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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8、要出大事

    钱如意冷笑:“装,接着装。翠儿是不是你的人,你把她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翠儿?对,快去叫翠儿来。”二太太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吩咐人去找翠儿。

    这边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传来一个冰冷的女子声音:“二娘不用麻烦了。”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柳眉星眼,面如寒霜的年轻美妇从外头进来,向身边跟着的丫头使了个眼色。

    那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回老爷,回二太太。奴婢亲眼看见,翠儿被钱家表小姐推进后花园的池塘里了。”

    钱如意一听这声音,顿时就明白,这个丫头就是将自己带进那中年人房间那个。再一想,顿时浑身寒毛直竖,脊背发寒,一叠声叫道:“快去救翠儿。”

    只见那美妇人冷笑一声:“钱家表妹倒是演的一手好戏啊。舅舅开春就要进京赶考,你在年节里生这样多是非,想要干什么?难道葛家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么?就算你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人撞破,你也不能痛下杀手啊。翠儿虽然是个丫头,可那也是一条命。如今,贵客被你惊走,只怕对舅舅的功名都有损,你可满意了。”

    “什么?”葛云生问道:“县尊大人被这死丫头给惊走了?”

    那妇人点头:“无论我舅舅如何苦留,县尊都不肯再逗留片刻,已经连夜回县城了。”

    葛云生失神了片刻,随即再次勃然大怒:“你这孽障啊,孽障。你要不死,我儿的前程,我葛家列祖列宗的荣光,迟早就折在你身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着再次提起长剑向钱如意刺去。

    “老爷……”二太太惊叫一声:“且慢动手啊……”但是她被那美妇人不着痕迹的挡在一旁,一时间根本扑不到葛云生面前,更别说将葛云生拦住。她情急之下,一头将那美妇人给撞向葛云生的剑下。

    那妇人大约没想到二太太会拿她来给钱如意挡剑,尖叫一声跌向葛云生的剑尖。

    “父亲,住手……”葛秀才从外头着急忙慌的冲进来,正看见这一幕。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葛云生手中的剑刺穿那美妇人的臂膀,刺向钱如意的胸膛。

    钱如意倒是想躲,关键是就她那笨手笨脚的样子,根本躲不开。情急之下抬手握住了剑尖。

    好在那剑只是葛秀才拿来做装饰物的,并不锋利。不然钱如意这一握,十个指头就废了。

    葛云生正在气头上。老葛家几辈子就出了葛秀才这一个秀才老爷,他指着葛秀才给他光耀门楣呢。谁敢动葛秀才的利益,就是要他的老命,他真的会和人拼命的。

    他见一剑没有把钱如意刺死,就要将剑拔出再刺一剑。

    “不要。”葛秀才从他身后飞扑过去,一把将葛云生的老腰搂住,死死捉住他的手臂:“父亲,且住手。”

    葛云生恶狠狠盯着钱如意,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这畜生就是咱们家的克星,我今天非杀了她不可。”

    “万万不可。倘若她死在咱们家,儿的前程也就到头了。”

    葛云生最在乎的就是葛秀才的前程,闻言一愣,火气先被吓掉了一半:“怎么说?”

    葛秀才将他手中宝剑拿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葛云生最听他这个秀才儿子的话,闻言甩袖道:“那咱们别处说去。”似乎那个被他刺伤的美妇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那妇人捂着伤口,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葛秀才看了她一眼:“回家去吧。”

    这话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个美妇人唤葛秀才舅舅,不用说也是葛家的外甥女儿。她是妇人打扮,也就是说是嫁了人家的。大过年的,她一个出嫁的女儿,即不去自己娘家省亲,又不在自己婆家待着,其中要是没有隐情,反正钱如意不信。

    如今葛秀才让她回家去,自然不是让她回生母三太太那里,恐怕也不是让她回她娘家。那就只剩下她婆家了。

    那美妇人闻言,脸上顿时现出灰败之色:“舅舅,您不管我了么?”

    葛秀才此时像个霜打的茄子,只是一叠声道:“回吧,回吧。”说完扶着葛云生就要离开。

    瘫坐在椅子里的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叫道:“不能走。快去找人寻翠儿。”

    二太太也仿佛刚刚回过神来,爬坐在地上都顾不得起身,跟着钱如意一叠声喊道:“快去找翠儿,快……”她一向掌家,那些下人仆妇自然以她的命是从,闻言纷纷挑起灯笼四处去寻找那小丫头翠儿。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盏茶功夫,就听有人来报:“找到了。”

    二太太在她女儿的搀扶下站着,脚上依旧没有穿鞋,形象十分狼狈可怜,问道:“人呢?”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架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瑟瑟发抖的女孩儿走进屋里。不是翠儿还能是哪个?

    二太太先是低呼了一声:“我可怜的孩子。”这才问道:“我让你去伺候表小姐,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翠儿这时被冻的脸色发白,嘴唇乌青,浑身颤颤,牙关格格直响,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葛秀才道:“二娘好歹让这丫头暖和过来再问。”说完又去催促那美妇人:“怎么还不走?”不由分说,转头吩咐旁边的婆子:“去叫马房备车,把表小姐送走。”

    那婆子正要去。

    葛秀才道:“慢着,索性让马房多备几辆车,把几家表小姐都送回去吧。”

    那婆子这才去了。

    那美妇人目中流露出凄凉之色,唤了一声:“舅舅。”葛秀才全当看不见,摆了摆手,背转身去不再看她。

    那美妇人将一双杏眼儿投向钱如意,一瞬间眼底就翻腾起奔涌的杀意。倘若眼神能够杀人,这一时片刻,恐怕钱如意早已经被凌迟千刀。

    但她能做的,也只是这样盯上钱如意一眼而已。

    葛秀才将葛云生劝走,二太太这才由自己的女儿伺候着穿上了鞋子,叫来梳头的婆子梳洗起来。这一夜,显然是睡不成了的。

    “母亲……”她的几个女儿也是没有及时回婆家,都带着儿女们住在葛家的。

    二太太听见自家女儿呼唤,这才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吩咐道:“你们也去收拾一下,各自叫上你们的丈夫,等天亮了就都回去吧。这府上,怕是要出大事。”

49、你有这好心

    她的那几个女儿听了,纷纷告辞出去收拾准备离开了。

    等那几个妇人都走了,二太太这才转头看向钱如意。如今的钱如意就好比一个定时炸弹,不定会搞出什么乱子呢。二太太再精明也毕竟是个闺门妇人,见识有限。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钱如意,只能强迫自己将她当成空气。

    二太太这边,自葛云生走后,虽说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但好在很快就恢复了安静秩序。从上到下无论是二太太自己,还是那些仆婢,都沉着冷静,有条不紊。不得不说,这个二太太治下还是有一定功力的。

    钱如意也不想继续瘫在椅子上装死,可她不是没地方去嘛。要是早些时候,她不怕自己走夜路被狼叼走,又哪里来的后来这一出呢?如今已经这样,说不得只能窝在二太太这里装死。

    除了这里,难保她走出门去,就成了第二个翠儿。

    这样大冷的天,被人扔进水里……

    钱如意想起来就浑身打哆嗦,与其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不如让葛云生杀了呢。

    二太太收拾好了,一连喝了几杯茶,又上了两趟茅厕,这才算真的镇定下来。紧接着,她的女儿、女婿们接连来辞行。等她的女儿们走完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这个时候,二太太似乎才想起翠儿来,向旁边的婆子道:“翠儿怎么样了?”大过年的,她莫名其妙被钱如意拿剑一阵捅,好险没捅着,要是真被捅死了,她不能做个糊涂鬼啊。总要知道个来龙去脉才算。

    那婆子出去了片刻,回来道:“被老爷叫去了。只是受了寒,喝了几碗姜汤,暖和过来也就没事了。”

    二太太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不问就在旁边的钱如意,也是她聪明。如今的钱如意是无论如何不相信这件事和二太太无关的。二太太要是开口,说的不得又是一通闹腾。二太太别个都不怕,可她真的有些怕钱如意这个胭脂堆里的霸王。牙尖嘴利的,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得。所以她宁可在这边憋着等葛云生那边的结果,也不会向钱如意开口的。

    俩人就一个屋子各自待着,互相当对方是空气。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吵闹之声。

    二太太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门口伺候的丫头走进来:“回太太,是三太太那边闹起来了。王家大小姐回去之后,一言不发割了腕子。这会儿闹将来开,三夫人要来……”她说着,悄悄望了钱如意一眼:“要来和……拼命。”

    二太太转头看向钱如意,见她跟没听见丫头的话一般,知道她赖定自己了,也是头痛。只能向那丫头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丫头走了之后,二太太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也听到了,现在打算怎么办?”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不打算怎么办。我孤身一人陷在你们家,又能怎么办呢?”

    二太太道:“我留下你,原本是好意……”

    钱如意抬起一只手:“多余的话不用说。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老天自有公道。”

    二太太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你这一闹,让人家怎么看待咱们家。”

    “我要是不闹,别人怎么看我?”

    二太太语塞,待要不问,终是忍不住:“到底怎么回事?”

    钱如意看她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但是也不想和她解释,将身体在椅子里找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假寐,不再理会她。

    虽说二太太此时镇定下来,可是要说她心静如水,也是骗人。她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吩咐婆子:“去看看老爷那边问完话了没有。要是问完了,把翠儿给我叫过来。”

    那婆子急忙又去了。

    二太太侧耳听了听,听不见隔壁的喧哗之声了,问道:“外头怎么又忽然安静下来了?”

    丫头进来回道:“大奶奶起身了,现在正坐在三太太的正房里头。”

    二太太听了,脸上神色怔了怔,一股难以掩藏的黯然悄然侵袭上来:“大奶奶么?”

    丫头点头:“是大奶奶。大奶奶好生厉害,只往门口一站,连咳嗽都没有咳嗽一声,那些个吵闹的姑奶奶、表小姐,连同三太太就都哑了声。”

    二太太明显有几分不耐烦起来,摆手道:“你出去吧。”

    丫头走后,她独自一人坐在炕上发呆。钱如意听着屋子里陡然十分寂静起来,睁开了眼睛。一眼看见坐在炕上发呆的二太太,她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了。就在刚刚之前,二太太的神韵气色还沉稳淡定,人也显得年轻。只这一瞬之间,她整个人都似乎灰败起来,平白的显出老态。独自坐在炕上,身体缩成一团,甚是凄凉可怜。

    “怎么了?”钱如意总归是个心软的人,况且她自幼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老人家总是更容易惹起她的同情和怜悯。

    二太太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看向她:“什么?”

    钱如意道:“我问你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沮丧?”

    “有吗?”二太太抬手无意思的在自己脸上摩挲:“有吗?”她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在深深的恐惧着什么,又似乎在努力掩盖自己的绝望和无助。

    钱如意忽然有些想要拥抱她。说起来,二太太虽然精明了多半辈子,但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最终恐怕也逃不过可怜人的下场。

    钱如意坐正身体:“你怕葛秀才立起来之后,大奶奶掌家,到了那时这葛家再无你立足之地是不是?”

    “胡说。”二太太低呼了一声,但语气中充满了心虚。

    钱如意直言道:“这是你家的事情,不管结局怎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为什么要胡说?”

    二太太垂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钱如意道:“认真说,你是个好人。”

    二太太轻嗤一声:“你在笑话我吗?我过的再不好,也比你家好。最起码我多半辈子衣食无忧,总比你土里刨食要好很多。”

    钱如意摇头:“你大可不必将我当成敌人。我至于你,好比云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你享福碍不着我,我受穷也碍不着你。我看你可怜想要给你出出主意,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何必这样?”

    二太太转动有些僵硬的眼珠儿:“你有这好心?”

50、一箭三雕

    钱如意轻笑一声:“我是洪水猛兽吗?又或者我来你家,你们不惹我,我安过什么坏心肠吗?”

    二太太怔了许久、忽然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逼近钱如意。

    “你干嘛?”钱如意看她有些异常,下意识的头皮发紧。

    谁知话音未落,二太太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钱如意面前:“我知道,你生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钱如意看着她:“你啊,精明过头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说着伸手将二太太扶起:“你这样可是不像往日的你。要是被下人看到,以后谁还服你管教?”

    二太太苦笑:“你说的都对。可我的威风只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全仰仗着你外公的。你外公这时,对你大舅舅言听计从,我这纸老虎只怕也快做到头儿了。”

    钱如意问道:“坦坦荡荡做人,堂堂正正做事,真的就那么难吗?”

    二太太想了想:“难。”

    钱如意叹息道:“闺中少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二太太两眼茫然:“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都想着荣华富贵,有时候,荣华富贵了,真不如过个普通日子好呢。你说我家穷。是穷啊。可是从来不用为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伤脑筋。我们只要操心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也就足够了。”

    她向二太太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二太太狐疑道:“你莫不是利用我老婆子吧?”

    “切。”钱如意道:“爱听不听,爱信不信。反正我这次离了你家,这辈子再不会登门。”

    二太太陷入沉思之中。

    钱如意也不理她,看着外头天色渐渐大亮了。起身准备回家,走到门口忽然又折了回来:“我求您一件事儿行不行?”

    二太太问道:“什么事儿?”

    “把翠儿让我带走吧。反正你们家也不缺她一个丫头使唤。”

    二太太不解:“为什么?”

    钱如意道:“你在这宅门儿里,总得来说算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别人可不都像你这样。翠儿能被人推进水里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她又不是猫,可没有九条命。”

    二太太想了想,点头:“好。”

    钱如意道:“你让婆子把她领到侧门,我们这就走了吧。你也不要见她了。是非都因太聪明,该糊涂的时候就糊涂一次吧。”

    二太太问道:“什么意思?”

    钱如意道:“我都想明白了,难道您还不明白吗?有人这是想要一箭双雕,即让我家败了兴,又将你打压下去。只不过没想到,遇到了我这个鲁莽的张飞,将事情搅闹的一团糟。”

    二太太下意识问道:“谁?”

    “那我可不知道。知道也不说的,被赶走了。那个可以说的,也要被我带走了。”

    二太太额头上顿时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钱如意是她留下来的,如果出了意外,她就是罪人。但是葛云生是巴不得钱家闹笑话的,如果钱如意出了些首尾之事,固然不光彩,可葛云生心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恶气就吐出来了。这是即打击了二太太,又奉承了葛云生。

    不对,还有第三重意思。

    差点儿和钱如意闹出首尾的人,可是金山县的父母官。之前那个非要将镯子给了钱如意的许夫人,是那县令在金山县结识的义兄的媳妇儿。趁着年节回娘家省亲,特意跑到二太太这里,为的就是钱如意。

    倘若钱如意真的和那县令成就了好事,自然会领葛家的情,对葛秀才的前程多少是有好处的。

    打压二太太,奉承葛云生,成就葛秀才……

    二太太不觉头上又冒出一层冷汗。这背后之人的心机可比她深沉多了。而且比她狠毒。大过年的也不耽误杀人灭口。

    钱如意看二太太脸色都白了,忍不住翻身回来,抱了抱她:“邪不胜正,您也不是好惹的,不是吗?”

    二太太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唤道:“表小姐……”

    钱如意摆了摆手,一径走了。

    她走到侧门的时候,翠儿已经和一个婆子站在那里等她。那婆子将一张纸递到钱如意手中,然后就离开了。

    钱如意看了一眼,那纸是一张卖身契。很明显是翠儿的。她将那卖身契塞进袖筒里,拢着手:“走吧。”

    翠儿还有几分埋怨:“这一路上这么长,太太该派辆车子来送您的。只让我一个人送,不还是两条腿走路么?也不知太太怎么想的?”可见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送人了。

    钱如意看了她一眼:“我都没叫苦,你倒是叫上了。你要是不愿意送我,就别去。”

    翠儿连忙道:“我又不是那样的意思。走几步路算什么呢?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会走路就干活儿呢。我是心疼小姐。”

    “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俩人四目相对,翠儿败下阵来:“咱们快走吧。”

    俩女孩儿出了葛家的侧门,手牵手顺着路向前走。

    冬天清晨的道路上十分的萧索,极目之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也就是有俩人做伴儿,要不然一个姑娘家家的独自走在路上,是挺人的。

    忽然,从路边的老枣树后闪出个人来。头发上顶着白皑皑的霜花。

    钱如意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赵丰收正要开口,一溜清鼻涕顺着鼻管儿就垂了下来。他连忙擦去,狼狈的转头就走。

    翠儿看向钱如意:“这人你认识?”

    钱如意道:“我邻居。”

    她转头看了一眼葛家村中檐角飞起的葛家,心中暗道:外婆啊,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虽说你待我不好,我娘待我也不好。可谁让咱们血脉相连呢。帮你也就当帮我自己的了吧。但愿你以后做了正房老太太,改改你那扶弟魔的毛病,也让我娘改一改。

    “表小姐。”

    翠儿见她出神,唤了她一声。成功将她的神思唤回。

    钱如意抬眼向前看去,只见赵丰收拖拖拉拉的走在前头不远处。赵丰收她是十分了解的。以他的大长腿,真要走路,这会儿早就走的不见踪影了。之所以这样拖拖拉拉,不用说,他是在等钱如意。

    钱如意忽然就十分懊悔起来,赶上前去,狠狠锤了他一下。

    赵丰收被打懵了,抬起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满是疑问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指着他:“你是不是昨天晚上就来了?”

    赵丰收想要摇头,但是在钱如意的逼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钱如意抬手就又锤了他一下:“那你待在村口干啥,不会往村里走一走吗?”说着又抡起了拳头。

    赵丰收脸憋的像个紫茄子,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也不解释也不躲闪,又挨了钱如意一手锤。

    不怪钱如意生气,要早知道赵丰收昨天夜里就来了,她才不会在葛家游荡,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钱如意越想越气,指着赵丰收:“你就是个傻子。赵大傻。”

51、狼进村了

    赵大傻这个绰号并不是钱如意给赵丰收取得,但是,无论别人怎么这样叫赵丰收,他都不会恼,唯独钱如意一这样说,他就恼了。果然,听到钱如意叫自己赵大傻,赵丰收顿时就生气了:“我不傻。”

    “你傻,你傻,你就傻。”

    赵丰收不善言辞,被钱如意一阵抢白,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钱如意伸手将他那双瞪的溜圆的眼睛挤上:“敢瞪我,反了你了。”

    赵丰收简直要被她气死了,可是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钱如意吼了赵丰收一顿,心里的憋屈好受多了,心情大好的招呼翠儿:“咱们走。”

    翠儿紧跑几步跟上来,拉着钱如意暗戳戳道:“你就不怕他打你吗?”

    “他敢。”钱如意无比得瑟道:“没有我给他投食,他八百年前就饿死了。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懂不懂?”

    翠儿道:“原来,这样啊。”说着回头看了看默默走在后头的赵丰收:“不过,小姐啊,我觉得你这样欺负他,他怪可怜的。以后不要这样了吧。”

    一句话,仿佛忽然触动了钱如意心头的某根弦,她转头看了看翠儿,又看了看跟在后头的赵丰收。凑到翠儿耳边:“翠儿,你看赵丰收人长的咋样?”

    翠儿忽然羞红了脸:“表小姐,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

    “你等着。”钱如意转头屁颠,屁颠跑回赵丰收身边,依旧用暗戳戳的声音问道:“你看前头那个姑娘咋样?”

    赵丰收抬眼看了看独自走在前头的翠儿,低声道:“就那样。”

    钱如意道:“给你做媳妇儿怎么样?”

    赵丰收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我觉得挺好。”钱如意的声音顿时拔高。

    赵丰收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就这么定了。我正发愁把她往哪里安置呢。你来的正好。就你了。”

    赵丰收的唇线绷成一道直线,依旧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我去和翠儿说去。”

    钱如意说完就跑到了翠儿身边,把自己的意思和翠儿说了。

    翠儿闻言:“那怎么成,我是被卖进葛家的。没有葛家同意,我哪儿也不能去。”

    钱如意白了她一眼:“傻样儿。”从袖筒里掏出那张卖身契,拍在翠儿胸膛上:“你自由了。”

    翠儿拿着那张卖身契,眨眨眼,又眨眨眼:“这是什么?”

    钱如意捂脸:“天呐,这是你的卖身契啊姐。你怎么连自己的卖身契都不认识?”

    翠儿一本正经道:“我就是不认识啊。我是被我爹卖进葛家的,那卖身契长什么样子我又没见过。”

    钱如意指着那张纸:“这就是了。”

    翠儿有些不可置信,将那卖身契看了又看:“我拿回家去给我爹收着。”

    “傻啊,这东西能留着吗?”话虽如此,不过看翠儿拿着那张纸儿,高兴的恨不得飞起来的样子,钱如意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她加快了脚步,暗暗和翠儿拉开了距离。

    独自一人走在冬日冷清的黄土道路上,两边所见都是冬日里的萧索。不知为何,钱如意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无比的寂寥之意。似乎这苍茫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一般。

    忽然,一个人影越过她走到了前面去。

    钱如意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坠在后头的赵丰收。

    她扭头,只见翠儿也加快脚步赶了上来。一把搂住钱如意的胳膊,含含糊糊道:“我家是十里湾的,我爹姓赵。我是家里的三闺女,上头有俩姐姐,下头一个妹妹俩弟。你让……去提亲的时候,可别弄错了……”

    钱如意一口老血堵在了嗓子眼儿里,忽然有些后悔把翠儿说给赵丰收了:“你想好了?他家里可穷。”

    翠儿羞答答点头:“我家里也穷,要不然我爹也不能把我卖了。我们姊妹四个,顶数我长的好看,我两个姐姐都没我好看,卖丫头的人都看不上的。”

    钱如意道:“他家里得事情可复杂。他娘是个泼皮,他爹好吃懒做。他们全家人都不待见他,把他和瞎眼奶奶赶到破庙里住。他还是个傻子,挣得钱都给他娘。你可要想好了,不然到时候你自己吃苦可不能怪在我头上。”

    翠儿道:“我什么苦都能吃得下。”

    钱如意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图他啥啊?”

    翠儿眼皮儿轻轻一抬,笑眯眯的扫了前头的赵丰收一眼,满脸上写着‘花痴’俩字儿。

    钱如意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她的鼻子:“你个花痴。色字头上一把刀,专杀你这种花痴。”

    翠儿垂着头:“我愿意……”

    钱如意还能说什么。

    可她就是憋气。她蹬蹬几步追上赵丰收:“那个傻丫头说她愿意,让你去她家提亲。”她的声音很大,连路边的黑老鸹都吓飞了,嘎、嘎在天上叫。

    钱如意捡起一块石头就砸:“边儿去,晦气。”

    她自然是砸不到乌鸦的,反而被那乌鸦气的不轻。只见那乌鸦在她头上飞了一圈,嘎、嘎叫唤了两声,拉了泡屎给她。

    赵丰收看见了,暗戳戳说了一声:“活该。”

    气的钱如意又追着他打。

    赵丰收脚程快,钱如意根本就追不到。一路上连跑带跳的,到了长风书院山脚下的时候,钱如意已经快累死了。她坐在路边的石头上,说什么都不走了。

    从元宝村方向走来一辆板车,车上人远远的唤道:“前头是如意吗?”

    钱如意引颈望去,原来是自己的亲哥小七。她挥了挥手,喊道:“哥,是我。”

    小七赶车走了过来:“你没事儿吧?”

    钱如意看见亲人,昨日里在葛家受的委屈就往上涌,眼中早已含上了泪花:“哥,你咋才来接我?”

    小七道:“别提了。昨天咱爹他们自己回来了。没看见你。爷爷、奶奶不放心就让我去接你。谁知道刚出门就看见野狼进村了。满村子里青壮,撵了半夜的狼。”

    钱如意下意识看向赵丰收:“狼进村了?”

    赵丰收点头。

    钱如意抬脚就踹在了赵丰收的腿上:“那你不在村里呆着,黑灯瞎火乱跑什么?你要是让狼叼走了,你奶咋办?”

    赵丰收没有说话。他一向这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52、想媳妇了

    小七道:“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咱奶从昨天夜里到今天一会儿都没合眼。赶紧跟哥回家吧。”

    钱如意正走不动呢,听了就往车上爬。

    小七看见站在一旁的翠儿,问道:“这姑娘是谁?”

    钱如意道:“她十里湾的,姓赵,是家里得三姑娘。”

    小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是谁了。你是赵木匠、赵师傅的闺女是不是?”

    翠儿道:“我爹还真的是个木匠。你怎么知道的?”

    小七道:“我四伯常和你爹一起干活儿。我是我四伯的徒弟,所以你一说,我就知道了。”

    一向不爱言语的赵丰收,忽然道:“七哥,要不你先把这姑娘送回去吧。不然咱们都回家了,她一个人走在路上,万一遇见狼可就糟了。”

    小七看了看已经爬到了车上的钱如意。

    钱如意道:“我不管,我反正是一步都走不动了。”

    赵丰收看向小七:“七哥,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小七点头:“那行。”望向钱如意:“如意,你都多大了,懂点儿事好不好?这都到村边了,往家里还能有几步路呢?”

    钱如意无奈,从车上爬下来,撅着嘴站在一旁。

    翠儿上了车:“表小姐,那我走了?”

    钱如意摆手:“走吧,走吧。”

    小七载着翠儿渐行渐远。

    钱如意正在哀叹自己命苦,忽然脚下一空,身体失去了平衡,惊的大叫一声,下意识扒住了什么东西。

    下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被赵丰收横抱了起来。

    “你吓死我了。”钱如意用力捶了他一下:“你放我下来。”她的手捶在赵丰收的身上,才发现他浑身皮肉紧绷的仿佛石头一般,震得手疼。他整个人僵硬的站在那里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大冷的天,豆大的汗珠儿哗哗往下淌。

    “你咋了?”钱如意看着他。

    接下来的一幕是钱如意始料未及的。赵丰收眼圈一红,哭了……

    钱如意手脚并用,好不容易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远远的站开,指着他道:“我可没有欺负你。”

    赵丰收瘪着嘴,红着鼻子,含着泪眼,一副快要委屈死的样子。

    从小到大,钱如意最怕看见的就是赵丰收这个样子,一个大男人,委屈起来的样子跟个被那啥的小媳妇似的。这大概也是钱如意无法接受赵丰收的原因之一。

    她指着赵丰收:“你把眼泪收回去。”

    赵丰收努力吸了吸鼻子,眼泪反而流的更凶了:“收不住……”

    钱如意道:“你再哭,我真打你了啊。”话说,在两个人都还年幼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赵丰收是真打不过钱如意的。那会儿,虽然钱如意比赵丰收小两岁,可是她发育的早,赵丰收发育的迟。钱如意硬生生比赵丰收高出半个头来。

    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赵丰收悄咪咪的就长的超过了钱如意。而钱如意的个子永远定格在那个,将将可以欺负一下没长个儿的赵丰收的时候。

    别说她的身高才只到赵丰收肩膀,就算是村里旁的女孩儿,都比她要高出很多。

    毫不夸张的说,钱如意几乎是元宝村个子最矮的闺女。这个也成了制约她说到婆家的因素之一。

    可在赵丰收面前,钱如意显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还把自己当成那个可以完胜赵丰收的人。

    赵丰收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跟在钱如意身后,恁大个子,愣是低头、缩肩、弓腰,让自己走出受气小媳妇的姿态。

    钱如意对此只能翻白眼儿。赵丰收总是这副可怜的样子,让她恨的牙根儿痒痒又丝毫没有办法。

    两人刚走到村口,就见爷爷已经等在那里了。钱如意看见爷爷,张开双臂就飞奔了过去:“爷爷……”

    爷爷看见她好生生的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走,快回家去。”

    赵丰收远远的站在一旁,连气儿都没出。

    爷爷冲他摆了摆手。赵丰收这才转头走了。

    钱如意摇头:“这个赵大傻。”

    爷爷低哼一声:“我看你才是个傻子。”

    钱如意知道爷爷的意思,皱了皱鼻子:“哪儿您这样做人爷爷的,明知道是个火坑还要把您亲孙女儿往里头推。那赵家是人待的地儿吗?”

    爷爷望着赵丰收的背影,许久转头向钱如意道:“有件事儿,我一直没告诉过你和你奶,怕你心里有啥负担。”

    钱如意好奇:“什么事?”

    爷爷想了想:“还是算了。不说了。”

    钱如意缠着爷爷:“您这是干嘛?要么就别提,既然提起来了,现在又不说,不是成心害我睡不着吗?”

    爷爷摇头了摇头:“不行,还是不能说。”

    钱如意瞎猜:“和赵丰收有关?”

    爷爷并不和她纠缠,背着手一径向前走。

    钱如意见问不出来,也是无可奈何。

    刚进家门,就见钱五郎在院子里劈柴。

    要是没看见自己的亲爹也还罢了,如今看见钱五郎,钱如意心里那股子透脑的凉意顿时就升了起来。看向钱五郎的目光不觉带上了寒意。

    钱五郎皱眉:“你个死丫头,怎么看你爹呢?”

    钱如意不想理他,径直进屋去了。

    钱五郎便在外头骂起来:“老子干死干活的养活你那么大,如今养出个白眼狼来。我是你亲爹,不是你仇人。做你那死样子给谁看?”

    爷爷听见钱五郎的话,走上前去几步,一脚踹在了钱五郎的大腿上,将他踹的一个趔趄。

    钱五郎恼怒的唤了一声:“爹,你这是干啥?我的娃,我还骂不得了。你看看她那个样子……”话音未落,钱老爷子又是一脚。

    “爹……”钱五郎到底不敢和老爷子招架的,只能叫屈。

    钱老爷子冷哼一声:“我就没有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爹。把自己亲闺女扔在别人家自己回来了。她要真的进门来喊你个爹,你有脸答应我都替你寒碜。”

    钱五郎道:“那葛家多好,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比咱家好?”

    “滚、滚、滚,葛家好你去姓葛去,我全当没生养你这个儿子。”老爷子骂完,也回屋去了。

    剩下钱五郎,有气没地方撒,将斧头一扔呼喊小九:“去灶房烧火做饭去。”

    小九儿应道:“我读书呢。你没听说过吗,君子远离庖厨。”

    “你……”钱五郎待要再骂几声,却终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指着小九儿将来考上功名,让他扬眉吐气呢。

    钱如意是个小姐身子丫头命,昨天一天加一晚上,等她回到家里都快晌午了。她早已快累散架了。回到屋里,见奶奶也好好的,她放下心来,草草喝了一口粥,就爬到炕上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已经是正月初四的早上了。

    钱家虽然破旧,但是钱如意一早起来就神清气爽。

    过年也没什么事儿,她就和奶奶坐在炕上依偎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样恬淡的日子,她是真心的过不够。

    忽然,外头传来葛六女的声音:“哥,你怎么来了?”

53、说个事

    紧接着,钱五郎的声音跟着传来:“是啊,这大过年的,有啥事劳动你亲自跑一趟呢?”

    钱如意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不过是一年半载,钱五郎哪里还有半分庄户人家的骨气,那语气言谈之中,浓浓的都是奴才腔调。

    只听葛世雄道:“有个事,咱爹让我来请老爷子和老太太。”

    奶奶和爷爷相视一眼,爷爷走出门去:“什么事?”

    葛世雄看见钱老爷子,提着马鞭走过来:“老爷子,是这么回事……”

    听完葛世雄的话,钱老爷子有些懵头:“你是说,你大哥要记在你娘名下,给你娘做儿子?”

    葛世雄点头:“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想起一出是一出的。”

    老爷子沉吟道:“那这可是件大事。定在哪天?”

    葛世雄道:“我爹说,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正好财神爷生日。”

    爷爷道:“那也使得,不过正月十五,都是年节里头,天天都是好日子。”

    葛世雄道:“那你到时候可记得来。不然我爹又以为我办事不利。”

    爷爷点头:“行。”

    葛世雄话传到,转身就走了。钱五郎和葛六女赶着他说话,他都没吱一声。可见他虽然窝囊,却也满心满眼的看不起妹子、妹夫。

    爷爷走回屋里,奶奶问道:“那咱这礼,要怎么随?”

    爷爷道:“咱庄户人家,哪里知道这个。不过这个可是大事。要是葛秀才真的记在了娃她外婆名下,那以后可就是咱娃的亲舅了。这是扬眉吐气的事,不能鲁莽了。这样,我去长风书院,问山长讨个主意。”

    奶奶点头:“正该这样。”

    长风书院距离元宝村不远,但是因为冬天里万物萧索,又才闹过狼。爷爷是和小七一起赶车去的。不过半天时间就回来了。

    奶奶问道:“山长怎么说?”

    爷爷道:“山长也说,这是大事。不过也不用太过刻意,刻意了就不是亲戚礼仪了。只按照咱们当地娃儿做满月酒去走礼就行了。”

    奶奶听了,顿时笑起来:“那葛秀才要不是命苦,死了前头的老婆和娃儿,自己都要当爷爷的年纪了,这会儿却又当了一回奶娃子。那有钱人家折腾起来也是好笑。”

    爷爷道:“你知道什么。人家读书人不比你个长头发的妇女知道的多?连山长都说,葛秀才这一步走的对。是正经道理。我寻思着,那有钱人家大老婆、小老婆总是有个体统的。要不然岂不乱了套了?”

    一旁的钱如意接口道:“什么狗屁体统。全是他们自找的。要是都像穷人家就娶一个媳妇,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爷爷磕了磕烟袋:“我娃这话说的对着呢。可是,自古富贵遮人眼呐。”

    奶奶端了午饭上来,虽说是年节了,但是因为过年不干活儿,午饭依旧是稀粥。

    小七自上次出走之后,就不再和钱五郎和葛六女来往,这次过年回家跟着爷爷、奶奶吃饭。

    一家四口才要端起碗来,冷不防小七忽然问道:“如意,那翠儿你觉得咋样?”

    钱如意抬起头,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小七低下头去。

    奶奶不解:“什么翠儿?”

    钱如意机械道:“十里湾赵木匠的三闺女。”

    奶奶顿时恍然大悟,抬手拍了小七一下:“吃饭。”

    小七重重点了点头。几口把碗里的粥喝完,起身闪人。

    钱如意还在发懵:“我哥啥意思?”

    奶奶似笑非笑道:“想媳妇了呗。”

    钱如意一头黑线,她这叫无心插柳吗?

    爷爷道:“山长还和我说了个事,我说回来和如意商量、商量。”

    奶奶问道:“什么事?”

    “山长那个丫头,就是如意经常和她玩儿那个。比咱家如意还大着多半年呢,闪过年都二十出头了。山长的意思呢,姑娘大了,耽误不起了。寻思送那娃回老家说婆家。”

    “哦……是不小了。”奶奶脸上显出忧色,不为卫如言,为的钱如意,钱如意也着实老大不小了。

    钱如意问道:“那和我什么关系?”

    爷爷道:“那娃打四五岁上来的咱们金山县,已经十几年了。在老家并没有什么可亲近的人。你不是和她玩的来吗?山长的意思,看你愿不愿意陪她会老家住一段时间。”

    钱如意道:“我去了,你们俩怎么办?”

    奶奶跟着附和:“就是,山长这不是给咱们出难题吗?他老家可是在京城呢,那么远。如意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放心?”

    “山长说,咱家如意不是池子里养的,如果咱们总是把她拘谨在身边,那才是耽误她。”

    奶奶听不懂:“我家娃自然不是池子里养的,池子里养的那是鱼。”

    钱如意差点儿没笑喷:“奶,你不懂。”

    “我咋就不懂了。山长不是那意思。”

    奶奶已经发急起来:“我咋就不懂了?我再不懂也不能让我娃去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有点儿啥事,连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他卫家的女是宝,俺家的女就不是了?”

    钱如意白了奶奶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爷爷看了她一眼,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钱如意心头忽然就有些酸酸的:“爷,你这是干啥。我又没被人拐跑了。”

    爷爷道:“那我抽空去跟山长说一声,你收拾一下,山长说过了明天就送他娃回家。赶在十五头里,还能看京城的花灯。”

    奶奶吃了一惊:“咋?我还没同意娃去呢,你就给做主了?”

    爷爷拿眼睛扔钱如意。

    钱如意并没有否认。

    奶奶顿时要被气哭了,一巴掌拍在钱如意肩膀上:“你个小没良心的,京城就那么好,连奶奶都不要了?”

    “说什么呢?”钱如意伸手去搂奶奶的肩膀:“我就是去陪陪如言,等她的事料理清楚了,我就回来了。”

    奶奶一把推开她,气呼呼的往炕上一坐。脸朝里,背朝外不理钱如意了。

    钱如意无奈的看向爷爷。

    爷爷摇了摇头,起身出去了。

    钱如意独自守着饭桌,食不知味。下意识的站起身就要出去走走。

    奶奶察觉到她的动向,回过神来:“你去哪里?”语气里还带着生气的意思。

    钱如意如实以告:“出去走走。”

    奶奶听了,连忙从炕上下来,一把扯住她:“你个活祖宗,可别给我添堵了。我一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你又要去那迷踪荡,也不知道这么多年那荡子里有什么妖精勾着你的心。”

    钱如意哭笑不得:“奶奶,你说什么呢?”

54、不怕

    “你自己知道。”奶奶将她扯回屋里,把门关好:“今冬不太平。怕你害怕没敢和你说。年初二,咱村闹狼那天晚上,有个女子抱娃大概是走亲戚,在半路上让狼给吃了。”

    钱如意倒吸一口冷气:“有这事?”要知道,迷踪荡的野物一向和外头的村子井水不犯河水,这几年风调雨顺,野物的食物又充沛,怎么好端端的跑出来伤人?

    奶奶道:“千真万确的。就在葛家村到咱们村那条路旁边的田地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奶奶摆摆手,没有向下说。

    钱如意忽然想起那只差点儿把屎拉在她头顶的乌鸦,忍不住浑身打个寒颤。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什么不对?”

    钱如意回过神来:“没什么。”

    奶奶叹息道:“都说女心外向,这还没说婆家呢,就这样了。”

    钱如意看她又生气起来,搂着她的肩膀道:“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那天我从葛家回来,路上遇见乌鸦停在路边。那乌鸦是食腐的。您又说那女子是初二被狼吃了的,如果那样的话,这乌鸦的鼻子也够灵的。”

    奶奶顿时紧张起来:“你说你从那出事的地方经过了?”

    钱如意道:“那是大路,我不从那里走,又从哪里走呢。我当时还纳闷儿,好端端的怎么路边落了好些乌鸦。”

    “那你没事吧?”奶奶紧张的在她身上摩挲。

    钱如意直觉的好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嘛。”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奶奶双手合十,忙忙的拜佛去了。

    转天正月初五,一大早钱五郎就套上了板车,拉上铺盖,看样子是打算就此在葛家上工,不打算回来了。

    钱如意看在眼里,心里直觉的悲凉。这就是他的亲爹,只不过在葛家那样的土财主家里打了个滚儿,就变得面目全非。人呐……

    钱如意曾和二太太说过,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踏进葛家的家门,所以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去那是非之地的。好在家里有小七给她做伴儿。爷爷和奶奶这才放心的去了。

    可是,还没到半晌午,小七就跑的不见踪影了。

    钱如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干嘛去了。那小子自从送翠儿回家之后,就跟着了魔一样,不用说,肯定往十里湾去了。

    闹狼?

    这种事对于一个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家伙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钱如意无聊至极,在心里歪歪小七,忽然想起了什么,独自一人呆愣了许久。

    小七为了见翠儿,狼都不怕。那赵丰收呢?

    闹狼那天晚上,赵丰收可是独自一人走夜路跑去葛家村,在葛家村村口的老枣树上待了一晚上的。他是为了什么呢?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忽然听见大街门被拍的啪啪山响,钱五郎的声音气急败坏道:“开门。”

    钱如意心说,这是怎么了?起身去开门。

    只见钱五郎铁青着脸色,从外头车上将早起拉走的铺盖卷儿狠狠的从车上拽下来扔进了大门内。葛六女低着头跟在后头。

    钱如意看向爷爷和奶奶,低声问道:“怎么了?”

    爷爷没有说话,奶奶拉着钱如意:“外头怪冷的,咱们回屋。”

    钱五郎依旧在外头摔摔打打,从头至尾都没听到葛六女吱一声。

    钱如意好奇啊:“奶,到底咋了?”

    奶奶哼了一声,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幸灾乐祸:“葛家的二太太真不是个简单人物,把那姓熊的老太婆给制的一愣一愣的。”

    爷爷轻斥道:“说的跟是什么好事儿似的。”话虽如此,可是也不难听出爷爷语气中的快意。这些年,爷爷、奶奶虽然不说,可是对于熊氏以及葛世雄吸血鬼一样的吸着钱家血这件事,还是十分耿耿于怀的。毕竟庄户人家,哪里禁得起那样无休止的索要呢。

    钱如意道:“那我爹发什么邪火?”

    奶奶道:“差事儿丢了呗。”

    原来,葛秀才正式认熊氏为嫡母这样的大事,连钱家老两口都请了,自然更要请熊氏的娘家人。娘亲舅大,葛秀才要是唤熊氏一声娘,熊氏的兄弟就是葛秀才正经的舅舅。

    熊氏的那些兄弟,这么多年以来,毫不夸张的说,全靠吸葛家的血过日子。葛云生不待见他们,一向不和他们来往的。熊氏面对葛云生也心虚,一般也不让她娘家人来葛家露面。

    这一次是熊氏兄弟不多的几次正式来葛家。

    葛家这些年日子过得红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土财主可比的。熊氏兄弟一进葛家,顿时就傻眼了。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拿走。甚至熊氏的几个侄子,为了争抢葛家的东西,还在葛家就打起来了。那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二太太趁机以他们喝醉了为由,关进了厢房里不让出来。

    那帮人被关了多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二太太摆了一道。眼见在一时半会儿拿不到好处,听说钱五郎在葛家做差事,于是他们又想在葛家寻个活计。

    二太太怎么肯依,言讲,他们都是贵客,怎么能去干那些奴才婢女的活儿呢?

    这不话赶话,把赵五郎和葛六女的差事儿也给搅和黄了。

    钱五郎就是个没见识的小农名,说见钱眼开也不为过。眼见自己的差事被搅黄,心里自然就怨恨上熊氏兄弟们,连带着怨恨上自己的丈母娘和老婆。

    所以,他这才一回家就摔摔打打起来。

    奶奶说着,连连夸二太太厉害。

    钱如意低低一笑,什么都没说。

    别人会一箭三雕,她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能呢?

    二太太这个人因为没有儿子,总归是缺少底气的。况且,从她处置秋色那件事,钱如意就看出来了。那妇人心中仍然存着一丝慈悲的。只不过她处在那个位置,为了自保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若是换了狠毒之人,秋色断无活命的机会。

    葛秀才那种人,钱如意用脚后跟想也知道,看待前程比亲娘老子重要的多。别说让他叫熊氏娘,只要是对他有利的,让他管狗叫娘只怕他都不会犹豫。

    至于那个躲在暗处一而再生出歪门邪道心思的人。钱如意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也猜个**不离十,葛家现在的境况,不管他是谁,都别想自在好过。

    熊氏虽是主母大老婆,但她一向没什么主见骨气,又被二太太拿捏惯了的。二太太狠辣不足,但是掐住熊氏这件事,那是手到擒来,十拿九稳。

    简而言之,葛秀才为了前程,少不得要捧着熊氏这个嫡母。但是,又万万不能让熊氏那种人当家的。可是,不管他还是葛云生,又没办法把二太太打压下去,换三房的人上来。因为三房没有能完美镇住熊氏的人选。

    葛秀才的新媳妇太年轻了,三太太又太过骄纵、鲁莽。至于葛家老二……

    钱如意暗笑,随着葛秀才的学业深进,他接触的大家族也会越来越多。嫡庶之分也会更明显。葛家老二一个庶子,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钱如意在心中冷笑三声:哈、哈、哈,算计我,傻眼了吧?

55、容我再想想

    钱如意心里的一口恶气,这才算吐了出来。转而却见爷爷脸上划过一丝忧愁。

    “你咋了,爷?”

    爷爷轻叹一声:“没啥。”转而不见小七,问道:“你七哥呢?”

    钱如意刚要回答,忽然从爷爷拧紧的眉头间悟出了什么:“爷爷是在发愁七哥的婚事吗?”

    爷爷又叹息一声,没有否认。

    这年头,庄户人家娶个媳妇花费不多,八两银子足够,十两银子就已经十分风光了。

    要钱五郎和葛六女好好过日子,以钱家的家底娶个儿媳妇根本不用发愁。

    可那俩人,一个目光短浅,一个扶弟成魔。不过分开门户一年两载,好好的家业就败了一半。在葛家那么久,工钱自然也是一文没拿回来的。

    现在家里只剩下几间旧屋子和几亩薄地,小九又要读书,光那笔墨纸砚都要好多钱。

    爷爷身为老人,不替他忧愁才怪。偏那俩人,还有心情搅闹。

    钱如意沉默了片刻:“爷,你去长风书院,把我的份例银子支取出来吧。”

    “啥?”爷爷没听懂:“啥叫份例银子?”

    奶奶也连忙走了过来,望着钱如意:“我娃,你糊涂了咋滴,咱为啥跟山长要钱呐?你去陪伴如言,可不是卖给他家做使唤丫头的。”

    钱如意沉着的望着老两口:“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们俩不懂。像山长那样的人家,和葛家那种乱七八糟的土财主是完全不同的。山长家是不会白使唤人的。

    我也知道,开口讨要显得咱们小家子气,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爷爷摇头:“知道这样不好,还是不要提的好。这样你在山长家里才抬得起头。况且,我们同意你去,只是因为山长难得开一次口,你又愿意去见见世面。并不是因为图人家的钱财。”

    “那七哥要怎么办呢?”钱如意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你们猜七哥干啥去了?”

    爷爷看看奶奶,奶奶看看爷爷,都是一脸茫然。

    “七哥去十里湾了。”

    “他去哪儿做啥?”

    “十里湾有个赵木匠,赵木匠有个三闺女……”

    爷爷、奶奶都是过来人,这还有啥不明白的。

    许久,奶奶犹豫道:“老头子,要不去问问山长?”

    爷爷想了想,抬脚出门去了。

    过了片刻却又转了回来:“容我再想想。”

    钱如意明白,爷爷这是怕自己将来在卫家为难。

    一家三口正在一筹莫展,忽听外头传来陆子峰的声音:“钱爷爷在家吗?”

    爷爷应了一声:“在的。”说着开门迎了出去。

    只见陆子峰正转身请身后的山长先行。

    爷爷顿时手足无措:“您怎么来了?你看我们这穷家破业的……”

    山长脸上似乎永远挂着微微的笑意,向爷爷拱手道:“我是来给您老道喜的啊。钱老爷子,恭喜、恭喜啊。”

    爷爷一头雾水:“这话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山长微微一笑。

    陆子峰会意,接过话头说道:“说起来天意一般。我家先生本来说来看看你们二老。要是方便就请如意一起上山,明天好一起登程。

    谁知刚走到村边就遇见了小七。我家先生就替你们二老往十里湾走了一趟。”

    爷爷奶奶听地一愣一愣的:“那啥……那……”

    山长抱拳一躬:“婚姻之事,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卫某擅自替二老主张,还望二老勿要责怪。”

    爷爷这才回过神来:“您是说,您去十里湾给我家小七保媒去了?”

    山长点头。

    奶奶问道:“那……咋样?”

    一旁的陆子峰笑道:“这不给你们二位道喜了么?”

    “人家同意了?”奶奶不敢置信。

    卫长风点头:“赵家是个有意气的人家啊。那姑娘也是个有主张的。小七的眼光不错。”

    奶奶顿时喜忧参半起来,试探着问道:“那人家都提要什么了没有?”

    山长但笑不语。

    “哎呀,您这是要急死我啊。”奶奶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实在是小七的年纪不小了,再不娶媳妇,就真的剩下了。

    山长摇了摇头。

    爷爷这么会儿功夫也盯着山长呢,见他摇头,不可置信的问道:“啥意思?那边啥都不要?”

    山长点头。

    “这怎么可能?”爷爷不信,奶妈也不信。

    山长道:“怎么不可能?俗话说,积善人家必有余庆。好人自然有好报。”说着将目光投向钱如意。

    钱如意两手一摊:“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子峰道:“你把那姑娘领回家的,你怎么不知道?”

    钱如意道:“我只领到半道儿上,是七哥把她送回去的。”

    陆子峰蹙眉,露出夸张的嫌弃之色:“你不东拉西扯就不会说话吗?”

    “子峰……”山长听陆子峰说话太过随便,忍不住低喝了他一声,但随即脸上的笑意变的一片温暖,兀自摇了摇头:“这孩子啊……”

    爷爷似乎想起什么:“大家别都站在院子里啊,怪冷的。”

    山长其实主要是来请钱如意上山的。钱如意家虽穷,但她对于卫家来说,也只是个邻家女孩。

    让邻居家女儿陪自己女儿回京,总要亲自登门去跟人家长见个面才行。这是正经的礼数。

    给小七保媒,那才是遇上了顺道而为。

    可现在,小七的婚事反而成了主要的谈资。

    钱如意不知道,为啥原本中意赵丰收的姑娘,怎么转脸就看上了小七。

    不过,既然山长保媒,两边又都愿意,这桩婚事成了也是好的。

    山长还没走,听到钱如意要出远门这个消息的伯母们,纷纷送来了衣裳和干粮。

    三伯母还往钱如意衣服里缝了个口袋,把一些铜板缝在里头。嘱咐她谁都不要告诉。万一卫家不好,拿这些钱赁个马车回来。

    钱如意不爱哭,可是看着殷切热忱的亲人们,眼圈忍不住红了又红。但她什么都没有许诺给这些亲人。

    没说不去,也没说去了会想念她们,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等伯母们散去,已经是掌灯时分。

    借着昏黄的油灯,奶奶给钱如意打包行李。

    这时,钱五郎进屋:“娘,你给她带两身换洗衣裳得了,还真的有多少东西带多少东西啊?”

    奶奶顿时恼怒起来:“瞧瞧说的也是人话?”

    钱五郎走到奶奶面前,伸手将一件新衣裳拿起看了看:“这个留下吧。”

    奶奶劈手夺过:“留着你穿啊?”

    钱五郎不耐烦起来:“一个丫头片子,宠得快上天了。小九都没穿过这么多新衣服。”

    一旁抽烟的爷爷气的连连咳嗽起来。

    钱如意道:“爷,我走了之后,你们别在这里了,去跟着我伯父、伯母们过吧。”

    奶奶听着她的语气有些异样,抬起头来:“我娃啥意思?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56、着火了

    钱如意意识到什么,连忙摇头:“怎么会呢?我还要给你们俩养老呢。”

    奶奶这才放下心来:“那外头的世界,看着肯定比咱这里花花。可是有什么用呢?谁让咱生来就是个庄户主呢?

    娃啊,你可千万听奶一句话。做人不能忘本。要是忘了自己是谁,倒霉的还是自己。

    对门儿那个……”奶奶用下巴点了点:“生心使计的想要往那有钱人家里钻。结果咋样?黄花大闺女生个娃。大人孩子人家都不认。落自己一身脏,那娃也养不得。不知道被那好吃懒做的送哪里去了。”

    钱如意明白奶奶的意思。奶奶怕她不懂自爱。

    她笑着安慰奶奶:“您养大的孩子,您还不清楚吗?我是谁啊?寻常人怎么可能入得了我的法眼?”

    奶奶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你也不小了,也不能太死心眼儿。要是遇见中意的,就往家捎个信儿。实在不行,我和你爷托人给你提亲去。”

    钱如意一头黑线,做出个伤心欲绝的样子:“您咋哪壶不开提哪壶。”

    祖孙俩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听爷爷提声问道:“谁?”

    原来外头有人敲门。

    这时已经是深夜了,会是谁呢?

    爷爷还没来得及起身去开门,就听钱五郎低吼一声:“滚,来我家干啥?”

    爷爷打开房门问道:“是谁?”

    钱五郎还没有回答,门外的人已经搭腔:“钱叔,是我。对门儿赵狗蛋啊。”

    赵狗蛋何许人也?

    赵丰收老爹是也。

    赵丰收奶奶一辈子只养住赵丰收爹一个儿,特意取个贱名好养活。

    话说赵家和钱家已经好多年不说话了。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赵狗蛋今天难道吃错药了?怎么跑到钱家敲门?

    “钱叔,是这么回事?”赵狗蛋将那狗皮膏药精神发扬的淋漓尽致。两手推着大门,硬是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钱五郎见状,劈手将他揪住,就要搡出去。

    “让他进来。”爷爷制止了钱五郎。

    爷爷对赵家的态度,钱如意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就是心里糊涂。

    爷爷什么时候对赵家的态度这样好了呢?他和赵丰收之间肯定有事。

    赵狗蛋进了院子之后,径直就往屋里钻。

    爷爷将他拦住:“有啥话就这里说吧。”

    赵狗蛋吸溜了一下鼻子:“叔,你看这外头怪冷的……”

    爷爷道:“我家里人已经歇了。”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可赵狗蛋一向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这种人,别人在他眼中如同草芥。

    他咧了咧嘴,还有几分不愿意了:“咱们街坊邻居住着,又不是外人。”

    爷爷冷声道:“你要有话就说,没话就回。老五……”

    钱五郎正憋着一肚子废气没出撒,擎等着老爹唤他呢。闻言上前,作势就要去推搡赵狗蛋。

    “别,五哥,咱有话好好说。”赵狗蛋立刻怂了,连连后退。向着爷爷道:“是这么回事。我家那个大丫头,您也是知道的。长的又好看,又有眼力见儿。早几年在城里给人当过丫头的。这里头的门路再熟悉不过的。”

    爷爷不耐烦听他东拉西扯:“你就说你有啥事吧?”

    “我听说你家如意要去给山长的小姐当使唤丫头……”

    “老五,赶出去。”

    没等赵狗蛋把话说完,爷爷就已经怒不可遏,指着赵狗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人性,整天啥活儿不干,就想着卖儿卖女?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我告诉你,我家娃是去给人家闺女做两天伴儿,不是卖去给人当丫头、小婆的。”

    钱五郎一径推着赵狗蛋往门外走。那赵狗蛋兀自跳脚:“大家都是明白人。啥去给人做伴儿?那卫小姐还缺做伴儿的人吗?分明就是去给人做使唤丫头。你也别拿话挤兑我。你家如意二十多了还不嫁人,谁知道是不是擎等着给人做小婆呢?”

    “你放屁。”爷爷气急了,赶上来几步,一脚将赵狗蛋从院子里踹到了街门外。

    赵狗蛋踉跄了一下:“被我说着,急眼了吧?你家如意可千万别给人做了小婆子。到了那个时候,又当表字又立牌坊,你钱老头可就成方圆几十里的名人了。”

    “放你娘的拐弯屁……”爷爷追上去又要踹他。吓的赵狗蛋连滚带爬就往自己家跑。

    夜黑风高,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吧唧摔了个狗吃屎。

    爷爷恨声道:“该。”

    钱五郎要赶出去揍那赵狗蛋,爷爷拦住他:“不要理他了,大节下的不够晦气。”

    钱五郎埋怨老爷子:“要是一开始我就把他打出去,还哪里来的现在这个闲气生?”

    爷爷道:“看他也长着个人脑袋,谁知道这么些年,越发活的像个畜牲起来。”

    爷儿俩说着,关了大街门正说回屋睡觉。这边还没躺下呢,忽听外头脸盆、锅底敲的山响:“着火了,快救火……”

    爷爷一骨碌又爬了起来。

    奶奶嘀咕道:“这才刚开年,怎么就这样多事?”

    话虽如此,各自都不敢怠慢,忙忙的爬起来去救火。

    因为冬天天干物燥,乡下人家的房子都是泥坯、茅顶的屋子,又往往都连在一处,房前屋后少不得再堆上些柴草。

    这样的环境下,一旦失火很容易一烧一村子。所以大家都会去救火。

    钱如意也跟着走出了家门。

    这时,大门外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但是却并不像救火的样子。

    爷爷问道:“咋了这是?哪里着火了?怎都杵在这里?”

    有人道:“像是村外土地庙着火了。”

    爷爷放眼望去,可不是土地庙呗。怪不得人们都不着急救火了呢。那土地庙在村外,和村里的房子都不挨着。平时又没什么人……

    爷爷想到这里,忽然吃了一惊:“坏了,那土地庙里还住着人呢。”

    经爷爷一提醒,大家才猛然想起,那庙里确实住着人呢。赵丰收和他奶奶被赶出家门之后,一直在那里栖身。

    “赵狗蛋,快起来救火,你妈让火烧了。”有人去拍赵狗蛋的家门,但是惹来的却是赵老婆子的谩骂。

    大家伙儿闻言,纷纷转回家去接着睡觉了。

    这寒冬腊月的天,事主不急旁人急什么?

    “爹,咱也回了。”钱五郎招呼老爷子。

    老爷子摇头:“那咋说也是两条人命呢。”

    钱五郎正要和老爷子发火,住在隔壁的钱六叔道:“爹,您要是愿意去看看,咱就去看看。不管他家大人咋样,赵丰收那孩子还是不错的。”

    爷爷点头。

    六叔顺手抄了一根枣木棍,陪着爷爷往村外走。

    枣木棍的防狼的。钱五郎见状,就算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老爷子是他爹,他也不能干看着自己亲爹和兄弟,黑灯瞎火的往村外去。

    于是,他也拿了根棍子,跟上了那俩人的脚步。

    没走到村口呢,钱大伯、二伯、三伯并子侄们聚集了许多。

    人多胆气壮,一帮人乌泱泱往村外土地庙走。

    土地庙破旧荒败,根本禁不住烧。大家到了那里的时候,借着还没有熄灭的火光,只见赵丰收拥着瑟缩成一团的赵奶奶,蹲在被烧掉的破庙前欲哭无泪。

57、还会回来吗?

    钱如意并没有跟着爷爷一起去村外,所以赵丰收彼时的狼狈她并没有看到,更不知道爷爷是以什么借口把赵丰收祖孙二人送到新房子去的。

    只知道,钱五郎回家之后和爷爷好一通闹。从钱五郎的吵闹中,她同时知道了另一个匪夷所思的事情。

    村外那把火,竟是赵狗蛋放的。

    他从钱家出去之后,并不甘心。于是转头去了村外逼迫赵丰收。

    让赵丰收必须替赵大妹说下去京城那件事。因为,十里八乡都知道,钱家虽然和赵家不对付,但是对赵丰收的态度却是很微妙的。

    尤其是钱如意,自小就十分照拂赵丰收。如果没有钱如意,只怕赵丰收早被饿死了。

    至于钱如意在外头许多的流言蜚语,独独没有她和赵丰收之间的典故。这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大约大家都习惯了,也就见怪不怪了吧。

    赵狗蛋逼迫赵丰收,显然没有成功。他一气之下,烧了赵丰收和老母亲唯一的栖身之所。

    他那种人,但凡任性到了极致,也就毫无人性了。

    钱五郎和爷爷闹,是因为那新房子。那房子虽然是爷爷拿赵丰收的钱建的,但是除了钱如意,连奶奶都不大清楚。

    钱五郎这两年,净走下坡路,日子越发清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就是这个道理。由此他变的十分的尖刻势力。

    见父亲将偌大新房子,二话不说就给仇人的儿子、母亲居住。别说钱五郎不理解,奶奶也不能理解。

    只不过,奶奶一辈子以夫为天,硬生生将那满腹怨气压了下去而已。

    钱五郎却并不。他先是败了家产,如今又刚丢了差事。借此由头,将一肚子火气发个彻底。

    老爷子的其他儿孙,自然也是不能理解的,所以,尽管钱五郎大吵大闹,却并没有人来劝说。

    大家一致认为,老爷子不是糊涂了,就是中邪了。

    老爷子啥都没多说,夹起铺盖卷,招呼上奶奶和钱如意,在大年初五的晚上,悄无声息的搬到了新房子里。

    对此,钱如意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这叫个什么事儿。连她都无法理解爷爷了。

    可她又无可奈何。

    老爷子当了一辈子的家,主意拿的最牢。他要是不想说的事,撬棍都撬不开他的嘴。他要想做的事,别人同样没办法左右。

    如果往前一些时候,钱如意或许还有机会旁敲侧击去问问赵丰收,看他和爷爷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可眼下,显然是没什么时间了。

    这来来去去的一番折腾,西窗都泛了鱼肚白。天一亮,她就要和如言一起去往京城……

    想到这里,钱如意心头忽然涌上无限惆怅。

    谁心里没有个小秘密呢?可是,倘若为了这个秘密,抛家舍业,值吗?

    这个问题她自然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谁让她也只是个酒饭凡人呢。

    来到新房子后,爷爷蹲在堂屋的板凳上,一袋接一袋抽烟。

    赵丰收在堂屋地上蹲着,拿粗糙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地上画圈。

    倘若这时从旁边看去,还别说,这一老一少还挺默契的。

    奶奶独自在灶下,望着空荡荡的灶塘,叹息到了天明。

    钱如意好几次想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最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转脸又暗自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骂自己好生的凉薄,只为了少些牵挂,竟然如此狠心。明知道此一去,爷爷和奶奶的日子不定如何。她却不想去问,不想去管。

    “钱老爹在家吗?”外头传来妇人的呼唤声。

    钱如意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站在房门后,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她从门缝里向外望去。只见外头站着一个打扮的十分立正的妇人,正是经常接送自己来往于长风书院的烧火妇人。

    不用说,她是来接自己的。

    钱如意打开房门,奶奶正好也从灶房出来。祖孙二人四目相望,钱如意忽然间就觉得鼻子酸楚的厉害。

    奶奶的眼中也早已噙起泪花。

    爷爷也走了出来,默默红了老眼。

    唯有赵丰收,看见那妇人连忙迎了上去:“天冷,屋里坐吧。”

    那妇人摇头:“我们小姐那边就要启程了。我家先生忙的脱不开身,特意吩咐老奴来,接了如意姑娘就走的。要是延误了,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赵丰收愣愣道:“如意还没有吃饭呢。她头一次出远门,总不能空着肚子。”

    “这样啊……”

    “对的呢,总不能让孩子空着肚子走路啊。”奶奶说着,趁转身往灶房的时候,偷偷摸了一把泪水。

    却见赵丰收风一般快速从奶奶身边跑过去,一闪身就进了灶房。

    但是,因为他们过来的仓促。灶房里空荡荡的,别说米面,连铁锅都没有一口。

    赵丰收顿时傻愣在了那里。

    钱如意心里难受,为了排解胸中的憋堵,低低咕哝了一声:“真是个傻子。”

    她知道这句话赵丰收能听见。若是往常,他一旦听见自己叫他傻子,必然会反驳。

    可是今天,他却像吃错了药一般,听见那句话之后,转头用他那双黑曜石一般乌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钱如意。眼眸中的委屈似乎要溢出来,将人淹没。

    钱如意本想转移一下情绪的,没想到此时在难受之上,又添几分愧疚。仿佛自己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旋即,她又觉得好笑。从小到大,明明都是自己帮助赵丰收,他从来没有过一点点的回报。她为什么要愧疚?

    可道理想得再明白都没有用,她就是挡不住心里头那个虚。在赵丰收无比委屈的眼神注视下,垂下脑袋连大气儿都不好意思喘。

    那妇人将眼前的情景看在眼里,说道:“如意姑娘没来得及吃饭,是无碍的。书院一早就备了各种粥点。如意姑娘去的早了,还能陪陪小姐。女孩儿家家的好说话,还能排解一下离愁。”

    爷爷点头:“是这话。”

    老两口送钱如意出门。

    钱如意走到门口,忍不住转头看去,只见赵丰收还直愣愣的站在灶房门口呢。

    她微微摇头,又在心底骂了一句:“傻子。”

    马车就在门外停着。要是寻常庄户人家姑娘,说不得抬脚就上到车上了。钱如意笨啊,就算是板车,都是靠爬才能上去。

    好在那妇人总来接送她,预备的周全。拿了凳子来给她踩着。她这才顺利上了车。

    转过头来,只见爷爷和奶奶两位老人,相互依偎着站在门前。

    不知何时,他们的容颜都苍老的仿佛冬日檐角的枯草一般。颤巍巍,好像一阵大风就能吹折。

    钱如意的眼睛又湿润了。

    她咬了咬牙,钻进了车中。

    车子走动起来,恍惚间,她似乎听到奶奶问爷爷:“我娃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58、放心

    “还会回来吗?”钱如意扪心自问。猛然间心头就仿佛坠上了千斤巨石,明明还没有离开村子,离开家乡,无限乡愁似乎就要将她窒息一般。

    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手脚已经十分麻利的带着躯体从车里钻出来,望着相互依偎在门口的爷爷、奶奶高呼:“爷、奶,外头怪冷的,你们回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嚎完这一嗓子,横亘在胸隔间那块巨石,骤然消失。呼吸顿时顺畅起来。

    远处传来奶奶叮嘱的声音:“到了人家,记得……”

    “知道了。”钱如意不用听都知道奶奶要叮嘱什么。总结成仨词儿就是:自珍、自爱、自重。

    从小到大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可就是那么奇怪,明明还是不耐烦的语气,此时听到奶奶的嘱咐,钱如意嘴上应付着,内里却像吞了一颗定心丸。

    她有家呢,有亲人呢,有人牵挂呢。

    车轮粼粼出了元宝村,过了元宝河,道路边茂密的蒿草地就是迷踪荡。

    钱如意望着那一望无际的蒿草,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如果不是十岁那年在这迷踪荡里遇见那样一个人,她还不知道元宝村外有一个偌大的世界,有许多和元宝村的村民,完全不一样的人。

    转眼间十来年就过去了呢。

    钱如意轻叹一声,明明二十来岁青葱般的年纪,心头却忽然沧桑起来。

    似乎自己是一个活过了经年岁月的老妖精一般。

    马车忽然顿住。钱如意一个踉跄,脑门儿磕在车厢板臂上。砰的一声,顿时眼冒金星,泪水横流:“咋了?”

    “那个……”赵丰收的声音突兀的传来。

    钱如意一怔,伸手掀开了车帘。只见赵丰收直直的站在马车前头。很显然,刚刚要不是那妇人停车及时,马匹早将他踏翻在地了。

    一股无名之火,顿时从钱如意心底升起,瞬间蹿到了眼睛上。那两只眼睛似乎要喷出火一般:“赵丰收,你疯了?”

    “天冷,你还空着肚子……”他讷讷的说着,将一个灰不溜秋的小布包遥遥递向钱如意。

    钱如意的火气顿时熄灭了一多半,冷着脸问道:“什么东西?”

    赵丰收垂下头,不说话了。

    你说这熊样儿气人不气人。钱如意就问他包袱里什么东西,他就成这副德性了,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钱如意被他气的胃疼,连连摆手,向那赶车的妇人道:“劳烦大娘赶紧替我把那东西接过来吧。要不然他能在那里挡路挡多半天。”

    那妇人听了,应了一声。走去将那布包从赵丰收手上拿过来。

    赵丰收依旧站在路当间不挪窝。钱如意瞪着他:“起开吧,这路有不是你家的。还不让人走是咋地?”

    赵丰收眼皮抖了抖,长长的睫毛微微抬起那么一点儿点儿,暗戳戳的瞄了钱如意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他一向这样,每次钱如意都能被他气个半死。这次也不例外。钱如意柳眉一挑:“赵丰收,我叫你起开,你没听吗?”

    赵丰收重新垂下了眼皮,蜗牛一样向路边挪。

    钱如意看在眼里,脑瓜仁都疼。好不容易道路被让开,她一叠声的催促那妇人:“大娘,走啦,走啦。”

    那妇人将那包袱递给钱如意后,驱动了马匹。

    车子从赵丰收身边驶过的一霎那,赵丰收眼里似乎有泪。

    而钱如意回了他一个凶狠的眼神。赵丰收明显的一噎,眼神迷蒙起来。

    钱如意捏了捏手中那个灰不拉机的包袱,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扑入鼻腔。

    她嫌弃的皱了皱鼻子,将那布包打开,顿时一头黑线。

    这包里圆溜溜,黑乎乎,散发着烧鸡毛味儿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就在她诧异的时候,马车忽然又来了个急刹车。

    这次更惨,因为她手里抱着那几个乌漆麻黑的东东,没法借力。整个人随着惯性向前倾倒出去。崩的一声,比上次更响。脸和车板来了个亲密大接触。这下不光额头疼,鼻子、嘴巴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钱如意发誓,她长这么大,就没摔这么惨过。她胸中那口恶气,简直无以言表,怒吼道:“你没完了是不是……”

    一抬头,赵丰收呢?咋她看着拦住马车那个人,长得那么像陆子峰呢?

    陆子峰此时则完全处于惊愕状态。他万万没想到,钱如意会从车里直接跌出来。而且看样子跌得还不轻。

    “那个……如意,对不起啊。”回过神的陆子峰手忙脚乱向这边走来。

    大约是太过慌乱,左脚踩右脚,扑通一声,在钱如意面前来了个五体投地。

    钱如意几乎想都没想:“陆师兄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如意愧不敢当。”

    陆子峰一向温文尔雅,仿佛山长的翻版。这一跤跌的,已经颜面无存,斯文扫地。听见钱如意的话,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吐出:“如意,你那嘴巴是把刀吗?你这样的,到了那大宅门儿里只怕活不过三天。”

    钱如意这会儿,头疼、鼻子疼,嘴巴疼,自然没什么好气儿:“我要是真的死了,也是你咒死的。少不得你给我收尸,披麻戴孝埋进土里。”

    陆子峰吐着嘴里的泥土:“呸、呸、呸,好个刁蛮的利嘴。我拿你当亲妹子,你却这样骂我。”

    因为,披麻戴孝是子侄们要干的事,所以陆子峰说钱如意骂他。

    钱如意道:“你自找的。”

    陆子峰道:“亏得我怕你没出过远门儿,巴巴的跑来叮嘱你。你却这样对我,忒是令人心碎。”

    钱如意想笑,可是嘴角一动,扯的满脸都疼,眼泪刷刷往下掉。她指着自己的脸:“你心碎不碎没人看得见,我这脸拜你所赐,可是要废了。倘若毁容,你披麻戴孝能赎罪万一么?”

    陆子峰这才注意到钱如意被跌的鼻青脸肿,惊讶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钱如意指着他:“你想赖账。”

    陆子峰惭愧拱手:“不敢。”

    “那得了。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你也不必多说。天地为证,陆师兄你今天欠我老大一个人情,日后是要还的。”

    陆子峰眸色暗了暗,沉声道:“那是自然。”

    钱如意竖起一只手掌:“君子一言……”

    陆子峰抬手和她击掌:“快马一鞭。”

    他再看向钱如意时,目中深切缠绵之意,令人动容。

    钱如意却发了个冷战:“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要是把我感动了,你会很麻烦的。”

    陆子峰这才发觉自己失态,失落的垂下了眼眸。

    钱如意伸长胳膊,哥们儿一样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放心,我是谁啊。”

59、你真的是钱如意吗?

    陆子峰向后退了一步,十分郑重的向着钱如意抱拳一拱到底。

    钱如意怔住,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陆子峰啊……”

    陆子峰已经站起身来。

    钱如意望着他诚挚的眼睛,底下的话忽然吐不出来,只能颓然道:“好吧,好吧。”

    陆子峰闻言,眼底紧绷的神色稍稍舒缓,将身体向路旁让了让。

    赶车的妇人会意,再次驱动马车。

    车子走出一段之后,钱如意才猛然间如同大梦初醒,将身体探出马车,大声道:“陆子峰,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可不要忘记了。”

    笔直站在路边的陆子峰闻言,又向着马车弯腰一拱。

    陆子峰自幼跟随在山长身边,虽然没有功名,但是身上颇有几分独属于读书人的傲骨。

    他今日一而再的向钱如意弯腰,真的是十分郑重的托付了。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这一番苦心孤诣,也只能在这荒村野店旁边,和一个村姑打哑迷罢了。

    钱如意坐回车中,想起陆子峰的样子,不由摇头。这一摇动脑袋,扯动脖子以上,顿时痛得她眼泪汪汪。

    她暗道一声:“倒霉。”想要止住泪水,可眼泪根本就不听使唤,硬是刷刷往下掉。

    等马车到了长风书院山脚下的时候,她这副尊容顿时将来接卫如言的那些随从们,惊了个眼底朝天。

    众人纷纷猜测,卫长风郑而重之请来陪伴小姐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唯有卫如言,听了钱如意叙述自己这一大早的遭遇,笑的状如癫狂,体面全无。

    钱如意是疼的眼泪横流,她硬是把自己笑了个珠泪涟涟。

    钱如意在她那辆宽大的车中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将身体蜷缩成一团:“你再笑,我就恼了。”

    她是个花架子,典型的小姐身子丫鬟命。昨夜一晚上各种折腾,今天早上又没吃饭,早就累的快散架了。

    卫如言这辆车大约是京里来的,专程接她回家的。内里十分宽阔舒适。

    钱如意往那儿一躺,困意就袭上了心头。恍惚中,忽听卫如言低低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他?”

    钱如意含糊道:“谁?”

    “……”

    卫如言似乎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又似乎没有。不过,对于钱如意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她睡着了。

    “如意姑娘,如意姑娘……”一个刮躁的声音不停的在耳边唤着钱如意。钱如意睡意正浓,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略略清醒些,蹙眉道:“干嘛?”

    凝翠跪坐在她身边:“你都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醒就成睡神了。”

    钱如意想要翻个身,但是浑身酸痛的厉害,于是果断放弃:“困死了……”

    “如意姑娘,你怀里揣的这是什么东西啊?乌漆麻黑的,还有一股子臭味儿。如言小姐都快被熏吐了。我帮你扔了啊。”

    “不行。”钱如意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子力气,猛然睁开胶着的眼皮,劈手从凝翠手中将那布包夺过:“你个败家的丫头,这可是鸡蛋。我们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一个的鸡蛋。”

    “鸡……鸡蛋?”凝翠目瞪口呆:“鸡蛋长这个样子?”

    “我家鸡蛋就长这样,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你要不要尝一个?”

    钱如意说着,拿了一个乌漆麻黑的蛋蛋就要递给凝翠。凝翠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钱如意顺势将那鸡蛋收了回去,嘴上还卖乖:“这可不是我不让你吃,是你自己不吃的。”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

    以她的水平,一顿不吃饭就能饿的手软脚软,两顿不吃基本全废。如今可是两天水米没打牙,还有力气在这里和凝翠卖乖,已经是她二十年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奇迹了。

    这会儿五脏庙告急,她顿时就萎顿了下去,哪里还有刚刚说话时是精神:“我快饿死了,不计什么赏口饭吃。”

    凝翠还没有搭话,就听一旁是卫如言一声低笑:“你怀里不是有你家特产的鸡蛋吗?”

    “那是我的精神食粮,吃了就没有了。”

    “什么?”卫如言显然没听懂。

    钱如意有气无力道:“我说……我留着做念想的。”

    卫如言笑得更欢:“你这个念想倒是别致。”

    “先救救我吧。”钱如意真觉得自己快要被饿的断气儿了。至于那被烧的黑乎乎的鸡蛋,除非饿死,否则她无论如何难以下咽。

    凝翠拿了一块白糖糕递给她。

    钱如意掀了掀眼皮儿:“好姐姐,我实在没有力气了,麻烦喂我一口。”

    凝翠十分无奈:“好。”将点心递到她嘴边。钱如意咬了一点儿慢慢咀嚼:“这个做点心的师傅逃滑头。”

    卫如言问道:“怎么说?”

    “没有以前好吃。”

    卫如言劈手将剩下的点心夺过,隔着车窗丢了出去。

    “哎?”钱如意睁开眼睛,眼神随着那点心直飞出去:“干嘛扔了,那可是粮食。”

    卫如言嘟起润泽的唇:“你不是嫌弃我做的点心不好吃吗?”

    “你做的?”钱如意不可置信的望着卫如言:“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去下厨?”

    卫如言将一双秋水明眸微微一挑:“不行吗?”

    钱如意表示投降。她虽然生长在农家,做饭上头,生的做成熟的,只能保证吃了不会中毒。

    虽说只是一块白糖糕,卫如言的厨艺真的已经甩她八条街了。

    她举起手来,抱拳作拱:“五体投地。”说完两手一摊,贴在车板上。那姿势千真万确的五体投地。

    卫如言望着她:“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全扔了。”

    “吃,当然吃。能得佳人一顾,洗手做点心。撑死都得吃。”

    卫如言翻了她一个白眼儿:“都哪里来的怪话?”

    “娘胎里带来的。”

    “贫嘴。”卫如言说着,将一块糕点塞进了她嘴里。

    钱如意眯着眼睛慢慢咀嚼:“凝翠,来口水。”她也想吃快一些,可是两天水米没打牙,口干舌燥咽不下去啊。

    卫如言撇了她一眼:“你倒是会享受。”

    钱如意将口中点心咽下:“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着低低吟唱起来:“似这般姹紫嫣红,都赋予断壁残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悦事谁家院……”

    她低低的吟唱,卫如言和凝翠两位俏佳人便静静的倾听。

    钱如意唱完许久,那二人似乎才回过神来。

    卫如言道:“如意,你真的是钱如意么?”

60、像他

    钱如意怔了片刻:“我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卫如言静静望着她:“偶尔,我会有种错觉,似乎在我身边的,是一个积年的老妖怪。”

    “啥?”钱如意跌目:“我可是比你还要小四十天呢。我要是老妖怪,那你不也成老妖怪了?感情咱俩一对儿天山童姥呗?”

    卫如言道:“你看,你看,又说那没头没脑的话。”

    “我说的话有毛病?”钱如意其实并不能自我察觉。对于她来说,就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信马由缰,随性而为。

    卫如言反问:“你说呢?”

    钱如意反倒迷糊起来。

    只听一旁的凝翠,十分好奇的问道:“如意姑娘,天山童姥是谁啊?”

    “她啊……”钱如意凝眉思索了片刻:“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一个女人,修习了一种邪门的武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功夫越高,就越年轻。到了后来就成一个小女孩儿了。”

    凝翠惊讶的合不上嘴:“还有这种功夫?”

    “那谁知道。”

    “你不是说有吗?”

    “典故,明白?”

    凝翠有些不甘心,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卫如言道:“你就别问了。等你和你的如意姑娘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你家如意姑娘,最不缺的就是典故。偏偏她还说不清楚那些典故哪里听说的。

    日子久了,你也就没了追根究底的心情。左不过她说了,咱们就听。反正她的典故个个都新奇的很。别处没地方听去。”

    “这样啊。”

    话虽如此,凝翠明显的还是有些不甘心。但她是个将奴婢本分做到骨子里的娃,如言让她别问,尽管她满肚子好奇,可还是硬生生全都憋了回去。

    钱如意吃饱喝足,困意上涌,昏沉沉又要睡去。

    卫如言见状,推了她一把:“别睡了,仔细晚上睡不着难受。”

    钱如意摆手:“放心,我是属青蛙的。”

    凝翠问道:“青蛙又怎么了?”

    钱如意瞌睡,就有些不耐烦:“凝翠,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十万……”

    “打住。”钱如意低吼一声,爬起身来。望着凝翠:“姑奶奶,我告诉你天山童姥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再吵我行不行?”

    凝翠想了想,勉为其难:“好吧。”

    “天山童姥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

    “……”

    这算什么答案?

    “呵……”卫如言见凝翠一脸吃瘪的样子,不由失笑。

    凝翠嘟起红唇,愤懑的嘟囔:“哪有这样敷衍人的?”

    大约是因为钱如意敷衍凝翠,老天爷要给她一个现世报。

    好不容易凝翠不鸹躁了,一股凉气儿从钱如意的小腹生发,瞬间滚过肚肠,小腹憋胀、绞痛起来。

    “不行,不行……”

    卫如言不解:“什么不行?”

    钱如意指指肚子,不等卫如言明白过来,用手拍着车板:“停一停。”

    没等马车挺稳,钱如意推开车门就钻了出去。拿眼睛环顾四周,只见黄土路梗下是一望无际的蒿草丛。

    原来是蔓延到这里的迷踪荡。

    马车走了一天一夜,还在迷踪荡边儿上打转儿,可见这荡子之大。

    别人看见迷踪荡,多半是没有感觉的。钱如意不同,她看见这荡子就像看见了自己家,一溜烟儿就钻进了荡子深处。忙不迭的解腰带。

    一阵稀里哗啦,好险没有拉到裤子里。

    估计是她这副娇躯,前儿受了寒凉导致的。

    她这边下车进荡子,一气呵成。那边卫如言才刚刚反应过来。打发凝翠去看看,顺便给钱如意送个手纸。

    那迷踪荡,进去之后极容易迷路的。

    卫如言只是耳闻这荡子的厉害,并没有亲眼见过那荡子是什么境况。

    凝翠则是根本连这迷踪荡都不知道的。

    她以为走进荡子就能看见钱如意,根本不知道已经和钱如意岔开了。

    钱如意方便完了,只觉得胸中发空,浑身直冒冷汗,偏偏又冷得厉害。她明白自己大约是拉的有些虚脱了。不敢耽搁,连忙转身回马车。

    卫如言看见她,奇怪道:“凝翠呢?”

    “什么凝翠?”钱如意这才发现凝翠不见了。

    “她去寻你了。”

    “糟了,那她八成迷路了。”钱如意一着急,又出了一头冷汗。

    卫如言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好,问道:“你怎么了?”

    “着凉了。”

    卫如言随手拿了自己的翻毛大氅,拢在钱如意身上:“可好些了?”

    钱如意摸着那光滑的皮毛:“好东西就是不一样。”说着就要下车。

    “你去干什么?又不舒服吗?”

    “我去寻凝翠啊。”

    “哪儿用得到你了?”卫如言眼神飘向外头的随从,意有所指。

    钱如意摇头:“这是迷踪荡,人进去很容易迷路。去的人多反而不好。到时候只怕找了这个,又丢了那个。

    这么一会儿功夫,凝翠一定走不远。我去吧。”

    卫如言望着她,眼神忽闪了两下:“早就听说你天赋异禀,能在迷踪荡里来去自如。若不是此时境地,真想随你去那荡子里一走。”

    钱如意道:“没有那么邪乎,只是我自幼顽皮,去那荡子里多了,路径熟悉些。”

    她说完,拢着卫如言的大氅,重新爬下车,往那荡子里去寻凝翠。

    但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凝翠。

    她本来就四肢不勤,如今闹肚子,更像是被剥了壳的软脚蟹,根本就走不快。

    而凝翠,她脚上是有功夫的。

    寻人走岔过路的大部分都应该知道,越是寻不着,心里越着急。越着急,脚下不由得就会加快速度。

    以凝翠的脚力一时三刻就能走出去好几里地。

    她越走越远,钱如意拖着发空的身体在后头,那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

    而且,钱如意越走,浑身越没力气。连呼喊都有气无力的,根本就传不远。

    忽然,脚下一绊。钱如意向前跌倒。浑身的力气似乎都已经被抽空。身上的冷,腹中的绞痛都仿佛渐渐离她远去。

    她几乎用尽全身剩余的所有力气,才让自己翻过身来,仰面朝天。

    望着头顶上方有限的一片天空,钱如意脑袋里一片空白。

    忽然,一团白色羽毛般的东西,从天空飘落。落在钱如意红紫皲裂的唇瓣上,瞬间融化成一粒晶莹的水珠。

    钱如意下意识舔了一下,一股些微的沁凉通过舌尖,电流一般直达心脏。

    一瞬间,她仿佛死过去,又重新活了过来。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落在蒿草上,又顺着蒿草的缝隙,向下落。

    钱如意下意识用颤抖的手捏了一些送到嘴边。

    雪遇到口中的热气,迅速融化。流入她口腔的同时,也掺进了她唇上皲裂的口子里的鲜血。

    于是,那雪水也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

    钱如意努力睁大想要合拢的眼皮:“好熟悉的味道……像他……”

61、哭了

    她将身上披的卫如言的那件厚实的皮毛大氅裹紧一些。不得不说,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这皮毛大氅当真十分的暖和。

    经历过下雪天气的人,大部分都知道,其实正在下雪的时候,并不是最寒冷的。真正冷的是雪后。

    迷踪荡里又都是密不透风的蒿草。所以,钱如意蜷缩在那皮裘大氅下,其实是不冷的。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大氅,那就另当别论了。

    她也知道,自己一旦睡着,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可是实在扛不住眼皮的沉重,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并非她精神上不够坚韧,实在是很多时候,再坚韧的精神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钱如意生了个小姐身子,她也没有办法啊。

    她清楚自己的处境,是睡不踏实的。尽管如此,冬日天短,她强迫自己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雪还在下,几乎将她头顶那一隙天空遮挡严实,四周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

    要是换了旁人,定然寸步难行。可这并不能难住钱如意。迷踪荡就像她的家,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这荡子里自由穿梭。

    她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循着人行走过去留下的些微痕迹,艰难的向前走。

    此刻,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敢想,就一个字,走。

    这次倘若真的再倒下,恐怕就是永远了。

    爷爷的皱纹,奶奶的白发,三伯母卡着腰肢骂人的样子……甚至小九儿跳着脚骂她“赔钱货”的情景一幕一幕从眼前滑过。

    她甚至想到了葛秀才死去的那个老婆,想到了从葛家回家,路边差点儿拉了她一头是乌鸦……

    可是,她好累,从来都没有累过……

    “我不是傻子,我不傻……”突兀的一声怒吼,令钱如意混沌的头脑陡然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抬头四顾,才明白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但正是这幻觉令她眼前一亮,仿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她怀里还揣着好几个被烧的乌漆麻黑的鸡蛋呢。

    要是平常,但凡有一口吃的,这烧糊了是鸡蛋,钱如意都无法下咽。可这会儿不是什么都顾不上了,保命要紧嘛。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鸡蛋,胡乱在身上蹭了蹭,就咬了一口。

    第一口差点儿没吐了。实在是吃烧糊了的鸡蛋,跟吃了一嘴鸡屎差不多。

    但是,再吃几口,习惯了那糊臭,反而能从焦糊的臭味儿里吃出一点儿正常鸡蛋的鲜香。

    钱如意觉的,自己一定是身体太过虚弱,脑袋也跟着不灵光傻了。

    她吃了俩鸡蛋,又抓了一把雪来解渴。你说怪不怪,原先好一通闹腾的肚子,,竟然不闹了。而且因为肚里有了食儿,身上也精神了不少。

    钱如意把剩下的几个鸡蛋重新踹回怀里,接着向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有心情埋怨凝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跑的那样快。

    她也不想想,就她那走路的速度,三岁小孩儿都比她快,还好意思怨别人走得快。

    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忽然看见前头冒出忽明忽暗的火光来。

    她呼吸下意识的一滞,放轻脚步向着那火光靠去。

    迷踪荡少有人来,可不代表没有人会误入。想当年……

    “谁?”

    一声清浅的低喝,钱如意的咽喉就被一只生铁铸成一般的小手扼住。

    她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从嗓子缝儿里挤出一个字:“我……”

    凝翠闻声舒了一口气:“吓死我……如意姑娘……如意姑娘……”

    原来,钱如意找到了凝翠,心神一松,两眼一番彻底昏死过去了。

    凝翠托着她两眼望天,从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到市井贩夫家的女儿,甚至花街柳巷,扬州瘦马。各种女孩儿她不知道见过多少,像钱如意这样又要逞强,嘴巴不饶人,身体又娇气,跑都跑不快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因为有了凝翠在身边,钱如意晕死的很放心。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凝翠倒是不傻,将她拖在厚厚的蒿草上,紧紧依偎着她,俩姑娘一起挤在卫如言的皮裘下,还挺暖和。

    见钱如意醒来,凝翠问道:“咱们迷路了,怎么办?”

    钱如意纠正她:“是你迷路了。”

    凝翠翻个白眼儿:“说得跟你认识路一样。”

    钱如意怎么觉得凝翠的表情那么眼熟呢:“你学我。”

    凝翠又撅了撅嘴:“才没有。”

    “还说没有。”钱如意想爬起来,可是浑身酸疼无力,又倒了回去。

    凝翠摇头:“如意姑娘,别怪奴婢多嘴,你这样的身体可是不行的。光那常日里的规矩站下来,你就吃不消。”

    “啥规矩?”

    凝翠似乎这才想起自己失言了,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摇了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钱如意道:“那是你们大户人家的规矩,我只是去和如言做伴,又不是去给你们有钱人做丫头,要得什么规矩?”她说到这里,才忽然想起什么,望着凝翠,奇怪道:“你和如言走散一晚上了,怎不见你有一点儿着急上火的样子?”

    “是啊,我应该着急的。”

    钱如意一头黑线:“少心没肺。”

    凝翠道:“反正也是走散了。如言小姐身边那么多人,又不差咱俩。咱们后头慢慢赶上不就行了。”

    “这个时候,你度量倒大了。也不知道当初谁听说不能回京,哭得稀里哗啦。”

    “此一时,彼一时。”凝翠顺手拔了草根放在嘴里咀嚼,叹了一声:“要是有块葱油饼就好了。”

    钱如意再次一头黑线。这就是穷人家孩子和富人家孩子的区别。

    穷人家食不果腹,饿急了会想,那怕有碗薄粥裹腹就行。

    而妇人家的娃,比如凝翠,虽然只是个丫头下人,想得却是葱油饼。

    钱如意道:“我有几个鸡蛋,你吃不吃?”

    “那个特产?”

    钱如意有气无力的微微点头。

    凝翠想了半天,才十分勉强道:“好吧。”

    钱如意把鸡蛋递给她,只见她闭上眼睛,发狠咬了一口,嚼都没嚼就往下生吞,噎得直伸脖子。

    虽然如此,她吃东西的速度可是不慢,风卷残云一般。钱如意眨巴眼儿的功夫,剩下的几个鸡蛋就全进了她的肚子。

    钱如意都快哭了:“你全吃了?”

    凝翠点头。

    “你倒是给我剩一个啊……”钱如意真哭了……

62、我二十多岁了

    她是真心疼那几个鸡蛋。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荡子里,没有吃的会出人命啊。

    凝翠大约没想到钱如意会为了几个黢黑的鸡蛋哭。她愣了愣:“等以后,奴婢还你许多鸡蛋。要蒸的,煮的,煎的,炒的都行。”

    钱如意抹把眼泪:“那也得我有命吃才行。我现在都快散架了,根本走不动……”

    “这有什么。”凝翠上前一步,二话不说将钱如意往背上一抡,颠得钱如意七荤八素,差点儿把肚肠吐出来。

    但是,下一刻凝翠就忧愁起来:“咱们要往哪里走才能走出去呢?要不咱把这些草烧了,看能不能找到方向?”

    “可别……”钱如意连忙阻止:“这荡子十分广袤,草木枯荣不知沉积了多少年头,一旦燃烧起来,咱们跑都没地方跑。”

    “我先把周围割一个避火圈来。”

    “你一个人能割多少地方?曾经有人这么干过,结果三万人马被大火赶得四处逃窜,好不狼狈。你力气再大,能比得上三万人的力量?”

    “那倒是不能。”

    “听我的,我给你指路。”

    凝翠将信将疑:“能行吗?”

    “把那个吗去掉。”钱如意说完,无力的将脑袋靠在凝翠的肩膀上,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全靠一股精气神支撑罢了。

    凝翠的个子,比钱如意高不了多少,但是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背起一个钱如意轻而易举。尽管如此,在蒿草茂密的荡子里艰难穿行,时间久了也累得够呛。

    但是,这丫头分外吃得苦,硬是背着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钱如意走了一天。

    到了傍晚时分,眼见周围的蒿草稀疏起来,雪却越下越大。大团大团的雪倾盆而下,模糊了天地更模糊了视线。

    忽然,一阵马蹄声踢踢踏踏传来,夹杂着男人此起彼伏的呼喝。

    “糟了。”凝翠浑身一紧:“怕是遇见马贼了。”

    钱如意强打精神:“你怎知道?”

    “咱们大业战马的蹄铁独一无二,马蹄声不是这样的。”

    她的话音刚落,斜刺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喊叫:“小姐……寿儿……”

    那一声凄厉哀绝,似乎是喊叫之人用尽了生命的呼喊。

    凝翠还没有反应过来,钱如意一个激灵:“是如言……”

    凝翠还有些不解。

    钱如意急道:“刚才那声音,是如言家里烧灶婆子的。我和她相熟,绝对不会听错。”

    “那咋办?”

    钱如意手脚并用从凝翠背上滑下,一跤坐倒在地上。但她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处境,催促凝翠:“快去救如言。不要恋战,救到她就往荡子里跑。”

    “那你呢?”

    钱如意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事情紧急,凝翠也来不及细想什么,将钱如意身上的大氅拢好,转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这丫头颇有几分侠骨,奈何奴才做久了,没什么主见。明知把钱如意放在这里不妥,可还是按照钱如意的话去了。

    等凝翠走得不见了踪影,钱如意才开始欲哭无泪。

    她心里清楚,此时此地,只怕就是她的埋骨之所了。

    她实在是做梦都没想到,她的命会这样匆匆结束……

    胸中发空,视线渐渐模糊。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

    “醒醒……”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钱如意涣散的神智渐渐回笼。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将胶着的眼皮睁开一线,一个不修边幅的粗犷男子映入眼帘。

    钱如意以为是幻觉……

    “别睡了,你要是睡过去醒不过来,卫家小姐这辈子恐怕都找不着了。”

    “如言……怎么了。”钱如意的脑袋里一片混沌,根本无力思考。

    “她昨夜遇到了马匪,仓促逃进了迷踪荡。这荡子你最清楚不过,十人进去九人迷路。这天气又格外寒冷,要是不及时找到她,恐怕凶多吉少。”

    钱如意这才恍然,眼前是个真真切切是人,并非幻觉。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自心底不知名处生发起来:“老天有眼……”

    “什么?”那人并没有听清楚。

    钱如意实在虚弱,也无力再重复一遍。

    男子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皮囊,递到钱如意嘴边:“喝一口,提提精神。”

    一股浓烈的酒味儿扑鼻而来。钱如意皱了皱眉头,将头偏开。

    给一个奄奄一息的虚弱女子喝烈酒提神,不得不说这位老兄是个“人才”。

    “有水给我一口。”钱如意低低道。

    那人转头吩咐从人:“快去找水。”

    钱如意喝了两口热水,又吃了点儿东西,这才渐渐缓过来。

    她其实没啥大毛病,就是身体不争气。俗话说,好汉架不住三泡稀,何况她一个芝麻杆子架起来一般的身体呢?

    所以就倒下了。

    如今有了热水、热食儿,虚脱的身体也就渐渐恢复过来。

    至于拉肚子,早在她走路出了一身又一身汗的时候不药自愈了。

    但是,要想让她能走的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身体健康的时候,走路都走不快,何况现在呢?

    那男人明显的焦急万分,可是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忍无可忍,道声:“得罪。”就要伸手将钱如意抱起来。

    钱如意道:“我已经二十多岁了。”

    那男人闻言,下意识一怔。

    男女大防,自古有之。他虽然年长,可也是壮年男子。钱如意虽然孱弱,可也是成年女子。

    钱如意见那人怔住,掀起眼皮重复了一遍:“我二十多了。将军想再欠我一个承诺么?”

    男人向前一步,猛然伸手将她抱起:“欠就欠吧。这几年没有了牵挂,我反而有些不大习惯了。”

    钱如意窝在他怀中:“赵大妹是你赎出来的。”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男人点了点头。

    钱如意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忽然又发现无话可说。他们其实,只是才见第二面的陌生人而已。

    熟悉的陌生人。

    他宽厚的胸膛是那样的坚实,令人下意识就踏实起来。

    他的脚步那样的从容,一如他的品格,临危不惧,八面威风。

    此等样男儿,才是女子终身可托付之人啊。

    “侯爷……”凝翠的声音突兀的传来,但随即归于静寂。

    天地之间,似乎就只剩下风声、呼吸声、心跳声。

    一个伟岸男儿,一个娇小女儿。

    钱如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卫如言的马车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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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