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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32、我听说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这歌词她曾经唱过。但那只是一时触景生情起来,随口胡诌的。唱过便唱过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至于那高处的风景?钱如意还真的从未想过。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像她的爷爷、奶奶那样平淡的一生。如果非要说她有什么祈求,那便是期盼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胡大郎见她不语,原本支撑着他自己脑袋的胳膊向旁边一滑,由原来斜倚着的姿势变成了半趴在桌子上。闷闷道:“我醉了。”

    钱如意点头:“您确实醉了。”

    许久,胡大郎道:“周玉郎跑了。陆子峰要回来了。”

    钱如意的心,跟着他的话接连跳了几跳,以至于片刻无处安放:“周玉郎不是死了么?”

    胡大郎摇头:“没有。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周正毕竟是他的父亲,下不了手也是人之常情。我倒是有些嫉妒周玉郎了。他虽然和周正自幼分离,父子之间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可周正对他依旧念着父子之情。

    我的父亲,却要杀了我。”他说着,低低的笑开,却比哭还难听。

    他用最轻松的语气,说着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真的,他真的要杀我。在我告诉他,我不是勇毅,我是胡大郎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至极。而后不由分说就拔剑向我刺来。仿佛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不世仇敌。”他说道这里,顿了顿:

    “也对,我确实是他的不世仇敌。我夺了他的剑,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的呼吸沉重起来,仿佛一把锯子在锯动腐朽的木头。

    钱如意明白,此刻胡大郎的内心必然是极痛的。

    胡大郎却忽然问道:“如意,你说要是给周玉郎机会,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杀了周正?”

    钱如意在他的眼睛深处,看见了近乎扭曲的疯狂。她暗自吃了一惊,胡大郎是个疯子,从前是,现在依旧是。这个世界上,大约没有比父子相残更残酷的事情了。

    他经历了,却还想要别人也同样的经历一次。

    他到底是恨他的父亲,还是恨周正和周玉郎?又或者他都恨。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样多的恨呢?

    钱如意望着他,顿时便有些怜悯:“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大家都应该开心不是吗?”

    胡大郎道:“难道你放下了么?你不恨周家那对父子了?”

    钱如意黯然的摇头:“没有。但是我恨的只是周玉郎一个。周正只不过是被他的儿子拖累了。”

    胡大郎一笑,颇多的嘲讽之意:“你倒是恩怨分明。”

    钱如意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因为每次提起,她的内心都无比的煎熬。此时也一样。可胡大郎就有这种本事,就算是普天同庆的时候,他也能成功的将人从快乐中带进痛苦的深渊。他这个人……

    钱如意想了半天,总结出一句话:“你这个人只会恨,不会爱。这样不好。”

    胡大郎沉默下去,许久又笑起来:“你打击不到我。你不知道我自幼都经历了什么,所以,不管怎样,你都打击不到我。”他抬起头,却不肯直起身子,就那样用下巴抵着桌面,翻着眼皮望着钱如意:“陆子峰要回来了啊,你和他对门住着,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过些日子,你便回宫里去住吧。”

    钱如意看他难得的孩子气的样子,笑道:“你又担心什么呢?我和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今更不是路人了。”

    胡大郎道:“也是。你们两个都是任性妄为的货。你知道陆子峰这次为什么回来吗?”

    钱如意摇头。

    “他三番四次自请裁撤金山县经略司。我准了。一时半刻之间,又没有别的职务安排他,只好让他先回京城来。”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

    胡大郎道:“你就一点儿不感到意外么?金山经略司,可是穷尽你钱氏一族之力兴建完成的。经略司里许多的职务都是你钱氏族人在任。要是经略司被裁撤,你那些族人可就都丢了差事,砸了饭碗。你就不怕他们骂你?”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的就像胡大郎说的那样,金山县经略司里的好多职务,都是钱家人在做。因为陆子峰当初到了金山县,除了家眷就带了一个胡大郎,后来有幸遇见阿青和小白。可是,胡大郎走的时候,又把那兄妹二人带走了。

    留下陆子峰光杆司令一个。他就算有头脑,见解独特,手下无兵无将也是白搭。钱如意只好央告大伯,将家中子侄,尽可能多的充斥到陆子峰麾下效力。

    如今陆子峰自请裁撤经略司,钱如意的那些兄弟,侄子们定然要丢饭碗。要是有朝一日,钱如意回家去,说不得真的挨骂。

    胡大郎见钱如意郁闷起来,他便幸灾乐祸。这人好像也只有幸灾乐祸的时候能让自己开心一会儿了。

    他心情很好的站起身:“我先走了。你收拾,收拾,回头我让皇后打发来人来接你。”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我还是留在这里吧。郭通不是要回来了么?那小福气他自然要从宫中接走的。要是只剩下亮亮,怎么行呢?”

    胡大郎转身:“你想说什么?”

    钱如意便将春桃之前说的话,向他说了。

    胡大郎沉吟了片刻:“这件事你倒是思虑的周全,怎不见你替我思虑一下?如今皇后又逼着我生孩子。你要是回去了,还能替我抵挡几分。”

    钱如意哭笑不得:“我不过是个样子货,就算回去又能顶什么用?”

    胡大郎道:“你心知肚明。”

    钱如意想了想道:“反正你也不在乎生前身后的名声,莫若就做个独断专行的皇帝,独宠清贵妃便罢了。”

    胡大郎阴测测一笑:“你这是嫌阿青母子的命长么?”

    钱如意两手一摊:“那皇宫里头,皇后娘娘最大。只要她不点头,谁敢动阿青一根汗毛?她只是要内廷多几个孩子。你们敞开了生也就是了。”

    胡大郎将眼睛一迷:“我要将你这话,原原本本的告诉阿青。”说完又是阴测测一笑,转身走了。

    钱如意怎么忽然间觉得阴风阵阵,脊背发寒呢?

    她转头四顾,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脊背发寒了。

    隔天,天蒙蒙亮,她才起床……

    不要怀疑,自从玛莎把周唯心送来由她教导之后,钱如意已经改掉了睡懒觉的坏毛病。现在天一亮就醒,早早的收拾整齐等着那孩子过来。

    不得不说,为了在那孩子面前维护自己的形象,钱如意真的下了很大的功夫。除了不睡懒觉,她现在也不不大呼小叫了,走路也不歪三扭四,东倒西歪了。总之,她成功的在周唯心这个孩子面前,塑造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端庄有度的形象。

    不过,这个形象即将被打碎。

    钱如意起床来,还没有顾得上梳洗。就听外头一片嘈杂之声。侍女惊慌的跑进来:“不好了,贵妃娘娘杀进来了。”

    钱如意心里一怔,还没有弄明白‘杀进来’是什么意思,就见阿青提着宝剑气势汹汹的从外头冲了进来。她是会功夫的。周府的房门是木头的,根本就禁不住她一脚踢。

    她冲进房间,就看见钱如意披头散发呆滞的站在床前,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挥剑就将钱如意旁边的桌子给砍成了两半。

    钱如意后知后觉,阿青那把剑是真的锋利啊。要是刚刚那一剑斩在她身上,说不得她就身首分离了。她本能的就拉起笑脸,陪着笑,谄媚道:“阿青,这么一大早的你怎么就来了呢?”

    阿青气呼呼的拿宝剑的剑尖指着她:“钱如意,你个卑鄙小人。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吗?我把你当你姐妹,你竟然在暗地里害我。”

    钱如意看见那明晃晃的剑尖,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刀剑无眼,咱们有话好好说。”

    “好不了。”阿青将长剑一晃。

    惊的旁边的侍女一阵乱喊。钱如意也是往后又瑟缩了一下。那样子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阿青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剑确实有些危险,于是将那宝剑往地上一丢,扑上来双手就掐住了钱如意的脖子,用力摇晃着她:“钱如意,你个混蛋,混蛋,混蛋……你当我是猪啊,你自己怎么不生?生那一胎都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她说着,忽然鼻子一酸,声音一哑,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钱如意被她掐的直翻白眼儿,用力拍着她的手,示意她松开。

    旁边的侍女见状,连忙上来帮忙,好不容易才将阿青的双手拉开。

    钱如意一跤坐倒在地上,连连咳嗽加喘气,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才喘过起来,抬眼一看,只见周唯心只穿着中衣,赤着脚,气喘吁吁得站在门口。不用说,这孩子定然是听到有人要杀钱如意,这才连鞋子都顾不上穿,着急忙慌的跑来了。

    可惜,钱如意一直费心巴力打造的形象,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阿青却在钱如意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跟着她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捂着脸就嚎啕大哭起来:“钱如意,你个小人。”

    钱如意想要她闭嘴,至少在周唯心面前给自己留点儿面子。可是阿青越哭越大声,简直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就差撒泼打滚儿了。

    钱如意无奈,只能搂住她的脖子,用双手去捂她的嘴:“体面,体面。”

    “体面个屁。我儿子都要捞不着了,还要个屁的体面。那可是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生下来的亲骨肉。你们两个混蛋,狼狈为奸。他才那么小,你们就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们的心怎么那么狠啊……啊……哇……”

    钱如意被她哭的一头雾水。却又无力阻止她。只能颓败的坐在一旁,无奈的望向明显被吓坏了的周唯心。

    周唯心一向进退有度,此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却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了。只能无助的望着钱如意:“老师……”

    钱如意向她摆摆手:“今日你先回去吧。”

    “哦。”周唯心聪明伶俐,看出钱如意其实没什么危险,便将脚收回,依旧赤着脚,一径的走了。

    钱如意望着她小小的,单薄的背影,脑海里回荡的却是胡大郎之前的话……周唯心是个女孩儿。

    钱如意心中多少有些能理解,玛莎为什么要这么做。可同时,她也更加的心疼这个孩子了。她现在还小,不明白女扮男装对她将来的影响。要是她长大了。怎么办?

    难道一辈子都装成男人的样子么?

    那她还怎么嫁人?

    要是她恢复女儿家的身份,别人又怎么看她?

    原本嚎啕大哭的阿青,忽然发现钱如意并没有专心的听自己哭,下一刻便止住了哭声,望着她:“你干嘛?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钱如意回过神来,看着阿青满脸泪痕的样子,心里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伸手帮她擦了一把眼泪:“你到底怎么了?”

    阿青这时,大约也哭累了。胸中的郁气也发泄的差不多了。语气反而平静了下来:“你还问,还不是因为你。你脑袋里一天天都想些什么馊主意?你让皇上找我生孩子,他可是听话的很。”

    钱如意更加的哭笑不得:“那是你们夫妻二人的事情,这也赖不着我的吧?”

    “怎么不赖你,本来他都答应,以后不要我再生了。你一句话,他便又改变了初衷。当年也是因为你,我才陷入那宫廷之中,如今你还要将我当成母猪一样么?”

    钱如意简直要被冤枉死了:“我可真的比窦娥还冤。”

    “你冤个屁。”阿青咬牙切齿的骂了她一声:“你知道当年他为什么和我打赌么?”

    钱如意摇头:“这个我哪里知道去?大约是他早就看上你了,寻个机会占你便宜。”

    “呸。”阿青恨声道:“他哪里是看上我了。他是一早看上你了,他在回护你。才心**计,将我诓骗到宫中。只是,他纵然算得精明,也算不过老天爷。如今怎么样?你还不是和陆大人分道扬镳么?他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拿我们母子撒气?”

    钱如意愕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青却又哭泣起来:“你大约还不知道。他将我儿子封了南海郡王。”

    钱如意点头:“这个我听说了。”

333、肃静

    阿青哭道:“那你也一定知道,被封了郡王的皇子,等到成年之后,就要远走封地。我儿子还那么小,他就打算将他远远的送走了。如今你又是怎么狠毒的心思,蛊惑他让我接着生的?我就一人一身,只一个孩子的时候,大不了到时候他去南海,我也去南海。

    可要是再生一个,我要将自己劈成两半么?”

    钱如意再次愕然,简直对胡大郎佩服的五体投地。

    有的人天生就有一种本事,本来好好的日子,好好的事情,他就能整的身边的人都不痛快。胡大郎就是这样的人。

    胡大郎这个人有洁癖。在夫妻之事上,他既然有了阿青,就定然不会再有其他女人。人常说,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别管阿青是不是和胡大郎一心,反正胡大郎肯定会对她白首不相离的。

    这对于一个妻子来说,无疑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了。可胡大郎就能给她整的别别扭扭,让两个人都不舒服。

    再说生孩子这件事。

    夫妻两个在一起,难免是要生孩子的嘛。这是水到渠成的事。

    胡大郎就能给整的好像生离死别,痛不欲生。他这本事,钱如意自愧不如。

    阿青拿胡大郎没办法啊。她武功没有胡大郎高,脑袋瓜子不如胡大郎聪明,被他吃的死死的。心里憋气,只能来找钱如意发泄。

    当然了,这也是胡大郎一手造成的。是他故意给钱如意留个小尾巴,让阿青捉住。隔三差五的就找她来打砸哭闹一会。

    这便是胡大郎,他自己不痛快,就让周围的人都不痛快。他自己高兴了,更要让周围的人都不痛快。

    钱如意到了后来都习惯了。只要阿青来打砸哭闹,便知道她又怀孕了。

    比如眼前这一次。阿青哭够了,骂累了,才告诉钱如意她又怀孕了。而且胡大郎告诉她,这一胎要还是个儿子,封为东海郡王。

    要是个闺女就什么都不封,放在宫里随便养养。

    这是人说的话吗?

    胡大郎真的以为皇帝就是真龙天子,剩下的孩子都是龙子啊?这是打算要生出个东西南北四大龙王出来么?

    也难怪阿青要吵闹起来。哪有孩子还没出生,就告诉孩子她娘说,等将来你儿子长大了,我要给他送到万儿八千里之外。到时候母子想要见一面,简直难如登天了。

    阿青那脾气秉性,不闹腾才怪。

    可话说回来。钱如意着实的冤枉。她昨天才和胡大郎说了那番话。阿青今天就怀上了,傻子才相信是钱如意的话起了作用。钱如意的话要真那么灵验,不成送子娘娘了?

    总之一句话,胡大郎这两口子,其心可诛。就是看不得她安宁。

    不过,阿青如此这般的闹腾了一番之后,胡大郎倒是再没提让钱如意回宫的事情。胡大郎不提,皇后自然也乐得自在。要知道,

    钱如意的位分不高,但她的身份在宫中,着实的令人头痛。远不得,进不得。亲不得,后不得。她离宫居住在周府,皇后不知道多自在呢。

    但是,紧跟着京城就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四九城的事情。

    卫家的小公子,就是寄养在宫中那个。因为年长不便在宫中居住,才刚回到本家。就一把火将京中小有名气的青楼……醉月楼给烧了。

    谁都不知道前因后果,有很多目击者都看到了。那小公子骑了一匹枣红马,提着两桶清油。径直走到那醉月楼门前。因为是白天,醉月楼的门虽然开着,但是只有一个看门的龟公,依着门槛打瞌睡。

    那卫小公子也不言语,就在马上将提着的两桶清油掼进醉月楼的门里,晃燃了火折子就抛在了清油上。泼洒开来的清油遇见明火,顿时便升腾起冲天的火焰,引燃了醉月楼悬挂的竹帘、幔帐,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京城的水龙队赶到的时候,那火已经窜到醉月楼的楼顶了。但见满大街衣衫不整的男女,以及呼天抢地的鸨母。幸亏那天没风,火势虽猛但也只烧了醉月楼,旁边的人家都没有收到牵连。

    这个时候,那卫小公子在哪里呢?

    他放完火,便骑着马直奔由检司,投案自首去了。

    由检司的主事正是他的三堂叔卫元章。卫元章在京中素来有铁面无私之称。这下可好,他的侄子给他出了一个大难题。纵火可是重罪。

    钱如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吓得腿肚子都转筋了。

    想当年,小九就是纵火烧了经略司的马棚,被卫善的亲信当场诛杀的。死后还不得免罪,尸体陈列在衙门前曝尸示众。惊的钱家老少,满堂惶然。钱五郎和葛六女弃家逃命。

    虽说卫勇亮的身份是贵族,远远高于只是平民百姓的小九。可是,卫元章在京中可是素来以铁面无私著称的。他要是大义灭亲,那卫勇亮还有命在么?

    钱如意当即就慌了手脚,一边吩咐人进宫去报信,一边就仓惶出了北定候府,往由检司赶。

    到了那里的时候,只见由检司的大门前,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因为由检司四日常负责京城内外治安的。得罪的人既有王孙贵胄,又有平民百姓。日常也不乏有人想要打点通融,可卫元章一概不受,更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如今他的侄子纵火,投案在他面前。自然是不缺等着看他笑话的人。

    纵火罪一般有两种判罚,一种是罪行恶劣,致人死命的。比如小九纵火烧衙,就属罪行恶劣。这种都是斩立决,绝无通融。因为影响太过恶劣了。

    另一种就是情节相对轻一些的。比如卫勇亮纵火焚烧醉月楼。

    一则,醉月楼是烟花场所,多为百姓所不耻。而且,似那等烟花之地,虽然朝廷一再的令审,不许买良为贱等等,但是个人就明白。要是真的不买良为贱,哪里来的那样多的贱籍女子充盈那烟花风月之地?

    二则,卫勇亮纵火是白天,即没有伤及人性命,扑救及时又没有累及周边的房屋。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他的身份贵重,醉月楼的老鸨非但不敢讹诈于他,反而还要在报自家损失的时候掂量一下。宁可自己吃亏些,将价值十两的物件儿报成五两,甚至二两,也绝不敢多报。

    卫善这些年身为大吏,自是有些积蓄的。此时又逢西南地大捷,他正在炙手可热的时候。

    他的儿子烧毁醉月楼这点儿损失,赔偿起来根本不在话下。

    似这等罪责便轻很多。

    但那也得杖三十,流放千里。

    卫元章长年累月行走于市井之间,似这等毫无难度的案子,断起来根本就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其中有一宗为难的。卫勇亮虽说大了,可毕竟才十二岁。而且,卫善为了家国,将幼子寄养于宫廷多年。如今要是问罪他的独子,未免令人心寒。

    可要是不问罪,这案件清楚明白,卫勇亮自己供认不讳。

    因此,当卫元章看见躺下跪着的自己的侄子的时候,差点儿没被气的厥过去。

    钱如意赶过去的时候,卫元章正指着卫勇亮的鼻子骂呢。

    卫勇亮那孩子,四五岁了还不会说话,自来脾气怪异。卫元章被气的七窍生烟,骂的唾沫乱飞。他挺直着脊背跪在躺下,连眼皮都不抖一下。更别提回卫元章的问话了。

    气的卫元章,抽出一根签子就要打他。

    吓得钱如意也顾不得什么公堂不公堂了。连滚带爬就冲了进去:“且慢。卫大人手下留情……”

    卫元章抬头一看,但见一个子娇小的妇人,从外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由分说一下子就扑在了卫元章身上,仿佛护崽儿得老母鸡一般,用身体紧紧地将那孩子护住。

    卫元章的脑壳当即都像被雷击了一般,剧烈的疼痛起来。

    这一个祖宗还没有判断清楚,又来一个祖宗。

    钱如意自己可能没有察觉。其实她的身份在各人的心目中都是十分棘手那种。对于皇后娘娘是这样,对于卫元章也是这样。她是陆子峰的前妻,当今万岁宫中的闲才人。

    要是普通的宫妃也就罢了,偏偏麻烦就麻烦走这个闲上头。

    别的妃子都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讨皇上的欢心。钱如意是真的闲啊。以至于皇后把她放在北定候府里,让她去帮犯官带孩子去了。要是她就此消沉了也算,偏偏还有个清贵妃,隔三差五的找她打闹一回,让她在人前出出名,生怕人忘了,北定候府里还住着一位娘娘。

    你说说,她这样乱七八糟的身份,哪个达官贵人遇见了不头疼的?

    就比如眼下这个情景。

    卫元章手里捏着令签要打卫勇亮,钱如意用身体护着那孩子,就是不让打。这令签落地,衙役们要是敢去拉钱如意,那就是杀头的罪。钱如意顶着皇封呢,她是闲才人。

    可要是不将钱如意拉开,就没法行刑。卫元章的令签就成了笑话。

    钱如意也知道自己这样十分的冒失,会令卫元章十分的为难。可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至今还记得,小九就是因为纵火被打杀的。她不能让卫勇亮也步小九的后尘。

    她望向怀中的孩子:“亮亮,你快说,你为什么要烧醉月楼?”

    卫勇亮将耷拉的眼皮抬起来,轻蔑的瞥了钱如意一眼,又将眼皮垂下了。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丝样儿,令钱如意于惊吓紧张之下,顿时又生出无边的怒意来。抬起手来,不由分说便朝着他的后背上一顿捶:“你这孩子,是哑巴了吗?

    你为什么烧醉月楼?你快说啊,说给你三叔听。他听了才会有正确的判断。”

    却见卫勇亮面无表情道:“这里没有我三叔,只有卫大人。”

    钱如意差点没一口老血梗在喉头,将自己给呛死。不由分手又打了卫勇亮一巴掌,低吼道:“说,快说。”

    卫勇亮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不为什么?我就是听见醉月楼三个字来气,烧了干净。”

    这算什么回答?典型的肆意妄为,无法无天。不这样说还好,这样说了,不罪加三等都对不起上首坐着的卫元章头顶上挂得那块匾。

    钱如意都快被卫勇亮给气死了:“你疯了还是傻了。这是公堂,公堂上也是能胡说八道的吗?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你说啊,你快说啊。”

    卫勇亮这次,索性不理会钱如意了,转而望向卫元章:“卫大人,您尽管从公判断,小人未有不服的。”

    话音未落,钱如意感觉自己简直要疯了,大叫一声:“不行。卫大人,你不能打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你不看他父亲是你亲叔叔的份上,看在他还只是个孩子的份上,也不能打他。”

    此时,许多百姓看着呢。卫元章也是骑虎难下,将惊堂木一拍:“放肆。”

    钱如意以为他要执意行刑,再次一把将卫勇亮紧紧地拥进怀中,望着卫元章:“卫大人要打,便打我吧。”

    卫元章头疼欲裂,指着她:“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快快退下?妨碍公务,咆哮公堂,可是要下大狱的。”

    钱如意死死抱着卫勇亮:“我愿意替这孩子受罚,愿意替他流放。”

    卫元章心说,我的姑奶奶,你捣什么乱。我倒是敢判,可你倒是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啊。

    正在闹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忽听外头有人叫道:“求卫大人网开一面。”

    围观的众人,正等着看卫元章的好看呢,闻言纷纷的烦恼起来:“是谁捣乱?”

    却见一个妇人从外头挤进来。跪倒在公堂上连磕几个响头:“回禀大人,小妇人是醉月楼的鸨母。卫小公子失手引起的火灾,如今已然作价赔偿了我们。民妇愿意和卫小公子私下里和解。”

    卫元章闻言,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再铁面无私,也不愿意自己的侄子犯事啊。

    那围观等着看热闹的却不干了,纷纷指责道:“定然是卫公子仗势欺人,令那鸨母不敢追究。”

    又有人给那鸨母打气:“卫大人最是铁面无私的,你又怕个什么?”

    鸨母心里也苦啊,转头愤然的挥手:“去,去,去,你们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看热闹的只是不满。

    卫元章看着不像话,将惊堂木一拍:“肃静。”

334、无语惊诧

    那些人多半是吃过卫元章的亏得,闻言慌忙的闭上了嘴巴。

    这下就更好判了。苦主自己都说是卫勇亮失手引发的火灾,而且人家自己都不追究了。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卫元章要是再揪着不放,可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十分的矫情了。

    他正要顺势判卫勇亮个无罪,却听卫勇亮一字一顿,语气铿锵有力的说道:“回禀大人,小民并非失手烧毁醉月楼,而是故意为之。”

    卫元章那脸,咔嚓就掉在地上摔成八瓣了。要不是他这会儿穿着官衣,一定从凳子上跳起来,上去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两脚。

    钱如意闻言,也恨的,哐哐又给卫勇亮两手锤:“你这孩子,疯了,傻了,鬼上身了?没错,就是鬼上身了。净说胡话。”

    卫勇亮却执拗道:“我就是故意烧了醉月楼的。”

    一时间,公堂上下,气氛诡异的安静。围观的百姓看着卫元章,卫元章瞪着卫勇亮,钱如意以身体相护。那鸨母有些扛不住了,连连磕头道:“卫大人呐,不管那楼子是怎么烧掉的吧。反正有人赔钱给我了。我统统都不追究了。就当那楼子是我卖给了卫公子,他烧自己家的东西玩儿,天王老子也管不到是不是?”

    这话倒是有道理。

    可卫元章还是生气啊。

    他卫家这是出了个什么样的败家玩意儿?

    那鸨母见卫元章依旧怒目瞪着卫勇亮,越发的叩头如捣蒜,仿佛那楼子被烧是她的错一般:“卫大人,您就绕过卫公子吧。就算他是您的堂弟,您也不能因此就分外的重责于他啊。这是不对的。”

    卫元章一听,这要再让那鸨母磕头下去,卫勇亮无罪,他这个做官的反而有罪了。因此摆手道:“你且住了。我来问你,可是有人逼迫你这样讲的?”

    那鸨母连连摇头:“并不是,是民妇自己个儿想明白的。那楼子反正烧都烧了,又没伤着人命。我又拿着了赔偿。这件事也就完结了。又何必非要苦苦相逼一个孩子呢。”

    卫元章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说完便赶一众人等下堂。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也便一哄而散。

    钱如意惊魂未定的拉着卫勇亮,似乎只要她一松手,这孩子就变成鸟儿飞走了一般。又看见那鸨母跟着走出来。钱如意上去就要向那鸨母行大礼:“谢谢大娘饶命之恩。”

    吓得那鸨母连蹦带跳跑出老远:“贵人呐,您这是要折煞小妇人了呦。”

    却见一旁的卫勇亮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烧了你的楼子吗?”

    那鸨母被他的笑容吓得魂儿都要飞了:“您指教。”

    卫勇亮阴测测吐出一句话来:“你欺我外公,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钱如意一愣:“你外公?”

    那鸨母则已经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公子爷啊,您这可是冤枉死我了啊。我哪里认识您外公是哪位啊?”

    卫勇亮脸上依旧挂着阴冷的笑:“你不认识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你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

    鸨母差点儿被吓得当场尿裤子,连连央告:“爷,您是我亲爷爷行不行,求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条贱命吧。您但凡给小的一丁点儿的提示,小的爬着去向老太爷道歉,务必求得老太爷的原谅。”

    “不用了。”

    卫勇亮根本就没打算给那鸨母被原谅的机会。这孩子的冷酷狠戾,钱如意也是此刻才清楚的感受到,并且真的为之心惊。

    她低呼了一声:“亮亮。”

    卫勇亮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仿佛她是空气一般。

    这时,忽听一声爆喝传来:“卫勇亮,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兔崽子……”

    话音未落,钱如意但见眼前人影一晃,紧接着一阵疾风掠过,耳边响起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打在肉皮上的声音。

    而后她才看清,是卫元章打了卫勇亮一耳光。

    卫元章大约是退堂后就从后衙转到前头来堵卫勇亮了。说实话,连钱如意都觉得卫勇亮这孩子该揍,这时要是不揍,再大一些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篓子来呢。

    但是,卫元章人高马大的,还会功夫。那一巴掌是不是打得有些太重了?

    卫勇亮的半边脸都被他给打的红肿了起来。一会儿功夫,就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隙了。一缕鲜血顺着那孩子的嘴角渗出来。

    那孩子却依旧目光冷冷,转头向地上啐了一口。

    钱如意看去的时候,心里又是一惊:“呀……”

    只见那一口鲜血当中,落着一颗白白的牙齿。

    卫元章刚才气急之下,一巴掌将卫勇亮的牙齿都给打落了。

    可卫勇亮的样子,像一只不服管教的小狼崽子,那瞪眼的表情,令卫元章越发的怒气冲天,劈手就又给了他一巴掌:“你还不服气是不是?”说着又要打。

    “那个……”钱如意伸手,拼尽全力才将将把卫元章的手拉住,犹豫了片刻道:“别打脸。万一破了相,日后不好说媳妇。”

    原本气鼓鼓的卫元章,在听到钱如意这句话的时候,顿时便泄了气:“妇人之见呐。”但他却是也并没有再打卫勇亮,而是望着他道:“跟我回家去。”

    “不,我有自己的家。”

    卫元章顿时又怒了:“你父亲不在家,我是你的堂兄,便要管你。”

    卫勇亮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我小时候怎么不见你来管我?这会儿我长大了,却又来充我的堂兄?哼……”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说完迈步便走。

    走了两步见钱如意依旧愣着不动,冷声道:“你可以长久独在外头待着的吗?”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同时,她也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卫元章:“我似乎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烧醉月楼了?”

    卫元章道:“为什么?”

    那边卫勇亮显然已经不耐烦了,几步赶回来,不由分说拖住钱如意的手便走。

    别看卫勇亮才十二岁,可是已经有一把子力气了。钱如意又长得矮小,属于娇小玲珑那种,竟然真的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拖得踉跄而行。

    卫元章远远的站着,望着钱如意:“你倒是告诉我为了什么啊?”

    钱如意迈步还迈不急呢,根本无暇细说。就那样一路被卫勇亮拉扯着前行。

    离开由检司衙门没多远,就见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边。卫勇亮扯着钱如意就到了马车前,冷声道:“你走吧,今天就当我没看见你,你也没看见我。免得麻烦。”

    钱如意反手捉住他的胳膊:“你得跟着我。”

    卫勇亮十分不耐烦的将钱如意的手甩开:“你很烦你知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说完将钱如意丢在那马车前,转头便走。

    忽听马车里出来周唯心的声音:“你就这样走了么?”

    钱如意才知道,这马车是北定候府的马车。这也难怪,满京城里有钱又敢肆意张扬的花销的,除了北定候府,再没有第二个。

    胡大郎一向推行勤俭节约的政策。头两年那些豪奢惯了的贵胄们耆老们还反抗,还不屑。被胡大郎一番铁血手段收拾的,一个个夹紧了尾巴再不敢吭气儿了。

    无他,胡大郎不按常理出牌。

    就像那位在宫门跌死的老臣,群臣闹腾了几天之后,被胡大郎丢出来的一大摞那老臣的罪证,狠狠的打了个头破血流。胡大郎趁机要各人自检。那些老臣遗贵们,哪个还敢多言?

    就连三皇子去垦田,将他们的草场尽数圈了去,他们都敢怒不敢言。后宫里就更别提了。三皇子的生母闹腾了半天,皇后给她按个疯子的由头,自此永禁宫院,连门都不给她出。余下的妃子们也便都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有半分妄想。

    胡大郎和皇后,两人虽然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联起手来,当真是珠联璧合,天下无敌。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来。朝廷内外想要混得好,谁还敢铺张的花钱。有钱都得藏着掖着,夹着尾巴。更有甚者,堂堂朝廷大员,以穿补丁衣为荣。

    可是玛莎不一样啊。

    她的丈夫周正现在还关在天牢里呢。人人知道乌斯有钱,她又不需要替子孙打算。她不大手大脚的花钱,那才是不正常的。

    只见个子矮小的周唯心从车中下来,先向着钱如意抱拳行礼:“老师,学生来接您了。请上车。”

    钱如意惊诧的看向她:“接我?”

    周唯心点头。

    钱如意顿时诧异的合不拢嘴巴了。周唯心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啊。而且,因为她个子矮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这样一个小小的人儿,说话做事竟然如同大人一般,令钱如意心里忽然的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老师,请上车吧。”周唯心人不大,却自幼老成,进退有度,举止言谈无不得体。

    钱如意强自压抑着心头的不是滋味,上了那辆十分豪华的马车。转头之时,却意外的看见,那个脾气乖戾的孩子……卫勇亮,竟然站住了脚步。

    只见周唯心向着卫勇亮远远的抱拳一礼:“卫公子,就走么?”

    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卫勇亮竟然转身走了回来,站在周唯心面前,也执手向周唯心回礼。

    话说钱如意还是头一次见卫勇亮好好和人回礼的样子。那孩子一直脾气古怪,动辄便暴怒起来,何曾这样和善过呢?

    而后,只见卫勇亮从袖筒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周唯心:“这是欠条。”

    钱如意听着奇怪,什么欠条?

    周唯心已经将那纸看了一眼,收了起来。又向卫勇亮拱了拱手:“如此,就此别过。”而后,她便走上马车来,独留下两颊红肿的卫勇亮站在那里,茕茕孑孑,无端的凄凉。

    钱如意心里难受:“你也上车来,咱们一起走吧。”

    卫勇亮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周唯心也不多言,吩咐车夫:“回家。”

    事关卫勇亮,钱如意本来不想问,可终是没有忍住,看向周唯心道:“你们刚刚说的,什么欠条?”

    周唯心无所谓的一笑,将那张纸递给了钱如意。

    钱如意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十分漂亮的字体写着:借据。今卫勇亮乞借周唯心纹银八千两……约定某年某月之前还清。下头又有落款,日期以及手印儿。

    钱如意那颗脆弱的心脏,顿时就跌宕起伏,差点儿没被吓碎了。

    八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钱如意穷其一生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银子。这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只有九岁,竟然儿戏一般,将那样大一笔银子……

    钱如意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震惊了:“你娘知道吗?”

    周唯心从钱如意手中将那借据拿回去,很是随意的捏着:“我是周家的主人。”那意思很浅白了,她花钱根本就不用和玛莎说。

    钱如意简直要被吓死了:“你这样花钱怎么行呢?”

    周唯心看她紧张,似乎心情便十分的好:“老师啊,不是学生不敬。您什么都好,就是……”她将两支手指竖起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够宽广。这世界上,两样东西最重要。一是权,二是钱。没有这两样东西办不到的事情。头一样,我这辈子是没想了。

    不过我有钱啊。但凡钱能办到的事情,都不叫事情。”

    钱如意急道:“谁教你的?”

    “我娘。”

    钱如意目瞪口呆,无话可说。说到底,她和周唯心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周唯心虽然生不逢时,自幼父亲便被下了大狱,至今不得脱身,但是不可否认,比起这世间的普罗大众来说,她生来便是站在众人肩膀上的那个孩子。

    她的富有并非普通人能够理解的。那普通人包括钱如意。

    在豪门面前,钱如意太过卑微了。不光是金钱上的卑微,包括她的眼界也是无法和周唯心比拟的。

    因为,像钱如意这样的普通百姓,就算见过世上最顶级的繁华,内心也永远是朴素的。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样的人内心是物质的。金钱对于富豪来说可能是一种手段,一个工具,而对于像钱如意这样的人来说,金钱可以是很多。比如健康,比如食物……

    这些,周唯心是不懂的,就像钱如意穷其一生也未必能懂周唯心的世界一样。

    因此,钱如意此刻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335、走不动就挪

    因此,钱如意此刻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忽然,周唯心又将那张借据递给了钱如意:“您教了我许久,以后肯定还要接着教导我。这么多年以来,我并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孝敬您的,这个就当是学生的一点儿心意吧。”

    钱如意碰触那借据的手,仿佛被火烧了一般,本能的向后缩。实在是这笔钱的数目太大了。

    周唯心笑道:“您要是不肯接受,那我就替您把它撕了吧。毕竟,卫大人的俸禄也是有限的。这笔银子,在我这里不算什么,可是到了卫家,估计就不是那个样子了。您和我有师生之谊,我又怎么忍心令卫公子和卫大人为难呢。”

    她说着,果然将那借据三两下撕成碎片,而后向旁边的乌斯侍女使个眼色。那侍女就在车中点燃一盏油灯。周唯心将撕碎的借据碎片,放在油灯上一一火化了。

    看着纸片在火苗的舔舐下化成黑灰,钱如意瞪大着眼睛,脑袋里一片空白。那可是八千两银子啊。就被周唯心这个才九岁的孩子,玩笑一般的撕碎了,焚烧了。

    这要是她的孩子,她非揍得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不可。

    话说回来,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来糟蹋。

    想到这儿,钱如意忽然就有深深的担忧起来。

    卫勇亮为什么要借那么多钱?

    周唯心将那借据烧化了,转头看见钱如意深锁的眉头,于是向她怀里靠了靠了,扬起小脸儿来问道:“老师,你在替学生担忧么?”

    话说,她此时这般,看着还想个正常的孩子。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将她拥在怀中:“我在想,亮亮借那么多钱干什么?”

    周唯心满是喜悦的脸上,顿时便沉了下来:“我就知道,老师一旦见了卫公子,就将学生忘记了。如今看来,果然如此。早知道我就是不将那借据烧掉了。只要心情不好,我便去找卫公子讨账去。”

    钱如意道:“那是为什么?”

    周唯心道:“谁让他和我抢老师的。”

    钱如意失笑,心里却忍不住有几分苦涩:“他是不屑于和你争抢老师的。”

    “为什么?”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那孩子自来就不喜欢我。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他和小丘好,和春桃好,就是不和我好。”

    “我才不信呢。”周唯心道:“他要真的不想和我抢,就不会去烧醉月楼了。”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是因为我才去烧的醉月楼?”

    “那还有假?”周唯心道:“他来找我借钱,我自然要问一问他要做什么。是他自己说的,醉月楼的老鸨子欺负他外公,他要替他外公报仇,把那些人赶出京城。我那会儿也不知道他的外公是谁,要是知道,这件事哪里用得着他出手?我便做了。所以,这借据我也不能就当真了。”

    “他外公是谁?”不是钱如意故意装糊涂,实在是她猜到卫勇亮火烧醉月楼可能是因为她,但是并不知道卫勇亮为什么以为钱五郎是他外公。

    周唯心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钱如意:“你真的以为,我们是小孩子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吗?”

    钱如意隐约觉得,这其中定然有误会:“你们知道什么啊?”

    周唯心道:“那天去我们府上求助的,不就是老师的妹子,卫公子的小姨么?”

    钱如意瞪眼道:“你胡说什么?那是我的妹子,又和亮亮有什么关系?”

    周唯心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我知道,老师必定有难言之隐。学生也不是非要个结果不可的。学生只是没想到,卫公子做事那边的神速。可惜啊……”她小大人一般的摇头:“枉费我还在苦心筹谋,却被卫公子一把火就给解决了。”

    钱如意忽而又想起什么:“那醉月楼是个什么样的楼子,怎么就值八千两银子了?”

    周唯心道:“我又没说,这八千两都是用来弥补醉月楼损失的啊。”

    “那其余的银子呢?”

    周唯心道:“我只管借出去,卫公子要拿来做什么,我可是管不着的。老师要是想知道,不若改日有机会,自去问他。不过,我觉得卫公子大约是不会告诉老师的。

    孩子大了嘛,其实老师也不用过度的担心。”

    钱如意多能说的一个人,反而被周唯心一个九岁的娃子说的哑口无言。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北定候府外。周唯心先跳下车,而后才躬身侍立在车边,等着钱如意下车。北定候府财大气粗,这马车豪

    华宽大,有可以放下收起的阶梯供人上下,很是方便。

    这种马车,就连皇后娘娘都未必坐过,钱如意也是沾了周唯心的光,才有此机会。

    等二人进了府门,才知道宫里来人等候很久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来,自己之前慌乱之中,派人往宫里报信去了的。

    她以为必定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了,谁知到了住处才知道,竟然是胡大郎亲自来了。往日他来都是走暗道,今日里确实从正门进来的。因为是穿了常服的,所以也没带什么依仗,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卫和侍人。

    听钱如意说了公堂上的事情。钱如意还在忐忑,怕胡大郎愠怒起来,谁知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胡大郎是个难得高兴的人,因为他性子别扭,再高兴的事都能被他搅和的不高兴起来。

    这时,却不难看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连连夸赞道:“好小子,好小子。竟然有几分朕当年的样子。”要知道,胡大郎这时是皇帝,以他自身来比拟卫勇亮,无疑是十分高的夸奖了。

    钱如意一头冷汗:“怪不得那孩子行事如此的乖戾。”

    胡大郎摆手道:“你不懂啊。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才。你且等着看,十几二十年后,那孩子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他说完,心情十分好的招呼钱如意:“闲才人啊,陪朕走走。”

    钱如意这才知道,原来胡大郎并非专为卫勇亮这件事来的。胡大郎根本就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他原本是想要出宫溜达、溜达的,可巧遇见了钱如意打发去宫里报信的人,顺道拐到北定候府里吃了杯茶,等消息。

    如今卫公子火烧醉月楼这件事,尘埃落定。他顺道邀请钱如意一道儿上街溜达、溜达。

    京城这些年,越发的繁华了。南来北往的客商如云般汇集于此。又从这里分散向四面八方。百姓们的日子也明显的好过了许多。

    之前,钱如意初次来京的时候,街上最多的就是身穿补丁衣服的普通百姓。如今再想看见一个穿补丁衣服的人,已经十分困难了。

    就连街边的花子,衣服都比往日的普通百信要好。

    因为大家日子好过了嘛。肯施舍于人的衣服也便比之前的要好很多。

    胡大郎一行人都是便衣。要是放在以前,就算是这样普通的便衣,也定然会引人瞩目。因为这一行人,都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衣服都上都是没有补丁的。

    如今走在大街的人流中,却并不怎么显眼了。

    一则,胡大郎人到中年,蓄了胡须,又因为政务繁忙,日夜忧心,两眉之间不觉生了皱纹,令他那不世的妖孽容颜大打折扣。二则,现在的人都穿得好,根本就显不出他们的衣着有什么奇特之处。三则,如今的京中,不乏四海来客。别说胡大郎一行都是大业人了,就算胡大郎是个金发碧眼的,或者红发绿眸的,人们都见怪不怪。

    各人都忙着过自己的日子,谁有功夫盯着过路的闲人看。

    这大约是胡大郎有史以来,最不引人瞩目的时候了。

    不过他倒是挺惬意的。

    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什么世面都没见过一般。但其实,钱如意能感觉到,他的内心是无比喜悦的。

    这些都是他的政绩啊。

    可是,钱如意想说,咱能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不?她听闻卫勇亮的事就着急忙慌的去了由检司衙门,这会儿惊魂落定,饿劲儿就上来了。

    “咕噜噜……”

    胡大郎转头:“什么在响?”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话,钱如意的肚子适时的又响了一声。

    “哈哈……”胡大郎顿时便大笑起来。话说他这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是有几分当年他肆意张狂的影子的。

    钱如意竟然有些怀念起那个时候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贱得慌。好不容易胡大郎显得正常些了,她偏偏怀念他神经病的时候。

    “你知道吗?”胡大郎笑罢:“我小时候有个愿望,就是能够像个普通人那样,上街,游戏。只是……”他向着街道远处极目之处望了一眼:“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这般年纪才达成愿望。不过也还好,终是达成了。比遗憾终生要强。”

    钱如意忽然感觉不对劲儿,胡大郎怎么可能是个轻易就满足了的人呢?

    她疑惑的看向胡大郎。

    胡大郎好不避讳道:“阿青的身体,不能再生了啊。”

    钱如意一脑门儿雾水:“所以呢?”话说阿青还年轻,这也才是二胎而已。胡大郎想要干嘛?

    胡大郎看了她一眼,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摁住她的眼皮,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睛。而后,只听胡大郎道:“你这个人当真讨厌的紧。那有那么多的所以?”

    而后,他松开手:“吃饭去。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饭菜十分的好吃。”说完,带头向前走去。

    可是,等走到地方,胡大郎就傻眼了。那里还有记忆中的酒楼。取而代之的以户轩门大户的门楣。胡大郎顿时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不要怀疑,这人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比开心的时候多。

    而后,他二话没说就上前去拍人家的门板了。

    须臾之间,院内有人答应着,大门被从内打开。一个老者探头出来:“几位找谁?”

    胡大郎气势汹汹道:“我记得这里原本有家酒楼的,怎么不见了?那开酒楼的人家去哪里了?”

    那老者顿时就笑了起来:“您有年头没来这里了吧?”

    胡大郎皱眉一算,自他捐尽家财离京,确实已经十几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因此点了点头:“嗯,十来年了吧。”

    那老者笑道:“我们少东家考中了举人,如今做了御史台的言官,哪里还有余力再经营什么酒楼啊?我们老太太和老太爷也都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做不得了。”

    “呦,这可是好事啊。”胡大郎顿时又转怒为喜,向着那老家人拱手道:“恭喜,恭喜啊。”转而又惋惜:“我记得你家的白饭最是好吃,可惜今儿是吃不着了。”

    老者哈哈笑道:“难得您是有眼光的。多少人都说我们家的酒菜好,殊不知,我们的米饭那才叫真的好。那可是我们家老太爷祖上流传下来的稻种,是我们老太爷的老太爷,当年逃荒进京时带来的。就算是饿死人的时候,都没舍得将那稻种吃了。”

    “竟有这等传奇?”胡大郎来劲了:“您老给说说,现如今去哪里还能找到那样的稻米?”

    那老者正要说,忽而转了脸色,狐疑的看向胡大郎:“你也是冲着我们家的稻种来的吧?我实话告诉你,不卖。那是我们家的传家宝,给多少钱都不卖。”

    胡大郎被喷了个灰头土脸。一旁的内侍顿时便看不下去,呵斥道:“放肆。”

    那老者毫不示弱:“你才放肆。想要我们家的稻种,门儿都没有。”

    “你大胆。”

    老者并不买账,冲着那内侍嘿嘿一笑:“你滚蛋。”说完就将身缩了回去,砰的一声将门关闭了。

    那内侍大怒,正要叫嚷起来。

    胡大郎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而后转头吩咐亲卫,去打听这是哪个御史言官的家。感叹道:“亏得我是这京城里土生土长的,竟然不知道咫尺之间有这等好物。”

    钱如意诧异的望着他,要知道,以前的胡大郎可从来不会因为一把米,一把粮这些鸡头巴脑的小事喜怒于形色。

    胡大郎似乎知道她的心思,瞥了她一眼:“你不是饿了么?我带你别处吃饭去。”

    钱如意顿时苦下脸来:“我可是有些走不动了。”

    胡大郎道:“走不动就挪呗。”

336、凝翠姓方

    他真的陪着钱如意向前挪。好不容易挪到一处烧饼摊前。一个买俩烧饼,找个街边墙角蹲着啃。奇异的是,就这样蹲着啃,胡大郎都能啃的津津有味。他的洁癖几乎从来都没有过一般。

    啃完烧饼,几人又问面摊儿老板讨一碗面汤喝。

    那面摊老板是个中年的大胖子,倒是和善又肯说话:“几位是才从外地来京城的吧?”

    胡大郎点头:“啊。”

    “我听你们的口音就知道了。是打关内来的吧?看你们的装扮,像是关内那片的人。别的地方的人,第一次来京城,是不会穿这么好的衣裳的。只有你们关内人才会这样。”

    胡大郎问道:“那是为什么?”

    那老板笑道:“你们关内人出了名的有钱又抠搜啊。”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胡大郎道:“为什么这样说?”

    那老板道:“你们那儿守着玉匣关啊,南来北往的货物多如牛毛。普通人薅一根汗毛都比别的地方的人腰粗。可是吧,都又小气

    的很。一文钱看的比磨盘都大。你看看你们的穿着打扮,难道是吃不起馆子的人么?竟然排排蹲在这里啃烧饼,完了讨人面汤喝。

    我并不是嫌你们喝我的面汤啊。我就是说你们那儿的人,也都忒会过日子了。就是可惜啊,往你们那儿走的道路实在太难行了。

    不然我真的想去你们那儿看看去。”

    这一点,钱如意和胡大郎都是深有体会的,纷纷点头道:“您说的对。”

    “老板,你又在说我们那儿的坏话是不是?小心我掀了你的摊子。”一道清朗的声音,带着戏谑之意传来。

    钱如意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站起身来循声就找了过去。

    胡大郎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

    钱如意比划着:“那声音……”

    胡大郎抬头望去,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面摊上因为到了傍晚时分,也人头攒动,根本就不知道刚才那一声是谁人发出来的。他转头问望向那老板:“刚才是谁说话?”

    “那个啊。方公子。他老家金山县的。到京城来探亲的。”

    钱如意急急道:“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那老板反问道:“您二位认识他啊?”

    钱如意道:“他的声音很像我的一位老朋友。”

    那老板随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客栈:“那二位去那里问问吧。方公子就住在那里,已经住了好几天了。”

    钱如意忙不迭的就向那客栈跑去。

    “错了。”那老板道:“是旁边那家。”

    钱如意转身就朝旁边那家客栈跑去。等她一口气跑到那客栈内,见到堂倌才想起,她甚至不知道那个方公子叫什么。倒是那堂倌,听见她的描述一语中的:“您打听的是那个和陆大人一个地方来的方公子吧?那公子的名字倒是好记的很,叫做方聪明。”

    钱如意本来还有些恍然的心,顿时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对的,就是那个方公子。他人呢?”

    “可是不巧,他才刚走了。要是您追的紧,说不定还能追上。”

    “走了?走哪里去了?”

    “方公子是来探亲的,可是不巧的很,他的亲戚不在家,因此在我们这小店里多盘亘了几日。今日里听说他的亲戚要回来了,便走了。您便是他的亲戚吧?八成他这会儿往您家里去了?”

    钱如意转头看向胡大郎:“我师兄今日到京么?”

    胡大郎目光飘忽:“这个,倒是没有听说。”

    钱如意顿时便明白过来。胡大郎哪里是闲来无事,要出来溜达,分明是知道陆子峰今日到京,故意躲出来要他难堪的。自古以来,君王乃九五至尊,就算和臣子置气,也大可不必这样。相信很多君王也不屑于用这样的小伎俩,可是换成胡大郎就再正常不过了。

    这人惯常不按常理出牌。

    钱如意心中急切,上前便拉住胡大郎的衣袖:“咱们快回去。”

    胡大郎漫不经心道:“急什么?”

    钱如意都快急疯了:“我十年没见过我的孩子了。”

    胡大郎一怔:“你说什么?”

    钱如意本来就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急得直蹦高:“我敢百分之一百的肯定,方聪明就是我的笨笨。他是我的儿子啊。”这一刻,思子之情涌起,几乎要将钱如意整个淹没,事实上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胡大郎望着急切的样子,终是不忍。伸手握住她的手:“咱们走。”话音未落,身形一晃,已经携着钱如意出了客栈,再有几步,已然去的远了。

    留下那堂倌呆楞道:“那人好快的步伐。”

    胡大郎何止步伐快啊。要不是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会飞。

    但是,从外城到内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胡大郎携着钱如意,就算疾步如飞,走到内城也需要一些时候的。可千万别说骑马什么的。满大街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骑马比步行还慢呢。

    等到了十王街的时候,已经是掌灯十分。钱如意发誓,她从来没有跑的那么快过。她几乎是飞奔着跑到陆家的门首,抬起手来就用力的拍打门板:“师兄,云容,开门啊。”

    可能是她激动之下,声音太过激昂,也可能是她十数年没见儿子,心中埋藏了太多的悲怆,以至于她的声音听上去,急切而充满痛楚,仿佛一头受伤的母兽,在声嘶力竭的呼唤着。

    这可是将守门的人吓得不轻,一边开门,一边就报进府里。常云容显然也是得到了陆子峰回京得消息的,衣装隆重的跑了出来。

    看见是钱如意的时候,可是将她吓得不轻:“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钱如意一把捉住她:“笨笨回来是不是?”

    常云容听见不是陆子峰的事情,悬起的心略略放下,一脸茫然的摇头:“没有啊。”

    “你骗我,我明明听到他说话了。他一定回来了对不对?我要见他,他是我的孩子啊……”钱如意说着便没头苍蝇一样往里闯。

    那看门的正要拦她,却被常云容喝住。钱如意提着裙摆,一阵风似的跑进陆家去,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找了足足三圈,直到她累得实在走不动了,这才住了。颓废的跌坐在地上,沮丧的捂着脸却哭不出来。

    过去的她,实在是流过太多的眼泪了。以至于真的到了伤心之处,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你大约是听错了。再说,那人是姓方的。”胡大郎将接近崩溃的她拉起来,就当着陆家上下无数双眼睛的面,将她温柔的拥在怀中:“你想一想,陆大人如今声名正盛,他的儿子又是为了什么值得去改换姓氏呢?这是没有道理的啊。”

    钱如意这时,真的难以支撑。别说眼前支撑她的是当今皇帝,就算这会儿支撑她的是根讨饭棍儿,她也会依靠上去。她的柔弱无助,加上胡大郎的如水温柔,无论谁看见此情此景,大约都会误会起来。这大约也正是胡大郎想要的效果。

    他是十分了解陆子峰的。陆子峰虽然和钱如意分道扬镳了,可并不是二人之错。陆子峰心里自然是放不下钱如意这个发妻的。胡大郎这个人就是乐于给人添堵。这会儿陆子峰还在宫中晾着呢。他却在这里演郎情妾意的戏码。等陆子峰回来的时候,经过别人的口向他转述。

    哈哈哈……

    胡大郎光是想一想陆子峰那张晦气的脸就觉得心花怒放。

    所以,钱如意一直以来判断的都没错。胡大郎就是个神经病。只是时好时坏,时而神经的很一些,时而轻一些罢了。

    不过,这时的钱如意,连呼吸都是痛的,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想其他。她攀附这胡大郎,像是溺水之人攀附这一根树枝。她的浑身都在颤抖,想哭却哭不出来:“凝翠姓方……”

    “什么?”胡大郎底下头,越发的温柔。他本是神采斐然的男子,这时候对一个娇小的女子温柔起来,足以令许多女子嫉妒如火了。

    可惜,钱如意无福消瘦这样的温柔,她颤抖道:“凝翠姓方……”

    胡大郎明白过来。钱如意实在说,笨笨是被凝翠带走的,他可能随着凝翠自称姓方。但是,这个时候即不见凝翠,也不见那姓方的小子,一切都还只是猜测而已。

    胡大郎伸手将钱如意横抱起来:“你放心,我会帮你查清楚的。咱们先回吧。今天我就不回宫了,留在周家陪你。”

    钱如意这会儿,哪里有心思听他说了什么。她满脑子回荡的都是在面摊听到的那一个声音,以及:凝翠姓方……凝翠姓方……

    “皇上,您真的不回宫么?”内侍跟在胡大郎身后,满脸的担忧:“北定候如今还在天牢之中,他的府邸之中,子幼母弱,皇上要是留宿于此,恐……”

    胡大郎转头:“恐什么?朕念周正戎马半生,于国家,生民有功的份上,纵然他犯了忤逆大罪,都并不曾为难于他?又派我的妃子来照顾他的妻儿。怎么?如今朕身为丈夫,和自己的妃子略作团聚,你们这些奴才还不愿意了么?”

    “奴才不敢,只是俗话说的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曰,瓜田不拾鞋,李下不整冠……”

    “朕不是君子,朕是皇帝。”

    那内侍被胡大郎怼的哑口无言,是啊,他是皇帝,一言九鼎。别说他真的只是留下来陪自己的妃子,就算他真觊觎臣妻,一个太监又能怎么办呢?

    却听钱如意缓缓道:“您还是回去吧。那史官言臣自然不会胡言乱语。可安知千百年后,那些野史外传,怎样描述呢?”

    胡大郎冷哼一声:“朕是那等沽名钓誉之人么?”

    钱如意其实别有用心的:“陆大人这会儿还在宫中等着觐见吧?他要是不回家,笨笨大约是不会露面的。你回去了,也好让他早些回家来。那样,我或许便可早点儿见到我的儿子了。”

    胡大郎见她说了实话,便也道:“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设或那人真的是笨笨,你们母子已经十余年没有相见,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可那陆子峰却是要在京中待一段时间的。周家和陆家对门住着,你又心软。我甚是不放心。因此才要他彻底死了心才好。所以,今天晚上,那怕我就在这里坐上一宿,也是万万不会回宫去的。”

    钱如意苍白无力道:“他那人迂腐的很。你这又是何必呢?”

    胡大郎道:“人是会变的啊。万一那陆子峰经事多了,忽然大彻大悟。到时候你教我怎么办?杀他还是不杀?”

    钱如意道:“你自然不能杀他。连周正你都能放过,何况是毫无错处的陆子峰呢?”

    胡大郎一笑,笑容中颇多阴冷杀意:“我自然知道。身为皇帝我无论如何不该杀他。可身为丈夫……”他没有再说下去,很显然,要是陆子峰真的忽然开悟了,想要赢回钱如意……

    钱如意在心中自问,她是回去还是不回去呢?

    常云容的身影不其然的出现在脑海里。钱如意苦笑一声:“就算他开悟了,也要我能如同他一般的开悟了才行。”

    胡大郎诧异的看向钱如意,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陆子峰啊陆子峰,原来你也是被人嫌弃的那一个。”

    钱如意不解的看向胡大郎:“此话何解?”

    胡大郎笑道:“无解。”转而向内侍道:“去拿酒来,朕今儿高兴,要喝酒。”

    内侍只好去了。

    钱如意垂着眼皮,十分抱歉道:“只是我实在无力支撑,不能陪你。”

    胡大郎也不在意:“你只管去歇你的。不用理会我。我便坐在这里,天为庐,地为席,有清风明月相伴,足矣。”

    钱如意便告退下去。自去休息。

    但她心中牵挂笨笨,终是睡不安慰。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呼唤:“娘亲,娘亲……”声音很低,很是飘渺,仿佛不赶紧捉住,下一刻就会消散无踪一般。

    钱如意一惊,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唤了一声:“笨笨。”

    “老师,您做梦了?”周唯心的脸凑了过来。

    钱如意定睛看去,只见周唯心和卫勇亮并排站在她的榻前。她有些迷蒙道:“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337、我家在对面

    周唯心道:“老师病了,学生自然要来侍疾啊。至于卫公子为什么在这里,是皇上的旨意。因为卫大人不在家中,卫公子没人照料,皇上便命他每日过府,像学生一向,听从老师的教诲。以免……”周唯心说着,看向卫勇亮。

    只见卫勇亮面无表情的接道:“以免我误入歧途。”

    钱如意明白了,这是卫勇亮火烧醉月楼引出来的后帐。卫善为了国事现在还在西南地,卫勇亮在家里惹出祸端来,朝廷确实十分为难。前有他火烧醉月楼的事情,要是没人管束,谁知道他后来又会干出什么事呢?因此虽然他出了皇宫,却又变相的将他关在了北定候府里。

    孩子嘛,有人管束自然会好一些。

    卫勇亮最开始就托付给钱如意照看的,如今还托付给她,这是在合适不过的。钱如意估计,把卫勇亮这锅甩到她这里来,肯定不是胡大郎的主意,多半是那些朝臣们商议出来的。

    因为,甩锅这种事,那些大臣们做起来不要太驾轻就熟。把卫勇亮这个定时炸弹甩到钱如意这里,万一这小子再捅出个篓子来,

    就是钱如意的过错。她又是民间来的,没有什么背景。要拿捏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不过,就算如此,钱如意还是挺感激那些大臣们的。毕竟给了她和卫勇亮相处的机会。这孩子要是不管教,真的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啊。

    周唯心接着道:“老师,还有一件喜事学生要禀告您。您昏睡的时候,皇上已经下旨,将您晋封为贤德妃了。以后您就是皇妃娘娘了。”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心道,闲的妃子。她可不闲人一个么。忽然又想起什么:“陆大人是不是回来了?”

    周唯心点头:“师父,您真是神机妙算。”

    钱如意坐起身来:“那他有没有带什么人一起回来?”

    周唯心摇头:“这个倒是没偶听说。不过老师要是想知道,再等几天郭将军的凯旋大师便也要到京了。到时候各家定然都会前去迎接。我可以趁机帮您打听一下。”

    钱如意知道,周唯心虽然年纪小,但是诸如此类打探消息的事,还是得心应手的。因此便十分放心的点了点头:“好。”

    并非她睡了一觉,就将入骨的思子之情给淡忘了,而是诸如近乡情怯般的感情。当时癫狂起来,便奋不顾身,别的一些儿都顾不得了。如今冷静下来,反而因为思念太甚,而不敢轻易的碰触了。

    这是人之常情,钱如意也不过是个血肉凡人,盖不能免。

    钱如意看向两个小儿:“你们且出去,待我起身。”

    卫勇亮面无表情的转身便走。周唯心却站在床前不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虽然您是女先生,但也和学生的母亲一般。学生是要在这里伺候您的。”

    钱如意算是看出来了,往日周唯心少年老成的很,虽然唇舌伶俐,但是并不会像今天这般纠缠。她是在和卫勇亮争宠。确切的说,这孩子缺乏安全感,是在刻意的寻求钱如意的关注。

    钱如意一则对周正有愧,二则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比起那个动辄和她叫板的卫勇亮,说实话,心里还是偏向周唯心多一些。

    于是便道:“你要是喜欢,就在这里吧。”

    她要起身,自有侍女过来搀扶。

    钱如意放眼看去,只见自己屋里多了好几个面生的面孔,不用说了,是胡大郎派来的。她如今越级晋升妃位,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会比往日多一些的。

    但转而,钱如意也便明白了胡大郎的用意。他这哪里是晋封她,分明是找个由头,多派几个人来看管她的。

    钱如意心中不知该笑还是该感激。像她这样经历的女子,能不被人弃如鄙履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如今还能得胡大郎如此的看顾,大约是前八辈子都烧了高香的结果。

    有侍女走过来,低声道:“娘娘,皇上说,因着您在这北定候府里是有公干的,所以那晋封的典礼就不办了。让您不要觉得委屈。”

    钱如意笑道:“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你看看我如今的日子过的,比起宫廷中那些娘娘们,不知道要自在多少。我这心里啊,不知道多感激皇上和皇后娘娘呢。”

    那侍女听了,笑道:“那是咱们娘娘心宽。”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望着那几个新来的:“你们自己个儿掂量,掂量,要是不愿意在我这里的呢,我回头秉明了皇后娘娘,求她将你们仍旧调回去。再派几个愿意来的。我这里是个闲散的地方,在这里,你们要是想有个什么想法儿,可是不现实的。”

    那些宫女们顿时便哭笑不得,纷纷道:“奴婢自来便是伺候主子的,只要伺候好主子就是尽了本分了,哪里还有其他的想法儿?”

    钱如意摇头:“我也年轻过,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哪个女孩儿花骨朵儿一样的时候,心里没有个想法呢?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况且……”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当今万岁春秋鼎盛,哪个女孩儿见了不动心呢?”

    那几个宫女顿时便通红了脸颊,纷纷垂首:“奴婢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钱如意见状,早已看进她们的心里去了:“你们这一时不肯相信我的,便留下。等你们再想走的时候,和我说了也是一样。只是不要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要是背地里做出有伤道德风化的事情,我可是不饶的。”

    那些宫女们顿时便噤若寒蝉,齐齐的跪倒在地上:“奴婢谨遵娘娘教诲。”

    并非钱如意要卖弄权势,而是这些女孩子正当青春,要是不及早规劝,她实在怕她们走了歪路。这里可是宫外,素日里并没有那些森严的宫规拘谨。一旦出了丑事,损伤的却不止是钱如意的名声,还有皇家的名声,朝廷的名声。

    钱如意如今活着,早已不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了。所以她不得不防。

    “主子,皇后娘娘派人来了。”外头的侍女走进来回禀了一声。

    钱如意摆手,示意那些跪着的宫女起来。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走了进来,看见钱如意便笑着略福身行了一礼:“恭喜贤德妃娘娘,贺喜贤德妃娘娘。”

    钱如意认得,这人是皇后身边得力之人,因此笑道:“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那老宫人也笑:“老奴听闻娘娘晋封的喜讯,特特起个大早来讨赏啊。这一路紧赶慢赶,脚都走疼了呢。娘娘还不多赏老奴几个铜板儿买花儿戴?”

    钱如意知道她是说笑的,将两手一摊:“您老素来知道,我是最穷的。铜板没有,我这院子里的花儿倒是有几朵。不若摘来您老戴了吧。”

    那老宫人也不恼:“那就谢贤德妃娘娘的赏了。”

    两人说笑了这半天,那老宫人才转道正题:“皇后娘娘让我来骂您的。您都多会儿没回宫去瞧瞧了?亏得皇后娘娘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您务必得一有时间就多去陪陪她。您到是好,几年时间,满打满算进宫的时候就没这个数。”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张开五指。

    钱如意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周唯心开口道:“您算得不对。五年里,我家老师总共进宫十七次半。”

    那老宫人看见周唯心,笑道:“这位就是周小公子吧?几日不见,越发出落的俊俏了。你和我说说,怎么还有半次的?”

    周唯心一本正经道:“有一次,才出了门,下起了大雨。我家老师只好回转,所以算半次。”

    “哈哈哈……”那老宫人笑道:“怪不得你家老师总是记不得回宫呢,原来是有你这样伶俐的小娃子陪着。要是换成我,我也想不起来回去了呢。”

    钱如意问道:“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老宫人笑道:“我的贤德妃娘娘啊。您可真的是心大。您如今晋封了妃位,那可是难得的大喜事。虽然皇上说典仪不办了,可是各宫的娘娘们,总还是要祝贺一下的。皇后娘娘身为一宫之主,自然要替你办一办。只是你这主角却是不能只管躲清闲,连面都不露吧?”

    钱如意点头:“倒是我想的不周,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老宫人摆手道:“别说这个,皇后娘娘自来将您当成亲妹子,您要是说这样的话,须生分了。”

    钱如意问道:“那我是这就回宫呢,还是等什么时候?”

    老宫人道:“老奴还在宫中的时候,听说您身子不爽利,如今看着气色倒是不错。您要是觉得可行,不如就跟老奴一块儿回去吧,也免得一而再的折腾,您说呢?”

    钱如意点头:“也好。”

    周唯心便不愿意了:“老师,您病着,才显好了些,怎么能就出门呢?”

    钱如意看见她目中的恋恋不舍,心中也是不舍。转而向那老宫人道:“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将周小公子带去宫中?”

    那老宫人看了周唯心一眼:“小公子今年九岁了吧?”

    钱如意点头。

    老宫人道:“老话说,七岁不同席,便是男女有别的意思。可以老奴瞧着,周小公子的样子,似乎只有六岁,便是去了也没什么的吧。只要不乱走就行。”

    钱如意闻言大喜:“这孩子懂事的很,自然是不会乱走的。我也会好好的管束于她的,还请您和皇后娘娘放心。”

    那老宫人道:“说起来,像周小公子这样大的孩子,早就应该由主母带着,进宫去朝见。可是……”她没有说下去。毕竟当着周唯心的面,有些话不太好说明白。

    周唯心自幼便比寻常人多了一窍,见状也并不像别的孩子那般追问。

    钱如意便又重新的装扮起来。因为要回宫嘛,就要穿起宫妃的大礼服来。也不知道胡大郎什么时候送来的大礼服,钱如意穿戴起来的时候才想起,胡大郎晋封自己为妃,定然不是临时起意的。因为这宫妃的大礼服,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

    钱如意走出房门的时候,卫勇亮正闲极无聊,拿根树枝在院子里比划着练功。他师从阿青,但是阿青显然是个极其不负责任的师父,多半时候都是卫勇亮自己练功。

    他原本是一早就看见了钱如意身穿明黄比甲,绛红大衫从屋内走了出来,可是别扭的性子令他故意别过头去,当作没看见。钱如意见状,发自肺腑的无奈。唤了他一声:“亮亮。”

    卫勇亮当没听见。

    一旁的老宫人见状道:“卫公子,娘娘唤你呢?”

    卫勇亮这才横眉冷目道:“什么事?”

    钱如意道:“我要进宫一趟,你好好看家。”

    卫勇亮冷哼一声:“我又不是狗。”

    那老宫人道:“这是娘娘对你的一点儿嘱咐,怕你出去乱跑,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卫勇亮鼻孔出气:“哼……”

    那老宫人一脸的没趣儿:“这孩子。”

    钱如意反倒还要替卫勇亮赔不是:“您是看着亮亮长大的,不要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

    那老宫人道:“我还能不知道这孩子的脾性么?卫大人八面玲珑的一个人,这孩子……”说着摇了摇头。可见卫勇亮还在皇后宫中的时候也没少令那些宫人们头疼。

    眼见钱如意带着周唯心越走越远,卫勇亮忽然追了过来,一把扯住周唯心的胳膊:“你干什么去?”

    周唯心看着他,眸中全是得意:“老师带我进宫去。”

    卫勇亮却扯着周唯心不放:“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看家。”

    周唯心道:“我要跟着老师一起。”

    卫勇亮就是不撒手,周唯心便呼唤起来:“老师,等等我。”

    钱如意闻言转头。

    卫勇亮见钱如意看过来,当即便像被火烧了一般,松了周唯心,并且迅速的将手缩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样子。

    周唯心得意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屁颠屁颠追钱如意去了。

    卫勇亮愤恨的甩袖,想要转身回去,可终是没忍住回头看去,眼望着钱如意牵着周唯心的手,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府而去,他这才转头落寞的向回走。走了几步,忽然心动一动,转而又向外走。

    跟着他的小太监见状,连忙上前阻拦:“娘娘吩咐了,要您留在府中看家。”

    卫勇亮道:“我家在对面,就算要看也是看我自己的家。哪有跑到别人家里看家的道理?”

    那小太监一噎,竟然无话可对。

338、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卫勇亮出了北定候府,却并不回家,而是径直往外城而去。那小太监一路跟着他,却又不敢得罪于他,只能苦哈哈的在心里盼望,希望这祖宗别再惹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胡大郎这个皇帝一向奉行的就是节俭。没办法啊,谁让他接过的是个烂摊子呢,不节俭不行。因此,上行下效,连带着后宫里诸事都节俭的很。

    钱如意进了宫的时候,皇后也只是在她的中宫之中设了简单的宴席,用以庆贺钱如意晋封妃位。各宫的娘娘们虽然都来祝贺,可一则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二则,大家都有意巴结皇上,各自都表现的节俭的很。礼物都是极简的。

    钱如意看去的时候,竟然还在座中看见穿着粗布衣衫的妃子。相比较之下,她一身簇新的大礼服,旁边还站着个珠光宝气的小公子,在座中分外的突兀。

    她在心中感叹,原本她才是那个穷人啊。

    可世事就是这样,总是以出其不意的情形,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钱如意和宫中的诸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这一场简单的宴席,那些宫妃们也都是看皇后的面子才来的。有皇后压阵,这一场宴席办的其乐融融。

    不过,有胡大郎和阿青两口子在,不要得意的太早就是了。

    宴席过半,阿青果然前来捣乱。在这后宫之中,连皇上都要给皇后面子的,估计也只有阿青一个敢不给皇后面子。当着三宫六院的面,就掀了钱如意的桌子,嫌弃钱如意设宴不请她,便是看不起她。

    其实,在座的各个心知肚明。清贵妃如今圣眷正隆,就是没事找事来着。不过,大家可得看笑话。毕竟这深宫之中,太过无聊了。

    钱如意猛然发现,原来自己于宫廷也并非一点儿用也没有的。至少她每次出现在后宫里一会,就能承包短则几个月,多则半年的茶余饭后的话题。要是没有了她和阿青,后宫这些妃子们该多无聊啊。

    “老师,您怎么一点儿都不生气?”回来的路上,周唯心望着钱如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孩子的眼睛毕竟还是单纯的。

    钱如意微笑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眼睛看。我要告诉你,我和清贵妃其实是阖宫里头关系最好的,你信不信?”

    周唯心犹豫了片刻,摇头:“不信。”

    “可我和她,就是宫中最最要好的。”

    周唯心迷茫了:“这也算好吗?她把你的宴席都砸了。”

    “一场宴席而已,有没有又有什么用处呢?”

    “那什么是有用处的?”

    钱如意想了想:“真心。”

    周唯心似懂非懂,但是没有再接着问下去。许久又道:“老师,为什么那个老人家,说到我不能进宫的时候,就不说话了呢?难道是因为我是罪臣之后么?”

    钱如意看她独坐一旁,茕茕可怜的样子,伸手将她拥进怀中:“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事。你又何必去纠结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能进宫去怎样,不能进宫去又怎样?于你都没有什么关系的对不对?”

    周唯心依偎在钱如意的怀中:“那倒是。学生今天进了宫才知道,皇宫也不过是房子高大一些,人多一些。看着还没有咱们自己家好。”

    钱如意摇头:“你啊,太过聪明了。需要记得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才刚说过,看事情不光只用眼睛看。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么?”

    “那要怎么看?”

    “用心。”

    周唯心努力的想要自己能够理解,但是她实在是太小了。一个九岁的孩子,连人心是什么都还弄不明白,更别提用心去看事情了。

    她颓败的靠在钱如意怀中:“老师,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父亲?”

    一股酸苦之意从心底弥漫进口腔里,苦涩难当。以至于令钱如意无法开口。

    周唯心似乎并没有察觉,接着道:“我娘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大英雄是好人对不对?你害了他,那你就是坏人吗?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坏啊?”

    钱如意将她拥住:“你还太小了,不懂。”

    周唯心道:“我想见一见我的父亲。”

    钱如意奇怪道:“难道都没人带你去见过你的父亲么?”

    周唯心摇头:“我不敢问我娘,怕她伤心。”

    钱如意道:“只要他还活着,你终会见到他的。”

    周唯心点点头。

    “主子,到北定候府了。”侍女低声回禀了一声。

    钱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如今在这北定候府已经寄居了五年之久了啊。这里原本是她最不想来的地方,她却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如果不出意外,她还不知道会在这里住多久。

    玛莎是个出色的外交家,但她并不是个出色的主母和母亲。在北定候府里,她和钱如意各居一处,泾渭分明。出了日日来往于两者之间的周唯心,玛莎和钱如意几乎没有什么交际。

    因此,钱如意出入此处,玛莎全然不管不问。不恭送也不逢迎。这倒是各自自在。

    旁人大约是看懂这二人之间的事情,觉得玛莎慢待钱如意,因为钱如意毕竟是皇妃来着。

    但这二人各自又都是有主意的。

    钱如意不想见玛莎,因为见到玛莎就难免会想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

    玛莎不肯逢迎钱如意。因为钱如意曾经的身份只是周正的一个女宠,身份远不如她。而且,从玛莎的立场来看,钱如意害了她们共同的男人,所以,玛莎不肯逢迎钱如意。

    这其中的曲折,世人单凭两只眼睛去看,岂是能看明白的?

    钱如意才说要下车,忽听那个跟着卫勇亮的小太监,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卫公子和人打起来了。不对,是卫公子被人打了。”

    钱如意那颗心啊,顿时就紧揪了起来。卫勇亮这孩子,真的是一会儿不惹事都不是他啊。她站在车上,转头向那小太监看去:“我不是让他在家里不要乱走的么?”

    不过,这话也就说说,钱如意自己都不信卫勇亮会乖乖听话。

    那小太监已经欲哭无泪了:“卫公子原本说,对面才是他的家。他要看家也是看自家的家。谁知道他出了这个门儿,就往外城去了。奴才紧追慢赶的,一径赶到城南去。就见卫公子正拉扯着一个姑娘。奴才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呢?一个个子那么高的野小子,就捉住了卫公子。两人就扭打在一起了。

    那野小子功夫不差,卫公子不是他的对手。”

    钱如意顿时便着急起来:“那你不把他拉回来,怎么自己跑回来了呢?”

    小太监急道:“我追不上啊。他们边打边走。我撒丫子都跟不上啊。这会儿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娘娘,快去救卫公子吧,吃了怕他吃亏啊。”

    钱如意倒是不怕他吃亏,那孩子就是吃亏少了,才无法无天。钱如意怕他伤了性命啊。凝翠就这么一根骨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钱如意真的就不用活了。

    她忙忙的就要下车跑去找卫勇亮。一旁的周唯心扯住她道:“老师,那侍从惯常走路的都跟不上二人的脚步,您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钱如意急道:“那我也得去找他啊。”

    周唯心满不在乎道:“您听学生的。卫公子定然没事。他那人诡计多端,阴险毒辣,您还替那惹上他的人祈福吧。”

    钱如意听着有些不对劲儿:“你和亮亮很熟吗?”

    周唯心自知失言,含糊道:“也不算很熟。不过京城就这么大,大家彼此都知道的啦。”

    钱如意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亮亮怎么不找别人,单找你借钱?你一定知道什么对不对?你要是知道他的事情,可一定要告诉才行。”

    周唯心顿时便笑了:“这京城里头,找我借钱的人多了。既然别人能找我,他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钱如意心头一震:“不光亮亮找你借钱?”

    周唯心点头:“是啊。”而后便在大街上,掰着手指头给钱如意数,都是谁向她借了多少钱。钱如意粗略一听,光是这十王街上,百十户人家,就有一半的子弟从周唯心这里借过钱。

    要知道,十王街上住的,可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周唯心今年才九岁,要是再等她大了一些,那还了得?

    就在钱如意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长街尽头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手中提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望着钱如意的车马喊道:“你就是这小子的家长么?”

    钱如意顿时便如同被惊雷轰着了一般,整个人僵直在了那里。这声音她之前在面摊上听见过。一瞬间,她想要将那少年人的容貌看清楚一些,眼前却又光影乱晃,令她无所适从。

    那少年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将手中提着的卫勇亮掼在马车前:“你家的孩子缺调教啊。要是大娘没空,小子可以代劳。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打人还成。”说完狠狠的向地上啐了一口,吐出一摊血沫子来。可见他也被卫勇亮给伤了的。只不过还是他道高一筹,最终卫勇亮还是栽在他的手中。

    “笨笨……”钱如意已经浑身颤抖的仿佛风中落叶,无所适从。两只眼睛里,除了眼前的少年人,再看不见其他。

    “我的儿……”她忘记了自己还站在马车上,迈步就向那少年人奔去。

    脚下一空,身体整个向前栽去。

    “老师……”

    “娘娘……”

    “娘……”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将钱如意架住,才使她免于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然而,面对此情此景,唯有那少年人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望着钱如意道:“大娘,您认错人了。我姓方。”

    钱如意目中满是他的影子,重重叠叠,光影交错:“我没有认错。我的孩子,我九生九死生下来的孩子,我怎么会认错。我的儿……”她伸着双手,想要将那少年人拥入怀中。

    那少年人却又向后退了两步,凉凉的望着钱如意:“您真的认错人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你家孩子太过阴毒了。你要是不好好教他,再让我遇见我就不客气了。今天……”他的声音忽然一噎,有些说不下去,转身扬了扬手,迈开和他的父亲如出一辙的大长腿,努力的将一个潇洒的背影留下。

    “笨笨……”钱如意大呼一声,喉头一阵辣痛,一股腥甜拥入口腔。她全然顾不上这些,向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追赶:“你回来,我的孩子,你回来……”

    然而,那少年人却连头都没回,修长的身影渐渐的融入远处灯火阑珊之处,直到再也看不见。

    钱如意只觉得眼前个色光影乱晃,耳中嗡嗡作响。身体一晃,向前扑倒。

    等她好不容易恢复神智,才发现自己坐在屋中的椅子里。卫勇亮跪着,匍匐在她的面前。周唯心陪着卫勇亮,跪在另一边。

    钱如意无力的摆了摆手:“起来。”

    卫勇亮将头垂的更低:“孩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钱如意此时,实在无力和他计较什么:“起来,回你的家去吧。你原本便不服我的管教,我自知也没有管教你的本事。你回你自己的家吧。”

    笨笨不认她,她的心很痛,难免有些怨怼凝翠。因此便有些忍不住,将怨怼转嫁到卫勇亮头上。再者,她说的也是实情。卫勇亮自幼便不服她的管教。她面对这个孩子,真的有心无力。

    卫勇亮慌了,爬前几步抓住钱如意的裙摆:“娘,孩儿知错了,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钱如意浑身一颤:“你叫我什么?”

    “娘。你是我娘啊。我都知道的。你离开我和爹是有苦衷的对不对?孩儿不怪您了。求您不要赶孩儿走。”卫勇亮极少哭,可此时却在钱如意的脚下哭的稀里哗啦。

    钱如意哭不出来,只能苦笑:“孩子啊,我不是你娘啊。”

    卫勇亮哭道:“在我心里,您就是我的亲娘,永远是我的亲娘。”

    一旁的周唯心也忍不住帮腔:“老师,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您就原谅卫公子这次吧。大不了,以后咱们还像以前那样,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其余的都放在心里就好了。”

    钱如意看向周唯心:“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你比起一般孩子来,要优秀很多。但是,老师再告诉你一句,许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是怎样的。”

    周唯心俯首磕头:“学生谨记老师的教诲。”

339、可惜……

    钱如意不耐烦和哭哭啼啼的卫勇亮纠缠,转而向周唯心道:“你又跪在这里做什么?”

    周唯心道:“学生有错,不该和卫公子争宠。”

    钱如意道:“你既然知道错了,便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免得你母亲担忧。”

    周唯心闻言,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走了。临走却还不忘向卫勇亮头来一瞥。

    卫勇亮这时还跪伏在钱如意脚下抹眼泪,那形容孤孤单单,凄凄惨惨的,当真令人触之生怜。要不是周唯心临走那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一瞥,钱如意几乎都要被卫勇亮的样子给打动了。

    可就是周唯心那一瞥,钱如意才惊觉,卫勇亮在演戏。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唱念做打,能屈能伸……钱如意想到这里便心惊不已。这孩子要是管教不好,将来必成大害。

    她沉下脸色,冷声道:“你也走吧。”

    卫勇亮顿时又要哭起来。

    钱如意道:“不要装了。”

    卫勇亮见自己被拆穿,便真的不再伪装,抬起头来望着钱如意:“母亲真的要赶孩儿走么?”钱如意这才看清楚,他的脸上青青紫紫,显然被打得不轻。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心头一揪,心疼之意溢于言表。

    卫勇亮接着问道:“母亲不要孩儿,是因为孩儿伤了哥哥么?或者,是因为哥哥不肯和母亲相认,母亲因此迁怒于孩儿?”他虽然才十二岁,但是目光冷厉,仿佛一把刀,能直直的切入人的心里去。

    可惜他还是太小了,还无法看穿诸如钱如意这般半生坎坷,经历颇多的人的心。他也太过刚愎自用了,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便一意孤行。完全忘记了钱如意刚刚说的话,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怎样,就是怎样的。

    一句话总结,这小子还是缺乏生活的鞭挞啊。

    钱如意看着他,摇了摇头:“都不是。是我无能,根本教导不了你。”

    卫勇亮眸中的冷厉偏偏碎裂,最后变成一片黯然,垂下头道:“我自出生便被你抛弃了,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听你的话呢?”

    钱如意反问:“你爹这样告诉你的么?”

    卫勇亮道:“他没有说过。他根本就不管我。他恨我,说我是他的耻辱,他的累赘。但是……”卫勇亮看向钱如意:“我只是一个孩子,我又怎么会成为他的累赘,他的耻辱呢?他又为什么要恨我,要那样想我?都是因为你,不是吗?”

    钱如意真的有些佩服这孩子的推理能力了。除了他将钱如意错认成他的母亲以外,其余的他竟然都猜对了。可那个时候,他才四五岁啊。

    “你无话可说了对吧?”卫勇亮看着钱如意冷笑。你很难想象,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满脸是伤的冷笑会是怎样狰狞的一种表情。

    钱如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无话可说呢?”

    卫勇亮对于钱如意这样的回答,显然十分的意外:“那你就说吧。”他垂下眼皮,像个耄耋老人一般跪坐下去:“恨一个人,真的很累。我不想再接着恨下去了。”他那长长的睫毛上,挂起晶莹的泪珠儿,仿佛世界上最名贵的珍珠。

    钱如意从椅子里站起身,在他身边的地上盘膝坐下,这样,她的视线由原来的高高在上,就变成了和他一般高。

    她伸出手来,扶向那孩子的发顶。

    卫勇亮下意识的像个刺猬,就要乍起浑身的刺儿躲开。可最终,他忍住了。

    钱如意见他这般的样子,便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卫勇亮察觉到了,伸手拉过钱如意的手,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对于他这般孩子气的做法,钱如意忍俊不禁的同时,又甚是酸楚:“这执拗的样子,和你娘真的很像呢。”

    卫勇亮的眼皮抖了抖:“您还是不想要我对不对?”他的头垂得越发的低:“我不知道那个是我哥哥……”他的声音哽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钱如意看着他委屈的样子,真的很不忍心告诉他真相,但是,她又十分的清楚。有些事还是及早说清楚比较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的欺骗,都是欺骗啊。

    她十分认真的望着卫勇亮:“我真的不是你亲娘啊。我是你姨母。”

    卫勇亮抬起头来,十分意外的看着钱如意。孩子的眼睛里还有残存的泪花。

    钱如意诚挚道:“我真的是你的姨母。你娘姓方,叫做凝翠。她和你的父亲……”

    “怎样?”

    钱如意有些踟蹰道:“怎么说呢?你娘年轻的时候,一心爱慕你的父亲。后来便有了你。只是他们婚后才发现,他们二人根本就合不到一块儿。因此你娘才不得不远走他乡。”

    卫勇亮道:“我才不信。定然是你编出来骗我的。他们要是合不来,又怎么会成婚,还有了我呢?”

    “一言难尽啊。”钱如意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叙说当年之事。

    卫勇亮道:“那我娘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难道没有外家么?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人来问一问我呢?”

    钱如意抬头,望着屋顶的房梁:“你原来自然是有外家的。这里就是你娘出生,长大的地方啊。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他们都不在了。”

    卫勇亮道:“你不是说,我娘姓方么?可这里是周家。”

    钱如意道:“你娘是周家的家生子。”

    卫勇亮眸中的神色再次皲裂:“你说我娘原来是个奴才么?”失望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钱如意顿时便怒火冲天,想也未想抬手给了那孩子一巴掌:“那是你亲娘。”打完了,钱如意就后悔了。那孩子不管小时候多么调皮,甚至三翻两次将她咬的鲜血淋淋,她都没有打过他。

    如今他满脸是伤,她却打了他一巴掌。

    “亮亮,对不起。你有没有怎么样?”钱如意慌忙的查看那孩子的面颊。

    卫勇亮执拗的将她推开:“我没事。”

    他垂首用细弱的双臂支撑着将要坍塌的肩膀:“我爹就是因为我娘是……才将她视为耻辱的吧?”

    钱如意摇头:“并不是。你娘还有一个身份。她是老贤王唯一的干孙女。若论京中的贵女,你娘的身份绝对不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低微。”

    “老贤王?”卫勇亮抬起头来:“那是什么王?”

    钱如意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家。以为了不起的王爷。只是如今已经不在了。”钱如意看向卫勇亮:“一个人的出身,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娘是奴婢也好,是贵女也好,其实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应该知道,男儿生于世,当以安身立命为己任,而不是固步自封于出身。”

    卫勇亮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你真的不是我娘?”

    钱如意摇头:“不是。”

    卫勇亮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无助的看向钱如意:“你能再抱抱我么?”

    话说这孩子总是跟刺猬一样,不管何时何地都充满了叛逆,极少有这样脆弱柔顺的时候,钱如意顿时便心软下来,伸手见他抱入怀中。

    卫勇亮像个安静的小婴儿一样:“我小时候总是咬您,您恨我么?”

    钱如意摇头:“不恨。”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孩子啊。”

    “我是你姨母啊。”

    话音未落,卫勇亮忽然毫无预兆的抓起钱如意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下去。钱如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也跟着严厉起来,呵斥道:“亮亮……”

    卫勇亮忽然扑进她的怀中嚎啕大哭:“姨母,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我。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也要记得我。不然,我怕我死了都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钱如意心中悲伤又无奈:“你长大了啊。该知道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啊。”

    卫勇亮哭道:“我不该起了杀心,相杀哥哥。可是,原来并不是我的错。我只是看您孤单,想将我小姨接来陪您。哥哥不明所以,上来便要打我,我们才打起的……”

    提起笨笨,钱如意心如刀绞。只是无泪,胸中更加的疼痛难当:“我对不起他啊。我对不起我自己的孩子……”

    侍女见她着实的悲伤,便走来规劝。钱如意这才收拾起悲痛的心情,起身来将卫勇亮扶起。让侍女给他洗脸,敷伤。那孩子的脸这时已经肿胀的如同猪头一般,只不过并没有伤筋动骨,可见笨笨是留了手的。

    而后,钱如意又看着侍女将他送走,一颗心才略略的放松下来。她疲惫的倒在床上,却睡不着。她能一眼认出笨笨,笨笨自然也能一眼认出她来。这是不用质疑的事情。可是,笨笨不认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钱如意躺在床榻上,独自望着窗户上映出的微末的天光。似乎只是恍惚间,又似乎一眼望尽了十年的光阴。外头传来侍女低低说话的声音,她才豁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爬起身。

    值夜得侍女道:“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多休息一会儿么?”

    钱如意心如火焚,哪里睡得着?摇了摇头道:“不了。”

    略作梳洗之后,侍女捧上来早膳。钱如意吃了一心。肚子里有了食物,心里便也没有那么空荡了。她顺着院门前的小道儿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侍女跟上来:“娘娘,您要出去么?听说昨天郭将军率领的王师就到了城外。今日郭将军便要进城。很多人都去迎接了,咱们也去吗?”

    钱如意后知后觉:“郭通终于回来了啊。”

    侍女满脸的与有荣焉:“可不是,郭将军可是咱们大业的大英雄。”

    钱如意问道:“那陆大人去不去?”

    侍女一噎:“那谁知道呢?陆大人也不归咱们管啊。满京城的人都去,陆大人大约也是要去的吧。”

    钱如意闻言,便加快了脚步,急急的走出北定候府的大门。

    陆家就在北定候府的斜对面,钱如意站在这边就能清楚的看见对面的情形。

    此时还是清晨,天色尚早。斜对门儿正有家奴拿着个大扫帚在清扫大门外的地方。旁边的卫家也已经大开了门扉。这在往日是没有过的情形。

    卫善不在府中,往日里府中只有一些看守家院的下人。这大门轻易的不开。今日却破天荒的大开了。钱如意不免向那边多看了两眼。只见惯常跟在卫勇亮身边的小太监从门内走了出来,向门口值守的人道:“马匹可都齐备了?”

    那值守之人回禀道:“都备齐了。”

    片刻之后,便有人牵来两匹马。紧接着就见卫勇亮从府门里走了出来。他今年十二岁,个子不算高。但是,今日里穿了辉煌的锦袍,披着锦绣的斗篷。因为还年幼,未曾束冠,头上戴了一顶毡帽。这打扮,说不出的不伦不类,却又非常的隆重,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不得不佩服几分这孩子的用心。

    钱如意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出远门,于是便唤了一声:“亮亮,你要去哪里?”

    卫勇亮这才看见钱如意,撒腿就跑了过来,望着钱如意磕头行礼:“我要去城外接郭叔叔去。”

    钱如意道:“别人都在城门口等着,你为什么要跑出去呢?”

    卫勇亮道:“他们怎么能和我比?我和小福气可是亲兄弟一样。小福气还小,不能亲自去接郭叔叔,我自然应该替他去。”

    钱如意看去的时候,那孩子的脸上虽然肿胀消了一些,可依旧青青紫紫的不成样子。因此道:“你就这样去么?”

    卫勇亮毫不在意:“谁家弟兄小时候不打架的?这是我哥哥打的,又不是受了别人的委屈,要当作耻辱记着,怕什么?”说完道:“我赶着出城,这就走了。”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跑了。

    钱如意看着他翻身上马,心里终究不放心:“路上小心些。”

    卫勇亮头也不回道:“知道了。”

    钱如意忽然就有些欣慰起来,话说卫勇亮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乖顺过。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个就是卫大人的儿子么?”

    钱如意转头,只见陆子峰不知何时站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

    故人相见,四目相对,却各自心头一片恍然。

    愣了片刻之后,钱如意才道:“你近来可好么?”

    “好。”陆子峰道:“如今卸了官职,只觉得一身轻松。可惜……”他的声音晦暗起来:“可惜啊……”终是没有说出可惜什么。

340、你媳妇呢?

    然而钱如意却已经明白。陆子峰在惋惜,他曾经答应过钱如意,等他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陪着她归隐山野。从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睦天年。

    如今,他卸去官职,赋闲一身,斯人却已经人是物非。

    钱如意道:“世间事,不如意十之**。如今你我还能好好的在这里站着说话,就已经是侥天之幸了。仔细想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陆子峰点头:“你说的也对。只要咱们都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心中所想,哪里不是田园呢?”

    钱如意看着他:“你老了许多。”

    陆子峰也看向她:“你却似乎比以前还年轻了几分。”两人自那年一别,再无这般坦然相对的时候,如今四目相望,恬淡释然,钱如意心中便已明白,她放下了,陆子峰也放下了。

    为此,她发自内心的高兴:“这下,你也该放心了吧。我这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你只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陆子峰脸上却浮现出惭愧之色:“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钱如意笑道:“你又何必这样强行的自责呢?你一早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子的啊?”

    陆子峰笑了笑:“你这个呐,就嘴巴厉害。”

    钱如意道:“你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陆子峰道:“看圣上的意思,是想要让我种种田,修养几年。大约是要去做个善田使。”

    所谓善田,就是胡大郎让三皇子开垦的那三千亩的御田。善田使就是管理那些御田的官吏。御田是个新鲜的事物,因此那善田使也是个新鲜的官职,在本朝之前,大业根本就没有这个官署,更没有这个官职。

    钱如意笑道:“你倒是光捡新鲜的事情做。”

    陆子峰笑道:“没办法,能者多劳嘛。”

    “哈哈……”钱如意笑起来:“我今日才发现,陆师兄吹起牛来,竟然都是别具一格的。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不知骗了多少人。”

    陆子峰眸色一暗:“可是,我最想骗的人……”他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话头,转而道:“你一大早站在门口做什么?难道也是要去迎接郭将军么?”

    钱如意摇了摇头:“笨笨回来了,你知道吗?”

    陆子峰一怔:“你是特意在门口等我的?”

    钱如意点头:“我昨天见到他了,他不肯认我。”

    陆子峰顿时便愠怒起来:“这孩子,他怎么能这样?”

    钱如意苦笑一声:“他这样做,不也是正常的么?我们真的没有为他做过什么。”

    “那他也不能数典忘祖啊。你可是他的亲娘。就算他当时年幼,不知就里,一时不肯认你的时候,可还有我这个亲爹呢?他怎么都不肯来见我一见?”

    钱如意摇头:“这个我可不知道。大约也只有见到他,问了才能知道。”

    陆子峰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派人去找他。不,我亲自去找他。京城就这样大,我还不信我找不到他。”他说着,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看,见钱如意还站在门口,便道:“这外头风大。你要是闷得慌,就来和云容说说话,或者让她过去也是一样。”

    钱如意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还是当年那弱不禁风的吗?我如今壮实的像一头牛。”

    陆子峰轻叱道:“又胡说八道。”而后才回家去了。一会儿功夫便又带着人,出来。翻身上了马匹。见钱如意还在门口站着,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一定把那忤逆的小子给你捉回来。”

    钱如意顿时便担忧起来:“倘若他真的不肯来时,你可不要为难他。”

    陆子峰道:“你放心,我可是他亲爹。还能吃了他不成。”说完带着人催马而去。

    钱如意一直目送他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这才准备回去。一转身,只见周唯心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钱如意道:“你要出去么?”

    周唯心点头:“学生要去迎接郭将军进城啊。”

    钱如意抬头四顾,不见玛莎的踪影,因此问道:“你娘呢?她不和你一块儿去么?”

    周唯心道:“这等男人们的事情。我娘是个女人,自然是不方便去的。”

    钱如意每次听见周唯心这样说,心里就不是滋味。周唯心还小,她大约还不明白男人和女人真正的区别,等她大了,发现自己是个女人的时候,该如何自处?

    但是,她似乎又无能为力。周唯心是个女孩子这件事,胡大郎知道却并不揭破。可见内里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可是,不管大人怎样的筹谋,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钱如意嘱咐道:“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周唯心点头:“学生知道。”说完便带着人去了。

    比起当年陆子峰擒获北定候,郭通的凯旋要隆重的多。钱如意身在内城,都能隐约听见那城门方向的鞭炮声。大业的百姓受战火

    流乱的时间太久了。国病民疲,无论朝野早已万众一心,盼着天下大同,国泰民安。

    欢乐的时光总是易过的。

    钱如意望着窗外:“郭将军回来几天了?”她想着,赵大妹总是要记得来看看她,设或她一时没有空,春桃也会来和她说一说赵大妹的情形的吧。

    可是,接连好几天过去了。就连周唯心都没有来过一次。

    钱如意便有些沉不住性子了。

    侍女道:“七日了。”

    “都七日了?”钱如意心里便有些异样的感觉。她想了想:“我得去看看。”

    侍女道:“去看谁?”

    钱如意道:“去看郭夫人啊。还有小福气。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心里挂念的很。”

    侍女道:“您还不知道么?”

    “我知道什么?”

    “郭夫人没有回来。”

    钱如意心头咯噔一下:“什么叫没有跟着回来?”

    侍女道:“听说,郭将军在回转的途中,遇到了伏击。混乱之中,和郭夫人走散了。”

    钱如意心头一震,但随即就勃然大怒:“那郭通就自己回来了么?”

    侍女无奈道:“不然怎么样呢?郭夫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钱如意闻言,便急急的向门外走去。她要去问一问郭通,到底是怎么回事。

    侍女劝不住她,只好在后头跟着。

    郭通的将军府就在十王街的尽头。那里原来是老贤王的府邸。老贤王夫妇双双谢世之后,那府邸就被收归国有。如今郭通立了大功,胡大郎就将那宅子赏了郭通做将军府。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府邸,流水的权贵便是这样。

    郭通如今可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钱如意一路走过去,但见十王街上车水马龙,一多半的车马都是往他的门首而去的。

    她走到郭通的门首,但见张灯结彩,一张偌大的金碧辉煌的牌匾挂在门首,上书‘将军府’三个大字。一看那字体隽狂的姿态,便知出自胡大郎的手笔。

    和别处不同。郭通的门卫都是彪须大汉,仿佛八大金刚一般各执一旁。威风凛凛,煞气腾腾。那车水马龙到在他的门首,便都下意识的屏息静气,变得安静下来。

    钱如意全然不怕这威风和煞气的,提着裙摆就上了郭通家的台阶。

    “这位夫人还请留步。”一个文吏模样的中年人,见状连忙闪身出来。

    “起开。”钱如意心里正憋着怒气,一把将那文吏挥开。

    “这位夫人,这里可是新晋的将军府。”

    钱如意道:“我找的便是新晋的将军府。”边说着已经一径闯了进去。钱如意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布衣荆钗的农妇样子,多年的养尊处优,早已将她的骄矜之气养成一团富贵景象。因此,她一路闯进去,那文吏也不敢真的就动手拉扯她。偏偏郭通才回来,府上要论兵将刀斧,那是不缺的,就缺女眷侍女。

    因此,纵然有雄兵把守,竟然无一人能抵挡得住钱如意一个小女子的长驱直入。

    钱如意对老贤王的旧府邸是十分熟悉的。因此,根本不用谁给她带路,她径直就奔向郭通的起居之处。

    满院子没头苍蝇一样忙忙碌碌的兵将们,陡然看见一个气势汹汹的贵妇人杀了进来,一时间都懵了。眼看着钱如意登堂入室,进了郭通的屋子,站在屋子中央大喊一声:“郭通,你给我出来。”

    其中一个亲卫这才反应过来,嚎叫一声:“这位夫人,快莫要高声。我家将军昨夜醉酒,还未起身呢。”

    钱如意哪里管那些,只管叫道:“郭通,你给我出来。”

    只见内室的帘子一掀,郭通没出来,却走出来一个面容妖娆,衣衫不整的年轻女子,望着钱如意似笑非笑道:“呦,这位怎么称呼啊?”

    钱如意胸中的怒火蹭蹭就往起窜,瞪着那女子道:“你是何人?”

    “我么?”那女子讪笑一声:“你不是看到了么?”

    钱如意气得咬牙切齿,就要往内室闯。

    “主子,使不得啊。”侍女们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将钱如意拖住:“就算您要问话,好歹也等郭将军起身了,收拾一下。”

    钱如意道:“他自己不要脸,如今都被我捉奸在床了,那几片遮羞布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用?”

    侍女哪里敢让她真的闯进别的男人的寝室之中,只好拼命的拉着她:“主子,求求您了。就当心疼奴才们伺候您一场。奴才们但凡松了松手,就活不得了。求您了,千万息怒,千万息怒。”

    一直从大门口追着钱如意到了这里的文吏,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溜进内室,好歹将酣睡的郭通叫了起来。

    郭通这几日,接连被人宴请,醒着的时候没有醉着的时候多。因此被那文吏唤醒还有几分愠怒,待听见外头钱如意暴怒的吵闹声,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将衣服乱七八糟的穿上,待要出去,又觉得丢脸。

    那文吏见状,又走出来,好说歹说才将钱如意劝到外头去。

    郭通这才装模作样的从屋里出来,看见钱如意站在那里,他假模假样的抱拳向着钱如意行礼:“见过贤德妃娘娘。”

    之前那妖娆的女子,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一抬眼见钱如意正狠狠的盯着她。她顿时便被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她以为钱如意大约是郭通之前的女人,如今得知她是皇妃,哪里能不吃惊呢?

    她连忙就跪倒在地上,匍匐着连头都不敢抬了,更不敢说话。

    钱如意坐在临时搬来的椅子里,指着那地上匍匐的女子问道:“那个东西,你哪里整来的?”她实在是恨极了那种钻头不顾腚的妖精。因此说话也就不客气的很。

    “什么东西?”郭通连日来醉得七荤八素的,还不知道钱如意说的什么呢?等他顺着钱如意的目光,看见地上匍匐的女人之后,顿时就瞪起来眼睛:“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里?”

    那女子抬头呼道:“奴家是小花娇啊,昨夜是奴家服侍的将军啊,将军怎么就忘记了呢?”

    郭通一怔:“你服侍的我?”转而道:“胡说八道,爷昨儿喝断片儿,睡得死猪一样,要你服侍?莫不是看爷醉酒的深了,趁机想要讹我?滚滚滚……不然爷对你不客气。”

    “将军……”那女子着急起来:“您不能始乱终弃啊。”

    “滚蛋。”郭通在怀里摸了摸:“似你这等表字,不就是想要钱么?钱……”他整个人都罪糊涂了,这会儿在怀里乱摸了一通,别说银子了,连铜板都没有摸到。继而向那女子道:“滚,想讹诈老子,瞎了你的狗眼。”

    那女子还想纠缠,被郭通一脚踹了出去,滚了几滚,差点儿没背过气去。要是再这样纠缠下去,说不得下一刻郭通就敢将她结果了。

    话说这种战场下来的人,杀个人可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那女子只好自认倒霉,爬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向外走。

    钱如意道:“自来有欠赌债的,没有欠嫖资的道理。给她拿几两银子,从后门打发走了。”

    旁边侍立的文吏听见了,连忙应道:“是。”忙忙的吩咐人去办了。

    郭通宿醉,脑壳疼痛难当。便在钱如意旁边的地上盘膝坐下,支着脑袋问道:“您怎么忽然跑到我这里来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钱如意的气就不大一处来:“你如今是朝廷的大功臣,你媳妇呢?”

    郭通脑袋向前一栽,似乎肩膀难以支撑他硕大的脑袋的重量一般:“被周玉郎捉走了。”

    “周玉郎?”钱如意很是意外。

341、好可爱

    郭通道:“他本来是想要我的性命的。我和他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却屡屡坏了他的事。他心里恨我,想要我的性命也是应该的。

    可是……”郭通抬起头来,义愤填膺的拍着两只大巴掌:“可是,他把我媳妇捉去干什么?男人之间的事,拿个妇人来撒气,也忒不男人了些。真是气死我了。”

    钱如意道:“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什么不把大妹救回来?”

    郭通无奈又委屈道:“你是和他过过日子的,难道不比我更了解他么?他那个粘上毛比猴儿还精,我一时半会儿哪里寻他去?不过……”郭通恹恹的又垂下头:“他还不至于难为他大嫂就是了。这一点上,我倒是放心的。你也放心。”

    钱如意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郭通摇头:“不知道。”

    钱如意也知道这件事并非他想要怎样就能怎样的。毕竟,如今的郭通已经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而是朝中的大将。确实不是由着他任性妄为的时候了。

    她转而道:“那你就打算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闻不问?”

    “我儿子?”郭通一头雾水的看着钱如意:“什么我儿子?”

    钱如意看他的样子不想是装的:“小福气啊?难道大妹没有告诉你,你走之后,她给你生了个儿子。皇上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做小福气。”

    郭通两手一摊:“没有啊。那娘们儿告诉我,她肚子的娃,生下来就死了。她说我要是死了,我们老郭家就绝后了。让我无论如何不能死……”他说到这里,一拍大腿:“特奶奶的,被那娘们给骗了。那娘们儿是生怕自己当了寡妇,这种事也拿来骗我。”

    郭通说着,从地上跳起来,望着钱如意急切道:“贤德妃娘娘,你快告诉我,我儿子在哪里。我这就去把他接回来。”

    钱如意道:“一直养在宫中啊……”

    郭通向着钱如意抱拳一躬:“多谢。”抬脚大步流星便走了。

    钱如意瞪眼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有些傻眼。这货怎么当到大将军的?又是怎么活着回来的?她钱如意好歹算是客人吧,郭通竟然就那样将客人扔下,急急火火的跑了。

    侍女看向钱如意:“主子,咱们怎么办?”

    钱如意无奈道:“还能怎么办?主人家都跑了,咱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钱如意带着人才说要走,就听见郭通那粗犷的大笑声传来。钱如意心说,他这是长了翅膀了么?这么快就从宫里回来了?当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钱如意正在疑惑,就见郭通怀中抱着小福气,从外头风一样的跑进来,逢人就喊:“快看,快看,这是我儿子。特么老子有儿子了。”又生恐别人不信似的,将小福气的脸摁在自己的脸上:“你们看,亲生的。这可是亲生的。和老子长的一模一样。”

    钱如意顺着声音望去,已经五岁的小福气,果然和郭通长的十分的相似。这样的父子二人,就算没人告诉,走在大街上遇见了,估计也会一眼认出彼此来。

    很多时候,血缘这种东西,就是那么的奇妙。

    小福气自幼就是个十分皮实的娃,根本不认生的。郭通抱着他大马张飞的又是吼又是叫,又是蹦又是跳,换了寻常的娃估计早吓得哇哇大叫了。小福气那神经十分粗大的娃,以为郭通是在和他玩儿,高兴的嘎嘎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钱如意算是服了。

    原来是卫勇亮见郭通这几天光顾着应酬了,似乎把小福气给忘记了,便跑到宫里,求了皇后娘娘将小福气带来了。要说当年是郭通将小福气母子托付于宫中的,总该和皇后娘娘见个面才好。可是,郭通是个粗人,他之前又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皇后娘娘又是以贤德除了名了。这两下里一凑,本来托子之恩,挺大的一件事,就这样轻描淡写的通过一个半大孩子的手完成了。

    不过,郭通还是要带着孩子去宫里谢恩的也就是了。

    眼下里,父子相逢。郭通是高兴疯了,至于小福气,一早就显露出没心没肺的特质来,住在哪儿,和谁在一起都不在这小子的考虑范围之内。只要有好吃的,有人陪着他玩儿,就足够了。

    郭通听说自己的儿子小名叫小福气,他倒是会省事的很,顺口将小福气的大名定成郭福。话说这种取名的方式,真的很郭通。

    不过,紧跟着麻烦就来了。让郭通看见自家儿子乐,那是没问题的。可是让他一个粗鲁的大老爷们儿带孩子?那还不如杀了他呢。钱如意也是不放心他带着的。

    小福气再皮实好歹,也还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一旁的卫勇亮似乎早就思虑好了,见状道:“让小福气弟弟跟着我啊。我会照顾好他的。反正我每日要到姨母跟前去请安。有姨母帮忙照看,应当没事的。”

    郭通闻言,顿时大喜,一巴掌就拍在卫勇亮的肩膀上,将单薄的孩子给拍的当下就是一个踉跄:“你小子,真的是个好小子。我喜欢。”

    卫勇亮被他这一掌拍的不轻,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呲牙笑了笑:“郭叔叔过奖了。”

    郭通抱着小福气,只管乐的合不拢嘴:“我儿子都这么大了。哎呀呀,我儿子都这么大了。”

    钱如意也替他感到高兴。要是赵大妹跟着回来,可就全美了。

    郭通高兴起来,便要大宴宾客。钱如意正要阻止他,却听卫勇亮道:“郭叔叔,小福气一向由皇后娘娘抚养,您如今见了儿子,只管高兴,难道就忘了皇后娘娘的恩亲了么?”

    郭通一怔:“你看老子像是那忘恩负义的人么?”

    卫勇亮道:“那该先进宫去,向皇后娘娘道谢才对啊?您怎么反而着急宴请宾客。这事不是做翻了么?”

    郭通闻言,抬手又要拍卫勇亮。卫勇亮眼尖,将身一跃,躲了开去。

    郭通一掌没拍着,赶着又拍一掌。卫勇亮见状,转身撒腿就跑:“郭叔叔,您可饶了我吧。侄儿这小身板儿,怎么禁得起您的铁掌?”

    郭通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乖滑的很。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跟前正缺你这样的人才。”

    卫勇亮面露难色:“我倒是愿意及早讨个差事来做,只怕我姨母不答应。”

    郭通看向钱如意:“娘娘啊,男人嘛,就该早些锻炼。你说是不是?把这小子交给我老郭,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钱如意道:“他才十二岁,太小了些。”

    “屁……”郭通张嘴就爆粗口,说出来才觉察到不妥,下意识的捂住了嘴巴,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娘娘,我老郭粗人,你可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想当年,我老郭七八岁的时候就逃荒要饭了。十二三岁早就上了山,落草为寇。当然了,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我老郭只是想说,这样大的男子汉,能干很多事请了。你就将他交给我吧,保管没事。”

    钱如意无奈。

    郭通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他转过头去,向卫勇亮道:“你小子,明天就来寻我吧。老子给你找个顶好的差事做。”

    把卫勇亮给乐的,连声道:“谢谢郭叔叔。”

    话说,钱如意极少在卫勇亮脸上看见属于他那个年龄的真挚的笑容。见状便也不再反驳。

    郭通却仿佛才注意到卫勇亮脸上的伤:“你怎么又鼻青脸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样,这又是和谁打架去了?看你这样子,还是吃了败仗的吧?那可不行。我不要败军之将。”

    卫勇亮顿时就急了:“我这伤是自己撞的,不是别人打的?”

    “自己撞的?”钱如意其实一早就看见卫勇亮的脸上旧伤未好,又添了新伤。她之所以不问,是因为那孩子骨子里太过顽劣,想着让他吃些苦头也好。

    这时听见卫勇亮说是自己撞的,这才诧异起来。

    卫勇亮点头道:“真的是我自己撞的。”

    钱如意道:“你去哪儿了,将自己撞成这样?”

    卫勇亮道:“城南。”

    钱如意的心顿时就紧揪起来:“你又遇见方聪明了?”

    卫勇亮点头,不过连忙解释道:“这次不是我哥打的。是有人追我哥,我为了分散那些追兵的注意力,捡了块砖头,砸了自己一下。”

    郭通大喜,伸出一根大拇指道:“好小子,够义气。”

    钱如意却已经慌了:“什么人在追方聪明?”

    卫勇亮吱唔道:“似乎是陆大人的人。”

    钱如意那颗跌宕起伏的心,简直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了。她长舒了一口气:“哦……”

    郭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便要带着小福气进宫去朝见皇后。钱如意也便回北定候府去了。

    路过陆家门口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向那大门内望了一眼。想起之前卫勇亮说的话,心中不免的感慨万千。他们这两个做人父母的,当真是不负责任的很。

    她吩咐跟前的侍女:“你去告诉陆大人,孩子不肯回家,便由着他吧。实在不必苦苦相逼。”

    “姐……”珠儿从屋子里跑出来,高兴的唤了钱如意一声。钱如意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

    珠儿疑惑道:“不是你让卫公子将我接来陪伴你的么?卫公子说你常日无聊,甚是寂寞。让我来和你做伴儿。咱爹的腿好了,我娘就让我来了啊。”

    钱如意才想起这件事来。但是,珠儿来都来了,她也不忍心拂逆她一番好意。于是顺水推舟道:“是我一时忘记了。”又问:“家里可都还好吧?”

    珠儿道:“好着呢。那醉月楼的老鸨让人陪了咱菜钱和咱爹的药钱。咱爹让我来的时候,把上次借你的银子还给你。”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衣襟,从里衣里缝着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来。递给钱如意道:“都在这里头呢。”

    钱如意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都是一家人,咱爹又何必这样客气。”

    珠儿摆手:“姐,你这话不对。咱爹说了,他是吃够了闺女贴娘家的苦头的。原本就已经对不起你和我大哥了,再不能这种事发生在你和我的身上。你如今是嫁了人的。就算有钱,那也是你婆家的钱。能在急难的时候借给他,就已经是十分的孝顺了。这钱,说什么都要还的。”

    她交代清楚父母嘱咐的话,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回想了一遍:“就这些了,要是有漏掉忘记告诉你的,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和你说吧。”

    看得出,她也是个自幼被宠爱长大的孩子,那份骨子里的洒脱并不是能装出来的。

    钱如意道:“你饿了吧,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做。”她一早就发现,有个妹妹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虽然姐妹二人相差了二十岁,可也阻挡不了二人之间的亲情。

    珠儿道:“来得时候我娘说了。到了你这里,我就是客人,要收敛着些。”

    钱如意顿时便失笑:“你算什么客人?你是我妹子,我是你亲姐姐。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我会做的。”

    珠儿反问:“那你会做什么啊?”

    这还真的把钱如意给问住了。她似乎除了耍嘴皮子,什么都做不好。近年来,更是连耍嘴皮子这种事都败给了周唯心、卫勇亮这些后辈之人。

    珠儿看出她的尴尬,笑道:“那还是你说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我可是会做很多好吃的呢。比如饸络啊,葱花面,鸡蛋茶,面疙瘩。好多好多呢。”

    “饸络是什么?”

    珠儿的话音未落,周唯心从外头走了进来。旁边的侍女帮她将头上戴的帽子,身上穿的披风都卸了。周唯心这才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的走到钱如意面前,望着钱如意端端正正的屈膝行礼:“学生给老师请安。”

    钱如意早已习惯周唯心礼仪的礼数周全,笑着道:“起来吧。这几天忙坏了吧?既然早回来,怎么不及早去休息,反而先到我这里来了?”

    周唯心笑道:“学生好几天没见老师了,甚是想念。”转而望向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打量自己的珠儿:“饸络是什么?”

    珠儿却已经被周唯心的容貌给惊呆了:“好个漂亮的小娃娃。瓷人儿一样,还会说话。太好玩儿了。”

    周唯心顿时便沉了脸色,但是因为和珠儿不熟,因此没有发火。她的两腮嘟起来,带着鼓鼓的婴儿肥,更加的粉雕玉琢般的可爱。

342、咱们不在这儿了

    珠儿今年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正是爱美之心泛滥的年纪。不光爱自己臭美,也爱一切漂亮的事物,包括人。当即,珠儿那颗粉红色的少女心,就被个子矮矮的周唯心给萌的融化了。

    她不由分说,上前来就伸出双手,捏住了周唯心的双腮,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小爱心:“好可爱哦,这个小弟弟简直太漂亮了。

    ”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和钱如意分享:“姐,你去哪里找来的这样可爱小家伙儿做学生的?”

    周唯心是同年龄孩子里,钱如意见过最老成,最有涵养的孩子。可是,她最忌讳别人说她小。因为在她的记忆里,她打从记事就是周家唯一的男主人。她是男人。大男人。况且,她今年九岁了。只不过长得矮,看上去像七八岁而已。

    其实,她的年纪看上去要比七八岁还小一些,只是周唯心不肯承认。

    可是,珠儿不知道啊。她还沉浸在发现一个可爱的小弟弟的喜悦之中。对周唯心简直爱不释手。就差在她脸上啃两口了。

    “珠儿……”钱如意提醒了她一下。

    但是,被宠大的孩子,极少有会看人脸色,听人语气的。何况珠儿此刻满眼都是可爱的小弟弟。因此,她根本就没听到钱如意唤她。

    周唯心对于这个才一见面就对自己动手动脚的大高个子女孩子,简直是忍无可忍了。只见她涨红了小脸儿,奋力将珠儿推开,喝道:“放肆。”

    珠儿一愣,随即又被周唯心愠怒的样子给逗的哈哈大笑。实在是周唯心生气的样子,在一个根本不了解她的人眼里,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周唯心那颗小心脏,受伤了。

    她那双黑葡萄办的眼睛里,被气的氤氲起了雾气,指着哈哈大笑的珠儿,义愤填膺道:“你个疯女人。”

    可怜珠儿那被宠坏了,不会拐弯的神经啊。这才发现那小娃子真的生气了。不过她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小孩子嘛,生完气一会儿就好了。

    珠儿十分没有诚意的向周唯心道歉:“对不起啊,姐姐不是故意要捏你的脸的,你长得实在是太可爱了。”

    周唯心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见过这样骂人的么?这分明就是小孩子口不择言的样子嘛。因此,珠儿顿时又忍不住要笑起来。

    钱如意看周唯心实在气得够呛,转而呵斥珠儿道:“不要这个样子。这位是北定候的公子。”

    珠儿闻言,忽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向周唯心,那惊诧之意,溢于言表。

    周唯心见状,气恼之意才稍稍得消散了一些。正要得瑟几句。却听珠儿忽然又笑了起来:“姐,你也太逗了。北定候府就一位公子,叫做周唯心的。这个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他要是周公子,我还是周夫人呢。”

    “胡闹。”钱如意听她说的不像话,又呵斥了她一声。

    珠儿却并不害怕。被宠大的孩子都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想当初,钱如意也是这般的鲁莽马虎。

    可怜周唯心那颗小心脏啊。气得她眼睛都红了。怒气冲冲指着珠儿:“你就是蠢货。”

    一边是钱如意的亲妹子,另一边是她看着长大的学生。钱如意简直要被这两个人给闹得头疼死了,只好一叠声道:“好了,好了,都出去玩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周唯心更加的生气了。以前钱如意跟前只有她一个。忽然冒出来个卫勇亮,她就已经十分的不高兴了。这会儿又冒出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珠儿,当真是讨厌的紧。

    尤其是,明明是珠儿无状在前,钱如意竟然不肯秉公而断,反而只是和稀泥,将两个人都赶出去。这令周唯心的气氛的同时,又有一些受伤。

    只见她气呼呼的将袖子一甩,转身便走了。

    珠儿却并未将那小孩子的气性放在心上,两眼巴巴的望着她:“小弟弟,你别走啊。姐姐带你去玩儿好玩的。”

    钱如意捂着脑壳:“珠儿啊,我的亲妹子。你能饶了你姐我能不能?那周小公子不是寻常能戏耍着玩儿的。”

    珠儿闻言,这才后知后觉钱如意一直说那个小娃娃就是周唯心。她仍旧不可置信道:“姐,你真的不是和我开玩笑吧?那个小娃娃真的就是周小公子?”

    钱如意点头:“真的就是。”

    珠儿仍旧不肯相信:“姐,你知道周小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你可莫要被人骗了还不知道啊。周小公子可是京城里最大的金主。满京城里,向他借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那手里每日得进出多少账目啊?他怎么可能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呢?”

    钱如意顿时便被惊的,下意识的坐直了腰板:“你说什么?”

    珠儿一本正经道:“就是我说的那样啊。你要不信可以去问,满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钱如意惊讶道:“可她还只是个孩子。”

    珠儿摆手道:“刚刚那个肯定不是周小公子了。”

    钱如意摇头:“不,那个确实是周唯心没错的。我看着她长大的。”她惊诧之余,细细想来。周唯心虽然只有九岁,可是比起寻常人来,更加的视金钱如粪土。卫勇亮从她那里借了几千两银子,这个数目要是放在普通百姓人家,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攒不下。可是,周唯心却轻易的就将那借据给撕了。非但如此,她还细心的将那撕碎的借据,用火烧了。这可不是普通的九岁孩子能想到,能做到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周唯心撕借据,烧借据一气呵成,显然是惯常的老手。只不过,彼时钱如意并没有多想罢了。

    她这时想起来,反而替珠儿担心起来。语重心长嘱咐她道:“你来这里陪我,我自然十分的高兴,可是,有些话我得提前说给你听。富贵人家的人和事,和咱们寻常人家是不同的。第一等要紧的便是,不能贪。倘若起了贪心,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你要是看见什么想要的,一定要和我说。千万不能向别人伸手。”

    珠儿摆手道:“这个我知道。我又不是讨饭的花子。”

    钱如意道:“我是你姐,这些是我该嘱咐你的。第二等要紧的,便是与人要有分寸。当做的做。你刚才的样子,实实的不可取。”

    珠儿道:“我那是喜欢他啊。难道也错了?”

    钱如意道:“大户人家的规矩厄繁的很,不比咱们小门小户的,自由自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真的不如不在这里。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周家还是简单的多的人家。倘若别的门户更大的人家,或者宫里。纵然谨小慎微,小心翼翼都难免祸事从天而降。

    世人只看见那朱门碧瓦,雕梁画栋,却不明白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越是富贵的地方,那是非越是多,越是残酷。像我们蓬门小户出来的人,全无依仗可言,真的就如同草芥一般。”

    珠儿是被宠的心直口快,并不是傻。闻言顿时紧张起来,拉住钱如意的手道:“姐,咱们家又不缺地方睡,又不缺饭吃。咱们还是回家去吧,不要在这里了。”

    钱如意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心里一边是欣慰,一边又有些酸涩:“珠儿啊。这世上哪里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呢?纵然是在民间

    ,在乡下凡事也还是要三思度量才行啊。我真的不想让你知道这大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可是,你也不小了啊。再过两年也该说人家了。

    就算不在这里,将来到了别人家里,做人媳妇,哪里还能像在咱们自己家里一样想怎样就怎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珠儿闻言,将嘴一撅:“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人。凭什么白白的去受他们的气去?”

    钱如意笑道:“你也知道不受别人的气,你刚才可是把周小公子给气的不轻。”

    珠儿语塞:“我就是看他可爱,是他自己气量太小了。那又怪得了谁?”

    “强词夺理。”钱如意笑了笑:“要是再见了周小公子,记得向他道歉。”

    “好吧,好吧。”珠儿认错倒是十分的快。转而道:“姐,你还吃不吃饸络?你要是想吃,我这就去给你做?”

    钱如意道:“你不累么?”

    珠儿道:“我都来了大半天了,茅房就上了三次。早就不累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什么:“你怎么来的?”

    “我走着来的呗。”

    钱如意吃惊道:“从城南走过来。”要知道,京城可是不小,从城南到这里少说也有十几里的路程。换了钱如意以前,她得走上大半天。

    珠儿却轻描淡写道:“我都还没怎么走,就到了北定候门口了。我看门上的人换了,不敢进。还在门口转悠了大半天。后来实在着急上茅房,有些憋不住了才鼓起勇气去问。这家看门的人倒是好说话的很,并不想别的人家那样豪横。很是和气的就将我领进来了。”

    钱如意道:“那是因为我在这里啊。”

    珠儿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人家给咱们面子,咱们也应该心存感激的对不对?”

    钱如意点头:“对。”

    珠儿只是率直了些,其实本质上聪明又善良。也并非完全不知道分寸的一个孩子。不然,钱如意也不敢将她留在身边。不怕她别的,就怕她万一鲁莽惹出祸事来,连钱如意都帮不了她就麻烦了。

    尤其是女孩子大了。凝翠是就是前车之鉴。这周家人口简单,珠儿在这里虽说比不得在别的大户人家见识的多,但至少周家人口简单,珠儿待在这里即比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孩子见识要广一些,又比那人口复杂的大户人家安全的多。

    还有就是,钱如意这些年,总是茕茕孑孑一个人,身单影只的。真心的盼望有个亲人在身边能够陪伴她,那怕只是一二年也好。这大约便是人上了些年纪,都会有的情绪吧。

    以前,就算是一个人独处也只会觉得清净。如今就算有许多的侍女相伴,但是没有个亲人在身边却总是感觉孤独。

    像珠儿这么大的女孩子,在普通人家早就是做惯了活计的,做饭洗衣根本不在话下。她一心要钱如意尝一尝她的手艺。钱如意也有些想吃家中的味道。于是,便由着她去做饭了。

    其实,在这里,钱如意有自己的小厨房,也根本不可能让钱如意自己去做饭的。就算多了珠儿一人也不用亲自下厨。

    但因为珠儿非要亲自动手,钱如意怕给那些侍女落下眉高眼低的把柄,怕她们看珠儿是民间来的憨直少女,日后暗地里欺负她。

    因此,钱如意跟着珠儿去了厨房。

    虽说钱如意干啥啥不行,但是烧火还是会的。

    珠儿就是个话匣子,一旦打开了便说个不停。将家中的家长里短一一道来。这些以前钱如意觉得烦的事情,如今听起来却觉得分外的津津有味。

    姐妹两个有说有笑的,做了一大锅的饸络。珠儿像个掌勺的大厨,围着围裙,拿个勺子站在灶台边,招呼那些侍女,内侍们来吃饭。她一个一个给她们盛。

    话说钱如意这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不对,是自从搬到北定候府以来,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过,这么有烟火气息过。

    钱如意看珠儿将那饸络分的差不多了,这才拉着她端着各自的碗回屋里去吃。

    “你是谁?怎么跑到我姐姐屋子里来了?”珠儿一抬头,便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八仙桌旁,顿时便出声喝问。

    钱如意闻声抬头,这才发现胡大郎不知何时来了,正靠坐在桌旁的椅子里假寐。他一般两种情况下会过来。一种是高兴,一种的烦恼。

    今日这般,不用说,定然是烦恼了。

    珠儿的声音将胡大郎从假寐中惊醒过来。他睁开有些惺忪的眼睛循声望来,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紧绷起来。

    钱如意见状,下意识的将身一横,挡在了珠儿前头,同时遮住了胡大郎的视线。胡大郎的眼神这才稍稍的转寰了一下,但仍旧望着珠儿出神。没办法,钱如意的个子太矮了,根本就挡不住珠儿。

343、正人君子

    因此,胡大郎只需略略的抬头,便能看见珠儿的整个脸庞了。

    胡大郎看珠儿的时候,珠儿也正直直的打量胡大郎,片刻指着胡大郎道:“我认得你,你是接我姐姐走的那个人。”

    钱如意低喝一声:“放肆,这位是万岁爷。”

    珠儿却全然不惧,笑道:“原来如此。”说着,绕到钱如意前面去,手里捧着碗向着胡大郎福身行礼:“给姐夫见礼了。”

    胡大郎似乎这才真的回过神来:“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珠儿毫无心机的笑道:“我是珠儿啊。姐夫,你见过我的你不记得了?”

    胡大郎蹙眉想了片刻:“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叽叽呱呱的小丫头。”

    珠儿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早就听说了,当皇上的很忙,因此姐夫才没时间陪着我姐回娘家。”

    胡大郎的眼睛追着珠儿的身影:“你怎么忽然到这里来了?”

    “来陪我姐姐啊。”

    胡大郎点头:“你是该来多陪陪你姐姐。”

    珠儿完全是普通人家女孩子的心思,依旧捧着碗,望向胡大郎道:“姐夫,你吃过饭了没有?要是没吃过,就尝尝我做的饸络吧,他们都在吃呢,都说好吃。”

    胡大郎眉峰一挑:“好。”

    珠儿便将自己捧着的碗递给胡大郎:“您先吃着,我再去盛。”说完,当真转身便又去盛饭去了。

    钱如意手里捧着自己那份,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刚刚胡大郎的眼神,珠儿看不懂,她作为过来人可是看的明白。胡大郎极少露出那样有着强烈目的性的眼神。可是,就在刚刚他看到珠儿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似乎恨不得一口将珠儿给吞掉。

    这很不好,非常不好。

    她望向胡大郎:“珠儿她……”

    “这是什么?”胡大郎打断了钱如意的话。用筷子挑着几根饸络问道。

    钱如意知道他其实是不想听自己说话。她继续道:“珠儿还只是个孩子。”

    “不错,这个东西看着不起眼,没想到还挺好吃。”胡大郎顾左右而言他。”

    钱如意再接再厉:“珠儿什么都不懂。”

    这时,珠儿那天真的傻丫头,已经飞快的盛了饭献宝一样的跑了回来:“姐夫,怎么样?”

    胡大郎点头:“很好。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可以经常给你做。”

    胡大郎眉峰一挑:“可是我很忙,不能天天过来。你到宫里给我做好不好?”

    钱如意捉着碗的手下意识就紧了紧,差一点儿就将手里的掼向胡大郎的脑袋了。胡大郎都四十多岁了,珠儿才十三岁。他该多不要脸竟然打一个十三岁孩子的主意。

    却听珠儿干脆利索道:“那可不行。我就一双手,宫里人太多了。我做不过来。”她把皇宫当成大杂院了,一大家子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种。

    “是啊。”胡大郎竟然还像模像样的琢磨了一下:“那我以后想吃的时候,还是来你姐姐这里吃吧。宫里那么多人,就算你做了,只怕也不够分。”

    珠儿点头:“对的,对的。我爹说了,不能吃独食,皇上和皇后就是我们老百姓的榜样,他们不但不吃独食。没顿饭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错过了饭点儿就要饿着,等下一餐才能吃。”

    胡大郎一脸错愕的看着珠儿认真倾佩的样子:“哦。”

    珠儿见他不动筷子,催促道:“快吃,快吃。锅里还有呢。吃完了我再给你盛。”

    胡大郎怏怏的放下筷子:“我就是皇上啊。听了你的话我才想起来,我之前才吃过饭的,要等下一顿吃饭的时候才能再吃。”

    “这样啊。”珠儿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嘀咕道:“早知道我就不说那样的话了。”转而道:“姐夫啊,反正你现在也不在宫里,吃一些也没事的啦。你说对不对?”

    胡大郎摇头:“我是天下人的典范,就算没人看见的事也不能做。”

    “那好吧。”珠儿垂头丧气的捧着自己的碗:“我们自己吃好了。”

    钱如意道:“你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人吃。要是没人吃了就把剩下的收起来,别再万一有猫跑进来,给糟蹋了。”

    珠儿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去了。

    钱如意这才将手里的碗扔到桌子上,怒目瞪向胡大郎。

    胡大郎忽然干呕了一声:“快拿痰盂儿来。”

    钱如意气道:“干什么?”

    话虽如此,旁边的侍女还是快速的拿了痰盂儿递到胡大郎面前。胡大郎吐了一番,又拿清水漱口,可还是有些不肯罢休的样子,脸色十分难看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钱如意摇头:“没有酒,不过有茶。”

    胡大郎招手:“拿来。”

    钱如意到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给他,他用茶水漱了漱口这才作罢。而后便靠在椅子上,四仰八叉的喘息。钱如意笑道:“不知道

    的还以为你害喜呢。”

    胡大郎无力的摆了摆手:“莫要笑话我。我这个毛病也不是新得的。”

    钱如意依旧笑着:“活该。”

    胡大郎低笑一声,颇多自嘲之意:“我以为自己何其有幸,谁知竟是何等的悲催。”

    这时,珠儿走了进来,莫名其妙道:“姐姐,姐夫,你们在说什么?”

    钱如意道:“没什么。”又寻个理由将她支了出去。

    胡大郎道:“你又何必这样,你也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放心。像我们草芥小民,总是身不由己的多一些。还是躲着些好。”

    胡大郎抬起头来,望向钱如意的目光中露出受伤的神色:“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我的为人还不够君子么?”

    钱如意一怔。下意识的重新审视胡大郎。胡大郎这个人,初初一看给人的感觉便是风摆杨柳一般,飘忽不定,浮浪狂肆。如今做久了皇帝,那份张狂少了些许,但是似乎又多了很多的阴晴不定,令人越发的不敢靠近。

    可是,钱如意细细想来。胡大郎这个人不管外在的风评如何,也不管从前还是现在,身为一个男人,在男女之事上,他确实是一位君子。这一点,就算是一向以正人君子面孔示人的陆子峰也是不能匹及的。

    “对不起。”

    虽然这三个字是从钱如意嘴里吐出来的,可其实,钱如意心里真的不觉得自己冤枉胡大郎,或者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这就是人性。明明知道应该道歉,现实里也确实道歉了。可心里却完全不是那样想的。钱如意也不能免俗。

    胡大郎瞟了她一眼:“毫无诚意。我不接受。”

    钱如意道:“珠儿……”

    胡大郎抬起一只手,打断了钱如意的话:“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又想吐。如果我真的能遇见第二个你,就算你再请求我也是无济于事的。我这辈子,从未有过后悔之事,唯一一件便是,当初摇摆不定,错过了你。如果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在所不惜。所以,这件事你不用再说了。”

    钱如意其实从胡大郎开始呕吐便知道,珠儿是安全的。胡大郎有洁癖。在各人情感上绝对做不到求同存异。他追求的是非常纯粹的本真。就像阿青,她来自江湖,就算身在宫闱也已然保存着天然的江湖气息。正是因为如此,胡大郎才肯接受于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阿青是胡大郎自己算计去的。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选得路,跪着也要走完。这也是胡大郎的性格极端的一部分。

    尽管如此,胡大郎也依旧晾了阿青好多年。似他这般风姿卓绝的男子,想要俘虏一个女子的心,其实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但他是不屑于去做的。那怕是面对钱如意的时候,他也是不屑于去使用什么手段的。

    要不然,哪里还有后来陆子峰的事情。

    胡大郎又喝一杯茶,抱怨道:“我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对我那么好,让我能够遇见第二个你。白白浪费我的表情。”

    钱如意道:“你有阿青不是挺好的么?”

    “阿青是阿青,你是你。你难道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是得不到的比较好么?”

    钱如意笑着点头:“你说的对。”

    “那你有没有觉得比较的好的人?”胡大郎双眸中的神色仿佛星子一般,闪闪发亮,一副八卦的样子。这人年纪越大,反而越发活得有烟火气息了。

    钱如意毫不隐讳的指了指他:“以前的你。”

    胡大郎整个人愣住:“我就是我,什么叫以前的我?”但其实,在听到钱如意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似乎连呼吸都不会了的感觉。仿佛一瞬间,他的灵魂出窍而去,坐在钱如意面前的只是一个空壳。他一直以为,他和钱如意只见,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而已,谁知钱如意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意外的答案。

    钱如意道:“以前的你,不沾染半分烟火气息,美的像一幅画,动起来的时候仿佛一个妖精,安静的时候仿佛误落凡尘的谪仙。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不是人间能有的。不光是我,只怕全天下但凡见过你的女子,都觉得只有你才配是那个被放在心尖上,只可远观,不可近玩亵的那个比较好的人。”

    一瞬间,胡大郎竟然有些难得的忸怩起来:“我有那么好么?”

    钱如意肯定道:“万中无一。”

    “那你为什么不肯跟我?”

    “啊?”钱如意瞪大了眼睛:“这话从何说起?”

    胡大郎看向她:“从那一天湖中说起。”

    “哦。”钱如意语塞,要不是胡大郎提起,她几乎都忘记了那一年的碧波之上,那个一身红衣,惊艳了无限春光的男子。她略略垂下头去,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一开始以为你是个女子。”

    “还是个烟花女子。”

    钱如意点了点头。

    “倘若那时候,你知道我,又会怎样看?”

    钱如意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不是没有如果么?”

    胡大郎眸光流转:“你知道么?你的自以为是,令我自卑了半世。如今我才知道,那原来只是个误会。你从来都没有看不起我。”

    钱如意不解:“我为什么要看不起你?”

    胡大郎默然无语,脸上流露出无边的落寞:“那个时候,他们都觉得我不过是个玩物。”

    “如果你在乎,又为什么甘愿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呢?明明,你有的是能力和手腕。那些人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我心里空。”胡大郎看着钱如意:“很多时候,我靠喝酒麻痹自己才能入睡,醒来的时候,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我甚至情愿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钱如意恍惚中,似乎也回想起,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整个人都很迷惘,仿佛顺水飘蓬,没有方向,没有追忆。

    胡大郎叹息一声:“你呀,害死我了。早知道……”他看向钱如意,片刻又摇了摇头:“可惜啊,这世上没有早知道。”转而道摆手道:“罢了,罢了。和你说一会儿话,我这心里便能舒坦几时。也就足够了。”

    钱如意道:“你也应该保重些身体。大家都要活得好好的,这样才好不是吗?”

    胡大郎苦笑一声:“你猜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了什么?”

    “什么?”

    “我梦见我又回到我年轻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钱啊。那个时候只觉得每日里无聊的很,这个时候回想起来,才知道,原来那时才

    是我一辈子最恣意痛快的时候。如今,纵然我身穿蟒袍,可是每每捉襟见肘,为钱生忧,这辈子大约是逃不开这钱的桎楛了。”

    钱如意道:“西南地不是大定了么?你怎么还哭穷?”

    胡大郎道:“反正,我就是穷。我现在觉得,就算有很多的钱在我面前,可还有更多的窟窿等着我来填。我算是被你给坑苦了。

    这可是你欠我的。除了那顿酒,这个也要记上,日后倘若我得了空闲的时候,我是要来找你讨账的。”

    钱如意笑道:“到时候我一定扫阶相迎,欢迎你来讨账。”

    “那咱们就说定了。”

    胡大郎站起身来,正要走。忽然又站住:“还有一件事,差点儿忘了。我近来事多。有些看顾不到阿青。她身子日渐笨重起来了,我有些不放心。不若你回去照顾她一段时间吧。”

    钱如意道:“我就不要来回折腾了,省得宫中又起波澜。这件事,你还是托付给皇后娘娘比较好。”

344、空前的热闹

    胡大郎道:“太子日渐羽翼丰满起来,我是怕她身为太子的生母,生出别的心思来。有些不放心。”

    钱如意想了想:“我就知道,皇后那样通透的一个人,根本是瞒不住的。也罢,我这两日正好要回宫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到时候我帮你拜托她一下吧。皇后是个聪明人,你说呢?”

    胡大郎沉吟道:“能行么?”

    钱如意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试想,任凭哪个女人,得知自己身边丈夫是个假冒的,而且自己的儿子已经长成,她还能沉住气的?胡大郎明显有些烦躁起来:“你还是回宫去吧。”

    钱如意道:“我要回去,那自然是极容易的事。可是那宫廷并非我们金山县的迷踪荡啊。倘若那是一个泥潭,我去了只不过又往里头多陷一个人而已。”

    “那你说怎么办?”

    钱如意灵机一动:“眼下倒是有个人正当用。”

    “谁?”

    钱如意向外头指了指:“斜对面,陆家的陆夫人。阿青是从金山县来的,陆大人也是从金山县来的。再没有比陆夫人更合适的人选了。”

    胡大郎还是有几分犹豫:“行么?”

    钱如意道:“保管万无一失。”

    胡大郎道:“既然如此,那便暂且如此吧。”

    实在是钱如意知道自己的斤两,明白如果皇后有异动,她去了也只是搭上一条小名而已。常云容就不一样了。如今的陆子峰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举目无亲的孤儿。虽说他一直在外任官,十几年都没有在京中走动过,但是,玉匣关内也不是全无所出的,至少他跟前几个门生还是有的。

    向朝廷也曾举荐过几个能吏。这些人如今便都好比是陆家的羽翼。常云容作为陆子峰的妻子,身后靠着的不光是陆子峰一人,还有旁支错节的人脉关系。

    对于朝廷,大家都是毫无根基的新人,少不得要抱一抱团,互相取暖。皇后所能依仗的,无非是朝中得那些老臣。如今朝廷之中,新贵迭起,就算是那些老臣少不得也要掂量,掂量。

    陆子峰恰恰便是那新崛起的新贵中的翘楚。所以,舍他其谁啊。

    “姐,你在想什么啊?”珠儿不知何时从外头进来,小心翼翼的看着钱如意的脸色:“你刚刚一再的支我出去,是不是姐夫给你出什么难题了?”

    钱如意回过神来:“早知道你是个聪慧的,是我白白担心了。”

    珠儿担忧道:“你担心什么?我么?”

    钱如意点头:“你如今是大姑娘了,出落的如花似玉的,花骨朵一样,自然少不得有那狂蜂浪蝶要打你的主意。这不是你的错,可要是自己不长心眼儿,将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啊。”

    珠儿瞪着眼睛:“你是说,姐夫打我的主意么?”话音未落,她转而便愠怒起来,啐了一口:“呸,他都多大的年纪了,胡子都一大把了,真亏得他好意思。”

    钱如意道:“倘若他真的打你主意呢?他是皇帝,天下的人全都是他的子民,你又能怎样?”

    珠儿呼道:“那也太不讲理了吧。”

    钱如意点头:“确实不讲理。可是,自古强权之下哪里来的道理?纵然你不愿意,只怕在世人看来,还是你的不知道好歹。”

    珠儿眼珠一转:“他要是真的提起来,你就告诉他,我早就许了人家了。”

    钱如意闻言,忍不住抬手拍了她一下:“这话是胡乱说的么?”

    珠儿认真道:“怎么就是胡乱说的呢?我又不打算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啊。”

    钱如意微微一怔,怎么觉得珠儿话里有话呢:“那你说说,要是他问起来,你说下的婆家是哪个,你怎么回答?”

    “你就说姓姜。”

    “这个可是有什么来头?”钱如意之所以这样问,是觉得这个姓有些耳熟。

    珠儿忽然羞红了脸颊,目光闪烁道:“能有什么来头,左不过就是心口胡诌来搪塞人的由头罢了。”

    钱如意想起来了:“咱们家巷子深处住着一个姓姜的先生,那个时候经常和咱们家来往的那个对不对?可是……”钱如意道:“我记着你当时告诉我,那个时候姜先生还没有成婚。是了。彼时姜先生已经是成年男子了,定然是我走了之后他成婚,生下了一个小公子。”钱如意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以珠儿喜爱漂亮小娃娃的样子,定然是姜先生的儿子十分的可爱,珠儿又和他熟识,因此便拉来做挡箭牌。

    钱如意想着,忍不住便笑了起来:“你呀,真是孩子气。”

    却见珠儿十分不高兴的翻了钱如意一眼:“你才孩子气。姜先生……”

    她的声音低下去,就算钱如意和她相距不过咫尺,也没有听清楚。

    钱如意不免又追问道:“你说什么?”

    珠儿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天大的勇气,忽然用十分明亮清晰的声音说道:“姜先生还没有成亲。”

    “……”钱如意大张着嘴巴,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姜先生还没有成亲,珠儿说她的婆家姓姜。很明显,这个小丫头看上的是姜先生本人。姜先生多大?钱如意见到那位先生的时候,保守估计那人也有二十多岁。

    如今至少三十靠上。

    珠儿今年才十三岁。

    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子,恋上了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

    钱如意回过神来惊诧之中不觉带上了怒意:“你疯了。你给那姜先生做女儿都足够了。”

    珠儿翻着眼皮道:“我才没疯。我脑子清楚的很。姜先生年纪是大了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咱爹还比我娘大三十岁呢,现如今他们还不是好好的?姜先生只比我大十九岁而已,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钱如意语塞:“可是,你刚刚不是还嫌弃皇上年纪大么?怎么如今就不嫌弃姜先生年纪大了?”

    珠儿嘀咕道:“那能一样么?姜先生是我看着变老的。我姐夫,我又不熟。”

    钱如意彻底无语。她早就知道,被宠爱长大的孩子,骨子里都是霸道任性的。她当年是这样,珠儿如今也是这样。

    不过,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倘若姜先生真的是一位可以托付之人,虽说年纪大了一些,可比起她和陆子峰来,显然要好很多。

    至少,他可以给珠儿安稳的日子。

    如此一想,钱如意心里也并不是那么反对这桩婚事了。但是,转而她又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是你们两个早有意愿,还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珠儿垂下头:“我还没有来得及和咱爹说。”

    “这么说,是你一厢情愿的?”

    珠儿显然是不会承认的:“都说了,我还没来得及和咱爹说嘛。我都还没说,咱爹都还不知道,怎么找人去提亲?姜先生自然也是不知道的。不过,等我说了的时候,他再知道也不迟。反正我今年才十三岁,等及笄还有两年,我不着急。”话虽如此,可她的表情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这小丫头的目光闪烁,不时的瞟向钱如意,明显是心里有话没直说,等着人来问呢。

    她这点儿小伎俩,在钱如意面前简直不值一提。不过钱如意也没有心情逗她玩儿。女孩子大了,尤其是在男女婚嫁这等大事上,千万的不能掉以轻心。

    凝翠的前车之鉴,钱如意每每想起,心里都像扎着一根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因此,她努力的不让身边的女孩子在步那样的后尘。

    钱如意望着珠儿:“你之所以跑到我这里来,怕不是单纯为了陪我的吧?”

    珠儿扭捏道:“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一定知道,这件事要是你和咱爹说,咱爹一定不能答应。所以,你就跑到我这里来了。想让我帮你去说。”

    珠儿道:“其实,也并不是因为这个。”

    这下,钱如意真的猜不着了:“那还有什么?”

    “姜先生考中功名了。如今是翰林院的大人了。咱们家就是普通的菜农,和他的身份差距太大了。要是这个时候去提亲,别人定然以为咱们家攀附他,将来须要被人瞧不起。”

    钱如意就纳闷儿了:“你怎么就认定了,姜先生一定会同意这门婚事?”

    “不是还有你么?你虽然不在宫里住,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娘娘。这件事你去说,意义就不一样了。咱爹找人去说,就是菜农攀附他高门头。你要是去说,就是娘娘的妹子,下嫁于他一个翰林院的穷书生。就算他原来有些不愿意的,以姐姐的身份亲自去找他,亮他也不敢不答应。”

    钱如意承认,她真的小看她这个妹子了。这娃比她当年心黑的多啊。话说她当年要是有这般的黑心,这时候恐怕也不会是如此的下场。所以,做人还是心黑一些好。

    珠儿见钱如意不语,以为她不同意。拉住钱如意的手扭着身子撒娇:“姐姐……”

    钱如意点头道:“我可以帮你去说。但是咱们有言在先,我不会拿我的身份去压人。须知这世上,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想做那个罪人。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不光你要知道,咱们家的人都应该知道。”

    珠儿瞪着眼睛道:“什么事?”

    钱如意郑重道:“我这个皇妃的身份是假的。”

    “啊?”珠儿惊诧失声,转而回过神来,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钱如意看着她:“所以,你明白了吧?我这个身份,在人家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时能压制住人家,等人家回过神儿的时候,就不好使了。”

    珠儿却还陷在钱如意刚才的话中:“姐,你可真大胆。那皇妃也是能冒充的么?万一被皇上发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弄不好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咱们快跑吧。”

    这小丫头真的被吓到了,脸色都变了。

    钱如意见状,连忙将她拉在怀中:“你误会了。我说的假的,不是假冒的。我还没有那么糊涂,去假冒谁去。”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挂名的。”

    珠儿明白过来了,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转而又担忧起来:“那,你要去和姜先生说,还能行不能行?”

    钱如意道:“这件事,我自然也是不好直接出面的。你既然要做足了面子。少不得我要替你周旋周旋。”

    珠儿道:“那要谁去说?”

    钱如意指了指天。

    珠儿没有明白过来。

    钱如意用口型吐出两个字:“皇上。”

    “……”

    收获到珠儿大张的嘴巴,钱如意十分满意的笑了。

    自此,珠儿就扳着手指头,盼着胡大郎来。可惜,胡大郎那个神经病。没事他是不会来的。倒是卫勇亮,忽然变得乖顺无比,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每日里晨昏都会来钱如意这里请安。而后便去郭通那里当差。

    因为郭通新近班师回朝,这时候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又得了儿子小福气,整个人都高兴的找不着北,因此暂时还顾不上安置卫勇亮,只是让他在府里帮忙带孩子。

    卫勇亮和小福气是十分熟悉的。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那种。

    郭通这个人,原来是做山贼的,对于世俗间的迎来送往一窍不通。卫勇亮年纪虽小,却是宫廷中养出来的孩子,心眼儿比一般的大人都要多的多。渐渐的竟然成了郭通左旁右臂一般的存在。

    如此,小福气他便没工夫带了。经常早上来钱如意这里,就将小福气带来,有时候郭通应酬到深夜,小福气就在钱如意这里待着。

    钱如意这里,虽然有珠儿和她作伴。但是珠儿那个丫头是个视觉动物。她就喜欢长得漂亮的孩子,对于小福气这种长相一般,甚至有些憨傻的孩子,那丫头一点儿都不感冒。宁可干活儿和不和小福气玩儿。

    钱如意少不得就要多照看着些这娃。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钱如意照看小福气多了,对于周唯心的管教就少。其实,她也说不上管教周唯心,因为那孩子自幼就非同一般的老成,根本就不屑于像平常孩子那样的耍小孩子的脾气,更不会无理哭闹。

    像小福气那样好带的娃,比在周唯心面前都是十分顽皮的了。

    于是,钱如意这里就形成一个奇怪的圈。

    珠儿喜欢周唯心,因为周唯心长得好看。周唯心讨厌珠儿,因此就拿小福气来抵挡珠儿的骚扰。珠儿做得一手好饭菜,小福气爱吃,总爱黏她。可是珠儿不喜欢他。

    三个娃整天闹哄哄的,钱如意这里空前的热闹起来。

345、我讨厌他

    等郭通的热度终于降了下来,要回到军营里去的时候。那个鲁莽的货,甚至连声招呼都没和钱如意打,就带着卫勇亮走了。直接把小福气扔在了钱如意这里。

    钱如意也还罢了。反正她现在大约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寂寞。有这些孩子在,她还热闹些。周唯心却彻底的怒了。之前钱如意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如今来个珠儿,又来个小福气,还有一个隔三差五就跑了刷存在感的卫勇亮。这让周唯心发自内心的不能容忍了。

    她似乎这才想起,钱如意原来是她的仇人来着。似乎一夜之间,从一个老成的小孩儿,变成了一个小恶魔。小小年纪开始吃酒赌钱,走马斗鸡。

    倘若她是一个男孩儿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一个女孩儿。如此下去,怎么得了。玛莎也急,钱如意也急,两个女人就差被气的天天一嘴燎泡了。可是,任凭两人绞尽脑汁,也没能起到多少作用。周唯心在纨绔的道路上一去不回头。

    只不过二三年的时间,满京城里谁人不知道北定候府里周小公子的恶名呢?民间甚至流传起一段俚语: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孬蛋。说得就是周唯心和周正这父子二人了。

    这世间,时光最是无情,能白了红颜发,折了英雄腰。周正过往的威名早已湮灭在似水流年之中。世人都只看眼前,北定候在蹲大牢,他的儿子在祸祸四九城。

    “主子……”春桃从外头火急火燎的往里跑,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钱如意现在听见她的声音浑身都打怵。只要春桃这样大呼小叫的跑来,不用说,定然是周唯心又在外头惹下难以收场的事情了。

    这几年,赵吉祥稳扎稳打的,在京城也算有些人脉。对于京城地面上的事情还算了解。

    钱如意和玛莎毕竟是妇人,被那高墙限制,不知道外头的事情。这两三年,关于周唯心以及外头的事情,多半都是春桃跑来告诉钱如意的。她就像钱如意放在外头的眼睛一般。

    只不过,这二三年报忧的时候比报喜的时候多就是了。

    钱如意几步迎到门口:“唯心是不是又闯祸了?”

    春桃一路跑得太急,脸色就白了,喘息道:“主子,你快去醉月楼看看吧,周小公子打死人了。周夫人被气晕过去了。这会儿还没醒。”

    轰隆一声,钱如意只觉得如雷贯耳。周唯心往日里顽劣,但还是有分寸的。像打死人这种事,岂是儿戏?

    钱如意转而道:“那醉月楼不是一早就被亮亮烧了么?怎么又冒出来个醉月楼?”

    春桃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主子还是快些去看看吧。迟了就怕由检司的得到了消息。卫三大人是极其难说话的一个人,到时候就麻烦了。”

    钱如意这才想起卫元章来,卫元章自从坐上由检司的位子,这些年从未动摇过。期间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雨,被多少人弹劾,都未定动摇他半分,只因为他做人做事铁面无私。令人根本就抓不住把柄。

    周唯心打死人命这件事,要是让他占了先,将周唯心捉到由检司去,就算是胡大郎亲自出面,估计都难以从卫三手里将人抠出来。

    钱如意心里又气又急。连忙就往醉月楼赶。可是,任凭她动作再快,又怎么能快得过由检司呢?等钱如意赶到醉月楼的时候,由检司的人马已经赶到,将醉月楼团团围住。不过还好,带兵的人不是卫三,而是一个小吏。因为周唯心的身份特殊,那小吏也不敢太过强硬。因此两下里对峙起来。

    钱如意进了醉月楼的大堂,就见楼子里的鸨母,龟儿,并那些姑娘、侍女们,都聚拢在大堂的一角,一个个缩头缩脑,噤若寒蝉的样子。

    “周小公子呢?”

    钱如意厉声喝问。

    一个鸨母抬手,指了指楼上房门紧闭的房间。

    钱如意提裙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了上去:“唯心,开门,是我。”

    好一会儿,屋里寂然无声。钱如意顿时就更加的慌张起来,正要加把劲儿接着拍门,却见房门打开了一线。一旁由检司的人见状,便要冲进去。

    “且慢。”钱如意横身将那些人拦住:“唯心今年才十二岁,而且她长得晚,如今的个子才只到成年人的肩膀。诸位试想一下,谁家十二岁,个子没长成的娃娃,会到这青楼楚馆里做耍?这其中定有缘由。待我去问个清楚,再交由大人定夺。大人以为如何?”

    钱如意没说的是,周唯心是个女孩儿。她就算再顽劣,也不会到这青楼楚馆里来的。试问一个女孩儿家,到这等爷们儿做耍的地方玩儿什么?

    满京城里,不知道周小公子其实是个小矮子的人,估计十个里头找不出一个来。因此,钱如意这样一说,那由检司的小吏也觉得可疑的很。于是向后让了让,请钱如意进去。

    钱如意这才将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走了进去。

    房门在她进去之后,快速的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钱如意吃了一惊,本能的回身。就见周唯心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瑟缩在门后,一向无法无天人儿,如今眼睛里全是慌乱和恐惧。

    钱如意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唯心,倒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唯心的牙关咬得格格直响,好一会儿草哆嗦道:“我……我……我要死了……”一语未完,眼泪滚珠般扑簌簌就往下滚。

    钱如意心疼的向她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周唯心却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将自己更加缩成一团的同时,又仿佛一只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儿来。

    钱如意心疼至极。这孩子可是她看着长大的。曾几何时,她还在自己怀里软糯的撒娇,猫儿一般唤自己‘老师’,从什么时候,她们变得这样疏离了呢?

    “孩子,别怕。有老师在呢。”钱如意蹲下身,望着眼前恍然无助的孩子。

    “我们是仇人。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周唯心哭着,大声控诉:“你喜欢珠儿,喜欢小福气,喜欢亮亮,就不喜欢我。你是坏人。”

    钱如意心如刀绞:“孩子,你听着。那些恩怨是上一辈人之间事情,和你没关系。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些事情不喜欢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啊。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

    周唯心摇头:“我才不信。”

    钱如意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急怒之下,更加的控制不住脾气,能耐着性子和周唯心说那些话,已经超出她的自我控制范围以内,算是超常发挥了。这时见周唯心闯了大祸,不思悔改不说,还大有无理取闹之意。她几乎是本能的,想都没想挥手就给了周唯心一巴掌。

    那一巴掌钱如意很是用了些力气的,因此打在周唯心的脸上,顿时就将那孩子的脑袋抽的甩向了一边,苍白的面皮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鲜红的手掌印儿。

    周唯心怔住了,也有可能是被打懵了。话说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打过她。更别提是她耳光了。她目光呆滞的望着钱如意。

    下一刻忽然嚎啕大哭:“我恨你……”一边哭着,一边手脚并用就向钱如意身上乱踢乱打。

    钱如意腔子里那一股火气,哪里还压抑得住:“你这孩子,疯魔了不成?连老师也敢打?”她口中骂着,手比口更快。早已将各自矮小的周唯心拎住,掀翻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揍。

    她乡下来的,乡下人教育孩子就这样,简单粗暴。也幸亏周唯心个子矮小,要是换成卫勇亮那种自小儿就鹤立鸡群的少年,往起一站比钱如意高一个头,钱如意想打也打不过他。估计就只剩干着急了。

    钱如意一连打了周唯心好几巴掌:“你还疯不疯?”

    无如那孩子是属犟驴的,越打越上犟,越发的嚎叫:“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能活了。”

    钱如意被气倒仰,咬牙道:“那我就成全你……”说着抬起手来又要打。忽然看见自己手上嫣红一片,似乎沾染了什么。她定睛一看,竟然是血迹。

    下一刻钱如意忽然省起什么,掀开周唯心的外袍看了一眼。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怪不得这孩子情绪如此的反常。玛莎一直将她当成个男孩子来养,钱如意也未曾戳破这件事。没人告诉她,女孩子大了会来月事啊。

    “你这傻孩子啊。”钱如意哪里还能打得下去,一把将周唯心紧紧地抱进怀里:“这是多大一点儿事情啊。”

    周唯心在她怀里渐渐的安静下来,垂着眼眸抽噎着:“我死不了么?”

    钱如意口中酸涩,摇了摇头:“死不了。你只是长大了而已。”

    周唯心掀起眼皮:“人长大了都会流血么?”

    钱如意摇头:“有个人会,有个人不会?”

    “那什么样的人会,什么样的人不会?”

    “亮亮和小福气不会,你和珠儿会。”

    周唯心的眉头皱了皱:“我不喜欢珠儿,不要和她一样。”

    钱如意叹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在娘胎里长成什么样子,谁也决定不了。”

    周唯心垂着眼皮道:“反正我不喜欢她。”

    钱如意见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这才问道:“春桃告诉我,你杀人了,怎么回事?”

    周唯心似乎这才想起什么:“是死人了。不过不是我杀的。我昨天喝酒来着,喝醉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到处是血,一个死人躺在我身边。”她说着,向着床榻的方向指了指:“喏,就在那里。”

    钱如意发自内心的倒抽凉气。周唯心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自己来个月事吓得吱哇乱叫,几欲崩溃。床上躺个死人,这样大的一件事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到底是这娃的心眼儿太小,还是神经太粗大?

    钱如意壮起胆子向那床榻靠拢过去。触目一具七窍流血的女尸仰卧在床上。钱如意在心里暗暗惊诧了一下。周唯心站在一旁,牵着她的手,却对此情景完全没反应。

    只见她指着那女尸道:“我睡醒了,她就死在这里了。”

    钱如意自然是相信周唯心的话的,可是这烟花之地本来就是是非窝。如今又出了人命,周唯心无论如何也是脱不了干系。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周唯心的女儿身份,在胡大郎没有想要捅出来之前,万万不能泄露。不然,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压下来,这孩子就完了。

    只是,钱如意匆匆而来,此刻措手不及,让她又去哪里寻找干净的衣服给周唯心换?她想了想,只好将外衫脱了,将周唯心裹住,嘱咐她一会儿只管装成害怕的样子,什么话都不要说。她自有主张。

    周唯心天生聪慧,早已明了。

    况且她这会儿身体极度的不舒服,整个苍白羸弱,不用装也像是被吓坏的样子。

    钱如意打开房门,请由检司的人进来。

    由检司的人见惯了各种场面的。面对这屋内的情景,轻易便明白了,这女尸之死和周唯心没多大关系。这样看似轻率的判断,要是换成别的衙门,百姓们定然不认可。可是,由检司的结论,百姓们是十分信服的。因此,就连钱如意自己都没想到,她几乎没有费什么口舌,就将周唯心带走了。

    春桃在外头等消息。见钱如意牵着脸色苍白,眼泡哭的红肿的周唯心出来,顿时便又气又疼。气她顽劣,心疼她受罪。

    钱如意牵着周唯心上了马车,让周唯心坐在自己的腿上。

    话说,周唯心长这么大,除了在钱如意的怀里找到孩子的感觉以外,其余的时候,都要背负本不属于她年纪的人生。如今她身体不舒服,羸弱得像只猫儿。乖顺的窝在钱如意怀里,委屈兮兮道:“老师,你多久没有这样抱过我了?”

    钱如意无奈又心酸:“你长大了嘛。我也抱不动你了。”

    “我不愿意长大……”她嘟囔着:“我也不喜欢珠儿,不喜欢小福气,不喜欢亮亮……”

    钱如意道:“那你为什么总喜欢抱着小福气玩儿?”

    周唯心恨恨道:“我想给他扔井里。我讨厌他。”

346、交给了陆子峰

    钱如意一惊,但随即又释然。周唯心要真的想谋害小福气,十个小福气这会儿都报销了。她又气又疼的抚着周唯心浓密的黑发:“娃啊,做人眼界要开阔,心胸也要开阔才行。眼界开阔,才能活得自信从容。心胸开阔了,才能活得明智快乐。”

    周唯心点头:“嗯……”

    钱如意低头看了看,见她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起了朦胧的睡意。便也没有再打扰她,任凭她在自己怀中睡着。

    马车到了内城的时候,钱如意才将她唤醒。周唯心便睡眼朦胧的,任凭钱如意牵着她前行。

    钱如意将侍女都赶出去,为她找来干净的衣服以及女孩子的卫生用品,手把手的教她怎么用,又嘱咐她以后遇见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周唯心从头到尾睡眼惺忪的听着,钱如意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

    等钱如意帮她收拾利索了,周唯心便爬到钱如意的床上,扯过被子盖上,接着睡了。她昨日醉酒,今日又是一阵的折腾,这会儿早已累得七荤八素,什么都顾不上了。

    钱如意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收拾起来,打算抽空自己洗了。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被旁人经手的,毕竟周唯心的身份现在是皇上和玛莎各自心照不宣的一件事情。只是苦了这孩子……

    “周夫人来了。”侍女进来禀报了一声。钱如意心头一颤,下意识的回头向床上望去,只见睡梦中的周唯心皱了皱了眉头,将身一翻,面朝里头,留给外头一个后背。

    钱如意十分理解周唯心这种反应。玛莎对她的要求实在太过严苛了。

    “见过贤德妃娘娘。”玛莎带着两个乌斯侍女,从外头进来。看见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的周唯心,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向钱如意道:“我儿顽劣,让贤德妃娘娘费心了。”

    钱如意万分惭愧:“是我教导无方,愧对夫人的嘱托。”

    玛莎道:“这话你应该到天牢里,亲自去和侯爷说。”

    钱如意道:“夫人,你是个恩怨分明的女子,我十分的佩服。”

    玛莎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我要将唯心带走。她是我的孩子。”

    钱如意看了周唯心一眼,发自内心的不放心玛莎将她带走,可是,她又有什么立场将这个孩子留下呢?因此,她只好向后退了两步:“夫人自便。”

    玛莎走到床前,唤了周唯心两声。

    周唯心其实并没有睡着,她只是不愿意跟着玛莎回去而已。这时候见无路可退,只好打起精神,跟着玛莎走了。

    但周唯心这时候,正不舒服的厉害,就算她跟着玛莎走了,钱如意又如何能放心得下呢。不免心里如同火焚一般,坐立不安。

    “姐。”珠儿从外头进来:“你怎么让那鬼婆娘把唯心带走了呢?那鬼婆娘凶的很,一点儿都不知道心疼人的。我亲眼看见她罚唯心在院子里跪了一夜。现下里唯心闯了货,回去她还不知道会怎么苛刻他呢?”

    “可是,能怎么办呢?那是人家的孩子啊。”

    珠儿忧愁道:“也是。”她如今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出落的越发的标致。此刻粉面含忧的样子,十分的美丽。钱如意怜爱的伸手,帮她把额前一绺乱发掠到脑后。

    珠儿忽然灵机一动:“有了。”

    钱如意道:“什么有了。”

    珠儿笑道:“我一会儿让小福气去,把唯心弟弟生拉硬扯过来。要是那鬼婆娘问起来,让她找小福气算账去。”

    钱如意顿时失笑:“你倒是有办法。”

    小福气今年五六岁了。周唯心是吃饭不长个子那种,小福气恰恰相反,他吃得多,长得快,高矮胖瘦一般长短,远看四棱八瓣像块石头,近看方脸垂耳像尊弥勒。才四五岁的孩子,力气就非同一般的大。最开始都是周唯心抱着他玩儿,现在基本上都是小福气拖着周唯心玩儿。这小子深得珠儿的真传,除了美食,看见美人儿就走不动道儿。他对周唯心,那可是绝对的小迷弟。连视他如手足的卫勇亮,和周唯心比起来,在那小子的心目中也得靠后站。

    珠儿道:“我这就去告诉小福气,他的唯心哥哥回来了。”她说完,转身便轻盈的跑走了。

    钱如意看着她的背影,心头顿时又添几分忧愁。

    珠儿和姜先生的事情,钱如意已经和胡大郎说过了。不过,胡大郎未置可否。转眼,珠儿就长成大姑娘了,姜先生现在仕途平坦,平步青云,惦记他的不乏大家闺秀。这让钱如意很替珠儿有紧迫感啊。

    “在想什么?”胡大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钱如意转头看去:“你可是有阵子没来了?”

    胡大郎一笑,带着几分痞气:“想我了?”

    钱如意翻个白眼:“老不正经。”

    胡大郎这人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是越上年纪越稳重。胡大郎偏不。他越上年纪,越轻狂。此轻狂非彼轻狂。此轻狂是顺其自然,发自内心的。和他以前闲极无聊,纵酒恣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胡大郎道:“我也就在你这里还能找到一点儿做人的乐趣了。其他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偶。被江山社稷,家国百姓牵扯着,举手投足都身不由己。你还不许我喘口气儿么?”

    “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了,说来听听?”

    胡大郎道:“你猜。”

    钱如意想了想:“你家的四大龙王凑齐了?”

    这四大龙王有个由头。阿青和胡大郎这几年,没少生孩子。先是生了南海郡王,后来又生了北海郡王,再后来就是西海君王。现在独独剩下个东海郡王的空缺了。可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阿青接连生了两个公主,到底没把那四大龙王给凑起来。

    别说钱如意没事八卦这件事了。估计满天下的老百姓,茶余饭后都在八卦这件事。更有甚者,有人打赌清贵妃什么时候能把四海龙王给凑齐了。

    阿青这不是又怀孕了么?因此钱如意才这般的猜测。

    胡大郎在她头上敲了一个爆栗:“你晕头了。还孩子要十月怀胎才能降生,阿青如今才几个月的身孕?”

    钱如意想了想也是,阿青才怀孕没多久。她转而道:“那阿青这一胎,想吃酸的多,还是想吃辣的多?”

    “她想吃人的心比较多。”胡大郎如是说着,但是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愉悦。毕竟又要当爹了。这感觉还是挺好的。

    钱如意也看得出来,胡大郎其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反正只要是他的娃,他就喜欢就是了。

    胡大郎今日,明显心情不错,向钱如意方向探过头来:“没几日就是仲秋了,京城上下也已经好多年没有热闹过。百姓们憋得估计也够呛,所以,我想办一个仲秋游园会。大家热闹,热闹。”

    钱如意诧异的看向他:“你发财了?”

    胡大郎点头:“算是吧,不过和以前自然是没法比的。最多……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他笑的阳光灿烂,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仿佛比年轻的时候更加的耀眼夺目。“

    钱如意赞叹:“陛下当真是得天独厚啊。”

    胡大郎一笑,不免有几分年少时的轻狂:“让你说对了。我也是越到了进来,越觉得我生来便是天子不二的人选。以前的落魄也罢,失意也好,都只不过是龙游浅滩,难以舒展而已。”

    钱如意笑了笑:“没有接话。”

    “你后悔了吧?”胡大郎看着她,眼睛里满是戏谑之意。他真的纯粹就是没话找话和钱如意拌嘴玩儿。

    钱如意却不敢真的就和他开玩笑。要知道,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纯粹的玩笑。她不是胡大郎,就算是万一,她也赌不起。因此,她从来不和人开玩笑。她笑着,摇了摇头:“不悔。我就是那泥沼里的一只乌龟,注定难等大雅之堂。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胡大郎指着她:“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懒,没有上进之心。最大的优点也是懒,非常有自知之明。自己本分之外的,多一分不去想,也不去争。说好听,你这叫聪明,说难听,你就是天底下第一等自私自利的小人。”

    钱如意更正他:“是女子。我是女子。”

    “有差别吗?唯女子与小人不可养。说的便是你这等的女人。以前我想起来就恼恨周正。恼他偌大的年纪,蠢不可及,不知羞耻。大业有他那样的将军,实属奇耻大辱。

    进来每每思起,我反而有些同情他了。纵然是盖世英雄,遇见你这等女子,也注定要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钱如意默然。胡大郎说的没错。周正有今天之耻,纵然是因他心怀异志所致,可钱如意在其中也功不可没。倘若不是钱如意,周正又如何会名声扫地,父子反目。以至于后来兵败如山倒呢?

    周正未定成祸,对大业百姓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于私,确实是钱如意算计他在先。

    胡大郎见钱如意沉默下去,自己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这人就是这样,高兴也要给别人找不自在,不高兴更要给人找不自在。

    也就是他如今身为九五至尊,说什么都对。要是换成他是平民百姓,就他那张破嘴,一早就将周围的人都得罪光了。

    但今日的胡大郎却并非真的为给钱如意添堵来的。他也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去见见他吧。周正,他到底是大业的功臣,曾经为了大业半壁江山的安稳,披肝沥胆,出生入死过的人。尤其是对你们关内一带,说恩重如山都不为过。

    他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如今已然背负了忤逆的罪名。但试问那个烈血男儿,内心之中没有一个枭雄梦呢?这其实算不得一个男人的耻辱。

    他真正的耻辱……”胡大郎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望向了钱如意。

    钱如意明白,打败周正的其实不止是陆子峰的兵马,还有她给周正带来的污名。自古以来,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永世不能被原谅的仇恨。

    钱如意那纵身一跃,成全了陆子峰,成全了自己,唯独陷周正于千古骂名之中。夺人妻子这种事,可比骑兵造反这种事在老百姓心目中可恨的多。

    这还是钱如意心软,留了手的。要不然给周正再加一个父子**的污名。这父子二人生生世世都别想从耻辱柱上下来。虽然,那确实是事实。但是钱如意到底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决绝。

    如今想来,她当时放过了周正父子,又何尝不是放过了如今还活着的自己呢?

    她垂着眼眸:“你想让我怎么做?”

    胡大郎道:“去见见他吧。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真的不想多年以后咱们大业的史书上,曾经所向披靡,为大业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是一个不堪的男儿。何况……”胡大郎没有说下去,因为他明白,钱如意一定懂。

    钱如意道:“容我想一想。”

    胡大郎便在一旁,捧着茶杯慢慢的喝茶等待。

    钱如意内心深处其实不恨周正,甚至对他还怀有愧疚之意。但是,她恨周玉郎。而周玉郎又是因为周正的缘故,才和陆子峰站在了对立面,才会将她从家中生生的掳去。以至于她一家三口,分散飘零。所以,钱如意算计周正,一点儿都不后悔。因此,如今再让她舍身去成全周正。

    说实话,她发自内心的不愿意。

    至今笨笨还不肯认她。她要是和周正再传出什么风闻来。她个人自然没什么,可是对她的儿子就太不负责任了。试想,倘若有一个别夫另许的母亲,身为孩子要怎么面对世人的眼光?

    胡大郎见她没有被说服的意思,进而道:“就算你不为大业的国体思想,难道就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想一想么?”

    钱如意道:“我真是考虑到我的孩子,因此……”说到此,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直愣愣的看向胡大郎。

    胡大郎见她会意过来,点了点头道:“你猜的没错,当年那孩子并没有死。我留下之后,交给了陆子峰。”

    哗啦一声。

    因为钱如意下意识的站起身,动作太急带翻了桌子上的茶盏。茶水倾出来,顺着桌沿儿滴滴答答向下流。然而钱如意根本就顾不上那些。她瞪着胡大郎:“你把那孩子交给了谁?”

    胡大郎道:“陆子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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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