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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62、等你回来

    卫越再次沉默下去。

    “扑通……”门口有什么发出一声响动。

    钱如意和卫越几乎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天佑土司正站在门外。

    卫越见状,伸手拿起包袱,起身就要走。

    “卫越……”钱如意唤了他一声。看得出他对天佑土司还是有这颇多不舍,还有他的儿子湘文,他也是难以割舍的。

    卫越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选择了离去。

    之间他快速的从天佑土司的身边掠过,仓惶的走下石阶……

    “站住。”一声清冷的低喝从天佑土司口中吐出。

    卫越仿佛被雷电击中一般,顿时僵直在当地。

    只见天佑土司从石阶上一步一步走下,站在卫越的面前。虽然她的身高只比卫越的肩膀高一点点,但是站在那里却莫名给人一种居高临下之感。

    钱如意站在房间的门口冷眼看着。她从第一眼看见天佑土司便有一种预感,这个个子矮小的女子,非常的不简单。因此,她相信这个女子会很好的处理好她和卫越之间的事情。

    天佑土司望着卫越:“原来你一直想要离开,是为了求取功名,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卫越点头。

    天佑土司又道:“倘若,有朝一日,我和湘文也遇到了你母亲和妹子的境况,你会不会像想要保护她们一样,保护我们?”

    卫越忽然瞪大了眼睛,似乎天佑土司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般。

    天佑土司一字一顿重复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和湘文……”

    不能她说完,卫越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会。”

    “为什么?”

    要是换了寻常的夫妻,妻子这样问丈夫显然是十分奇怪的事情。可是,天佑土司和卫越两人之间,显然不能以普通夫妻论,因此天佑有此一问,也并不突兀。

    卫越却语塞起来,更确切的说,他羞涩起来,难以开口。

    一旁看着的钱如意原本就是个急性子,顿时便有些沉不住气,大声道:“因为他爱你,爱你们的儿子。他想要你一辈子只做他一个人的妻子。”

    卫越原本青青紫紫的脸庞,顿时就红了酱茄子,脑袋垂得快要缩回腔子里了。

    反而天佑土司比他显得十分的落落大方,十分认真的望着卫越:“你是这样想的吗?”

    卫越轻轻点了点头。

    钱如意那个急啊:“你可是个大男人,堂堂七尺男儿。这种事让一个女儿家开口问你,你怎么好意思的?”

    大约是钱如意这句话刺激到了卫越,他猛然抬起头,挺起胸膛,两眼直视着眼前娇小的女子:“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想做你堂堂正正,唯一的丈夫,而不是什么越君。我想你做我唯一的妻子,而不是什么土司大人。我想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而不用相互提防着。”

    他说完,颇有几分壮士断腕的姿态,凌然的望着天佑土司。

    只见天佑土司的脸上,先是挂着一片惊愕,而后那惊愕渐渐的融化开来,变成醉人的笑容。跃身一蹦,双手搂住卫越的脖子,整个人就挂在了他的胸前:“阿越,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男人。”

    卫越下意识的将天佑抱住:“你真美……”

    说实话,天佑土司这个时候的小女儿神态,真的很是美丽。比起她刚才高高在上得样子,这才像是妻子该有的模样。

    她双手搂着卫越的脖子,眼睛里满是甜蜜快活的光芒:“那你不走了是吧?”

    谁知,下一刻卫越便摇了摇头:“不。”

    天佑土司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松开他的脖子就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卫越,你耍我?”

    卫越赶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又摇了摇头:“不,我没耍你。我是认真的。正是因为我是认真的,我才更要走。”

    “为什么?”

    “因为……”卫越又是一顿。

    钱如意看得那叫一个着急,忍不住插言:“因为他是个男人。他必须要有一番作为,将来才好和你并肩站在一起。”

    卫越点头:“对。”

    天佑顿时便不高兴起来:“阿越,你自己没张嘴巴么?你自己不会告诉我么?”

    “我……”卫越再一次欲言又止。

    钱如意最是见不得这样吞吞吐吐说话的样子,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插言,可还是没忍住:“他是当局者迷,又脸皮儿薄。害羞起来就连话都不会说了。”

    卫越垂头:“对。”

    天佑土司简直要被气死了,大喝了一声:“卫越,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我想考功名……然后……”

    “然后怎样?”天佑土司步步紧逼:“我可是听说过,你们中原的男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娶好多女人做老婆。你也要那样做对不对?”

    “不……”

    “那你靠上了功名,然后会怎样?”

    “然后……我便回来找你和湘文。”

    天佑愤怒的脸上,顿时云开雾散,但依旧绷着:“你不娶别的女人做老婆?”

    “不娶。”

    “你要是食言呢?”

    “教我天打雷劈。”

    卫越的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只听咯嚓一声轻响,院子门口的石墩便成了两半。天佑土司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她将那弯刀在卫越眼前一晃:“你要是食言,也不用麻烦老天爷。我便亲手将你断成两截,就如那石墩一般。”

    钱如意在心里暗叹:“果然不亏是一地之主,这女人够干脆狠辣。”

    却见卫越那傻小子点了点头:“我必定是不会食言的。只是……”

    一旁的钱如意听着,不由替他头疼。她只能强忍着不插言罢了。

    天佑土司问道:“只是什么?”

    卫越的脸色郁闷起来,却绷着嘴不说话了。

    给一旁的钱如意急的,催促道:“你倒是说话啊。大男人怎么那样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

    卫越望了钱如意一眼,眸中满是委屈和无奈。

    钱如意算是看出来了,这娃的性格不像陆子峰,像赵丰收,都是个拧种。一说话就卡壳那种。钱如意是个急性子,她看见这样的人就着急啊。再也忍不住就从石阶上下来。伸手就退了卫越一把:“你这娃怎么回事?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卡壳?你快说啊。”

    卫越没怎么样,天佑土司不干了。向着钱如意厉喝一声:“夫人。”

    卫越下意识的向钱如意身前一横,将钱如意挡在了身后。可见这人领地意识是非常强的。这也就难怪他以越君的身份,在天佑土司身边呆不住了。他骨子是个大男人啊。怎么可能一辈子屈居于一个女子的羽翼之下,和另外一个男人共妻呢?

    天佑顿时也看出不寻常来,望着钱如意顿时就起了敌意:“你原本就认识阿越的?”

    卫越急急辩解道:“并不是。”

    天佑的脾气已经上来了,一把将他掀在了一旁,手中弯刀刷啦就架在了钱如意的脖子上:“是你蛊惑阿越离开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阿佑……”卫越情急之下,伸手便握住了天佑土司的弯刀刀刃:“这位是我失散多年的姨母。我们十几年没见了,哪里就能一眼认出来?”

    天佑土司看向卫越:“那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认的?我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刚刚……”钱如意实在替卫越说话的样子着急,于是自己开口了:“其实我从第一眼看见卫越就认出他了。只是我因为有些原因,不愿意认他。”

    “松手,你个傻瓜。”天佑土司闻言,转头呵斥了卫越一声。要知道她的弯刀非常锋利,卫越情急之下以空手握利刃,手指早已被割的鲜血淋淋。要是天佑土司这个时候抽刀,卫越的十根手指至少要废八根。

    卫越这才感觉到疼痛,想要松开刀刃,但是手指剧痛,竟然不听使唤。

    钱如意见状道:“你别动,我来。”

    她从天佑的弯刀下走出,伸手将卫越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从弯刀刀刃上移开。

    天佑收了弯刀,便来看卫越的伤势。只见他十根手指,根根伤及见骨,早已鲜血淋淋。

    要是换了寻常女子,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惶然无措起来。可天佑土司不是寻常女子啊。因此她非但丝毫不乱,还有条不紊。从腰间锦囊中掏出干净的绷带和上药,三下五除二就将卫越手上的鲜血擦去,迅速的敷上上药,而后麻利的包扎起来。从清理伤口到敷药,再到包扎,如同从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钱如意都看得呆了。这女子就好像经常替人包扎伤口一般。

    天佑大约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转头望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钱如意却在她的笑容里看见的苦涩和无奈。

    只见她迅速的垂下眼眸,将眸中的神色掩盖。再看向卫越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恢复了一惯的清冷:“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卫越便又要将唇绷起来。

    钱如意忍无可忍,替他说道:“他想让大人你,一辈子只认他做丈夫。夫妻这种事,两个人之间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天佑看向钱如意:“连我们的孩子都容不下么?”

    钱如意闻言,一脑门儿黑线。当真是十分的佩服天佑土司的脑回路了。

    一碰触到这个话题,就立刻变哑巴的卫越,这时却十分难得的开口了:“不。是我容不得你除了我之外,再有一个丈夫。”

    “原来是这个……”天佑土司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又仿佛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欢乐的事情:“你早说啊。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着你亲口告诉我么?”

    她笑着,笑着,眼角却泛起了泪花:“你可真是个傻子。我要是真的想再嫁一个丈夫,难道还会等到现在么?我只是在等着你亲口告诉我啊。”

    一瞬间,卫越压抑的心头的巨石不翼而飞,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了不少:“真的么?阿佑你是说真的,不是骗我的吧?”

    天佑土司笑道:“自然是真的。”

    “那阿莫呢?你对他那么好。连他无端要杀人你都回护着他。”

    “那孩子啊……”天佑土司脸上露出无奈之色:“他是胡闹任性了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啊。我的父亲和他的父亲有盟约,我们两家的人,要世世代代不离不弃,永远做彼此的后盾。

    阿莫的家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了他。就算他犯错,我也不能真的杀了他啊。”

    “弟弟?”卫越显然并不相信:“你真的只是将他当作弟弟?”

    “不然呢?”天佑土司又笑了起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耀在她身上,明媚而又生动、美丽。整个人都放佛肆意怒放的花朵,灿烂光辉。

    卫越忽然展臂,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天佑土司也紧紧地回抱着卫越。小两口旁若无人在相拥着,似乎完全将一旁的钱如意给忘了。

    钱如意自觉不当这电灯泡,转身默默的回房间去。

    她才走上台阶没几步。就听天佑土司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钱如意转头,只见天佑土司将卫越推开,一本正经的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捡起来,给卫越挂在肩膀上。

    卫越竖着两只被层层包裹的手:“我受伤了……”

    天佑土司根本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将他向门外推着道:“不过皮毛小伤而已,算不得什么。我让阿香跟着你去,路上有她照顾你,你的手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看看湘文……”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等你回来的。”

    就这样,天佑土司执拗的,无比坚决的硬是将卫越推出们去了。而后,她转身便向回走,便走便道:“你认得路,自己走吧。我就不送你了。”话音未落,她人已经越过站在石阶上的钱如意,飞奔进屋去了。

    钱如意站在石阶上,望着站在院子门外的卫越。

    卫越想要举步回来。钱如意向他摆了摆手,摇了摇头。

    既然决定了,分别便是迟早的事。又何必这样拖拖拉拉,令彼此难过的更久呢?

    卫越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他站在门外,遥遥的向着钱如意抱拳躬身,深深一礼。既有辞别之意,又有拜托钱如意帮他安慰劝解天佑土司之意。

    钱如意点了点头,向他挥手作别。

    卫越这才背着那包袱,转身走了。

    侍立在院门旁边的一个侍女,随着他走了。大约便是天佑土司口中提到的阿香了。

363、太过遇巧

    钱如意目送卫越走远了,这才转身进屋去看天佑土司。只见那身材娇小的女子,此刻危襟正坐在椅子里,面上毫无表情。

    她不说话,将一片的全生也吓得不敢动弹,见钱如意进来,全生这才一头扑进钱如意的怀里,将自己藏了起来。

    钱如意宠溺的轻轻拍着孙子紧绷的脊背,安抚着他。抬起头来看向天佑土司:“大人当真的女中豪杰,闺中翘楚。”

    天佑土司僵硬的转过头看向钱如意,目光笔直,足足盯了钱如意一刻钟。

    最终她也没有出声,而是又将头转了回去,两眼直直的望着门外发愣。

    钱如意只好搂着孙子,坐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她。

    两个人从日上中天,一直坐到夕阳西斜。期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奶,我饿……”全生在钱如意怀里睡了一觉,醒来看见天佑土司还在,因此并不敢吵闹,缩在钱如意怀里,低声的诉说着。

    天佑土司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呀,天都黑了。湘文,你怎么也不唤母亲一声?”

    一语说完,才想起这屋子里哪里有什么湘文,那是人家的孩子。

    天佑土司想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急匆匆的走了。

    钱如意并没有去送她。土司在属地就好像君王一般,这里又是她的土司府。哪里不是天佑土司的地方呢?

    钱如意才是客人啊。

    等天佑土司走了,全生才胆大起来。跳到桌子前伸手拿桌子上的食物来吃。

    这个时候,祖孙二人寄居人篱下,哪里还有徐多讲究。有饭吃,有衣穿,有屋头遮风避雨就已经十分感激了。

    但是,全生才将食物抓在手里,还没吃上两口。天佑土司腋下夹着一个孩子飞奔而来。

    她进了屋子,将那孩子往地上一扔。

    真的是扔,不是放。

    只见那孩子滴溜溜在地上打个转,踉跄几下就站住了脚步。

    “文文。”全生顿时便欢呼起来。小孩子和小孩子是最容易熟悉要好起来的。

    “全生。”湘文也看见了全生,跑到全生身边,爬到椅子上:“你在吃饭吗?”

    全生点头:“我一天都没吃饭了,好饿。”说着将手中的食物递向湘文:“你吃不吃?”

    “我也一天没吃饭了。”湘文说着便接过全生手里的食物,狠狠咬了一口。

    钱如意看看那俩狼吞虎咽的娃,又看看站在门口的天佑。

    她让孙子饿肚子,那是没办法的事。

    天佑让自己的儿子在自己家里饿肚子,可就有些说不过去。

    天佑土司大约看出钱如意目中的疑惑,又或者她对此心中原本就有些惭愧,略垂了眼眸道:“我将湘文藏在雨花阁,一时间给忘记了。”

    钱如意大跌眼镜,这还是亲妈办的事么?

    天佑土司明显有几分懊恼:“夫人既然是阿越的姨母,便也是我的亲人了。我便也不相瞒。在今天之前,我和阿越,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他自来我府上,无论做什么总是心不在焉。

    我便不高兴,便要他也不高兴。”

    钱如意顿时哭笑不得:“你们啊,又是何苦。”

    天佑土司眼睛忽然红了,又是好一会儿沉默:“姨母,我不想流泪的。大土司是不能轻易落泪的。可……”

    她的声音哽咽:“我为他,不知哭湿了多少枕头。这些他都毫不在意。”

    钱如意问道:“他知道吗?”

    天佑土司语塞。

    “看吧。你喜欢他,你却不说。他明明也喜欢你,他也不说。你们两个哪里是在过日子,分明是孩子一样在斗气。

    你们斗气也就罢了,还有连累自己的娃娃,你们啊……”钱如意也是无语向苍穹了。

    天佑土司垂头:“姨母说的对。我以后改了。再不和他斗气。”

    钱如意笑道:“怕是卫越也再不敢和你斗气。”

    “怎么说?”

    钱如意望了一眼天佑土司腰间的弯刀。

    天佑土司会意,却抬手将那弯刀护住:“这个却是不能放下的。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我们天佑家世代罔替的信物。

    天佑家只剩下我了,在湘文没有成年之前,这柄弯刀要时时跟随在我身边才行。”

    钱如意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转而又觉得,面对一个西南地女子,根本无法做到言传意授。因此放弃解释。

    天佑土司却有她自己的理解:“我知道阿越进土司府有些不甘心。他只是无可奈何才跟了我的。”

    钱如意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二人能不能相知相惜。至于你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相信我,真的并不重要。”

    “是么?”天佑土司眸中神色一亮:“阿越是这样告诉您的么?”

    钱如意反问:“就算他不说,你还看不出来么?”

    天佑土司脸上露出些许小女儿神态:“那到是。”

    她又出神起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痴痴的笑了两声。忽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端正起来。

    “姨母为什么要去南海郡,又为什么迷路到了西南地?”

    提起这个,钱如意就头疼:“这事说起来话长。”

    “那便慢慢的说嘛,反正阿越走了,我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的。”

    钱如意想了想:“也好。”

    于是说起由头来。这一说牵扯的可真的是十分长远了。

    少不得要告诉天佑土司,她和周玉郎是不世的仇人,和卫如言确实闺中姐妹。

    天佑土司听了,叹息一声:“怪不得姨母说,世间事不如意十之**。以此之见,岂止十之**,简直是事事都不如意。”

    钱如意摇头:“也不尽然。至少我有孙儿相伴,还遇到大人的收留。”

    天佑土司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我也不如意。我和大业皇帝是有仇的。但是,我又不愿意和朝廷为敌。因此这三五年以来,虽然我这个土司看着还威风,但其实私底下已经有很多族属对我不满。

    他们甚至对我和阿越的儿子下手了。”

    钱如意道:“文文走失,不是阿莫做的么?”

    天佑土司摇头:“阿莫性格鲁莽,要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湘文这时早就身首异处了。定然是有人背后蛊惑于他。”

    钱如意不解:“那是为了什么呢?就因为文文是卫越之子?那卫善还是经略司正堂主事呢?真要寻仇,怎不去找他,反而难为一个孩子?”

    “他们想逼我和阿越的父亲联手,反制朝廷。”

    钱如意倒吸一口气:“你竟是和周玉郎有来往的么?”

    天佑土司连忙道:“姨母莫惊,我不会将你在我这里的消息告诉别人的。

    实不相瞒,阿越的父亲派人来找我商议联手之事。连阿越都不知道。

    我之所以犹豫,也不光是全都因为阿越和我们的孩子。还有就是,我的父母兄弟,还有阿莫的父母兄弟,还有很多西南地的儿郎们,很多都在多年前那场战争中死去。

    如今虽说我们西南地和朝廷有着血海深仇,可是西南地的子民们的日子,明显比过去要好过的多。

    我实在不想再将他们卷入战火之中。

    失去亲人的疼痛,一辈子尝过一次就好了,我真的不想再尝第二次。”

    钱如意叹道:“你的子民有你这样的仁主,是他们的福气。可叹那许多君王,枉为丈夫。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天佑土司双目望着钱如意:“姨母,不知我姨父是做什么的?”

    钱如意疑惑道:“大人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只是忽然好奇起来。姨母的谈吐可不像是寻常女子。要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足以匹配?”

    钱如意叹息一声:“这要从何说起呢?”

    天佑土司道:“自己的丈夫,又有什么难以言说的呢?”

    钱如意苦笑一声:“我这一生追逐的男子,最后成了仇敌。一生敬重的男子,最后却分道扬镳。一生牵挂的男人,对面不识。一生惧怕的男人,却成了半生的庇护。”

    天佑土司愕然,许久道:“难道姨母年少时相宜的人,竟是阿越的父亲么?”

    钱如意摇头:“不,是卫越的祖父。”

    “祖……”天佑土司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祖父?”

    钱如意苦笑着点头。

    “那如今……”

    “如今便是你看见的样子。”

    半响,天佑土司道:“明白了。您如今的身份应当是贤德妃娘娘。”

    钱如意道:“自离皇宫,也就没有什么贤德妃娘娘了。有的不过是世间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天佑土司站起身来,在地上来回踱步了几匝,犹豫道:“有件事情,不知道该和您说,还是不和您说的好。”

    钱如意见她神色凝重,显然她心中的事情十分的重要。

    于是问道:“什么事情?”

    天佑土司向左右看了看,凑到钱如意面前,低声道:“皇上御驾亲征周玉郎的叛军。行军途中被恶虫所伤,据说如今病体已经十分沉重,恐怕时日不多了。”

    钱如意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释然。

    胡大郎去岁就将阿青以及他和阿青的长子送到了南海郡。如今又嘱托赵丰收率领他多暗卫,护送其他儿女往南海郡去,分明是已经想好退路的意思。

    他这病多半是虚的,为他抽身远去,从此逍遥江湖做铺垫的。

    天佑土司看着钱如意的形容,见她并无多大的紧张,因此问道:“难道姨母就一点都不担心皇上的安慰么?”

    钱如意摇头:“倒也不是。我仰仗万岁爷庇护,才得以过了许多年安宁富足的日子。虽然我们之间并无夫妻的情分,但恩情还是有的。”

    “那你怎么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呢?”

    “我相信万岁爷吉人自有天相。”

    天佑土司却摇头:“朝廷有人来我府上求药。我因为不想卷入他们的争斗之中,因此并未答应。但是,私底下我曾乔装改扮前去探访。

    皇上确实病危了。皇上中的毒,并非普通毒虫之毒。那毒物十分的稀少,甚至可以说是珍贵。有个名字唤作'二十四方胜',就算是我府上多有解毒之剂,也束手无策。”

    “二十四方胜?”钱如意从来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玩意儿,更别说见了。

    天佑土司点头:“是的。二十四方胜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蛇。首尾一般粗。从头到尾排列这二十四个方形花纹,因此唤做二十四方胜。

    此蛇集天地万物精华所生,虽大毒但也大补。传闻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世人追逐的珍奇异宝。”

    “如此毒物,竟有起死回生功效?”

    天佑土司点头:“二十四方胜奇特就奇特在,它的牙有毒,但是胆可以解百毒。非但如此,吃了它的蛇胆,还能百毒不侵。”

    钱如意道:“即如此,取那蛇的胆汁来,不就能解圣上之毒么?”

    天佑土司摇头:“哪有那样容易?要寻上一条二十四方胜,比在大海里捞针还要难。

    也就是皇上天赋异禀,如今中毒已经五日,还在捱着,要是换成普通人,早就……”她说着,摇了摇头。

    钱如意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说谎,顿时紧张起来:“这可如何是好?皇上不能死啊。”

    “那是为何?”天佑土司的声音冷了下来:“难道别人都死得,独他死不得么?”

    钱如意急道:“如今叛军还为清剿,皇上要是阵前驾崩,此西南一地恐生大变故。”

    “大变故,什么样的大变故?”

    “十几年前的战事,难道大人就忘记了么?”

    “那又于我何干?”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天佑土司沉默:“姨母,您说实话。您是不是朝廷派了的说客,谎称迷路到此的?”

    钱如意诧异道:“你为何这样想?”

    “你的出现实在巧合了些。才朝廷的侍者离去,紧跟着我的儿子失踪,然后您正巧出现。就算是现编的典故,也没有这样凑巧的吧?”

    钱如意愕然道:“确实是你想多了。我不过一介弱女子。就算朝廷真的要派说客,又如何会派我来呢?况且,我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更重要的事?比如今的战局,皇帝的性命还重要么?”

364、天佑部呢

    钱如意道:“对于个人来说,确实是比家国天下,比身家性命还要重要。可对于天下百姓,江山社稷来说,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她只所以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是十分的纠结。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胡大郎有事,钱如意是绝对不希望他有事的。抛开恩情不讲,胡大郎要是在西南地出了事,随行的郭通首先就脱不了干系。

    郭通打仗可以,但是于权谋之上其实一窍不通。想当年,陆子峰比到卫善那奸佞小人面前,尚且只能任凭宰割。更别说郭通那样的莽汉了。

    再往大了说。胡大郎要是在西南地出了事情。以卫善的秉性,自然是不会倾力剿灭叛军的。但看他在西南地这么多年,不说有无

    建树,但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养出周玉郎这样一支逆军,就足以一窥那老儿的奸诈龌龊之处了。

    周玉郎一日不灭,钱如意的仇恨一日不绝。西南地叛逆一日不灭,大业就别想安宁。身为老百姓的钱如意便也别想安宁。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所以,于公于私,她都希望胡大郎长命百岁。就算是他要功成身退,至少也要等到他灭了周玉郎再退。可不是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在这里的啊。

    天佑土司显然没有听明白钱如意的话。这姑娘挺耿直的,直言道:“到底是什么事情?竟是连我也不能说的么?”

    钱如意本来也是直爽的性格,因此直言道:“我受人之托,送他的家小前往南海郡去的。大人啊,对于个人来说,除了家小以外,还有什么是最重要的呢?你说是不是?”

    天佑土司点头:“这倒是的。”她转而望向钱如意:“要是我没猜错,您护送的人,是当今皇上和清贵妃的幼子幼女吧?”

    钱如意点头。

    天佑土司目中露出倾佩之色:“都说当今皇上意气用事,将清贵妃宠溺的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但是,只有身为女人才知道,只有他那样的人,才是有情有义的男人啊。”

    钱如意点头:“当今万岁确实是个义气男儿。”

    天佑土司点了点头,但转而叹息道:“可以啊……”

    钱如意明白,天佑是在叹息胡大郎命不久矣。因此问道:“既然大人知道那二十四方胜之毒的解毒之法,又如何能够坐视不理呢?”

    天佑土司道:“我心里虽然犹豫,但也并非见死不救之人。只是那二十四方胜之毒,任凭谁也无可奈何。只因那蛇太过难寻了。”

    钱如意骐骥道:“大人久在西南地,麾下属众如云,就不能帮忙寻一寻么?倘若寻到,不独是大人之功,更是天下百姓之福。”

    天佑土司道:“实不相瞒,在这之前我便已经派人秘密的寻找那二十四方胜了。只是……”

    钱如意道:“还是没有消息么?”

    天佑摇头。

    钱如意的心里顿时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不觉愁眉不展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天佑土司道:“我虽然找不到,不过却知道,有一个人手里定然有那毒物。”

    “谁?”

    “阿越的父亲。”

    钱如意只觉得头顶轰然一声,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耳中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佑土司看着她的忽然僵硬的表情,便知道她说和周玉郎有仇,必定是真的了。

    下一刻,钱如意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拢心神:“在那里能见到他?”

    “谁?”天佑土司十分意外:“阿越的父亲么?”

    天佑土司惊讶道:“您打听他做什么?您不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么?”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就算知道了周玉郎的下落,又能做什么:“凡事总要试一试的对不对?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天佑土司从椅子里站起身来吃惊的望着钱如意:“您要以身犯险,去寻那二十四方胜么?”

    钱如意这时反而平静下来,望着天佑土司道:“不然呢?我还能怎么办?我如今已然辜负了他的嘱托,未能亲自将他的儿女送到南海郡。如今又知道了他有难,如何能袖手旁观?”

    天佑土司道:“但是,您这样也未免太过冒险了。只怕您将自己陷进去,也未必能得到那二十四方胜。到时候,您的孙儿又怎么办呢?”

    钱如意闻言,起身便要向着天佑土司跪拜下去。惊的那土司一下子跳开:“姨母这是做什么?”

    钱如意道:“我虽百死不足惜。可正像您说的那样。我要是死了,我的孙儿全生在这里就成了独自一人,举目无亲。为今之计,只能恳请大人代为抚育。倘若大人得空的时候,将他送到京城陆子峰陆大人家里也可,送到金山县县令姜大人处也行。又或者遇见那

    坊间说书的艺人,求他们传话,让金山县二金中的不计那个,前来将这孩子接走,送到他父母的跟前。”

    天佑土司诧异道:“怎么又有姓陆的,又有姓姜的,还有姓赵的?他们都是您的亲人、朋友?”

    钱如意点头:“我这多半生,别的什么都没攒下来,就攒下几个可以生死相托之人。”

    天佑土司无不羡慕道:“那也值了。”她想了想:“既然姨母主意已定,少不得我要助你一臂之力。这样吧。前些日子阿越的父亲忽然兴师动众捉拿什么重要的人犯。

    我那时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那般的在乎。如今看来,大约他要捉拿之人,就是姨母您了。

    姨母,我来问您,您定要如实回答。您觉得您在阿越父亲的心目中,值不值那二十四方胜?”

    钱如意原本也是灵慧的女子,闻言顿时明白过来。天佑土司要用钱如意做人质来换那二十四方胜,因此才有此一问。

    可是,这个问题确实将钱如意给为难住了。说实话,钱如意本身并不认为自己在周玉郎的心目中能有多大的价值。非要说有价值,那就是仇恨的价值了。

    钱如意用美人计成功离间了周玉郎和周正父子二人,直接导致这父子二人筹谋了许多年的大计毁于一旦。像周玉郎那般桀骜之人,如何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呢?

    他要是不亲手将钱如意千刀万剐了,估计到死了都不能闭眼。

    天佑土司看出钱如意的犹豫,于是道:“您觉得,我天佑部呢?”

    钱如意惊讶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天佑土司一笑,分外冷静道:“难道在姨母的心目中,我便是个糊涂的女子么?为了一己之私,置子民于不顾?”

    钱如意忽然间变十分激动起来:“你是说,你要助朝廷剿灭叛军?”

    天佑土司又是一笑:“都是女人,姨母连性命都可以豁出去,难道我天佑部的男儿们,连姨母都不如了么?我是和朝廷有血海深仇,可如今仔细想一想,那些事又如何能以善恶曲直论断呢?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如今率领着部族,未曾沦落到匪寇的地步,其实已经是仰仗天恩了。”

    钱如意心中甚是欣喜,但转而又忧愁起来:“即便是如此,你佯装投靠周玉郎,又以什么样的理由来讨要那二十四方胜呢?毕竟,你也说了,那毒物十分的珍贵。”

    天佑土司道:“我自有办法……”说着凑到钱如意耳旁低语了几句。

    “不行。”钱如意果断的拒绝:“湘文可是你和阿越唯一的孩子,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

    天佑土司道:“我天佑的男儿,认定了盟友便会肝胆相照。就算是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况且……”她看向钱如意:“我也是有私心的。那二十四方胜之毒虽然厉害。可是,姨母莫要忘记了。一旦服下那二十四方胜的胆汁,莫说是解它本身之毒,自此之后,原来中毒之人便会百毒不侵。

    我西南地毒虫繁多,我其实也是为我儿着想。”

    钱如意听了,依旧犹豫:“可这还是太过冒险了。万一那周玉郎不肯将二十四方胜拿出来,那不是害了孩子么?”

    天佑土司冷哼一声,脸上杀机顿起:“那便不要怪我不客气。”

    钱如意仍旧犹豫:“如果真的那样,将来你和阿越还怎么相见?”

    “阿越是阿越,他的父亲是他的父亲。这一点上,我还是十分信任我男人的。”

    钱如意其实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

    胡大郎如今正在经略司衙门里养伤。经略司衙门如今被郭通率部层层包围,严防死守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因此,一时半会儿之间,胡大郎病危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

    天佑土司出的主意其实说起来十分的简单。那就是钱如意从胡大郎身上取得毒血,再施加在湘文身上。而后,由天佑土司带着中毒的湘文,去向周玉郎假意投诚,以换取周玉郎手中的二十四方胜。

    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是险中求胜。若有万一,不但胡大郎无救,就连湘文的小命都要搭进去。

    钱如意此次来到经略司的外头,为的就是取胡大郎的歹毒的血液。这种事,除了她换成第二个人都很难办到。也可以说,她误打误撞走到这里,其实是胡大郎命不该绝。

    那些守卫虽然不认识钱如意,但是却认识钱如意身上的一件信物。那就是号令胡大郎那些暗部的令牌。因此,钱如意很轻松就进了经略府。

    只是,她才进府走了没几步,迎面就遇见了一个故人——卫善,卫长风大人。

    如今的卫善,按年纪算已经六十多岁,很不年轻了。但他的样貌却仿佛比陆子峰还要年轻十几岁。依旧是风度翩翩,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钱如意不由在心底里冷笑,果然还是贪婪自私的人,活得比较滋润。

    那卫善却有点认不出钱如意了。

    因为钱如意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以前的钱如意,瘦瘦小小的,脸上总是隔三差五的带着病容。如今的她虽说个子是无法再长高了,但是整个人的气色很好,比之前不知道圆润了多少。而且,钱如意长的显年轻。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实际看上去最多三十来岁的样子。那些年的养尊处优,不知不觉将她身上最后的一丝乡土气息洗去,虽然此时是西南地妇人的装束,可是珠圆玉润,美丽端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走出来的。

    因此,卫善虽然没有认出钱如意,可还是多看了她两眼,问道:“这位是……”

    给钱如意引路的侍卫还没有开口,钱如意已经先声夺人:“本宫封号贤德。”

    卫善一惊,又将钱如意上下打量了一遍:“您便是贤德妃娘娘?”

    钱如意从骨子里腻歪这老奸佞,因此将气势做的十足,冷喝一声:“大胆卫善,竟敢直视于我,三番两次冒犯本宫。”

    卫善又是一惊,似乎这才想起,外臣是不能这样大刺刺的打量宫里得娘娘的。但他那个一人,一向狡诈,善于狡辩,因此道:“还望娘娘恕罪。老臣未曾见过贤德妃娘娘的真颜,还望娘娘谅解。”

    钱如意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冷哼一声:“你是怀疑本宫的身份么?去叫郭通来,看他怎么说?”

    “这个……”显然,卫善是根本就支使不动郭通的。要是能,估计他这会儿也不会浪费时间和钱如意废话,直接就把钱如意给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就给处置了。钱如意十分相信,这老儿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因为,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就证明征缴周玉郎的大军落入这老儿手里了。如今看来,胡大郎还没死。

    钱如意因此也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再和那老儿多言,抬脚向前走。

    西南地物产丰富,百姓相对比当年的金山县富足。因此,西南地的经略府盖的比金山县的经略府不知道华丽了多少倍。不过,钱如意相信,就算卫善老儿是在穷山旮旯了建府,以他那华而不实的秉性,定然也会穷尽所能建一座华丽的府邸出来。

    这就不得不说胡大郎用人,眼光之刁毒了。

    当年西南地的战事虽然大获全胜,但同时朝廷也和西南地的百姓们结下了仇恨。要是派个耿直的官员来,定然不得安宁。这种情况下,顶数卫善这种贪婪反复的鼠胆小人最合适。因为他别的本领没有,就会和稀泥。在人前又惯会装样子。

365、赌

    “什么人?”

    突兀的一声爆喝传来。仿佛晴天一声霹雳。

    钱如意下意识顿住脚步,只见身披战甲的郭通,仿佛黑面煞神一般矗立在那里。

    与此同时,郭通也已经看清楚了眼前这个身着西南地服侍的女子是谁。一瞬间,郭通便高兴的怪叫了一声,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钱如意面前:“娘娘,您来了真是太好了。”

    钱如意问道:“皇上呢?”

    郭通脸上露出难言之色,向着院子里做个请的手势。

    钱如意迈步走进去,径直进了屋子。正在屋子里徘徊着愁眉不展的小白,看见钱如意进来下意识的怔了怔。这已经是二人十几年来,第一次碰面。

    钱如意无心和他寒暄什么,径直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小白神色沉重的摇了摇头。

    钱如意走到床榻前,将放下的床帐掀起一角。只见胡大郎面色青白,双目紧闭仰卧在帐中。钱如意下意识就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

    但是,什么都没有试到。她便俯身将耳朵贴在胡大郎的胸膛上听了听。还好,胡大郎的心跳虽然缓慢,但是还算有力。

    她转向小白:“有刀么?”

    小白顿时紧张起来:“夫人要做什么?”

    钱如意无暇和他多说,而且这件事没有成功之前,也不好和人多说。因此,她只是道:“你别问,给我那把刀来,匕首就行。”

    小白还是信得过钱如意的,因此不再多问,递了一把匕首给她。

    钱如意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拇指大小的一支玉瓶,将瓶塞打开递给小白。而后拿起胡大郎的一只手,用匕首在他手上割了一个口子,将鲜血挤在玉瓶之中。

    而后,钱如意将玉瓶收好。嘱咐小白帮胡大郎包扎好伤口。她便要起身离开。

    小白不解:“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钱如意道:“你别管。我自有道理。”

    “夫人要去哪里?”

    钱如意坦言道:“天佑土司府。”

    小白的面色更加的凝重起来。但是终究没有再多问什么。反正胡大郎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而且,小白相信钱如意,就算就不活胡大郎,也绝对不会做对胡大郎不利的事情。

    因为胡大郎能后来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尊,很大不一部分原因是钱如意促成的。任凭谁会对胡大郎不利,钱如意也不会。

    钱如意出了经略府,将盛着胡大郎毒血的玉瓶交给等候的天佑土司。但她心中到底不忍心:“大人,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天佑土司面色分外凝重,但是却仍然摇了摇头:“我已经考虑好了。倘若……”她有些说不下去。湘文可是她和卫越唯一的骨肉。

    钱如意担忧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湘文有个长短,你和卫越怎么交代?”

    说到这里,天佑反而释然了:“我实话和您说吧。自我送他走那一刻,便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回来。”

    “这是为何?”

    天佑土司苦笑一声:“在眼前的时候尚且捉不住,更何况远去千里了呢?”

    钱如意哑然。

    天佑土司向旁边使个眼色。一个侍女走过来,将抱着的全生交给钱如意。

    钱如意再次讶然:“大人……”

    天佑土司幽然道:“我想过了。我这人命不好,大约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天煞孤星。而且,过后倘若我和周玉郎翻脸,说不得连湘文都要拜托您照看,就更别提帮您照看孙子了。这孩子还是您带去比较好。”

    钱如意抱着全生,已经感动的不能自抑。

    她之前将全生放在天佑府里,其实也是将他当作人质的意思。毕竟西南地的局势风云突起,变幻莫测。每一步都关系到身家性命,谁又是真的能够信任对方的呢?

    天佑土司却将全生送了回来,足见她的决心和对钱如意的信任了。

    天佑土司并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说完话,转身便带着随从们走了。

    钱如意抱着全生站在那里,一直目送她们的身影远去。才要回头,忽听小白的声音传来:“那不是天佑土司么?”

    钱如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小白站在她的身后。

    她点了点头:“正是。”

    小白解释道:“适才夫人独自离去,属下有些不放心,因此才追赶出来的。还望夫人莫怪。”

    钱如意道:“您这话就见外了。”

    小白见钱如意抱着孩子,是不再离去的样子。因此便顺势请她回去。

    钱如意依旧回到胡大郎居住的院子里。

    郭通看见她又回来,顿时高兴的裂开了大嘴:“娘娘,您回了?”

    钱如意点头。

    郭通又看见她怀中的小儿,因此问道:“这孩子哪里的?”

    钱如意道:“这是我的孙儿。”

    小白见郭通一副喋喋不休的样子,便打断他底下的话:“我和夫人还有要事商议,劳烦郭将军把守好这里。”

    郭通摆手道:“没的说。我保管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钱如意重新回了屋子里,抱着孩子在椅子里坐下。小白亲手斟了茶来:“不瞒夫人,那位天佑土司乃是西南地最大的土司首领。

    皇上此次御驾亲征,那周玉郎的叛军倒是没什么。最棘手的正是这天佑土司部。整个西南地的土司府,眼睛都看着天佑府。一旦天佑府有异动,整个西南地都会揭竿而起。

    属下曾三番五次的前往天佑府,想要说服那天佑土司。就算她不襄助朝廷,至少不要插手朝廷和叛军的战争就行。可是,那天佑土司根本就不肯见属下。

    夫人怎么到了天佑府的?”

    钱如意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她将自己如何迷路误入西南地,如何遇见天佑土司的儿子,又如何进了土司府简单的说了一遍。

    小白顿时便更加的担忧起来:“这么说,天佑土司竟然是周玉郎的儿妇?”

    钱如意点头。

    小白道:“他们既然是一家人,又如何会真心的襄助朝廷呢?只怕其中有诈。”

    钱如意道:“事到如今,难道咱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说不得只能赌一把。”

    小白想了想:“卫夫人和卫小姐现都在城中,莫若属下将她们请来,陪伴夫人?”

    话虽如此,可钱如意明白。小白的意思是,将卫如言和她的女儿捉来,当作辖制天佑土司的筹码。不过这可是真的是奇臭无比的一个臭点子。

    因此,钱如意摇了摇头:“不。眼下,咱们绝对不能请卫夫人来。”

    “为什么?”

    “天佑土司身为部族之首,她的眼界和心胸远不是寻常女子能企及的。卫夫人却不同。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子而已。倘若让她有机会接近要对她丈夫不利的人,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小白道:“那也由不得她。”

    钱如意摇头:“那你是不知道我和卫夫人的关系。也不了解我的弱点。我这个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心软。倘若如言在我面前

    哭泣起来,或者哀求起来……唉……”钱如意想到那样的情景,就头疼:“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卫夫人的好。”

    小白曾经跟过陆子峰,对于钱如意的毛病也是有所见识的。因此便不再坚持。

    钱如意见他双目中不满了血丝,眼睛底下一片青黑的阴影,整个人气色都很不好。明显是好几天没有休息,疲惫的样子。因此,钱如意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照顾。”

    胡大郎目前这种情况,确实是不能假手别人的。小白是阿青的亲哥哥,便是胡大郎的亲大舅子。因此,钱如意没有到来之前,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支撑着了。

    如今钱如意来了,少不得他也能喘口气。

    小白就在旁边的地上铺了一条毯子,和衣而眠。西南地气候温暖,倒也不怕冷。

    钱如意见胡大郎这里有笔墨,便哄着全生铺开一张纸来学写大字。她则在床榻前守着胡大郎,时刻注意他的状况。还好,胡大郎虽然没醒,但是毒性似乎也没有加重的迹象。这已经是很好了。

    “不好了。”外头忽然传来卫善的呼喊声。

    钱如意一怔,顿时站起身来。

    小白已经条件反射一般,从低山弹身而起。抢先一步冲到了门口。

    只见卫善一脸愤怒的站在院子门口,正和郭通争辩。只是可惜,卫善就算再善于搬弄唇舌,遇见了一根肠子的郭通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他要进来,郭通只是不许。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济于事。

    卫善一眼看见从屋里出来的小白,顿时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就要走过来。被郭通一肩膀扛了回去,踉跄几步差点儿跌倒。

    这个空档,小白已然冷静了下来,问道:“卫大人因何这般失态?”

    卫善似乎这才想起正事:“我刚刚得到消息,天佑土司投靠叛军了。皇上呢,快带我去见皇上。”

    小白闻言,心里早已大惊,但是面上丝毫不露:“皇上有重要军务要处理,无暇见你。卫大人也是,怎么忽然沉不住气起来,听风就是雨。”

    卫善大呼冤枉:“那街上百姓都传遍了。说就在刚才,天佑土司率领部众,浩浩荡荡投奔叛军去了。很多老百姓都看见了。这个时候,城中已然人心惶惶。还望皇上尽早定夺啊。”

    小白冷着脸道:“知道了。我稍后自会禀报皇上,卫大人请回吧。”

    卫善见自己无论如何是进不去院子的,只好怏怏而去。

    小白转身回来,望向钱如意:“怎么办?”

    钱如意心里其实也没底儿:“这原本是我和天佑土司商量好了的。”

    小白道:“以夫人只见,可赌么?”

    钱如意苦笑一声:“白大侠莫非怕死么?”

    小白顿时紫涨了脸色,愠怒道:“夫人瞧不起我么?”

    钱如意两手一摊:“那还有什么可说的?皇上的病才是眼前头等重要的事情啊。倘若皇上有个长短,于公于私咱们两个都无生还的道理。如此,还有什么不能赌的呢?”

    小白点头:“夫人说的对。”语气中已然少了许多忧愁,多了几分凌然。

    “不管天佑土司是真的投靠周玉郎,还是依计而行。咱们还是要派人去接应她一下才行。我怕……”钱如意意有所指。

    小白会意:“您是担心卫善会倒戈?”

    钱如意道:“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义气的老儿。这种事不是做不出来。”

    小白点头:“夫人所虑甚是。我这就安排下去。一旦有天佑土司的人前来,立刻带到夫人面前来。”

    钱如意点头:“如此拜托了。”

    “奶,我饿了。”全生怯生生的依偎在钱如意的怀中。钱如意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担忧了,都忘了孩子还没有吃饭。她顿时便懊恼起来,她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祖母。

    小白显然也好久没有吃饭了。闻言肚子里不其然的咕噜噜响了起来。

    他尴尬的看了看钱如意。

    这时,钱如意肚子里的五脏庙也造反起来。她望向小白:“有没有吃的?好歹先填饱肚子。”

    小白道:“我这就去安排。”

    话虽如此,等饭菜上来。只有全生一个人吃的香甜,钱如意和小白全都如同嚼蜡一般。

    小白看着全生,向钱如意的道:“如今这局势不明,若是有个万一,这孩子……”

    钱如意也有些忧愁:“我也正不知该如何安置这个孩子。我已经对不起他的父亲,又连累他小小年纪跟着我颠沛流离。”

    小白道:“夫人要是放心。不如将这孩子送到我家里去,由我的妻子暂且照顾。倘若咱们真的……回不去了。我已经嘱咐我的妻子,带着孩子们前往京城,投奔陆大人去。”

    钱如意叹息一声:“也好。只是要使你夫人受累了。”

    小白道:“要不是当年得陆大人和夫人的知遇之恩。我这时候,竟是连个可以托付家小的人都没有呢。该是我谢谢你们才对。”

    钱如意将全生搂在怀中,亲了亲他的额头:“若是能将他带到陆家去,我也便无憾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全生连日来颠簸劳累。吃完饭便闹瞌睡,很快便在钱如意的怀中睡着了。钱如意将他交给小白抱了去。

    只是才转眼的功夫,胸中便难过的仿佛要裂开一般。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只有将他送走才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

366、最后的关口

    钱如意忽然就想起当年之事来。那个时候陆子峰下落不明,忽然来个陌生人,冒充四伯告诉她,她的儿子不见了。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难受,因为她的心因为陆子峰的失落已然痛到麻木。如今想来,虽然时隔久远,却仍然痛苦到难以呼吸。

    不其然的,钱如意又想起天佑土司的话。天佑土司说她是天煞孤星。如今钱如意想来,她钱如意又何尝不是天煞孤星呢?她这半生到了这个时候,剩下的也只有她自己一人罢了。

    小白很快去而复返。钱如意见他怀中依旧抱着一个孩子,以为是他又将全生抱了回来。正要探究,只见小白将那孩子送到她面前,问道:“你要找的是不是她?”

    钱如意这才看清楚,那孩子原来是湘文。她顿时喜忧掺半,一把捉住那孩子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湘文的小脸一片青白,显然状况十分地不好。钱如意只是轻轻拉了他一把,他便出了一头的冷汗。他将手里攥着的一个小小玉瓶递给钱如意。

    钱如意伸手接过,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只见那孩子身子摇晃了一下,一跤跌倒在地上,眼睛努力的向上翻了翻,随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湘文。”钱如意伸手将那孩子抱起。见他虽然昏迷了过去,可是呼吸还算平稳,因此略略放心下来。

    而后,她将那孩子交给一旁站立的小白,将那玉瓶打开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苦涩的腥膻味儿传来。

    钱如意哪里见过什么蛇胆,因此递到小白面前:“你见多识广,这个是不是二十四方胜的蛇胆?”

    “二十四方胜?”小白诧异的望着钱如意:“夫人怎么知道这个的?”

    钱如意无暇解释,只是催促他。

    小白摇头:“我也不知道啊。那二十四方胜乃是奇珍异宝,寻常人想见都没处见去。”

    钱如意闻言,先放下一半的心来:“天佑土司讲得是实情了。”她说完,略略犹豫了片刻,拿着那玉瓶走到床榻边。用一根银匙的柄,将胡大郎的牙关撬开一点儿,而后将那玉瓶中的胆汁倒进去一点儿。那胆汁呈墨绿色,倒在胡大郎的口中顿时便生出一股奇异的异香来。

    钱如意更加确定,这便是那极为珍贵的,二十四方胜的蛇胆了。就算没吃够猪肉,也见过猪跑吧。寻常的蛇胆除了腥膻以外,又如何会有异香呢?想必也只有这天材地宝级别的蛇胆,才能有此奇异之处。

    小白将湘文放在他之前打地铺的地方,而后也走过来,和钱如意一起,两个人四只眼睛巴巴的盯着胡大郎的脸色看。过了片刻,胡大郎依旧双目紧闭,丝毫没有恢复的景象。钱如意不放心,又将玉瓶里的蛇胆汁,给他往嘴巴里倒了一点儿。那蛇胆汁本来就不多,几下就被钱如意给倒完了。

    胡大郎依旧没有反应,钱如意心里不由便焦灼起来。她往玉瓶里倒了点儿水,涮了涮瓶子,将那涮瓶子的水也一并倒进胡大郎的嘴里。

    可就算是如此,胡大郎还是沉睡着。丝毫不见有醒转的迹象。

    钱如意和小白,连大口呼吸都不敢了。巴巴的望着他。谁都不愿意承认,这蛇胆汁不顶用。

    “呜……”屋子的一角,忽然传来低呼之声:“爹,娘……”

    钱如意转头,看见睡在地铺上的湘文自己爬了起来,迷迷糊糊的坐在那里发癔症。她猛然想起这孩子也曾经服过二十四方胜的毒的。她走到湘文面前,蹲下身子将他拥进怀中:“湘文,你有没有感觉怎么样?”

    湘文睡的迷迷糊糊,连眼睛都懒得睁,依偎在钱如意的怀中:“饿……”

    钱如意看向小白。小白拿了一块点心递给湘文,也顿在他的面前,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哦……困……”

    小白和钱如意面面相觑,看来从这孩子口中是问不出什么的。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又传来卫善的声音,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卫善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惊惧。

    小白豁然起身,向外走去。

    钱如意唤了他一声:“白大侠……”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胡大郎醒不过来,说不得他们二人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钱如意转头看向怀中迷迷糊糊的湘文,而后将他抱起,交到小白的怀中:“这位是天佑土司的独子。你索性带着他,和你的妻儿一起,往京城去吧。”

    “这……”小白显然不愿意。

    钱如意道:“去吧。你妻子只是一介女流,恐难以承担将好几个孩子平安带到京城的重任。此处已然没有你的用武之地,莫若留着性命,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吧。等你将全生和湘文送到京城,就带着你的家小往南海郡去。阿青在那里。你们兄妹团聚,以后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夫人,你呢?”

    “我不能走。如今皇上昏迷未醒。我身为贤德妃娘娘,便是这里唯一的主事。你快走吧。”

    “夫人和皇上都在这里,倘若我就此走了。将来见到陆大人和我妹子,要怎么和他们交代?”

    “事急从权,相信他们也会理解你的。快走吧。”

    “还未到那山穷水尽的地步……”

    钱如意摆手,打断了小白的话:“你听那卫善的声音,城内必然出了大事的。晚了,恐你就走不脱了。这里有郭将军在,还有我,料想一时间不会有事。多你一人,也是枉然。你快走吧。”

    小白和阿青一样,自来就不是婆婆妈妈的人,在心里略作权衡,便点头答应:“我听夫人的吩咐就是。只是,有一言嘱咐。若非到了万不得已,夫人切莫要做傻事。等我安排好令孙和家小,定会回来接你和皇上。”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我这个人,除非必死,否则那怕有一线生机,都不会轻易放弃的。不然我也不肯能留着性命活到现在。”

    这一点,钱如意倒是没有说谎。她虽然孱弱,但是就像石头缝里的小草一样,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会顽强的生存。

    小白这才抱着湘文走了。

    钱如意送他到屋子门口,只见卫善脸色煞白的站在院子里和郭通对峙。看见小白抱着个孩子从屋里出来。卫善先是一怔,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转头就跑。那样子仿佛有什么怪兽追着他一般。

    郭通那莽汉还纳闷儿:“卫大人,你跑什么?”

    钱如意道:“逃命。”

    郭通道:“好好的,逃什么命?不过是几个蟊贼而已,要是万岁爷一声令下,老郭一会儿功夫就给打扫干净了。有什么好怕的?”

    钱如意问道:“什么蟊贼?”

    郭通毫不在意道:“昨天不是传出天佑土司投奔了叛贼的消息么?其余那些个土司们,顿时就像苍蝇闻到了臭味儿,等不及的跑来送死。”

    钱如意顿时便明白过来。原来是西南地那些土司们起兵反叛了。他们之前就蠢蠢欲动,只因为西南地最大的土司头领按兵不动,他们也不敢善动。如今听说天佑土司投奔了叛军,他们自然揭竿而起,要和朝廷的大军一决雌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那些个土司们纠结起来,可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兵马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们扎根西南地,西南地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都和他们息息相关。那可是比军队恐怖千万倍的力量。

    钱如意看向郭通:“郭将军,你还愣着做什么?”

    郭通道:“哪里是我想要愣着。是白将军让我无论如何死守这里,寸步不能离开。要不然,老郭早杀出去,将那些兔崽子们杀个片甲不留了。”

    钱如意道:“如今不用你亲自守在这里了。你快些去迎敌,无比将叛军拒于城池之外。”

    郭通面露难色:“恐怕晚了。您听这响动,那些兔崽子们八成已经进城了。”

    钱如意大急:“那你还啰嗦,快去迎敌。”

    郭通闻言,顿时大喜:“得令。”说完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扯着破锣一般的嗓门大喊大叫:“小的们,跟着爷爷去捡宝啊。谁捡的算谁的。捡的多有赏,捡的少爷爷大脚丫子踹他姥姥的。”

    钱如意一头冷汗,这郭通简直还真的做土匪的出身……

    钱如意后知后觉,她说的是郭通不用亲自守在这里了,没有让他把他的部下全都带走。可是,郭通一声呼唤,他的那些兵们就像浑身长了虱子,站都站不住,跟着他就都跑出去了。一瞬间,层层把守防卫的院子里,顿时走了三分之二的兵将。剩下的都是胡大郎带来的近身侍卫了。

    说是近身侍卫,但其实这些人并不是胡大郎真正的心腹。胡大郎的心腹早就随着南海郡王和阿青往南海郡去了。他的暗卫,现如

    今也在赵丰收的带领下,护送着他和阿青剩下的几个儿女往南海郡赶。

    他的身边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可以生死相托的人。这也就难怪之前小白不让郭通离开这个院子半步了。小白自己也日夜守护在这里。

    对此,钱如意也是无奈。

    她正要转身回屋去再看看胡大郎的情景。就见卫善提着袍脚跑了进来,仓惶的指挥那些侍卫们:“快,将这里围起来。不要让逆军闯进来。”

    “爹……”卫善的身后传来卫如言的声音:“您就算不顾及女儿的死活,好歹带上明珠,她可是您的亲外孙女。”

    卫善此刻惊魂未定,连亲生女儿都顾不上了,又哪里还能顾得上外甥女呢?因此一连声的催促那些侍卫:“快些将这院门堵上。

    这原本是花梨木所制,十分的坚固。就算叛军攻进府中也能抵挡一会儿。”

    那些侍卫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又有哪个不惜命呢?闻言便要关门。

    钱如意站在屋子前头的台阶上看得清楚。卫如言拉扯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眼看就快要跑到院子门口了。要是此刻那些侍卫闭门,定然将她母女关在门外头。

    “慢着。”她下意识的就开了口:“让她母女进来。”

    那些侍卫们一顿。

    卫善已然急得蹦跳起来:“哎呀呀,都什么时候了……”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跳梁小丑样子,哪里还有平日里装出来的谦谦君子的样子。

    那些侍卫们看看卫善,又看看钱如意。最终选择了听从钱如意的吩咐。因为,从官阶上来说,卫善虽然是封疆大吏,是朝廷大员。但是钱如意可是贤德妃娘娘。可是皇上的身边人。

    孰轻孰重,没有比这些御前侍卫更清楚的了。

    因此,卫如言母女才得以跑进院子里。

    未等她母女喘息过来,那些侍卫们将院门闭上,快速的落了栓。

    一瞬间,整个院子上空都弥漫着莫名紧张压抑的气氛,空气都仿佛要凝固了,憋闷的人心里都是无比沉重的。

    “外头现在怎么样了?”唯有钱如意站在台阶上,不动如山。她明白,她无论如何不能乱。要是被人发现胡大郎的状况,瞬间这里的局势就会不可控制。

    她死了倒是没什么,外头正叛军交锋的郭通,以及假意投奔周玉郎的天佑土司可就危险了。

    钱如意这个时候为什么能够笃定天佑土司的假意投奔周玉郎呢?因为,天佑土司连自己的儿子都送来了。

    所以,她无论如何要收好这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关口。

    “如意?”卫如言直到听到钱如意的声音,才发现站在台阶上的西南地打扮的女子,竟然是钱如意。

    故人相见本该惊喜万分,可是在此时这种情景之下,二人只有各自喜忧掺半。至于喜多一些,还是忧多一些,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钱如意严肃的看着卫如言:“我如今的身份是贤德妃娘娘,你不能直呼我的名讳。”

    卫如言一噎,当场愣怔在那里。

    原本,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家小姐,钱如意只是个穷丫头。如今骤然反了过来,她心里顿时便无比的酸涩苦楚起来。不过,如今二人都已经不是那青春鲁莽的年纪了。卫如言回过神来,便从善如流的拉着自己的女儿,向着钱如意屈膝跪拜行大礼。

    钱如意努力让自己装得像一尊高高在上的泥塑菩萨的样子,睨视着卫如言母女二人:“起吧。”

    她这般的姿态和做派,顿时便令院子里原本慌乱起来,隐约群龙无首的状态稳定了下来。

    众人似乎这才发现,这里除了皇上,还有一位皇妃在。

367、犯愁

    但是,那侍卫统领依旧不安,向前一步道:“娘娘,如今叛逆攻进城中,还望娘娘恳请万岁爷,快些拿主意。”显然,胡大郎好久不露面,外头的人不知道也还罢了,这些跟在他身边的人,是很难不起疑的。

    钱如意道:“皇上自来运筹帷幄,能决断千里之外。要下旨意的时候,自然就会知会各位。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那侍卫统领见钱如意个娇小的妇人,面不改色,气息沉稳的和他说话,因此便有些拿不准主意。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因为胡大郎这个皇上做的,往大了说离经叛道,任意妄为,往小了说,任性个很。

    似乎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都不算什么太奇怪的事。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在他好几天不出屋子的情况下,这些侍卫还能人心稳定。

    “娘娘,如今外头已然大乱起来。娘娘还是请皇上早做决断,以防万一啊。”卫如言忽然出言。

    钱如意转头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闪了闪,垂下头去。但片刻之后,又抬起头来,双目直直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不由得在心中冷笑。女人啊……

    卫如言的意思很明显。她就是想逼迫钱如意,探一探胡大郎的究竟。要知道,就算是离经叛道的皇帝,眼前这种情况下,还不肯露面,也是不正常的。

    这妇人,虽然周玉郎待她薄情寡幸,可她的心里依旧是向着周玉郎的,甚至不惜损害闺中挚友的利益。这便是女人……

    原本略略松弛下来的空气,顿时又紧张起来。满院子里的人两眼巴巴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这时,其实已经头皮发紧,手心里冒汗了。幸亏她半生的历练,令她多了许多的从容。要是搁以前,她的情绪早崩了。只见她轻描淡写的瞄了卫如言一眼:“我要是没记错,这位夫人不应该被称呼为卫夫人,而是应该被称呼为周夫人吧?”

    卫如言的脸色顿时变了,目中露出惶恐之色。

    钱如意也不忍心将她往险地逼迫,可是,卫如言既然选择了帮周玉郎,也就怪不得钱如意不仁义了。

    钱如意看向院子里的侍卫们:“诸位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些个侍卫们面面相觑,实在是卫如言嫁于周玉郎那件事,已经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了。自周候下了大狱,世人只知道周家有个胡人夫人,有个幼子罢了。

    钱如意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这位卫夫人夫家姓周的。”

    一旁的卫善顿觉不妙,大声呵斥了一声:“你住口。”

    钱如意毫不相让,跟着怒斥道:“你放肆。”

    卫善指着钱如意:“你不过是金山县乡下的一个乡下丫头,是我们家养来和如言做伴儿解闷儿的下贱之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钱如意冷哼一声:“卫大人,卫山长。你怕是忘记了,当初可是你亲自上门求着我爷爷,让我去给你家女儿作伴儿的。不是我自己去的。我虽然住在你们家,可是即没有穿你家一根线,也没有花你家一文钱。若是那一日三餐,卫大人都认为是我占便宜,那可是要笑掉大牙了。

    难道你卫家请客,还要客人自备干粮的么?”

    并不是钱如意忘了和卫如言计较,转而来和卫善纠缠,而是钱如意巴不得现在有个人和她多吵两句,她好能多拖延一会儿时间。

    这样,就算胡大郎依旧不醒,只要拖到郭通转回,也就安全了。

    卫善虚伪是真虚伪,虚伪的人嘴巴都是十分好使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死得能给说成活的。简而言之,虚伪的人都是大忽悠。

    他怕钱如意抖出卫如言的老底儿,那样的话,他身为卫如言的生父,也是脱不了干系的。因此他也巴不得可以和钱如意吵到地老天荒才好。最好吵到周玉郎的大军打过来,活捉了皇帝,改朝换代。

    那样的话,说不得他还成了周玉郎开国的功臣了呢?他又是国丈。这个帐怎么算,怎么合适啊。

    因此,那老儿卯足了劲儿和钱如意吵。

    钱如意这个人,干起活儿来,那是百般的中用,唯独吵架她一个人能顶千军万马。她和卫善二人对骂,正是棋逢对手。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从开天辟地吵到锅碗瓢盆。从忠孝悌节恕勇让,吵到青菜鸡蛋白糖糕。

    俩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根本就不容得别人插嘴。

    院子里的那些侍卫一个个都被俩人给吵晕菜了。一时看看这个,一时又看看那个……

    “哈哈……”外头忽然传来郭通的大笑之声。

    院子里的侍卫们精神一震。

    就听院门被拍的啪啪山响,郭通大喊道:“贤德妃娘娘,开门来呀。老郭回来了也。”

    卫善和卫如言各自神色僵硬起来。

    那侍卫统领将目光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虽然和卫善吵了半天,可这会儿依旧气定神闲,非但没有丝毫的萎靡,反而比之前更显精神了许多。那侍卫统领先就钱如意这个气度就折服了几分。

    钱如意正巴不得郭通能转回来呢。于是摆手,示意那侍卫统领开门。

    卫善见状,下意识的就要去阻拦。

    那侍卫统领一把将他挥开。

    可怜那老儿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跤跌倒,躺在地上无论如何爬不起来了。卫如言慌忙去扶他。再怎么着,人家也是亲生的父女啊,就像卫如言和周玉郎,再怎么着,人家也是亲两口子啊。

    女人呐……

    钱如意再次在心中叹息,脸上不觉露出几分无奈之色。

    那侍卫统领将大门打开。

    先是一股血腥味儿扑面而来,而后只见郭通一身鲜血从外头大步跨进来,望着站在台阶上的钱如意纳头就拜:“回禀娘娘,末将幸不辱命,将那逆贼尽数赶出城去了。末将原本要乘胜追击,半道被天佑土司截回来了。”

    钱如意眼睛一亮:“天佑土司在哪里?”

    “在府外头。”

    “快请。”

    郭通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外头呼喝了一声:“娘娘有令,有请天佑土司。”

    那一声顿时有人传了出去。片刻之后,只见天佑土司一身戎装,步履铿锵的从外头走了进来。她的脸上一道鲜红的伤疤,分外的醒目。

    钱如意惊喜之余,一眼望见那伤疤:“大人,你的脸?”

    天佑土司毫不在意道:“皮毛小伤而已,不劳挂齿。”她越是这般轻描淡写,钱如意越说发自心底的倾佩于她。要知道,世间女子没有不在乎自己容貌的。天佑土司原本是个明媚的女子,若是脸上留下一道伤疤,肯定是毁容了。

    能将容貌都不放在心上的女子,真的已经比世间许多女人强得多了。

    “你……”卫如言看见天佑土司,下意识便站起身来,伸出手来指着她。

    天佑土司这才发现卫如言也在这里。论理,卫如言是卫越的妈,就是天佑土司的婆婆。天佑土司要和她见礼的。可如今的情况有些特殊。

    天佑土司此刻身披戎装,站在当朝皇妃的面前,她代表的是天佑部一族。而卫如言只是她丈夫的母亲,不但不是她部族的人,甚至因为周玉郎的原故,敌我不明。

    因此,这种情况下,天佑土司是不可能向她见礼的。

    话虽如此,天佑土司还是抱拳向着卫如言一拱:“卫夫人。”

    卫如言此刻,当真是有口难言。她听说天佑土司投靠了周玉郎,以为到底还是一家人。可眼下的情景,分明不是她想的那样。

    卫如言也是玉雪聪明的女子,她顿时就明白了,天佑土司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分明就是提前和钱如意商量好的。说不得周玉郎已经落入眼前这两个女子的全套之中。

    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她的闺中挚友,一个是她的儿媳妇。这两个人却联起手来对付她的丈夫。

    卫如言心中怎能不愤恨呢?

    她拿钱如意是没有办法的,也没有脸面好意思怪罪钱如意。因为,她也自知,自己做得事也很凉薄。但是,面对天佑土司不同。

    以卫如言那自来受到的大家闺秀的教育,她无论如何都是天佑土司的婆婆,有管家天佑土司的权利。

    于是,愤恨不已的卫如言,抬起手来就打向了天佑土司。

    “大胆……”

    “放肆……”

    天佑土司的近卫们纷纷大怒,就要冲上来保护自己的大土司。

    却见天佑土司向他们使个眼色,而后将手一抬,轻而易举就将卫如言打过来的手捉住:“卫夫人,还请自重。”说完,将卫如言的手推了回去。

    天佑土司虽然身材不高,但她可不是一向孱弱的钱如意。她可是能够上阵领兵杀敌的女巾帼。区区寻常妇人比如卫如言,她还不放在心上。

    卫如言被她一推,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

    她的女儿明珠见状,一边扶住卫如言一边指着天佑土司便骂:“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殴打自己的婆母?”

    天佑土司根本不和她一般见识:“妹子,好叫你知道。我如今站在这里,是我天佑部的大土司,可不是你们家任打任骂的小媳妇。

    你的算盘可不要打错了才好。不然,就算我不和你一般见识,我的部属也定然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女孩儿还要争辩的时候,卫如言缓过劲儿来,连忙将她制止了。

    卫如言很清楚,天佑土司说的很对。她在天佑土司面前充婆婆的架子,确实是大错特错了。她坐在地上,有气无力的望着天佑土司:“你把你公爹怎么样了?”

    天佑土司道:“战场之上,没有亲人,只有敌人。”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天佑土司见卫如言不再纠缠,这才重新转向钱如意:“贤德妃娘娘,叛贼周玉郎现已被我部拿获,押解在府外,请娘娘和皇上决断。”

    “什么?”一旁的卫如言闻言,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僵直在当地。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仿佛回过神来:“女儿啊,快,快……”却说不出要快什么。只是仓惶的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因为太过着急了,爬了好几次才勉强爬起身来,脚步趔趄着,赶着向外走。

    “娘,你要去干什么啊?”明珠追着她。

    “看你爹,你爹……”

    天佑土司和钱如意双双望着那仓促而去的母女二人,各自心中百般滋味。唯独那跌倒在一旁,起不来的卫善,这会儿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任凭他在地上躺着哀嚎。

    钱如意看他的样子实在的凄凉,只得命人先将他抬下去。

    天佑土司看向钱如意:“不知,那叛军怎么处置?”

    说实话,这种事有皇帝在,是轮不到钱如意一个皇妃做主的。可是,皇上这会儿不是还昏迷不醒么?再者,天佑土司本身就是女子,因此她想钱如意请示,丝毫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钱如意从来没有决断过如此大的事情,一时间也是犹豫。转而向天佑土司道:“你今番鼎力襄助朝廷,立下大功,可有什么要求没有?等会儿我回禀皇上的时候,也好有个斟酌。”

    天佑土司道:“我也没有别的什么请求。只是替我西南地其他的部族求个情。还请皇上赦免他们的不敬之罪。只因他们误听传言,不知就里,因此才起了之前的争斗。

    郭将军已然斩杀了首犯,各部余下的族人,也已经在我的劝说之下退兵。所以,还望皇上不要再追究他们的罪责。”

    钱如意这才明白,怪不得郭通能这么快就将那些部族赶出城去,原来是天佑土司之功。

    钱如意抬头吩咐一旁的侍卫统领:“烦劳大人请天佑土司大人一旁用茶,待本宫回禀了皇上,再做决断。”

    那侍卫统领闻言,山前来恭恭敬敬的请天佑土司到院外去等候。

    一旁的郭通看向钱如意:“那我老郭呢?我这时又做什么去?”

    钱如意道:“郭将军依旧把守这里,若无旨意,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

    “哦……”郭通十分不情愿的挠了挠头:“怎么又是这个差事?”

    不过他也并没有十分的抗拒,自去部属院子里的防御。

    钱如意转过脸来却犯了愁。

368、黄泉路上不走饿死鬼

    胡大郎如今昏迷未醒,她要怎么做才能瞒天过海呢?

    她垂下头去,只觉得走进房门那短短了两步,就仿佛跨越高山险阻一般的难。可是,不管怎么说,该面对的还得面对。要是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能够让钱如意现在撒手跑掉。她一定会跑掉的,可眼前,竟是连一分的退路都没有。

    她垂着头往屋子里晃悠,几步之间心中已经有千万个念头纷沓而来。可是,没有一个是可行的。

    “唉……”她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下一刻就吃了一惊。只见披头散发,脸色青白的胡大郎正拿两只空洞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头。

    钱如意头一次发现胡大郎很瘦,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一根竹竿子挑着件衣裳在那里晃荡。那样子,实在是很惊悚。钱如意的头发根儿都被吓得竖起来了。

    她几乎是本能得向后跳开,后背撞在房门上,痛得她鼻子眼睛都拧巴在了一起,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眼前的胡大郎。

    因为眼前的胡大郎,不像活了过来,反而十分的像是诈尸了。

    原本笔直站在的胡大郎,却忽然两眼一闭,向后直挺挺的倒去。

    “皇上……”这一下兔起鹘落,变化是在太快,将惊魂未定的钱如意吓得可是不轻,就要冲过去扶胡大郎。

    却见胡大郎忽而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眼珠动了动,一瞬间便恢复了生气,自言自语道:“不对。”他蹙眉深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抬起自己的手掌来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还活着。也不是做梦。”

    钱如意道:“你自然不是做梦。”

    胡大郎看向她:“那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为什么又穿着西南地女人的衣服?赵丰收呢?我的孩子们呢?”

    钱如意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你决断。”

    “什么事?”

    “周玉郎现在押在外头。”

    “……”胡大郎再次瞪大眼睛,看傻子一样看着钱如意:“你失心疯了么?周玉郎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将自己押在外头。难道你以为凭你,就能让他弃兵投降,将自己送上门来么?”

    钱如意刚刚被他吓得不轻,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心情和他解释:“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不要说了。”胡大郎转头向四周看了看:“小白呢?”

    “我让他带着家小回京了。”

    “谁让你善作主张的?”胡大郎蹙起眉头:“这里的战事正到了紧要关头,你让他走了,谁来统调粮草、战马等等一切事物?难道你让我靠卫善那老儿么?”

    钱如意这才明白胡大郎当年将小白放在西南地的用意,原来胡大郎一早就料定,西南地必定会有一仗,及早得就布局起来。这等长远的眼光,钱如意拍马都赶不上。

    不过,此刻,似乎也用不到小白帮忙统调粮草啥的了。因为天佑土司已经将周玉郎给捉来了。战争结束了。

    钱如意看着胡大郎:“卫善似乎要截瘫了。”

    胡大郎顿时都要崩溃了,指着钱如意的鼻子就骂:“你这个混账的女人,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啊?朕这么多年的苦心筹谋,就毁在你的手上了。你个混蛋,混蛋,混蛋……”

    钱如意忽然又发现了胡大郎一个弱点,他虽然嘴毒,但是似乎不会骂脏话。

    不过,胡大郎的样子看上去气得确实不轻,钱如意真怕他刚刚活过来,再被气过去了。因此,连忙道:“我都说了,周玉郎现在被押解在府外,正等着你的发落呢。你还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信你个大头鬼。”

    “真的。”

    “你亲眼看到了?”

    “……”这个钱如意还真的没有亲眼看到,因为胡大郎昏迷在榻,钱如意寸步都不敢离开,她就算想去,也去不了啊。

    她望着胡大郎:“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胡大郎指着她:“要是敢耍朕,朕这次绝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钱如意忽然发现,胡大郎十分有纸老虎的潜力。她忽而就有些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真的害怕胡大郎了。这样一个连骂人都不会的人,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她将胡大郎的袍服抱来,帮他穿戴整齐。而后不得不感叹,有些人天生就有迷惑性。胡大郎这时候的气色明明十分的不好,可是,等他穿戴整齐之后,那份青白虚弱的气息,顿时就变成阴沉刻毒得样子。别说趁他病要他命了,只怕但凡看见他这般模样的人,心里先打个哆嗦。

    钱如意愕然的望着胡大郎,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他都被胡大郎的表象欺骗了。他阴沉刻毒得时候,原来是他虚弱的时候。

    “走吧。”胡大郎站在那里招呼钱如意,其实是他刚刚苏醒,自己走路还有些吃力,等着钱如意扶他。

    钱如意走过去,将他搀扶住。不明就里的看到,还以为这二人夫妻伉俪情深,挽手而行呢。

    才刚掀起帘子,外头的阳光就刺的胡大郎的眼睛有些受不了。胡大郎转头看向钱如意。远远看去,就仿佛他低头俯视着自己的娇妻一般。只有钱如意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假象……

    “皇上,您出关了?”郭通看见胡大郎,扑通一声就又跪倒在他面前。

    “平身。”胡大郎抬手。

    郭通爬起身,脸上的表情喜不自胜:“回禀皇上,周玉郎被天佑土司给抓来了。”

    胡大郎原本不信,此刻连郭通都这样说,少不得便相信了。吩咐一声:“前头带路。”

    郭通犹豫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胡大郎说的前头带路是什么意思,转身屁颠,屁颠就带路去了。

    穿过经略府华丽的走廊,来到大门之外。此刻已经是旁晚时分,远天的夕阳将西天的云彩渲染成一片绚丽的颜色。经略司高大辉煌的府邸门前,泾渭分明阵列这许多兵将。左边是朝廷的军队,右边是天佑土司府的军队。

    两个阵营前头的中间之处,停放这一辆囚车。神色萎靡的周玉郎坐在囚车之中。看见经略府大门口中走出人来。他起身帕住了囚车粗大的木栏,两眼灼灼向外望去:“勇毅,你个卑鄙小人。你用阴谋诡计暗算于我,我不服。”

    随着他的动作,铁索碰撞的声音哗啦啦的传来。钱如意这才看清,周玉郎的手上和脚上都拴着粗大的铁链。

    大约是察觉到钱如意的目光,周玉郎向着她望来。一瞬间,他的神色便僵硬了起来。几息之后,他重新嚣张起来的神色渐渐的黯淡下去,颓废沮丧的重新跌坐在囚车:“怪不得……呵呵……哈哈……”他忽而放声大笑,状若疯癫:“老天爷,老天爷,老天爷啊……”

    “世子……”卫如言由女儿扶着,远远的站在一旁望着周玉郎,早已泣不成声。

    “爹……”明珠也已然哭成了泪人。

    这母女二人都很清楚,周玉郎此次被捉到,定然是活不成了的。

    周玉郎听到明珠那一声唤,似乎才回过神来。他止住了狂笑,望了明珠一眼:“带着你娘走吧。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她。”

    明珠哭道:“那你当初为什么娶我娘?又为什么生下我哥和我?你生下我们,却又不管我们。我恨你,我恨你……”

    “为什么?”周玉郎冷笑几声:“那你得问你娘。”

    “为什么要问我娘?我娘是无辜的,分明就是你的错。你醉心权势,抛妻弃子。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我原本要娶的就不是她……”

    周玉郎这一声吼出来,卫如言和明珠母女二人双双哑然。一个个瞪着泪眼,望着他回不过神来。

    明珠回过神来,愤然道:“你那要娶的人是谁?”

    周玉郎将视线转向站在胡大郎身边的钱如意。

    满场的人也都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转向钱如意。

    钱如意只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那把刀将周玉郎给砍成十七八段才解恨。她正要出声。却被胡大郎捏了一把。她抬头看向胡大郎,胡大郎却根本就没看她,而是直直望着周玉郎:“周玉郎,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挑起战端,置西南地生民百姓的安定于不顾,你

    这样的自私小人,也配肖想朕的女人么?”

    “你的女人?”周玉郎嗤笑一声:“你且问问站在你身边的那个贱人,她跟过的男人,自己还数的清么?可叹我一生桀骜,尽被这贱人所误。”

    “大胆,你竟敢大放厥词,污蔑当朝皇妃。”

    “呸……贱人,荡妇……”周玉郎越发的辱骂起来。

    胡大郎道:“来人呐。”

    立刻有侍卫近前:“末将在。”

    “让那厮闭嘴。”

    “是。”那侍卫走了过去,隔着囚车的栅栏,拿刀鞘对着周玉郎的脸就是一通乱怼。周玉郎虽然尽力躲闪,可是囚笼就那么一点儿地方,他手脚又被铁索牵制,哪里能躲闪得开。片刻之间牙齿就被打掉即刻,脸也青紫肿胀起来,鲜血顺着嘴角向下流。

    “不要啊,不要……”卫如言见状,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将身体阻挡在囚车之前,望着钱如意道:“如意,求求你,看在咱们情同姐妹的份上,就算你不能饶了他的性命,至少让他死得时候体面一些。”

    上头胡大郎不开口,周玉郎又一直喋喋不休的辱骂,那侍卫自然不会停手。

    卫如言见自己阻拦不住,转而跪倒在胡大郎和钱如意面前,磕头如捣蒜:“如意啊,就算你不念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莫要忘了,当年你曾拜托于我,倘若你的丈夫落难之时,要我无论如何替你求取他一个囫囵尸首。陆大人落难之时,要不是我苦苦哀求,他如何还会有后来呢?看在我也曾替你出头的份上,你便成全我这最后一点儿请求吧。求你让我的丈夫,死得体面一些。”

    钱如意原本就容易心软,而且卫如言所说确实是事实。要不是当年她恳请周玉郎给陆子峰一个全尸,陆子峰在意在劫难逃。

    钱如意这个人,仇是仇,恩是恩。因此她抬头看向了胡大郎:“皇上……”

    胡大郎这样做,其实就是为了替钱如意出气的。不然他堂堂天子,何至于折辱一个阶下囚呢?因此,他见钱如意松口了,也就罢休了。

    他望着周玉郎:“你也算一代枭雄。我也不想为难你。你自己了断了吧。”

    周玉郎大约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被俘成了阶下囚,胡大郎会让他自我了断。这人呐,一时想不开的时候自杀是十分容易的事。可是,要是让一个满怀不甘心的人去自我了断,无疑是一件十分残酷的事情。

    “你休想……”周玉郎怒目望着胡大郎:“若是有一线生机,我都不会寻死的,除非你杀了我。”

    胡大郎反而一怔,他原本以为以周玉郎的桀骜,让他自杀才是对他的成全。如今却不得不重新审视他。说实话,顽强活着的人,要远比轻易就放弃生命的人,更值得尊敬。

    要不是胡大郎这时是皇上,周玉郎这时是叛军头目。胡大郎还真的会放周玉郎一条生路,看看他日后能有什么作为。可惜,周玉郎命中该有此在劫难逃。注定了必死。不是今日,他日也难活命。

    索性今日开销了,免留后患。

    胡大郎道:“好。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

    “皇上……”卫如言嘶声大喊:“民妇恳求皇上暂缓行刑。莫让黄泉路上走那饿死之鬼……”

    卫如言这话并非空穴来风。黄泉路上不走饿死鬼,因此,犯人行刑前都会吃上一餐短头饭。吃饱喝足才好上路。

    胡大郎摆了摆手,示意卫如言去准备。

    卫如言一步一哭一回头,看得出她对周玉郎真的是倾心以待,可惜周玉郎全然不领情。这大概也和周玉郎偏执的性格有关。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认定了卫如言不好,就算卫如言将心掏出来给他,他都看不到。

    “娘……”明珠看着卫如言渐行渐远,含泪唤了她一声。

    卫如言浑身一僵,缓缓回过头来,仿佛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在跟前。她颤抖着唤了一声女儿:“明珠……”原本滚滚而流的泪珠儿,一瞬间变成了流水一般向下淌。

369、羡慕

    若是换了以前,此情此景钱如意那颗极容易柔软的心,估计早就软得一塌糊涂。可经历了半生的坎坷,眼泪都哭干了的钱如意,如今看着那母女二人泪眼相望,竟然分外的羡慕。

    无泪可留的悲伤,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难以体会。

    因此,钱如意站在胡大郎的身边,除了暗暗的扶着他以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点儿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卫如言望了自己的女儿片刻,终是狠心转身走了。

    她倒也没有因为想要多留住一刻丈夫的性命而啰嗦起来,而是很快就煮了一碗面条,端着走来。

    在西南地,面食是很稀罕的东西了。可见,卫如言虽然只是为周玉郎煮了一碗面,也是极其的用心了。

    周玉郎如今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根本就看不出来当年玉树临风的样貌。然而,卫如言的眼睛里,依旧充满了深情。她殷切的捧着那碗面,仿佛将全世界都捧在周玉郎的面前。

    一瞬间,一向桀骜的周玉郎,垂下了他那高傲的眼眸:“你……这是何苦?”

    卫如言望着:“你是我的丈夫啊。”

    一瞬间,周玉郎的眼眶红了,眸中泛起晶莹之色,他想要将眼泪逝去,无奈双手被铁索缚住,手一动便牵扯铁索哗啦啦作响。于是,他颓然的放弃,瘫坐在囚笼之内,任凭泪满双目,而后顺着眼角流淌。

    这样的周玉郎,大约是连他自己都从未见过的。

    经略司门前一瞬间便只剩下旌旗翻卷的声音。

    卫如言将那面条挑起来,隔着囚笼的栅栏,喂给周玉郎吃。周玉郎一口面条,一声哽咽,两行眼泪……

    不管再怎样十恶不赦之人,到了这般境地也不由得人不嗟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估计,若是眼前这碗面是后悔药,周玉郎一定一口吞了去,从头再来。

    “如言……”周玉郎忽然大叫了一声,两手扒住囚笼的栅栏,眼眸仿佛要灯裂一般。

    钱如意一惊,便要步下台阶去查看卫如言的状况。却被胡大郎一把拉住,向她微微摆了摆手。

    “如言……”周玉郎的声音已然由惊怒变成悲怆,从囚笼的栅栏缝隙中伸出双手捉住卫如言的双臂:“为什么?为什么……”他此刻眸子通红,眼中泪水如同泉涌一般向外流淌:“如言,如言……”

    哐啷一声,卫如言手中的碗翻掉在地上。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筋骨。若不是周玉郎伸手捉着她,她定然已经萎顿于地。

    “娘……”明珠也看出不寻常来了。哭嚎着飞奔过去。只见卫如言脸色煞白,口中鲜血如注,瞪着两只眼睛依然说不出话来。

    “娘啊……”明珠顿时嚎啕大哭。

    “如言……吾妻……”周玉郎捉着卫如言的双臂,爬在囚笼之内,双臂在下,撅着腚。恐怕这位周世子一辈子都没又作出过如此失态,如此难看的姿势。可是,眼下里他显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隔着囚笼,他将卫如言紧紧地抱在怀中,嚎啕大哭。

    还是那句好,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噗……”周玉郎恸哭了两声,忽然哭声一梗,自咽喉喷出一口鲜血。

    正在啼哭的明珠愣住。满场的兵丁将勇都愣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明珠从地上爬起身,透过囚笼的栅栏,伸手在仰着头的周玉郎鼻端试探了一下,这才发现,周玉郎已然气绝身亡。

    “爹……”可怜明珠一个女儿家,一时片刻之间,父母双双亡故在眼前。她登时便六神无主,悲怆无助的站立在那早已气绝的二人面前,连哭泣都忘记了。

    “这……”匆匆赶来的天佑土司,望见经略司门外的情景,顿时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对。

    按世俗礼仪。卫如言是天佑土司的婆婆,周玉郎便是她的公爹。正因为如此,胡大郎才不传唤天佑土司一起来在府门外。

    只不过,天佑土司毕竟是个女子,心思到底软了一些。思虑再三还是想要替周玉郎求一求情。最起码,帮周玉郎求得脱却死罪,保住一命,天佑土司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一则,她身为西南地最大的土司首领,在西南地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二则,皇上乃是宽宏无量之君,四海之内也是有目共睹的。当年周候反叛,皇上不也没有杀他,只是将他在天牢里关了十几年么。

    可惜,天佑土司想明白这些之后,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卫如言已经先行一步,将她自己和周玉郎给毒死了。

    卫如言之所以这样做,也是可以理解的。她爱周玉郎入骨,那怕周玉郎视她如无物,也丝毫不能改变她的初衷。周玉郎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最后若是落个被斩首的下场,不难想象,就算是他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索性,卫如言便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从此之后,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人再可以将她和周玉郎分开,也没有人再可以插足在他们夫妻之间。周玉郎全了他的骄傲,卫如言全了自己的痴心。

    唯独天佑土司……

    这件事于共,是她这一生中卓著功绩的一项,而于私,恐怕将会成为她一声的悔愧的和遗憾。甚至,有可能因为这件事,她和卫越将来,难以再续前缘。

    世人只看见上位者的荣华,却极少人看得见上位者的无奈和无助。

    譬如此时的天佑土司,她几步走下台阶,仓惶的站在囚车前,便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你……”明珠忽然回过神来,指着天佑土司:“是你杀了我爹和我娘。我要杀了你,给爹娘报仇……”她仿佛一只在暴风雨中翻飞的蝴蝶,仓惶而又无助,茫然而又愤恨。在经略司门前的空地来来回左右的奔走了几圈,忽然看见天佑土司腰间挂着的弯刀。

    她不顾一切的便向天佑土司冲了过去。

    天佑土司本能的后退。她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夫不弱,虽然是本能的后退,可也比寻常人要后退的多。因此,明珠第一扑,扑了个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但她毫不在意,或者说她此刻已然麻木,根本就不知道疼痛。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冲向天佑土司……

    “放肆……”一声低吼传来。只见一个少年飞奔而来,仿佛山涧飞奔跳跃的猴子一般,几个跳跃便到了天佑土司面前,一把将扑过来的明珠推了出去。

    明珠的身体猛然向后跌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明珠……”天佑土司大惊,便要去查看明珠的情景。那少年一把将她拉住:“不能去,她要抢你的腰刀来杀你。”

    天佑土司一把将那少年推开,扑向了昏死在地上的明珠。

    钱如意也吃了一惊,不过看天佑土司将明珠抱了起来,她这才强自压抑,没有冲过去罢了。当然了,最主要的是,她现在被胡大郎紧紧地拽着,要不是这样,估计她也压制不住自己。

    原本昏死的明珠,却忽然在天佑土司怀里,猛然的睁开了眼睛。没等天佑土司回过神来,她挥手将不知何时就握在手中的簪子刺向天佑土司的脖子。

    “嗤……”得一声轻响,那簪子深深的刺入皮肉之中。

    不过,并不是刺入天佑土司的皮肉之中,而是刺入了刚才那少年的手掌掌心。簪子的尖儿,贯穿那少年的手掌,堪堪抵在天佑土司的脖子上。

    “阿莫……”天佑土司皱眉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冷冷望了她一眼,眸中尽是埋怨。但是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向着明珠呵斥道:“你这丫头,是失心疯了么?你爹娘分明是自己服毒自尽的,你找我们大人寻得什么仇?你真要恨,便恨那个人。”他说着,指向站在台阶上的胡大郎:“一切都是那个人引起的。”

    “阿莫,不得无礼。”天佑土司将少年举着的手拍下去。转而站起身来,向着胡大郎弯腰行礼:“少年人鲁莽,不知礼数,还望皇上勿怪。”

    少年见状,愤然道:“阿佑,你为什么怕他?你怕他,我却是不怕的。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替我爹娘兄长们报仇。”

    “阿莫……”天佑土司厉喝一声。

    那少年瞪着眼睛,仍然十分不服气的样子。

    不过,这次天佑土司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当机立断抬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光:“你给我闭嘴。”

    少年握着被打的半边脸颊,顿时便通红了眼睛,嘶声吼叫道:“阿佑,你竟然为了那狗皇帝打我?你从来没有打过我。我恨你……”说完便要起身跑走。

    “慢着。”胡大郎忽然开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威严不可抵挡。

    少年的身形一顿。

    与此同时天佑土司也跟着紧张起来,面相胡大郎就要替那少年求情:“皇上……”

    胡大郎抬手,示意天佑土司不要说话,而后望着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梗着脖子,气呼呼道:“阿莫。”

    “阿莫?”胡大郎沉吟着:“你姓什么?”

    天佑土司更加紧张起来,再次开口求情:“皇上,阿莫年幼无知……”

    胡大郎再次制止她的话,望着那少年道:“你今年十七了吧?十七岁,可是不小了,男子汉了呢。”

    阿莫横眉怒目道:“那又怎样?”

    胡大郎接着道:“你姓常,你爷爷是常山王。你父亲名叫常运,世袭你爷爷的爵位。依照大业世袭罔替的规矩,后辈子孙,无功无禄者,第次降等承袭。你父亲生平,于国于民毫无建树。应该是常山候才对。但是,他心怀异志,自立为王。依旧自称常山王,对也不对?”

    阿莫语塞,当年事发之时,他尚且年幼,这些事他一概不知。但是,少年人么,输啥不能输气势。转而,那少年便从新梗起脖子:“那又怎样?”

    “怎样?”胡大郎的声音陡然一冷:“自立为王,图谋不轨是欺君祸国之大罪。”

    “你……”少年接不上话,只能耍无赖:“你胡说。”

    胡大郎冷哼一声:“你母亲和哥哥们,都是受你父亲之累。若非朝廷网开一面,安有今日之你?”

    少年再次语塞……

    胡大郎居高临下睨着他:“你说要杀了朕报仇。那也不难。放马过来便是。”

    原本哑口无言,憋得脸红脖子粗的少年,闻言不可置信的看向胡大郎:“你说真的?不是开玩笑么?”

    胡大郎严肃道:“君无戏言。”

    少年反而踟蹰起来:“要是我这会儿杀了你?你那些部下不许为难阿佑。”

    胡大郎点头。

    少年依旧不敢。

    胡大郎望着他:“怕了?还是学艺不精,不敢献丑?”

    “你才学艺不精?我才不怕。我就怕你接不住我一招半式,立刻就被打死了。”

    天佑土司听他说得又不像话了,顿时又呵斥了他一声:“阿莫。”

    少年看了她一眼,转头又看向胡大郎。忽然大叫一声:“我来了。”脚下发力,向着胡大郎飞奔而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砰的一声。那少年的身形仿佛风中反卷的落叶,倒飞出去,扑通一声重重跌在了地上。

    就站在胡大郎身边的钱如意,根本就没看清胡大郎怎么出的手。

    那少年估计也被打懵了。爬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转头望着胡大郎,眼睛里的神色仿佛看怪物一样。

    胡大郎板着脸望着他:“再来。”

    那少年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刚才不算,我今天受伤了,因此打不过你。”

    胡大郎道:“别怪朕没有提醒你。过了今日,你再想找朕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京城里三年一次开武科。汇聚天下英雄豪杰,比武打擂。为状元者才能见到朕。劝你还是今日就来报仇吧,若不然,到了那时,恐怕你还没上得了擂台,先被各路英雄豪杰吓得尿了裤子。”

    “你才尿裤子……”

    一旁天佑土司这会儿也看出来了,皇上并没有要降罪阿莫的意思。皇上是在拿阿莫耍猴给另外那些猴们看呢。

    另外那些猴,当然就是指天佑部的兵将们,以及这会儿远远围着看热闹的,西南地的百姓们。这一手恩威并重,以后会减少很多西南地的麻烦事。

    阿莫这只小猴子,显然不是胡大郎这只老妖精的对手,片刻之间就被耍的团团转。

370、看我做甚

    末了,他望着阿莫:“那咱们说定了,三年后京城见。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莫让朕失望。”

    “行。”

    天佑土司捂脸,在心中哀嚎,阿莫这个傻小子……

    胡大郎说完,松开钱如意的手,转身回府去了。

    钱如意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的身影远去。而后才回过身来,吩咐一旁的郭通:“麻烦郭将军,寻一双棺木来,暂且将那夫妇二人盛敛了。待班师回朝的时候,将那夫妇二人带回去。使他们归入祖茔,魂归故地。”

    郭通叹息道:“不劳娘娘吩咐,老郭也是要收敛他们夫妇二人的。我这二弟,别的都好,唯独比咱老郭还一根筋。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其实,他也并不是多坏。”

    他说着,又叹息了一声:“他要死也不提前告诉老郭一声,如今,我要到哪里去寻我家婆娘啊。真是愁死人了。”

    钱如意闻言,也是无奈。谁都没想到,卫如言会这样果决的将自己和周玉郎毒死。若是晚了一些……

    唉,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胡大郎留下钱如意,就是让她自行看着安置周玉郎夫妇的。如今,钱如意吩咐完了,其余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吩咐。于是转身也准备回去。

    忽听天佑土司唤道:“娘娘留步。”

    钱如意顿住脚步。

    天佑土司站在台阶下,拱手道:“战前,我曾将独子湘文托付于娘娘……”

    钱如意顿时便明白过来:“你稍后来找我罢。”

    天佑土司会意,这里人多眼杂的,似这等私事确实不好明白言讲。

    钱如意回到经略司府内,胡大郎一直居住的地方。胡大郎已经将刚才的常服,换成龙袍。钱如意走进屋子的时候,他正负手面对着中堂上挂着这一副画出神。听见钱如意的脚步声,他头也没回,问道:“你知道这幅画是谁的手笔么?”

    钱如意哪里懂得这个,于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胡大郎转过头来:“这是前朝名家遗留的墨宝。世面上千金难求,没想到在这西南荒僻之地,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钱如意如实道:“这里气候如润温暖,最适宜作物生长。植被茂密了,飞禽走兽便也繁茂。可不是荒僻之地。”

    “让你一说,这里还成了宝地了?”

    钱如意点头:“这是实话,并不是我说怎样就是怎样。”

    胡大郎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这辈子,咱们两个再也见不着了。谁知道病了一场,醒来却是你在身边。这是什么呢?缘分?”

    钱如意直言道:“世上哪有什么缘分,不过是巧合罢了。”

    胡大郎点头:“我也觉得只是巧合,要是咱们两个真有缘分,哪里还有那些什么事?罢了,我也看开了。都偌大的年纪了,管他是什么呢?总之,见着了便是幸运。总比见不着的强。如今叛军已然平定,我打算在这西南地走一走。看一看这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怎么屡屡生出逆党来。”

    钱如意便有些不解起来:“你不是应该急着往南海郡去的么?”

    胡大郎摇头:“我原本是急着去的,可如今死了这一死,反而不着急了。为君一世,朕可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大好山河呢。正好你也在。咱们两个如今都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正好结伴而行。”

    钱如意活了半辈子,其实一直以来都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此时听胡大郎说起来,不由得便心生向往。因此点头道:“好。”

    胡大郎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女子,人不大,心野着呢。定然会答应。”

    钱如意笑道:“我也是看开了。与其总是身不由己的漂泊,索性做个随波逐流的人罢了。还少一些戾气,多一些随性。”

    胡大郎忽然问道:“还记得当年么?”

    “什么?”钱如意是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胡大郎道:“你我初次相遇那一次,你在湖上纵情高歌。你唱的那首歌。”

    钱如意想了半天,忽然失笑:“那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难为您日理万机,还记得。那时是我的不对,我向您赔礼道歉。”

    胡大郎却摆了摆手:“你这就是笑话我了。难道我就真的是那小肚鸡肠的人么?走吧。”

    钱如意一怔:“什么?”

    “随朕起驾,巡幸西南地。”

    “是。”钱如意福身行礼。

    二人才走出屋子,就见天佑土司和郭通一前一后走进院中。二人看见胡大郎和钱如意双双向前行礼。

    胡大郎抬手,示意钱如意有话就快些和他们说。

    钱如意道:“皇上有所不知,天佑土司可还是您的救命恩人呢。”

    胡大郎诧异的看向钱如意:“朕怎么没有听你说起?”

    “不是没来得及说么。”

    天佑土司倒是爽快:“皇上乃万民之君,也就是我天佑部的皇帝。为臣子者,自当替天子解忧,那些都是臣份内之事。”

    胡大郎确实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因此道:“此事容后再谈。朕相信天佑土司这会儿,心里一定牵挂着比这更重要的事情才对。”

    天佑土司再次俯身行礼:“皇上慧眼如炬,幼子年幼,臣将他托付在娘娘这里,确实十分的牵挂。”

    这件事,胡大郎也是不知道的,他转头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这才如实向天佑土司道出湘文的去向。

    天佑土司听完,脸上露出些许复杂的表情来:“这么说,湘文这个时候,已经被白大人带往京城了么?”

    钱如意歉然道:“彼时情况危机,也来不及和大人商议。确实是我擅自主张了。大人若是想要将湘文接回。倒也不难……”

    “不用了。”天佑土司打断钱如意的话:“这是天意,该走的留不住,该留的撵不走。况且,臣早就听说京城乃钟灵书秀,物华天宝之地。若不是臣俗务缠身,也想要去见识一番。如今湘文有白大人照顾,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同样身为女人,钱如意其实十分能够理解天佑土司这个时候的心情。先是她的丈夫卫越,离开她去了京城,而且,极有可能再也不回来。而后,阴差阳错的,她的儿子也去了京城。倘若他们父子在京城聚首。只怕回来的机会更是渺茫。

    这也就是天佑土司,位高蹬远,胸怀不是一般女人能比拟的,要是换成普通的女子,说不得这会儿都要崩溃了。

    天佑土司察觉到钱如意目中的担忧,摆手道:“娘娘不必担心微臣。臣没事。”

    什么样的人才会说自己没事?有事自己扛的人。天佑土司便是那样的人。只不过,旁人就算知道她的苦衷,也是无从开解的。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只能靠自己,旁人有心也是无力。

    钱如意看向郭通。

    郭通愣了愣:“外头的事情都料理好了。我二弟夫妇二人已然收敛停当,暂且寄放在城外得神庙之中。等咱们回师的时候,再行随军解回便是。只是可怜了我那侄女儿,令人好生的心疼。”

    钱如意要问的正是明珠那个女儿家:“她如今在哪里?”

    郭通搓着两手道:“我也正为这事发愁呢。本来她嫂子……就是天佑土司大人。想要将她接回家去照顾的。那丫头只是糊涂执拗起来,认为是天佑土司害死了她的爹娘,说什么都不肯去。

    可是,老郭又是个粗鲁莽汉,又身在军中。部下也都是粗鲁莽汉。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钱如意顿时揪心起来:“那明珠这时候在哪里?”

    “在庙里,为她爹娘守灵。”

    “糊涂。”钱如意顿时便着急起来:“她一个年轻女孩儿家,你怎么好将她独自一人扔在庙里头?”

    郭通愁道:“那要怎么办才好?”

    钱如意道:“她和母亲一向在城中经营点心铺子,听说生意还好。日子也一向过得。就算她不肯依附与人,你只管将她好好的接回城里来,依旧送回家中便是了。怎么能将她扔在庙里?”

    郭通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叛军才入城,便有地痞宵小趁乱生事,在城里放火抢掠。很多中原来的商人的庄宅,铺户都造了殃

    及。被烧毁抢掠的不计其数。就连本地的百姓人家,遭殃得都不知多少。

    我那侄女儿的家,早就被烧个精光了。只留下几个老婆子,天佑土司心细,找了来。这时候在庙里陪着我那侄女呢。”

    钱如意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亲历过战火下的生活。闻言顿时膛目结舌:“怎么会这样?”

    天佑土司已然满脸的汗颜:“是臣治下不利,才致使百姓遭殃。臣已经拍了人手,在神庙那边照应着,保护明珠的安危。娘娘尽管放心就是。”

    胡大郎这才想起什么:“怎么不见卫善?”

    郭通似乎也是这才想起那老儿来:“真是奇了怪哉,卫大人怎么一直没见露面的?”

    经此一说,钱如意想起来了。卫善自被那侍卫统领推到在地之后,就没见再爬起来。如今算来,已经三四天没人想起他了。她连忙吩咐人去查看。

    片刻,去查看的人回来,脸上的神色怪异。

    胡大郎也看出来不寻常了。

    卫善这个人的人品不咋好,可他毕竟是西南地经略司的正堂主事。封疆大吏级别的人物。如今出了意外,胡大郎身为皇帝,又恰巧在他属地府宅之上,自然要去看一看的。

    一行人前呼后拥来到府中一处花团锦簇的院子之中。院子里上房的房门敞开着,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人还没有走进那房门,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

    胡大郎有些洁癖,顿时便蹙了蹙眉头。但他并没有因此便停住脚步,反而径直进了屋子。

    只见卫善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脸色蜡黄,气息奄奄。那恶臭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胡大郎走到床榻前,唤了一声:“卫大人?卫卿……”

    卫善闻言,转动呆滞的眼眸。等他看清楚眼前站立的人的时候,顿时浑身仿佛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一般,双手挥舞挣扎着,嘶喊道:“皇上,救命。救救微臣啊……”

    胡大郎伸手捉住被单,正要掀起来。

    跟在他左右的侍卫连忙阻止:“皇上……”

    胡大郎的动作顿了顿,可还是将被单掀起看了一眼。只见卫善的下半截早已被屎溺侵染。因为没人帮他收拾,已经干在了衣服上。那恶臭就是源自这屎溺了。

    胡大郎那脸色,顿时便十分的难看起来。不光是因为嫌恶这屎溺的肮脏,更是愤恨这经略司里人的凉薄。

    卫善再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经略使的正堂主事。他如今半身不遂,眼见着下半截是瘫痪不能动弹了。这经略司里,从主薄到吏薄,各种的差役,府兵,衙役等等,能数得上名字的至少七八十人,数不上名号的人就更多了。竟然将卫善独自扔在这里三天,没有一个人管一管,看一眼的。

    胡大郎站在卫善的床榻前,脸色阴沉的能拧出水:“这里的人是不能用了。”

    俗话说的好,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所以,虽然从胡大郎口中吐出来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直接关系着这经略司里从上到下,一干人的前程。

    这一府的人,前程也都到头了。

    可转而,钱如意又替胡大郎发愁。如今卫善瘫痪在床。自然是不能胜任经略司的差事了。倘若这一府的人都不能用了。这经略司里的一应事物要谁来做?

    等重要的是,郭通刚刚说了,城里现在乱成一团糟。估计城外得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眼下迫切需要安定民心这件重要的事,谁来做?

    总不能胡大郎身为一国之君,亲自在这里顶替经略司正堂主事的差事,收拾这里的残局吧?

    要知道,西南地距离京城十分的遥远,就算此时紧急调拨官员过来任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到啊。

    胡大郎几步走出充满恶臭的屋子,站在门外忽然开口道:“天佑听旨。”

    天佑土司一怔。

    一旁的郭通提醒她道:“快接旨啊。”

    天佑土司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跪倒在地:“臣接旨。”

    胡大郎道:“天佑土司带领部属平叛有功,着封……”胡大郎说到这里,略微一顿,看向了钱如意。

    钱如意奇怪道:“皇上怎么忽然看我?”

371、不正常

    胡大郎道:“朕记得,你讲过的《杨家将》里头有一位该是女英雄,被封做浑天侯的。你看如今的天佑土司,可像不像那浑天侯?”

    钱如意语塞,这种事可不是敢乱说着玩儿的。

    跪在地上的天佑土司闻言,已然激动的不能自抑,爬在地上就磕头:“臣谢皇上的封赏,臣一定带着天佑部,尽忠为国,死而后已。”

    胡大郎道:“朕正是这个意思。着封天佑土司为浑天侯,子子孙孙永镇西南地。”

    “微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大郎道:“你别忙着谢恩,还有一件事。卫大人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在信任经略使没有到任之前,朕命你暂代经略使之职,经略西南地。干好了,朕有赏。干不好……”

    天佑土司这时候,显然已经被浑天侯这个头衔给砸懵了,抢着道:“臣定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若是有所差池,项上人头奉上,绝无二话。”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看着眼前的君臣二人这般的激情洋溢,一旁的钱如意不由在心里捂脸,替天佑土司那个小女子哀嚎。不过是一个头衔,她就连自己的脑袋和整个部族卖给胡大郎了。这买卖简直连祖宗八辈儿的棺材本儿都陪干净了。

    反正,钱如意发自心底的不知道一个浑天侯的头衔有什么可高兴的。就算是高官厚禄,哪里有一家人的健康安乐重要呢。

    胡大郎又转向郭通:“命你为御前护卫统领,随朕巡幸西南地。”

    郭通躬身道:“遵旨。”

    却听一旁的天佑土司急急道:“还望皇上三思。”

    胡大郎道:“何解?”

    天佑土司道:“如今虽说叛军已然平息。可是,西南地一向因为山高路险,远离京都。因此,不免生出些许的荒蛮不羁来。因此,还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胡大郎轻笑一声,将一副桀骜的骨头张扬的淋漓尽致:“这天下是朕的天下,天下子民是朕的子民。正因为荒蛮,所以才更需要朕的教化。浑天侯无需多言,朕意已决。”

    天佑土司见劝不住胡大郎,于是转而道:“西南地各部族混合而居,方言俚语不尽相同。臣跟前有几个精通各部族语言的人,皇上若是不弃,可作为向导。”

    胡大郎点头,赞许道:“到底是你们女子心思细腻一些,总能想人之所不能及。如此,朕就多谢浑天侯了。”

    天佑土司弯腰躬身道:“能为皇上效力,是天佑之福,是我天佑部族之福。”

    胡大郎这才带着钱如意出了经略司。

    这个时候,原先外头阵列的兵将们依旧还在。远处原本三三两两聚集的百姓们,更多了起来。一架由八匹马拉着的明黄车驾停在经略司门前的空地上。在这之前,这里停放着的是关押周玉郎的囚车。

    那个时候,经略司前充满悲悲切切,惨惨戚戚之气。转瞬间,宝盖如云,车驾鲜明,又是一副太平荣盛的景象。这情形转寰之快,像极了跌宕起伏的人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胡大郎携着钱如意向车驾走去。阵列的将士们纷纷俯身余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仿佛平静的海面上陡然掀起的波涛,从经略司门前向着四周辐射出去。那些围观的百姓们见状,无不被这天子的威压所震撼,纷纷跟着伏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大郎携着钱如意,站在车驾前,抬头扬眉望去,意气风发,气宇轩昂。

    钱如意都被他的气势感染,不觉也端庄起来。

    胡大郎扬声道:“平身……”

    其声悠远,大有绕梁三日而不绝于耳的气势。

    钱如意忽然发现,胡大郎似乎和往日有些不一样。明明还是他,可是又仿佛换了一副筋骨一般。

    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了,钱如意又说不上来。因此,自进了车中,钱如意便自觉不自觉的看他。

    胡大郎垂着眼皮:“你总是看我做什么?难不成我如今都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在你眼里还依旧的秀色可餐么?”

    若是往日,钱如意听见这句话,八成就失笑了,可是此时此刻,她却笑不出来。

    胡大郎没有听见钱如意的声音,下一刻便抬起眼眸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就垂下眼皮,将肩膀缩了缩。她最开始就十分的惧怕胡大郎,后来她以为自己不怕了。可事实上是,她还是有些怕他的。

    不过,此时的怕和之前的惊恐惧怕不同。此时的怕,有个明目叫做敬畏。

    胡大郎这个人,当真是越发的令人敬畏了。

    胡大郎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追问道:“你倒是说话啊?怎么忽然总是盯着我看?”

    钱如意想了许久:“您越发的像……”说到此,又觉得不对。她原本想说,胡大郎越发的像一个皇帝了。可转念想来,胡大郎原本就是皇帝。

    “像什么?”

    “像尧舜禹汤。”

    “那是什么汤?难不成,你依旧觉得我可餐么?如果真是如此,我也想开了,都偌大年纪了,何必总是拘谨着自己呢?人生百年,你我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莫若,就趁遂了你的心意吧。”

    他说完,向后一靠,慵懒的依靠在马车中柔软厚实的褥子上:“你要生吃还是熟啃,都随你便吧。”

    钱如意坐在一旁哭笑不得:“您身为九五至尊,怎好开这样的玩笑?”

    胡大郎阖着眼眸:“你们听说过么?君无戏言。我既然说了,便是认真的。”

    钱如意转而道:“皇上想知道尧舜禹汤的典故么?”

    胡大郎道:“你讲来,我便听着。但其实,我并不想听。我的底细,你是最清楚的。我不过是那湖上舟船里,一个临风吟唱的人罢了。”

    钱如意知道,他必定是又想起当年二人初见时的情景了。因此道:“如今,您也已然是那舟船上的人啊。”

    胡大郎一怔,睁开了眼睛:“何解?”

    “君为舟,民为水。”

    胡大郎眸色一暗,陷入沉思之中。但是,片刻之后他便回过神来,愤然的望着钱如意:“你个混蛋。女子里的流氓无赖。朕于你讲风花雪月,你却和朕谈江山社稷。朕若是和你谈江山社稷,你必定装傻充楞起来。朕倘若和你装傻充愣,你又必定讲起风花雪月。”

    钱如意缩着脖子:“钱如意知罪。”

    “你知罪个屁。”胡大郎愤怒起来,躺在褥子上,翻了个身,不再搭理钱如意。不过也就片刻的功夫,便传来胡大郎低微的齁声。

    他先是中毒,又是处理一连串的事情,就算是钢铁之躯,也该疲惫了。

    他这一觉好睡。等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郭通已经命人在一处山脚下的高低上安营扎寨。这种事,他们行伍之人是做惯了的。因此,一切都很顺利。

    钱如意坐在马车上看星星。西南地的蚊子很多,很大。胡大郎的车上有特质的熏香,钱如意怕蚊子咬,因此并没有走远,依旧待在车上。

    胡大郎看透过马车上的纱帘,看见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道:“我还以为,你必定会趁着我睡着,走掉的。”

    钱如意头也没回道:“我往哪里走呢?我就像一刚蜕壳的螃蟹,自己一个人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看不出来,你那样嚣张跋扈的一个人,竟然也有害怕的事情。”

    钱如意忽然语塞。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的话不是一向都很多的么?”

    钱如意如实道:“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时候,我之所以飞扬跋扈,那是因为有我的家人无私的爱着我,纵容我。后来,我之所以敢任性。是因为,我知道无论我离家多远,身在何方。总会有人陪着我回家,回到安全的地方。如今,我又凭什么飞扬跋扈呢?”

    胡大郎道:“那个人,是赵丰收么?”

    钱如意的口中忽然泛起一股苦涩,轻轻的点了点头。

    胡大郎不解道:“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嫁给他?”

    钱如意无奈道:“等我想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忽然不肯娶我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胡大郎道:“你知道赵丰收为什么忽然间不敢娶你了么?”

    钱如意闷闷道:“他傻呗。被我陆师兄给忽悠了。”

    胡大郎摇头:“说起来,赵丰收是我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能称得上男人的人。难道你真觉得他傻么?”

    钱如意再次语塞。

    胡大郎道:“他是太过在乎你,生怕不能护你周全,因此才选择了退让。”

    钱如意哪能不明白呢,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胡大郎道:“如果有可能,你还是和他一起吧。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旁的人,陆子峰也好,周正也好,连同我,都不过是打酱油的。”

    胡大郎本意是想令谈话的内容轻松一些,可钱如意丝毫都轻松不起来。

    她第一次在人前深深的垂下了头:“回不去了。我配不上他。”

    胡大郎其实也明白,就像当初赵丰收害怕自己不能保护钱如意周全一样,如今的钱如意也害怕不能给赵丰收十成十的幸福。这两个人,明明彼此深爱着对方,到头来却变成了对各自的折磨。

    明明不离不弃,却又不敢真诚面对。

    若非爱的太深,又如何会这般的患得患失呢。

    “唉……”胡大郎叹息了一声:“随便吧。朕也不管了,也管不了。”

    钱如意反问道:“皇上又为什么忽然想起巡幸西南地?”

    胡大郎伸出两根手指头:“原因有二。一呢,我和阿青夫妻一场,从未曾许诺过她什么。唯独答应将来,陪她游历江湖。不过,如今看来多半是要食言了。”他讲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抚摸着腰间一个半旧的锦囊。

    不用多说,那必定是阿青之物了。

    钱如意原本以为,胡大郎这次亲征,必定是要趁机退身而去的。如今看来,他似乎改变了主意,又或者钱如意料错了。

    胡大郎接着道:“而呢。我想试探一下太子的能力如何。”

    这句话的关联可就大了去了。

    太子就是储君。如今,那太子也已然三十来岁了。早在胡大郎还在京城的时候,太子就似乎有些不大规矩。胡大郎这次远走西南地,当真是给了他开了一个大大的方便之门。

    太子要想逼宫篡位,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胡大郎借此来考较太子的能力。可见他治国是全无私心的。要知道,一旦太子篡位成功,胡大郎这个皇帝,就算不死也必定下场凄惨。胡大郎却完全不在乎这些。

    虽则他武艺高强,本性桀骜,但钱如意可不认为他不清楚,以一人之力那一抗衡朝廷的势力这样简单的道理。

    钱如意顿时担忧起来:“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大郎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情。”

    钱如意顿时便笃定起来,胡大郎必定是有隐情的。不然以他的性格,没事他也会找些事情出来的。他那个人就有一种本领,能让所有的人都不高兴。而绝对不是给人宽心。

    他这次,没有给钱如意添堵。非但如此,他还试图成全钱如意和赵丰收。这是十分不正常的。

    “你到底怎么了?”钱如意忍不住再次追问。

    胡大郎却答非所问:“你还欠我一场酒。”

    钱如意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但是却有不得其解。胡大郎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有事情的样子。莫非……

    钱如意猜测道:“你想出家么?”

    胡大郎瞟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我那受得住那青灯古佛的寂寥呢?我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啊。”

    “那你……”

    胡大郎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打断钱如意的话道:“趁着夜里没人看见,叫上郭通,咱们三个一起走吧。”

    钱如意瞪大了眼睛:“你想微服私访?”

    胡大郎赞道:“微服私访,这个词用的好。正是这样。这皇帝的御驾虽然是个好东西,可到底太过拘谨了。隔着这层明黄色的帘子,很多景致便看不清楚。还是要自己用脚走一走,用眼睛看一看才真切。”

    钱如意便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胡大郎道:“不要带太多东西,累赘。”

    钱如意自然知道,可是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踏实。因此还是收拾了很大的两个包裹出来。

    胡大郎看见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比起阿青可是差远了。”

    钱如意道:“我自然是没有阿青好的。”

    胡大郎出了一会儿神,有些黯然道:“走吧。”

372、快死了

    钱如意跟着胡大郎在西南地转悠了半个多月,才发现胡大郎真的只是想要看看山,看看水,看看风景。

    而不是像钱如意之前想得那样微服私访。

    胡大郎是即不访民情,更不问风土人情。他单纯的只是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游客一般。

    似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便是世间少有的了。

    所以,胡大郎能将一个腐朽的王朝,从新带向欣欣向荣的道路上来,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他这个人,确实是有非凡的才干和独到的眼光的。

    不过,就算胡大郎再不问民情风俗,有些事也是能够知道的。比如,西南地其他的土司,原本就不满意天佑土司以女子之身,担任西南地最大的土司王。

    如今胡大郎封绶天佑土司为浑天候,着她暂代西南经略司之职,正好给了那些土司们讨伐她的由头。

    因为,这些土司们一向各自为政,表面都是大业属民,内里却都不肯甘心臣服的。

    加上朝廷的两次征缴,说不得各部族都和朝廷有些个愁怨。

    因此,他们很容易就纠结在一起,起兵反叛。

    胡大郎的御驾首当其冲被围杀。

    胡大郎接到消息,匆匆赶到的时候,所见唯有一片狼藉。

    那些逃出生天的侍卫们,因为找不到胡大郎在那里,已然先行撤回西南经略司所在的城池之中。

    郭通当即大怒,便要回城去领兵,绞杀那些叛逆。

    胡大郎心里明白,钱如意心里也明白。郭通此番没有找到赵大妹,心里其实憋着一股火气。

    只是,钱如意有些拿不准胡大郎的意思。

    胡大郎若想抽身而去,此番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胡大郎站在那一片凌乱翻跌的旌旗之前。足足沉默了有一刻钟。忽然开口道:“郭通听旨。”

    郭通慌忙跪倒在地:“末将在。”

    “命你即刻开拔,护佑御驾回转京都。”

    郭通顿时大跌眼镜:“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吗?怕不是要被那些猴儿们小瞧。”

    胡大郎沉声道:“天下大了,事情也多了。若是凡事都要事必躬亲,岂不是要累死?这里的叛逆已平,剩下便是西南地人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便是了。”

    郭通仍旧不甘心:“那天佑土司一个小女子,如何面对那些虎狼一般的男人?岂不是明摆着要吃大亏么?”

    胡大郎道:“我从不以男女轻视谁,也从不以男女而重视谁。我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才干。难道你怀疑我的眼光么?”

    郭通道:“那倒是不敢。”

    胡大郎道:“去吧。”

    郭通又是一怔:“万岁爷不和末将一起么?”

    胡大郎摇头:“我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没做。你且先行,我自有打算。”

    郭通不疑有他,转身便去了。

    钱如意便更加的不懂了,望着胡大郎:“万岁爷,您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大郎道:“有件事,我一直记着。若是不达成,恐怕死了也难瞑目。因此要先办了。”

    钱如意不解:“什么?”

    “讨账。”

    “讨账?”

    胡大郎忽然笑道:“难道你想赖账么?你还欠朕一顿酒。”

    钱如意顿时一头黑线:“这算什么要紧的事情?”

    胡大郎正色道:“对于你来说,可能无足轻重,可是对于我来说,却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遇见你们夫妇,我定然不会有后来的经历。”

    钱如意发愁道:“只是金山县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如何去得?”

    胡大郎道:“人世间的路,纵然千里万里,也总归是能走得到尽头的。又怕什么呢?”

    钱如意怔了怔。胡大郎如今说话,并不和以前一样处处和人作对,务必要人难受才行。

    他如今的话,每一句都似乎透着哲理,可是又莫名透着凄凉哀绝之意。

    总之就是给人的感觉很不好,可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不好。

    “走吧。”胡大郎催促钱如意:“你只管盯着我看做什么?若我在你眼里是真美色,你吃到肚子里才算不虚。只管看着又有什么用?”

    钱如意心里无端的沉重,却又不想表露出来,因此笑道:“你只管说嘴。好像我真的要吃的时候,你会甘心奉上一般?”

    胡大郎看向她,那神态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毕竟他做了许多年的皇帝,皇帝的威风早已深入骨髓,再想要做出那纯粹的风流颜色,已然是奢望了。

    胡大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收回自己努力轻浮却轻浮不起来的目光,叹息一声:“老了。”

    钱如意道:“皇上怎么会老呢。皇上可是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嗤……”胡大郎失笑:“那不成了老妖怪了?”他说完,迈步前行。

    钱如意在他身后牵着马匹。

    胡大郎走了两步才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从钱如意手中接过马缰:“你唤我一声,那么难得么?”

    钱如意摇头:“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

    胡大郎忽然伸手,揉了揉钱如意的发顶,直接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而后瞧着钱如意吃瘪的样子,快活的哈哈大笑。

    钱如意忿忿地嘟囔:“你个神经病。”

    胡大郎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没大没小。叫声哥来听听。”

    钱如意怔住,严重怀疑眼前这个胡大郎是冒牌货。

    胡大郎一向孤家寡人,何曾主动攀亲?

    胡大郎看见钱如意愕然的表情,收住笑容道:“我也是前不久才忽然想明白。我一直将你当成我的妹妹,而不是嫔妃,情人。”

    钱如意反而好奇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封我个公主?”

    “你懂什么。妹子长大都是要嫁人的。我把你封成嫔妃,你看看这么多年有一个人敢打你注意不敢。”

    钱如意愕然道:“这是什么破道理。”

    “这是我自己的道理,无需人懂。”

    这种话,出自胡大郎之口一点都不突兀,他原本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两人在山路上缓缓而行着。

    胡大郎道:“有件事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陆子峰不止一次求我将你发还于他。我觉得,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陆子峰那个人虽然迂腐了些,可良心不坏。你要是依旧回去,他必定也是会善待与你的。”

    钱如意摇头:“我们两个原本就不合适,只是阴差阳错凑在了一起。如今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大家各自安好,又何必再生事端。”

    胡大郎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你总要为自己余生做打算。”

    钱如意怔了怔:“倘若这次回到金山县,我便傍着儿孙过活罢了。”

    胡大郎目中露出忧色:“只恐树欲静而风不止。”

    钱如意总觉得胡大郎奇奇怪怪的,这个时候那感觉更加的严重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胡大郎将眼角一挑,似笑非笑道:“朕是天子,有必要想你解释吗?”

    这个钱如意还真无话可说。

    两人从西南地出发,两匹轻骑往金山县去。

    骑马这件事,也是钱如意近来才学会的。

    说也奇怪,钱如意幼年时七病八灾,每每死去活来。自从生了周唯心之后,身体便奇迹般的好了起来,随着年纪的增长,身体越来越好。

    以前别说骑马了,快走两步都喘得难受。

    不过,幼年时身体差,可是被一家人包围着,温暖着。她也不觉得苦。

    如今年长了,身体虽然好了,却早已将眼泪都哭干了。连流泪都成了奢望。每每飘零,身不由己。

    也不知,这算钱如意的幸运还是不幸。

    两人途经京都。钱如意道:“不去看看么?”

    这个时候,郭通护卫着御驾还在回京都的半道儿上。

    胡大郎凝眉望着京城一片繁华祥和的样子,最终摇了摇头:“不去看了。我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继承人,我还是有信心的。”

    钱如意明白,这次胡大郎是真的决定抽身而退了。

    以钱如意的秉性来看,这未必不是好事情。没有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平静的过几天小日子更好得了。

    胡大郎忽然看向她:“你知道你和天佑土司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么?”

    钱如意摇头。

    “你是个小女子,她是个大女人。”胡大郎说完,成功看见钱如意眼睛里的茫然,顿时便哈哈大笑起来。

    钱如意瞬间也就明白胡大郎的意思了。虽然她有些不想承认,可不得不点头:“你说得对。天佑土司应当是秦良玉,而我只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氏。”

    “秦良玉又是谁?”

    钱如意懒得解释:“秦良玉就是天佑土司,天佑土司就是秦良玉。”

    “可有什么典故?”

    “有诗三首,你自己参详。”

    “讲。”

    话说这的钱如意多少年来第一次讲典故,因为相隔的时间太久远,反正钱如意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不过两人之间的氛围一下子就轻松快活起来。

    钱如意清了清嗓子:“其一:蜀锦征袍自裁成,桃花马上请长缨。世间多少奇男子,谁肯沙场万里行?”

    胡大郎点头道:“好。”

    钱如意接着道:“其二: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那第三呢?”胡大郎道。

    “其三:露宿风餐誓不辞,饮将鲜血代胭脂。凯歌马上清平曲,不是昭君出塞时。”

    胡大郎赞叹道:“诗是好诗,但似乎意犹未尽。”

    钱如意搜索枯肠半天:“平将箕帚做螯弧,一派欢声动地呼。试看他年鳞阁上,丹青先画美人图。”

    胡大郎怔了半响,忽然长叹一声:“人生苦短啊。倘若天子真的能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就好了。”

    钱如意道:“你不是不稀罕做天子的么?”

    胡大郎将眼睛一瞪:“放肆。”

    不过,自从过了京都,钱如意奇异的又不怕胡大郎了。

    她笑嘻嘻道:“如今你要是后悔了,现在回去还不晚。”

    胡大郎却摇了摇头:“罢了。世间事十有**难以尽如人意。我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又何必去逞那一时之强?”

    钱如意再次问道:“你是不是有事情?”

    胡大郎这次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恹恹的看了钱如意一眼:“我要死了。”

    钱如意要信了才怪:“你发什么神经?我死了你都死不了。”

    胡大郎正色道:“我之前中了毒。”

    钱如意点头:“我知道啊。你中的乃是天下奇毒。那毒物名叫二十四方胜。是极其罕见的天材地宝。你也是走了华盖运,竟然被那样珍惜的东西咬到,而且还拖了那么多天没死。

    你说说,就你这身板儿,除非自己想不开了吧,不然哪有那么容易死。”

    “二十四方胜?”

    胡大郎诧异的看着钱如意:“显然他根本就没听说过这种东西。”

    钱如意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么?”

    胡大郎摇头:“不知道。闻所未闻。”这也难怪。

    胡大郎在投奔钱如意和陆子峰夫妇之前,根本就没出过京城。

    他就算再聪明,再厉害,似西南地这般奇珍异宝的玩意儿,没听说过也不奇怪。

    因此,钱如意解释道:“我也是听天佑土司讲的。二十四方胜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蛇。首尾一般粗细。背上的鳞甲逞二十四个小方格的样子,左右各一并列排布,共二十四个。因此叫做二十四方胜。”

    “那竟然是条蛇?”胡大郎越发的诧异。

    钱如意奇道:“莫非你见过那蛇?”

    胡大郎点头:“行军途中,适逢歇息。我坐着的石头下面的缝隙里,趴着一条你说的那种蛇。浑身金灿灿,见人也不害怕。懒洋洋的。

    我看它模样奇特,十分可爱。还拿起来把玩了一下。谁知它竟咬了我一口。也不怎么疼,我当时也没当回事。”

    钱如意目瞪口呆的望着胡大郎,终于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的狗屎运爆棚。

    天佑土司口中,那二十四方胜极其的难得。胡大郎竟然抓来把玩,而后被咬。

    钱如意道:“那你讲那蛇整哪里去了?”

    “放了。”

    钱如意哭笑不得:“我能说你中毒纯属咎由自取,活该不?你中了那二十四方胜的毒,昏迷了几天几夜。却亲手将那解药放走。

    要不是天佑土司后来用自己的儿子换来解药,一二月前,你多尸首都凉了。”

    “啊?”

373、难得一遇

    胡大郎听完钱如意叙述天佑土司怎么帮他的经过之后,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声道:“走吧。”语气中非但没有一丝高兴,反而多了几分抑郁。

    还在西南地的时候,胡大郎就表现的乖乖的。如今的样子,钱如意只能更加确定他确实有事,但是却是连猜测都无从猜测起来。

    两人从京都一路向金山县去。走不多远道路便十分难行起来,沿途的商旅们多半靠肩扛手提运送货物,就算是有车马的,也难以顺利同行。

    正因为如此沿途每逢道路相对平缓的之处,便会有车马店。大宗的货物,由人力翻山越岭之后,再从车马店里租赁车马前行。虽说每走一站都要颇丰周折,但是已经比单靠人力运送快得多了。

    不过,因为玉匣关开关通商的原因,这道路虽然难行,但是已经比以前荒凉的时候好得太多了。

    沿途原本并不起眼的村镇,现在已经比原来不知道繁华了多少。

    钱如意不由感叹:“当年,我和陆师兄进京的时候,兜里连一文钱的盘缠都没有。一路上全靠乞讨为生。”

    胡大郎道:“你跟了他,当真也有些不合时宜。也难怪要吃苦。陆子峰那个人,实在是不懂得经营的很了。”

    钱如意摇头:“其实,那时候我们也不觉得辛苦。就算是这个时候回想起来,我和他夫妻一场,竟是没有什么时候比那个时候更恣意自在的了。”

    她望着一户轩门高户:“当年我们走到此地,陆师兄曾做一副野鸭图,合镇子都没人问津,就是被这家的老爷子买了去的。也不知,是那老爷子真的觉得陆师兄那副画好,还是可怜我们。”

    胡大郎闻言,径直走了过去便拍起门来。

    钱如意讶然道:“你这是做什么?”

    胡大郎道:“我忽然想看看陆子峰当年画的野鸭图。”

    钱如意不由无奈起来:“咱们只管赶路,又何苦横生枝节?”

    胡大郎执拗道:“人生苦短,总应该偶尔也纵容自己任性一回。”

    两人正说着话,大门内响起一声微响,紧接着打开一条缝隙,一个老家院探头出来,看见门外的二人,问道:“你们找谁?”

    胡大郎拱手道:“老人家,我们从京都来,听闻贵府老爷子收藏了一副绝世名画,叫做《野鸭图》。因此特来拜访,以求观瞻。”

    那老家院冥思苦想:“什么《野鸭图》?这个我却是不知道的。客人稍等,待我去问问。”

    胡大郎点头:“您请。”

    那老家人去了片刻,回来将大门打开半边道:“好叫客人知道。我们家是没有什么《野鸭图》的,不过早年我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曾收得一副《鸿雁图》,这么许多年一直在中堂上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客人听说的那幅?

    那《鸿雁图》可是有些来历的呢。是当今的相国陆大人,还未出仕只是,途径我们家门前,因为一时盘缠紧张,所以才做了此画拿来售卖。是我家老太爷,看陆大人眉目丰郎,气宇不凡,料定陆大人必定非池中之物,因此以高价收图。如今那图已经在我们家二十多年了。我们家大爷说了,客人要观瞻的时候,尽管来看。可若是想要收走,纵然千金也是不肯的。”

    胡大郎转头看向一旁的钱如意,不由哈哈大笑,指着钱如意道:“《野鸭图》亏得你想得出来。”

    钱如意道:“什么鸿雁?不就是野鸭子么?”

    胡大郎还没有开口,那老家院已经不乐意了:“这位娘子,你可不能这样说。那可是陆大人的墨宝真迹,真真的鸿雁,可不是寻常的野鸭子能比的。你妇道人家不懂,可不敢乱说。要被人笑话的。”

    钱如意一噎,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胡大郎道:“咱们既然来了,说不得去看看那幅画儿,到底有什么稀奇之处。”

    “耶……”那老家人更加的不乐意了:“你这官人也是个不会说话的。先前我看你是个知书识礼的人,因此才替你向内禀报,替你探问,探问。如今怎么忽然变成一副轻狂的样子来?你们要是这个态度,那画儿,我们家还真的不让看了。”

    胡大郎倒是也不纠缠:“罢罢罢,不让看就算了。想必那陆子峰也画不出什么好画儿来。”

    “呔……”这下那老家院恼了,指着胡大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哪里来的狂生?竟敢这样的侮辱我们陆大人。我们陆大人…

    …我们陆大人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官。你走,你走。我家不与你这种轻狂之人来往。只当你今日未曾来过,我也未曾见过你。”

    胡大郎反问道:“我要是不走呢?”

    那老家人瞪眼道:“我拿大扫把划拉走你。”

    胡大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老家院怒目瞪着他:“你这人莫非失心疯,好端端的笑什么?”

    胡大郎也不恼,颇有几分得意道:“我笑你老儿有眼无珠。你且睁大眼睛瞧一瞧,如今站在你门前的是谁?”

    那老家院道:“我管你是谁?对我们陆大人不敬,就不是好人。”

    胡大郎拿眼睛望了望钱如意:“那位夫人,难道你老儿就看着不眼熟么?”

    那老家院望着钱如意看了半响:“是有几分眼熟。”

    胡大郎笑道:“你慢慢想吧。如今,就算你家主人敞开大门,请我们进你家去,我们都不去了。”说完,招呼钱如意:“咱们走着。”

    钱如意原本就不愿意节外生枝,闻言牵着自己的马匹跟在胡大郎身后而去。独留下那老家院在那里冥思苦想。

    胡大郎就这毛病,总要给人寻点儿不自在他才畅意。如今很显然是老毛病又犯了。

    钱如意看到他这般,原本悬起的心稍稍落地。

    如今这进京途径的小镇,个个都十分的繁华。胡大郎显然也不着急赶路,两人便各自牵着一匹马,沿着街道缓缓而行,顺便看看小镇上的风物,倒也有趣。

    两人在镇子上逛了半天,吃过晌午饭这才离开镇子接着向西南地走。才走不远,忽听身后传来呼唤声:“那客人,留步。”

    胡大郎和钱如意双双转头看去,只见上午那老家院正气喘吁吁的向这边赶。

    胡大郎顿时便又笑了:“那老儿,你可是想起来了?”

    那老家院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想……想起来了……”

    胡大郎恶劣道:“想起来就想起来罢了,你又何苦巴巴的来追赶我们?我们可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办,可没工夫陪着你戏耍。”

    他说完,一把将钱如意推到了马背上,而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不由分说,打马便走。

    “哎……哎……哎……”急得那老家人连蹦带跳,差点儿没厥过去:“陆夫人……陆夫人……”

    胡大郎已经带着钱如意的马匹,跑远了。一路上留下他一串肆意张扬的笑声。

    钱如意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样小儿胡闹一般的胡大郎,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呢?

    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其实走得并不快,但是路是有数的,走一天就短一天。终于还是有走到金山县的时候。

    从路边开始出现零零星星的芦苇荡子开始,钱如意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沉重起来。这些芦苇再往前密集起来,便是迷踪荡了。人说近乡情怯,钱如意这个时候是真真切切的有体会。

    想她自幼多病多灾,全靠一家人细心呵护才能长大成人。可是,她似乎连累一家人提心吊胆以外,什么都没有为家人做过。如今眼见乡土在前,她怎能不胆怯呢?

    “怎么了?”胡大郎这一路走来的悉心入微,令钱如意十分的不适应。

    钱如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胡大郎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不是又想起了往事?”

    钱如意点头:“触景生情。”

    胡大郎道:“听说你和周正就是在这荡子里认识的?”

    钱如意反问:“你听谁说的?”

    胡大郎道:“还能有谁?”

    钱如意顿时便明白过来:“也不知赵丰收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将你的孩子们平安送到阿青身边去。”

    胡大郎道:“赵丰收的能力我还是十分欣赏的。倘若他不是出身平民家庭,而是出身在豪门之中,那怕是寒门小户之中,其成就绝不在陆子峰之下。”

    钱如意忽然便有些感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赵丰收这样高的评价。她甚至激动的不知道该怎样反应了:“谢谢。”

    胡大郎道:“我夸他,你为什么要谢我?”

    钱如意语塞。就算她再不承认,她也无法欺骗得了自己的内心。她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丰收就仿佛是另一个自己一般了。

    她会不由自主的替他忧,替他苦,替他开心,替他失落……

    想到这里,钱如意不由苦笑道:“你一直以来都说得没错,我就是女子中的混蛋。我明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却还是不肯放手。”

    “你也不用一直这般自责。感情这种事,就像你曾经唱词里唱的那样:情不知因何而起,一往而深。”他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放远……

    钱如意道:“你想阿青了么?”

    胡大郎没有否认。

    钱如意不解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胡大郎却黯然摇头:“不去了。去了又怎样呢?离别么,一次就够了。又何必一而再的相互折磨。”

    钱如意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头巨石,顿时又高悬起来:“你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呢?”

    胡大郎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在这之前,你也不要再追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他说完,转了话题道:“往前就是金山县了。你既然回来了,总要回家去看一看的。”

    钱如意那刚刚被淡忘了情怯,顿时又升腾起来,有些忧愁道:“我实在不知道以何颜面去见自己的家人。”

    胡大郎道:“这样的感觉,我这辈子是不是有的。你也知道,我除了阿青和孩子们,并无别的亲人,也无所谓的故乡。这件事我劝慰不了你分毫,不过我却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也算报答你这么多年以来,给我做内相的功劳。”

    钱如意问道:“什么建议?”

    胡大郎道:“听闻葛大人如今九十高龄,依旧身强体壮。他是你舅舅,你这次回乡去,先去拜见他,总归是没错的。”

    钱如意想了想,点头道:“也只好如此。”

    葛世文自从卸任金山县知县,接任长风书院山长之后,一家人便搬到了长风书院居住。他虽然年纪很大了才又纳了两个妾室,生下儿男来。可是,也不知道是老天爷有意弥补他这个葛家灭门之祸的余幸,还是他后来纳的那两个妾室实在太能生。

    短短几年时间,竟然生了七八个儿男,四五个女孩儿。

    葛家一下子又人丁兴旺起来。

    不过,他的那些个儿男都和他一般无二,并不是读书的好料子。葛世文年纪大了,又看开了世事,也不强求他们。因此,许多年来,葛家的人丁虽然渐次的兴旺,但是读书而考取功名的,却再无一人。这大约便是正应了月无常圆,人无完人之数。

    钱如意和胡大郎是径直去的长风书院。

    自钱如意最后一次离开这里,已经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足够物是人非。长风书院却依旧是先前的模样。不同的是,在长风书院的山脚下,不知何时又修建起了一片屋舍,内中丝竹管弦,鼓乐响板不绝于耳。正是那葛夫人王氏带头兴建的穷苦人家学曲艺杂谈的地方。

    古语有云: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见在世人的心目中,读书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事情。

    反观曲艺杂谈,都是街头巷尾靠嘴吃饭的行当,自古以来就被人视为下九流。就算是寻常庄户人家,若不是情非得已,都不会让自己的子孙去学这儿。

    偏偏的,这夫妻二人。一个将教书育人当成性命一般,另一个将曲艺杂谈当成使命一般。一个自以为清高,一个并不觉得自己下贱。

    这夫妻二人也算是千古难得一遇的了。

    他俩拌嘴那是不用想的。由此的,他们的门生也隔三差五的争吵起来。

    钱如意和胡大郎才走到长风书院门口,就听见身后嘈嘈杂杂的人声越来越近。胡大郎这一路走来,虽然并不惹事生非,却十分乐意看热闹。这现成的热闹在眼前,他断没有错过的道理。

374、疯魔了

    长风书院门口有一丛竹子树,许多年过去了,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实在是金山县地薄,气候又寒凉,不适合竹子的生长。

    胡大郎就拉着钱如意站在那稀稀朗朗的竹子树前等着看热闹。

    只见从山下吵吵闹闹的走上了一群短衣麻鞋的年轻后生,都是十几岁的样子。手里各自抄着家伙。不过那家伙并不是棍棒,而是各种廉价易得的乐器。两块木板,几片铁皮串在一起就是了。

    此情此景,别说胡大郎诧异了,连钱如意都猜不出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那些个衣衫杂乱,仿佛刚从田里出来的娃子们,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站在那长风书院门前,二话不说就说唱起来。那竹板儿一起打起来,竟然也分外的入耳。许多尚且带着稚气的声音一起说唱,仿佛无数黄莺儿出谷,乳燕儿新鸣。朝气蓬勃,悦耳动听。

    胡大郎不觉听得入神。实在是这等的场面,就算是在宫中,也是绝对听不到的。宫中多得黄钟大吕,缺的便是这民间的风物。

    钱如意就更加听得入神了。实在是她这多半生,能够遇见这般情景的时候,绝无仅有。

    两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忽见原本半敞着的长风书院的大门,从内里被打开来。

    一群身着湛蓝色袍服,穿着整齐划一的少年,从大门内涌了出来。就仿佛一叶小舟,划入碧波之中,顿时便将原先打板说唱的少年们冲的向两边分散开来。

    只见那些书院的少年们,也不过多的言语,就在原先那群少年之间,纷纷席地而坐,将原本抱在怀中的瑶琴置于膝上,起调弹了起来。

    这时,钱如意和胡大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帮娃子们是斗艺来着。

    胡大郎转头看向钱如意:“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钱如意将两手一摊:“别看他们这时候非要分个你我,其实归根结底都是一个门里出来的师兄弟,哪里会有什么输赢?”

    胡大郎睨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那边,被冲散开的少年们并不肯就此示弱,就有人抄起自制的芦笙来吹奏。

    芦笙的声音要远比瑶琴的声音明亮,顿时就将瑶琴的声音给压制了下去。

    书院的少年们见状,那些个弹琴的少年们纷纷退去,片刻出来几个吹着笛箫的来对阵。

    两厢里正你来我往,早已惊动了书院里的葛老山长。

    只听一声低吼:“你们不好好读书,都聚在这里干什么?”

    之前那些意气飞扬的少年们闻言,顿时都便灰溜溜的。

    胡大郎正听在兴头上,见状顿时便有几分不满,高声道:“老先生这又是何必呢?少年人若是没有争强好胜之心,又如何叫少年人呢?况且他们只是比试曲艺,并没有粗言秽语,更不没有别的什么不妥当的行为。即便是传扬出去,也是一场雅事。”

    胡大郎是地道的京城口音,因此他一开口,所有人便都向他开来。

    大家只见俺以为丰神俊朗的中年男子站在疏朗的竹子树下,顿时便在心中赞叹一声,好一个人物。

    葛世文关注的人,却是和那些个学生娃们不同。他是个老古董,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喜欢的挑人的毛病,因此他第一眼看见胡大郎身边站着一个妇人,便觉得不妥当。正要开口说道两句,忽然发现那妇人好生的眼熟。

    于是,他不免皱起眉头,使劲的看了两眼。无如他如今眼睛有些花了,越是想看清楚,越是看不清楚。于是乎问道:“那妇人,你姓甚名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书院外头?”

    钱如意见闻,原本是高兴的事,鼻子里却顿时酸涩的难受。望着葛世文便双膝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舅舅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如意啊。”

    “如意?”葛世文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片刻之后,他一把将拐棍扔了,向着钱如意伸出双手来:“哎呀,我的外甥女儿啊。哎呀,你还活着啊……”话音未落,已然老泪潸然。

    钱如意膝行过去,俯身在葛世文面前。心里难受的要死,可惜哭不出来。

    葛世文伸手拉她:“快起来。快起来。咱们屋里说话去。”也顾不上管他的那些个学生娃们了。拉着钱如意向内走。

    钱如意道:“舅舅,还有客人在呢。”

    葛世文似乎这才注意到胡大郎,转头依旧蹙着眉头看了半响:“那个后生是谁啊?”

    胡大郎闻言,接口道:“我是胡大,您老怎么就忘记了呢?”

    “胡大……”葛世文搜索枯肠,但明显没有想起来这个人。于是也就作罢:“即是客人,快请进吧。”又向胡大郎道:“客人莫要恼,嫌弃我老夫怠慢于你。实在是我和外甥女儿许多年未见,一时喜不自胜,无心他顾。”

    胡大郎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葛世文原本就有些迂腐固执的,如今更加的固执,摆手道:“你怎么会知道呢?我这外甥女儿啊,说起来可是命苦的很。原先嫁给陆子峰,就是当今的宰辅陆大人。可惜,那个时候啊,陆子峰什么都不是,就是个微末的连官儿都算不上的官衔。一年到头,连俸禄都难得见。

    那读书人,又哪里是知道日子怎么过得呢?一切全靠我这外甥女儿支应着。我这外甥女儿啊,自幼身体就不好。跟了陆子峰,那就更苦了。那是一天福没享着啊。后来又造了匪患,我们都以为她死了。谁知道这么多年,流离在外的,吃了多少的苦头。”

    葛世文越说,钱如意心里越是难受。

    人就是这样,若是独自在外,就算受再多的苦,再多的委屈,抗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一旦见着自己的亲人,顿时便百感交集,就算是原先没有当成一回事的事情,此时反想起来,也倍觉心酸了。

    她正要转过话题。就听胡大郎道:“你外甥女如今可不得了。”

    葛世文根本不信,更确切的说,他根本就不在乎钱如意如今身价几何,有没有出息。他都偌大的年纪了,只要亲人安好,便也知足了。

    因此,葛世文摆了摆手道:“莫说那个。我可不管她之前好不好的。反正如今到了我的门上,剩下的就都是好了。”说着,向钱如意道:“如意啊,你如今就在舅舅这里住下。赶明儿我让人给你哥哥送个信儿,让他来看你。他如今的日子也还过得,只是你那个娘太过的不省心。”

    钱如意闻言,于心酸之中升起喜悦来:“我娘还好么?”

    葛世文忿忿的哼了一声:“不好,糊涂的厉害。我都不和她来往好些年了。知道的她是我们葛家嫁出去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们葛家将养出来的一个搬堂鼠,专管祸祸亲家来肥饱自己。我葛家可丢不起那样的人。我家的女孩儿将来可是还要出嫁,找个殷实人家过日子呢?

    似她那般,要是被别人打听着了,以后谁还敢娶我们葛家的闺女当媳妇。”

    钱如意无奈又心酸。葛六女这个人,一辈子幸不幸福全都是自己作的。

    钱如意又试探着问道:“我爹跟着姜先生到咱们这金山县的,如今怎么样了?”

    葛世文道:“他可好。他如今做着县官大人家里的老太爷,又另寻了新欢的,将那后来的老婆当成什么一样恭敬着,都把你娘这个原配给忘到犄角旮旯了。我老早就看他不是个东西,果然不地道的很。”

    钱如意一头冷汗,葛世文才骂过葛六女败坏葛家的名声,转而又骂起钱五郎停妻另娶,嫌弃糟糠来。看来,亲情就是亲情,那怕是心里以前一万个看不上,遇到比如钱五郎和葛六女这般的情景,葛世文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偏向葛六女的。

    钱如意向左右看看,并不见王氏,因此问道:“我舅妈呢?”

    葛世文顿时就恼怒起来,用拐杖垂着地板咚咚作响:“那妇人,就像没有嚼头的野马,哪里是我这个小院子能圈的住的。这会儿不知道又在哪里疯呢。正好,如意你回来。她最听你的话,你趁这个时机好好的敲打,敲打她,让她也知道,知道什么是为人妻子,为人母亲的本分。”

    钱如意虽然料到葛世文必定会和王氏一路磕绊,只是没想到提起王氏他会这般的生气。

    正要拿话来劝慰葛世文,忽听外头一个妇人道:“夫人回来了。”

    再看葛世文,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儿,一下子就萎靡老实起来,耷拉这眼皮,连眼神都没了脾气。

    钱如意不由在心里暗笑,看来老话说得不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就见外头风风火火走进来一个妇人。那姿态,那步伐,当真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钱如意差点儿都要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

    才走近屋子的王氏也是一怔,直直的望着钱如意,足足看了有一刻钟,惊叹了一声:“唉呀妈呀……”待她看见一旁的胡大郎,顿时就直接变了颜色,转身仓惶的就去关门,又一叠声的吩咐随身的婆子:“快去将窗户都关上,务必要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些儿光亮都不要透过来。”

    钱如意不解:“舅妈,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脸上的神情十分的古怪,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高兴或者悲伤,甚或是害怕。她望着钱如意:“我知道啊,你心里放不下我们。回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钱如意道:“本该早些回来的,只是被一些事物缠住手脚,因此才拖延到这时。”

    王氏道:“这时回来,也总比永远不回来的好太多了。”

    这时,婆子们将门窗全都闭了,屋子里的光线顿时昏暗起来。王氏又忙忙的吩咐点蜡烛。

    钱如意实在奇怪她的行为问道:“舅妈,你这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王氏脸上顿时便挂起责怪之意:“你也不是新死,都做了那么多年的……”她到底没有说出那个‘鬼’字,而是转而道:“你们都做了那么多年的阴人了,怎么能够不知道,这阳世里的阳光,可是会伤害到你们的啊。”

    “噗嗤……”一旁喝茶的胡大郎,闻言一个没忍住,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去。抑制不住的低低笑起来。

    钱如意也是哭笑不得:“原来你忙忙的关门闭窗,就是怕我们被阳光所伤?”

    王氏点头:“是啊。”

    钱如意十分无辜道:“可是,我是活人啊。我活得好好的。”

    “你又何必骗我?”王氏的语气顿时伤感起来:“那样的情形,你又是那样倔犟的性情,哪里有活着的道理呢?我也知道,你是必定不会甘心就死了的。所以化作冤魂厉鬼向那父子二人讨债,才令那父子二人兵败了去。才保住了咱们关内的安定。”

    钱如意这下不是觉得好笑,而是担忧了:“舅妈,你没事吧?说跟真事一样,我都觉得这屋子里忽然间就阴风阵阵,毛骨悚然的很。你还是快些将门窗打开,我好晒一晒太阳,驱一驱寒气。”

    王氏瞪眼打量着钱如意,许久犹豫道:“莫非你修成了正果,如今不怕那太阳光的?”

    一旁沉默的葛世文终于忍无可忍:“子不语怪力乱神,这妇人,越发的疯魔了。”

    王氏瞪眼:“你懂什么?这世上要真的没鬼,又怎么来的阎王殿?”

    葛世文道:“那不是你着人修建的么?”

    王氏道:“是我修建的不假,可是,要是从来都没有的,我又凭空哪里去照着样子修建去?况且,如意原本就是有些神异的。若不然,她又如何能够将那十殿阎罗言讲的清清楚楚?你信不信的,我全然不管,反正我是相信的。”

    葛世文不屑于和王氏胡搅蛮缠,转向钱如意和胡大郎道:“她今年来,便是这样,你们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王氏瞪眼:“我怎样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安生本分的过日子。倒是你……”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葛世文道:“你还自以为清高呢?怎么也不管管你的那些学生娃,纵容的他们隔三差五的就来我的学院挑衅。你的那些学生娃,都是家里有钱有势的,再不济也是有许多地的地主。他们除了去读那几本破书,其余时候都吃饱撑得没事干。我的那些学生娃们,可还是要去帮着家里耕田做工的,可没有时间陪着你们胡闹。”

375、多福夫人

    葛世文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来。他虽然饱读诗书,可显然遇到大字不识的王氏,剩下的也只有无可奈何。

    钱如意道:“舅妈,你还是快些让人把门窗打开吧。大白天的,想什么样子?”

    王氏摆手道:“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说着,又多看了胡大郎两眼,转向钱如意道:“你俩真的不畏惧日光?”

    这下,钱如意可算体会到葛世文面对王氏时候的无奈了。她只好说道:“就算我们真的是鬼,又没有做亏心事,无愧于天地,如何不敢见日光呢?”

    王氏想了想:“也对。只有那做了亏心事的恶人,死了才归到那不得见光的地方去。那好人,多半是没有事情的。”

    她说完,又吩咐人去将门窗重新打开。

    接着重新照耀进来的日光,王氏拉着钱如意,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不觉潸然泪下:“你这死妮子,这么多年去哪里了?也不知道给家里人捎个信。真是个没良心的。”

    钱如意也跟着心酸,搂住王氏道:“舅妈骂的对,是我的不是。”

    王氏道:“都是那恶人行凶,怎么就成了你的不是了呢?也不知那杀千刀的,这个时候还是活着,还是死了。倘若活着,才是老天爷瞎了眼睛。”

    有些事,纵然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是终其一生,每每想起都仍旧是不可触摸的疼痛。钱如意不想再想,于是转过话题道:“舅妈一向可好?”

    王氏道:“我好着呢。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她说完,顿时又各自相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王氏顿时便有些懊恼起来:“往日我想起你的时候,总觉得你要是在我眼前,我必然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你说的。可是,谁知今日看见了,一时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钱如意笑道:“我又何尝不是呢?我这会儿非但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在这之前,我甚至都有些害怕起来,不敢回家,怕见到你们的时候,没得惹人心酸。”

    王氏道:“这是什么话,多会儿家就是家。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去,等你休息好了,多半我也就想起要和你说什么了。到时候咱们好好的说话。”

    钱如意点头:“好。”

    王氏又看向胡大郎:“你一向可好?”她和胡大郎是熟识的,后来太子身死,胡大郎顶包的事,王氏并不知道,所以,王氏一直以为胡大郎是死了的。如今看见他,未免有些个忌惮。但都是熟人,总要打声招呼。

    胡大郎淡然道:“好。”

    王氏顿时又语结起来,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胡大郎见状道:“夫人不必过多的在意我。你给如意收拾房间的时候,顺便给我收拾一间也就是了。”

    王氏索性道:“那我也就不转弯抹角了。这次你们两个一起回来的,身边连一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带着。原本我想着待会儿收拾屋子的时候,只给你们收拾一大间就行了,如今怎么又要两间?”

    胡大郎一怔,顿时明白了王氏的意思,他顿时失笑道:“难得夫人有心。”

    王氏道:“当年咱们一个院子里住着,我也不是聋子瞎子,有些事不能说,可我心里还是有数的。那时候,一个你,一个阿青丫头。你们两个都是心思不纯的。阿青丫头恋慕的是陆子峰,你就不必说了。难道这么多年,还是我多心了么?”

    钱如意越听,王氏说的越过分了,连忙打住:“舅妈,我们只是偶人相遇,同路而行罢了。没有你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

    王氏仍旧不信:“真的?”

    钱如意道:“自然是真的。”

    王氏转向胡大郎:“果然?”

    胡大郎两手一摊,似笑非笑道:“夫人也看到了。我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对不对?我们两个大约是又来注定了,只能是同路人,而不是夫妻。”

    王氏顿时又些惋惜起来,望着钱如意道:“你这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也忒没有眼光了些。原先跟着陆子峰,虽说陆子峰是个好官,可是好官不会过日子啊。那时节,那一天不是拮据的过着。想要做个什么事情都不可得。这胡大,虽说无官无职的是个闲散之人,可是他这人会打算,你若是跟了他,必定过得和财主一样。

    你这都两世为人的了,难道还巴巴等着陆子峰么?他如今在京里做得,那可是大大的大官儿,哪里还看得上你呢?你要是听我一句劝,莫若趁此机会,就由我和你舅舅替你做主,成就了你们一场姻缘罢了。”

    钱如意顿时便一头黑线:“舅妈,你还是快些让人去收拾屋子吧。我这一路走来,风尘仆仆,已经累得狠了。”

    王氏依旧不肯罢休:“反正都是收拾,我索性给收拾成新房好了。”

    钱如意闻言,慌忙扯住她:“舅妈,这件事咱们玩笑过了也就罢了。可不敢当真。”

    王氏瞪眼:“怎么,你还配不上胡大么?或者胡大配不上你?”

    钱如意道:“是我配不上他。”

    王氏顿时大怒:“敢?”

    钱如意急的头上汗都出来了:“舅妈,你如今怎么这样的固执起来?都不听人说话的。”

    一旁原本眯缝着眼睛渐渐打起瞌睡的葛世文,听到这句话顿时又精神起来,指着王氏道:“看吧,看吧,不是老夫一个人说你固执,就连如意,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都说你固执,可见你已经固执入骨。”

    王氏忿忿不平道:“我们娘们儿说话,怎么哪里都有你呢?”

    葛世文顿时又讪讪起来,转向一旁的胡大郎:“客人,请喝茶。”

    王氏也冲着胡大郎就去了:“胡大,你倒是说说,你果真也和那些酸秀才一样,整日里各种大道理挂在嘴上,因此看不上我家如意了么?”

    胡大郎摇头:“我自然不是那等迂腐肤浅之人。”他这句话其实是讽刺陆子峰的,但是不小心一竿子打翻了许多人,比如旁边的葛世文。

    葛世文顿时就十分不满意起来,站起身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忿忿的走了。

    王氏却还瞪着胡大郎:“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

    胡大郎眼见今日之事,必须得给王氏一个合理的交代才行,不然她恐怕一定要乱点鸳鸯谱。因此,胡大郎道:“如意如今是宫里的娘娘。”

    “吓……”王氏吃了一惊,转而瞪眼看向钱如意:“娘娘?”

    钱如意苦着一张脸道:“原本是个虚名,不当真的。”

    胡大郎反驳道:“怎么就是虚名了?你的名字可是上了大内金册的。正儿八经的贤德妃娘娘。将来是要流传入史册的。”

    钱如意道:“你就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胡大郎顿时便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这人,最擅长给人添堵。他顶顶讨厌陆子峰,钱如意的名字将来要载入皇帝家谱,甚至载入史册。这就足够陆子峰难受一辈子了。因此,他每每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的得意。

    “哎呦,看来这是真的了。我就说么,我家如意那样的好,也只有天子才能匹配得上啊。哎呀呀,这可怎么好呢?”王氏笑着,满地转圈,也不知道她是要找什么,还是要做别的什么。

    忽然,她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什么,望着钱如意就要爬下去磕头:“民妇参见娘娘……”

    钱如意将她扶住,哭笑不得:“舅妈,你是嫌我命长,要折煞我么?”

    王氏转而又拉着钱如意:“如意,皇上长什么样子?”

    钱如意笑道:“就是个人的样子呗。”

    “哦……”原本望着钱如意,想不起来要说什么的王氏,这时候忽然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八卦宫里得事情。钱如意一一和她说了,反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王氏也没地方考较去,不但听在耳中就当成真的,还自动的添油加醋一番,而后才记在心中。王氏又和钱如意滔滔不绝的说起她这些年做的事情。

    要说王氏,当真也是位了不起的妇人了。她认不得几个字的,但是在金山县的妇人之中,尤其是穷苦人家之中,颇有几分号召力的。

    她在金山县县衙前头,钱如意原先买的那块地上修建了一个阎王殿。因为阎王殿和县衙相对,有些相冲,王氏又在阎王殿前修了一座狱神庙。县衙嘛,南监里的地方狭小,原来的狱神庙也挺狭小的。这时候般到县衙前头来,可是威风了不知多少。

    也不知是这阎王殿起了作用,还是狱神庙起了作用。金山县这么多年,虽然发展的神速,但是作奸犯科的事情却极少出现。这也算王氏的功德一件了。

    不过,这并不是王氏做得最有功德的一件事。王氏做的最有成就的事情,当属在长风书院下头,开办曲艺学府的事情了。

    玉匣关内,土地贫瘠。要是单靠土地的产息,能够达到温饱就已经不错了。还有很多土地少的人家,一年到头想要吃顿饱饭都是幸事。

    王氏开办的这个学府,虽然十分的简陋,但是给了穷苦子弟学艺傍身的机会。因此,王氏在金山县一带十分的有影响力。被人尊称为‘多福夫人’。

    关于这个尊号的由来,其中还有一个原故。

    首先,葛世文在葛家被差点儿灭门之后,以五十多岁,将近六十岁的年龄复出,又做了好几年的知县。其次,葛世文高龄纳妾之后,两个小妾接连为葛家生下好几个儿男。三一个,就是自葛世文将王氏扶正之后,葛世文没病没灾,身体健健康康的一直活到现在九十多岁了,还能拿着拐棍儿追打那些顽皮的学生娃。

    这三项加起来,别说是金山县了,甚至有人断言,在整个大业国都是极为罕见的。这都能成为祥瑞了。

    这一切的一切,老百姓们都归功于葛世文扶正了王氏,是王氏带来的福气。因此,百姓们又尊称王氏为‘多福夫人’。

    不过,钱如意看着这个多福夫人,就是个倔犟、顽固妇人罢了。

    王氏一直拉着钱如意喋喋不休的说话,一直说到深夜才走。

    钱如意躺在床上,却没有了睡意。

    她坐起身来,只觉得眼前这个房间十分的眼熟。接着窗外的月光打量了半天,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卫如言待字闺中之时,在长风书院的闺房么?

    想起这个,钱如意心中更加的思如潮涌,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坐起身。为了怕王氏看见屋子里光亮而担心。所以,她也没有点灯。就那样摸黑在屋内坐着。

    忽然,窗前黑影一晃。

    钱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

    那人似乎并没有看见钱如意,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因此并没有留意。

    那人在屋子里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正要离开。猛然看见坐在桌前一动不动的女人,那人顿时吃了一惊,一跤向后跌倒,低呼了一声:“呀……”

    只是这简短的,低低的一声,钱如意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顿时都紧张的抽吧起来。

    是周玉郎。

    周玉郎跌坐在地上,盯着钱如意望了很久,似乎才看清桌前的人是谁,却又不敢肯定:“如意?”

    钱如意没有搭话。她这时已经紧张的连呼吸都不会了。她这辈子最最不想见的人,最恨的人就是周玉郎。

    “是你么?”

    周玉郎从地上爬起来,试探着向前走了两步。

    钱如意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她知道,就算她这个时候怕死,也是没有用的。而且,只要周玉郎不死,她的仇就没报。

    周玉郎却因为黑暗中钱如意僵硬扭动脖子的动作,吓得又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你……”

    钱如意道:“我是一个死不瞑目的冤魂。”

    因为紧张,她的嗓音都变了,带着颤音,在这暗夜里,听上去十分的恐怖。

    周玉郎又踉跄倒退了两步,后背重重的磕在床柱上,咔嚓一声将原本就不太结实的床柱给靠断了。搭在床架上的帐子,因为床柱的断裂呼扇一下子兜头盖在了周玉郎身上。

    周玉郎吓得惊叫一声:“啊……”手脚并用,胡乱地撕扯那些帐子,如此一来,更是带翻了旁边桌子上王氏特意摆放茶壶。

376、悔不当初

    茶壶落地的碎裂之声,顿时就惊动了隔壁的胡大郎。胡大郎的功夫是十分了得的,几乎是一瞬间他便从屋里窜出来,出现在钱如意敞开的窗子前。

    胡大郎一身白色的中衣,而且脸色十分的不好。在夜色下看过去,顿时便添了几分阴气森森的样子。

    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周玉郎,一眼看见外头那般情形的胡大郎,顿时连胆子都吓破了。尤其是,他再次看向桌前的时候,赫然发现,原先坐在那里的女人不见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大喊一声:“鬼啊……”抱头从窗子里窜出,仓惶而去。

    胡大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疏忽间远去,并没有追赶。而是走到门前拍了拍门:“如意……”

    钱如意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我没事。”刚才她真的不是有意想起来要吓唬周玉郎的,虽然她十分愿意那样做。她只是听见胡大郎的声音,知道自己有救了。为了不扯胡大郎的后腿,才钻进桌子下头藏起来的。谁知误打误撞,将周玉郎吓得可是不轻,竟然夺窗而逃了。

    钱如意打开了房门。接着月光她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气。因为胡大郎的样子,令她忽然想起某一年,某一日,她于悬崖峭壁之上看见的那个脸色苍白的胡大郎。

    一瞬间,她就明白胡大郎刚才为什么没有追出去了。因此此时的胡大郎,如果真的对上周玉郎,能够自保就不错了,更别说和他对斗。

    钱如意伸手想要去扶他,却被胡大郎抬起手来给轻轻的挡了回去:“我没事。”

    钱如意担忧道:“你的样子,怎么能是没事的样子呢?”

    胡大郎微微一笑,脸上不由带起从未有过的虚弱:“我真的没事。我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年头这般的轻松畅快过了。”

    钱如意又不是傻子,胡大郎这个人,要不是实在难以支撑,又如何会在人前露出虚弱的一面呢?他似乎天生就是人生的两个极端,要么疯魔成性,要么至高无上。唯独不会是个柔弱之人。

    但是,他不肯说,钱如意自知也是问不出来的。因此便也没有再追问。

    胡大郎忽然道:“有酒么?”

    钱如意一怔:“我让人去买。”她心中那股不详越发的浓重起来,似乎今日要是请胡大郎喝了那顿酒,就会成为这一辈子的遗憾一般。

    胡大郎竟然也没有拒绝,点头道:“好。”

    钱如意道:“进屋来吧。”胡大郎的样子似乎摇摇欲坠,要随风而去一般,实在是不妥当的很。

    胡大郎摇了摇头:“不妥。在这里,我只是胡大而已。”

    钱如意见他不肯进屋,因此道:“这个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不如咱们那里去吧?”

    胡大郎似乎连说话都有些吃力起来,于是点了点头。

    钱如意对这个小院子是十分熟悉的。于是,两人也不点灯,钱如意在前头,胡大郎紧随其后,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下楼阁,来到院子里的小亭中。

    胡大郎在亭中坐下,钱如意道:“我去找人买酒来。”而后便摸黑去找王氏了。

    王氏这个时候其实也还没有睡着。毕竟许多年不见得亲人忽然重逢,各自心里都是满怀激动的。

    因此,钱如意走过去的时候,王氏和葛世文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钱如意走到窗下,唤了王氏一声。

    片刻之后,王氏便走了出来,紧张道:“怎么了?”

    钱如意将自己的来意说了。王氏道:“我当是什么事情。这黑灯瞎火的,现去买去,又哪里能够那样的趁手?况且,就算到了县里,这个时候城门也还没开呢。咱们家里现成有酒。我让人给你取来,多得没有,两三坛子还是富裕的。

    我顺便让人给你炒上两个下酒的小菜来罢了。”

    钱如意摆手:“小菜就不用了,有酒的话,取来给我带过去就行。其余的一概不必惊动。”

    王氏见钱如意的话语之中似乎有忧虑之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张了张口,却又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和王氏解释,因此道:“舅妈不要问就是了。”

    王氏对钱如意,那是迷之崇拜。因此对钱如意那是言听计从。当下也不惊动旁人,自己走去抱了两坛子酒来,又担心钱如意一个人抱不动:“用我帮你送过去不用?”

    钱如意摇头:“不用。我能行。我如今可是壮实的很呢。这两坛子酒还不在话下。”

    王氏仍旧不放心:“我就在这边,一时也睡不着,你要是还需要什么的时候,就招呼我一声。”

    钱如意满心感激的点了点头。抱着两坛子酒回隔壁院儿去了。

    她才步上亭子的台阶,就被胡大郎一把拉住,示意她不要出声。

    钱如意将两坛子酒悄无声息的放下。和胡大郎一堆儿坐着,将身隐在亭子的阴影之中。

    只见院子低矮的垂花墙上忽然探出一个脑袋来。似乎在向院子里张望。

    钱如意的心顿时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她的眼力一向很好。虽然月光不甚明亮,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垂花墙后头探出来的脑袋,正是周玉郎。

    此时的周玉郎,披头散发,哪里还有当年玉树临风,卓尔不群的样子。只见他在垂花墙后头张望了许久之后,将头一缩。就在钱如意以为他走了的时候,下一刻他便纵身跳上了垂花墙,翻身落在了院子里。身形灵敏轻盈,仿佛狸猫儿,落在地上竟然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且,如果钱如意没有看错,他此刻身上穿得应该是一件寿衣才对。

    钱如意脑中咯噔一声,忽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什么。

    天佑土司换来的二十四方胜的蛇胆汁,是从周玉郎那里得来的。如果二十四方胜真的如同传说中那样神奇,服之能百毒不侵。那么,卫如言就算在那碗送行面里下再多的毒药,对于周玉郎来说,也都是无济于事的。

    因为,周玉郎既然能得到那二十四方胜,就没道理自己不用它。

    只是不知道,周玉郎侥幸活下来,跑到这个地方做什么?难道是听说了钱如意和胡大郎的踪迹,一路追踪而来。要报仇的么?

    但转念钱如意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且不说胡大郎和她微服来到金山县这件事是一件国家机密。就看那周玉郎如今的行径,也不像是知道情况来寻仇的样子。

    因为他落身在院子里之后,似乎对于楼阁之上颇有几分忌惮的样子,但似乎又十分的不甘心。因此在院子里好一会儿彷徨,最后潜行蹑踪顺着墙角向楼梯上溜去。

    这等的畏首畏尾,仿佛蛇鼠一般的猥琐行径,在之前的周玉郎身上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但现在,就那样清清楚楚的展现在钱如意和胡大郎面前。

    大约这便是常说的,人都有两面,真正示人的那一面多半是装出来的,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显露出来的,才是真的面目罢了。

    这周玉郎桀骜入骨的背后,想要掩饰的大约就是他如今这副畏首畏尾的面目吧。

    说起来话长,但其实周玉郎的伸手是十分快速的。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悄无声息的上到了楼阁门口。而后将身体紧紧地贴在门旁便的墙壁上,试探着向虚掩的房门挪。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将眼睛凑到门缝处向内张望。下一刻,只听他怪叫一声,一跤从楼阁前头的栏杆上反跌到院子里。扑通一声巨响,可见那一跤跌得十分的结实。

    而后他仓惶的爬起身来,仿佛没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抱头向着亭子里窜了过来。

    钱如意心头一紧,下意识的提起酒坛就要往他身上扔。胡大郎伸手拉住了她,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时候,周玉郎正好冲了进来,于月色的暗影之中,骤然看见一横眉怒目的女子和一脸色苍白如纸的男子。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动不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阴气森森。

    原本就惊慌失措的周玉郎,顿时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鬼啊,真的有鬼……”一脚踢破亭子的栏杆,身形疾奔着飞速的翻过垂花墙,跑得不见影子了。

    钱如意略略舒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胡大郎将其中一个酒坛拎过去,径自打开泥封,仰首喝了一口:“咱们只管喝酒,莫论旁人。”

    钱如意心里担忧:“倘若那贼子再回来呢?”

    胡大郎道:“你看他的样子,还像是人么?”

    “倒也是。”钱如意这是琢磨起来,周玉郎刚才的样子确实显得十分的不正常。转而又想,左不过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若是那周玉郎再来的时候,少不得她就装神弄鬼再吓唬他一次,最好能把他吓死才叫称心如意。倘若失手,就和他同归于尽。

    如此也就想开了,她这人最大的优点估计就是知道自己弱,时刻都能劝慰自家想得开。

    胡大郎已经将半坛酒喝下了肚子。大约是因为酒气的原因,他的脸色看着好了很多。眉目间也渐渐有了神采。望着钱如意道:“哪有主人家请客,只让客人喝酒,自己看着的道理?你多少喝一口,也算是那么一份心意。”

    钱如意因为身子自来孱弱,所以绝少饮酒。她想了想,笑道:“不瞒你说,我也就是在当初和陆师兄成亲的时候,喝过一次酒罢了。”

    胡大郎道:“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你可不要想着占我的便宜。”

    钱如意自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当下拿起酒坛,颇有几分豪迈道:“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吧。来,干。”

    胡大郎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就算是和钱如意碰杯了。

    钱如意仰头喝了一口,顿时就被辛辣的酒气呛得一通咳嗽。

    胡大郎道:“你这个可不算。得再喝才行。”

    钱如意见他精神好了起来,心里便略略的宽慰,因此乐得陪他高兴一场,说道:“喝就喝。”

    胡大郎道:“如意,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未了的心愿?”

    钱如意想了想:“要说有,自然是有的。我还没有看见全生回到笨笨身边。没有看见唯心成亲。没有在家中长辈面前尽孝。最最重要的是,我答应天佑土司,给她讲《杨家将》的后半段。”

    胡大郎道:“《杨家将》的后半段是个怎样的结局?”

    钱如意一时感慨起来:“能怎样呢?自古良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看武侯陆逢春就知道了。偌大的家族,最后战死的战死,流离的流离,剩下也只有陆子峰一线骨血罢了。”

    胡大郎面色沉静道:“陆子峰其实并不是武侯的后人。”

    “哦……”钱如意一噎,许久黯然道:“重要么?至少有他在,每逢清明寒食,武侯灵前还有个烧纸祭扫的人啊。”

    胡大郎沉寂的脸色这才略略的露出惊讶的神情来:“你一早就知道了么?”

    钱如意摇头:“我又去哪里知道这些呢?我只是看开了。管他是谁的子孙,都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我是谁啊,不过是一个草芥一般的乡下丫头,所求不过一碗饭,一件衣,片瓦遮头就足够了。其余的,真的都不重要。

    老贤王你知道的吧?”

    胡大郎点头:“自然。”

    钱如意道:“他老人家那是多大的官儿啊,多有本领的一个人啊。可是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但将九五至尊的宝座拱手相让。我比他可是差远了。我们比起他都差远了。”

    “不……”胡大郎摇头:“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比他差。我比他厉害多了。他选择了逃避,而我选择了担当。所以,他注定孤独终老,而我……”

    钱如意心头刚刚压下去的不详之感再次升腾起来:“咱们不说这些了。你呢?有没有想要去做的事情?”

    胡大郎苦笑一声;“自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再活二十年。倘若二十年不够,那就四十年,五十年……”

    “哈哈……”钱如意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才对嘛。人嘛,从小时候长大多不容易,自然是活得越久越好。”

    “可惜啊……”胡大郎感叹:“我怎么就没有早点儿遇见你呢?要是早点儿遇见你,也不至于荒废了过去许多的年华。如今想来,真的是悔不当初。”

    “你又何必这样呢?谁没有少年轻狂的时候?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可是这样的好话,哪个少年肯听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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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