亲不想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呢?

    何况,这江山,可是天下男人无梦寐以求的啊。

    钱如意由衷道:“皇上也许不是个好父亲,不是个好丈夫,但他会是一个好君主。”

    皇后点头,不难看出她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对于胡大郎这个做法还是感恩戴德的赞成的。毕竟,如今太子位上坐着的可是她的儿子。生在皇家,并不是你不争,你退让就能活得好的。

    皇宫其实是另一种江湖。

    既然是江湖,那么身在其中自然便会有很多的身不由己。不管你是皇后,还是平民百姓比如钱如意,都是如此。

    宫中的一场闹剧消匿于无形之中,但是这件事并非就此画上了句号。空气中似乎在酝酿着什么。但是,具体会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一时间宫里变得十分的安静。就仿佛暴风雨要来之前,万物寂静的样子。

    钱如意发自心底的佩服皇后。她真的是为女中豪杰。前一天那些宫妃们还各种的搅闹,后一天皇后依旧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对待她们。就这一手,钱如意心思穷其两辈子都做不到。

    “太子到。”伴随着宫人们的唱诺,只见年轻的太子从外头走进来。不过脸上的神色却令钱如意不由得就但担忧起来。没等皇后开口,她便有些按捺不住:“那个……”

    太子道:“我正是来说这件事的。”而后才走到皇后面前行礼。

    皇后见了太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也和钱如意一样,有几分担忧。因此道:“你别卖关子了,快些说说,那跗骨之香寻的怎么样了?”

    太子道:“那香原本是寻着了的。只是那香的主人不肯轻易拿出来。”

    皇后道:“但凡商贾之家,莫不是逐利。咱们多出些银子也就是了。”

    太子摇头:“母后有所不知,那户人家并不要钱,他们要人。”

    “要人?”

    这下不光钱如意不解,皇后也糊涂了:“要什么人?”

    太子将目光投向钱如意。

    “我?”钱如意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谁知太子竟然真的点了点头。

    皇后看向太子,脸上的神色已经严肃了下来:“你快些说清楚,不要拐弯抹角的。”

    太子道:“儿臣都打听了。这世上却有跗骨之香,只是十分的稀有。就算是在乌斯,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好巧不巧,京中就有现成的一位手中有……”

    太子说到这里,又迟疑了起来。

    皇后催促道:“你倒是说啊。是哪户人家?”

    太子犹豫了片刻:“是周家。”

    钱如意脑袋里轰的一声。

    皇后却还在追问:“哪个周家?”

    钱如意已经明白过来:“是北定候周家。”

    太子点头:“正是。”

    钱如意只觉得全身的骨骼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了,扶着旁边的椅子,将身体瘫软在那椅子里。胸中一口气憋住,缓了好久才缓了过来:“不是说,北定候和他的儿子都死了么?”

    太子摇头:“并没有。北定候虽然私调兵马犯了律法,但是他半生戎马,为我大业流血流汗,劳苦功高。纵有罪过,功过相抵也罪不至死啊。”

    钱如意此时已经不能思考:“他想干什么?”

    太子道:“并非北定候指名要您去他府上。而是他的七夫人要您去的。北定候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如今尚在天牢之中服刑。

    他的原配夫人前两年亡故了,如今府上是他的七夫人,带着一个幼子主事。”

    钱如意空白的脑袋这才渐渐的恢复了些许神思:“是他的七夫人主事么?那便是了。”

    皇后是隐约知道钱如意的来历的,见状向太子道:“那七夫人是以什么由头要闲才人去的呢?要知道,她可是宫里的人,你父皇的人。”

    太子道:“这正是令孩儿为难之处。宫中现在抚养这两位公子,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皇后道:“这又和两位公子有什么关系?这两位公子家中无有亲眷,因此才托付于宫廷,难道他周家也没人了么?”

    太子道:“并非如此。那七夫人言道。周候有罪,罪有应得,但罪不至子孙。朝廷既然有赏罚分明的道理,就不该任由她们幼子弱母无所依靠,任人欺凌。她从遥远的乌斯来。在这京城里举目无亲,母子们常常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早有斗胆请求朝廷庇护的心思,只是无有道路进言。”

    皇后道:“想要托庇于宫廷,也不是不可以。宫中女官甚多,不计谁去了都是一样的。”

    太子点头:“儿臣也是这样说的,因此来找母后商量。”

    钱如意道:“只怕别人去了,那七夫人不肯。”

    太子转头:“您猜得正是。那七夫人曾言,她原本有个姐姐的。她们姐妹二人和您都是旧相识,因此才想要您去她的府上照拂。

    不过,若是有母后懿旨,去一个比您位分还要高的娘娘去,相信七夫人也不会欣然。”

    钱如意摇头:“罢了。我种的因,合该我去收缘结果。这件事就不要去麻烦别人了。”

    皇后忧虑道:“只是,恐怕要委屈你。”

    钱如意讪笑一声:“原是我的对不起他的。就算……又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皇后见状,并不再强求只是道:“这件事还得和皇上商议过才好决定。”

    太子道:“儿臣已经禀告了父皇。父皇让母后决定就可,不用再和他说。”

    皇后垂着眼眸:“哦……”顿了许久之后,向太子道:“你忙去吧,我知道了。”

    太子这才告退出去。

    皇后转向钱如意:“皇上对你可真的了解甚深啊。”语气中不觉带上醋意:“我和他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何曾对人肯这样用心过?你是第一人了。他哪里是信任我,要我决定这件事。分明是,他知道你必定会答应前去,他自己心里不愿意,又不肯为难你。因此将这件为难的事情,交给我来决断。”

    钱如意愕然的看着皇后:“您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撅了撅嘴:“你去问问,这后宫里头,除了你,谁人不是整天琢磨着的就是他的心思呢?我们这些后妃了解他,大约就像他了解你一样,只是因为用心了,所以,只须一点儿风吹草动,我们便能知道他的喜怒哀乐。陆夫人啊,你真的让人嫉妒死了。”

    话说钱如意还是头一次见皇后如此女儿家的样子,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但是,当她听完皇后的话之后,就只剩下苦笑了:“我这要是算福气,那天底下的女子都比我有福气了。

    太子年轻许是不知道。您一定是知道的。我和周家有仇。七夫人巴巴的请我去,自然不会是让我和她叙旧的。”

    皇后道:“你不还是决定要去的么?”

    钱如意叹息道:“害我的是周玉郎,并不是周正。我却将他父子调拨的反目成仇,更是害他如今身败名裂,这辈子恐怕要在天之中度过余生。是我对不起他。纵然是他的夫人要找我报仇,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后再次叹息了一声:“你越发的令人嫉妒了。天底下私你这般纵情随性,求仁得仁的,也是绝无仅有了。”

    钱如意的心里越发的苦涩,连口中都是酸苦之意:“我毕生所愿,只是平平淡淡的,做个乡下妇人啊。”

    皇后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再次叹息。

    钱如意是在夜幕降临之后,从宫中称作着一辆小车去的周家。她原本以为这次送她的依旧会是赵丰收,然而并不是。一路上,她也说不清楚心里是失落还是彷徨,数度回头遥望那渐行渐远的宫墙。

    当她来到十王街周家门前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这些年,光是在这方寸之间转悠了。先是为了陪伴卫如言,住在卫家。后来又嫁给陆子峰,住在陆家。如今又到了周家。

    只不过,事事更替,物是人已非。

    前次她来的时候。街道两旁人家门首的灯笼一片辉煌,唯有周家门口黑洞洞一片。今日再来的时候,周家已经挂起了灯笼。站在街上放眼望去,两旁都是整整齐齐的红灯笼,一派国泰民安的祥和景象。

    可是,等她走进周家大门的时候,迎接她的确实一副萧条破败之色。黑压压的夜色中,周家年久失修的屋宇,仿佛苟延残喘的猛兽,虽然奄奄一息,却也异常的危险。

    在那黑暗之中,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魑魅魍魉,又仿佛掩藏着许多曾经跟随周正,为国捐躯的英魂烈鬼。他们因为主帅的身败名裂而难以安息,一个个隐藏在黑暗之中,似乎都恨不得要将钱如意撕碎才肯罢休。

    在这一片晦暗、诡谲、突兀、岿巍之中,点缀着三两盏惨白的灯光,虽然能够将将的照明,但是那惨白的光芒,令这偌大的府邸

    显得更加的阴森恐怖。临时被皇后指派,跟着钱如意来的宫女红鸾,看见这般情景,顿时就吓出一身白毛汗。要不是多年宫规教导,恐怕她早就撒腿逃命去了。

    而那个送钱如意来的,驾车的内侍,早已逃之夭夭。

    忽然,黑暗中有什么在蠕动着。

    “啊……”红鸾终是没忍住,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躲在了钱如意身后。

    只听一个孩子弱弱的声音问道:“你是宫里来的么?”

    此情此景,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孩子。

    红鸾的头皮都要炸了……

    钱如意却在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心头倏然间漏跳了一拍。

    那个孩子大约两三岁的样子,手里挑着一盏小小的白纸灯笼,小小的身躯有一多半都还隐在黑暗之中,只露出半截上半身。一张小脸儿在那灯笼的光晕下异常的惨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纸扎的童子一般。也难怪红鸾会被吓得吱哇乱叫。

    可是,钱如意望着那孩子,却无论如何害怕不起来。她甚至有那么一瞬,想起自己那个自出生就一眼都没看的孩子。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应该这么大了。

    那孩子见没人回答他,于是又问了一遍:“你是宫里来的吗?”同时,将手中的小灯笼向前递了递,以便能看清钱如意的长相。

    钱如意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是,我是宫里来的。”一边说着,一边遍要伸手将那孩子抱住。这孩子独自出现在这偌大的,漆黑的宅院门口,当真是令人心疼的很。

    那孩子却向后退了退,避开了钱如意伸出来的手:“我是男人。”

    一瞬间,钱如意的心便痛的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一般。如果一个被人环绕的孩子,这样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他自己是男人,因此拒绝被抱,一定会引来一片开怀大笑。因为没有人会当真。

    可是,当一个黑夜里,独自提着一盏白纸灯笼的孩子,一脸严肃,执拗的说他自己是男人的时候。相信但凡有一点儿天良未泯之人看见了,都会心痛。

325、天生搅屎棍

    钱如意目测,这个孩子最多不超过三岁。

    在乡下,三岁的孩子正是和泥巴的时候,而眼前这个孩子却懂事的令人心疼。

    他提着小灯笼,转身道:“那就走吧。”

    钱如意实在不忍心看他迈着两条小短腿,磕磕绊绊的在前头引路,因此道:“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那小家伙点头:“你是我的仇人。”

    钱如意倒吸一口冷气,心里越发的疼。但是她却无话可说。周家是她的仇人,相对的,她也是周家的仇人。

    “呀……”才稍稍回过神的红鸾,又被吓得惊叫了一声。

    钱如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从前方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个绛红色身影来。等那身影走到惨白的灯光下,钱如意才看清楚,原来是七夫人玛莎。

    玛莎长着一头金黄的长发,一双天蓝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此时穿着一身血红的衣裙。在没有见过关外胡女的人眼里,这简直就是鬼怪了。

    红鸾没有看清她的长相的时候,还只是单纯的吃惊。看清之后,顿时便被吓得崩溃了。大叫一声,仰天就摔倒在地。钱如意连忙去唤她:“红鸾,红鸾……”

    好不容易,红鸾才从昏死之中被钱如意晃醒。只见她先是愣怔着,紧跟着便手舞足蹈大呼大叫:“鬼啊……有鬼啊……”

    一股腥臊恶臭传来,原来竟然是她被吓得失禁了一地。

    钱如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一把将钱如意推开,爬起身就疯狂的向周家大门外跑去。

    “红鸾……”钱如意追出去。那倒霉的宫女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径直跑出去一跤摔倒在地上,再次昏死过去。

    钱如意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来周家的第一天,踏进周家的大门才不过两刻钟,自己的侍女就被吓疯掉了。

    没错,红鸾真的疯了。被吓疯了。那一夜,钱如意在内城追着她跑了大半夜,最后才在巡城兵丁的帮助下,将她拿住。第二天报入宫中,皇后怜悯于她,赏了她家人四十两银子,发回原家照看了。

    皇后要再派别的宫女来。有红鸾前车之鉴,宫女谁都不情愿。最后没办法,把一直照顾小福气和卫勇亮的春桃送了来。总不能宫里的才人,走出来两个贴身使唤的人都没有啊。那可就成笑话了。

    春桃比寻常的宫女都少一根筋这是其一。她和钱如意在一起的时候多,感情比旁人深厚一些,这是其二。她常日里无聊的时候,听钱如意讲的典故多,不知不觉中,比那些根本没有出过宫门的宫女们见识多,这是其三。她到了周家的时候是白天。周家除了荒败些,青天白日之下,也没什么阴森恐怖的地方,这是其四。

    因此,春桃来到周家,心里还纳闷了好几天。这里也没什么可怕的啊。

    如今的周家,只剩下七夫人玛莎带着一个幼子,就是之前钱如意在大门口看见的那个孩子。再有的便是当年被大夫人留在京中看守家宅的几个粗使的仆役,由一对老夫妻总管着。

    玛莎身边两个贴身使唤的丫头,和两个婆子。那两个婆子,一个是玛莎的奶妈,一个是已经死了的苏玛的奶妈。连同那两个丫头,主仆都是乌斯人。

    大业和关外交恶将近五十年,大业人本能的排斥外族。别说玛莎这一行人在京城怎么被人排挤了,就算是在这宅子里头,周夫人之前留下的那些人也都是不服气她的。

    这般情景看来,玛莎要求宫廷的照拂,也并非完全出自报复钱如意的念头。

    事实上,她除了之前穿着一身红衣,将红鸾吓疯了之外,真的并没有怎么刁难钱如意。反而是周夫人之前留下看守家宅的那些人,对钱如意百般的刁难。

    这也难怪,能被留下来看守宅院的人,无不都是周夫人的心腹。他们倒是并不清楚钱如意和周家的过节,只是朝廷如今囚禁了周正,却又派个人来,明面上说是照拂,私底下难免被人猜忌是来监督的。

    那些人这些年守着偌大的宅院,又无人管束,自在惯了的。之前来个胡女,他们自然可以不放在心上,可如今来个宫妃,少不得做样子都要做一做的。偏偏那人被放纵的久了,就连做样子都觉得委屈,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偏偏钱如意天生就不是那种能隐忍的主。

    因此,她来到周家三天,就和那府上的旧人干了一架。

    论起因其实微不足道。钱如意在饭菜里吃到了沙尘。她其实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抓到点儿把柄就会闹一场那种。但是,她既然奉

    旨来的,就算不看皇后的面子,不看玛莎献出跗骨之香救治卫勇亮的事,就为了自己心中对周正的愧疚,也觉得自己有义务帮他的妻儿拨乱反正。

    所以,钱如意是知道自己小题大做的。但她就要这么干。

    她当即就把饭菜摔在了送饭人的脸上。

    话说,当时摔完,她自己也挺吃惊的。她还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做出这样狠戾的事情的。要知道,碗碟砸在人脑袋上,是会流血的。

    看着那送饭的婆子,头上饭菜油汤混杂着鲜血往下流,钱如意发自心底的替她疼。不过没办法,谁让她赶上了呢。只好当作被杀那只鸡,来警一警猴儿。

    那婆子当即就被摔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打滚儿。将那些个正愁没机会来对付钱如意的人,尽数给招了来。

    当然了,把玛莎也招了来。

    钱如意是从宫里来的,这就是她的保护伞。她可不信这些个奴才们真的有那样的忠心,为了替周正出气,敢不顾性命,真的打杀她。因此,那些人的气焰嚣张,钱如意的气焰更胜。让春桃去报官,来收拾这些刁奴。

    春桃十分的听话,真个拿了钱如意一早写好的状子就闯了出去。

    才一出门就遇见了由检司的人马巡逻。春桃举着状子就冲了过去。那些个追着她出来,想要阻止他的奴才们,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

    由检司是卫元章的部属。因为这件事牵扯到内廷,所以他反应非常快。几乎是钱如意的状纸前一刻到了他手里,下一刻他就发兵过来,将周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将那些刁奴一个个绳之以法。

    玛莎虽然是胡女,但是十分的聪明。要不然也不可能周正那么多的妾室都离散尽了,独独剩下她来。她趁机便将搜集的那些刁奴的贪墨家财的罪证都拿了出来。

    这件奴大欺主的恶事,顿时就轰动了朝野内外。

    至于这件事检举出来的由头,外人是无从得知。总之这是周家的事,拨乱反正的功劳都是周家当家娘子的功劳罢了。至于钱如意这个小宫妃。一则牵扯内廷,外人讳莫如深。二则,她的出发点就是寻个由头将那些刁奴收拾掉。只要除掉恶奴,周正的妻儿便都安全了。从她内心将,也可以稍恕对周正的愧疚之意。

    不得不说,钱如意不管走到那里,都是个搞事情的主。这样一个人,心愿竟然是平平淡淡的做个普通人。也难怪她这半生全都不如意了。说好听了,这叫她的能力,说不好听,她简直天生就是个搅屎棍啊。

    小时候在元宝村,天天搅和的对门吵架。大一些了,只要她出现,必然搅闹的她外公家里鸡犬不宁。再后来嫁人了,怂恿陆子峰宫门卖甲。周玉郎将她掳走,她反手就扔出美人计,离间周家父子,致使父子反目成仇。

    好不容易周正决定痛定思痛,断臂求存……不对,是断掉钱如意求存,钱如意在他的庆功宴上,当着他的部下和乡绅耆老的面,纵身一跳,让他名声扫地。

    如今对付几个刁奴,那对于钱如意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别说那刁奴确实有对她的轻慢之心,就算没有。钱如意要收拾他们的时候,也能轻易找出由头来。

    收拾了那些刁奴之后,钱如意静夜沉思,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坏的。

    “谁呀?”春桃走去开门。只见夜色之下,那个叫做周唯心的孩子站在门外。看见春桃,老成的指了指旁边侍女提着的篮子道:

    “这里头是后院儿摘的杏子。我娘让我拿来送给才人娘娘吃的。我娘说,功是功,过是过。你虽然是我的仇人,可也帮助了我们。我们应该恨你,也应该感谢你。”

    春桃完全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笑道:“难为你这样小的人儿,竟然能将这样拗口的话给说明白了。真是可爱的小家伙儿。替我们谢谢你娘啊。”说着,接过那篮子杏儿。

    周唯心仰着小脸儿,气鼓鼓的更正:“我不是孩子,我是男人。周家的男人。”

    春桃顿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我知道啊。你长大了当然是男人,可是你现在还小嘛。只能说是男孩儿。小男孩儿。”

    “你……”周唯心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瞪着一双大眼睛,却苦于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回怼春桃。憋了好久才憋出一句:“你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而后颇有气势的转身,气呼呼的走了。

    但是他年幼腿短,走得急了,一不小心踩住根树枝,扑通摔了个狗啃泥。要是平常孩子,定然当场哇的就哭了。周唯心显然也想哭的,可是他忍住了,想过蜗牛一样在地上拱着往起爬。旁边那侍女只是看着,并不伸手搀扶。

    春桃见状,连忙放下篮子,跑过去将周唯心扶起来。

    下一刻,周唯心忽然投入她的怀抱之中,默默的,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小小的身躯里所有伪装出来的倔犟,似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这样一个孩子,着实的令人心痛的很。

    “我能来找你玩儿吗?”周唯心含糊的问了一声:“不要告诉别人。”

    春桃没心没肺道:“你不是说我是坏人么?”

    周唯心顿时便又生气了,只是这次有些黯然。小小的一个孩子,在普通孩子还分不清盐咸醋酸的时候,春桃竟然在他的小脸上看见了黯然。这是怎样严苛的教导,才能教出这样的孩子啊。

    周唯心推开春桃,更确切的是他借自己推春桃的反弹力,从春桃怀中出来,转身一言不发的便走。

    春桃顿时便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十分的残忍,这孩子虽然小,但是不难看得出,他内心其实十分的骄傲。能说出刚刚请求的话,一定是内心十分的渴望了。

    春桃望着他小小的背影,高喊了一声:“行。”

    那孩子转身看了她一样,没有回话,接着带着那个侍女,迈着有板有眼的步伐,渐渐走近黑暗里去了。

    春桃回到屋里,将那篮子杏儿随手放在桌上:“那个七夫人到底是个胡女,和咱们大业人养育孩子的方式都不一样。周小公子才多大啊,竟然都被她教的像个小老头似的。”

    钱如意每每听到周唯心,便觉得内心无法抑制的柔软,她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

    春桃将篮子里的杏儿捡出来几个:“主子,您知道刚刚周小公子悄悄的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想来找我玩儿。还要悄悄的,不让别人知道。”

    钱如意再次感叹:“可怜的孩子。”却也无可奈何。那是别人的孩子啊,怎么教她无从置喙。

    春桃拿着捡出来的几颗杏子,问道:“您要不要吃?”

    钱如意摇头。她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可以前养成的习惯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于饮食上十分的自律节制。

    春桃便自己拿去洗了,坐在椅子里吃:“这杏子都熟透了呢,一点儿都不酸。那天我无意见看到,这府里的一个院子里,种了好几颗的杏树,满枝桠都是黄灿灿的杏子。心里还盘算着,等空了去摘几颗吃。谁知七夫人便送来了。”

    说完,顿了一会儿又惋惜:“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这样新鲜的好东西是轮不着我们做奴才的吃的。如今这周府里头,那样多的杏子,可惜没几个人,恐怕吃不完要糟蹋了。怪可惜。要是小福气在这儿就好了,他也一定很喜欢的。他吃了,还能少浪费几颗。”

    钱如意不由想起自己年前种的油菜:“那会儿还说等着春天看油菜花,如今杏子都熟了,也不知那油菜怎么样了。”

326、你都已经成家了

    正在津津有味吃杏子的春桃,闻言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哪里还有什么油菜。油菜都让三皇子支使人给拔了。亮亮因此才和三皇子打了起来。”

    钱如意这才知道卫勇亮为什么忽然和三皇子打架。她惊讶道:“三皇子为什么要拔了那油菜?”

    春桃道:“那谁知道。奴婢听人说,因为皇上开垦御天的事,三皇子的外公,就是一头跌死在宫门外的那个。都说他是被皇上气死的。又说皇上忽然要开垦御天,是受了宫中妇人的蛊惑。

    也不知道怎么得,三皇子就将那帐记在了咱们头上。因此才要带人将那油菜拔了。

    亮亮和小丘每天都要去看看那油菜的,因此遇上就打了起来。”

    说起这个,钱如意又才想起三皇子来。当时她光顾着担心卫勇亮了,根本就没心思去考虑其他的:“那三皇子如今怎么样了?”

    春桃道:“皇上念他母妃不易,不忍心重罚于他,派他去经办开垦御田的事情了。让他三年之内,无比开垦出一千亩良田。而且不许侵占百姓一分一毫的田地。必须是垦荒得来的才行。”

    如今卫勇亮好了,钱如意心里便也不怎么记恨三皇子。乐得将那件事当成单纯的孩子不懂事打闹。所以,当她听到,胡大郎要三皇子三年开垦出一千亩良田的时候,顿时便有些同情那小子了。

    说起来,三皇子也就十六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虽然这个时候,十六七岁都能娶媳妇了。可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让他去垦荒。还三年一千亩,这显然已经是十分重的惩罚了好不好。

    不过,钱如意对此还是想给胡大郎鼓鼓掌。三皇子那样的鲁莽狠辣的小儿,确实应该教训。若不然,等他长大了那还得了。肯定是个草菅人命的权贵。还是一早开荒种地去吧。没有比开荒种地更能磨练人的了。

    春桃八卦完三皇子,转而又开始惋惜那一篮子的杏儿。要知道这种时新的水果是没有办法长久保存的。周夫人之前显然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人。周府花草不多,但是果木随处可见。如今周家只剩下玛莎那边主仆几个,钱如意这边主仆两个。外加灶下新雇佣来的厨娘和伙夫。门口新雇来看大门的。

    偌大的府邸,将人头扒拉扒拉,拢共也就十来个人。这些等这些果木成熟的时候,真的是吃不完的。

    春桃先是替杏子惋惜,接着又替小福气惋惜,这样好的杏子,小福气在宫里却吃不到。

    钱如意心头一动:“不如咱们来做果脯吧。”

    “怎么做?”

    钱如意道:“你傻啊,咱们是不会,可咱们难道不能去找个会的人来教咱们么?”

    春桃一拍双掌:“好办法。等果脯做出来,还可以拿些给小福气吃。”

    两人在这府里其实是没什么事情的。平常玛莎也不来打扰她们。她们也不去玛莎那边。所以,两个人有大把的时间折腾。在这里,又没有宫里那些繁琐的规矩,两人进出门十分的便宜。

    第二天钱如意就和春桃一起,换了老百姓日常的衣服,去寻那会制作果脯的人了。

    现在的京城,热闹繁华已经不是昔日可以比拟得了。就算是达官贵人聚集的内城,也时有推车,挑担的小贩穿梭叫卖。

    两人在街上转了一圈,都新鲜的不行。春桃是自幼进宫,都没机会出门。钱如意是以前穷,不好出门。所以,两人转了多半天,只顾着各种新鲜了,完全把自己要出去找果脯师傅的事情给忘记了。

    尤其是春桃,一路上不知道买了多少小玩意儿。直到她怀里抱不下的时候才发觉,自己都干了什么。两人就此铩羽而归。

    不过,对自由的渴望,没有接触过得不知道,一旦接触过那自由的空气,是个人都按捺不住。在春桃一再的怂恿下,第三天两人再次上街了。不过这次两人已经不满足在内城游逛了,而是去了外城。

    钱如意第一次自己雇车,到外城去。

    外城比内城可要繁华的多。

    其实,两人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信马由缰,走到哪里算那里。

    外城人多,两人怕走散了,紧紧地手拉着手。正逛着,忽听有人喊:“师父……”

    春桃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隔着好几个人开外,有个年轻人正跳着脚向这边挥手。春桃也没当回事,还转头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看见有人回应那年轻人。因此便拉着钱如意,接着看两边货摊上的东西。

    “师父。”那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将春桃吓了一跳。她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一转头,只见刚才看见的那个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钱如意面前。当着满大街人的面,望着钱如意纳头就拜:“徒儿金德篆,给师父磕头。”

    当街行大礼的可是不多,顿时众人便都纷纷的闪了开去。要知道无缘无故受人大礼是要折寿的。因此,大家能避开的都避开了。

    钱如意原本也并没有将那声‘师父’放心心上,春桃还循声望了两眼,她连头都没有回。直到有人忽然跪倒在自己面前,她反应过来,那声‘师父’原来是在喊自己。

    她低头看向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那是一个其貌不扬,混进人群里很难分辨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年轻人。钱如意自忖记忆力非常的好,可是足足看了那人半刻钟,也硬是被认出那是谁来。

    那年轻人仰头热切的望着钱如意:“师父,我是金德篆啊。我兄弟叫金德禄,您当年给取得名字。”

    “你是金德篆?”别说钱如意认不出来,就算听到那年轻人自报性命,她都有些不敢相信。当年她一时兴起,将金德篆弟兄赎出来,教他们说书的时候,那兄弟两个还都只十来岁。因为穷苦,小小年纪便十分的老成。用春桃的话来说,就是像个小老头儿。

    如今几年过去了,这娃不但身量长高了,似乎也年纪也长年轻了。虽然相貌依旧扑通,可是容光焕发,是个春风得意年轻人的样子。

    “你是金德篆?”钱如意犹豫的看着他:“你怎么到京城来了?”

    金德篆又接连给钱如意磕了两个头:“是京中有人请徒儿来说书。徒儿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徒儿……”他说着,眼圈忽然一红,声音便哽咽住了,接连说了两个徒儿:“咱们大家都以为您……没了……”

    一旁的春桃道:“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这大街上好多人看着呢。”

    金德篆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擦了擦眼角的湿意,从地上爬起身来,上前就去扶钱如意:“师父,您老请……”

    “放肆……”春桃一把就将金德禄的手给拍开了。

    金德禄顿时便十分的委屈起来,偌大个人,委屈的仿佛一个孩子:“我只是想扶着我师父她老人家。”

    春桃将眼睛一瞪:“那也不行。你往后退,往后退……”

    金德篆委屈的向后退了两步。

    春桃这才满意了:“你就这样跟着我们。不许你向前一步,听到了没有?”

    金德篆简直都快哭了。

    钱如意望向春桃:“算了。”又转向金德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寻个清净处,叙叙旧去。说话咱们也好些年没见了呢。”

    “哎。”金德篆顿时又高兴的像个孩子,抬腿就又要来扶钱如意,在看到春桃凶巴巴瞪着他的眼神时,这才将脚步放缓了。指了指街边一座二层的酒楼道:“师父,咱们就先去那里坐一坐吧。”

    钱如意抬头看的时候,只见那酒楼虽然只有两层,但是装潢的不错。不用说,酒菜的价钱也不能便宜了。她出身乡下穷苦人家,骨子里节俭,直白点儿说就是吝啬。因此当她看见那酒楼的装潢时,不免有些肉疼。

    但是,想到自家徒儿也不是常常进京的。自己现在又是有些余钱的,于是她虽然满心的肉痛,可还是决定要请金德篆去好好的吃一顿。想到此,将手一挥,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气概道:“走,师父请你吃好吃的去。”

    可是,等她进了酒楼就傻眼了。她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的下过馆子,让她点菜她都不知道吃什么。

    还是金德篆叫来小二点了几道清淡的菜来吃。

    钱如意原本也没指望那菜能多好吃,可是吃了一口之后,顿时就被那菜的味道给征服了。话说她活了小半辈子了,能让她觉得好吃的菜还真的不多。寻常的也就是勉强糊口罢了。

    金德篆看钱如意还算满意,也是十分的欣慰:“还是咱们金山县的风味更符合咱们金山县人的胃口。”

    钱如意闻言:“怎么,这家竟是咱们金山县人开的么?”

    金德篆惊讶道:“师父竟然不知道么?这是赵家的产业啊。这里的东家原来还给咱们家看过门儿,小名叫过狗儿的。”

    “狗儿?”钱如意自然记得那孩子:“他不是孙嫂子的孩子么?怎么又姓赵了?”

    金德篆顿时忍不住就笑喷了:“师父,您可真行。三句话就能抖个包袱出来。他又不跟着他娘姓。他姓赵,自然是因为他爹姓赵。”

    钱如意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竟是糊涂了。那孩子小时候就爱吃,没想到如今长大了,还将这特长给发挥的淋漓尽致。这饭菜的味道真的很好。”

    金德篆道:“师父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钱如意脸皮抖了抖,心说,感情不是你小子结账。

    两人正说这话,忽听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戏谑道:“我说怎么一大早的乌鸦就在我家门前叫唤,原来是你金老板要来。怎么着,金老板又换新的娘子了?等我回去,可是要和金大嫂好好讲一讲。”说话间,只见一个年轻的,穿着一件青色丝绸袍子的男子走了过来。

    金德篆已经沉下了脸色,起身去踢他:“闭上你的臭嘴,这位是我的师父。”

    那男子显然比较乖滑一些,将身一闪躲开:“可是红粉罗帐里新认得师父吧。”

    金德篆还没有发怒,一旁的春桃已然怒了,端起一盘子菜,二话没说就扔了那男子一头一身。

    “哎呀……”那人没有防备,躲闪不及:“我不过开个玩笑,怎么就真的动手了。”

    金德篆恨怒道:“该。谁让你有眼无珠,连旧主都不认得。你这玩笑话,要是让陆大人听见,他大约会剥了你的皮。”

    那男子这才收起戏谑之态,将眼睛望向钱如意。只一眼,他慌忙就跪倒在地上:“狗儿见过夫人,给夫人磕头。”说完,抬手就往自己嘴上打。

    “算了。”钱如意制止了他:“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夫人,你原本也不用拜我。”

    那男子匍匐于地都快急哭了:“是小的有眼无珠,实实并非有意冲撞。”

    金德篆踢了他一脚:“早说了这位是我师父,偏你不信在这里胡言乱语。这下打嘴了吧?疼不疼?”

    那男子早已羞愧满面:“金老板,你就高抬贵手,不要再挤兑我了吧。我都知道错了。”

    金德篆又踢了他一脚:“起来吧。我师父都让你起来了。难道你要她老人家亲自扶你么?”

    那男子这才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两手无措的站在那里,看着自己一身的菜汤油渍,有些不知所措。

    钱如意看他实在的尴尬,便道:“你还是快些去换衣服吧。”

    那男子闻言,仿佛得了皇天赦令,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就跑走了。

    钱如意不由失笑:“还是小时候毛毛躁躁的样子。”一转头,却见春桃的两只眼睛都直了。钱如意是过来人,如何能不知道那小女儿家的心思,于是低咳了一声,将春桃从失态中惊醒。

    而后,她状似无意向金德篆道:“没想到你都已经成家了。”

    金德篆闻言,顿时便感慨万千:“徒儿的婚姻大事,原本应该一早回禀师父的,只是……”他说着,目中又涌起泪意。他好一会儿才又接着道:“不知师父如今住在哪里?回头我好和我兄弟一起,带着家眷来向您老请安。”

327、吉祥

    话说,钱如意这个人长得显年轻,虽然比金德篆年长十来岁,可是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几岁。金德篆一口一个您老的叫着,钱如意自己没觉得怎么样,一旁的春桃却起了一身又一身的鸡皮疙瘩。嘀咕道:“我家主子哪里就老了?”

    钱如意闻言,笑道:“他还真的是我的徒儿。正儿八经拜过师,磕过头的。”

    春桃顿时跌目:“您才多大?怎么会有他这样大的徒弟?”

    这倒是把钱如意给问住了:“我一向糊里糊涂的,一时间还真的想不起自己今年多少岁了。”

    只听金德篆道:“师父今年三十有四了。”

    “啊?”春桃惊讶的看向钱如意:“那怎么可能?”

    金德篆道:“千真万确的。师父离开咱们关内,已经五年了,今年是第六个年头。别人许是不记得,我身为首徒是万万不敢记错的。”

    “都快六年了?”钱如意自己都感到十分的意外。

    金德篆点头:“确实是第六个年头了。我们兄弟都长大了啊。“说着,又想哭。

    春桃道:“你偌大个男人,怎么动不动就要要哭不哭的样子呢?”

    金德篆道:“当年我家里贫困,父母无奈将我兄弟卖给别人为奴。是我师父将我们赎出来,教授养家糊口的本领。我师父就好像我的再生父母一般。我一想到当年听闻师父噩耗,就……”

    他再次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湿意:“不说这些了。如今师父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这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师父啊,您是不知道,您不在的那段时间,陆大人……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发啊……”

    春桃指着他道:“你不是说不哭了么?怎么又要哭?”

    金德篆摆了摆手,以化解涌上心头的伤痛,转而道:“咱们讲一些好的事情吧。”

    钱如意点头:“咱们师徒好不容易相见,确实应该讲一些高兴的事。过去的那些事情就让他过去,不提也就罢了。”

    金德篆点头:“师父说的对。”继而道:“师父,葛大人您还记得不?”

    钱如意笑道:“那是我舅舅,我自然记得。他……如今还好么?”要知道,钱如意被掳的时候,葛世文就已经六十多岁了。如今几年过去,自然更加的老了。要不是金德篆提起,钱如意都要以为他去世了呢。

    金德篆说起这件事,两只眼睛里便都是愉快的光辉:“葛大人如今可是咱们金山县的祥瑞了。他都那么大的年纪了,身体比年轻人都好,在他的勤耕不辍之下,您猜怎么着?”

    一旁的春桃追问道:“怎么着?”

    金德篆就差哈哈大笑了:“那老爷子,不是有两个妾室么。那连个妾室也是绝对的能生,一年两个,一年两个。如今给葛大人添了八个儿子,四个闺女了。葛大人那个大公子,今年也有七岁了,更是聪慧的异常,小小年纪就能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如今都已经考上童生了,听说是因为年纪小,王夫人不舍得他太辛苦,因此才没有去考秀才。不然考中秀才那是妥妥的如同探囊取物。”

    钱如意顿时也是满心的欢喜:“没想到啊,我舅舅这是老树开花。不开则罢,一开便一鸣惊人。”转而又问起自己小七和自己的母亲。

    金德篆见问,脸上便露出晦暗之色:“我师奶那个人吧,怎么说呢。糊涂的厉害。她恨不得天天往长风书院跑。那怕是从自己孙子手里抢半块糖,都要拿到长风书院去。

    葛大人都不要她去。王夫人见她一次骂她一次。可她就是不改。旁人但凡说她一句半句,她便又是哭又是闹。令人头疼的紧。我七伯实在拿她老人家没办法了,我进京之前将她接到我家里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钱如意叹息:“我娘那个人,自来糊涂,这一辈子怕是不能改了。”转而又惭愧:“我的母亲却要累你照顾,是我不孝啊。”

    金德篆道:“这是应该的。您就好比徒儿的母亲,我师奶就好比我的亲祖母。我们兄弟和七伯轮流的照顾,也还能支应。不然,我七伯的日子,实在是难过了些。”

    “我大伯……”

    金德篆道:“已经作古了。”

    钱如意心里早已预料到了,因此听到这个结果,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难免又是一阵唏嘘。原本说好了,光说高兴的事,可是总还是说到悲伤、无奈的事情上去。

    因为,这世上的高兴事都是差不多的,而悲伤的事,各有各的悲伤。

    钱如意想要不问陆子峰的,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陆大人现在好不好?”

    金德篆蹙眉道:“怎么说呢?陆大人还算好的吧。只是让人心疼。他为了关内百姓,呕心沥血。如今越发的老相了。倘若师父和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不知就里的人,一定会以为是你们是父女两个。”

    钱如意无声的叹息:“他那个人啊,就是太过专注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刚才那年轻人换了干净的衣服,去而复返。望着钱如意便叩头行大礼:“给您请安了。”

    钱如意望着他:“我一直觉得我还没有怎么活呢,看到你们才觉得,我是真的老了。”

    那年轻人笑道:“您可不老,您只是辈分大了些而已。”

    钱如意问道:“你娘如今怎样了?”

    “好着呢,也烦着呢。见天的没有二话,总是催着我赶紧娶个媳妇,好给她抱个孙子玩儿。可是,我娘那个人您是知道的。最是没本事的。原先在咱们那里,偶尔还上街买个菜,和街坊四邻打个照面。自来京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再别说和人相熟了。

    您且说说,这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给我操持,我又哪里寻个媳妇来?”

    钱如意见他如是说着,顿时便笑了:“你这是想要我给你做个媒人么?”

    年轻人笑道:“您是我的主母,按道理是比我的母亲讲话还要顶用的。我正烦恼,可巧您就来了。这是天意要成全我呢,您说是不是?”

    钱如意也跟着笑:“你这嘴可是一点儿都不随孙嫂子。”

    年轻人不假思索道:“我随我师父。”

    钱如意一愣,忽然想起这小子曾经拜赵丰收为师。饶是如此,她还是反问了一句:“你师父?”

    “对啊。”那年轻人道:“而且,我也不叫狗儿了。那只是小名儿,要是在京城这大地方还叫那样的名字,会被人笑话的。我师父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赵吉祥。”

    一旁的春桃道:“这名字倒是好记。”一语说完,才发现钱如意和金德篆都忽然沉默了。

    春桃不明所以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赵吉祥看她忐忑,笑道:“你没说错话。是我这个名字有些来历在里头。你不懂。”

    春桃问道:“什么来历?”

    赵吉祥望了一眼钱如意,转而笑嘻嘻望向春桃:“你猜。”

    春桃哪里猜得到,两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胡乱拉扯着讲话,倒也有趣。原本僵住的气氛,渐渐的和缓了起来。

    春桃忽然想起自己和钱如意出来的初衷,于是问道:“赵吉祥,你是开酒楼的,认识不认识会做果脯的师傅?”

    赵吉祥反问:“你喜欢吃果脯么?”

    钱如意算是看出来了,赵吉祥再和春桃聊一会儿天,就把这个傻姑娘的细枝末节全都问出来了。可惜这傻姑娘还不自知。径直道:“是啊。”

    钱如意冷汗,一旁的金德篆扶额。

    赵吉祥道:“那你可问对人了。咱们‘听风楼’的点心那可是关内一绝。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一些去。你只管好好的跟着我们夫人就好了。”

    春桃道:“并不是这样。我和闲主子现在住在北定候府。他们府上种着好些果树,但是人少根本吃不完。要是烂掉了多可惜。我们就想着做成果脯好保存。”

    “原来这样。”赵吉祥想了想:“北定候府现在是个乌斯来的夫人当家,她胡人来着,不知道过日子也是有的。但是,那果脯制作起来工序繁琐,又登高爬低的,实在是累人的很。你们两个也做不来。不如这样……”

    他望向钱如意:“您回去问一问那乌斯来的夫人。她要是愿意,等那果子成熟的时候,我派人上门去受够。正好咱们家也要用。

    那候府里栽种的果木,必然是极好的。这样,她也不浪费,咱们也得些便宜。

    乌斯成产金银珠玉。要是那乌斯来的夫人并不将几个果子的蝇头小利看在眼里,咱们也可以做成了果脯的时候,返还她一些果脯。或者换别的点心,鱼鲜也是使得的,反正咱们家就是做这个的。”

    金德篆听着便有些不大乐意了:“你怎么说着,说着,将我师父说到你家去了呢?我师父和你有什么关系,谁又和你是一家?”

    赵吉祥也不恼,依旧笑嘻嘻道:“德篆兄,你看你这就是见外了不是。认真论起来,咱们两个还有德禄兄先后脚进的陆家。你磕了头认了师父的,我虽然没认,但难道我比你俩磕的头少么?”

    金德篆指着他道:“那是不一样的。你是陆家人,我们兄弟是钱家人。你不要胡乱攀亲。”

    “巧了。”赵吉祥笑道:“我也是钱家人。我和我娘是七奶奶领进府里的。”

    金德篆摆手:“我不管那些。你想要攀亲,找你师父去,反正不许打我师父的主意。”

    赵吉祥一笑:“找我师父就找我师父。”明显的话中有话。

    金德篆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钱如意却已经不想再听这些,起身道:“我和春桃出来也够久了。该回去了。”说着便去袖袋里掏钱。

    金德篆看着她的动作,问道:“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钱如意一本正经道:“付账啊。我是你师父,自然是我请你。”

    赵吉祥闻言,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您可真能说笑。咱们自己家的营生,您要付账给哪个啊?”

    钱如意道:“你年纪轻轻又带着个老娘,也是不容易的很。我怎么能沾你的便宜?”

    赵吉祥就差把眼泪笑出来了:“您这是多久没见我师父了?我一穷二白的穷小子一个,哪里有这样大的手笔,能在京城这样好的地段开起铺面来?还不都是我师父的本钱么?我师父可是告诉过我,说他只会挣钱,不会花钱更不会管钱。他的钱,从小到大,但凡有一文也都是给你保管着的。钱财上,难道您还能和我师父分割清楚么?

    反正你们自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了。您今儿吃个饭还要付账,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钱如意一脑门儿黑线:“你师父真的这样和你说的?”

    赵吉祥点头:“那有假?他半辈子就我一个徒儿,指望着我将来给他养老送终呢,他骗谁都不会骗我的。”

    别说春桃了,就连金德篆听到这个信息都被震懵了。俗话说的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可见金钱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又说,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就连很多的夫妻,在金钱面前也都是各怀私心。

    世上真的有人肯将自己的钱财毫无保留的交付给另一个人保存?而且还是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文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人保存。这估计就两种可能。第一,那个只管挣钱的是个傻子。

    第二,那个只管挣钱的,对另一个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情感。以至于能令他经年来都能做到毫无保留。

    “闲主子……”春桃终是压抑不住心头的好奇。

    “他是个傻子。”钱如意先一步打断了她的问话,而后将已经掏出来的荷包又塞回袖子里,转身走了。她和赵丰收,真的就像赵吉祥说的那样,是分割不清的。

    赵吉祥?

    钱如意在心里苦笑一声:“你这个傻子。”

    要不是她忽然听到狗儿的大名叫做赵吉祥,几乎都忘记小时候的玩笑话。那时候,赵丰收问她,她的身体怎样才能好起来。钱如意随口敷衍,吉祥如意是一对的。如今缺了半边儿,自然不能好。等什么时候吉祥如意凑齐了,她自然就好了。

    赵丰收那时候便说,等将来他有了孩子,就叫赵吉祥。这样钱如意就好了。

328、你来教他吧

    赵丰收那时候便说,等将来他有了孩子,就要赵吉祥。这样钱如意就好了。

    那个时候,虽然穷苦,可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此刻回想起来,竟是钱如意这半生最惬意的时光了。

    “你个傻子。”钱如意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要不是赵丰收食言,钱如意大约早已和他凑齐了吉祥如意,踏踏实实的过小日子了。只是,时光易逝,往事早已不可追。此时想一想也不过空留叹息而已。

    人生,当真是一步偏差了,结果便相去十万八千里。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能不能回归到她村姑的正轨之上。

    春桃看了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主子,咱们是这就回去呢?还是接着逛逛?”

    钱如意摇头:“不逛了,咱们还是回去吧。不然你让他们两个是陪着咱们呢,还是不陪着咱们?要是陪着咱们,耽误他们做事。

    要是不陪着咱们,他们心里须要过意不去。”

    春桃有些不甘心:“左不过走一走罢了,又能耽误多少功夫?”

    钱如意还是摇头。春桃没有办法,主仆二人坐上金德篆帮忙叫来的小轿回北定候府去。

    才到了府门口,就见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北定候的大门口吵闹,有的孩子甚至拿烂泥巴往候府的大门上摔,整的大门前一片狼藉。

    跟着来送钱如意的金德篆见了,便上前呵斥驱赶。那小顽童看见了大人,便一哄而散了。

    钱如意下轿,站在大街上,望着那些嬉闹着远去的顽童。孩子其实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了,那些孩子见她面色严厉的望着自己,纷纷的跑进各自的家门里去了。

    不用说了,这些都是十王街上,各人家里得孩子。

    胡人在大业的身份低微,何况玛莎又年轻。母弱子幼。十王街上住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那些大人们大约是不屑于和北定候府的这些胡人打交道的。那些孩子们可就不一定了。

    春桃走上台阶去敲门,但见门上到处都糊着烂泥巴,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哪里来的野孩子,好生的没有教养。”

    话音未落,被街上走过得一个妇人听见。那妇人顿时便怒不可遏,愤愤的向着北定候府的方向啐了一口:“也不骚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养着个杂种,还有脸说别人。”

    春桃大怒,转身望着那妇人:“你说谁呢?”

    那妇人翻着眼皮:“说谁谁知道。”

    春桃其实并不会和人争吵,闻言就更生气了。钱如意低喝了她一声:“住了。”

    春桃气呼呼道:“她骂人。”

    钱如意道:“就算要和人骂起来,也要找旗鼓相当的对手。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身份,她是什么样的身份。你但凡多搭理了她一句半句,都是贬低自己,抬举她人。你又何必费那唇舌?”

    春桃被钱如意给说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妇人却已经听明白了,顿时就叫骂开了:“你还看不起我?我就算是做人奴婢的,也比你们家那些杂碎们清白。”

    金德篆见那妇人说的不像话,顿时便也有些沉不住气:“这位大嫂,请您说话尊重一些。”

    那妇人似乎这才看见金德篆:“啧啧,这满大街的人可都清楚的很。那周家现在,老爷子下了大狱了。家里除了一个胡娘带着个三岁的奶娃子,其余连个三尺高的童子都没有。这是哪里来的野汉子在这里充楞拿乔?”

    这男女之事一旦沾惹上,便是最最说不清楚的,金德篆怒道:“这位是我师尊,请你嘴巴放干净一些。”

    “你说是就是了?”

    钱如意自幼在乡下长大的,干过最多的事就是和人吵架。她心里十分的清楚,遇见像眼前这个妇人这种人,再多的理也分辨起来也是白费口舌,这种人你就得给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才能压住她的气焰。

    要是她年轻的时候,说不得这个时候早就开腔将那妇人骂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可这时,她都诧异自己的涵养,竟然能一点儿不生气。

    金德篆还要和那妇人分解,钱如意唤了他一声:“你已经送我到了家门口,就回去吧。咱们吃开口饭的,全靠主顾捧场,最是忌讳和人口角。你又是男人,就算在言语上争出长短,又有什么益处呢?”

    金德篆躬身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那妇人却还不肯罢休,阴阳怪道:“呦,装的还挺像。”

    春桃又要和她吵。钱如意止住春桃,望向那妇人:“你既然知道这家里只有子幼母弱,定然也知道圣上功过分明,感念北定候为国征战,戎马半生,并未消减北定候的封绶。也应当知道,皇后娘娘仁慈,母仪天下,命宫妃前来北定候府照拂。”

    那妇人一愣,脸色顿时变了。大约是已经猜出了钱如意的身份。

    钱如意看着她道:“我便是那个受皇后娘娘所托,前来北定候府照拂那母子二人的宫妃。今日之事,我原本以为只是几个顽童胡闹,看来并非如此。仔细想来,竟是我办差不利。你且回去,告诉你家主母,我不日便会登门拜访。”

    那妇人垂首缩肩,再不敢言。

    钱如意道:“你走吧。”

    那妇人转身匆匆的便走。

    春桃道:“主子,您还没有问她是哪家的奴婢呢?”

    钱如意笑道:“不用问了。左不过是这条街上的人。等我明日挨家挨户的去问候就是了。”

    正匆忙离开的妇人,闻言脚下一软,平坦坦大路,生生跌了个嘴啃泥。春桃见了顿时幸灾乐祸,哈哈大笑:“叫你狗眼看人低。该。”

    那妇人连头都不敢抬,从地上爬起来撒腿便跑。

    “你呀……”钱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时,门房的妇人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头出来看见门外的钱如意和春桃,脸上顿时露出喜悦的神情:“您回来了?”

    钱如意走进大门:“刚刚是怎么回事?”

    门房的妇人摇了摇头,叹息道:“还不是欺负咱们家里人少呗。”

    钱如意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话音未落,忽然看见那周小公子独自站在府门内的大太阳底下。也不知他站了多久了,小脸晒得通红,额头上都是汗水。小小的身躯摇摇欲坠。

    钱如意看向门房的妇人:“这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是夫人,她要公子站在这里,将今日的耻辱永远铭记在心。奴婢也是心疼,才那么大点儿的孩子。

    可是,奴婢也没有办法。”

    钱如意心里说不出的疼痛:“这不是胡闹么?”

    说完奔到那孩子面前,伸手将他抱起。

    那孩子已然脱力,虚弱的依靠在钱如意怀里:“我能行。”

    钱如意的眼泪都要下来:“好孩子,我不会告诉你母亲的。”

    那孩子这才放心下来,小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小声道:“闲娘娘,我能睡一会儿吗?”

    钱如意眸中已然涌上了泪意,她强忍着摇了摇头:“现在可不行,你得先喝些水才能睡。要不然怕你会生病起来。”

    “唉……”那小小的孩子竟然叹息了一声:“生病多好啊。”

    钱如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是怎样严苛的生活,才逼迫得这样小一个孩子觉得生病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她抱着那孩子,回到自己的住处,让春桃给他兑了碗淡盐水喝了。那孩子喝完之后,强撑着眼皮问道:“我能睡了么?”

    钱如意点头。他才将脸依偎在钱如意的怀里,沉沉的睡去了。

    春桃见了:“主子,将周小公子放到床上睡吧。”

    钱如意摆手:“他睡得这样香甜,我又怎么忍心打扰他呢。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啊。”

    春桃愤然道:“这个七夫人也真是。心可真够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后娘呢。”

    钱如意摆手:“不要这样说。一个母亲这样做,定然也是逼不得已。这话要是让七夫人听见,不知道会多伤心。”

    “我确实不是唯心的亲娘。”一个带着异样腔调的声音突兀的传来。钱如意这才发现,玛莎不知何时来到门外。

    面对突然出现的玛莎,钱如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将怀中的娃子抱得更近了一些,似乎怕玛莎将他抢走一般。但随即又后知后觉。这个孩子是周家的孩子啊。

    春桃连忙向玛莎行礼。

    玛莎已经走进来,似乎根本没看见一般。春桃也不恼,便要去到茶。

    玛莎看见了:“你不用倒了。她这里的茶我是不会喝的。我怕有毒。”语气中的怨恨展露无疑。而后,她看向被钱如意抱在怀里熟睡的孩子。

    钱如意的心竟然下意识的随着她的目光提了起来:“玛莎,你听我说。这孩子太小了,那样大的太阳,会中暑的。”

    玛莎面无表情道:“他的父亲是个英雄,他便也要是个英雄。要是连太阳晒一晒都不能承受,周家要这样的子孙有什么用?”

    钱如意顿时便发急起来:“他的父亲是个英雄,可那也是成年之后的事情。这孩子实在太小了,需要慢慢的教啊。”

    “我不会教。”玛莎看向钱如意,直言不讳道:“我之前想要给他找个师傅。可是这个京城里,没有人肯收他为徒。”

    钱如意见玛莎并没有要惩罚这孩子的意思,提起的一颗心渐渐落地:“他今年几岁了?”

    玛莎道:“四岁。”

    钱如意心头突的一下,似乎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打了一下:“四岁么?”要是她后来生的那个孩子还活着,也是四岁。她忍不住就想探究怀中这孩子的来历,这几乎是每一个母亲的天性:“这孩子的母亲是……”

    玛莎依旧面无表情道:“死了。长水县候府里的人都死了。我因为是乌斯人,才侥幸活了下来。后来被陆大人所救。府里所有的人,就只剩下了我和这个孩子。是陆大人收留了我们,又替我们上疏朝廷。我们才被接回京城来。”

    钱如意心头又是一突:“少奶奶也死了么?”

    玛莎摇头:“我没有看见,大约是死了的吧。我们主仆被蒙着眼睛,关在一辆马车里。不知道要被掳到哪里去。是陆大人告诉我,别的人都死了。就连这孩子,也是陆大人交给我的。”

    钱如意道:“那你也不知道这孩子的生母是谁么?”

    玛莎道:“你知道的,我是乌斯人,没人会告诉我府里的任何事情。”

    “陆大人也没有和你说么?”

    玛莎摇头:“其实,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也就够了。您说对不对?”她说着,上前来,从钱如意怀中将那孩子抱了过去:“有他在,就有北定候府在,就有人记得侯爷过往的功绩。这就足够了。”

    钱如意点头:“也对。”

    玛莎抱着那孩子,静静的看了他许久:“你看,他长得和侯爷多像。”

    说实话,这个钱如意倒是没有发现。

    玛莎抬起头来,忽然又将那孩子送回钱如意怀里:“你来教他吧。”

    因为孩子被抱走,而忽然空虚了怀抱,因为孩子的回归又再次充实起来,以至于钱如意都没有听清楚玛莎说了什么。

    玛莎重复道:“你来教他吧,做他的师傅。你们大业人不是讲究恩怨分明么?那么,你做他的师傅也是没问题的吧?”

    钱如意忽然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感觉,以至于她整个人都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给砸懵圈了。因此上,表现出来的情景就是她目瞪口呆的看着玛莎反应不过来。

    玛莎以为她不愿意:“是你害了他的父亲啊,就算是替你自己赎罪,你也不应该拒绝的。”

    不得不说,这个胡人女子真的相当的不会说话。

    钱如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好。”

    玛莎再次想要将熟睡的孩子抱走。钱如意本能的避开她的手:“正好我还有事情要和夫人商量,莫若就让这孩子再睡一会儿吧。”

    玛莎道:“什么事?”

    钱如意就将有人要收购家里的水果这件事说了。果然,来自金银窝里的玛莎,根本就看不上那些零碎的小钱儿。不过,她倒是对大业的果脯和点心感兴趣。于是,愉快的答应那个用成品果脯和点心来兑换的方案。

329、没事就奇怪了

    钱如意不忍心打扰这孩子睡觉,又和玛莎东拉西扯了一些其他的话题。钱如意是十分健谈的。她又是见过些世面的。玛莎自来京城,举目无亲,根本没什么交际圈。人嘛,都是会寂寞的。

    因此,她也十分的乐意和钱如意聊天。

    两人一直讲到那孩子睡醒了。钱如意见那孩子出了一身的汗,想要给那孩子沐浴了再让他走,玛莎这才急匆匆的告辞了。

    春桃将她们一行人送走,转回来笑道:“那个七夫人果然是个胡人,和咱们想的就是不一样。难道周小公子在咱们这儿洗漱一下,咱们会将他煮煮吃掉么?”

    钱如意喜忧参半:“那孩子跟着她,也不知造了多少罪。”

    春桃道:“我看那七夫人,自己就还是个孩子呢。您不见,一听到赵公子答应了拿果脯和点心来换府上的果子,她的两只眼睛都要放光了。”

    钱如意闻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春桃,你今年多大了?”

    春桃毫无心机道:“二十一。”

    “那可是不小了。在乡下,像你这样的女孩子早就成亲了。”

    春桃脸上顿时露出幽怨之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宫女一旦进了宫,这辈子就只能在皇宫里待着了。奴婢还是侥幸沾了您的光,能出来走动,走动,见见世面。那宫里头原先万岁爷没有登基的时候,满头白发的宫女都不知道有多少。

    后来万岁爷登基之后,将她们都送走了。

    可是,她们都一把年纪了,很多人都和奴婢一样,很小的时候就进宫了。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本家在哪里,就连自己原来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又去哪里找自己的家人呢?

    因此,大部分都去了寺庙里,跟着那些太妃们一道儿修行去了。”

    她越说,语气越是寥落:“奴婢这辈子啊,三生有幸遇见您这样好的主子,就跟着伺候您了。”

    钱如意道:“要是你能嫁人,你觉得吉祥那孩子怎么样?”

    春桃顿时就羞红了脸庞,用帕子将脸面遮了,扭身道:“哎呀,奴婢不理您了。”

    钱如意心里依然明了:“那就是愿意了。”

    春桃含羞无奈道:“奴婢是宫里头的啊。”

    钱如意笑道:“我和你做主便罢了。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春桃顿时眉开眼笑,连羞涩都忘记了:“真的?”可转而又担忧起来:“那奴婢要是嫁出去了,您怎么办,谁来照顾啊?还有小福气和亮亮,奴婢会想他们的。”

    钱如意颇有几分感慨道:“小福气和亮亮都会长大的啊。等他们长大了,你要是在宫里反而想见他们一面不容易,出了宫就方便的多了。至于我么?我之前可是乡下丫头来着,什么事不会自己做呢?况且,皇后娘娘也不会让我身边没有人使唤的。我要是想你的时候,就求皇后娘娘让你进宫去看我。皇后娘娘人那么好,一定会答应的。”

    春桃道:“要真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钱如意笑道:“那你就是愿意了。”

    春桃含羞点头:“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钱如意摇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就是前车之鉴啊。要是当年……”

    是啊,要是当年她不左顾右盼,左右摇摆,她和赵丰收说不定早就修成正果了。如今想起来,她一个乡下丫头,也只有匹配乡下汉子才是最最合适的事情。可惜啊,往事不可追。怪就怪她当年心太高,一心想要成为将军的婆娘。结果成了现在这个下场。这也算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春桃却还在等着听她的典故。等了半天见她只是发愣,并不说话,便问道:“您当年怎样?”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当年瓜里挑瓜,挑花眼了。最后挑中最苦的一个瓜。”

    春桃顿时便抱不平起来,哇哇叫道:“主子,您也太过分了。万岁爷那样好的一个男人,天底下的女人都想嫁给他的吧。你竟然还说他是苦瓜。”

    “你好大胆。”钱如意拍了她一下:“竟敢说万岁爷是苦瓜?”

    春桃捂着脑袋:“不是您自己说的么?”

    “我和万岁爷什么事都没有。”

    春桃瘪嘴,根本就不信。

    钱如意简直要被她给气死了:“你走,你赶紧走。我明天就奏请皇后娘娘,把你嫁出去。不然我要被你气死了。”

    春桃却十分欢喜的向她叩首:“谢主子成全。”

    “你个臭丫头……”钱如意作势打她。春桃便笑嘻嘻的往外跑。才跑出房门,顿时便站住了脚步,屏息静气的躬身行礼:“奴婢拜见……”

    钱如意顺势望去。此时已经是掌灯十分,只见阴影之下站着一个人,看身形是胡大郎无疑。她奇怪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胡大郎从阴影里走到灯光下,又从灯光的光晕里,走进屋子里来。这个人天生的光彩夺目,如今做了帝王,原先的张狂收敛起来,变成独有的,令人不容忽视的气质。钱如意心想那大概就叫帝王之气。

    这时,他站在周府的屋子里,顿时就令那因为失修而显得苍凉的屋子蓬荜生辉。

    他在屋里看了一圈,自己找个椅子坐下:“我的老毛病似乎又要复发,心里难受的紧。因此出来走走。”

    春桃不明所以,皇帝可是在皇宫里头,什么样的出来走走,竟然走到臣子的宅院里头来了?而且,看这架势,分明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

    钱如意却十分清楚,以胡大郎的功夫,随意走走真的可以轻易的走到京城的任何一个角落。也许,他之前无聊的时候,已经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走腻歪了,要不然,后来怎么喜欢上城郊悬崖边的老树呢?

    钱如意可还清楚记得夜风穿过老树枝桠的声音。酸楚极了,要是把她自己搁那上头,早吓出心脏病了。

    胡大郎看见依旧站在那里的钱如意,伸手做个请的手势:“坐。咱们坐下来说话。”似乎这里是他的家,而钱如意只是个拘谨的客人一般。

    不过这也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钱如意走过去,却并不肯就此坐下,而是向他行礼。

    胡大郎只做不见。

    钱如意自己直起腰来道:“万岁爷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有一件喜事。”

    春桃知道要说她的事,便悄悄的避了出去。

    胡大郎垂着眼皮,依靠在椅子里,似乎十分疲惫的样子:“你说吧,什么样的喜事?”

    钱如意便将春桃的事情说了。

    胡大郎道:“原来是这件事。等我回去知会皇后一声。这事她操持起来比较拿手……”他说着,话音渐低。钱如意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他靠在椅子里睡着了。

    春桃从外头探头进来,看见屋内的情景不由愣了愣。只见钱如意垂首恭敬的站在一旁,胡大郎微仰着头靠在椅子里熟睡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很是安详宁静。

    胡大郎其实也没睡多久,一会儿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钱如意依旧垂手侍立在旁边,于是问道:“几时了?”

    钱如意道:“起更了。”

    “哦。”胡大郎起身,只是疏忽间便又抖擞精神,由睡眼朦胧恢复成之前光芒万丈的样子:“我那时就应该在这十王街的各府底下头挖上通道。”

    钱如意笑道:“您又何必这样勉强自己呢?”

    胡大郎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不懂。”而后转身,意气风发道:“走了。”几步之间,身影已经在极目之处。在门外侍立的春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皇上会飞。”

    钱如意点头:“对。”

    春桃惊讶的看向钱如意,回不过神来。

    钱如意笑着拍了她一把:“莫要再这样犯花痴了。从今天起,你已经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春桃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上答应了么?”

    钱如意点头:“不过这件事还得皇后来主持比较合适,皇上也只是帮忙传个话。”

    春桃道:“万岁爷真的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的万岁爷了。皇后也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的皇后了。”

    钱如意顿时失笑:“好像你见过很多皇上和皇后一样。”

    春桃道:“没有很多,两个。”

    钱如意一怔,顿时笑开。

    像春桃这种自幼进宫的,说见过两个皇帝和两个皇后,真的不是吹牛。胡大郎登基也才没几年啊。钱如意笑道:“我竟然忘记了,你还是两朝元老呢。”

    春桃顿时被夸的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只是傻笑。过了一会儿又问:“不知道您说的那个孙嫂子怎么样,好相处不?”一会儿又问:“那个赵公子,都喜欢什么?”

    钱如意被她整整烦了一夜,到了天亮才睡着。春桃却又忽然惊起:“哎呀不好。”

    钱如意捂着脑袋,有气无力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安静一会儿啊?”

    春桃讪笑道:“我刚才梦到三皇子要打死我了……”话音未落,神情顿时萧索起来。

    钱如意明白,她又想起小丘了。春桃原先作为低等宫女,在宫里相熟的人不多,小丘就是其中一个。如今她要嫁人了,满心喜欢想要找人分享,可惜小丘却已经死了。这不得不令人唏嘘。

    “别想了。再睡一会儿吧。”钱如意劝慰她。

    春桃却已经了无睡意。起身道:“奴婢该起了。”

    钱如意看她神情间依旧落寞,因此故意打趣她道:“你早些起来也好,以后做人家媳妇的,是要早起打理家事的。”

    春桃顿时好奇起来:“那都要做什么呢?”

    这可是把钱如意给问住了:“我还真的不知道。我当初嫁给陆师兄的时候,陆师兄的父母早已亡故了。因此,我一天翁姑都没有奉养过。”

    春桃更加惊奇了:“您进宫之前嫁过别人?”

    钱如意点头:“不然你以为皇后为什么称呼我为陆夫人呢?”

    春桃的脑子不够用了。

    钱如意拍了她一下:“去忙你的吧。咱们不聊这个了。”

    春桃便也不再纠结。转而又满心喜欢的去拿早饭。

    钱如意正想补觉,门房上的妇人在外头大声道:“闲娘娘,陆夫人来拜访了。七夫人说她是乌斯人,不懂咱们大业的礼数,请您过去帮忙接待呢。“

    钱如意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常云容,闻言真的不想去。可是,想起周唯心小小年纪,就跟着七夫人在这十王街上孤立无援的样子,心里就难受。于是回应了一声,爬起身来,简单的梳洗了一下,便独自往七夫人居住的地方走去。路过当年在府上遇见周正的迷踪阵,但见那里已经荒草丛生,荒芜一片,心底里更加的萧索几分。

    常云容正和玛莎在屋里用茶。看见钱如意独自进来。玛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常云容却不觉诧异起来:“姐姐怎么连个人都没带?”

    钱如意道:“有的。只是你也知道,我爱清净。”

    常云容道:“若是姐姐不嫌弃,我身边倒是还有几个得力的人,暂且调拨来给您和周夫人差遣。等日后府上充实了,你们再还给

    我也是一样。”说着转向玛莎:“您意下如何?”

    玛莎道:“我不会说话,说错了陆夫人不要见怪。我是胡人,只怕贵府的家丁表面上听从您的吩咐,暗地里并不真心尊敬于我。”

    常云容笑道:“这个您千万个放心的。若不是好的,我也不敢往您和我姐姐跟前献丑。”

    钱如意道:“我如今是客居于此,府上的事还是周夫人说了算。”

    常云容点头:“姐姐说的是。”

    玛莎道:“那我就用一句大业的话来回答陆夫人了。恭敬不如从命。”

    常云容顿时便笑起来:“周夫人当真是客气的紧。”

    女人们么,在一起聊的无外乎家务事和孩子。北定候府的家务事是不能随便聊的,那就只剩下聊孩子了。常云容其实和玛莎并不熟,非但不熟,两人在这之前从未见过面的。能聊许久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常云容的突然到访,也一定不是只是为了给钱如意和玛莎送俩使唤的人的。

    更奇怪的是,常云容前脚才走,后脚就又有隔壁天官侍郎家的大奶奶来拜访。这在之前是绝无仅有的事情。要知道,就在前一天,玛莎领着周唯心到处去找西席。非但西席没找到,还引来一群顽童对着她的家门砸烂泥巴。

    这才一天的时间,风向忽然就来个大反转。这要是没事就奇了怪了。

330、哪个卫大人

    不过,钱如意并没有心情去揣摩那些。那些高官权贵之家主动来向北定候府示好无疑是一件好事情。还省着她挨家挨户的上门去给北定候府讨面子了。钱如意不心疼周正,也不心疼玛莎,但是她心疼那个孩子。

    才四岁的娃娃啊,被人欺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心疼他。任凭是谁看见了,都会心疼的吧。

    如今北定候府好了,那孩子的处境自然也就好了。

    钱如意在忙什么呢?她在忙着为春桃预备嫁妆。

    她这半辈子,虽说也曾经明媒正娶跟过陆子峰,也被强掳着跟过周玉郎,更有使美人计跟过周正,如今又寄居在宫廷,顶着个才人的名号。在婚姻大事上,她也算几经沧海了。可是,她却从没有一次是风光将自己嫁出去的。唯一的一次嫁给陆子峰,还是仓促的仿佛逃难一般。新婚没过,他俩便落魄到要讨饭糊口的地步了。

    如今看着春桃,她便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她想要将自己没有得到的,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予春桃。只要春桃能风光大嫁,也算略略弥补了些她心中的遗憾。

    春桃幼年进宫,根本就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宫女的身份都很微末,多半是从民间征召进宫的。向春桃这种幼女,说是征召,其实就是买进宫里为奴。这种多半是女孩子自己不记得身世,那些将她们卖掉的家人,也不会记得她们。因此,这样的宫女很多一直到老都不知家在何方。

    如今有钱如意给她里外操持着,虽然钱如意比她大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可在春桃心目中已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一般。

    赵吉祥那小子,也是自酒楼那一眼,就对春桃分外留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无端的说起娶亲的事情。这件事既有皇后娘娘的恩典,又有钱如意两头周旋着,当真是办的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圆满有多圆满。

    等到了三朝回门的时候,因为钱如意在周家,春桃和赵吉祥先是去了皇宫,在午朝门外遥遥对着宫廷叩拜了,而后便径直去了周家。

    钱如意一早便知道他们要来,早早的命人置办了家宴等候。常云容知道这事也一早过来相配。

    常云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她自然知道钱如意并不喜欢她,因此虽然来了,但是也并不多话。

    春桃进了房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两个美人各居一处,默然不语的样子。话说这两个人要是同在一山,定然是兵对兵,将对将的劲敌强手。也幸亏了钱如意和陆子峰分道扬镳了……

    春桃想着,心里便替钱如意有几分的不忿。明明她才是陆子峰的原配夫人,如今却落得寄居他处的地步,这常云容反而后来居上,做了堂堂正正的陆夫人。

    因此,春桃看见她的脸色变有些不渝。

    幸亏赵吉祥那小子是个圆滑的,将春桃那些微的不忿给巧妙的圆和了过去。这回门酒才吃的有模有样,其乐融融。

    钱如意又将赵吉祥叫在一边,好生的嘱咐了一番,才让他们回去。实在是春桃这个丫头,耿直有余,城府不足,令人有些不大放心。也幸亏她嫁的是商贾之家,商贾之家有商贾之家的好处。日常不用受太多的拘束。

    将春桃这件事办完,转眼已经是秋凉。

    因为钱如意一直忙着替春桃操持婚事,玛莎也就没有将周唯心送来。钱如意以为,玛莎现在左右逢源,和周边的人家都有来往,看着也相处的甚是融洽。应该是用不着自己这个半吊子的开蒙师父了。要知道,钱如意写的那个字,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对不起那笔墨。

    谁知,春桃回门的第二天一大早。钱如意还在拥被而眠。外头的侍女便叩门回禀:“周小公子来了。”

    钱如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谁来了?”

    “周小公子来了。”

    顿时将钱如意给慌的,手忙脚乱的穿起衣服来,忙忙的坐在镜前梳妆。要是让周唯心那孩子看见自己睡眼惺忪的样子……钱如意捂脸,她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被一个小娃子给鄙视了,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她以最开的速度收拾好,这才端正了姿态,吩咐侍女:“请周小公子进来吧。”

    那侍女去了片刻。只见周唯心背着一个书包,两条小短腿儿迈着四平八稳的四方步走了进来。望着钱如意端端正正的抱拳、弓腰:“学生给老师见过老师。”

    一瞬间,钱如意的直觉的老脸滚烫。她十分心虚的承认,要是论礼数,她不如眼前这个四岁的娃子多矣:“快起来。”

    “是。”

    周唯心乖巧的站直了身体,就那样笔直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此情此景,令钱如意有一瞬间的晃神,仿佛看见少年时的陆子峰站在自己的面前。要知道,陆子峰少年的时候,便是个十分守礼的君子。

    但是,钱如意又十分的明白,这娃子一千一万个不可能和陆子峰有关系的。而且,陆子峰办事,一向十拿九稳。这娃子要不是周正的骨肉,他是绝对不会这样说的。

    但是,钱如意还是忍不住打探:“你这架势是跟谁学的?”

    周唯心有些没有听明白,或者说没有听懂。他抬眼皮,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眸,疑惑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解释道:“我是问,你刚刚这行礼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周唯心这次明白了:“我娘教的。”

    钱如意略略有些失望:“哦。”

    “老师,我做的不对么?”

    钱如意摇头:“不,你做得很好。”

    “那我们今天学什么?”

    钱如意想了想:“那就先学一首古诗吧。”

    “好。”

    这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疼,钱如意说什么便是什么。

    钱如意见他笔直的站着,很是替他疲惫,于是张开手臂道:“到我这里来。”

    那孩子满眼疑问的望着她。

    “过来。”钱如意向他招手,用眼神鼓励他。她本来就有个爱心软的毛病,如今看着这个背负着太多不属于他年龄的东西的孩子,一颗心早已软成了一塌糊涂。

    周唯心试探着向前挪动了一下脚步。而后偷眼看着钱如意,见她没有生气。他便又挪动了几下脚步。

    从他站立的地方到钱如意坐着的地方,其实不足三步远。可这孩子硬是蜗牛一样,用了好久才挪到钱如意面前。钱如意并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但她却丝毫没觉得这个孩子磨蹭。

    等周唯心终于挪到钱如意面前的时候。钱如意这才伸出手来,将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有那么一瞬,她仿佛看见了幼年的笨笨。

    也不知笨笨现在怎么样了。

    那孩子虽然坐在钱如意的膝头,但其实浑身都紧绷着。当他发觉钱如意走了神的时候,才渐渐的放大胆子打量她:“老师,咱们今天学什么古诗?”

    钱如意回过神来:“你知道什么是故事吗?”

    那孩子摇头。

    钱如意道:“古诗啊……”忽然发现,自己和一个四岁的孩子讲古诗是什么,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于是转而道:“古诗就像儿歌一样。”

    “儿歌是什么?”

    钱如意一头黑线:“儿歌就是小孩子唱的歌。”

    “那也是学问么?”

    钱如意要怎么对付这个《十万个为什么?》呢?

    她含糊点了点头:“对,儿歌里也有学问。”

    “哦。”那孩子放心下来:“我娘说,我要好好的跟着老师学习,她要考我的。”

    钱如意顿时又心疼起来:“要是考不过会怎么样呢?你娘会打你吗?”

    周唯心摇头。

    钱如意揪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紧接着。周唯心道:“我娘会让我面壁思过。”

    钱如意才刚放下的心,扑通一声掉进深渊里了。一个才四岁的娃,都还分不清盐咸醋酸,让他面壁思过,不是活活的难为人么?

    玛莎说她不会教,看来真的是不会教啊。

    不过,这也才给了钱如意教导这娃的机会不是吗?

    所以说,这世界上事,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若不然,玛莎如今忙着宴客、赴宴,是没有功夫来搭理钱如意的。钱如意独自居住在周家一隅偌大的院子里,还不得闷疯了,憋傻了么?幸亏有周唯心这个小娃子,每日里来陪伴她。与其说是她教导周唯心,倒不如说,是周唯心来给她解闷儿的。

    “闲主子,西南地大捷了。西南地大捷了。”春桃呼带喊的从外头一径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短腿儿小跟班儿。

    五年了,时光荏苒,如白马过隙。春桃如今都是两个娃子的娘了。

    钱如意听见她的声音,便放下了书卷迎了出去,示意她不要打扰屋内的周唯心写字。然而周唯心已经听见春桃的声音,将笔放在笔架上,站起身来:“春桃姐姐,你回来了?”

    春桃看见他,原本就兴高采烈的如今脸上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唯心越发的俊俏了。”但转而又微微蹙起了眉头:“只是这个子怎么总也不见长?一定要好好的补补才行。”

    本来看见她很高兴的周唯心,闻言便不悦起来。

    钱如意见状拍了春桃一把:“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唯心还小着呢,才九岁。男孩子要到十六七岁才开始长个子呢。”

    春桃道:“我不是关心他么。我在家里得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他的个头了。这才天天让人送骨头汤来给他。我婆婆说了,个子矮是骨头短的缘故,缺什么补什么,没有错的。”

    春桃哪壶不开提哪壶,周唯心的小脸已经沉成黑锅底了。可惜春桃根本没看见。反倒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俩小短腿儿,比春桃这个当娘的伶俐几分,见周唯心恼了,跑过来扯手的扯手,搂腿的搂腿:“唯心哥哥抱,唯心哥哥最好了。”

    面对着俩难缠的小包子,周唯心原先还僵着脸,片刻之后就僵不住失笑了。领着两个孩子出去玩儿了。

    钱如意这才又空档看向春桃:“你刚刚说什么?”

    春桃一拍脑袋,也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的跑来了:“西南地大捷了,郭将军要班师回朝了。”

    钱如意闻言,顿时大喜,一把捉住春桃的胳膊:“那大妹呢?有没有她的消息?”

    春桃道:“主子,您糊涂了。郭夫人当时是去找郭将军的。如今郭将军要回来了,自然郭夫人也要一起回来的啊。只是……”春桃转喜为忧:“卫大人这次并不一起回来。亮亮那孩子本来就心思重。如今小福气的爹娘回来了,他爹却并没有回来,只怕他心里会不好受。”

    钱如意顿时也忧愁起来:“是啊。我听皇后娘娘说,那孩子越发的不爱说话。如今他大了,和成年的皇子们一块儿住着,日常也进不得后宫。皇后娘娘也是有心无力。”

    春桃点头:“谁说不是呢。我倒是愿意把他和小福气都接到我家里去。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可是,吉祥说那是行不通的。亮亮和小福气都是朝廷巩固大臣托付于宫廷的孩子。是不会给我们寻常人家养着的。如今,您又是借住在北定候府上,也不好将他们带在身边。

    原来他们还好一些。最起有人作伴。如今郭将军要是回来了,小福气被接走,剩下亮亮一个人可怎么办?”

    钱如意也是愁肠百结。

    春桃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主子,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和皇后说一说,反正亮亮现在也大了,住不得内廷。不若就让他回家来住。卫家和北定候斜对门儿住着。这样,您要照看他也方便些。”

    钱如意犹豫道:“能行么?他才十二岁啊。虽说北定候府和卫家斜对门儿住着,可你也知道,那孩子一向和我不对脾气。我就恐怕,照看不上。”

    春桃想了想:“那就先问一问他的意思。要是他肯了,您再和皇后说。”

    钱如意犹豫道:“只是咱们怎么才能见着他呢?”

    春桃笑道:“咱们见不着,卫大人能见着啊。”

    “卫大人?”钱如意被春桃给说懵了:“哪个卫大人?”

331、不悔么

    “由检司的卫元章,卫大人啊。满京城里,谁不认识他呢。我让吉祥去求他,托他给亮亮带个话,问问亮亮的意思。”

    钱如意眼前一亮:“哎呀,我怎么竟然没有想起他来。卫三哥是个义气之人,定然会帮忙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去让吉祥找卫大人去。”春桃这几年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惯了,养成了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话音还未落地,转身便走。

    钱如意都生怕她摔了,嘱咐道:“你慢点儿,照看着点儿孩子。”

    春桃已经去的远了:“我不带他们两个,让他们两个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一边说着,一边果然将两个小豆丁扔在这里,自顾自的走了。

    钱如意对此,甚是无奈,也深感欣慰。春桃从不和她见外,俨然将她这里当成娘家一般。

    也许,凡事就怕念叨。钱如意这边才觉得春桃将这里当成娘家而欣慰。只见门房上的婆子引着一个小姑娘向这边走来。钱如意很是望了几眼,只看着那小姑娘有几分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那小姑娘是谁。

    那小姑娘却已经看见了她,喊了一声:“姊姊……”眼圈便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钱如意猛然想起,她原来是有个妹妹的:“珠儿。你怎么来了?”话说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子,自那次别去之后,好几年再没有见过一面。

    珠儿看见钱如意,就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看见了亲人,扑到她面前就哭了起来:“姊姊,你救救咱爹吧。咱爹的腿被人打断了,家里实在没有钱买药了。咱爹说他亏欠你太多,不让我们来找你。可是……”她哭着:“我们不能没有爹啊。”

    钱如意惊道:“咱爹的腿怎么被人打断了?”

    珠儿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磕磕绊绊道:“醉月楼吃了咱们家好久的菜,都不给钱。咱爹去要账,也不知道他们怎么算得,竟然还要倒找他们钱。咱爹就和他们争吵起来。他们人多,咱爹又是上了年纪的……呜呜……”

    钱如意这些年,年纪大了性子平和了不少,要是换成她年青的时候,说不得听见这话,就立刻写个状子,一边让珠儿去衙门里告状,一边就抄家伙找醉月楼的打架去了。她就是这样,苦不能吃,亏更不能吃。

    如今还算能压住性子的。见珠儿哭得凄惨,心里也是难受。正要找手巾来给珠儿擦眼泪,一时间又找不着。抬起袖子来就要忙她擦脸。却见斜刺里伸过来一支玉白的小手,将一方帕子递给了珠儿:“姐姐,你先别哭。我娘说,眼泪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珠儿原先进了偌大的北定候府,只顾着焦急和忐忑,后来看见钱如意,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来,只顾着哭。因此并没有留意周围都有什么人。此刻见一个个头矮矮,十分漂亮的男孩儿看着自己,还给自己递了帕子,顿时就羞愧起来。接过帕子,止住了哭声,低低道:“谢谢。”

    钱如意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其实也挺着急的,向珠儿道:“你且喝口水,吃点儿点心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拿钱来。”

    珠儿点头。但是穷人家的孩子,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看见钱如意住的这样好的屋子,根本就不敢乱动。只是拘谨的站着。

    周唯心见了,立刻向春桃那两小只使眼色。春桃虽然有些憨厚,可她生这俩娃,粘上毛比猴子都精。见状顿时了然,纷纷跑过来扯珠儿的手:“姐姐坐,姐姐最好了。”

    一旁的周唯心闻言,只翻白眼。感情这两小只哄人的时候,只会这两句。也难怪,这俩就算再精灵,可也只有三四岁啊。三四岁的娃,能看懂人的眼色就已经是人精了。

    钱如意拿了十两银子封了一封,又取了一串铜钱来,找了两件衣服包裹起来,连那一封十两的银子也裹进衣服里,用个包袱皮包了。提着给珠儿背在肩膀上。又将桌子上的点心尽数包了,给她揣着。嘱咐她回去的时候顺着大路走,赶快回家去请大夫买药,给钱五郎治伤。

    珠儿谢了她,背着包袱走了。钱如意到底不放心,又吩咐两个侍女跟着去送她。要知道,十两银子在普通百姓人家,那可是一笔巨款,就那样让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自己拿着走路回去,换成谁都不能放心。

    等珠儿走了,周唯心才道:“老师,难道您这样就放过那个什么醉月楼了么?”

    钱如意看向他:“你不懂。”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放过醉月楼,可是她现在的身份,要怎样才能不着痕迹的替父亲讨回公道呢?她和胡大郎虽然无夫妻之事,可她毕竟是宫中的才人来着。如今的她早已过了任性妄为的年纪。已经没有人能再像当年她的家人那样,无条件的保护她,替她出头了。

    而她身上背负的也早已不只是自己。

    “公子,七夫人请您回去呢。”一个乌斯侍女匆匆的走来,先是望着钱如意弯腰行礼,而后又向一旁的周唯心行礼。

    周唯心自幼便老成,只有在钱如意这里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孩童天真烂漫的一面。如今看见玛莎的贴身侍女,顿时便板起小脸儿来,恢复成一副老神在在的严肃模样,问道:“母亲这个时候何事唤我?”

    那侍女道:“西南地大捷,不日就班师回朝了。到时候各府的人都要去城门前迎接凯旋的王师,之后还有许多场宴席要参加。夫人准备给您多准备几身衣服,因此今日唤了裁缝来,为您裁衣。”

    “哦。”周唯心应了一声:“你去回禀母亲,我稍后就到。”

    但其实,钱如意看得明白,这孩子根本就不喜欢去应酬。毕竟他还不满十岁,那些大人之间的周旋逢迎,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趣了些。可是,谁让他是北定候府里唯一的男主人呢。

    玛莎虽然长袖善舞,但毕竟是个妇人。纵然于内宅之中游刃有余,可是那外头男人们之间的事情,还是鞭长莫及。周唯心虽然年幼,但是聪慧异常。每逢玛莎不好涉及的场合,他去了虽不见被人尊重,但是充作玛莎的耳目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每逢重大的节日和事情,玛莎必定会带上周唯心。

    像西南地大捷这样大的事情,玛莎一定不会错过,也一定会带上周唯心的。

    玛莎出身乌斯的贵族。这些年大业和关外诸国多有通贸,乌斯也是其中之一。而玛莎就是连接大业和乌斯最好的侍者。大业不肯

    慢待玛莎,乌斯自然也会更加的尊敬她。乌斯最不缺的就是钱。因此,虽然北定候周正至今还在天牢中服刑,可北定候府却是日渐的辉煌起来。

    因为玛莎有钱啊。

    老话说得好,家有千金,行止由心。便是这样。

    十王街上的权贵,最初和玛莎通好那是看朝廷的面子。但后来之所以和玛莎亲厚的,十个里头七八个都是冲她的豪爽去的。人家有钱,任性啊。

    周唯心看那侍女走远了,小脸儿上才露出无奈的神色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钱如意看着他,颇有几分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周唯心怏怏的转身,耷拉这眼皮,有气无力的向钱如意躬身告别。正要走的时候,看见一旁玩儿泥巴的,春桃的那两小只。周唯心的目光便胶着在了两个小孩子的身上,露出羡慕的神色来。向那两小只招了招手:“你俩过来。”

    那俩小人精屁颠屁颠的就跑了过来:“唯心哥哥。”

    周唯心道:“你们俩明天还来,我带好东西给你们。”

    “什么好东西?”

    “你们就别管了。记着明天还来啊。咱们不见不散。”

    “哦。”这两小只也是真听话。

    周唯心这才高兴起来,甩着两只小胳膊,一蹦一跳的走了。

    钱如意嘱咐侍女好好看着春桃那俩娃,自己走进屋里,收拾周唯心先前写的大字。只见上好的宣纸上头,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大字。

    钱如意顿时便摇了摇头。

    周唯心万般皆好,可就是这一笔臭字,深得钱如意的亲传。这个钱如意真的一点儿办法没有。她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了,可自己那手,仿佛自来就和这文字有仇一般,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好。

    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一个臭字篓子。

    她曾经建议玛莎,给周唯心请一个正经的西席来。因为周唯心如今大了,她其实也教不了娃什么。

    可是,也不知道玛莎有没有听进去,这件事一再的耽搁。竟是到如今都没有动静。

    春桃之气着急忙慌的跑走了。可是到了天黑都没回来。钱如意明白,她肯定又把俩娃给忘记了。要说春桃,憨人有憨福。她原来好歹在宫里待过的,还是有些机灵的。可是自从嫁给赵吉祥,一些儿心思不用费,越发的憨直了。

    将娃忘记在钱如意这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钱如意和俩娃都习惯了。到了第二天,春桃不来接,赵吉祥也会打发人来接的。

    春桃的婆婆孙嫂子,其实并不是十分好相处的人。可是,因为有赵吉祥从中周旋,这婆媳俩相处的和母女一般。令钱如意十分欣慰的同时,也好生的羡慕。

    “可惜……”她自语。她也不笨,自己看着,长得也不丑,怎么就没有春桃的福气呢?

    话音未落,却听胡大郎的声音传来:“可惜什么?”

    胡大郎这个人,钱如意高度怀疑他是属地鼠的。当年他随口一句,怎么没有在北定候府里也挖条地道。彼时钱如意也没放在心上,

    谁知过了没多久。钱如意就见他从内室走了出来。才知道他神不知鬼不觉的,真的从皇宫到北定候府之间挖了一条地道。而且出口就在她的居住的房屋后头的假山洞里。

    这人已经神经入骨,没救了。

    胡大郎今日看上去神采飞扬,不用说心情很好。见钱如意看向他,他将手中的酒壶扬了扬:“忽然向找个人喝一杯。”

    钱如意道:“我不会喝酒。”

    胡大郎无所谓道:“我会喝就足够了。”一边说着,一边便戏法儿似的,从袖筒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来。一个里头是花生米,一个里头是切成片儿的酱牛肉。

    他就随手将那两个纸包放在周唯心写字的桌子上,也不用筷子,就手捏了一块牛肉扔进口中,美美的就着酒壶喝了一口酒:“六年了,我心里这口气可算吐出来了。”话音未落,忽然看见钱如意收拾了一半的宣纸。随手拿过来,抖开一看,顿时就十分嫌弃的团了团,扔在地上:“这写的什么玩意儿,跟狗啃的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钱如意:“你就是个猪脑子,这些年一笔臭字儿,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钱如意无奈道:“我写的还不如这个呢。这是周小公子写的。”

    胡大郎一怔:“原来是他。难怪了。”他沉吟了片刻道:“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钱如意问道:“关于什么的?”

    “周唯心。”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绷直了脊背:“什么?”她对周唯心,自来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好像那孩子是她亲生的一般。

    却听胡大郎道:“周唯心其实是个女孩儿。”

    “呃……”钱如意的脑袋有些拐不过来弯儿了:“啊?”

    胡大郎看着她惊诧的模样,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搞笑的事情:“亏得你教了他四五年,竟然都不知道。”

    钱如意这会儿脑袋还是懵的:“啊……”

    胡大郎低头吃了两口菜,又一口气将壶中残酒喝完,将酒壶往桌子上一扔。他的皮囊原本就得天独厚,这会儿显出朦胧的醉态来越发的仿佛花间的妖精,轻易就能勾去人的魂魄一般。

    只见他斜倚在桌边,以手打着拍子:“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钱如意一愣,这歌词怎么这么耳熟。

    胡大郎却已经不唱了,也斜着朦胧的醉眼看着钱如意:“你这一生,不和我站在一起,看看这河山的壮丽风景,不悔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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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