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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47、不作不死

    轰然一声,钱如意直觉的脑中一片空白,眼前金星乱冒。她的骨骼似乎难以支撑自己的躯体,扑通一声又跌坐回椅子里:“周唯心。那孩子是周唯心……”她浑身颤抖着,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她的灵魂仿佛飞出了躯壳,飞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椅子里跌坐着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

    意外吗?

    似乎也不是太意外。

    可是,钱如意就是无法接受。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多么的尴尬。她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昭示着钱如意当年那段不看的经历。

    “不,不……”钱如意下意识的胡乱挥舞着双手,站起身仿佛游魂一样在屋子里飘荡。

    胡大郎捉住她:“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来她和你长的很像么?你早该猜到的,为什么不肯承认?难道就因为你恨她的父亲,就不肯承认她么?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对于她来说多么的不公?”

    胡大郎说着,眼睛都红了。

    这番话,看似是在拷问钱如意,其实更多是他自己在控诉。他自出生便花用不尽的钱财,享受不尽的富贵。但是因为他外公对他父亲的恨恼,他的童年根本没有幸福可言。他大约是最了解连自己的生母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痛。

    这大概也是他为什么对周唯心分外的不同的原因之一。

    但钱如意也只是一个凡人,她也会崩溃,她用力在胡大郎的铁掌之下挣扎:“我不要她,我不要她,我不要她……”

    “啪……”胡大郎重重扇了她一巴掌,冲着他低吼:“钱如意你混蛋,你畜生不如。不对。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她只是一个小孩子,她有什么错?你是她的母亲,你都不要她,那你让她怎么办?你说啊?你说啊?”他疯狂的摇晃着钱如意,看似想要将钱如意崩溃的理智拉回,其实更像是他将压抑在内心的情绪发泄出来。

    “姐……”珠儿听见屋内的争吵声,生怕钱如意吃亏,不顾侍女的阻拦硬冲了进去。才一进屋就看见胡大郎两手捉住钱如意的肩膀,将个子矮小的钱如意像抖一个洋娃娃一般的摇晃着。珠儿顿时就急了。奋不顾身的冲过来,二话没说,扒住胡大郎的胳膊就狠狠的咬了下去。

    “嘶……”胡大郎倒抽一口凉气,胳膊上的疼痛让他的理智稍稍回归。

    他几乎是本能的抬手将珠儿挥开。

    胡大郎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夫了得。珠儿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有几分重量,被胡大郎一胳膊挥出去,身体倒飞出去,砰的一声撞在了墙壁上,将旁边的画架带翻,哗啦一声,花架上养的一盆蒜苗跌落地上,盆子摔成了好几瓣。

    珠儿整个人被撞的缩成一个虾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撒在青砖的地面上,一片殷红。

    “珠儿……”钱如意被那血色惊醒,慌忙跑过去将她扶起,搂在怀中:“你又没有怎么样?要不要紧?”又一叠声的呼喊:“快请大夫……”

    胡大郎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间有些恍然。但他的性子,是轻易不会跟人道歉的,更何况珠儿咬他在先。他的手臂上这会儿还一圈牙印儿往外冒血珠呢。

    珠儿虽然伤得比他眼中些,可是身边有亲姐照顾陪伴。他呢?纵然有阿青,有几个子女,可又有哪个是肯这般倾心为他的?

    别怪胡大郎一个大男人矫情。有不幸童年的人,往往都比普通人要敏感多思的多。

    也因此,他的心情便更加不好起来,阴沉着脸色道:“就这样说定了。仲秋游园会的时候,我会安排你们二人相见。”说完转身欲走。

    “我不见。”钱如意道。

    胡大郎转头,身上陡然间生发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屋子里的空气顿时就变的无比的沉重,似乎一块无形的巨石压下来,令人忍不住就想要匍匐于地。这便是帝王之气。

    钱如意却自来便是个异类,根本不怕什么杀气,霸气,帝王之气。她直直的望着胡大郎,斩钉截铁道:“我不见。”

    “由不得你。”胡大郎说完,正欲甩袖而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来向珠儿道:“游园会的时候,文武百官,包括翰林院的士子,学士都会去。记得带着你姐早些过去。”

    珠儿原本还奄奄一息的样子,闻言顿时双目放出夺目的光彩:“真的么?”

    “君无戏言。”

    “民女多谢皇上。”珠儿那个重色轻姐,没义气的家伙,顿时就爬起身,冲着胡大郎感恩戴德的大礼叩拜。钱如意气的鼻孔都要冒烟了。

    胡大郎这才转身走了。

    钱如意颓丧的坐在珠儿身边:“你知道什么就轻易的答应了?”

    珠儿一本正经道:“抗旨是要杀头的。”

    钱如意快被她给气死了:“那你刚才咬皇上的时候,怎么不怕杀头?”

    珠儿无趣道:“那不是一时忘记了么?”

    钱如意对她也是无奈。伸手搀扶她道:“起来吧。一会儿上大夫给号号脉,看伤着了没有。”

    她不提,珠儿还忘记疼痛了。钱如意一提,她顿时便感觉后背钻心的疼,身体仿佛被撞散架了一般,浑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难受。连脸色都苍白了几分:“摔死我了。”

    “活该。”话虽如此,可钱如意还是十分担心她的。将她扶到床上去,嘱咐她好生的躺着。这时珠儿才想起什么来:“我已经让小福气去了。这会儿大概快回来了。”

    钱如意闻言,心里顿时就像堵了一块旧棉花,转身就往外走。

    珠儿道:“没事的,小福气一定会把周小公子拽来的。他力气大的很。”

    钱如意这会儿却根本就听不得任何和周唯心有关的话题,正走着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没跌倒在地上。她好不容易才站住脚步,走到门外去唤来小福气的乳母:“你怎么看的孩子?小福气呢?”

    那乳母还是头一次见钱如意发火儿,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了,心里不免有些气不过:“左不过是在这院子里,就算有个什么闪失,也是郭家的事,须寻不到娘娘的头上去。”

    钱如意原本就窝着一肚子的愤懑之气呢。闻言三步换成两步走,冲到那妇人面前,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那妇人一巴掌:“你个目中无人的奴才,竟敢诅咒自己的主子。”

    因为钱如意一向并不发脾气,这院子里的人未免都当她是面捏的人儿,没有个脾性的。心里便不肯将她真的当成主子来看待。那妇人挨了打,顿时就撒起泼赖:“我就算是奴才,那也是郭家的奴才,再怎么着也轮不到娘娘来指教。”

    钱如意气道:“反了,反了。一个奴才,本分的事情一些不做,倒是好一副伶牙俐齿。知道的你是奴才,不知道的你是这院儿里当家主事的。你即是郭家的奴才,立刻给我滚回郭家去,我这里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

    那妇人毫不示弱:“我是郭将军派来照顾小公子的,除开郭将军的威名不说,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娘娘须管不得我。”

    她的话音未落,忽听一个童声传来:“你郭家倒是好大的威风,一个奴才都充主子奶奶,充到我的家里来了。”原来是周唯心来了。她的身后还一溜小跑跟着小福气。

    要是往日,钱如意看见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可此时,莫说看见那孩子,就是听见一些儿关于她的话,心里都翻江倒海般的难受。因此,她也顾不得和那乳母较劲,转身竟像是落荒而逃似的,回屋里去了。并且顺手就将房门紧紧地闭上。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用面对那个孩子。

    周唯心一向七窍玲珑,看见钱如意的反应下意识的诧异了一下,但转瞬她就将目光投向了那乳母。

    别看周唯心小,因为玛莎是胡女,虽然长袖善舞,十来年间在京城也算颇有几分交际。可胡女的身份地位,在大业人心目中原本就十分的低微。因此,玛莎还是处处受制。

    为了避免这份尴尬,玛莎自进京城,就将周唯心放在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上。虽然那个时候周唯心才四五岁,但是,自幼就被委以重任的孩子,注定是和普通孩子不一样的。

    算起来,周唯心当家主事已经七八年了。就算如今依旧是个孩子,可是在这周家的范围内,谁人看轻视于他?

    因此,那乳母顿时便禁了声,垂下头去。连正眼都不敢看周唯心一眼。

    周唯心转头望向小福气:“这是你郭家的奴才,如今在我府上撒野,我自是容不下的。你是跟着她走,还是留在这里?”

    小福气自来就有些憨气,看了看周唯心,又看了看那乳母:“我要和珠姨在一起。”

    珠姨就是珠儿了。珠儿做得一手好饭菜,小福气最是喜欢她。

    周围心道:“那你就让你家的奴才走吧。”

    小福子知道什么,闻言点了点头,向那乳母道:“妈妈,你家去吧。我在这里和珠姨一起玩。”

    那乳母闻言,并没有当回事,挂下笑脸道:“郭将军让我照顾你呢。”

    小福气转头看向周唯心。

    周唯心道:“你要愿意让她照顾,就跟着她走吧。回头她把你卖给街边要饭的。让你天天上街讨饭,被人打,被狗咬还要饿肚子。”

    小福气最怕的就是饿肚子,他属于那种不饿都要吃的娃。闻言顿时就不干了:“我不去,我不去,我就要和珠姨在一起。”

    周唯心道:“那你还不把那奴才赶出去?她都敢和贤德妃娘娘顶嘴,卖掉你这个小吃货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冤枉啊。”那乳母顿时便气急起来:“周小公子可莫要血口喷人?”

    周唯心转头喝了她一声:“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看在周家弟弟的面子上,礼让你三分。你却不知天高地厚,敢和我老师顶撞,如今竟然连我也骂起来。亏得你是郭家的奴才,要是我家的。我一早让人把你远远的打发走了。”

    说完又看向两旁的侍女:“你们还干站着做什么?自家主子被人欺负,你们这些身边的人都是摆设么?还不给我将这个婆娘叉出去。从此之后不许她再蹬我周家的门。见她一次赶她一次。”

    那些个侍女闻言,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那妇人叉起就走。那乳母挣扎着喊叫:“小主子,小福气,救救我。你这傻孩子,他们都欺负你呢,只有我是真心对你好的。”

    小福气笨拙的挠了挠头:“亮亮才是对我好的。我原先都不认识你的。我们不熟,你还是回家去吧。”

    这孩子没有说谎。他原先在宫里的时候,皇后是给他是找过乳母的。不过,宫中的规矩多。为了怕皇子们对乳母产生依赖感,乳母们经常调换的。

    皇后将小福气等同皇子来抚养的,自然也是如此。再者,郭通将他接出皇宫的时候,小福气已经四五岁了。也不需要乳母了。眼前这个乳母,是郭通回军营好久之后,才突然想起来,派人找来照顾小福气的。

    小福气这娃非常的好带,钱如意又轻易的不会发脾气。那乳母先前还好,到了后来因为没有管束,便渐渐的有些不像样子了。本来也没什么。郭通有的是钱,养个闲人也是养得起的。

    钱如意也懒得过问那些闲事。要不是今日里钱如意心里恼火,那乳母正撞在枪口上,又胆大包天和钱如意顶撞。这乳母完全可以背靠郭通这棵大树,安安稳稳,富富足足过完下辈子的。

    可是,有句话老话说的好啊。不作不死。

    这不,这乳母一番作死,将自己到手的饭碗给砸了。

    这会儿估计后悔死没有好好跟小福气培养感情了。可惜,一切都晚了。

    小福气本来就是有些迟钝的孩子。她又没有尽心照顾过他,想让他出言挽留,简直就是做梦。

    反而,小福气看嫌她吵得慌,不耐烦道:“快走,快走。我姨姨要睡觉,你会把她吵醒的。”这个姨姨,就是钱如意了。小福气看见钱如意进屋关了房门,便天真的以为钱如意困了,要睡觉。

    这娃虽然迟钝,但是天生一副赤子之心。

348、娃丢了

    周唯心却一早注意到钱如意的脸色不好。将那乳母打发走了之后,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去看看钱如意的情景,只见一个侍女引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

    周唯心上前道:“谁病了么?”

    那侍女倒是也没有隐瞒:“是珠儿小姐。似乎是摔了一下,我家主子这才让寻个大夫来瞧一瞧,好放心些。”

    周唯心正愁找不着由头进房间里去,见状便跟在那老者身后,进了屋子。

    钱如意正以手支着脑袋,斜倚在八仙桌上。此时此刻,欲哭无泪,欲诉无门。只觉得天上地下,无可遁逆之处。但凡有个地缝,她一定一头钻进去,让自己永眠于地下,也绝不想面对周唯心这个孩子。

    但是,这一切周唯心不知道啊。她见钱如意脸色不好,下意识的就想去关心一下:“老师……”

    可是,底下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钱如意起身向着内室去了。

    周唯心一愣,这孩子天资聪慧,七窍玲珑。自然是看出来钱如意并不想见她,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是不愿意承认,钱如意讨厌她的。因此,这孩子愣了片刻,在心中自我安慰,钱如意大约是没看见她进来,也没听到她说话。

    毕竟珠儿受伤,钱如意身为珠儿的亲姐姐,心中焦急,无意旁观也是有的。

    但这,也只是她给自己被忽视找的一个借口罢了。

    她向内室的方向看了看,到底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牵住小福气的手:“咱们别在这里捣乱,外头玩儿去吧。”

    小福气一向憨直,闻言并不怀疑有它,高高兴兴的跟着周唯心出去了。

    然而,周唯心其实是没有心情玩耍的。她虽然只有十二岁,可是童年早已和她无关。这会儿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那哪儿都不好。

    因此,她捡块向阳石头坐了,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小福气生来便笨拙,自己拱着身体在地上捡小石子儿玩了一会儿。大约是实在无聊的很了,竟然难得的发现周唯心的异常。他跑到周唯心面前,探着脑袋几乎将四方大脸贴到周唯心的鼻子上:“心哥哥,你怎么了?”

    周唯心心里不耐烦,但她一向善于隐忍自己的情绪,闻言苍白一笑:“没事。你去玩儿吧。我在这里陪你。”

    小福气摇晃着大脑袋:“我不像玩儿了。”说着爬到周唯心身边,和她并肩坐在大石头看夕阳。

    周唯心虽然比小福气大几岁,可是生的细小,和体格敦厚得小福气坐在一起,反而被衬托的纤细可怜。

    小福气向她靠了靠:“你怎么了?”

    周唯心摇头:“没事。”可孩子的心里,到底能承受多少心事呢?

    小福气歪着头,认真的看着周唯心的侧脸:“你的脸好白啊,好像生病的样子。”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十分仗义道:“皇

    后娘娘生病的时候,好想有个人能给她依靠一下。那个时候我还太小了,只能陪着她。现在不一样了,我长大了。你要是不舒服,就来靠着我。”

    一瞬间,周唯心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转头望着小福气:“你说真的?不是骗我?”

    小福气十分认真,严肃的点了点头:“真的。我从不骗人。姨姨说,骗人不是好孩子。我是好孩子。”

    周唯心望着他,忽然破涕为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是男人呢,男人是不能依靠任何人的,只能靠自己,你明白吗?”

    小福气显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靠自己,那要怎么靠?”

    往日的周唯心是不屑于和小福气讲这么多的。俩人的思想境界以及反应能力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三句话里有两句是鸡同鸭讲。

    但今日里,周唯心更需要的是有人陪伴。其余的都顾不上了。

    她或许还没有察觉到,自己这一刻内心是多么的狼狈,但本能已经开始让她尽可能的抓住周围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和人。

    她望着小福气:“靠自己,就是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扛。”

    小福气比划了一下扛东西的样子,还是不能理解。但他一向是个粗线条的娃,不能理解的事情就不去想了。转而问道:“心哥哥,你是生病了吗?”

    “没有。”周唯心对于小福气反应的迟钝,有些失望。垂下了眼皮,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眸了。整个人更显无精打采。

    小福气后知后觉:“哦,你一定是生病了的。”说完,竟然破天荒的长叹了一声。那样子可笑至极。以至于身心都提不起精神的周唯心,也忍不住想要失笑起来:“你叹什么气?”

    小福气一本正经道:“我在可怜你啊。你虽然有娘,可是你娘一点儿都不疼你。你都生病了,她竟然还要罚你。”

    周唯心眼睛一瞪,便要反驳,但触及到小福气真诚的脸,顿时又泄气了:“你不也一样。虽然有个爹,可是一向都不管你。咱俩同病相怜,谁都不用可怜谁。”

    “我不一样啊。我有好多人疼啊。皇后娘娘啊,姨姨啊,珠姨还有春桃,她们都疼我啊。尤其是珠姨,她会做好多好吃的,都给我吃,她可真好。”

    周唯心后知后觉:“你饿了?”

    小福气点头:“有一点啦。”

    “那你去吃饭吧。”

    “我还不是很饿,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不用。你走吧。”

    小福气道:“我等会儿再走。”

    “不行,你现在就走。”周唯心是个极其心高气傲的娃,她容不得别人半点儿的勉强。加上这会儿不舒服,就更加的任性几分。

    小福气见她忽然生气起来,点头道:“哦。”从石头上笨拙而又缓慢的爬下来,摇晃着身体真的走了。

    周唯心眼见他越走越远,心里早就后悔起来。有小福气在,至少她还没有那么孤单。如今小福气被自己赶走了,钱如意明显不愿意搭理她,她要怎么办?

    人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极容易的被情绪左右。周唯心是个有城府的娃,但那也改变不了她还只有十二岁这个事实。有小福气在的时候,她还忍得住。等小福气真的走得看不见了,她便有些压抑不住了。两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昔日飞扬跋扈的周小公子,竟然有如此孤零可怜的一面。

    其实她不想哭的,可是眼泪根本不听使唤。

    她更不想哭出声,但是脸她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默默流泪变成了低泣,而后又变成嘤嘤哭泣。

    “唉……我就说你生病了,你还不承认。看吧,看吧,撑不住了吧。”小福气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周唯心一怔,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她抬起头来,眼前空荡荡的,别说小福气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一个。但下一刻她就知道,小福气绝对就在附近。因为她将那话听得真真的。

    “我在这里啊。”

    小福气的声音再次响起。

    周唯心转头,毫不意外的看见,身材壮硕的小福气正爬在大石头的另一面,也就是周唯心坐着的地方的背面。

    “你没有走啊。”周唯心一句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竟然再次破涕为笑。看见小福气,她心里真的难以抑制的高兴。

    小福气道:“亮亮说过,好兄弟要不离不弃。你是我哥哥啊。你生病了,我怎么能自己跑去吃东西,不管你呢?”他从石头后面绕过来,将后背递给周围心:“来,我背你。咱们一起去吃饭。”

    周唯心犹豫道:“你能行么?”要知道,周唯心比小福气大。但是她忘了,小福气长的要比她壮很多。

    “能行。珠姨我都能背起来。”

    周唯心依旧犹豫。她长这么大,除了玛莎和钱如意以外,再没有亲近的人。

    “快点儿。”小福气催促她:“亮亮说,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你这样就叫婆婆妈妈,不好。”

    周唯心顿时便有些生气,因为她不喜欢卫勇亮:“你怎么总是亮亮,亮亮的。难道你离开他就不会说话了么?”

    小福气想了许久道:“那就是亮亮说的啊。”

    周唯心顿时哭笑不得:“真是服了你了。”她站起身,试探着向前迈了两步,踩着大石头的边沿,趴在小福气的背上。小福气真的很轻松就将她背了起来。为了显示自己背得很轻松,他还特意颠了颠:“你比珠姨可轻多了。”

    周唯心原先还紧绷着浑身的肌肉,闻言顿时便将那一点儿尴尬和疏离给忘在了九霄云外:“郭福,我也不让你白背我,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谁知,她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小福气顿时就将脑袋瓜子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

    “为什么?”要知道,周唯心这仨字,在京城里那就是通兑银票。谁人不想和她攀上交情。谁知小福气却像躲避瘟神一样的拒绝了,这让周唯心着实的郁闷不少。

    “这个,为什么呢?”小福气难得的有些犹豫:“亮亮说,你不是好孩子,让我少和你待在一块儿。”

    “怎么又是他。他怎么那么讨厌,什么都要管?”

    小福气闻言,索性站住了脚步,直着脖子和周唯心理论:“亮亮很好,一点都不讨厌。”

    “好啦,好啦。你说他很好,就算他很好。”

    “他就是很好,不是算得,是就是。”

    “嗯嗯,我知道了。”周唯心这会儿有些提不起气力来和他吵,只能暂且罢休。

    小福气这才背着她接着向前走。

    这个时候,夕阳西斜,天边的余辉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拉的很长,映衬着周家府邸的萧索,分外的温暖。

    “你要将我背到哪里去?”周唯心很快发现,小福气背着自己走得地方不对。他们已经走过了钱如意居住的地方了,小福气现在走得方向也不是要往玛莎那里去的。

    却听小福气道:“我要把你背到我家里去啊。我家里有大夫。珠姨受伤了,姨姨要照顾她。你娘又不管你。我要管你啊。”

    一瞬间,周唯心又差一点儿流下眼泪来:“那你就不怕卫勇亮骂你么?”

    小福气怔了怔:“大家都是兄弟,亮亮……亮亮……”他有些说不下去,很显然他也清楚,如果自己和周唯心要好,卫勇亮肯定会骂他,但是下一刻,他便忧愁道:“能怎么办呢?你生病了,总要有人管啊。”

    “他骂你,你也要管么?”

    小福气点点头:“嗯。”

    周唯心搂着他脖子的胳膊紧了紧:“我决定了,以后你就跟我混了。”

    小福气正要摇头。周唯心眼疾手快捉住他的脑袋:“你敢摇个头试试?我病死在你眼前。”

    小福气顿时便哭了:“你欺负人。亮亮说的对,你就是个坏孩子。我就不要和你玩。”小福气人长的壮实,嗓门儿也大。哭起来简直声震九霄。他就这样哇哇大哭着,背着周唯心出了北定候府,一路走到十王街最深处的郭家去。

    沿途引来无数人的观望和窃窃私语。自那日起,不到十天的功夫。京城里的人便都知道了,周小公子周唯心,欺负郭通郭将军的儿子。

    不过,虽然郭福是一路哭得惊天动地的将周唯心背回家里去的。周家上下竟然无一人知道。可见周唯心这个孩子的存在,在周家也并不是十分被放在心上的。

    钱如意倒是一早就发现周唯心不见了。不过她并没有往别的地方想,以为周唯心这几天特殊时期,玛莎不让她到处乱跑。毕竟她的身份还是有些特殊。不宜暴露女子的真面目。

    玛莎那边是完全没放在心上,因为周唯心自小就当家,根本就不用人多操心,她反而要操心府上的一应琐事。

    如此,好几天之后。为了庆祝丰收,朝廷特意在中秋设下的游园会就要到了。需要周唯心也去参加的时候,玛莎到处找不到周唯心的下落。她这才发现周唯心不见了。

    玛莎第一反应,当然是去找钱如意。因为往常的时候,周唯心不回去,肯定是在钱如意这里住下了。那个时候,她心里还不是很慌乱,甚至还有一些儿愤怒。觉得周唯心越大越幼稚了。竟然放着正事不管,只管在钱如意那里玩耍起来。

349、布衣、芒鞋、瘦马

    在玛莎到来之前,钱如意其实也没有将多少心思放在那孩子身上。她正在对中秋游园会感到无比的烦躁。以及对于胡大郎的命令感到无比的愤怒。短短几天时间,她嘴里起了一嘴的燎泡,痛的不能张口。心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自顾尚且不暇。

    当时,当她听说周唯心不见了的时候。胸中的怒火也好,烦躁也罢,统统要消云散,剩下的便只有震惊和慌张了。她原来以为自己根本就不在乎那个孩子的。她甚至是恨那个孩子的。到了此刻才明白。那些所谓的仇恨也好,耻辱也好,都是浮云,都比不过那孩子好好的在她面前。

    那是她的孩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胡大郎说的不错,不管大人做错了什么,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她何其的残忍,一次两次的将她推拒千里之外。那孩子心思细腻,敏感多思。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钱如意一个大人都承受不住的事情,倘若真的被周唯心那样的孩子察觉到一二……

    一瞬间,钱如意就觉得被五雷轰顶一般,魂魄都飞了:“快找啊。阖府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人看见她什么时候出的门么?”

    玛莎这才也慌张起来,连忙使人去寻找。

    “找什么?”

    正焦头烂额之际,恰逢春桃从外头进来:“主子,你们要找什么?我帮你们一起找。”

    钱如意无心和她废话:“唯心不见了。”

    春桃一怔:“不见了?”继而连连摇头:“那怎么可能。那孩子,心眼儿比筛子都多,咱们都被拐卖了,她也没事。”

    钱如意恍然道:“是真的。”

    春桃道:“主子没有去郭将军府上找一找么?”

    钱如意这才想起,也有好几天没看见小福气了:“小福气呢?”

    侍女竟然都纷纷摇头。小福气的那个乳母,一向和众人不和。因此钱如意这里这么多人,除了钱如意,其余都是不怎么留意郭家的人的。郭家的人也包括小福气在内。

    钱如意气的拍桌子:“我要你们做什么?两只眼睛是出气儿的么?那样大的一个孩子,什么时候走了难道你们竟然都没看见?”

    春桃见她真的着急,连忙安慰道:“她们没看见,满京城里的人都看见了呢。保管丢不了的。现在京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周小公子将郭小公子当马骑,欺负的他哇哇大哭还不敢反抗。都气得受不了呢。

    主子只管去郭家找,保管一找一个准儿。”

    钱如意闻言,这才没有那么急了:“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的,十王街上多少双眼睛看见了的。周小公子骑在小福气的背上。小福气那孩子,您是知道的。打他两巴掌都不见得能听个响儿,偏被人欺负的一路走,一路哭。”春桃越说越生气。小福气小时候是她带着的啊。她对那孩子分外的有感情:“我今儿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呢。”

    钱如意无心理会这些,摆手道:“先不说这个。你和我一起去郭家看看,看那孩子在不在那里。”她说着,声音都止不住颤抖。

    根本不敢想象,要是周唯心不在郭家,那可怎么办。

    周唯心不同于笨笨,笨笨是男孩子,又有凝翠带着。周唯心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啊。虽然有几分急智,可一旦被人捉住,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钱如意这会儿,恨死了自己为什么要将她生下来。生就生了吧,为什么要将她生成一个女孩子。她之前虽然一直想要儿女双全,可那是以前。如今的她,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也就罢了。左不过熬天混日子,走一步算一步。要是带上一个女儿。有她这样经历的一个娘亲,那女孩子的名声可怎么办?

    钱如意几乎是一路小跑从周家跑到郭家去的。

    郭家的管家便是上一次见过的那个文吏。他是认得钱如意的,见她来了,连忙迎接。

    听闻钱如意是来寻找周唯心,连忙道:“在呢。周公子来了好几天了。”

    钱如意悬着的心这才扑通一声落地。但下一刻却想立马转身走了。她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孩子。

    春桃见钱如意忽然踟蹰起来,以为她实在生气。于是自告奋勇道:“我去看看。”她这些年自由惯了,不免将当初在宫里学的规矩都淡忘了许多。说完也不等钱如意吩咐,便抬腿向内院走去。

    春桃原本是憋着一肚子的愤懑去的。因为她内心里和小福气亲近,不免偏向他。当她走到郭家的后院时,就更加的生气了。只见郭福头上顶着个大罐子,站在院子里扎马步。那个搅的人恍然失措的罪魁祸首,却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的磕着瓜子儿。

    春桃那个气啊。可是,她不是没有办法去责备周唯心的。于是,她转而向周福唤了一声:“小福气。”

    周福转动眼睛,好一会儿才发现春桃气势汹汹的站在不远处。那没心没肺的小子,顿时就高兴起来:“春桃姐姐,你怎么来了?

    ”说着就要将头上顶得罐子拿下来。

    却听周唯心一声咳嗽。周福硬生生的顿住了拿罐子的动作,苦着脸望着春桃道:“春桃姐姐,你现在一边等我一会儿。我要扎一个时辰的马步,现在还没有到时间,不能和你玩。”

    春桃那个气:“天都要被你捅出个窟窿了,你还有心在这里扎马步。”说着走过去,就要替周福取下顶着的罐子。

    周福顿时吓得哇哇大叫:“住手,住手。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说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春桃姐姐,你可不要害我。”

    春桃一怔,很是意外的看着他:“这话是谁教你的?”

    因为在春桃的印象里,小福气一直是个惜字如金的娃,能不开口的时候,绝不开口。一个字能解决得问题,绝不说两个字。因为他嘴笨。

    可是,这才几天没见,竟然能一口气说出一大堆话来,而且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周福道:“没人教我。我自己知道的。”

    春桃哪里肯信:“贤德妃娘娘现在外头,家里找不到周小公子,都要翻天了。你却将他藏在你的家里。你自己去和贤德妃娘娘说去吧。”

    周福顿时就发急起来:“我没有藏,是他生病了。我看他没人照顾,才把他背到我家里来的。”

    春桃道:“你自己去和贤德妃说去吧。”

    周福想要去,但是又似乎十分忌惮周唯心。周唯心不放话,他便顶着那罐子,连地方都不敢挪。

    春桃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这要是她的娃,说不得她早就连骂带打,教娃做人了。可是谁让郭福是将军家的公子呢。春桃除了自己生气,别的毫无办法。

    春桃因为生气,不理会周唯心。周唯心也是极其能沉得住气的,继续悠哉悠哉的嗑瓜子儿,仿佛春桃根本不存在一般。这让一向沉不住气的春桃,简直要被气死了。

    只是,这院子里的两小只,她一个都惹不起的。得亏没发脾气,就算真的发脾气也是自讨没趣。因此,她只好顿足而去。

    钱如意看见她气呼呼的走出来,便问道:“怎么样?”

    春桃没好气道:“气死我了。周家那孩子,怎么那样可恶。将小福气欺负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如今她正躺在摇椅上嗑瓜子儿,让小福气在院子里顶着缸扎马步呢。也不知道周家那孩子,哪里来的那样多的欺负人的花样。”

    钱如意听见周唯心果然在郭家,这才真的放下心头巨石。旁边的文吏接住春桃的话头道:“赵家娘子误会了。我家是将门之家。

    小福气是将门之后,勤练武功是必须的。周公子只是在监督我家公子而已,并不是欺负。”

    春桃心里正没好气,闻言道:“你自己看看去。如今贤德妃娘娘在这里,小福气想要来参见都不敢动弹,那不是欺负是什么?”

    那文吏笑道:“小孩子嘛,总是没有定性的很。不瞒您说。之前周公子没有来我们家之前,我家公子对练功堕怠的很。动辄就会跑到贤德妃娘娘那里躲上好几天。如今周公子来了,能够监督着我家公子,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很是感激呢。”

    春桃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

    小福气的脾性她是十分清楚的。那孩子哪里都好,就一个不爱动弹。不爱动弹也就罢了,偏偏他是即不爱动弹,又十分的贪吃。

    长此以往,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春桃就是心里不舒服。

    钱如意道:“既然周公子没事,咱们就走吧。”

    春桃抬起眼皮:“您不将她带回去么?”

    钱如意摇头:“她是周家的人,自有周家人来带回去。我不过是皇后娘娘派来帮忙的外人罢了。”

    春桃这才察觉出钱如意的异样来。正常情况下,钱如意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她那个人一向随和,很是好相处。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陪伴了她将近十年的孩子,生出如此凉薄的态度来。

    但是,钱如意不说,她也是不好问询的。只能随着钱如意回去。

    周唯心内院里的周唯心虽然面对春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孩子的内心里还是对钱如意能紧张自己,是感到无比的高兴的。但同时,心里又有点难过。她都出来好几天了,竟然才有人来找她。

    不过,有人来找总比没人过问要好的多不是。

    就在周唯心内心里傲娇的等着钱如意来找她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钱如意知道她在这里之后,便回去了。

    周唯心先是无比的失落,而后才后知后觉自己似乎闯祸了。她从家里出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也难怪钱如意会生气。她想到这里,一下子从摇椅上弹立起来:“糟了。”

    周福道:“什么糟了?”

    周唯心道:“我出门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告诉我的母亲。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她们如何的着急。这下我可是闯了大祸了。”

    周福道:“那怎么办?”

    周唯心也有些茫然无措。但她一向主意最多,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我家打探一下,看看我家里怎么样了。要是老师和我母亲都在气头上,我便再躲几天,等她们气消了再回去。”

    “行。”周福不疑有他,下意识的点头答应。

    下一刻,哐当一声,他脑袋上顶着的罐子掉在地上,摔成了八瓣。

    “啊。”郭福大叫一声,看着那碎裂的罐子脸都黑了,顿足道:“哎呀,怎么就碎了?”

    周唯心二话没说,从摇椅旁边提起一个新的罐子,走到郭福面前,一把塞进他的怀里:“从头再来。”

    郭福都要哭了:“我马上就站满一个时辰了。你让我歇一歇,就算不吃东西,喝口水也行啊。”

    如果春桃在这里,就会明白,郭福之所以讲话的本领突飞猛进,完全是被逼的。他惹不起周唯心,想要吃饭喝水都要和周唯心磨好大一会儿的功夫。那口才能不长进才叫奇怪。

    然而,周唯心却并不买账,转身走回摇椅边,躺进去,依旧悠哉悠哉的嗑瓜子儿去了。至于刚才担心的事。反正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担心也没有用。

    不得不说,这娃自幼便被玛莎推到一家之主的位子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最起码这心态和度量就不是一般的孩子能比的。

    玛莎的消息也算灵通的。钱如意前脚才出了郭家的大门,就见她带着人已经等候在郭家门口了。见钱如意出来,脸色并不是太好。玛莎的脸色当即也变得十分不好起来:“娘娘,唯心不在这里吗?”

    钱如意摇头。

    玛莎顿时便焦急起来:“那她能去哪里?”

    钱如意见她误会,更正道:“她在这里。你去接她回家吧。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玛莎闻言,脸上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晴,躬身一礼道:“多谢娘娘,帮我找到了我的孩子。”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只觉得满心里的苦涩,连嘴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她强撑着,转身向回走。走着,走着,眼前忽然仿佛起了大雾,街上的行人和两旁的建筑似乎一瞬间都不存在了。天地之间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行走着。

    “娘娘,主子……”

    春桃的声音传来,将钱如意陡然游离的神思拉回。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僵直的站立在长街之上。

    春桃担忧道:“娘娘,您怎么了?”

    钱如意摇头:“没事。”话音未落,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她抬眸向着那异样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陆子峰头戴草帽,身穿布衣,脚穿芒鞋,正骑在一匹瘦马之上。

350、放过吧

    在钱如意的印象中,陆子峰是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的男子。

    那怕他五十岁,六十岁,甚至到了七老八十,至少外表都应该像他的师父卫善一样,是个从容君子的模样。

    可如今的陆子峰,花白了头发,黢黑的面孔,就是一个经年种地,风吹日晒雨打的老农。

    面对钱如意的讶异,陆子峰倒是十分的从容。他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交到小厮儿的手中,而后掸了掸衣襟,整了整头上的草帽,向钱如意走来。

    钱如意下意识眯起眼睛。仿佛从陆子峰的举止神态中,又看见他年轻时的样子。

    陆子峰走到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顿住,望着她道:“你怎么在大街上站着,只管发呆?”

    钱如意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间有些茫然。”

    陆子峰点头:“这件事真的很令人为难。”

    “你知道?”

    陆子峰点头:“圣上第一个找的人便是我。”

    钱如意追问道:“他找你做什么?让你做说客么?”

    陆子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那个人……”却并没有说下去。

    钱如意却已经明白。胡大郎性格乖张,铢缁必较。他曾说过,他可以不杀陆子峰,但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如今,他是真的做到了。

    让前夫去劝前妻,成全毁坏他们姻缘的仇人。这种事估计只有胡大郎能干出来。

    要是年轻时的陆子峰,说不得就气的死去活来了。因为,陆子峰那个人,读书人酸腐入骨。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但是,如今的陆子峰,虽然还是难以接受,可显然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钱如意垂下头。不是无语,是满腹苦涩不知从何说起。

    陆子峰道:“你想听听我的建议么?”

    钱如意反问:“你难道是愿意的么?”

    陆子峰摇头,又点头:“从我本心来讲,我和周家父子,此生不共戴天。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

    他看向钱如意,一瞬间眸中的深情,令一旁的春桃都为之动容。

    不过,只是一瞬,陆子峰就掩去眸中神色,面上古井无波,语气也毫无起伏,就像是认识的两个人,寻常的寒暄一般:“我觉得,这件事,就算不为别人,只是为了你自己,你也应该去做。就当你给自己一个机会,放过你自己。”

    钱如意道:“我不需要。”

    “还是去吧。在你们二人之间,我才是第三个人啊。这件事成全的何止一人啊。还有圣上,关内的百姓,你……和我。所以,为什么不去做呢?”

    “你不恨么?”

    “不恨是假的。可我更恨我自己。如意……若有来生,我希望你依旧是邻家小妹,而我,宁愿做你一辈子的师兄。”

    钱如意的双眸顿时酸涩起来。但是却没有眼泪。她就那样红着眼睛望着陆子峰。许久之后低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一瞬间,陆子峰却热泪盈眶:“你若真的放下,便依旧唤我一声师兄。”

    钱如意双唇蠕动了一下。往日里和人谈起陆子峰,钱如意一贯的称呼都是“陆师兄”。此时此刻,却忽然发现,那师兄二字如此的难以出口。

    陆子峰向后退了一步:“没关系,我等着。”而后,他转身向回走。大约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走的有多快。

    他让钱如意放下,说来容易。倘若真的轻易就能放下,他又如何会心如刀割。

    他一口气跑进大门中,站在门房的门口,瞪眼望着门房里的人:“出去。”

    那守门的夫妻二人不知就里,两眼茫然的退到门外。

    陆子峰伸手将房门闭了,两只眼睛里强忍着的泪水已经倾泻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常云容接到陆子峰回府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只看见门房紧闭的房门,听见从里头传来的,陆子峰嚎啕的哭声。

    话说陆子峰其人,端方有度,连失态的时候都是极少的,如今一把年纪,却哭的如此毫无忌惮,全然不顾身份和形象,这是绝无仅有的。

    常云容转而便望向一向跟着陆子峰的小厮儿:“你家大人怎么了?”

    小厮儿哪里知道:“陆大人一向好好的。先回来的时候还说,今年举国丰收,百姓们都能过段好日子了。”

    常云容哪里肯信:“果然如此?”

    小厮儿道:“千真万确的。才刚大人走到家门口,和人讲话的时候也还好好的。”

    “和谁讲话?”

    “一个夫人。个子不高,慈眉善目,很是和气的样子。”

    常云容闻言,提起裙摆,三步并做两步就冲到了大门口。

    但是,大街上但见人来人往,哪里还有什么夫人。

    钱如意这时,已经回到了住处。

    她在周家住了快十年,就算是仇人的家,如今竟然也有些自己家的感觉了。

    郭福从外头探头进来,远远望着坐在椅子里又神游天外的钱如意。

    珠儿看见他,向他招手:“都好几天不见你了,你去干什么了?”

    郭福见自己行踪暴露,挠了挠头,憨笑着挪进屋里:“我就在我家待着,哪儿都没去。唯心也哪儿都没去。”一边说着,一边还偷眼看钱如意,观察她的反应。

    钱如意被他话里“唯心”二字拉回神思,顿时就无比厌烦起来:“珠儿,带郭公子出去玩儿吧。”

    珠儿正要去,郭福扑通一声跪倒在钱如意面前,颇有几分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势,拍着胸口道:“姨姨,唯心是我背回我家的,您要则罚,就罚我吧。”

    钱如意哪里是要则罚谁,她现在压根儿就不想听见周唯心这个名字。

    她摆手:“我不生气,也不罚谁。你去玩儿吧。”

    “真的?”郭福一向憨厚,闻言便信以为真,从地上爬起来道:“我就知道姨姨不会生气。亮亮哥哥说,他小时候不懂事,都把姨姨的手咬出血了,姨姨也不生气,还是像从前一样爱他。”

    钱如意一手扶额:“去吧,去玩吧。”

    郭福高高兴兴的转身:“我告诉唯心去。他还担心着呢。”

    钱如意心里不耐烦。命人将房门关了,躺在床上躲清净去了。

    “姐,唯心来了。”珠儿从外头推门进来,找到床边:“他在门口跪着呢。”

    钱如意合着眼睛,装睡。

    珠儿无奈,只好走出去劝周唯心。

    可是,周唯心和钱如意一样,骨子里都是个犟种。

    她认定钱如意生自己的气了,钱如意不叫她起来,她就死活跪着不起。

    珠儿出来进去,劝了许久。

    这边周唯心跪着不语,那边钱如意装睡不醒。

    最后珠儿实在没办法了,拉着郭福一起,陪周唯心跪。

    因为在珠儿看来,周唯心还是个孩子,就算做错事,也并非严重到不可原谅的地步。

    只是她并不知道钱如意心中的苦罢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你们三个都排排跪着?这是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以至于如此啊?”

    少年略带着暗哑的声音传来。

    郭福第一个喜出望外,跳起来就冲向了正幸灾乐祸的卫勇亮:“亮亮哥哥,我想死你了。”

    “滚。”卫勇亮喝骂了他一声:“不会说话少开口。我还要长命百岁呢。”

    郭福毫不在意,已经跑到他面前,伸手亲昵的搂住他。

    卫勇亮好不容易才将牛皮糖一样的郭福,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望着跪着的二人问道:“怎么回事?”

    郭福嘴巴一瞥,就要哭。

    卫勇亮等着他:“给我憋回去。”

    郭福只好使劲憋,使劲憋,终于将眼泪憋了回去,垂着脑袋道:“唯心病了,珠姨受伤了。姨姨照顾不过来。我看唯心好可怜,就把她背回我家里去养病了。姨姨找不到唯心,就生气了。”

    卫勇亮瞪眼:“真的?”

    “嗯。”郭福无比乖巧的点头。

    “你个猪脑子。”卫勇亮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打在卫勇亮的大脑壳上:“你鼻子下头那个窟窿眼是用来出气的吗?”一边骂着,一边又打了郭福好几下。

    郭福就傻不愣登的站在那里任凭他打。

    一旁跪着的周唯心见状大怒:“住手。”

    卫勇亮闻言,反而用更重的手劲又打了郭福几下。

    之前他打郭福,郭福连眉毛都不皱一下。这后两下,打得那小子光倒抽凉气。可见是用了力气的。

    还在跪着的周唯心气急了,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跪着,起身就要冲过去和卫勇亮理论。

    但是,她忘记了。自己跪了好一会儿了,早已将双腿跪的麻木。她又站起来的猛,往前冲得力道大。

    双腿一软,普通一声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唯心。”郭福见状,屁颠屁颠跑过去,连拉带扯将周唯心从地上提溜起来:“你没事吧?”

    其实,周唯心这一跤摔得七荤八素,可是不轻,但她为了不在卫勇亮面前示弱,倔强道:“没事。”

    而后,她推了郭福一把。本意是将郭福霸气的推开。

    可惜,她细胳膊细腿儿的,没推动。

    卫勇亮看在眼里,忍不住失笑:“小屁孩儿,一天天的破事不少。”

    周唯心最忌讳别人说她小。之前是因为她确实年纪小,但为了当家主事,只好去冲做大人。

    如今她的十二岁了。竟然还长得像六七岁的样子,她就更加不愿意被人称作小孩子了。

    这一点,卫勇亮自然是知道的。

    笼统的说,卫勇亮,郭福和周唯心,都算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大家知己知彼一点都不稀奇。

    周唯心面对卫勇亮,深知自己别无胜算,于是选择一击致命。向他伸出手来:“还钱。”

    卫勇亮当年借的那笔银子,虽然周唯心并不打算要。可如今只有这一招百试不爽了。

    果然,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一点都不假。卫勇亮闻言,将目光撇开,望向珠儿:“珠姨,咱一会儿吃揪面片好不好?我好久没吃到了,很是想念。”

    周唯心却不肯就此罢休,当在卫勇亮面前:“小福气是我的人,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今天必须还钱。”

    卫勇亮无奈,转向郭福:“我欺负你了吗?”

    郭福很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没有。”

    周唯心差点被气吐血,抬脚就揣了郭福一脚:“他都打你骂你了,还不叫欺负吗?你是猪吗,怎么那么傻?”

    说话间,又踹了郭福好几脚。

    卫勇亮伸手拎住她的脖领子,就把她拎到了一边:“福气是我兄弟,我可以打他骂他,你不行。”

    “凭什么?”

    “就凭他叫我哥。”

    “那他还叫我哥呢。”

    郭福后知后觉,卫勇亮和周唯心吵架,挨打挨骂的是自己。

    珠儿气急道:“别吵了,你们还嫌我姐不够生气吗?”

    大家这才想起这件事来,顿时全都噤声。

    一个个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卫勇亮自告奋勇:“我去劝劝姨母。”

    才要进屋,忽见房门从内打开。钱如意站在门后,望着院子里大大小小四个娃:“你们都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没有生任何人的气,只是累了。”

    周唯心正要再次跪倒。钱如意已经转身又回去了。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周唯心。

    卫勇亮伸手将又要跪倒的周唯心揪起来:“你摊上大事了。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姨母生这样大的气。你还是先避避风头,过后再说吧。”

    周唯心苦着脸说:“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还让福气先来打探消息。是他告诉我,老师不生气了,我这才过来认错。

    谁知并非那样。”

    卫勇亮转头看向郭福:“姨母怎么说的。”

    郭福道:“就像刚才那样说的啊。她说自己不生气,谁的气都不生。”

    “你个猪脑子。”

    “你个猪脑子。”

    卫勇亮和周唯心几乎异口同声骂出这句话。

    郭福挠了挠头,后知后觉自己又被周唯心和卫勇亮混合二人骂了。

    珠儿道:“我看也是,先算了吧。等我姐气消了,你们再来。”

    卫勇亮点头:“眼下也只能这样。正好三天之后就是中秋节,皇上办游园会。我也是要参加的,因此要在城里住两天。还能替你俩说说好话,求求情。”

    郭福闻言,大喜过望:“亮亮哥哥,你太好了。”

    周唯心却撇了撇嘴,未置可否。

351、传奇

    卫勇亮拉着郭福转身,留个周唯心一个无视的背影。

    周唯心见状,气得大叫一声:“郭福。”

    郭福闻声就是一个激灵,挣脱卫勇亮的手,捂着脑袋撒腿就跑:“你俩吵架,不管我的事。”

    卫勇亮和周唯心见状,都是一头冷汗。

    珠儿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得是这一群大大小小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也难怪钱如意生气。

    好笑的是,这几个吵吵闹闹,哭哭笑笑好几年下来,也还是谁也离不开谁。

    她望着跑远的郭福道:“我煮了南瓜粥,烙了韭菜合子,你们几个要不要吃?”

    正埋头奔跑,生恐遭了池鱼之殃的郭福,闻言脚下仿佛生了根,一个急刹就直直停在了原地。而后转身,放步。像头小牛犊子一样冲了回来:“珠姨,我吃,我吃……”

    一旁的卫勇亮和周唯心,双双捂脸。话说有个这样的小弟,真的很丢人。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转眼就是中秋佳节。今年的京都,比起往年分外的热闹。因为自胡大郎实行俭政以来,达官贵人带头节约。人人以节约为荣,浪费为耻。

    别说盛大的集会了,就连婚丧嫁娶都简而又简。

    但是,节俭久了,大家也是需要偶尔娱乐放松一下的。

    今年朝廷牵头办游园会,民间积压已久的娱乐需求,借此机会顿时高涨起来。

    别说京都了,全国都洋溢着热烈的氛围。

    这里头还有一个重要的,却极易被忽略的原因。那就是如今的老百姓,日子都比以前好过了。

    但是,这个空前盛大的中秋节,对于钱如意来说,显然并不怎么高兴得起来。

    连带着周唯心、卫勇亮、郭福三个小辈儿,也高兴不起来。

    人们惊奇的发现,一向惹是生非的周小公子,竟然自进了八月里就难得的安静下来。

    实在是,这三人就来捣蛋都提不起精神来。

    钱如意已经三天没出房门一步了。期间不吃不喝,粒米未进。

    珠儿急得一天在门前不知转多少圈。

    卫勇亮分分钟和周唯心吵三架。要不是周唯心个子实在矮小,站在卫勇亮面前都不够看。这俩人早就打起来了。

    卫勇亮责怪周唯心太过顽劣,周唯心不服气,历数卫勇亮的恶劣事迹。

    当中最倒霉的就数郭福。因为那俩人吵架,都打他。

    郭福一天里也不知道被俩人打的抱头鼠窜几回。偏偏他是个憨厚的娃,挨打都不知道离那俩人远一些。

    就在大家都以为,钱如意不会去参加什么游园会的时候。意外的,钱如意竟然梳洗打扮的焕然一新,从内里打开了房门。

    一瞬间,正在打闹的三个孩子,连同院子里的一应侍人,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子,竟能将庄严庄重诠释的恰到好处,这无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要知道,钱如意面嫩,天生显年轻。倘若打扮的艳丽些,或者清秀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唯独庄严、庄重二词,似乎和她没关系。但她恰恰以庄严的形象。,出现在人前。

    可是,这样神情妆扮,实在太沉重了,仿佛透着无边的沉暮和死寂。似乎钱如意并不是去参加一个欢乐的集会,而是去凛然赴死。

    “老师……”一瞬间,周唯心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发誓,她并没有想哭,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自己就流了出来。

    钱如意听见她的声音,本想不看她。可最终没有忍住,转头将目光投向那个孩子。

    周唯心比同龄人矮很多,因为是女孩儿,面容更显娇俏几分。

    钱如意几乎到了此时才豁然发现,这个女孩儿和自己长得能有五六分的相似。

    倘若她一早就肯直视,定然早就猜到这娃的生母是谁了。如今想来,是她心存贪念,即不想承认这个孩子,又想陪伴她长大。

    胡大郎说的没错。千错万错大人的错,孩子是无辜的啊。

    钱如意又发现,原来她千万个不愿意直视这个孩子,如今相通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她仰天长叹一声:“娘啊,我不如你远矣。”

    她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她的母亲葛六女,是个心中毫无丈夫儿女之人。倘若钱如意也能那样,她又何来此时之折磨。

    “老师……”周唯心已经哭着,跪伏在钱如意的面前:“学生知错了。”

    钱如意走过去,弯腰将她扶起。看着满面泪痕的孩子,伸出手来,仔细的帮她擦拭泪痕:“唯心啊,你要记住。你是北定候周庄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问起。你都要牢牢的记住,绝不动摇。”

    周唯心点头,却越发哭得不能自抑:“老师,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钱如意叹息道:“该被原谅的是我啊。你忘记了么,我是你父亲的仇人啊。是我陷他入狱,致使你们父子不得想见。

    如今,我去成全他。他便可以回家来了。看在我成全你父亲的份上,你原谅我好不好?”

    “好。”周唯心毫不犹豫就点了点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恨你,也从来从来都没有恨过你。”

    钱如意眼眶酸涩的厉害,却哭不出来,只能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快别哭了,等会儿还要进宫去朝见呢。过后还有宴席,灯会。眼睛哭肿了,会被人笑话你是小孩子,就会哭鼻子的。”

    周唯心吸了吸鼻子:“嗯。”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

    钱如意牵着她的手,吩咐侍女:“你去告诉周夫人,唯心我先带去宫中了。让她回来的时候记着接就好。”

    郭福闻言:“姨姨,我也要跟着你一起去。”

    钱如意转向他:“小福气啊,不是姨姨不肯带你。你长大了,要学会独立自强,知道吗?”

    “……”郭福根本没听懂。

    卫勇亮伸手拉住他:“你和我一起。”

    郭福道:“可是我想和姨姨一起。”

    卫勇亮道:“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难道你跟着娘娘进宫,撇我一个人在前头晾着么?我又不和那些宦门子弟相熟,你要我找谁说话去?”

    郭福这才作罢:“那好吧。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钱如意听着童言无忌,心里一阵发酸。此一去,她是生是死都未可知,哪里还有以后。

    她牵着周唯心的手,走出门去。正遇见胡大郎派人来接她的车马。那赶车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赵丰收。

    钱如意望见他,酸涩的内心便是一暖:“你这三二年间去哪里了?”

    赵丰收下意识抬头望了钱如意一眼,想起什么又仓促的垂下头去。

    然而,钱如意已经看见了:“你的脸怎么了?”

    赵丰收垂头不语。

    钱如意顿时就着急起来,松开周唯心,伸手捉住赵丰收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来。

    只见一道狰狞的伤疤,自赵丰收的左眉一直划到他的右唇角,堪堪避开了他的眼睛。不然钱如意这会儿看见的,该是一个独目的赵丰收了。

    钱如意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心也在颤抖:“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丰收依旧不语。

    钱如意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怒吼道:“我问你话呢,你没听到么?”

    赵丰收喉头动了动,似乎要开口,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低道:“上车吧。”

    一瞬间,钱如意怒意上头,扬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咬牙切齿骂道:“你个傻子,大傻子。”

    赵丰收似乎麻木了,重复道:“上车吧。”

    钱如意赌气一般,牵了周唯心,登上了马车。

    她将周唯心拥在怀中,仿佛拥着年幼时的自己:“唯心啊,有件事你一定要记住。如果遇见一个在你面前,就会变成傻子的男人,一定赶紧嫁了。”

    周唯心诧异而又惊恐道:“老师,你为什么会忽然说这样奇怪的话?我是男人啊。”

    钱如意摇头:“那不是真的。你其实是个女娃娃。等你见到你的父亲,就不要再做男人了。”

    周唯心显然一时间难以接受,错愕的望着钱如意:“老师,你是不是不要学生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

    一瞬间,周唯心又难过起来,依偎在钱如意怀中:“老师,我舍不得你。”

    钱如意叮嘱道:“我的话,你一定要记着。”

    周唯心点头:“我一定会的。”

    车轮粼粼,渐行渐缓。钱如意也不着急。她巴不得这条路越长越好,最好永无尽头。

    可惜,这注定是她一厢情愿。

    皇宫之中难得的张灯结彩。宫门外早已车马云集。

    钱如意的车马到来,顿时便引起许多人的关注。因为这位闲妃娘娘早已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坊间的传奇。

    一个住在宫外的嫔妃,十余年里圣眷不衰。期间还从才人直升妃位,这可是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际遇了。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也是令这位皇妃从未淡出京城上下视野的,要全部归功于当今的皇贵妃娘娘。

    世人都知这位皇贵妃是个炒鸡大醋缸,又是出身江湖之人,武艺超群。一向在宫中独霸皇宠不说,隔三差五就要出宫找闲妃打一架。

    这些年没少给百姓茶余饭后增添话题。

    可是,满朝文武偏偏拿这个皇贵妃没办法。这个皇贵妃能生啊。十年间,生下三个皇子,九个公主。

    不要怀疑,除了第一个公主是单生,其余八位公主全都是双生花。

    膝下这么多儿女,也难怪人家在宫中有横着走的资本。

    不过,唯一可惜的是。这位皇贵妃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把东西南北四大龙王给凑齐。

    民间的百姓都跟着有些着急了。最后一位龙王还没影儿呢。

    钱如意拜阿青所赐,从来就没有淡出过百姓的视野。

    不过她深居简出,见过她的人并不多。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大家自然想看个热闹。

    不过,注定要这些人失望了。赵丰收赶的这辆车虽然不起眼,但是他的服饰和腰牌比较厉害,径直将马车赶进了仪门之内。

    早有太监抬了轿子等在那里迎候。

    钱如意从车上下来,依旧赌气的看都没有看赵丰收一眼。

    等她牵着周唯心上了轿子,走出去很远之后,才后知后觉,哪里是自己赌气,分明是自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傻子。

    她掀起轿子上的窗帘,探头向后看,只见赵丰收依旧笔直的站在那里。

    不知为何,钱如意忽然就想到了家乡的元宝桥。

    不管她是出村去看病,还是走亲戚。回来的时候无一例外能在桥头看见那个笔直的身影。

    “傻子。”钱如意又低骂了一声,将头缩了回去。而后合上眼睛,空荡的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游园会之前是中秋宴。分男席和女席。

    周唯心十二岁了,原本是应该去到男席那边。钱如意却径直将她带到了女席这边。

    周唯心个子比较矮小,因此,就算在女眷这边出现也并不突兀。倒是钱如意的妆扮,令在场嫔妃、贵妇们无不侧目。

    她今日打扮的实在太过隆重肃穆,似乎要将上座的皇后压下去一般。

    皇后左手边坐着太子妃,右手边的位置空着。不用说,那是为阿青准备的位置,不过很显然,阿青没有给皇后面子,或者说没让皇后得逞。

    但凡正式的宴席,座次都是有讲究的。

    阿青是皇贵妃,不同于一般的嫔妃,她的位置只能在皇后之下,也就是太子妃现在坐着的位置。而后才能是太子妃的位置。

    就算如此,太子妃是晚辈,也应当谦让皇上其余的嫔妃,自发去坐晚一辈的命妇席上坐上首,而不是待在皇后的席上坐首座。

    可见,如今的皇后真的已经不是以前的皇后。她敢如此,多半是拿住了胡大郎的什么把柄。

    胡大郎的日子大约也不好过。若不然,他那样铢缁必较的人,怎么忽然想起成全周正了。

    要知道,周正当初起兵,虽然没有确定就是谋反,可朝野内外全都心知肚明。大约连周正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活着出天牢。

    阿青根本就没在宴席上露面。

    阿青的位置往下便是钱如意。她如今是四妃之首。因此才成了传奇。

    钱如意也是到了这时才明白过来。胡大郎之所以将她破格晋升为妃,是因为之前那个妃子死了。后宫四妃缺了一位,她纯粹是为了拿来凑数的。

352、您该吃药了

    她直到坐在宴席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自己之前的那些不能接受,无法面对都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要没有胡大郎和阿青站在江山的顶尖之处,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人,哪里还有力气来矫情。

    试想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还哪里有荣辱尊严可谈。

    而她,这些年缩在胡大郎的羽翼之下,根本就没有受过真正的风雨。

    这一刻,钱如意释然了。

    类似这种宫中的大宴,虽然满盘珍馐,但其实真正去吃的人并不多。

    钱如意却不同。她好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这会儿想通了,肚子便饥饿起来。

    “闲妃……”皇后微蹙了眉头,一脸的嫌弃。或者这才是她真正对于钱如意的态度。

    能压抑隐忍这么多年,钱如意也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她将筷子放下,起身执手:“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越发不悦:“你虽然一向离宫别居,但总归是宫中的嫔妃,又是四妃之首,当谨记礼仪,为众人表率才对。你刚刚的举止,像什么样子?”

    看吧,这就是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钱如意之前只是埋头吃饭而已,根本谈不上失仪。大约是她这般一言不发的样子,令皇后实在找不出毛病来,只好胡乱给她捏造个罪名按上。

    话说这宫宴,虽然像钱如意这般,正经吃饭的人不多,可是大家做做样子也是要的啊。

    现在,钱如意被批评了。余下那些宫妃,贵妇们便都一个个放下筷子,噤若寒蝉。

    这场面,着实的尴尬。

    太子妃见状,正要开口打圆场,却听皇后扬声道:“来呀,贤德妃宴前失仪,拉下去。”

    只见几个强壮的宫人从外头进来,就要拖拽钱如意,这是一招之命,完全不给钱如意喘息的机会。

    由此不难推断,皇后和太子,举事必在今日了。

    钱如意倒是并不觉得自己就此完蛋有什么遗憾。她刚才就相通了,自己自来京城,余下十几年都是赚来的。死了也够本了。

    但是,不要忘记,她今日还拉了周唯心来。

    她死没关系,万万不能连累周唯心。

    因此,她见那内侍走来,并不忙着喊冤,而是卓然挺立,将周唯心护在身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在这后宫之中,皇后就好比是天子,臣妾就好比是臣子。因此,皇后要臣妾死,臣妾万不敢辞。只是容臣妾将周小公子交给她的母亲之后,再去赴死。”

    皇后冷哼一声:“不过是谋逆之后。”

    此言一出,座中顿时一片倒吸气声。

    北定候谋逆之罪一直高悬未定。朝廷这些年对这件事一直晦暗不明。不然也不可能将北定候的妻儿接回京中,甚至派了宫妃照顾了十几年之久。

    皇后此语实在欠考虑的很。顿时便激起座中命妇们的忌惮之心。

    要知道,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同病相怜的道理。

    她们的丈夫、儿子都是朝中的臣子。大部分人的功绩远远不如北定候周正。

    这让她们怎么不人人自卫起来。

    “皇后娘娘。”座中站起一人来:“臣妾斗胆,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北定候的罪名朝廷并未定性。如今也只是暂押天牢之中而已。

    就算将来定罪,臣妾以项上人头担保,北定候绝无不臣之心。还请皇后娘娘收回玉言。”

    皇后面容一沉,这才惊觉自己失言。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今日既然敢一上来就要钱如意的性命,定然是有完全准备的。

    “陆夫人,你父亲原本就是北定候的指爪,你自然替他说话。你丈夫又在关内任职多年,定然和那佞臣多有勾结。来呀……”

    “母后……”太子妃下意识低呼一声。

    皇后此番,不成功便成仁。在外像陆子峰这样的直臣,正是她和太子的绊脚石。今日就算常云容不替钱如意出面,皇后显然也不会放过她。

    常云容冷笑一声:“皇后娘娘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放肆。”

    常云容冷声道:“分明是皇后娘娘失徳,一向嫉妒我如意姐姐,如今更加的丧心病狂起来,为了取她性命,不惜污蔑大臣。”

    皇后闻言大怒:“你胡说。”

    常云容冷笑道:“那你为什么不敢让我说?”

    原本要拉扯她和钱如意下去的内侍已经冲到近前。无如此刻皇后娘娘气极,将大袖一挥:“让她说。本宫倒是要看她能说出什么来。”

    “母后。”太子妃再次出言提醒:“今日大宴,切莫因为些许小事,误了大事。”

    皇后哪里肯听她的:“总要让她们心服口服。”

    只听常云容道:“北定候之罪,罪在英雄难过美人关而已。”

    此语一出,再次满堂皆惊。不过,空气中似乎要凝固的压抑气息,顿时变的活泛了起来。

    因为但凡英雄,为了美人折腰这种事,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典,虽然令人扼腕,但真的并不稀奇。

    钱如意明白了,今日并非她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一群人早早就下好的一盘大棋,而她不过是棋局中的一颗棋子。

    就算胡大郎没有提前告诉她,今日之事大约也是会向着早已预订的方向走。

    想到这儿,她反而放松了下来。将周唯心搂在怀里,全当自己是个看客。

    皇后冷笑:“陆夫人讲得好笑话,你倒是说说那美人是谁?什么样的女子,能令一个男人弃声名权势于不顾。”

    常云容铿锵有力道:“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话间将目光投向钱如意。

    周唯心骤然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老师……”

    满屋子人的目光,钱如意都不在乎,唯独这孩子的目光,令钱如意有种无所遁形之感。

    她有几分仓惶的看向怀中的孩子:“不关我的事。我和你的父亲根本就不认识。”

    周唯心自幼就七窍玲珑,一眼就看穿钱如意的仓惶:“你骗人。”

    却听常云容道:“周小公子,你可不能这样和闲妃娘娘说话。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云容。”钱如意惊恐起来,急喝一声。不过已经晚了。

    “老师,陆夫人说的是真的么?”周唯心反而十分冷静下来。异于她年纪的冷静,令钱如意更加害怕起来:“你听我说。”

    周唯心挣脱她的怀抱,向后退了几步,直直望着钱如意。忽然转头向外跑去。

    “唯心……”钱如意急得大叫:“唯心,你听我说。”

    周唯心已经跑出去了。

    钱如意担心她的安危,想要去追。却被皇后的内侍拦住。

    只听皇后道:“陆夫人,你接着说。本宫倒是想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样的典故来。”

    常云容严肃道:“这怎么能是典故呢?这是千真万确的事。皇后娘娘知道臣妾为什么称呼贤德妃为姐姐吗?

    因为贤德妃原来是我家主母,而我只是一个妾室罢了。因此,臣妾称呼贤德妃娘娘一声姐姐。”

    这件事,京中多有传闻的。因为钱如意当年那纵身一跳,关内很多耆老到看见了的。

    只不过,人们不知道如今的闲妃和当年跳湖的陆夫人是同一个人罢了。

    常云容接着道:“我家大人自幼便爱慕如意姐姐的才情。后来有幸和姐姐结为连理,甚是珍惜。当年因为姐姐被贼人掳掠,我家大人一夜白头。

    他那时还不到四十岁啊。若非伤心入骨,何至如此?”

    众人一片唏嘘。古来女子,更看重男子的情义。陆子峰如此一往情深,怎能不令众人唏嘘。

    常云容接着道:“幸而我如意姐姐,吉人自有天相,被北定候所救。

    大家许是不知道。我如意姐姐于北定候原本是有婚约的。只是因为边关战事艰苦,两人这才阴差阳错,错了姻缘。”

    众人又是一阵倒吸气。

    一个女子,能遇上陆子峰那样的国之栋梁,朝之肱骨就已经是侥天之大幸。竟然在那之前还和北定候有婚约,这得怎样的运气啊。

    岂不是要嫉妒死天下的女子们么?

    常云容接着道:“我家老爷因故偶然在北定候府和如意姐姐相遇。如意姐姐才知我家大人尚在人世。

    我如意姐姐刚烈,因此投湖自尽。而后被人救起,辗转来到京城。不知因何,进宫为妃。

    试想,我家大人和北定候都是刚直男儿,如此夺妻之恨,不报妄在人世间。

    只是我家大人,读书人志气,虽愤恨不敢忘国法纲纪。北定候行伍之人,鲁莽草率了些,因此才铸成大错。”

    常云容一番话说下来,连钱如意都觉得她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只有她这个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浪漫故事。

    有的只是无奈,只是屈辱,只是苦涩和心酸。

    这种经历,一点儿都不美。至少没有常云容描述的那样多情。

    “啪、啪、啪……”

    上首忽然传来抚掌声。皇后面无表情道:“听闻陆大人擅长演义,陆夫人果然是近朱者赤。这段典故确实讲的动人。”

    言下之意,常云容在编故事。

    席间自然有皇后的亲信,闻言附和道:“皇后娘娘慧眼。听闻闲妃出身民间。一个民间女子,如何会有如此离奇的际遇呢?只怕陆夫人自己都不肯相信的。”

    “陆夫人讲的,并非虚言。”座中又站起一人。

    钱如意极目望去,看着有几分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妇人向钱如意遥遥福身行礼道:“您贵人多忘事,想必是记不起我来了。我丈夫姓宋,原本还是您和陆大人和我们夫妻保的媒。”

    钱如意顿时恍然:“你是慧雅郡主的女儿,宋家的长媳。”

    那妇人点头:“正是。”转而向着众人道:“大家都只看到陆大人如今声明显赫,却不知陆大人当年的窘迫。

    陆大人宫门卖甲之时,便是如意夫人跟着他共苦之时。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一派胡言。”皇后怒道:“你们宋陆两家,向来便是一丘之貉。”

    “皇后娘娘,你真的疯了。”一声轻咤,遥遥传来。

    紧接着响起甲胄碰撞之声。

    中秋夜宴,惊现兵甲,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厅中顿时骚动起来。

    但是,下一刻众人骚动的情绪就又平复了下来。

    因为走进来的将士都是宫女扮的。领头的将军便是那一向以飞扬跋扈,横行内庭著称的皇贵妃娘娘。

    “臣妾参见皇贵妃娘娘……”那些命妇和等级略低的宫妃们,纷纷起身参拜。

    阿青将手一挥:“罢了。”而后直直望着皇后娘娘:“您该吃药了。”

    皇后惊怒:“你大胆。宫中私纵兵马,是死罪。”

    阿青并不辩解:“来呀,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请皇后娘娘回宫。”

    “你敢……”看得出皇后还是十分忌惮阿青的。仓惶间转头望去,这才发现左手边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

    原来,太子妃见屡次欲进言,皇后都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太子妃无奈,自己溜了。

    皇后那个气啊,指着阿青:“你以为本宫怕你么?”

    阿青道:“皇后娘娘,你自然不怕任何人,因为你疯了。你竟然告诉太子,皇上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试问一个正常人会这样污蔑自己的丈夫么?”

    “这个皇上本来就是假的。”

    阿青转向众人道:“大家看到了吧,皇后确实疯了。皇上勤政爱民,克勤克俭,是为古往今来首屈一指的仁君明主。试问,有这样假冒的皇上么?”

    皇后不甘示弱:“如果本宫没有记错,青贵妃也是出自关内陆家。当年陆大人有个随从,名叫胡大郎的。敢问如今那人身在何方?”

    阿青面不改色道:“死了。”

    皇后悲鸣一声:“只怕那葬身荒丘的才是真龙,如今登位的是个假货。”

    阿青道:“皇后娘娘,你越发病得不轻。你还在当今皇上龙潜之时便嫁于他为太子正妃,难道连自己的丈夫都认不清么?

    那胡大郎确实和皇上长相相似。那是因为他们原本便是孪生兄弟。”

    皇后心里咯噔一下,心知大事不妙:“孪生兄弟……”

    如果胡大郎和太子勇毅是孪生兄弟。那么就算她证明了这个皇上是胡大郎假冒的,又有什么用?

    左不过那宝座之上坐着的都是龙种。

    不……

    还是有影响的。

    如果证明了宝座上坐得不是她的丈夫,她这个皇后自然就不成立。她儿子的太子便也岌岌可危了。

    因为,胡大郎后来有儿子啊。而且有仨儿子呢。

353、竟是这样恨我

    皇后颓然的跌坐回宝座之中,一瞬间面色如土:“你说的对,我是疯了,该回去吃药了。”

    座中顿时哗然,有皇后的拥趸者纷纷迭起,指责阿青。却见阿青冷笑一声,将手一挥。那些个戎装的宫女们,齐刷刷排开了阵列。刷的一声,将腰间的钢刀抽出寸许。

    阿青的声音铿锵有力,清朗干脆:“皇上有旨,今日中秋夜宴,乃是君臣同乐,举国欢庆之事。倘若有籍着皇后抱恙,趁机生事者,格杀无论。”

    原本喧哗起来的众人,闻言顿时鸦雀无声。

    古往今来,但封喜事,比如像今天这样的屈指可数的中秋夜宴,一般是很忌讳见血的。就算是有人犯了什么罪,大多也是减免处置。实在罪大恶极的,也会放到明天再处置。

    不过,胡大郎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他想怎样,还真干得出来。

    这世上,不惜命的人不能说没有,只能说极少。这群贵妇们中就更少了。不过,再少也总会有那么几个的。只见一人站起来道:“清贵妃既然如此的厉害,那么请问,我祖父的事情您是不是应该代替皇上给个交代。”

    钱如意转眸看去,讲话的是个年轻的宫妃。不过她不认识就是了。

    只听阿青道:“你祖父的事情自有定论,你要是不服大可御前去敲登闻鼓。看你这般的孝顺,今日必定是没有心思和大家举杯欢庆的。不如就去照顾皇后娘娘吧。”

    说完向身边的宫女使个眼色。那宫女走过去,便将那年轻的宫妃拖住向外走。

    那宫妃高声道:“我不服。”

    阿青根本就不理会她,转向皇后娘娘,伸出一只手:“皇后娘娘,请回宫吧。”

    皇后呆滞的目光缓缓转动,从眼前的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最后落在钱如意的脸上,指着钱如意道:“我要她陪着我。”那样子,真的就像癫狂了一般。

    阿青道:“皇后娘娘,如今您病着,不方便支持这样的大宴。而我来自江湖,惯常又是不懂你们那些婆婆妈妈的规矩的。所以,

    贤德妃还不能走。她得留下来代替您支持完今日的宴席才行。所以,对不住了。”

    皇后原本土色的面孔,顿时变成了猪肝色,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指着钱如意咬牙切齿道:“你们竟然让这样一个失贞无德的乡下女子来代替我?难道在你们的心目中,本宫便是这样的不堪么?”

    “呵。”阿青冷笑一声:“皇后娘娘,知道您系出名门。可是有句话您大约没听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今圣明,招贤纳士不拘一格,不然,您觉得这后位之上坐着的,能是您么?”

    这话别人大约听不懂。皇后却是听得懂的。

    胡大郎并没有刻意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所以皇后应该很早就知道他不是太子勇毅。她没有戳破,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替胡大郎打圆场,其中自然是有她利益的考量。

    但是,话说回来。那帝位之上坐着的要不是胡大郎。太子薨,不管谁人登基,都不可能依旧封太子元妃为后的。这种事也只有胡大郎能干出来。

    这一点,皇后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

    皇后替胡大郎隐瞒,是为了自身的利益。那胡大郎尊太子元妃为后又是为了什么?

    不外乎是因为她的才能。

    如今她一个未亡之人,和另外的一个男人夫妻相称二十年。说起失贞无德,她首当其冲,实在是没有资格去指责别人的。

    “皇后,请吧。”阿青再次做出请的手势:“您掌管中宫二十年,于阖宫有功,于天下有功。我们江湖中人,恩怨分明。实在不想做出什么有失您体面风范的事情来。所以,还是请您自己走,我们这些人伺候着吧。”

    皇后到了此时,早已无可奈何。只好站起身来:“那就多谢清贵妃,多谢皇上体恤了。”说完当真走下宝座,出殿而去。

    阿青向着在座众人,以及钱如意抱拳环拱。而后带着她那一队身着戎装,要配利刃的宫女们,铿锵有力的走了。留下一殿的妇人,面面相觑。

    常云容首先反应过来,向着钱如意躬身施礼:“请贤德妃娘娘上座。”

    钱如意这时才发现,原来她的位子还在太子妃和皇贵妃之下。如今她的位置却成了首席。心中暗叹,胡大郎两口子真能给她找事,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总不能让着夜宴就此泡汤了啊。

    还好,座中有常云容等人周旋,很快就恢复了筹角光交错,笑语宴宴之态。但见席间云鬓桃腮,鎏钗点翠;翠袖广衫,宝珠流辉。

    谈笑间,恰如莺声入耳;顾盼间,仿佛误入瑶池。

    之前还是剑拔弩张,片刻之后便又是富贵荣华,欣欣向荣的景色。

    钱如意坐在上首,心里却一片沁凉,人性反复之快,令人嗟叹不及。是非凉薄之意,令人心生倦怠。

    如今她虽然坐在这世间最繁华的地方,最繁华的顶端,心里却并无一丝一毫的高兴,甚至盼着宴席早些结束,她好速速归去。也不知周唯心跑去了哪里。今夜宫中注定了不会太平,幸好有珠儿追着他去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独处要好得多。

    但同时,钱如意心里更加的担忧。

    珠儿来自民间,虽然在她身边长大的,可是她的身边这十来年从没有发生过什么急难之事。就怕那孩子也是不知深浅的一个。

    如是想着,钱如意也就觉得更加的煎熬。但是,这一殿的人此刻虽然表面其乐融融,其实是被禁闭于此,不得乱走的。钱如意在这里的作用就好像一颗定盘的星。她可以什么都不做,但就是不能离开这里,除了喝酒吃饭,更不能有丝毫别的举动。

    “皇上有旨,请贤德妃娘娘,带领众家夫人到善园游赏。”

    钱如意听见这一声的时候,简直如同卸下了千斤巨担。连忙就站起身来:“臣妾接旨。”

    一瞬间,殿中欢乐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看得出,演戏也是一件挺累人的事情,尤其是大家又演了这么久。很多上了些年纪的贵妇,这时都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那些年轻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怕脸皮都笑的僵硬起来。

    大家看见钱如意起身,纷纷迫不及待的起身,而后在那小太监的带领下,以钱如意为首,鱼贯出了设宴的大殿,向外走去。

    中秋的夜,十分的宜人。大家走到殿外,被夜风吹拂着,散去集聚的热气,顿时连空气都显得轻松了不少。

    善园这个地方,钱如意其实很熟悉。因为就在御花园的一角,由原来的冷宫之处,向外打开宫墙,扩展出十几亩的土地。此时种满了粮食作物和瓜果菜蔬。

    因为要办游园会,田地里挂起了各种的灯笼,下头缀着灯谜。天上月色皎洁,地上灯火辉煌,甚是美好。

    然而,钱如意并没有什么游兴。闲池阁本是她在宫中的旧所,因此走到闲池阁门前,她便折道走了进去。原来留在那里照看的宫婢看见了,急忙迎接。

    钱如意走进去,只见不大的屋子里,还是从前的摆设。她心里着实的放心不下周唯心和珠儿,便要吩咐宫婢前去寻找。这时,却听外头传来胡大郎的声音:“不用去了。她很好。”

    钱如意这才放下心来。也不站起身来,就那样歪在椅子里,靠着桌子休息。

    因此,周正从外头进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娇憨的妇人,斜倚在桌子上的画面。

    钱如意没有想到,胡大郎就这样大刺刺将周正带到了她的面前。因此,当她转眸看见走进门来的人的时候,先是下意识的一愣,紧接着竟然是鼻子一阵酸楚。

    若是她还又累,只怕立时就流了出来。

    一旁的胡大郎见状:“我就知道,你是女子中第一混蛋之人。如今得见,果然如此。幸而我不曾入你的瓮鏊。”说完转身便走。

    周正下意识的也转身便要跟着他走了。

    胡大郎顿住脚步:“周候,今日朕有意成全你们有情人终成眷侣,你却只管跟着朕做什么?”

    周正面色晦暗苦涩:“罪臣……”

    胡大郎摆了摆手:“好了,多余的话,你们去说吧。”说完,走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举头望着天空。望了一时,招来旁边的宫婢:“等会儿你告诉周候,他夫人还欠朕一场酒,也是该还的时候了。”

    那宫婢应了。胡大郎又转头望了屋内一眼,这才走了。

    而此时,屋内的周正和钱如意还各自垂眸,无言以对呢。

    钱如意当初为了报复周玉郎,不惜以身设计周正。而周正,明知钱如意和自己的儿子有染,还将她收拢入府。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其实半斤八两。

    “你老了……”钱如意终是没忍住,先开了口。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得。事到如今,说不得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你老了……”钱如意终是没忍住,先开了口。有些事不是逃避就能解决得。事到如今,说不得只有快刀斩乱麻了。

    周正这才抬头,看向钱如意:“你却已经长大了。”

    钱如意摇头:“我也老了。”她向周正做个请的手势:“您请坐。”

    周正走过去,在钱如意对面的位子坐下。

    钱如意借着灯光打量过去。今日的周正,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锦袍,花白的头发梳的光滑,在发顶挽起一个揪儿来,插着一支玉钗。额头,眼角的皱纹,如同刀斧镌刻上去的一般,连目光都不似当年明亮了。

    “唉……”钱如意轻叹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周正道:“还说那些做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皇上仁厚,留我一条老命,我已经很是知足了。别的,就都让他过去吧。”

    钱如意点头:“您说的对。盛世就在眼前,这个时候,能活着便是天大的荣幸,还要奢求什么呢。”

    两人其实应该有千言万语,可是真的面对面了,一时间却又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说,你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周正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这才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是儿子。唯心其实是个女孩儿。一直以来,我也并不知道她就是我生的那个孩子。她叫玛莎为母亲。你就当她是玛莎生的罢了。”

    周正垂首道:“玛莎的身份并不想外人想象的那样。她只是乌斯送来的侍者。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那么多的妾室,皇上独独留

    下了一个胡女呢?”

    钱如意道:“世间事的不都是这样吗?一个人总不可能只是一个身份。她是乌斯的侍者,可也是唯心的母亲,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你如今都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年轻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呢?”

    周正点头:“也是。”

    提起孩子,钱如意便有说不完的话题了,这大约是天底下母亲的通病。她嘱咐周正道:“你今日脱出囹圄,你周家便也用不到一个女孩儿家来扮作男人,顶门立户。唯心是皇上亲手送出去的,她是个女孩儿的事情,皇上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的人。所以,这件事……”

    周正后知后觉:“你是她的母亲,你将她生下来的。怎么反而皇上是第一个知道她是女孩儿的人,你反而不知道的么?”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也不瞒你。我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她来了,我也无可奈何。因此便嘱托皇上,等那孩子落地,便将她速速带走,不要告诉我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生了,死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不要告诉我。我不想再和你们周家有任何的瓜葛。”

    周正涩然道:“原来,你竟是这样的恨着我么?”

    “我恨的是周玉郎。你只是遭了他的池鱼之殃。”

    “……”周正脸色晦暗起来,许久道:“是我教导无方,才养出那样一个孽子。”

    钱如意摇头:“你大可不必如此的自责。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我此时此刻能和你在这里平静的谈话,便是已经放下了。你又如何不能放下呢?放下吧,即是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人生苦短,匆匆百年。你我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还要时时刻刻的令自己不好过?”

    “怕是不行。”周正道:“那孽子,如今在西南地兴风作浪,只怕……”

354、唯一堂堂正正的身份

    钱如意蹙眉道:“难道皇上要你去征缴他么?”

    周正摇头:“我就是怕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才是我父子真正的关卡。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跨过去。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生儿子啊。”

    钱如意轻舒一口气:“您多虑了。皇上一向仁善为本。定然不会做出此等令君臣为难的事情。”

    “但愿如此。”

    钱如意道:“唯心就托付给您了。”

    周正抬头:“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钱如意想了想:“这俗世我也呆腻了,过了今夜我便出家。从此青灯古佛,闲云野鹤,想想便是惬意的很。”

    周正点头:“也好。”但转而又道:“倘若那孩子问起你来,我要怎么回答?”

    提起周唯心,钱如意心头才会有丝丝的抽痛,她又叹息了一声:“你放心吧,那孩子必定是不会问询的。我将她从四岁带到如今,她的脾气秉性,我十分的清楚。我所虑的,这孩子过于聪慧,倘若教导不好,日后恐遗祸大方。”

    周正道:“你放心。昔年我身在边地,无暇教导孩儿。才铸成千古之恨事。如今,定然不会让旧事重演。”

    钱如意起身望着周正参拜:“如此,我就放心了。”

    周正将她扶起,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头发花白,一个青丝红颜,看上去就像隔着一代人一般。

    周正叹息道:“原本是我欠你一声抱歉。”

    钱如意道:“我也愧对于你。”

    周正摆手:“过去的事情,咱们就都不要再提了吧。就当……”他本想说就当从未曾发生。可是,忽然又觉得自己要是那样说,未免太无耻了些。因此生生的打住:“是我负你在前。”

    钱如意道:“侯爷要是能真的放下,咱们就扯平了如何?”

    周正意外的看向她:“你真的能够放下么?”

    “都这么多年了。侯爷是出生入死之人,而我也已经死去活来,还有什么是想不开,放不下的呢。”话虽然说的漂亮,可是实际情况是,在钱如意未进宫之前,都还不能接受。

    只不过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奇妙。一旦固步自封,便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来。可一旦走了出来,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所谓顿悟,大约就是如此。

    周正点头:“好。”

    钱如意走到这闲池阁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今夜宫中定然是不平静的。不过这都未曾打扰到此刻和周候闲谈的钱如意。话匣子一旦打开,很多话自然而然的就说出来了。

    钱如意看向周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周正思虑了良久道:“我半生都属于玉匣关,如果可以,我还想回到那关城上去,那怕只是做一个守关的小校,也别无他求了。

    只是,恐怕……”

    钱如意明白,周正思虑的不无道理。他曾拥兵自重,玉匣关是他的老本营,将他放回去无疑放虎归山,别说胡大郎那样一个人精,就算是普通百姓如钱如意这样的妇孺,都知道让周正重回玉匣关,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钱如意不由得又在心中感慨:“世间事,十有**不如意。有时候,在别人看来,就是那极简单,极容易的事,换了另一个人却是求而不得。”

    周正见她忧郁起来,顿时笑道:“我不过随口一提。又当得什么要紧。身为朝廷臣子,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说不得朝廷自有安排,实在不必因此而耗费心神。”

    他的外表原本就生的儒雅,这些年虽然身在天牢,郁郁不得志气,但是衣食上胡大郎显然没有亏待他。因此整个人还是十分精神的。他又是行伍之人,性格果断。说放下了,瞬间便义气万千。

    钱如意顿时便迷了眼睛,许久叹息一声:“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咱们两个相遇,就是一个错误。”

    周正闻言,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如今的样子,倒是让我想起初见你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才只有七八岁吧?”

    钱如意瘪嘴:“哪里,我那时候都十二岁了。和现在的唯心同岁。”

    周正哈哈笑道:“那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钱如意放下了心头的压抑,不觉便露出真性情来:“你那个时候也不大啊。”

    周正点头:“我那时,不到二十岁吧。”他许是想起了彼时年轻时的事情,陷入回忆之中,许久没有说话。忽而道:“如意……”

    钱如意转头:“嗯?”

    周正却又不太确定她的名字了:“你是叫如意的对吧?姓钱。钱如意。”

    钱如意一头黑线,感情俩人纠缠这么多年,周正连她的性命都记不清楚。她也太没存在感了些。

    周正却一径咀嚼着那个名字:“钱如意。”自顾摇头讪笑道:“你看看我多糊涂。你是姓钱的,你和我说的那个被卖掉的丫头是姓赵的。我却让人按着姓赵的人家去找。”

    钱如意道:“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

    周正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你说的对也不对。只是你那个时候太小了些。我纵然无德,也无法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起侍什么念头。”

    钱如意再次更正道:“我那时十二岁。”

    不过此时再说起什么,也都是无用,空留嗟叹罢了。

    钱如意转而道:“如今还是那个赵家妹子的事情。她被周玉郎掳去,已经有好几年了。如今生死不知。也不知这辈子,我还能不能再见到她。”

    周正诧异道:“她怎么又和玉儿牵扯到了一起?”

    钱如意道:“她嫁于了郭通。”

    周正点头:“明白了。”又忍不住蹙眉叹息:“家门不幸,生此侫子。”

    钱如意道:“我这辈子,从未恨人,却独独恨他。倘若有朝一日你能见到他。告诉他,有个叫钱如意的,此生恨他入骨。倘若你能见到他的妻子卫如言,告诉她,在我心中,无论何时何地,都还是将她当成最好的姐妹。”

    周正诧异的看向钱如意,目中渐渐露出倾佩之意:“你这小女子,恩怨分明,足以令时间许多须眉汗颜了。也怪不得陆子峰为了你,文弱书生亲自披甲,于我对阵了。你这样的女子,是值得丈夫一生珍惜的。”

    他说着,再起站起身来,向着钱如意躬身一礼:“我周家父子对你不住。”

    钱如意坐着,坦然接受他的拱拜:“周候爷若是真有心,日后善待我的孩儿也就是了。”

    周正道:“那也是我的女儿啊。”

    钱如意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话,不说对谁都好。

    两人说着话,天色不觉大亮。阿青从外头进来:“我们忙了一夜,二位倒是清闲。”

    钱如意见她卸了甲胄,换了宫装,便知昨夜平安无事。本能的轻舒了一口气。

    阿青道:“我奉了万岁爷的口谕,问姐姐是仍旧回周府,还是自此留在宫中。如今周候爷已经回归,那府里多半也不用姐姐再去照拂了。”

    钱如意明白,她这次要是仍旧回周府,以后便再回不得宫廷。要是留在宫廷,就是和周家一刀两断的意思。

    不过,她从来都不是别人给两个选择,她就乖乖择一的人。因此她道:“我想找个寺庙庵堂去,抄抄经卷,念念佛经,祈福去。”

    阿青略一怔:“你要出家?”

    钱如意笑道:“我身为宫妃,自己说了也不算不是。”

    阿青点头:“正好,皇后娘娘强烈要求见你。皇上也在中宫那边。姐姐自己去和皇上说比较好。免得到了后来,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又遭池鱼之殃,平白的被人寻衅还有口难言。”她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醋意。

    一旁的周正忍不住替钱如意说话:“贵妃娘娘,贤德妃娘娘必定不是那样反复的小人。罪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

    阿青看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人说周候冲冠一怒为红颜。如今看来,果然是个多情种子。只是你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所以,你那多情用错了地方了。”

    周正被阿青瞬间反复的神态给整懵了。明明她刚才一股子醋意,直冲冲的对着钱如意夹枪带棒。可是转瞬之间就又如同春风化雨,变成仿佛小女儿只见的打闹一般。

    钱如意自然是了解阿青的。阿青就是喜欢吃无厘头的飞醋,这也是她和胡大郎直之间的夫妻情调所在。

    可周正就不那么想了。经历多的人,想事情往往复杂。这里又是宫廷,是传说中是个人就长着九曲回肠的地方。这怎么能够令他不替钱如意担忧起来呢。

    阿青说完就去拉了钱如意的手:“走吧。”完全不管周正那深沉的城府。

    钱如意跟着她走出闲池阁,转头望了一眼那小小的院落。因为开垦善园,闲池阁周围的树木砍了不少,就连那不远处的冷宫都重新修缮了,用作它用。唯有这闲池阁还是旧时得模样。那棵老桃树依旧静静的长在墙根底下。不过今年上头除了枝叶,连一颗晚桃都没有。

    钱如意道:“我记着这树上的桃子很好吃。”

    阿青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怪道的很。自你走了,那桃树便年年开一树的花儿,到头来花落了竟是连一个果子都不结。你欺负我一辈子,如今一棵桃树也欺负我。那天我生气起来,就给它砍了烧柴。”

    钱如意失笑:“我哪里欺负得你?”

    阿青道:“你还不承认是不是?还在金山县的时候,咱们都说好了。等你不在了,陆大人就是我的。结果呢。你就霸占着他,还吃我的醋,不给我机会靠近他。”

    钱如意道:“那是我的丈夫。我还活着,自然不能让你靠近。”

    “那你后来还不是把陆大人让给常云容了?那个小县令的女儿,难道就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么?怎么就让你那么放心呢?”

    “你这就是胡搅蛮缠。但凡我有一些奈何,我的丈夫那是绝对不会拱手想让的。难道你的丈夫,你会让出去的么?”

    阿青瞪眼:“你倒是想的美。这辈子都别想。莫说是你,任凭他天王老子,敢打我男人主意,我剥了她的皮,敲碎她的骨头喂狗。

    ”她说得凶狠,将跟着她的那些个侍女,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

    两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晃晃悠悠往中宫走。

    闲池阁距离中宫本来就远,两人又走得慢,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钱如意心里明白,这是阿青舍不得她的缘故。几日之后,她和阿青再想相见,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阿青这个人,口是心非。

    可这世间的人,又有哪个不是口是心非的呢。

    钱如意真正想要的,是仍旧回到金山县去,回到元宝村去。可是,她知道,就算她说出来,这个目的也是难以达成的。所以,不如不说,舍而求其次,对大家谁都好。

    中宫此时大门敞开着,太子带着一众皇子跪在宫门之外。院子里跪着许多的宫妃和侍人。

    阿青在宫门口松开了钱如意的手:“我就送你到这儿吧。我一夜未睡,这会儿困得厉害,回去补觉去了。”

    钱如意明白,她其实是不想绞进眼前的政事之中。这是胡大郎一早就替她们母子规划好的路径。钱如意并不知道,在这期间阿青身为母亲,身为贵妃有没有替自己的孩子感到不甘心过。但是这一刻,她做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妻子,一个慈爱的母亲应有的选择。

    权势是个好东西,可绝对不是适合任何人的。以阿青的阅历,她是无法教导出能够胜任一国之君的男儿的。她的性格也不允许她教导出那样的孩子。

    想明白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阿青走到皇子丛中,将自己尚且年幼的三个儿子从中提溜出来。而后转头看了钱如意一眼:“夫人,保重。”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钱如意了,久远到,钱如意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曾经是陆子峰的妻子。

    如今她身单影只的站在中宫的大门外,目送着阿青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渐行渐远。细细回想起来,她这半生寥落,唯一堂堂正正过的身份,真的只有陆夫人这一个。

    在周正那里的时候,她充其量只是个女宠。在宫中的时候,就算身为四妃之首,也只是个虚假的身份。

    只有和陆子峰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是堂堂正正的夫妻。

    阿青称呼她夫人,其实是尊重她的意思。

    直到阿青走得看不见了,钱如意才进了中宫。从低伏的人从中穿行过去,上了中宫的台阶。

355、都不学

    胡大郎坐在主位上,垂着眼皮似乎在假寐。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没睁,指了指内室。

    钱如意会意,走了进去。

    只见皇后娘娘仰卧在床榻上,似乎一夜之间这个昔日明媚的女子就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机,变得憔悴干枯,了无生机。

    钱如意走过去,唤了她一声:“皇后娘娘。”

    好一会儿,皇后娘娘才转动僵硬的眼珠,看向她。但似乎看不清楚一般,一直盯了她许久,忽然从床上直直的坐起,一把揪住钱如意的衣襟:“你一早就知道的对不对。你和他们都是一伙的对不对?”

    钱如意将她扶住:“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丈夫呢?我的丈夫呢?他是在金山县不见的。彼时你和陆子峰都在金山县。你一定知道的……”她的眸中溢出晶亮的泪水,令她槁枯的容颜略略有了些生机。

    钱如意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皇上就是您的丈夫啊。皇后娘娘,您真的疯了。”

    不是她残忍,不想告诉皇后真相。试想一个深宫中的女子,单靠她如何能掀起前朝的浪潮来。

    如今天下大定,眼看着百姓的日子日渐好过起来。钱如意也是个凡人,也是有私心的。她不愿意自己乃至自己的至亲,再过昔日那温饱难以为继的日子。因此,她当初选择了李代桃僵,今日选择了睁眼说瞎话。

    就算皇后知道胡大郎不是她的丈夫,那又怎么样。只要臣子们认,天下百姓认。皇后母子也只有无可奈何。

    皇后母子虽委屈,可试问天底下,谁人不委屈?

    “你骗人。”皇后双眼紧紧盯着钱如意,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来,可惜,此时的钱如意已经不是彼时的钱如意,岁月带给她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教会了她些许的城府事故。

    因此,皇后娘娘注定从她这里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钱如意扶着皇后的双臂:“皇后娘娘,您真的多心了。您是皇后,皇上的皇后啊。”

    皇后道:“不。我常常梦见,我的丈夫飘零在荒山野岭之中,魂魄无依,受尽了凄风苦雨,而我却只能远远看着,无能为力。陆夫人啊,陆夫人……”皇后捉着钱如意的衣襟,仿佛溺水之人捉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彼时太子还在京都的时候,时常提起的就是贤伉俪。求求您,看在和太子的私交之上,也告诉我一二分的真相吧。我不想再没蒙在鼓里了。那滋味儿实在太难受了。”

    钱如意望着崩溃的皇后,心中不免也是一片恻隐。她将皇后拥在怀中:“我明白。做女人难,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更难。您所虑的,我能理解。”

    “你不理解。”皇后伏在钱如意怀里嚎啕大哭,仿佛一个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你不理解……我每日里高高的坐在上头,谁知我心里的凄凉?”

    钱如意安慰她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您才更要坚信,皇上就是皇上。他是天下人的皇上,也是您的皇上。”

    皇后恸哭着:“我心里苦啊……”

    钱如意原本就爱心软,闻言不由动容,由己及人:“试问这天底下,谁人不苦呢?”

    皇后其实也就是一时崩溃,索性大哭了一场发泄,发泄而已。毕竟都是个人,谁没有个七情六欲呢。不过,犯下的罪责,终究还是要追究的。

    钱如意是看明白了。胡大郎这个人,其实堕怠的很。或者说,精辟得很,能不多费的力气,他绝对不会去多浪费的。废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可不妨碍他将皇后关起来。

    就像对周正那样。

    要知道,胡大郎可是足足关了周正十二年之久。从周正年富力强之时,生生将他关到花甲之年。

    只不过,和周正不同的是。胡大郎关周正,是因为他还没想好怎么折磨他,所以就暂且抛在一边不予理会。后来他又没时间去顾及那些私人恩怨了。这才让周正舒舒服服在天牢里过了那么多年。

    而到了皇后这里,胡大郎就纯粹是懒得非力气了。

    一个五十多岁,多半辈子都在宫里渡过的妇人,胡大郎是完全不放在眼里的。

    至于太子。才是周正头疼的一件事。

    钱如意从皇后的内室走出来。胡大郎依旧保持着他那个头疼的姿势,在那里假寐。似乎内室里皇后的恸哭他都没有听见一般。听见钱如意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睛来,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道:“你来了。”

    说完才发觉到,自己说错话了。钱如意刚才进来他是知道的。

    不过这些微的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胡大郎想要站起身来,却忽然向前一栽,差点儿重新跌坐回宝座之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钱如意大惊,下意识的身后将他拽住,但是钱如意身材矮小,力气也不大。如何能拉扯得动身高马大的胡大郎呢?

    胡大郎摆手,示意她松开。

    钱如意只好松开手,望着他道:“皇上累了么?”

    胡大郎叹息一声:“我还真的累了。”说着拍了拍胸口:“心累。”

    钱如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胡大郎的眼角爬上了皱纹,鬓间泛起了银丝。虽然他还是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但是很明显,已经到了美人迟暮之时了。

    胡大郎在宝座上舒缓了片刻,这才用手扶着膝盖,艰难的站了起来:“陪我走走吧,权当坐久了,散个步。咱们两个还没有像正常人一样,散过步呢。”

    钱如意点头,跟在胡大郎身后。

    两人在前头走着,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先是宫女、侍卫,之后是皇子、皇孙,再后来是朝中大臣。

    胡大郎站住脚步,示意钱如意回头,只见那队伍长长的,根本看不见尽头。

    胡大郎道:“你可是给我找了好差事啊。我这半生,都消磨在这些个人身上了。”

    钱如意躬身道:“陛下是千古明君。”

    “你也不用拍我的马屁,我也用不着。眼下我有两件挠头的事情。一个是……”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指了指那厄长的队伍中的一抹明黄身影,那是已经三十岁的太子:“我的本意,那小子还太稚嫩了些,想着让他再多历练几年。也不枉我这些年的呕心沥血。可是很显然,那后浪已经迫不及待的想把我这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钱如意知道,昨夜宫中必然有事,但她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此也不便多言。

    胡大郎显然也没打算和钱如意说昨夜的变故。因此也并不多言,只是望向钱如意道:“你自来主意多,为人又十分的懂分寸,所以,我想听你一言。”

    钱如意道:“这等君国大事,我又去哪里知道呢。不过,我倒是知道两个典故。”

    “你说,我听着。”胡大郎大约是真的疲惫,就要找个地方坐下。跟随着他的太监见状,连忙取了一个软垫,给他垫在旁边的石头上。

    胡大郎坐下,抬头望向钱如意,等着听她的典故。

    钱如意道:“这头一个典故,讲有位老爷子,一生勤勉,创出偌大的家业。膝下儿男也个个文成武就,十分了得。可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儿子们为了争夺家主之位,相互攻讦,不知生出多少手足相残的惨事来。

    另一位老爷子,也是有着偌大的家业。膝下更不知有多少儿女。但他一早就放手,去做老太爷去了。”

    胡大郎道:“那你觉得,朕应该向那位老爷子学习?”

    钱如意道:“那两位老爷子都是了不得的人物,一位是千古一帝,另一位也是盛世之主。皇上无论学习哪个,都是圣明君主。”

    胡大郎忽然笑道:“你呀,也不是以前的你了。如今也学会打马虎眼了。我偏偏就那个都不学,只做我自己的道理。”

    钱如意笑了笑了,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胡大郎忽而又蹙起了眉头:“还有一件事,在朕心头压了很久了。只是一向没有头绪,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钱如意躬身道:“皇上但请将来,民妇洗耳恭听。设或有可以建议之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大郎道:“自我大业开国以来,丰功伟绩者不计其数,到了后来竟然都日渐凋零了。朕每每思起此事,心中感慨之余便是无尽的伤感。”

    钱如意听见这话,便知胡大郎是真的老了。若非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会有这般的伤春悲秋的。

    不过,胡大郎说的也对。无数英雄被埋没荒丘,是英雄之痛,也是大业国体生民之痛。她想了想道:“我忽然又想起一个典故来。

    昔日有一出所在,唤作凌烟阁。但凡为国为民,立下丰功伟绩者,莫不在此凌烟阁中有一席之地。他们的故事广为流传,身后更是受万民千百世的供奉。

    他们的生平,更是万民效尤的典范。

    有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胡大郎咀嚼着这这两句诗:“也不知这诗篇是何人所做,若是他生在本朝,朕定然要请他入阁议事。区区两句,十数个字,便道尽我大业开国以来,万千壮志男儿的英勇无私。”

    钱如意脸皮抖了抖:“这个我是不知道的。”

    胡大郎显然也没想从她这里能得到更多的信息。不过可以看得出,他这会儿心里轻松不少,似乎放下了一块心头巨石。胡大郎这个人,是他不高兴了,就绝对不会身边的人高兴。他高兴了,更不会让身边的高兴那种。也难怪皇后要被他给逼疯了。

    这人实在是另类奇葩的厉害。要不是他后来当了皇帝,只怕一早被人追杀死了。

    果然,他转向钱如意道:“你自此便留在宫里吧。正巧后宫正缺人手。”不是商量,是命令。

    换了其他女子,说不得就被他这气势给镇住了。可钱如意不是其他女子啊。她这个人,一向是该害怕的时候不知道害怕,该敬畏的时候不知道敬畏,说来也是奇葩的厉害。

    因此,她看着胡大郎道:“回皇上的话,民妇心意已决,今日之后便遁入空门,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胡大郎一怔:“你要出家?”

    钱如意点头。

    胡大郎顿时失笑:“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台阶下。要是我不许呢?”

    钱如意反问:“你为什么不许呢?”

    胡大郎道:“我在这里,你却去躲清闲,我心里不平衡。”

    钱如意道:“我又不是去死。”

    胡大郎道:“你也要敢去死才行。”

    钱如意气绝。她就知道,胡大郎腾出心情来就要给人添堵,果不其然。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朕还有事,你就陪朕到这里吧。”他说着,站起身来,又恢复了他那得瑟的样子,背着手漫步走了。独独将钱如意撇在高阶之上。

    钱如意将身退在一旁,给那些皇子、皇孙,王公大臣们让路。太子路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向她拱了拱手。钱如意还了一礼。

    众人皆心知肚明,胡大郎之前明显有废除储君的意思,昨夜之事大家虽然口上不说,可也心知肚明。发生在皇宫之中的事情,除了逼宫还能是什么?这可是古往今来,第一等犯君国大忌的事情。

    如果刚刚胡大郎问钱如意,太子应该怎么处置。钱如意但凡说的偏颇了些。这会儿太子定然不会安然无恙的走在群臣之首。因此,太子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发自心底的感激钱如意。

    等那浩浩荡荡的队伍走远了之后,钱如意才发觉自己也是一身酸痛来着。从昨日起,她也一日一夜未宿未眠,不过,此时她却丝毫没有睡意,吩咐身边的侍女:“咱们走吧。”

    那侍女迷茫道:“往哪里去?”

    钱如意一怔,确实,她只说要出家,却还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出家,能去哪里出家。

    不过,只是片刻迷茫之后,她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珠儿呢?还有唯心。”

    侍女道:“多半是回去了。”

    “回周家去了么?”

    要知道,钱如意是在周家寄居的。珠儿是依附于她的。周唯心独自回周家去还有一说,珠儿也先回周家去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侍女根本就答不上来。

    钱如意道:“快找。”

    侍女们这才纷纷散开,去寻找珠儿和周唯心。而钱如意,只好先回闲池阁。胡大郎说的没错,她现在就算是想要出家,也得胡大郎同意才行。

356、都不对

    珠儿很快就找到了。原来昨夜她将周唯心交给玛莎之后,便去找姜先生了。

    宫女找到二人的时候,二人正相拥在一棵梨树下睡梦正酣。

    虽然二人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也足够钱如意生气了。

    这件事传扬出去,这二人的名声是真的不能要了。

    偏偏二人所处的地方,就在善园入口处。一大早上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一个看不见的。

    还没等钱如意就这件事想出个究竟呢。胡大郎那边已经得到了信息。当场将姜先生的翰林院撰修革去,下放往金山县为吏。

    这件事其实说不上来好还是不好。

    翰林院的撰修是从五品京官。金山县的县令是七品芝麻官。

    但是,翰林院的撰修是清闲的官职,金山县的县令却是有实权的地方官员。况且如今的金山县早已不是以往那穷困潦倒的地方。

    也不知多少朝中有门路的人等着候补这个差事。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钱五郎年纪大了,总是想要回乡。可是思及以往所作所为,实在汗颜。

    如今,珠儿必定是要跟着姜先生往金山县就职的。顺理成章的,可以带携着钱五郎一家回到家乡去。

    想明白这些,钱如意简直对胡大郎感恩戴德。望着前朝,诚心诚意的跪谢了,这才打发珠儿回家去备嫁。

    心里又感叹,自己当初要是有珠儿一半的果断,恐怕也不会落到后来,半生飘零的结果。

    她这里才将珠儿打发走。紧跟着胡大郎的又一道圣旨,不独将钱如意打懵了,连满朝文武都打懵了。

    按道理,胡大郎此时年富力强,又刚刚成功将一场宫斗化解于无形。正是满朝文武归心,君臣齐心协力的时候。

    他更应该励精图治才对。

    谁知他转脸就干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他要给清贵妃所生的,今年才十一岁的皇八子选妃。

    不过,他这个皇帝一向做得随心所欲,大臣们也得习惯了。

    只不过,那些官宦名流们,哪一个不是留着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娃儿,去争夺那后宫里唯一的位子呢。无论如何不肯给一个自出生就注定了只能是藩王的皇八子做妃。

    几经筛选,最后御史台主事的长女被挤了出来。

    御史台主事是谁啊?

    和陆子峰相熟的宋老爷子的长子,慧雅郡主膝下五小姐的丈夫是也。

    慧雅郡主失踪之后,她家那一脉就断绝了。虽然提起来尊贵,但其实并无什么根基。

    因此,便在这件事上被挤了出来顶缸。

    话说那宋小姐已经十八岁了。平日里就有个眉高眼低的毛病,不然也不可能长到那么大还没婆家。

    消息传出,那宋小姐差点没哭死。

    谁愿意嫁个小娃子当丈夫啊。

    可惜,君命难为。

    这位宋小姐还是在约定的日子里,洗刷干净,不对是打扮整齐,上了宫中的花轿。

    钱如意看得明白,胡大郎这是要抽身而退了。

    这人的精明果干之处,当真是世间少有。

    钱如意直到皇八子的婚事敲定那一刻。才恍然察觉他的意图。

    不过这个时候,她被困在闲池阁中,与世隔绝一般。

    别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要阻止胡大郎。就算想到了,也是白搭。因为她根本就出不去,更传递不出去任何消息。

    果然如同钱如意所料。皇八子成婚后不到白天,胡大郎就以他以成婚,等同成年,给他轰往封地去了。

    阿青闻讯,大闹御前。胡大郎顺势就连她一起轰往南海封地去了。

    留下另外两个年幼的皇子和一大堆公主。胡大郎全都扔给钱如意。

    一时间,闲池阁空前的热闹。小小的院落里,整日里里外外人满为患。

    幸好,胡大郎骤然和清贵妃翻脸,令后宫中那些嫔妃人人噤若寒蝉,一时间并不敢生出什么事端来。

    因此,虽然皇后抱病,清贵妃被贬。后宫骤然无主,也没有兴起丝毫波澜。这也是胡大郎厉害之处了。

    说起来话短,其实等这一切尘埃落定,已经又是一年春来到了。

    钱如意望着闲池阁墙下的桃树,心里感叹:“这桃树怕是真的老了,今年竟然连一朵花都没开。”

    侍女走过来,在她耳边低语:“皇上来了。”

    自去年中秋之后,胡大郎就再没进过后宫。他今日忽然来了,钱如意有一种预感,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转头看过去的时候,胡大郎已经不知在院门口站了多久了。看见她转过了头,发现了自己,这才走了进来。

    “父皇……”那些个孩子们扑过来,纷纷向他磕头。

    胡大郎一一将他们抱起:“想你们娘吗?”

    “想……”孩子们知道什么,总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胡大郎望着他们,目中露出难得的慈爱之意:“好孩子,玩儿去吧。父皇和闲妃娘娘说说话。”

    这些孩子们是极懂规矩的。闻言便都去寻各自的乳母,出去玩儿了。

    钱如意看向胡大郎:“你今日怎么有空到后宫来了?”

    “自然是,想找人说说话。”他倒是直接。

    钱如意惊讶的发现,如今的胡大郎似乎换了一人一般,似乎阿青走了,也将他那一身凌厉之气带走了。

    胡大郎笑道:“怎么,陆夫人连杯茶都舍不得么?”

    这又是令钱如意意外之处。以前的胡大郎是不会称呼她陆夫人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钱如意以为当年死的那个其实就是胡大郎,如今站在她眼前的依旧是太子勇毅。

    这俩人长得实在太像了。要不是胡大郎眉宇间总有一股戾气,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锋利,相信这世上在无第三个,能分清楚他们两个。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钱如意道:“我以为活见鬼了。”

    胡大郎一笑,竟然难得的没有反唇相讥:“我不是鬼。我是个影子。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影子?”

    胡大郎点头:“有件事你大约不知道,我虽然被送归外家,自幼不得我外公的欢喜。但是,先帝为了安抚我外公对他和朝廷的不满,曾允许我外公组建一支私军,用来保护胡家后人。

    我外公叫那支私军为影子。而我就是那影子的头领,最大的一个影子。”

    钱如意不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胡大郎道:“我要将那支影子军,交给你。”

    “……”钱如意打张着嘴:“这怎么行?”

    胡大郎道:“实不相瞒,我早已厌倦了这宫廷。我努力过了,可结果……”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索然:“可结果得到的还是背离。我无法忍受。倘若我还在这里,定然会忍不住打乱我之前的布局。”

    钱如意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问道:“你真的想要杀太子么?”

    “我也只是个凡人啊。而且你是最知道我的,我这人睚眦必报。想要让我不杀太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我永远不可能再有操刀的理由和能力。”

    他望着钱如意:“太子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这些年虽说还缺少些历练,但有朝中大臣的辅佐,也差不多能够独当一面了。

    或许等他真的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才能略略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到了那时,我也不枉来这宫廷里走一匝。”

    话虽如此,胡大郎的语气里却满是萧索之意。任凭是谁,半生呕心沥血,换了的却是被逼宫背离。心里也会十分的难过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胡大郎还能保持最大的理智,不废太子,已经相当的不容易了。

    “可是……”钱如意有些忧愁:“我不过是个乡野女子,从未领过兵,挂过帅,又怎么能统领得好你的人马呢?”

    胡大朗淡然道:“不是有赵丰收在么。你只许能统领得了赵丰收一人就足够了。”

    钱如意恍然大悟,胡大郎这是要将影子交给赵丰收,又不放心,因此又拐着弯来托付她。

    胡大郎望向钱如意:“除你之外,我是真的再我可以信托之人了。

    我和阿青的这些孩子们,就全靠你照拂了。”

    钱如意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你要去哪里么?”

    胡大郎道:“我打算亲征西南地。这一去大约是回不来了。等我龙驭归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你便带着我的这些孩子们,往南海去。

    之后,天高海阔,随便你是只鸟,或者是条鱼。都和旁人无干。”

    一瞬间,钱如意鼻子酸涩的难受,只是无泪哭不出来。她只好挤出一个笑容来,望着胡大郎躬身施礼:“多谢皇上成全。”

    胡大郎摆手:“你不当谢我,我也不谢你。我们不过是相互成全罢了。没有你和陆子峰之前,我看不清我自己。没有我,你们也看不清你们自己。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我是想要你的,我喜欢你。直到阿青要走的那天我才想明白。原来我只是想要一个鲜活的女子,能给我的生活带来色彩的女子。

    阿青就很好。我其实应该一早就喜欢上她了。”胡大郎说着,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

    钱如意顿时看得呆了。

    “嘿……”胡大郎低喝了一声:“你这个狂放的丫头,不知道别人的男人,不能盯着看吗?”

    钱如意回过神来,有几分讪讪:“我就这一个毛病,但凡好看的总要多看几眼。”

    “你的毛病可不止一个。首先,你这个人矫情。明明你和赵丰收是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你偏要转着圈子,满世界的男人都要看一遍。结果把自己坑进去了吧?”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的是胡大郎说的那样,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对。”

    “你这人还别扭。招惹了人吧,对人家还不满意。”

    “哪有?”这个钱如意可不承认。

    胡大郎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你没有才怪。你和陆子峰吵架,我又不是没听到。”

    “你听到了什么?”

    “你想嫁给周正。”

    “那你怎么没听到,陆子峰其实喜欢的是卫如言。”

    胡大郎张口结舌:“你们两个还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钱如意想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可终究黯然:“我师兄是世上最最端方的君子。”

    “你可真是女子中,万中无一的混蛋。”胡大郎咬牙切齿:“和你的三心二意相比,矫情根本就不算什么。你即爱周正的权势,又爱陆子峰的端方,说不得还爱周玉郎的风流,还有赵丰收的忠贞。

    钱如意,你怎么不去死?我大业屈指可数的好男儿,都被你给霍霍了。”

    钱如意张口结舌,目瞪口呆。

    胡大郎愤然道:“你无话可说了吧?”

    钱如意后知后觉,这货交代好自己的事情,临别还要诚心给她添一次堵。而且是绝世大堵。

    吵架拌嘴,她钱如意可不是省油的灯:“万岁爷,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如果不当皇帝,会被人分分钟打死。”

    胡大郎一噎:“你就说,我说你的对不对?”

    钱如意摇头:“没有一句对的。”她认真道:“小时候,我家很穷。我又十病九灾的。经常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我自然渴望自己嫁一个厉害的人物。能够保护我的家人。能够让我们大家过上好日子。

    周正是我那个时候见过的最威风,最了不起的人物。我自然想要嫁给他。

    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答应帮我把赵大妹赎出来的人。

    你大约想象不到,那年月,穷人家卖儿鬻女是个什么光景。”

    胡大郎道:“那陆子峰呢?,周玉郎呢?你想嫁周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赵丰收?”

    钱如意忽然就失去和他分说的兴趣,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提起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说也罢。总之我问心无愧。”

    “那你还恨不恨周玉郎?”

    钱如意毫不犹豫的点头:“恨。”

    胡大郎一拍大腿:“罢了。我去帮你报仇雪恨。你帮我照看好我的孩子们,将他们平安带到南海郡去。”

    钱如意点头:“好。”

    胡大郎起身要走,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我怎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钱如意在心底嗤笑一声,胡大郎不给添点儿堵就不是胡大郎了。

    不过她可不想惯他这个毛病,因此憋着没吭气。

    胡大郎忽然道:“是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日前一时兴起又赐了陆子峰两个小妾。听说他又要当爹了。”

    钱如意一梗,差点没被一口老血呛死:“万岁爷,可够神通的,竟然连臣子家事都了如指掌。”

    胡大郎一笑,这才转身走了。

    钱如意忽然回过味儿来,连忙追了出去。无如胡大郎已经走远了。

357、母子重逢

    钱如意扶着门框,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胡大郎这个人,当真是城府够深。不知不觉之间,陆子峰已然在他掌中。由此说不得朝中那些自以为高明的大臣们,也早就在他的掌中了。他那里是厌倦了人心的背弃,分明是他对做皇帝这件事已经没有兴趣了。

    这人,也算是钱如意遇见过得,唯一活得最随心所欲的一个人了。

    隔天,胡大郎就带领三万大军开拔,御驾亲征去征缴周玉郎了。几乎就在胡大郎走的同时,原本安寂了小半年的后宫,似乎陡然间被一阵春风吹起一池的涟漪。

    首先,被圈禁的皇后重新执掌后宫。而后,太子监政,安排了他不多的几个兄弟,远远的前往封地就藩。有胡大郎发落南海郡王的手段在前,太子这一手并没有在朝中引起什么波澜。这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

    至于钱如意和阿青的那几个孩子。钱如意在去向胡大郎送行之后,就根本没有回宫,而是带着那几个孩子,在赵丰收的护卫下,顺水路一路向南。

    等皇后重掌了后宫,将那几个已经成年的皇子们,连同他们的母妃都安排妥当之后,最后想起钱如意和阿青那几个幼子的时候。

    闲池阁早已人去楼空很久了。

    这个时候,钱如意已经带着那几个孩子,弃舟登岸,沿着陆路往南海走。

    这还是那些孩子们第一次出京。最开始还新鲜的不得了,但是走了一路,新鲜感渐渐消退,那几个年长一些的孩子还好,年幼的孩子便生起病来。

    钱如意无奈,只好拖家带口的寻个地方安置。

    出了京都往南,一开始还不明显,毕竟是春暖的天气嘛,就算是在京都,气温也开始回升了。可是,等着一行人走了一阵子之后,天气便明显的炎热起来。沿途的蛇虫鼠蚁也便多了起来。

    南地地气湿热,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几个孩子水土不服,眼见着短时间是不能上路的。钱如意特意让赵丰收寻了个镇子,租了个宅子来歇脚。

    这一住就是半年。倒也安稳平静。

    可惜好景不长。她想要安稳,显然有的人并不这么想。比如周玉郎。他和周正这对父子的半生变故,很大一部分原因起源在钱如意身上。

    胡大郎能在朝中要员中布置眼线,周玉郎就能在京中布置眼线。这一点钱如意也是毫不怀疑的。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周玉郎还会咬住她不放。

    出事的时候很突然。钱如意正说要休息了。忽然一道黑影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将她扛起就走。

    等钱如意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身在镇子外的一处密林之中。远处一片火光冲天,染红了多半边夜空。

    “这……”钱如意倒是并不怎么惊慌。

    “嘘……”那黑影示意她不要出声。

    只是这样简短的一声,钱如意却顿时就激动的难以自抑。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人是她的儿子笨笨。她一下子就将那黑影紧紧地搂住。

    那黑影浑身僵了僵,但是并没有将她推开。

    娘儿俩在树林里猫了半夜,等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见一队人马匆匆而去。

    “呼……”笨笨长长出了一口气,正要放松下来。

    钱如意却一把将他的脑袋压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她自来相信自己的感觉。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走远。

    笨笨乖觉的任凭钱如意将自己的脑袋搂在怀里。这是自母子二人失散十五、六年以来,头一次这般的亲近。身为儿子,不管长大多大,都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会紧张自己。希望自己在母亲的心目中是有分量的。

    两母子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钱如意那种浑身毛骨悚然的感觉消散之后,钱如意才将他松开。一时间,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笨笨站起身来:“走吧。”

    钱如意有几分茫然:“去哪里?”

    “回家。”

    钱如意摇了摇头:“我受人之托,要将那几个孩子送往南海郡去。如今还没有完成。”

    笨笨顿时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蹙眉望着她道:“别人的孩子那样的重要?比你自己亲生的还重要?”

    钱如意道:“你不懂,他们的父亲于我有恩。”

    笨笨轻嗤一声:“你一生都在报恩,结果怎样?将好好的一个家都离散了。”

    钱如意默然,笨笨说的没错。她一生都在报恩,时刻记着别人的恩情。结果真的一言难尽。

    “走吧。就算你要报恩,好歹也回家去洗漱一下,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笨笨伸手拉扯着她向前走。如今的他已然是二十多岁的汉子,钱如意根本就抵挡不过他的力气。

    母子二人出了密林,抬眼向着那镇子望去,只见大火已经被扑灭,不大的镇子被烧毁了近半。许多百姓哭天喊地,站在距离小镇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

    “该死。”笨笨低骂了一句。而后看向钱如意:“我背你吧。不然以你的脚程,回到家得半夜了。”

    钱如意疑惑道:“你住的距离这里很远么?”

    笨笨漫不经心道:“也不算太远,七八十里路吧。”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笨笨从怀里掏出一物,递给钱如意。

    其实,钱如意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周唯心的东西。一瞬间,她的心里便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猛然醒悟,她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除了赵丰收,其实还有这两个孩子。这时,她便更加的感激胡大郎了。要没有胡大郎刻意的成全,她又哪里来的和周唯心朝夕相伴,陪伴她成长的机会呢?

    “走吧。”笨笨不由分说,将钱如意背上,迈步便走。

    钱如意心里到底放心不下胡大郎的那几个孩子:“也不知你赵叔叔和那几个孩子怎么样了?”

    笨笨脚步顿了顿:“你不用担心。我翠姨一早得到消息,这会儿估计已经带着她们顺水而下,走得远了。”

    “凝翠么?”钱如意心里顿时便一阵的酸楚:“这么多年,多亏了有她。”

    笨笨的脚程不慢,七八十里的路程走了个把时辰也就到了。远远的看见一个小村庄,掩映在绿树环绕之中,村子四周绿水环绕,村中家家户户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笨笨将钱如意放下,指着村前一处小小的院落道:“那个便是我们家了。”

    钱如意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听到家这个字,一时间情难自禁:“我们的家么?”

    笨笨点头:“嗯。”说完,扶着钱如意下了河岸,上了一艘小船。只因村子外头环绕的小河上,并没有桥梁,想要进出只能靠小船摆渡。

    船儿还在河中央,那门前玩耍的一个顽童看见了,顿时便欢呼起来:“爹,你回来了。”

    钱如意一怔,看向笨笨。却见笨笨脸上洋溢起笑容来:“回来了。”

    “这……”钱如意后知后觉,原来她已经做了奶奶了。

    笨笨将船靠岸。院子里迎出一个年轻伶俐的妇人,一眼望见钱如意,诧异的看向笨笨:“这位是?”

    笨笨道:“屋里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子。

    笨笨搬了一把椅子,放在中堂之下,请钱如意坐下,而后拉着妻儿,向她行大礼叩拜。

    钱如意早已惊喜非常,两手乍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知道,初次见面是应该给儿媳妇和孙子见面礼的,可是她是临睡之前被笨笨扛出来的,身上除了一件中衣,再无长物。因此,她更加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好在那儿媳妇孙氏一看就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女孩儿,并不计较这些。跪拜完了,望着钱如意恭恭敬敬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差点儿将钱如意给喊的当场乐晕过去。

    “奶奶……”年幼的孙儿凑到她跟前:“你从前在哪里啊,怎么从来不来咱们家?”

    “从前啊……”钱如意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娃儿解释。

    “出去玩儿去。”

    孙氏将娃儿哄出去,忙忙的为钱如意端上来饭菜。

    至于钱如意的衣着打扮。话说在乡下,她这样一身中衣在人们看来就是短衣长裤而已。根本就没什么奇怪的。要是钱如意盛装出现在这小村庄,那才是令人蔚为观止的一件奇葩事。

    笨笨看向孙氏:“你去收拾一下家里的细软,咱们今天就走。”

    这下不光孙氏诧异,连钱如意都诧异了:“咱们走去哪里?”

    笨笨看了一眼钱如意:“你知道昨夜放火的人是谁么?”

    这个时候,钱如意还真不知道。

    笨笨道:“是咱们家的大仇人,白面阎王周玉郎。翠姨认得他的人马,偶然发现,母亲才能躲过昨夜的劫难。不然,这个时候,只怕咱们母子早已阴阳两隔了。”

    “周……”钱如意听见这个名字就忍不住脊背发寒:“他不是在西南地么?怎么又到了这里。”

    笨笨道:“此处距离西南地不过二三百里。况且狡兔三窟,白面阎王那老鬼,比兔子更狡猾几分。在这里也时有出现。他大约是冲着皇子、公主们去的,但是,一旦发现了你我母子,定然不会饶恕.

    不瞒母亲说,往日里我也曾无数次的找他寻仇,只是未定成功。他对我也必然是有几分了解的。此地已然不是安身之地,咱们尽快走了的好。”

    笨笨说到此,愤恨的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要是往日,我定然不会惧他,无如今日此时,上有老下有小。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应当为你们考虑一二。退走才是上策。”

    钱如意做梦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误打误撞,走到了周玉郎的家门口而不自知。因此也是惊惧非常。当即便要和孙氏一起收拾起来。

    小娃子不知事,跑来跑去的和人笑闹着玩儿,很是开心。

    孙氏却十分的忧愁:“那咱们要去往哪里呢?”

    笨笨道:“回金山县去。”

    孙氏顿时便哭了起来:“你说的轻巧,我家里还有父母在堂。我要是走了,他们怎么办?”

    笨笨看向她:“你信我么?”

    孙氏道:“信怎样,不信怎样?”

    “你要信我,今日你或者跟着我走,他日安定下来,我必定陪着你回来尽孝。你要是不信我,今日就回娘家去。从此咱们两不相干。”

    孙氏顿时大哭:“你怎么能这样。”

    钱如意见状,心里也是难受:“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不如我自己走去了吧。”

    笨笨摇头:“这里原本就住不得了。以前那老鬼孤高自绝,他不来寻我,是不肯将我放在心上。如今他被当今圣上打的屁滚尿流,连捉人儿女的龌龊事情都做了,定然也不会放过我。就算没有你,这里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了。”

    孙氏哭道:“真的要走么?”

    笨笨点头:“必须得走。”

    孙氏将牙一咬:“那走之前,总得容我去向父母辞别。”

    忽听那小娃子在门口叫道:“爹,马,马……”

    百姓们那里豢养得起马匹?

    笨笨神色一紧,探头向外望去,只见小河对岸不知何时来了一队人马。个个衣领之上绣着白色的骷髅头。

    “糟了……”笨笨慌忙将娃子扯回家门,将大门避了,向孙氏道:“来不及了。你带上福宝,快些跟我走。”说着,一把将钱如意背在背上,直奔后门。看来这屋子在建造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怎么跑路了。

    孙氏呼道:“还有东西没拿。”

    “活命要紧。”

    孙氏无奈,只好也学着笨笨的样子,将娃子背起,从后门跑了出去。

    夫妻二人各自背着一个人,顺着村边的树林,奔到村子的后方。

    这里水流湍急,根本就无法摆渡,岸上也没有可以摆渡的渡船。只见笨笨将钱如意放下,走到河边,伸手从河里拉起一根绳索来。

    绳索一拉,对面原本弯曲的树木陡然笔直的弹了起来,哗啦一声,从湍急的河水中弹出一根更加粗大的铁索来,两头各自连接在河岸的两旁的石头上,很是牢固。

    笨笨背起钱如意,飞身踏上铁索,几步便滑了过去,而后将钱如意放下,转身回来背自己的妻儿。

358、捡了个娃儿

    这时,村里已经鸡飞狗跳,喧闹成一片。钱如意十分庆幸自己现在的身体。要是换成以前,她紧走几步路都要气喘如牛,更别说亡命奔逃了。

    自从怀里周唯心开始,她的身体便明显的好转起来。

    钱如意这个时候十分的笃定,有些孩子就是来报恩的,比如她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为了解她危难而生,一个是为了她带走她的病厄而生。

    笨笨动作不慢,很快就将孙氏和自己儿子背过了河。但孙氏一则骤然离家,心有挂碍,二则一个乡下妇人,从未经历过什么重大的变故,一时间便气力不济,腿脚发抖。根本就走不得路了。

    钱如意见状,将小孙子背起,向笨笨道:“你背着你的媳妇,咱们走。”

    在陆聪明的印象中,钱如意一直七病八灾,没有断过。可是,此时追兵就在咫尺,他又不能扔下媳妇不管。因此便也顾不上许多了。自己背起妻子,任凭钱如意背着娃子。一家人埋头往前跑。

    钱如意心里清楚的很,单靠人的双腿跑,别说她母子还各自背负着一个人,就算是自己跑,也是跑不过马匹的。因此,她跑了一段,便向陆聪明道:“咱们分头跑,倘若一时走散了,金山县见。”

    陆聪明才刚见到自己的母亲,自然不愿意。可是那追兵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别说犹豫了,母子两个就连多说几句话都不能够。

    钱如意果断的背着孙子就折向了左侧,陆聪明无奈,只好背着孙氏向右跑去。为了给钱如意减少压力,他故意将树木草丛拨拉的到处乱晃。

    钱如意跑了一阵子,听着那追兵的呼喝声渐远,顿时便明白了这是儿子为了保护她故意为之。

    她这人一向理智,而且越是混乱的情况下,越是理智。她心知,就算自己此刻转回去追寻儿子,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保护好孙子和自己,平安回到金山县才是正经。

    “奶,我爹呢?我娘呢?怎么还不见他们找到咱们?”那娃儿只有三四岁,正是年幼不知事的时候,还以为刚才是大人陪着他玩儿捉迷藏。

    钱如意这会儿,其实已经跑得精疲力尽。举头四望,四周都是遮天蔽日,郁郁葱葱的树木,根本就无法辨别方向。她也不知道自

    己这会儿距离原来和儿子分别的地方有多远。粗略估计了一下,以她的脚力,最多跑出个一二十里路。

    说不得,这里还是不安全的,只能接着往前走。

    “奶,我饿了。”娃儿爬在她的肩头。因为和钱如意还不算熟悉,因此小心翼翼的,并不敢厮闹。

    钱如意也是发愁,大人不吃不喝尚且能够捱着,这么小的娃子可怎么办?

    她原来生怕被追兵追上,因此怕见到人。这时却又无比的希望能见到一个人家,那怕讨上一碗半碗的残羹剩饭,给娃子充饥呢。

    她拍了拍孩子的小手,没话找话,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孙儿啊,奶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全生,方全生。”

    钱如意一怔,这才想起,笨笨一直以来是跟着凝翠姓的。不过转瞬她便释然了。笨笨是凝翠养大的,跟着她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全生啊,你今年几岁了?”

    “四岁……”

    就这样,祖孙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顺着茂密的树林向前走。

    密林寂静,但是有了这小娃子陪伴,钱如意的心境渐渐的从被追捕的慌乱中沉静了下来。

    她原本就有个本领,那就是再复杂的地方都不会迷路。只是她以前用不上那本事,这时又慌乱起来,一时间才忘记了。等她恢复了平静,很快就在林中寻到了一条路径。

    只要有路径,就证明附近有人烟。

    顺着密林中的小路,她背着娃娃,拖着已经疲惫的麻木的双腿,一步一步往前挨。她是十分清楚自己的本事了。如果将她扔在这荒山野岭之中,别说养孩子了。她连自己都养不活。

    此时此刻,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走啊,走啊。不知不觉间,钱如意想起了自己年幼的时候,爷爷背着她翻山越岭,寻医问药的情景。一股前所未有的情感油然而生。虽然她和全生见面还不到一天,可是谁这个时候要是敢将这小娃子从她身边带走,她定然会不顾一切的去拼命。

    想到这里,钱如意顿时失笑,这大约就是人们常说的隔辈儿亲了。

    她自己的两个孩子,就算不见了,她都没有这样紧张过。如今背上这小孙儿,才只是一见面,就已经融入她的骨血,无法割舍了。

    钱如意心想,当初爷爷、奶奶看她,大约也是这样的情感。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眼前却豁然开朗,一股带着清香味道的浓郁山风吹过来。接着夜幕降临前的余光,一带起起浮浮的茶山豁然出现在眼前。

    有茶山就有人家。

    钱如意打起精神,接着向前走。

    忽然随着山峰,传来若隐若现的哭声。钱如意下意识的打个寒颤,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知道,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也就是钱如意的目力极好,换了寻常人,在这漆黑之中连行走都困难。

    在这漆黑的荒野里,忽然传来哭声,那绝对是一件十分惊悚的事情。

    可是,钱如意不能停。她得尽快找到人家,给娃子讨碗饭吃。那孩子这时,已经饿过劲儿,在她背上睡着了。如果她一停,以她现在的情况,一时半刻肯定爬不起来。那孩子怎么办?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向前捱。

    又走了好一会儿,月亮升了起来,视野也跟着好了些。但是,原本消失的哭声却忽然清晰了起来。

    “谁?谁在那里哭?”钱如意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那哭声忽然止住了。片刻之后,不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顺着山坡往上爬。

    钱如意吓得想要转头跑走,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全靠一点儿意志力支撑着往前挪罢了。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什么东西从山坡下的茶树丛中笨拙的拱出来,而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哇……”一声哭从那东西处传了过来。

    钱如意接着月光,这才看清楚,从山坡下爬上来的竟然是个孩子。看样子和全生的年纪差不多大。

    不过,钱如意转而就有出了一身冷汗。虽说这是茶园,可此时深更半夜的,四周不见一个大人的影子,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子怎么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因此,钱如意反而不敢近前,望着那娃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呜……娘亲……”那娃子哭着,迈着俩小短腿儿就像钱如意走来。

    钱如意头皮都炸了:“你别过来,我可不是好惹得。”

    “哇……”那娃儿哭的更厉害:“娘亲,爹爹……娘亲,爹爹……”

    他的哭声将钱如意背后沉睡的方全生吵醒,他睡眼惺忪的问道:“你是谁啊?哭什么?”

    那小娃子闻声,顿时便不哭了:“文文,我是文文。娘亲不见了……呜呜……”说着又要哭起来。

    方全生含糊道:“爱哭鬼,捉迷藏找不到也哭。”

    那小娃子立刻便收拾起了要哭的样子,望着方全生:“你才爱哭鬼。”

    俩娃子磕磕绊绊的拌嘴,却不知钱如意这会儿已经吓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黑灯瞎火的,能别一口一个鬼不?

    不过,很显然,俩娃子并不能察觉到钱如意的心思。方全生两顿没吃饭,和那娃子拌了两句嘴,饿劲儿便又起来了,搂着钱如意的脖子:“奶,天都黑了。咱回家吧。我饿。”

    “呜呜……我也饿……”那小娃子闻言,又哭了起来。但显然他怕方全生再骂他是爱哭鬼,因此拼命压抑着。没有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的嚎哭。

    钱如意想要背着方全生走掉,但是那娃子跟在她身后:“奶,我也走不动了……”那小模样可怜巴巴的,钱如意要不是怀疑他是山精鬼魅变的,早就心软下来了。

    “哇……”那娃子见钱如意不搭理自己,而且渐行渐远,顿时又放声大哭。

    钱如意那颗本来就容易柔软的心啊,哪里受得了这个。心道,就算那娃子是妖怪变得,她也得给他背到山下去。

    可问题又来了,钱如意这时候,背着一个方全生就已经举步维艰了,要是再加一个,她真的不敢想象。她只好哄方全生:“全生啊,奶的乖孙。你都已经在奶的背上好半天了,下来走一走好不好?”

    “我饿……”

    “等到了山下,咱们就有好吃的了。”

    方全生和钱如意不熟,因此不敢十分的任性。闻言虽然不愿意,但还是从钱如意背上滑下来。钱如意将那叫做文文的娃子背起来,嘱咐自己的孙儿牵着自己的衣角,而后顺着采茶人踩出来的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下走。

    走了片刻,方全生又累又饿,说什么也不走了。钱如意无奈,只好寻个背风的地方,将两个娃子搂在怀里歇脚。她实在累极了,才一坐下,就沉沉睡去。

    正睡着,忽然脸上落下水珠儿来。睁开眼一看,天色已经蒙蒙亮。清晨的茶山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要是吃饱喝足,这样的景致说不得别有情调。可钱如意这会儿又累又饿。要不是她还搂着两个孩子,她一准儿先哭一会儿再说。

    想起孩子,她低头看了看。俩娃儿在她怀中睡梦正酣。可见这两个小家伙儿都疲惫极了。

    钱如意这才有机会好好看一看昨夜捡到的孩子。那孩子身上穿着缎子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知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娃子,深更半夜的竟然会独自跑到荒山野岭里来。

    她也没有余力多想其他,这时口中焦渴,喉咙里仿佛烧着一把火。头顶上就是郁郁葱葱的茶树。蒙蒙细雨落在茶树的枝叶上,凝结成晶莹水珠。

    钱如意就抬起头,舔舐茶叶上的水珠解渴。又抓了一把青茶叶来吃。空荡荡的肚子里有了东西,人的精神就渐渐回归。虽然只是一些青茶叶,那也比饿着肚子要强的多。

    钱如意叫醒两个娃子。

    虽然南地气候温暖,但是这样淋着雨睡着,也是不行的。

    两个孩子醒来,顿时便都哭闹起来。没有别的,就一个字。饿。

    钱如意无法,只好让他们蹲在茂密的茶树下避雨,自己站起身来,拖着浑身酸疼的身体,看看这茶山上有没有可以果腹的东西。

    天不绝人之路。她没走多远,就在一丛茶树下发现了一片被菌子顶起的松软泥土。钱如意将那菌子扒出来,认得那是鸡枞。生的也能吃,至少没毒。

    一窝鸡枞也有十几只,又正是鲜嫩的时候。钱如意将那鸡枞尽数跑出,抱在怀中走了回来。只见两个孩子又相互搂抱着,缩成一团,沉睡了过去。

    钱如意只好再次将他们唤醒,一人给了一个鸡枞啃着。

    人饿了,吃茶树叶子都觉得美味。更别说鲜嫩的菌子了。

    才吃完菌子,俩娃子又喊冷。能不冷吗?衣服都淋湿了。

    可是,钱如意有什么办法。这个地方出了茶树还是茶树,一望无际看不到边。想要不冷,只能活动起来,走着下山。

    不要小看三四岁的小娃子,他们要是乖顺了,走起路来,钱如意是追不上的。

    就这样,走走停停,哄哄骂骂。钱如意带着两个小娃子,终于走下了山。站在山脚下便能看见不远处的村庄。钱如意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那叫做文文的娃子,哪个是他家。那娃子看了一圈:“都不是。”

    钱如意无奈,正说进村去问一问,顺便讨些饭食来。这时雨已经停了,就见三三两两的村民们,背着背篓出村而来。看见便有村民上来问询:“你是谁?怎么在我们村哟?”

    “啥?”钱如意没听懂。这地方的方言太重了。

    却听那自称文文的小朋友嘴里叽里呱啦一阵。

    村民里一个壮年的妇人顿时就向远处一个孩子喊了一声。

    反正钱如意是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的,只能干瞪眼看着。

    不一会儿,一群孩子拥簇着一个赤脚的老者走了出来,指着钱如意又是一阵叽里呱啦。

    那老者看看钱如意,又看看那两个孩子。向钱如意做个请的手势。

359、他乡遇故知

    钱如意这次看懂了。她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这时已经沦落到讨饭的地步了,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因此带着两个娃子就跟着那老者进了村。

    那些原本打算上山的村民们,见状也纷纷转了回来。

    那老者将钱如意让到一处竹楼之上,又命人取来热水和食物。

    两个小娃子饿极了,看见吃的,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钱如意也饿啊,可是她尝了一口那米饭,看着是白米饭,可是入口是酸的,带着一股子馊味儿。那菜,看着是绿的,可是吃起来也是酸的。

    这样的饭菜,她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塞了半天,也只将将吃了半碗而已。

    吃过饭,有妇人送来干净的衣服。

    钱如意和两个孩子将衣服换了,又梳洗了一番。这才总算从原来狼狈的样子里走出来。

    她对那老者和那些热情淳朴的村民,由衷的感谢:“谢谢您。”

    可惜那老者听不懂。

    这时,令钱如意跌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自称文文的娃子,吃饱喝足,趾高气昂的冲着那老者又是一阵叽里咕噜。那老者竟然一副恭敬唯诺的样子,爬在那孩子面前,也叽里咕噜说了半天什么。

    文文点了点头。

    那老者的眼睛里顿时就燃起明亮的,喜悦的神色。竹楼外聚集的村民们早已欢呼雀跃,载歌载舞起来。

    钱如意膛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她一句话都没有听懂,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很明显,她和全生能得到现在的待遇,都是文文的功劳。那娃子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不过,钱如意很快就知道文文的身份有多不一般了。他是天佑土司的小公子。天佑土司是西南地数一数二的大土司之一。因为胡大郎这几年,一直在和西南地较劲,所以,钱如意曾经偶尔听说过这个名字。

    京中传言,天佑土司是一位心狠手辣的狠戾人物。在西南地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藩地在西南地首屈一指,藩地的属民也是西南地所有土司王麾下最多的。财富也是最多的。

    之前那些对着文文朝拜的村民就是天佑土司下辖的藩地的子民。

    不过,当钱如意真正见到那位声名赫赫的天佑土司的时候。她自认为自己已经算见多识广的人了,可还是忍不住惊讶万分。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坐在土司王宝座上的那位土司大人,竟然是一位美艳的女子。这也还罢了。关键那女子也和钱如意一样,是娇小玲珑的身材。

    不过,她浑身的气势却是钱如意拍马难追的。那样娇小美艳的一个女子,坐在偌大的宝座之上,竟然出奇的相得益彰。就凭这姿态,这气势,足以见得这个土司王之所以能生命显赫,在西南地稳坐宝地,并非空穴来风的。

    天佑土司看见钱如意的时候,显然也微微有些惊诧:“你看着不像是我们西南地的人。”她的声音清冷之中带着无形的威压,令人闻之,忍不住便肃然起敬,不敢有些微的轻视。

    钱如意点头:“您慧眼如炙,果然如此。我从京都来。”

    “京都?”天佑土司略略眯起眼睛,在不着痕迹之间,又将钱如意打量了一遍:“夫人独自从京都到此的么?”

    钱如意摇头:“并不是。我原本是从京都出发,要往南海郡去的。阴差阳错的,竟然走到了这里。”

    天佑土司不再追问,转而道:“你救了我儿子的命,我要报答你。不过,看夫人的气度,寻常的金银之物,大约也是不会放在眼里的。我要是拿出来,反而不美。夫人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定然在所不惜。”

    天佑土司倒是说得一口的好官话,所以,钱如意和她说话还是十分轻松的。

    能得到天佑土司这样的承诺,钱如意自然十分的感激:“民妇斗胆,想请土司大人,派人送我祖孙往南海郡去。”

    天佑土司将手一挥:“这个好说。恩人暂且在我这里安置一时,休息几日。待我安排起来,就送恩人前往。”

    钱如意大喜,又是福身一礼:“多谢大人。”

    天佑土司摆手,旁边走来一个年轻的侍女,向钱如意道:“夫人请跟婢子来。”

    钱如意拉着全生,跟着那侍女穿过两道门廊,转进一个小院子里。西南地的人物风俗和京都十分的不同。普通百姓人家,大部分都是竹木土楼。天佑土司府里的屋舍明显要比普通人家好很多,可也都是石头的楼阁。大约是因为这里比较潮湿,多蛇虫鼠蚁的原故。房子的底层都是架空的。

    这个小院子里的房子也不例外。三间正房依山而建,房子底下架空起来,堆放着许多柴火。

    那屋子里头陈设十分的简单,但是收拾的十分干净整洁。这对于钱如意来说,已经是十分好的了。最主要的是,钱如意在这小屋子里竟然发现了书本。她随手拿起来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三个大字‘杨家将’。

    钱如意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都说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她如今手中拿着这本《杨家将》。算不算另类的他乡遇故知呢?

    那侍女见她拿着那本演义,脸上的神情甚是奇怪,因此道:“这本是演义,叫做《杨家将》。”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

    那侍女惊奇道:“夫人认得汉字么?”

    钱如意点头:“认得几个。”

    顿时,那侍女看钱如意的眼神,仿佛看见了行走的元宝一般,伸手就握住了钱如意的手,激动道:“哎呀呀,果然是京都风化,上邦宝地,人人都识得字,令人好生的倾佩。”

    钱如意顿时无地自容:“我只不过粗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您大可不必如此,倒是教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侍女目光闪闪道:“您从京都来,那定然知道这《杨家将》的后来的。能不能告诉婢子啊?”

    钱如意讶然的看着那侍女:“不过一本演义,如何就能令尊驾这般的牵肠挂肚了?”

    那侍女道:“能不牵挂么?写这本演义的陆大人,就好像见过我们家的事情一样。这哪里是演义,分明就是讲的我们家的家事。

    连我们这些后辈不知道的事情,那陆大人都了若指掌。那陆大人也是神人了。只是我们在西南地,他老人家在玉匣关,我们一南一北,一东一西无缘得见。不然,我们家要将他老人家供起来哩。”

    钱如意一头冷汗。转而又想,天底下的忠义之事,大约多半都是差不多的。武侯如此,如今的天佑土司祖辈,大约也是如此。总是仁人义士,忠臣良将,披肝沥胆,舍生忘死才有了普天之下百姓的国泰民安。

    钱如意顿时便对天佑土司肃然起敬。

    那侍女却还一叠声的催促:“夫人,您要是知道这《杨家将》的后续,万望快些告诉我吧。”

    要是换了别的人问,钱如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肯定不会说的。如今一时被这侍女的盛情打动,鬼使神差的就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

    “哎呀,那可是太好了。”那侍女顿时高兴的手舞足蹈,就在屋子的地上,挥动双手,扭动腰肢舞蹈起来。

    钱如意被她的率真和热烈感染,忍不住整个人也开朗起来。

    那侍女舞蹈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向钱如意道:“您先别讲,容我去禀告我们大人。”说完,也不等钱如意反应过来,撒腿一溜烟就跑走了。

    “奶,我想我娘。”方全生见没有旁人了,这才哭丧起小脸,可怜巴巴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顿时便心疼的无以伦比:“乖孙儿,听话。你娘和你爹和咱们玩儿捉迷藏呢。之前你睡着的时候,他们已经找到咱们了,现在该咱们找他们了。”

    “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家。”

    钱如意顿时就鼻子发酸,将孩子搂进怀里,慈声道:“好,奶奶这就带你回家。”

    说话间,外头传来脚步声和隐约的说话声:“恩人是在这里么?”是个男子。

    “是。”隐约传来侍女的回答声。

    钱如意抬头看去。透过敞开的房门,只见一个肩平腰窄,宝珠雨露般的英俊男子,顺着石阶拾阶而上。一瞬间,钱如意胸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裂开来。紧接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周玉郎……”

    她看得清楚,那个正拾阶而上的男人,正是她咬牙切齿,恨了许多年,至今仍旧恨着的男人,周玉郎。

    “奶,你怎么了?奶……”全生看见钱如意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的脸色,顿时惊慌起来,用力的摇晃着呆若木鸡的钱如意。

    钱如意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那男子已经走进了房间。望着钱如意行礼:“多谢夫人救命之恩。要是没有夫人,吾儿小命休矣。”

    钱如意胸中惊悸未定,瞪着那男子:“你是谁?”

    那男子大约也看出来钱如意的异样,十分诧异,但还是恭敬道:“小子姓卫,卫越。天佑土司正是吾妻。恩人所救的小儿,乃是小子的幼子。”

    钱如意心中的惊悸略略平复:“姓卫?”

    卫越点头道:“小子无才无德,因此名不见经传,夫人没有听说过也不奇怪。但是我祖父,夫人定然知道。”

    “你祖父?”钱如意在心中快速的寻摸着她认识的姓卫的人家,除了卫如言一家子,其余的她还真不知道。

    下一刻就听卫越道:“家祖父讳善,字长风。时任西南地经略司经略使之职。”

    “你是……”一瞬间,钱如意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愤恨。

    在这西南地,别人许是不知道卫善的底细,钱如意是再清楚不过的。他来西南地之后,有没有再纳新人,生儿育女,这个钱如意无从得知。但是从前,卫善只有卫如言一女,卫勇亮一子。卫勇亮如今还没有成亲,更不可能给卫善生出这样大一个孙子出来。

    况且,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长得和周玉郎如初一辙,钱如意十分肯定,这人不是卫善的孙子,而是卫善的外孙。他的母亲正是卫如言。可是,为了自身安危,以及孙子的安危,许多事就算钱如意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反而还要装糊涂。

    卫如言是卫善的亲闺女,周玉郎是卫善的女婿。卫善在西南地许多年,周玉郎能东山再起,在西南地再兴风云,很难说和卫善没有关系。

    钱如意这是误打误撞,走进了虎狼窝了。

    因此,她话锋一转:“原来是卫大人家的少公子。”

    卫越笑道:“夫人客气了。”说实话,这人长的和周玉郎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周玉郎的皮囊生得不错,因此卫越的长相也是十分英俊的,他笑起来很好看。但是,这要分谁看。钱如意看着就只觉得恶心。

    但是她却不得不忍着。

    卫越命人将几封银子捧过来,亲手放在钱如意面前:“夫人莫要嫌弃晚辈世俗。听闻夫人孑然一身,带着幼孙误入我属地的。想必身边一时不方便。这些是晚辈平日里的一点儿积蓄,虽不足以聊表对夫人的感激之心,但也还望夫人不弃。”

    话说,钱如意自来便是十分务实的一个人。她确实正缺银子使唤,因此便十分不客气道:“那就多谢了。”

    卫越赞道:“夫人是个爽快之人。”可他送完了礼,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而道:“晚辈斗胆问询,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钱如意心里那个厌烦,可也不敢就此翻脸,因而随口敷衍道:“我姓陆……”她真的是随口说的,说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卫越奇道:“夫人因何忽然叹息?”

    钱如意道:“人老了,总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往事罢了。”

    卫越不疑有他:“我的母亲,也是如此。每每说着话,忽然间就发愣起来。”

    “你的母亲……”钱如意下意识想要问一问卫如言的状况,言出才觉不妥,慌忙止住话头。

    卫越点头道:“对,我的母亲也是京都人。”

    “哦……”钱如意其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了。

360、打架

    卫越不疑有他:“夫人也姓陆,可认识陆子峰,陆大人?”

    钱如意点头:“认得。试问京都谁人不认识陆大人呢?”

    “哦……”卫越道:“听说陆大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只是无缘得见,甚是遗憾。”

    钱如意实在不愿意和周玉郎的儿子过多的攀谈。因此并没有搭话。

    卫越出了一会儿神,发觉到自己的失态,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晚辈一向仰慕陆大人的才情,因此一时走神,还望夫人莫怪。”

    钱如意敷衍道:“怎么会呢?”她其实有心问一问卫如言如今的状况,可是心里十分清楚,此时不宜提起那些事情来。不然肯定被卫越追根究底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卫越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却又无话可说。因此便逗全生:“你叫什么名字?”

    全生怕生,怯怯的将身体缩在钱如意怀里,并不说话。

    钱如意看向卫越:“我们小门小户的孩子,胆小的很,怕见生人。还望君子莫怪。”

    卫越连忙道:“晚辈无才无德,不敢当君子二字。夫人要是不弃,唤我一声阿越便是。”

    见卫越还是不走,钱如意实在是沉不住脾气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卫越闻言,站起身来,在地上转了两圈,看得出也是犹豫悱恻,难以决断的情形。许久之后,他看向钱如意:“夫人从京都来,可曾听说过北定候的事情?”

    “你因何问起这个?”

    卫越脸上的表情僵硬了片刻:“只是好奇。传闻当今圣上德佑宽柞,,乃不世的明君。想那北定候南征北战,曾经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后来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却不知下场如何?”

    钱如意看向卫越,但是终究看不明白他问这话什么用意,因此实话实说道:“北定候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很好就是很好。他如今有妻有女,安享天伦,难道这不叫好么?”

    卫越眼睛里陡然放出光彩来:“这么说,皇上没有杀北定候?”

    钱如意摇头:“没有。”

    卫越几乎终于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巨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如此甚好。”

    说完,这才向钱如意拱手作别,告辞出去。

    钱如意看着他的背影飘然走下楼梯,胸中的愤恨忽然变的五味杂陈。

    “奶,你怎么了?”

    “没事。”钱如意低头看向怀中的孙儿时,因为愤恨而郁闷的心情豁然开朗。

    以她的能力,就算周玉郎站在她的面前,她也是无能为力的。非但如此,她还要替自己和孙儿担忧起来。

    既然于事无补,她又何必纠结于胸,耿耿不能释怀呢?

    “夫人呐,我们家大人来了呢。”之前那个侍女一边拾级而上,一边放声呼唤。

    在她身后紧跟着的正是个子矮矮,但是气势十足的天佑大土司。

    钱如意连忙起身相迎。

    天佑已然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放在桌子上银封,微微一怔道:“阿越来过么?”

    钱如意点头。

    天佑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拿起其中一封银子,手指轻轻摸索着:“他和夫人说了什么吗?”

    钱如意摇头:“倒是没有什么旁的。”

    “那说了什么?”天佑十分的固执,一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钱如意只好将二人的谈话复述一遍。

    天佑略略蹙起眉头:“他因何打探起京都的事情了?”

    这个钱如意去哪里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说不是。

    天佑显然也没想从钱如意这里得到答案,自己愣了片刻,转头向钱如意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事情。等空了再来看你。到时候咱们再详叙。”

    钱如意正想婉言推辞,好及早脱身而去。那天佑已然转身急步走了。就仿佛有什么追着她一般,又好像走得慢了,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天佑如此,钱如意断定十有**和卫越有关。只不过钱如意对此并不感兴趣罢了。

    到了晚间,侍女拿来饭食。钱如意原本还发愁,此地看着物产甚是丰富,可是那饭菜无不酸涩,实在难以下咽。

    直到看见这土司府里的饭菜,和京都无疑。她才放心下来。

    祖孙二人吃饱喝足。全生几日没见母亲,不由得闹起来。

    钱如意好一番哄劝,这才安睡下来。她也十分的疲惫,昏沉沉正要睡去。

    忽然从脊背处蹿起一股寒意,惊得钱如意一个机灵就清醒过来。想也未想,伸手将全生抱起。在屋内打量一圈,见只有一个书柜勉强可以藏身。

    她迅速的将全生放在书柜底下那一格,又用书卷挡上。

    这时,门缝出伸进一片薄刃,拨动门栓。

    钱如意早已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屋中再无可藏身之处。

    这时,房门被拨开,一条人影闪身进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贴着墙壁站着,屏息吸气,一动都不敢动。

    那人影闪身进来,直奔床铺,手中寒光闪过,已然对着空荡荡的床铺连砍了好几刀。

    要是钱如意和全生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说不得已经断成好几截了。

    钱如意见过死人,也曾直面过死亡。却还是头一次距离杀人的凶手这样近。

    要知道,这屋子十分的小。钱如意贴墙站着,几乎能听见那人呼吸的声音。

    那人砍了几刀之后,大约也发现了不对劲,伸手去床上摸了摸,毫不意外摸到一个空。

    而后他双手并用,在床榻上一通乱摸,甚至将被褥尽数扔在地上。

    可是,你说奇怪不奇怪,他就是对近在咫尺的钱如意视而不见。

    钱如意当然更加的不敢出气儿了。

    那人没有找到钱如意祖孙,显然也并不敢久留。转身慌忙出了屋子,还不忘将房门闭了。

    钱如意这才发现,因为高度紧张,浑身都僵硬酸痛了。

    她又站在那里等了许久,不见那人回来。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而后她认真的思考了一下。以她的实力,就算能平安带着孙子走出土司府,也是万万到不了南海郡,更无法从南海郡回到金山县老家去和儿子、儿媳妇汇合。

    权衡利弊,她觉得还是冒险暂时留在这里比较好。等天亮权衡之后,再做打算不迟。

    她将房门重新闩了,还不放心。又搬了椅子抵在门后。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睡觉。将全生从书柜里抱出,就那样抱着孙子,在门后坐了一夜。

    “砰,砰,砰……”外头传来敲门声。昨日那侍女的声音传来:“夫人,起了没?”

    钱如意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坐在门后迷糊过去了。

    心里唾弃着自己真没用,连忙起身来,应道:“稍等。”

    而后将熟睡的全生放回床上,这才发现,床上铺着的竹席都被昨夜那人,用钢刀断成几截。

    她心里不由一阵后怕。

    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走到门口将椅子挪开,把门打开一线。

    只见那侍女提着一个竹篾的食盒,独自站在门外。

    见房门开了,那侍女便笑道:“夫人可是好福气。就算是我家大人想要尝一尝越君的手艺,都还要越君哪天心情好才行。夫人昨日才来,可巧越君今日就有兴致,亲自去下厨。做了好多的菜肴呢。

    我家大人特意让婢子来给夫人送一些尝尝。”

    她一边说着,一边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去。

    当她看见地上扔的乱做一团的被褥时,顿时吃了一惊:“呀,这是怎么了?”

    而后,她连忙将食盒放下,提起地上的被褥看了一眼。之后将那被褥抱起来,转身便匆匆走了。

    钱如意看了看那食盒。她这人就一样好,越是临危越是不乱。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会儿闻见饭菜的香味儿,五脏庙顿时就造反起来。

    因此,她将那饭菜摆了出来。唤醒全生,祖孙俩一起吃饭。

    全生之前也只是平常百姓家的娃子。哪里吃过眼前精细的美食。顿时就将困意扔到了爪哇国。

    祖孙俩正吃着,就听外头乱哄哄一阵吵闹声越来越近。

    一个男子的声音气愤的大喊大叫:“就是我干的,你们又能怎样?我就是不喜欢中原人,就是要杀死他们。”

    说话间,一个十**岁的披发少年,风一样跑进了钱如意所在的小院子里。

    钱如意下意识的想要去关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少年几步就蹿上石阶,冲进了房间里。而后和正咬着一口青菜,瞪着眼睛的钱如意来了个四目相对。

    “啊……”

    “啊……”

    钱如意和那少年几乎同时吓得大叫。

    钱如意吐出口中的菜就准备抱起全省逃命。

    那少年已经先她一步,折身蹿到院子里去了。

    非但如此,他还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大喊大叫。那样子似乎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东西,惊惧非常。

    钱如意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这时,之前追赶那少年的一行人才赶到。天佑土司一马当先,伸出双手扯住那少年,嘴里叽里咕噜一阵,钱如意也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

    那少年顿时便又手舞足蹈,声嘶力竭的嚎叫起来。

    钱如意带着全生,二傻子一样看着院子里一群身着花花绿绿,嘴里叽里咕噜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和辩论的挺热火朝天的样子。

    “越君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声。

    这句钱如意听懂了。她抬眼望去,只见卫越一身月白色的丝绸长袍,从远处走来。仿佛一条白色的柳叶小艇,划开一片烂漫涌动的潮波。

    一瞬间,原本激烈的场面平静下来。

    这一刻,钱如意才确定。卫越其人,和乃父周玉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周玉郎孤傲自绝,刚愎自用。

    卫越的品性应该更像卫如言。聪慧敏思,端正大方。

    他和周玉郎虽是父子,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随着卫越走近,之前大呼小叫吵闹的少年,陡然间便失去了气焰。

    卫越向前一步,他便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步。

    不过,卫越显然并没有想将他逼到角落,而是在院子当中站定。望着那少年,口中吐出一段钱如意跟本听不懂的话。

    那少年忽然梗起脖子,眼睛都红了,牛一样瞪着卫越。用僵硬的中原话喊道:“是我,就是我干的。你们中原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你们挑起战争,杀了我的全家。你还夺了我的妻子。

    我就要杀你们中原人。要杀你的儿子,还有那个中原来的女人。是中原人,都是我的敌人。”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传来。不大的院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静寂。

    原来是卫越愤怒之下,甩了那少年一耳光。

    大约是卫越平时给人的印象并不像是会打人的样子。又或者这少年身份特殊,大家都想不到卫越会忽然出手打他。

    反正,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因为那突兀的一耳光,全都惊愕住了。

    “阿越……”最先回过神的是天佑土司,她十分意外的望着卫越,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而后,只听那被打的少年一声怒吼,仿佛下山乳虎一般,张牙舞爪猛然扑向卫越。

    卫越一下子就被他扑倒在地上。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天佑土司显然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时间只是望着两个扭打的男人,回不过神来。

    钱如意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那少年身强体壮,而且是会功夫的。

    卫越虽然长得比那少年高,但是他明显不是个会打架的人。

    这两人扭打在一起,吃亏的一定是卫越无疑。

    “快把他们拉开。”钱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心就偏向了卫越。

    他虽然是周玉郎的儿子,可更是卫如言的孩子。况且卫越明显是和周玉郎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钱如意那护短的毛病,当即就发作了。

    要知道,钱如意并不是真正的名媛。她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乡下妇人。而且泼辣的很。

    要不是身体素质不过关,她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因此,一边喊着,一边就嘱咐全生好生在屋里呆着,她放步就奔下了台阶。不由分说从后头就死死搂住了那少年的腰,拼命将他从卫越身上拉开。

    那少年口中依旧大喊大叫。钱如意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连卫越一个大男人都不是这少年的对手。钱如意一个身材矮小的妇人就更不是那少年的对手了。

    她知道自己的缺点,所以一上来就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姿势——从身后抱住那少年。

    这样,就算那少年真的是老虎羔子,他也够不着自己的后背。钱如意就吃不到什么亏。

    这可是她自幼在村里惹是生非积攒下来的经验。像卫越那种娃,一开始是不可能熟练掌握的。

361、欲言又止

    那少年乱蹦带跳,甩了几甩都没能将钱如意甩掉,气得越发哇啦大叫。

    不过他和卫越那架是彻底打不成了。打架也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啥的。如今被钱如意一搅局,那时机逝去,自然就打不起来了。

    天佑终于看不下去了,喝了那少年一声。那少年这才顿住蹦跳的身形。伸手去辦钱如意交错锁住他腰身的手。

    钱如意也不傻,知道那少年杀她的心都有,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要是自己的手指被他辦住,说不得就断了。

    于是,不等那少年的手触到她的手指。她就收手疾步倒退回去,远远的停住身形。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一而再的受挫,这时候已然没了之前的气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一个人站在院子当中,转圈一群人看着自己,仿佛一只被耍的猴子一般。

    而卫越这时,因为斜刺里杀出个钱如意,令卫越顺利脱身。他虽然脸上青紫了几块,可是从容站在那里,比起狼狈的少年,简直风度无两。

    这个认知明显令那少年更加的不忿起来。但是又无可奈何。

    天佑沉着脸色,望着那少年一阵吼。那语速又快又急,显然十分生气。就算钱如意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也知道定然是训斥那少年的话语。

    那少年梗着脖子,瞪着眼睛,只是不肯服软。

    天佑无奈,命人将他押下。

    那少年这才挥开前来捉他的侍卫,怒气冲冲的走了。

    那少年是走了,不过钱如意也看得明白,天佑土司其实并不想为难那少年,纯粹是因为那少年不给她台阶下,她没有办法才将他押下。

    此时,虽然天佑土司的人还在这个小院子里,心其实已经跟着那少年飞走了。

    因此,她向钱如意道歉时的歉意也就大打折扣:“夫人,阿莫年少鲁莽,还望……”

    底下的话,她就算不说钱如意也明白。

    钱如意此时寄居在天佑土司府里。天佑土司要是认准了不替她主持公道,偏袒那少年。钱如意是一点办法没有的。

    与其听那土司虚情假意的道歉,还不如自己做个宽宏大度的样子。

    因此,钱如意打断那土司的话道:“大人莫要放在心上。孩子嘛,我懂得。”

    天佑土司闻言,脸色的神色才略略舒缓了些:“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夫人安歇了。”

    钱如意福身:“客随主便,您忙。”

    天佑转身,望见脸上青青紫紫的卫越,目光略滞了滞,而后无声叹息一声,带着人走了。

    钱如意看出来了,这小两口之间出问题了。

    院子里只剩下卫越和钱如意。钱如意看着他:“你还好吧?”

    卫越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不好。”话音未落,忽然一哑。

    虽然他快速的别过头去,想要掩饰自己眸中的神伤。钱如意还是看见了他眼角的泪花。

    俗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奶……”一直扒在门口向外张望的全生,见人都走了,这才鼓起勇气喊了钱如意一声。

    钱如意转头,望着他一笑。向他伸出手比个胜利的手势。

    全生看不懂,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小手,来回比划着。

    钱如意走上石阶,将他拥在坏了亲了亲:“奶的乖孙。这个手势表示胜利。”

    全生天真的望着钱如意:“咱们打架打胜了么?”

    钱如意点头:“算是吧。”

    全生顿时便欢呼雀跃起来:“哦,我们打胜了。”

    钱如意察觉到卫越望来的目光,问道:“你还有事么?”

    卫越摇了摇头,正要走开。只见之前照顾钱如意的那个侍女,捧着一个包袱走来。

    看见卫越之后,将那包袱递到他手上:“我家大人说,越君既然不愿意留在这里,那就不要勉强了吧。”

    卫越默默的将那包袱背在背上,便要离开。

    “慢着。”钱如意唤了他一声,望着他脸上的伤道:“总要脸上的伤落了,才好走啊。不然,这个样子出去,别人说起,总归是不大好。”

    卫越黯然道:“不过是皮毛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药还是要敷一敷的吧?”

    卫越沉默的站在那里。

    那侍女见状:“婢子去寻药膏来。”

    钱如意重新走下石阶,望着卫越:“到屋里来吧。”

    卫越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屋子,各自在椅子里坐下。

    钱如意望着他十分不解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走呢?”

    卫越大约是想笑,但是裂了咧嘴只扯出一个十分难看的表情:“夫人,你看我如今,可还有半分男儿的样子?”

    “此话怎讲?”

    卫越又沉默了片刻:“一言难尽。”

    “因为什么?”

    “这里的风俗并不想我们中原那般。”卫越几乎有几分难以启齿。

    钱如意道:“你要是不愿意说,就不要说。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打探人**的人。”

    卫越的语气中顿时便充满了苦涩:“夫人何用打探?谁人不知我的身份呢?越君……呵……”

    他垂下头去,双肩瑟缩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颓废:“我算什么君?我连人正经的丈夫都算不上。”

    “……”钱如意惊诧的瞪大眼睛。

    卫越接着道:“夫人刚才看见的那个少年,才是天佑土司正经的丈夫。只因他年幼,才一直未和土司大人完婚。如今他十八岁了,是时候了。

    试问,我堂堂男儿,除了离开还能作何选择?只是……”

    卫越的声音越发黯然:“只是苦了我儿湘文。他若是女孩子便也罢了。偏偏是个男孩子,有我这样身份的父亲,日后不知要遭受多少耻笑。”

    钱如意道:“那你就不能将他带走么?”

    “我如何不想。可是,您也看到了。我平日里连他的影子都捉摸不到。实不相瞒,我此刻在这里,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

    “天佑土司不肯让你见他?”

    卫越点头。

    “为什么?”钱如意更加不解:“难道你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么?”

    卫越摇头:“我自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就奇怪了。哪有不让父子想见的道理?”但转而钱如意就明白过来了:“天佑土司其实不想让你走,大约是在拿孩子来辖制你。”

    卫越抬起眼皮,似乎有些不信。

    钱如意道:“你不是女人,自然不懂女人的心思。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她越在乎的,嘴上越刻毒。她越想留住的,越会表现出不屑一顾。”

    卫越似乎信了,但转而眸中神色又黯淡下来:“那又有什么用呢?她终究还是要履行当年的婚约,和阿莫成亲的。”

    这种事确实挺让人没办法接受的。所以,一时间钱如意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卫越。

    她想了良久:“或许,你可以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天佑土司说不定会为了你抛舍当年的婚约。”

    卫越听了,只是愣愣的坐着不语。

    钱如意看出来了。哪里是天佑土司要赶卫越走,分明是卫越去意已决,天佑土司才是被动的那个人。

    对此,钱如意只能长叹一声。

    不管男女,只要一方去意已决,再多的言语也都是枉然。

    忽然,卫越道:“夫人,我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钱如意一怔。

    卫越接着道:“夫人不知道我的身世……”他说到此,再一次欲言又止。

    钱如意并不打算追问,转而问道:“你母亲还好么?”

    卫越点头。

    钱如意摇头:“我却觉得她过得并不好。她要是过得好,如何会令自己的孩子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呢?”

    “不……”卫越摇头:“这不是我母亲的原故。倘若您认识她,便会知道她是怎样一位伟大的母亲。”

    钱如意道:“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她可是京都卫家的千金小姐啊。”

    卫越愕然起来。

    而后豁然站起身来,两眼直直的望着钱如意:“您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母亲是姓卫的?”

    钱如意自知失言,索性道:“我非但知道你母亲是姓卫的。我还知道你其实是卫大人的外孙。”

    卫越惊诧道:“您到底是谁?”

    钱如意道:“不知你母亲和你提起过我没有。我其实不姓陆,我姓钱。”

    “钱……”卫越的脸色青白变幻:“您是钱姨?”

    钱如意点头。

    卫越彼时其实是见过钱如意的。不过那时候他还年幼。时间隔的久远,钱如意如今又是一身西南地妇人的打扮。

    因此卫越没有认出她来。直到听钱如意报出真姓氏来,这才恍然大悟。

    紧跟着,他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钱如意面前,将头伏在钱如意膝盖上,哇的一声,仿佛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下兔起鹘落,实在太过突兀。钱如意都愕然不知如何反应了。

    她万万没想到,卫越会在自己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因为他的神态举止,总是让人不经意间想起陆子峰。

    陆子峰可不会这样失态。至少在钱如意心目中,他从未这般过。

    卫越此举,实在令钱如意大跌眼镜。

    “快起来。咱们好好说话。”钱如意伸手将卫越拉起:“你母子必定是受了委屈的。这个我不用猜就知道。”

    卫越擦了擦眼泪,傍着钱如意坐下,叙说起那些年的事情来。

    周玉郎原先还和卫如言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最起码,在卫越眼里,两人也算相敬如宾。

    但是,自从卫如言带着一双儿女到了玉匣关之后。她和周玉郎之间那点儿可怜的相敬如宾,就荡然无存了。

    周玉郎视卫如言如仇,自然的也看两个孩子不顺眼。

    这个钱如意其实是知道的。那时候,周正和周玉郎父子反目。卫如言为了自保,只好装疯卖傻起来。

    这要不是被逼到绝地,哪个女子会出此下策。要知道,卫如言虽然是在金山县长大的,可也是当做大家闺秀来养的。

    可见彼时她们母子生计之艰难。

    后来,周玉郎被逼走西南地。周正兵败。卫如言和两个孩子便不知所踪。

    原来是她当时便随同周玉郎逃往西南地了。

    不是她想要挽回和周玉郎之间的夫妻关系。而是她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两个孩子。倘若留着关内,必然是死路一条。

    周玉郎再怎么样,都是她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就算不管这母子三人,至少不会杀这三个人。跟着他,性命还是有保障的。

    倘若留着关内,说不得周正一早将她们杀了祭旗了。

    卫如言到了西南地,日子自然也是不好过的。不过,好在她聪明,身边又有几个忠心得力的帮衬。在西南地开起一家点心作坊来,这才勉强立足。

    渐渐的,点心作坊在西南地有了些名气,但每每被人刁难陷害,日子依旧艰难。适逢朝廷征缴西南地藩王大获全胜。

    卫善出任西南经略使,卫如言带着两个孩子前去投靠,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但是,好景不长。

    随着卫如言点心作坊的生意日渐兴隆。自到了西南地便入泥牛入海,音讯全无的周玉郎,忽然冒了出来。

    每每逼索,令卫如言母子三人,苦不堪言。

    卫善对此态度明灭不定,卫越无奈这才以身投靠天佑土司,就为了换来母亲和妹子的安宁。

    因为,天佑土司是西南地最有实力的大土司。有她的庇护,周玉郎才不敢肆意妄为。

    钱如意反问:“那你如今怎么忽然又要离开?”

    卫越语塞,垂下头去。

    钱如意替他说道:“因为你后来发现,逼索你母亲的并非你的父亲,而是你的外公。你身许天佑土司也并不能改变你母亲的苦楚艰辛。”

    卫越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钱如意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我和你的父亲是不世的仇人。所以我不会替他说好话。但是我和你的母亲的闺中结义的姐妹,你母亲与我有恩。所以我又必须和你说实话。

    你外公虽然是朝廷大员,外表谦卑有礼,风度翩翩。但内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小人。

    你的父亲虽然对你们母子薄情寡性,但他生性孤高自绝,最是骄傲入骨。所以,他绝对不会做出逼索你母亲的事情来。”

    卫越垂眸,黯然道:“您说的对。”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些又和你执意离去,有什么关系呢?”

    卫越道:“我想到京都去,凭借一己之力,倘若能考取功名,将来好将母亲和妹妹接走,远离这个地方。”

    “那你有没有想过天佑土司和你的儿子怎么办?他们也是你的亲人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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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