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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8、后悔

    钱如意见状,跑得更快了,就恨爹娘给少生了两条腿。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在卫家她就是个蝼蚁。之前对于京城一行的质疑,现在实实在在变成了后悔。

    她脑袋抽风了才跑到这里来,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肯定不会再来了。

    钱如意四肢不勤,个矮腿短,就算拼了老命的跑,终究还是跑不过个高腿长的卫七卫云章。

    卫云章几步就追上了她,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就给她摁在了当地,气喘吁吁道:“爷是妖魔鬼怪吗?难道我能吃了你怎地?”

    钱如意眼见自己是跑不掉了的,摆出十分委屈的样子:“我好好的走路,你一个大男人总是和我过不去干什么啊?”

    卫云章闻言松开她,指着她的鼻子:“你别不识好歹。知道在这府里,多少女人上赶着想让爷和她过不去吗?”

    钱如意道:“我又不是你们府里的人。”

    卫云章眉头一皱:“还越说越来劲了是不是?打量爷好性儿,兴的你个丫头片子。你已经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钱如意装出一个无知的样子,摇了摇头。

    卫云章看着她,忽然失笑:“我妈啊,一辈子说一不二,谁能想到有一天会被俩乡下来的丫头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钱如意望着他:“看那意思,你还幸灾乐祸是不是?”

    卫云章摆手:“错。爷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这些年,爷什么稀罕事没见过,什么新鲜玩意儿没玩儿过。近来正感觉生活索然无味,就冒出你和三丫头俩丫头片子。

    虽说三丫头和我妈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们俩注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可生活嘛,有了恩怨情仇才有了人生百味,才有意思,你说是不是?”

    钱如意摇头:“不懂。”

    卫云章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不用懂。你只要明白,抱紧爷的大腿,脑袋就在脖子上稳当。不然,三丫头没死,你就先死了。”

    “你要帮我?”

    “有意见?”

    “为什么?”

    “爷无聊。”

    “……”

    这个理由,还真的令人无法反驳。

    卫云章见钱如意听了自己的话之后毫无反应,甚是意外:“爷保你不死,你不对爷感恩戴德也就罢了,总该有所表示才对吧?”

    钱如意想了想:“乍然一听,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仔细想想,又不对。”

    “说来听听。”

    “我虽然是个平民,可是一没有犯法,二没有违纪。好端端的去邻居家做个客,这是多么平常的一件事,如今却要面对生死威胁,恐怕窦娥也没有我冤。”

    “窦娥?”

    钱如意点头:“七大老爷,您说您保我不死,我应当谢您。可是您大约不知道,是您父亲亲自去我家,请求我爷爷让我来你家做客的。您固然保全的是我的性命,可更是保全的你父亲的脸面和名声。往大了说,保全的是你们卫家的脸面和名声。您说是不是?”

    卫云章凝神:“要是按照你这么说。我妈要是打杀了你,我父亲还要背上骂名不成,甚至我们卫家都要背上骂名不成?”

    “你们京城人怎么想的,怎么论的俺们乡下人是不懂的。反正,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俺们乡下,莫说山长的脸面,一大家子恐怕都在当地难以立足。”

    “我信你个大头鬼。”卫云章抬手,再次给了钱如意一个爆栗。转身走了。

    钱如意捂着被弹痛的脑袋,望着卫元章渐行渐远的背影。

    “姑娘,你没事吧?”凝翠跑过来,关心的望着钱如意。

    钱如意摇头:“没事。”眼睛却还望着卫元章走远了的背影。

    凝翠不解的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看:“怎么了?”

    钱如意道:“这卫七爷,怎么看着像个神经病一样?他妈和他姐水火不容,你死我活。他竟然还高兴,竟然还跑来帮助仇人。”

    凝翠一脸崇拜的望着钱如意:“你怎么知道他是个神经病呢?”

    “啊?”钱如意发誓,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凝翠脸上顿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八卦之光:“山长是位重情重义的君子,他心系亡妻自然不肯和慧雅郡主在一起。京中传言,卫七爷和五小姐、六小姐都不是山长的血脉。

    那卫七爷,大约是总被人嘲笑,脑袋就不正常了。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妈慧雅郡主又是出了名的母夜叉。

    前年,那卫七看上了一个屠夫的女儿,慧雅郡主让人随便栽赃那屠夫个罪名,将那一家发配了。

    之后,慧雅郡主给卫七挑了一个小官的女儿做通房。那女孩儿闻讯上了吊。从那时起,卫七爷就更神经了。”

    钱如意不由感叹:“竟是这般……”

    凝翠瘪瘪嘴:“姑娘怎么还可怜起他来了。这才叫天道好轮回,自作孽不可活。”

    钱如意将那话题撇开:“我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情去可怜别人。早知道,刚才该答应了卫七的。只要不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凝翠十分鄙视的看着她:“怕什么,我给我们家世子飞鸽传书去了。他必然不会看着我们去死的。”

    钱如意目瞪口呆:“飞鸽……传书……”

    凝翠波澜不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自小就玩这个啊。”

    两人正说着,就见卫元章急匆匆走来,一眼看见两人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明显松了一口气。

    走过来望着钱如意,颇有几分怨怼道:“你怎那样莽撞?郡主的地方也是你轻易能踏足的么?”

    钱如意看见他,心知自己肯定死不了,顿时轻舒了一口气:“卫三哥教训的是。”

    卫元章向左右看了看,见这里除了钱如意和凝翠并没有其他人,于是道:“你们先回如言那里去吧。余下的事我来处理。”

    钱如意求之不得:“谢谢三哥。”

    卫元章微微一怔,随即嘴角上翘:“不谢。”

    钱如意带着凝翠,转身正准备离开慧雅郡主门前这片是非之地。就听一个女人冷厉的声音喝道:“慢着。”

    钱如意浑身一震,暗道: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那女人接着喝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难道由着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秦大娘……”卫元章上前一步,将身体挡在钱如意身前,向着那女人开了口。

    钱如意骤然悬起的心扑通落地:“不是慧雅郡主。”与此同时,她倏然转身,望向那个出声呼喝的女人。

79、啥情况

    只见在那金碧辉煌的门楼下,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上站着一个老妇,约莫六十来岁,高颧骨,削鼻梁,黄眼珠,薄嘴唇,一看面容就是非常刻薄的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钱如意认识,就是那个错把她当成如言,抬手要打的恶婆子。

    那婆子看见卫元章的动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真是乡下来的,规矩一点儿不懂,那旁门左道,勾搭爷们儿的手段倒是一流。三小姐跟这种人在一起,可见能学成个什么样子。”

    “你……”卫元章闻言就要发飙。他一向不受拘束的,并不将慧雅郡主放在眼里,更加不会容忍一个奴才这般尖酸刻薄的指桑骂槐。

    钱如意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越身走到了他的前头,先于卫元章开了腔:“大娘教训的对。我们乡下人是不懂贵府的规矩。在我们村,从来只有卖去给别个人家做奴才的,并没有卖去给人做主子的。

    那主子怎么做我们不知道,奴才怎么做我倒是有所耳闻。似大娘这般的奴才,恕我第一次见。知道的,您是奴才,不知道还以为您是郡主她妈,好一个颐指气使,威风八面。贵府这样的规矩,当真新鲜。”

    那婆子被她抢白,顿时将一张铁青的脸皮涨成猪肝色,指着钱如意:“大胆的贱婢,竟敢调侃郡主,来人,还不给我掌嘴。”

    钱如意话一出口就后悔起来,暗自怨怪家中祖母和伯母们。一大家子的宠溺,养成了她针锋相对的性格。但凡她的性子能压制一些,也不会惹来眼前的麻烦。

    听到那婆子要打她,她下意识就一矮身,从卫元章的胳肢窝下钻到了他背后。但是,那张嘴却还是管不住:“我没拿你家工钱,并不是你家奴婢。你要是拿主人的架势压我,我肯定是不服气的。”

    跟着那婆子的两个略年轻些的妇人,正要过来捉钱如意,但是碍着卫元章在,并不敢十分放肆。于是道:“劳烦三爷让一让。”

    卫元章冷笑一声:“我是你等能支使的么?”

    那秦婆子见自己的人受阻,早已火冒三丈:“卫三爷,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你这样是明摆着和我家郡主作对了?”

    卫元章道:“我和郡主怎样那是我们婶子侄儿之间的家务事,秦大娘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么?”

    “哈……”那婆子怒极反笑:“卫三莫非忘了老身的身份?老身可是奉皇命教养慧雅郡主的保姆尚宫,你家老夫人看见我还要礼让三分,你一个区区小辈,谁给你的勇气这般目无尊长?”

    “你算屁个尊长。”钱如意忍无可忍:“保姆而已,说破大天也不过是个老奴才,仗着主子小姐吃过你几天奶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作威作福把自己当成太上皇老佛爷,我们还没有问你呢?谁给你的狗胆,让你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错了。”卫元章忽然出口否定了钱如意的话。

    钱如意下意识问道:“什么错了?”

    卫元章道:“保姆尚宫和奶妈妈是不一样的。保姆尚宫没有奶水的”

    钱如意道:“那要她做什么?请来当佛爷供着?”

    两人一唱一和,把那秦婆子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入地:“你们……你们……”

    卫元章道:“秦大娘,三爷最近无事,不免胡乱揣测。慧雅郡主的父亲文老侯爷,那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她母亲也是书香门第之后,就连郡主的乳母都曾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按理说,就算郡主再顽劣,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种恶名,可是,偏偏就成了今天这种境地,这其中恐怕秦大娘你,功不可没吧?”

    “你……你血口喷人。”

    卫元章的声音忽然拔高:“你敢说,当年纵车碾压我三婶的主使不是你?

    出主意肆意折辱我三叔的不是你?

    如今又挑拨如言和郡主不死不休的不是你?”

    那婆子被卫元章突如其来的三联问,惊的面如土色,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正撞在身后一人身上。她转身怒骂一声:“不长眼的奴才……”话音未落,一巴掌打了出去。

    啪的一声,在场的人全都怔住,睁大眼睛望着那个挨打之人。

    那人钱如意曾经隔着门缝儿远远看见过一次,正是一心要置卫如言于死地的慧雅郡主。

    秦婆子明显也是吃了一惊,浑身瑟瑟发抖,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郡主……慧儿……”下一刻她就将刻毒阴鸷的目光投向钱如意和卫元章:“都是他们,对你不敬,老奴气糊涂了才失手……”

    慧雅郡主只是大睁着一双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秦婆子所有的气焰在她的瞪视中渐渐馁下去,匍匐于地:“老奴有罪,老奴罪该万死。”

    慧雅郡的目中渐渐升起水雾,就在那水雾似乎要凝聚成水滴的时候,忽然间又被怒火蒸腾干净,转而变成浓重的阴霾。

    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歇斯底里喊道:“你真该万死。”

    秦婆子浑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虽然跪着,气势却似乎比慧雅郡主还要强胜三分:“郡主,你这样说话,就不怕寒了追随您的忠良人的心么?”

    “你忠良?”慧雅郡主指着她,浑身颤抖,似乎随时都能晕厥过去。除了重复那一句话,根本说不出别的。

    可笑的是,她身边跟随的丫头仆妇虽多,竟无一人去搀扶她,只是令她一人,仿佛寒风中瑟缩在枝头的树叶一般颤抖。

    钱如意睁大眼睛,暗道:这是什么情况?

    卫元章大约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转过头和钱如意面面相觑。

    还没等俩人搞清楚状况呢,慧雅郡主明显支撑不住,双眼一翻向后直直倒去。

    “三婶……”卫元章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堪堪将慧雅郡主接住。

    “大胆……”那秦婆子见状,顿时又抖擞起来,从地上站起身来,指着卫元章骂道:“孽障,竟敢冲撞郡主。来人呐,还不给我拿下。”

    那些见郡主倒地都毫无反应的人,闻言竟然真的作势要去抓卫元章。

    卫元章双手抱着慧雅郡主,飞起一脚直奔那婆子胸口,一个窝心脚就把刚刚爬起来的秦婆子又踹回到地上。而后,他抱着慧雅郡主几步就跳到了钱如意身边,将慧雅郡主往钱如意怀里一塞,钱如意当场被压的跌坐在了地上。

    而卫元章已经拉开了架势,向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仆妇、侍人道:“来,让你们见识、见识爷的手段,不然还让你们这些奴才,以为我堂堂卫家无人了。”

80、郡主有令

    秦婆子毕竟上了年纪的,被卫元章那一脚踹的,跌坐在地上无论如何爬不起来。

    余下那些仆妇侍人们,失了领袖,顿时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各自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知道,这所谓郡主府可是建在卫家后宅之中,连郡主都是卫家的媳妇,他们这些奴才,哪个敢出头和卫家的主子爷动手呢?

    好不容易,秦婆子缓过气儿来,望着那些仆妇侍人就骂:“瞎了心的奴才,不见老娘都要被打死了吗?都还愣着干什么?”

    那些奴才们听了,便开始涌动起来。

    郡主府里足足养了百十多侍人和仆妇,卫元章只一人双拳。

    钱如意又被慧雅郡主压着,动弹不得,待会儿肯定要吃亏。她心里紧张,向着卫元章道:“三哥,何必和一些奴才一般见识,没得失了尊重。”

    卫元章明白她的意思,说道:“这些狗东西,我还不放在心上。”

    “元章……”

    卫元章的话音未落,突兀的传来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只见大夫人一溜风般急匆匆跑来,一把扯住卫元章的胳膊,气喘吁吁道:“孽障,怎么哪里都有你?”

    卫元章道:“母亲,您别管。这些年儿子不在家,越发纵得这帮奴才们没规矩。”

    大夫人紧紧拉着他,根本不敢放手:“那是郡主府里的人,要打要骂自有郡主做主,哪里就轮到你出头了?还不快跟我回去?”说着,用力拉扯卫元章。

    卫元章道:“母亲,您糊涂了吗?哪有府中开府的事情?咱们家被人笑话的还不够多么?今日事情既然闹到了这里,没个结局理论,母亲别怪儿子不孝。

    我是再也无颜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的。”

    “儿啊……老三……”大夫人急得呼喝起来:“你父走得早,撇下咱娘儿几个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为娘的怎么煎熬过来的,你知不知道?

    你但凡还有一丝孝心,立马跟我回去。只要你们都好好的,那怕我死了你都不回来看一眼呢?”

    “夫人,恐怕三爷走不了。他冲撞了郡主,就是冲撞朝廷,有辱天家颜面。老奴……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也要替郡主讨回公道……”

    秦婆子喘息着,样子狼狈,口气却一点儿不曾和软。

    “秦大娘……”大夫人慌了,就要求告于那婆子。

    钱如意呼了一声:“大夫人……”她其实是想提醒大夫人,郡主已经被那秦婆子气晕,现在正压在她身上。那秦婆子八成包藏祸心,不安好心。

    可是,她人微言轻。不开口还罢了,一开口大夫人顿时就把满腔忐忑变成怒火倾泻向她:“到底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我可怜你身单影只,初到京中懵懂无知。你竟然霍霍我儿,恩将仇报。”

    “哎?你这老太太什么意思?”忙着看热闹的凝翠这会儿倒是机灵,闻言对上了大夫人。

    她的来头,现在府里除了慧雅郡主这里,估计都知道。

    北定候镇守玉匣关,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带着他府里出来的丫头都比旁的有脸面。

    大夫人顿时气馁了下去:“凝翠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凝翠道:“我可不管您怎么想,可是往我家姑娘头上扣屎盆子这种事,只要凝翠在一天,那就不行。我家姑娘和如言小姐,满打满算来到你家不过三天。她们连你家的路径都不熟悉,连你家的人都认不全,嚯嚯谁去啊?”

    大夫人即气馁,便不敢十分辩驳,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钱如意被慧雅郡主压的够呛,趁机招呼凝翠:“你这丫头,好歹帮帮我,把我拉起来。”

    她个子矮小是一方面,心软良善又是一方面。这样冷的天气,实在不忍心把晕厥的慧雅郡主推到地上。

    大夫人到了这时才发现,她心中惧怕的那个人,正压在钱如意身上。而且看样子不省人事。

    “郡主……”她惊叫一声,连忙招呼自己的丫头和仆妇:“快来帮忙。”

    秦婆子似乎也是到了这时才想起慧雅郡主,发一声喊:“把郡主抢回来。”

    卫元章一个鞭腿过去,扫趴下一大片。

    凝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见状顿时兴奋的两眼冒光:“卫三爷,奴婢来帮您。”话音未落,飞身跃入战圈。完全忘记了,钱如意还被慧雅郡主压在地上。

    好在大夫人带着人,七手八脚把慧雅郡主扶过去,又是呼唤,又是掐人中。

    慧雅郡主这才幽幽醒转,睁开眼来第一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不知为何,钱如意听见这一句心里就一阵酸楚接口道:“卫家。”

    慧雅郡主便沉默起来,仿佛近在咫尺的大夫人和不远处打成一团的人都和她没关系一般。

    “郡主……”大夫人担忧的望着她。

    慧雅郡主抬眼望了她一下,许久垂下眼皮,并没有应声。

    “快把郡主扶起来。”大夫人慌忙指挥仆妇。

    “不用。”慧雅郡主倔犟的将身边的人推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钱如意似乎在她眼中看见了万念俱灰。她十分担心道:“你还好吧?”

    慧雅郡主似乎这才注意到身材矮小的钱如意:“你是谁?”

    钱如意道:“我姓钱,叫如意。”

    “如意……”慧雅郡主似乎是将这两个字含在口中慢慢咀嚼一般:“是个好名字。”

    可是吐出来的语气却尽是苦涩。

    她缓慢的挺起脊梁,仿佛雨后被打湿的蝴蝶,努力的张开翅膀。但其实,除了她自己,在外人看来,她依旧是狼狈不堪的样子。至少在钱如意看来,她现在的形容无比的可怜。

    钱如意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慧雅郡主又转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而是伸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钱如意肩膀一沉,堪堪站住。

    那慧雅郡主站的云淡风轻,却是将许多重量转嫁在了钱如意的肩膀上。

    “住手。”她喝了一声。许是因为她刚刚从晕厥中苏醒过来,气虚声低。那些撕打的侍人们,似乎没有听到一般。

    慧雅郡主压在钱如意肩头的臂膀上的胳膊更重了几分。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青了几分。

    钱如意见状,想都没想张开嘴巴,扯起嗓子,用明亮高亢的声音喊道:“住手。”

    这一声,仿佛穿云箭,滚地雷钻进在场的没一个人耳朵里,炸响在他们心头上。

    众人都是一颤,下意识愣住。

    慧雅郡主意外的望着钱如意。别说她了,在场的谁都没想到,钱如意小小的个子能爆发出那样高亢的声音来。

    钱如意被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我自小嗓门儿就高,除了一张嘴巴,别的啥都不行。”

    慧雅郡主道:“那你告诉那些奴才们,让他们各归其位。”

    钱如意想都没想,望着那些呆愣的奴才们喊道:“郡主有令,命你们各归其位。”

    那些奴才们各自面面相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婆子见状,大呼:“郡主被他们拿住了,还不快把郡主抢回来?”

    这次,不等郡主开口,钱如意已经先一步发声……

81、没人帮忙

    只见她向前一步,一手卡腰,一手指向那些仆从,做一个经典的茶壶状:“你们是眼瞎还是心瞎?郡主娘娘好端端站在这里。你们不听娘娘的吩咐,却听一个老妖婆使唤。奴大欺主我只是在典故里听说,今儿可是见着真章了。

    你们趁早实话说了吧。你们明里欺的是郡主娘娘,暗里分明是欺的朝廷。

    你们今儿哪个敢动动手指头试试?郡主娘娘一本奏到朝廷,朝廷过问下来,你们一个个只好回家洗洗干净,擎等着满门抄斩吧。

    丧了天良的东西,黑了心肝的玩意儿。怎么叫你们披了张人皮,长了个人头。

    养条狗还知道看门护院,郡主娘娘养了你们,却养了十七八个活祖宗。”

    钱如意越骂越起劲,忽然有人扯她的衣袖。她将那人甩开:“我还没骂够呢。”

    卫如言凑在她耳边,连声道:“够了,够了。”

    “不够,不够。”

    “真的够了……”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你咋恁嗦,我说不够就是不够。骂死那老妖婆我都不解恨。”

    “太后啊……”秦婆子跪坐在台阶上,两手向天,仰头长呼做个忠良蒙冤的样子:“老奴有负太后娘娘重托,没有看顾好郡主……”

    钱如意听见这颠倒黑白的话就气不打一出来,厉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吧。

    你有负太后重托,就是不忠,欺主擅专就是不义。太后要是知道你的行径,早赏你一丈红,打死你个刁奴,大家落个干净。”

    凝翠不合时宜的插言道:“啥叫一丈红?”

    钱如意道:“就是乱棍打死。”

    凝翠嘀咕道:“乱棍打死就乱棍打死呗,还取这么个名儿。”

    秦婆子原本被卫元章一个窝心脚踹的不轻,这时又被钱如意气的够呛,指着钱如意:“你……你……”

    钱如意短眉毛一挑:“你什么你?你还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

    “我……我……”

    “我你个头,不是你个老东西要打人的时候了。如言就站在这里,你打她一个试试?”

    “她……她……”

    “她再落魄,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你再威风也不过是个老刁奴。兴的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成龙成凤,普天之下,唯你独尊了。”

    “……”秦婆子两眼一翻,彻底被气晕死过去了。

    慧雅郡主见状,下意识低呼一声:“妈妈。”关切之情发自内心,绝对不是能做作出来的。

    其实也不难理解,别管慧雅郡主和秦婆子之间有什么误会也好,过节也罢。她毕竟是秦婆子看着长大的。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自从文侯爷下世,慧雅郡主就一直和秦婆子相依为命。

    后来虽然嫁入了卫家,可以目前状况看,她嫁不嫁人真的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似乎除了多了三个儿女以外,其余什么都没有改变。

    “快,把亲妈妈抬进去,去请太医,请太医……”慧雅郡主一叠声呼喊,因为过度紧张,嗓音都变了。

    她的那些仆从们好不容易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没头苍蝇一般忙忙的四处乱跑。

    而后面赶来的卫如言以及卫如言搬来的卫老太太,连同大夫人和卫元章等人,都像局外人一般,站在那里看戏。好大一会儿功夫,竟然都没有一个人去帮忙。

    慧雅郡主已经急的落下泪来,将晕厥的秦婆子抱在怀里,哭道:“妈妈,您可不要吓唬我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慧儿怎么办呢?”

    秦婆子幽幽醒转,奋力想要抬起手来说什么。

    卫如言下意识抓紧了钱如意的胳膊。

    照慧雅郡主在乎那婆子的样子,估计那秦婆子无论提出什么样过分的要求,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倒是,钱如意可就糟糕了。

    钱如意也紧张起来,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张臭嘴。”

    她明白,要是秦婆子一口气倒上了,可定头一个想要收拾的就是自己。

    因此,钱如意比任何人都紧张的盯着秦婆子。

    只见秦婆子挣扎了好半天,也没能抬起手来,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从喉咙里发出咳咳咳的声音,以及浓重的呼噜声,仿佛嗓子眼儿里堵着一口浓痰,上不了也下不去。

    秦婆子中风了。

    钱如意悬起的心稍稍落地,在心里感谢一声老天:“老天爷还是有眼睛的啊。”

    “妈妈,妈妈您怎么了?”终于,慧雅郡主也发现秦婆子不对劲了。她整个人似乎都要崩溃了一般,越发拼命的摇晃秦婆子:“妈妈,妈妈,你说说话,你跟慧儿说说话……”

    钱如意看着挺揪心的,忍不住道:“那个郡主娘娘……”

    “你住口。”慧雅郡主声色俱厉的看向钱如意:“是你,都是你……”

    钱如意吃了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在人群中。

    她为了保命,一早让卫如言去搬卫老太太的。卫老太太一出动,必然会带着许多丫头仆妇,加上半路杀出来的卫元章和大夫人,以及大夫人的侍女,郡主府外的人真的很不少。

    慧雅郡主此刻形容狰狞,状如癫狂,指着那些人狂吼:“滚,你们都给我滚。想看我的笑话,瞎了你们的狗眼……滚……滚……”

    众目睽睽,慧雅郡主平日再跋扈,那也是卫老太太的儿媳妇。一个婆婆被儿媳妇指着骂,卫老太太的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忍无可忍道:“郡主……”

    可慧雅郡主已经癫狂,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话,迎接卫老太太的是慧雅郡主歇斯底里的一声吼:“滚……”

    这一声似乎用尽了她毕生的力气,喊到一半戛然而止。于此同时,她的两眼爆瞪,脸色青紫,浑身紧绷起来。

    钱如意下意识叫道:“不好……”

    话音未落,只见慧雅郡主嘴巴一张,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而后两眼一番,直直向后倒去。

    “快救人呐……”钱如意拔腿就跑了过去。

    “如意……”卫如言想要阻止她,可惜晚了一步。

    只见钱如意风一样跑上了台阶,伸手去扯慧雅郡主蜷着的腿。可她长的即矮小,力气也有限,根本扯不动:“快来帮忙啊。”

    卫老太太带着一帮人,面面相觑。慧雅郡主不亚于母老虎一只,谁敢轻易去掠她的虎须。一个弄不好,说不尽的麻烦。

    卫如言和慧雅郡主是杀母的仇人,更不可能去帮忙。

    卫元章见无人动弹,就要走过去。却被自己母亲一把扯住,示意他不要多事。

    钱如意见状,心里一阵不是滋味。亏得眼前这人还是个郡主呢……

82、可怜

    退一万步讲,抛开慧雅郡主的身份,她也还是卫家的媳妇。

    危难关头,卫家人这般表现,也忒是凉薄。

    话说回来,慧雅郡主活了大半辈子,能把自己活成现在这样孤家寡人的地步,也是个人才。

    钱如意见无人肯上前,只能自己动手,用尽力气将慧雅郡主蜷在身下的退腿拉了出来,使她平躺在地上,而后用力掐她的人中。

    见没有效果,立刻改为心肺复苏。别问她怎么会这些,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跟长在身体里的本能一般,遇到了事情,自然而然的就激发出来了。

    “咳……”慧雅郡主低咳了一声,悠悠醒转,还没有睁开眼睛,眼角已经泪水奔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呼唤:“善哥哥……”

    不知为何,钱如意忽然间鼻子发酸,眼圈发热,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姑娘,你咋还哭了?”凝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钱如意茫然的抬头四顾,才发现那丫头不知何时蹲在自己对面。

    “我哭了吗?”钱如意喉咙里堵得难受,声音都带上了鼻音。

    “哭了。”凝翠伸手在她脸上胡乱抹擦,伸着沾满泪水的双手给她看:“你看,都是你的眼泪。”

    钱如意抬手一摸,还真是。她索性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啥,我忽然觉得慧雅郡主怪可怜的。”

    凝翠撇了撇嘴,神色十分不赞同。

    “娘……”忽然一阵呼喊传来,只见五小姐和六小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头下山母老虎一般向这边扑来。

    尤其是那六小姐,伸手就要抓向钱如意的脸面。凝翠眼疾手快,抬臂将她隔开。

    五小姐已经扑到慧雅郡主面前,一眼看见慧雅郡主灰败的样子,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娘,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唬我啊。”

    看样子她是真担心慧雅郡主的安危。

    而那六小姐却还在和凝翠较劲,一心要扑打钱如意。

    她又不是凝翠的对手,纵然下手狠辣,可无论如何得不了手。

    这时,卫七作为慧雅郡主的儿子才姗姗来迟,一眼看见这里的情形,先是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慧雅郡主没有一天不闹妖的,闹一闹也就罢了。卫家人都避着她走路,她也生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可今天这情景,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一向横着走的人,躺下了……

    他几乎愣了半响,才忽然回过神来,几步奔到钱如意面前,怒道:“我让你跟郡主对着干,谁让你真把她干倒的?她可是我亲娘,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你养我啊?”

    钱如意确定了,卫七真的是个神经病。

    卫元章看不下去,一把揪住卫七的衣襟:“老七,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卫云章无赖相毕露,指着卫元章的手:“你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我躺在地上,让你养我后半辈子?”

    偏卫元章不吃那一套,切齿道:“想让我养你是不是?好,我先把你打的不能自理再说……”说话间真的捏起了拳头。

    卫云章顿时怂了,两手抱头哀嚎道:“救人呐,卫老三要打死人了。”

    “云章……”大夫人急忙喝止卫元章。卫元章看到自己母亲目中焦急的神色,最终压住胸中怒火,一把将卫七从台阶上搡了下去。

    卫七站立不住,跌倒在地滚了一身泥土,十分狼狈的爬了起来:“卫三,你就是个活土匪。”

    此时的慧雅郡主,其实是清醒着的。她将脸转向钱如意怀中,双手紧紧抓着钱如意的衣服,似乎她是一个溺水的人,而钱如意是偶然飘来的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三个孩子,只有五小姐跪坐在她身边,哭的形象全无。剩下那俩,一个气鼓鼓仿佛斗鸡,一个东拉西扯的耍无赖,就是没有把她这个娘放在眼里。

    话说钱如意是挺可怜慧雅郡主的,可是吧。正月里这帝都的天儿真的挺冷,她从刚才就一直跪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寒气穿透棉裤,真的挺冷的。

    她推了推郡主:“娘娘,咱起来好不好,地上怪冷的。”

    慧雅郡主越发用力的揪着她的衣襟,许久才从她怀中转过头来,脸上的脂粉都在钱如意的衣服上蹭干净了,露出一张青黄交错,无比憔悴的脸,吩咐那个只顾大哭的五小姐:“扶我起来。”

    “哎。”五小姐见郡主没事儿,慌忙止住哭声,爬前几步双手掺住郡主的胳膊,用尽全身力气往起扶。

    跟着她的丫头见状,也连忙过来帮忙。

    慧雅郡主是被搀扶起来了,跪坐在地上的钱如意起不来了。

    她跪坐的时间太久,腰腿麻木,根本就不听使唤了。

    “凝翠……”她只好喊凝翠来帮忙。话音未落,一只有力的大手伸到她的胳肢窝下,将她拉起。

    钱如意腿脚即麻木,浑身又冷,顿时打个大大的寒颤,鼻涕哧溜一下就飞流直下三千尺。根本顾不上去看谁把自己拉起来的。

    “红喜、绿喜,让你们照顾客人,就是这么照顾的?”卫元章看着狼狈的钱如意,一阵无奈。只能拿自家的俩丫头出气。

    实在是钱如意干啥啥不行,还爱出风头,管不住嘴巴。这样的秉性,要是没人看顾,在宅门儿里活不过三天就完蛋。

    他几乎是单手提着钱如意,将她扔进那俩丫头怀里。

    这个时候,凝翠还在和六小姐较劲呢。

    凝翠虽说是周家包衣奴才出身,可是真的伺候人这种事情上,她显然是不合格的。顾不到钱如意也正常的很。

    钱如意被红喜、绿喜扶住,才发觉胸腹处透心的凉,那是被郡主的眼泪打湿的缘故。寒风一吹,自然特别寒凉。

    她实在冷的受不了,向卫如言道:“如言,咱先回去吧。”

    卫如言看了她一眼,一语未发转身便走。

    “如言,你怎么了?”钱如意和卫如言十分熟稔,卫如言的样子分明生气了。

    卫如言走得快,钱如意一直追到住处才追上:“如言,你怎么不理我?”

    卫如言转眸斜睨着她,无不嘲讽道:“你好本事,如今搭上了郡主的弦儿,还来跟着我做什么?”

    钱如意一拍脑袋,顿时恍然。卫如言和慧雅郡主是有仇的。杀母之仇啊,不共戴天……

83、吃醋

    卫如言说完就进屋去了。钱如意跟着她的脚步,正要进去,冷不防她忽然转身,将房门闭上。

    砰的一声,忽然闭起的门板差点儿没撞了钱如意的鼻子。

    钱如意拍着门板:“如言,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开门好不好?我都要冻死了。”

    卫如言只是闷声不吭气儿。

    钱如意又锤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猪头。”可是这并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令她的脑袋越发疼起来。

    “如言,你听我解释。我就这一个毛病嘴硬心软。那女人好可怜的,就算她不是郡主,我也不能看着她就那么厥在地上没人管吧?”

    屋里终于传来卫如言闷闷的声音:“你只看到她可怜,我呢?我娘呢?我们都不可怜是不是?你和谁是一起的?”

    钱如意道:“自然和你一起的。”

    “那你还那样,也不管我心里难受?”

    “这不是赶上了吗?我心里现在还害怕着呢,只怕那慧雅郡主好起来,转头就来杀我。可是,那样的情景,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倒在冰凉的石头上,就算我不在,我们大家都不在,你也会不忍心的是不是?”她说到这里,鼻子里一阵痒痒,忍不住张嘴大了个喷嚏,鼻涕眼泪刷刷往下流。

    她抬手擦了一把,整的满手都是:“完了,完了,我怕是又伤风了。”

    凝翠躲的远远的:“如意姑娘,你好歹是个女孩儿家,能不能不要这样恶心?”

    “我也不想啊……阿嚏……”钱如意再次鼻涕眼泪一大把。

    凝翠看看自己干净的手帕,到底没舍得给钱如意用,而是伸手进怀里摸了半天,扯出一块旧帕子来递给钱如意。

    钱如意也不管是什么东西,拿住胡乱擦了一把脸,顺带又拧住鼻子擤了一通鼻涕。

    她这才抬头呼出几口废气,接着向屋里道:“如言,我真感冒了。”

    “活该。”

    话虽如此,可房门还是从内打开了。

    钱如意一进屋,一股浓浓的暖意扑面而来,本来阵阵发疼的脑袋顿时昏昏沉沉,似乎灌了一盆浆糊似的。

    她随手将那块擦鼻涕的手帕往桌子上一扔,拖着脚步走到床前,一头倒了下去。

    卫如言见状,凑过来看着她:“真染了风寒了。”

    钱如意有气无力的点头。

    卫如言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有些烫。”

    “不是似乎,我每次受了风寒,必定发烧。你快让人给我煎药去,晚了恐怕我就烧死了。”

    “没有方子怎么煎药?我还是先给你找个大夫来吧。”

    “不用。”钱如意有气无力的摆手:“就几味药的事……”她说着,卫如言记着,而后让凝翠拿了药方去买药,煎了起来。

    凝翠虽然伺候人没什么眼力劲,但是她办起事情是十分利索的,似乎这府里就没有她办不成的事。

    她脚程又快,从拿了药方到药煎成,中间一点儿时间都没浪费。

    钱如意这时已经发起烧来,晕晕乎乎喝了药就沉沉睡去。

    至于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爱谁谁。她现在自顾不暇,就算刀架在脖子上都顾不得了。

    话说她这个矫揉造作的身体啊,还真是没辙。

    一个乡下丫头,风一吹要生病,天一寒要生病。夏天热不得,冬天冷不得。爷爷、奶奶能把她养大,当真是不容易。

    钱如意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的,一旦病倒,没有七八天是好不利索的,这还只是小毛病,要是个稍大一点儿的毛病,估计直接就要了她小命了。

    也是奇怪,自卫如言踏进卫家那一刻开始,各种磋磨就没断过。但是,钱如意病倒之后,一切竟然变的风平浪静。

    秦婆子中风了,自然是不能再来找事了。可慧雅郡主,连同她的两个女儿,五小姐和六小姐也没来吵闹,稀罕的很。

    凝翠依旧每天带人去大厨房拿饭菜,看见什么自己觉得好的,就往自己提盒里划拉。满府里竟没有一个人敢管的。

    不过,那些好吃的,都和钱如意没缘分,她感冒,吃啥都没味儿,每天就喝两口白粥。原本来的路上就瘦了一大圈,病了几天更是瘦的要飞起来一般。

    就连那少心没肺的凝翠丫头都看着她不像样子了,一天三遍往北定候府里跑,去找她娘,变着花样儿给钱如意做精细的点心来。

    尽管如此,往常在家里只病七八天的,到了这里钱如意还是病了十来天才好。

    不是凝翠老娘的点心有功,而是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她的感冒也就好的快起来。

    钱如意好起来的第一天,就听说了一件事,秦婆子死了。

    慧雅郡主对她倒是不薄,特例的恩典,让卫七带着六小姐亲自给秦婆子扶棺,和秦婆子的侄儿一家人,送秦婆子回归故里。

    也是到了这时,钱如意才惊愕的知道,当初迎接卫如言进府的那个事事站先的年轻妇人,竟然只是秦婆子这个老奴才的侄孙媳妇。

    可见她们一家在这卫府里,何等的作威作福。这要不是亲眼得见,肯定是谁说都不能相信的。

    一个奴才,欺主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主子的婆家都欺住了,简直闻所未闻,滑天下之大稽。

    得亏当时卫如言搞不清楚那年轻媳妇的身份,并没有过分的举动。要是当时她茫茫然给那奴才的奴才行了礼,可就成了懒蛤蟆爬脚面,不咬人恶心人了。

    钱如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着卫如言熟稔的穿针引线,给淡紫色的衣裳上头,绣上星星点点深紫色的苜蓿花。

    她真的发自内心的佩服卫如言。她不但身体素质好,人长得漂亮,针奁女红更是样样拿的出手。

    “如言,谁要是娶了你,可是烧了八辈儿高香了。”

    卫如言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略想了想:“没福气的人才什么都会,有福气的人又哪里需要做什么呢?自有人替她操心。”

    钱如意斜卧在被褥里,手里捏着半块点心,飞起眼角睨着卫如言:“我咋听着你这话里,老大的醋味儿呢?”

    卫如言反问:“有吗?”

    “有。”

    “有就有呗。有的人,天生什么好事都占尽了,难道还不许旁人吃个醋?”

    “不对啊。”钱如意支起身子,将手里剩下的点心放回盘子里:“我怎么听着,你这酸话是冲我来的?我病了那么久,之前的事我已经的到报应了。你要还是揪着不放,可就没意思了。”

    “去你的。我哪里说的那个。”

    “那你说的什么?”

84、义结金兰

    卫如言眼波流转,扫了一眼盘中钱如意吃剩的点心。

    钱如意顿时释然,整个人趴回被窝里,像只慵懒的猫儿,漫不经心道:“原来是这个。我住在你这里,凝翠也住在你这里。咱们三个的东西又分什么你我?这醋吃的没意思。”

    “当真不分你我?”卫如言双眸闪闪望着钱如意,又生怕她反悔一般:“咱击掌为誓,谁要食言就叫她……”

    卫如言笑道:“就叫她变成小狗儿。”

    卫如言皱了皱鼻子,不屑道:“就知道你是唬我玩儿的,净拿那东拉西扯的话来敷衍我。”

    钱如意没想到因为凝翠几块点心,卫如言还认真起来了。不过想想,也难怪。大约是自幼少人爱护的人,都有这个通病。

    赵丰收就是这样。恁大个男人,因为一句话都能恼了,忒是小肚鸡肠。

    没办法,谁让钱如意心软呢,不由自主总是妥协。面对赵丰收如此,面对卫如言也如此。

    于是她重新抖擞精神:“如言,你说怎样算认真,咱就怎样?”

    卫如言垂下她那浓密的眼睫,竟是十分认真的想了半响:“莫若咱们摆个香案,净手拈香,向上天祷告……”

    “哈哈……”没等卫如言说完,钱如意已经忍不住笑的满床打滚儿,上气不接下气:“如言,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哪里知道的这些?来来来,只要你不嫌弃,你这个义姐我可是赖定了。咱们立马就结拜起来,效仿那刘关张,来个桃园三结义。”

    卫如言柳眉一挑:“好啊,谁反悔谁小狗。”

    在一旁看着秋香刺绣的凝翠,闻言问道:“刘关张是谁?为什么要在桃园结义?难道梨园不行?杏园也不行么?”

    钱如意一头黑线,卫如言已经失笑:“她一向这样,疯疯癫癫的,你理她做什么?快去准备香案和净水。”

    女孩儿们整日在屋里忙着准备

    那什么春赛会要穿的衣裳,真的很闷。这时忽然冒出个义结金兰的小插曲,乐得新鲜一回。于是都忙忙的去准备起来。片刻也就齐备了。

    卫如言最大,钱如意第二,原本凝翠因为自己奴才的身份不肯上前,被钱如意连说带哄,激起少女心中那个江湖梦,于是乎也跟着混跪在一起。

    钱如意当先拿了一把香点燃,各自分与卫如言和凝翠三柱。三人将香擎在头顶。钱如意高声道:“黄土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钱如意,今日和大姐卫如言,小妹凝翠义结金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说完,一个头磕在地上。

    卫如言跟着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小女子卫如言,今日和二妹钱如意,三妹……凝翠义结金兰。从此以后,虽为异姓,情同手足。日月为证,不辜不负,不离不弃。”说完也是一个头磕在地上。

    轮到凝翠,她先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而后才抬起头来,十分严肃,十分郑重道:“天在上,地在下。我凝翠虽是奴才出身,但也说话算话。从今往后,决不辜负如言小姐和如意姑娘。”

    三人将香插进香炉,再次三跪九叩。

    凝翠却还记得那桃园三结义,拉了钱如意,缠着问短长。

    钱如意无奈,只好胡乱说给她听。一时间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只余钱如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听的久了,竟也能令人渐渐沉醉其中。

    忽然,外头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小姐在屋里么?”

    春香起身应到:“在呢。”

    话说,自秦婆子中风,这府里很是清净了一些日子,连带卫如言这里也安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她这里。

    卫如言本就认不得几个家里的人,这婆子面生的很,她自然更不认识。

    那婆子倒也利索,见到她先是蹲身一礼,这才说道:“小的是角门儿上执事的,先儿有人送来几百大钱,说是在咱们府上客居的,钱姑娘家里捎来的。”

    卫如言看向钱如意。

    钱如意问道:“人呢?”

    那婆子道:“把钱送来就走了。对了,是个年轻后生。”

    钱如意心里早已猜到了,垂眸应了一声:“哦。”

    卫如言见她没话再和那婆子说,这才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哎。”那婆子将钱交给旁边的凝翠,躬身退了出去。

    凝翠捏着那一串铜钱看向钱如意:“咱家爷爷也真是,这几个钱儿留着自己花用也就罢了,巴巴的托人送来。要送也成啊,我常出来进去的,直接给我就好了,又托人的手。是给人赏钱呢,还是不给?”

    “给个屁。”钱如意劈手将那铜钱躲过来:“我们家的钱可是和你们有钱人家的钱不一样,这每一个铜板都是血汗铸成的。谁会傻的送给旁人,还要被人嫌弃。”

    凝翠撅撅嘴:“如意姑娘,你那里都好,就一样,抠。”

    钱如意将铜钱收起:“我自己的钱,我抠我愿意。”

    凝翠道:“我说不过你。不过,这眼看着就到了二月节了,少不得我贴银子给你妆扮一下。”

    “别介。”钱如意立马阻止:“我这人毛病多,穿不了好衣裳,吃不了好饭菜。”她说着,将自己宽松了许多的衣袖扯着给凝翠看:“你瞧你瞧,如言家里的山珍海味都把我养的瘦成啥样了?再穿你的好衣裳,我只怕立时小命要玩儿完。可是饶了我吧。”

    凝翠鼓起腮帮子:“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要拉倒,我娘还省事儿了呢。”

    钱如意闻言,离开想起了什么,一把扯住凝翠:“好妹子,我三天没吃着你娘蒸的白糖糕,你去帮我讨一点儿吧。”

    凝翠无奈:“好吧,好吧。”转身便走。她在这里一向如此,来去自由,丝毫不受约束,简直比卫如言这个大小姐还自在。

    凝翠走了,卫如言在做活儿。钱如意闲的没事,让红喜儿去找彩纸儿来,剪各种花样儿玩儿。

    卫如言见了,笑道:“你要是没事儿,学一学针织女红,这不年不节的,剪那些做什么?”

    钱如意道:“我忽然想起来,二月二是花神的生日。左右我闲的没事,剪个花儿,隔天过节好去祭拜花神娘娘。”

    卫如言笑了笑,没有再追问。

85、酸

    钱如意垂着头,装作没有看见她的神色。

    日子过的说慢也快。钱如意离家的时候才过正月初五,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二。

    大家闺秀的日子其实很无聊,每日里除了刺绣、针线,并没有其他的活动。想要像戏文里那样,耍个才子佳人啥啥,根本没戏。

    比如卫如言,别说才子了,就算卫家七岁以上的男孩儿,都见不着。

    所以,女孩子们无不盼着一年中的各个节日,最起码可以出去放放风啊。

    秦婆子死后,慧雅郡主就消沉了。卫家似乎在一夕之间改朝换代,陡然变了天地。

    卫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不爱操劳;大夫人孀居之人,不便掌家;就剩下二夫人没得推脱,执掌起了一大家子的事物。

    虽然拮据,可看着也还将就。

    只是,到底不能和昔日慧雅郡主掌家的时候比了。

    这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够感觉到,一个家族衰败起来的速度,不亚于秋风扫落叶。

    倘若卫家再不能有一个出人投地的子孙,真的就要泯然众人矣。

    前一天傍晚,二夫人就差人来通知。今年卫家就不办什么宴席了,一家人难得团聚,莫若一起去城外庙里上个香,踏个来的自在。

    这话传下来的时候,其实卫如言心里清楚,不过是二夫人无奈之举罢了。

    如今的卫家,高门请不动,低门不愿意请。就算办宴席,谁回来呢?不如自己给自己个台阶下。

    饶是如此,丫头们听见可以出去玩儿还是分外的开心。

    包括钱如意,高兴是一晚都没睡踏实。

    到了次日,大家各自上了马车,向城外大金寺而去。

    大金寺坐落在城外雁栖湖旁,背靠雁栖山。山水相接,四季都景色怡人。每逢节日,十分的热闹。

    卫家如今将将算高门贵胄,那刻在骨子里的讲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散的。

    因此,二夫人早早派人在大金寺捐了香油钱,得了一个偏院儿做歇脚之处。

    钱如意跟着卫如言,随着卫家长辈拜了佛,烧了香,然后去到偏院之中。这个时候,这些女孩子们才算得了些许的自由。

    不过也只是那些随侍的丫头仆妇们能够自由走动,像卫如言这般的小姐,也是出不得偏院儿的。左不过是从这一间牢笼,辗转到另一间牢笼。沿途听了几句俚语,闻了几声吆喝也就罢了。

    钱如意却并不受这样的拘束,如言不肯出去游玩,她便招呼了凝翠一起去。

    凝翠之前是跟着周玉郎的。周玉郎一个男子,哪里不去呢?所以,凝翠自到了如言身边,早就闷的要疯了。自然十分乐意和钱如意一起出去玩儿。

    俩人出了偏院,一径就往山门前跑,那里做买做卖的,正是雁栖湖边最热闹的地方。

    “这个好吃。”凝翠将一把松子儿塞进钱如意手中,而后忙忙的跑向旁边的另一个摊子。

    钱如意握着手中的松子并没有吃,而是努力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找什么?”

    突兀的一声,与此同时,钱如意脑门儿上被人敲了一下。不疼,却也不大舒服。

    她捂着被敲的地方,顺着声音转头。只见周玉郎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悠哉悠哉的站在那里。

    钱如意明白,此人身份非同一般,少惹为妙。于是装成不认识的样子,看了他两眼,转身便走。

    “恼了?”周玉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钱如意装听不见。

    她往左一拐,钻进一群看耍猴的人群中。

    “那猴儿有趣。”身材高挑的周玉郎轻而易举就跟上了她的脚步,并且在她身后似有若无构成一道保护墙,令那拥挤的人群瞬间给二人让出一片空间来。

    钱如意并不想看什么猴儿,她只是想甩掉周玉郎而已。

    不过很明显,周玉郎没有那么好甩。

    钱如意不得不面对现实,转头正视着周玉郎,伸出一只手来:“拿来吧。”

    周玉郎反倒一怔:“……”但他略一思索,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到了钱如意手上。

    钱如意掂了掂,还挺有份量的。微微一笑:“我一定帮你送到,至于人家收不收,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周玉郎眼角一挑:“什么意思?”

    钱如意翻他一个白眼儿:“何必多言?说多了反而让人感觉惺惺作态。”

    她将那锦囊收了:“好了,到此为止吧,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还有事。”

    周玉郎下意识问道:“你能有什么事?”

    “找人。”钱如意说完,转身而去,身姿自如洒脱,仿佛远天之上,一叶归鸿。

    周玉郎顿时失神,等到钱如意的身影看不见了才骤然回过神来:“你等等我,你把我银子都拿走了,我要怎么办?”

    可是,钱如意已经走远了,根本听不见。

    钱如意一路寻寻觅觅,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时心花怒放,这些天憋闷在心头的郁气一扫而空,飞奔过去唤道:“赵丰收。”

    赵丰收闻言看过来,一双浓黑的墨瞳中,顿时散发出七彩斑斓的颜色,嘴角咧起,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如意……”

    钱如意奔到他面前,急不可待的问道:“打听到了么?”

    赵丰收眸中神色略略黯淡,但嘴角依旧挂着难以自禁的笑容:“打听到了。北定候府后头的三道巷里,住的都是姓周的。

    他们多半是北定候的家将。家将你知道的吧,就是……”

    “知道,知道。”钱如意打断他的解释,一叠声催促:“你快往下说。”

    赵丰收连连点头:“你知道我就不多说了。三道巷里,从东往西数第三个门,确实有一位和你说的差不多的将军,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只不过……”

    钱如意一把抓住赵丰收的衣袖:“只不过什么?”

    赵丰收挠了挠头:“只不过那周将军原来有过女人的,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一瞬间,钱如意如坠冰窟,整个人僵在那里。

    “不过……”

    冷不防赵丰收来个大喘气。但钱如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黯然道:“不过什么?”

    “不过,那女人和孩子,头两年都死了。就留下一个瞎眼老娘,跟一买来的丫头过日子,甚是可怜。听说,那周将军至今都没娶过媳妇,大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

    钱如意鼻子发酸,连带语气都跟着酸:“他不是有过女人吗,怎么叫至今没娶过媳妇?那他和那女人的孩子怎么来的?”

    赵丰收道:“如意,你自来比我聪明,比我有见识。难道还不明白么?”

86、我会游泳

    钱如意一噎,瞬间明白了赵丰收话里的意思。不是媳妇儿却给他生了孩子,还能是什么身份呢?妾呗。或许连妾都不是只是一个通房的丫头。

    可尽管如此,钱如意心里仍旧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十分的难受。

    赵丰收小心翼翼睨着钱如意的脸色:“如意,你说,能不能是那周将军,就是在等你呢?”

    钱如意转头看向他:“怎么见得?”

    赵丰收垂下头:“你那么好,他不等你,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一瞬间,钱如意有些许莫名的感动。除了爷爷、奶奶和伯父、伯母们之外,估计也只有赵丰收觉得她好吧。

    钱如意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赵丰收的肩膀,但是忽然省起,赵丰收人高马大,她需要很吃力才能拍到。

    赵丰收已经下意识的将半边肩膀沉下。

    回过神来的钱如意却已经收回了手掌。

    赵丰收脸上滑过明显的失落。

    钱如意假装没看见,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来,递给赵丰收:“你不用惦记我,我在卫家有吃有喝,饿不着也冷不着。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才要备些钱应急。”

    赵丰收将那钱推回:“你知道的,我傻,不识数,有了钱就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你拿着吧。

    你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能吃了人家的饭,住了人家的屋,还花人家的钱。这样不好。”

    钱如意紧紧握住那钱:“那,如果我嫁人了呢?”

    赵丰收墨黑的眸子骤然失神,整个人都僵直在了那里。

    钱如意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眸看向他:“说话啊。”

    赵丰收垂下头,仓惶的后退了几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石壁上:“如果……那我就去给你家看门好了。”

    钱如意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你傻了。你要是给我看门,你奶奶怎么办?还有你爹,你娘,你弟,你妹,他们怎么办?”

    赵丰收咬着嘴唇,很用力,几乎要将嘴唇咬破,许久才低低道:“我都不能活了,还顾得上谁呢?”他说完,转身便走了。

    钱如意站在那里,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多半个月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身上还是穿着钱如意给他缝的粗麻布衣裳,在熙熙攘攘的踏青人群中,分外醒目。

    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搜索枯肠竟无一言片语,最终憋出一句:“春天了,我给你缝一件春衫吧。”不是商量,是通知。

    赵丰收顿住匆匆的脚步,点了点头。

    钱如意那颗莫名憋闷起来的心,陡然云开雾散。心情顿时美丽无边,神采飞扬的转身:“今天是个好日子……”

    “嘭……”一头撞在一堵硬墙上。她揉着脑袋嘀咕:“我没记得这有墙……哎……哎……”她两脚踢腾着,竟是被人揪着后脖领子给提了起来。

    “好大胆的丫头,竟敢在这里私会情郎?”周玉郎单手提着钱如意,面色如冰。

    钱如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撞人了,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周玉郎另一只手,劈手将她手中没来得及揣回去的铜钱夺过,虎着脸道:“你可知道,私相授受可是大忌?”

    钱如意挣扎着去夺那铜钱:“你还给我。”一语未了忽然想起自己还被周玉郎提着,脚不着地,于是改成:“你放我下来。”

    一个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拎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姑娘,注意,是拎着。这个姿势实在是想让人忽视都难。

    因此,只是一时三刻,就引来许多人的窥探。

    周玉郎只好将钱如意放下,但还是拿着她的铜钱。发现还有人冲这边张望,这位北定候的世子显然不悦起来,转头呵斥道:“看什么看,没见过顽劣的妹子么?”

    那些窥探的人闻言,纷纷无趣的走开。兄长教训妹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不怪人家这样想。钱如意长的矮,又不怎么做活儿,本身就细皮嫩肉的,不像受苦人家的姑娘。她如今瘦了许多,更加显的孩子气,大约但凡看清楚她长相的人,都不会将她和周玉郎放在一起胡思乱想。

    因为,周玉郎虽然生的好,玉面朱唇,身长玉立,但他身上有一种和年纪不符的深邃,冷起面孔,让人不敢仰视。故而显的比实际年纪大。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儿能有什么呢?

    钱如意却不管那些,只管跳起来去周玉郎手里争夺那铜钱。那可是赵丰收的血汗钱,她不能给弄丢了。

    “你给我安静。”周玉郎低喝一声。

    钱如意终于脑袋清楚了,眼前这位可不是赵丰收那个任凭她欺负的人。这位可是实打实的勋贵。掉一根汗毛能压死她。

    她立刻闭上了嘴巴,乖乖任凭周玉郎提着。

    周玉郎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这才将她放下,掂了掂手里那一串铜钱,问道:“你很缺钱吗?”

    钱如意忙不迭的点头:“穷人嘛,啥都缺,尤其缺钱。”

    周玉郎睨了她一眼,拿着那串铜钱转身就走。

    “哎……”钱如意连忙去追:“这位公子,您家大业大,福大量大,这几个铜板肯定是看不进眼里的,就还给我吧。”

    她越说,周玉郎走的越快。要知道周玉郎身材颀长,猿背蜂腰大长腿,一步迈出去起码顶钱如意两步。钱如意那小短腿儿,哪里跟的上?

    她连蹦带跳的拼命追,远远的看见周玉郎走到雁栖湖边,扬手将那一串铜钱扔了出去。

    那串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简短的弧线,扑通一声坠入湖中,连水花都没有溅起几朵。

    钱如意先是愣住,忽然回过神来大叫一声:“我的钱……”飞扑过去想要把那钱抓回来。

    但是,她忘了那底下是水,是广阔浩渺,深不见底的雁栖湖。

    “你疯了?不要命了?”周玉郎吃了一惊,还好他眼疾手快,在钱如意纵身而起那一瞬,伸手将她捉住了。但他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单手举着钱如意一个急旋将她摁在了湖边的一棵柳树上,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打。

    钱如意下意识的眼睛一闭,脖子一缩:“爷、奶,救命啊……”

    这一声十分高亢,穿透力十足。周玉郎被震的浑身一凌,回过神来,硬生生将挥起的巴掌攥成拳头,一拳击在柳树树杆上。额头的冷汗扑簌簌往下掉,从嗓子缝儿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不是不想活了吗?跳湖和被我一拳打死有什么区别?”

    钱如意颤巍巍将眼睛睁开一线,斜斜向上看着周玉郎铁青的脸:“我会游泳……”

    “……”周玉郎那张脸,霎时间如同开了染房铺子,青一阵,白一阵,黑一阵……

    最后,周玉郎咬着牙问道:“你还会什么,一并说了吧。”

    钱如意指了指湖面上的渔船,我还会划船,还会撒网。

    周玉郎额头青筋暴起:“还会什么?”

    “喂猪、喂鸡、喂鸭子,采药、抓鱼、逮野鸡、野兔子、獾子啥的。”

    周玉郎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不吹牛会死?”

    钱如意见他怒气散了,胆儿也肥了,揉着脑袋:“我真不是吹牛,所以谢谢你的担心啊。”一边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向湖边瞄。没办法,那些铜板可是得来不易,要是非得心疼死不可。

87、没道理

    “跟我来。”周玉郎伸手又去提钱如意的后脖领子。

    钱如意连蹦带跳躲开:“老大,我好歹是个人,您不要这样拎小鸡子一样动不动就拎我好不好?”

    周玉郎眸光扫过她的小短腿儿:“五短身材,走路赶不上鸭子。”

    钱如意张口想要反驳,但是发现自己无话可说。她确实长得矮,就像个十四五岁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好吧。”一向比较能够认清现实的钱如意承认周玉郎说的对。

    “走吧。”周玉郎收回伸出去的手:“要是不想让我拎着你,你最好走快一点儿。”

    钱如意翻起薄薄的眼皮儿:“能问一下您要带我去哪里吗?”

    周玉郎不耐烦起来:“卖了。”

    钱如意下意识向后一跳:“我的良家女子。国有律法,不得买良为贱。”

    周玉郎的手又蠢蠢欲动,光想提起她就走,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唤了一声:“凝翠。”

    “来了。”凝翠答应的那叫一个清脆,也不知从哪里麻利的钻了出来,站在周玉郎面前:“公子吩咐。”

    钱如意指着她:“你……”

    话说从刚才开始,凝翠就跑的不见了踪影,周玉郎轻飘飘一声唤,她立马就又冒了出来,这要是巧合,钱如意就是傻子。

    “我怎么了?身上有东西吗?”凝翠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知道真的本性如此,还是装的。

    周玉郎吩咐她一声:“带上你家姑娘一些儿,她走的实在太慢了。”

    “哎。”凝翠不由分说将钱如意往背上一扔,轻松背了起来。

    钱如意拍着她的肩膀:“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怎么他让你怎样你就怎样?他要把我卖了,你快放我下来。”

    凝翠一本正经道:“我自然是你的丫头,可是也得听公子的话。姑娘,你难道忘了,我原本就是公子家里的人啊。难道我如今不在家了,就不听公子的话了么?那样薄情寡性,背信弃义的事,我可不做。

    你放心,公子又不是人贩子,他是逗你玩儿的,不会把你卖掉的,最多你惹他不高兴,他把你送人。”

    钱如意大叫:“这叫什么道理?我又不是你们家包衣的奴才,他凭什么把我送人?”

    雁栖湖边踏青的人很多,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周玉郎显然并不想引人瞩目,抬起手中折扇,干净利索的一扇子把钱如意给敲晕了过去。

    钱如意只觉得后颈一痛,就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榻上,两侧墙壁上的窗户开着,纱帘用银钩挂起,有带着水气的微风穿窗而过。

    她想要起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脑袋一动后颈跟炸裂般剧烈的疼痛。

    “呀……”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醒了?”周玉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这是……在雁栖湖上?”钱如意大概踩到了自己现在在船上。因为刚刚风略大了一些,整个房间都涌动起来。

    周玉郎从船舱外掀帘进来:“你猜对一半。”因为船舱矮,他个子高只能弓着腰背,形成一个高高在上俯视钱如意的状态:“这里是雁栖湖的一个岔口,僻静的很。”

    “哦……”钱如意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实在是脖子太疼了。

    周玉郎显然对她的反应十分不满:“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不怕我把你扔湖里喂鱼?”

    钱如意苦着脸:“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请明示,鱼肉该是什么态度?”

    周玉郎猛然将身压下……

    钱如意倒抽一口凉气,惊慌的瞪大了眼睛。这并非她演戏,而是出于女孩子本能的反应。

    周玉郎在鼻尖儿距离她鼻尖儿不足一寸的地方停住,深邃的双眸似乎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钱如意紧张的忘记了呼吸。无论何时何地,她这只弱鸡面对周玉郎这样的权贵,都仿佛面对一只猛虎。

    弱鸡能不能活,取决于猛虎心情好不好,对弱鸡感不感兴趣。

    所以,她能做的,只有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炸裂开一簇五彩缤纷的烟火,一瞬间就点亮了周玉郎的笑意。

    不可否认,周玉郎人如其名,玉面朱唇,人物俊美。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可是,在钱如意的位置看来,笑的再好看的老虎,始终都是危险的。所以,她并没有感觉到一丝轻松。

    周玉郎满意的看着她的表情,口中气息直奔钱如意门面:“就是应该是你现在的样子。”

    钱如意想骂他一声神经病,但是不敢。

    周玉郎缩回身子,在钱如意对面的蒲团上席地而坐。顺手把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扔到钱如意盖的被子上:“拿去,足够抵你那样的铜钱百八十串了。”

    钱如意伸手摸索着拿住那盒子,试探着问道:“我可以不要吗?”

    周玉郎眉峰一挑。

    “我收下了,谢谢你。”钱如意急忙改口,就差没吓出一身冷汗。

    周玉郎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将视线遮挡住,令人无从探究他眸中神色:“以后,缺什么,短什么,使凝翠来和我说,莫要向外人开口,没得丢我的脸面。”

    钱如意听的糊涂,可是又不敢问。

    “你听到没有?”周玉郎猛然掀起眼皮,狠戾的目光吓的钱如意差点没背过气去。

    她仓惶道:“听到了。”

    周玉郎又瞪了她许久,忽然起身走了。

    片刻就听到他和凝翠说话:“这两天湖上人多,鱼龙混杂。你们顺着湖边玩儿一会儿早些回去。等过了明儿,家里人都来了,你们再好好玩儿个够。”

    凝翠问道:“我娘来不来?”

    “嗯。”

    “那我爹呢?我哥还有我嫂子,我小侄儿,他们都来不来?”

    “都来,你看家吗?”

    凝翠嘀咕:“我不是想他们么?”

    周玉郎没有再出声。就在钱如意以为他走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再次想起:“你告诉你家姑娘,我也没有春衫。”

    “啊?”凝翠明显一愣:“告诉姑娘做什么?她又不会做针线活儿。”

    “……”

    钱如意隔着帘子都似乎能看到周玉郎一瞬间漆黑了的面孔,心里暗道:“该。”

    凝翠兀自絮叨:“嫣儿姐姐的针线是极好的,惠儿姐姐也不差。还有芳儿姐姐,最是有心的。公子是做大事的人,哪里用为这些针头线脑的操心。那还要那么些个女人坐什么……”

    “你闭嘴。”

    “为什么?”

    “……”

    舱内的钱如意听着外头的对话,心中恍然。原来凝翠丫头不是装出来的少心没肺,她是真的少心没肺啊。

    忽然,船身剧烈摇晃起来。钱如意吃了一惊……

88、还钱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是轻微一动脖子就疼的她眼冒金星。低呼一声差点儿没哭了。

    这时,凝翠从外头钻进来:“姑娘,咱们去落碧岩那里玩吧。那里的梅子酒和鸭儿水饺是顶顶有名的。”

    钱如意眼泪含泪:“凝翠,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坑我?”

    凝翠这才注意到钱如意快哭了的样子,瞪着一双大眼睛:“你怎么了?公子打你了?”

    钱如意想点头,脖子再次剧烈疼痛起来:“我脖子快被打断了。”

    “怎么会呢?公子就轻轻敲了一下而已。”话虽如此,凝翠还是连忙坐在榻旁,将钱如意扶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拉开钱如意后颈的衣领,顿时倒抽了一口气:“怎么这样严重?”

    只见钱如意的后颈青紫肿胀一片,几乎侵染到两边的腮帮子。就跟谁拿大棒槌抡了一棒槌一般。

    凝翠二话没说,就从随身锦囊中掏出一个润白的瓷盒,打开来挖了一块盒里的膏脂,就往钱如意脖子上抹。

    “呀……”钱如意痛的大叫:“打住,打住,再动我脖子就断了。”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哗哗往下流。

    不是她愿意的,实在是痛的狠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这可怎么办?”凝翠傻眼了。她自幼摔打过来的,根本就没见过,被人一扇子能敲成这样的。

    “你别动我就好了。”钱如意僵直着肩背,转过去看着凝翠,眼里的泪水还没干:“咱先回吧。不然……”

    凝翠这次倒是聪明:“你放心吧,公子不会再回来了。他事情多得很,以前我求他,他都不肯带我们来玩。今天肯定有事,不然咱们肯定碰不到他。”

    提起周玉郎,钱如意就满心无助,叹息一声:“真是福祸相连啊。”

    凝翠不知道理解到哪里去了,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我娘也说过这话。”

    钱如意望向凝翠:“你确定周世子脑瓜子没毛病?”

    凝翠点头:“当然啊。”

    “好吧。”钱如意翻个白眼儿,暗道:没毛病才怪,不是二货主子,怎么可能带出来凝翠这种二货丫头。

    她二人现在处身的是一艘小游船。雁栖湖几乎到处都是这样的游船。一个艄公掌舵,一个船娘摇橹,兼或烹茶,唱曲儿招揽游客。

    而钱如意和凝翠所在的这艘船上,就她们两个人。

    却也不怕,凝翠一人就将船摇了起来,果然按照周玉郎的吩咐,沿着岸边游走。

    大约过了个把时辰,天色傍黑的时候来到一处泊船的码头。

    凝翠泊好船,转头来接钱如意。她也不用跳板,直接将钱如意背在背上,将脚一蹬就跳到了岸上,引得岸边一阵叫好声。

    那丫头顿时瑟起来,背着钱如意一阵风往山上而去。留下那艘被她踏的剧烈摇晃的小船。

    到了山上,天色已晚。大金寺各处掌起灯来。

    卫如言已经吃过斋饭,正在灯下默念经文,看见凝翠背着钱如意进来,讶异道:“这是怎么了?”

    钱如意摆手:“别提了,说了怕你不高兴。”说着,从怀里掏出周玉郎给她的锦囊,扔给卫如言:“有人让我帮忙捎信。”

    “这……”卫如言迟疑的看着那锦囊。

    钱如意道:“我对灯发誓,我决定没有打开看过。”

    卫如言犹豫了片刻,正要伸手去拿那锦囊。钱如意一把压住她的手:“如言,以我之见,这东西还是还回去的好,或者扔了也罢。那……实在是个神经病,还有暴力倾向,一言不合,劈手就给人提起来了。你看看我的脖子……”

    她转身给卫如言看。

    卫如言微微一惊:“这是……”

    “嫌我腿短走的慢,给我敲的。”她僵直着脊背找地方坐下:“我这样皮糙肉厚的,都被打成这样。要是你,还不被打死了?”

    一旁的凝翠这时才反应过来:“你们说的是……”

    卫如言道:“没什么。”生生将凝翠到了嘴边的话打了回去:“凝翠,你和如意还没吃饭吧?我让红喜给你们留了,你去看看还热着没有?”

    凝翠瘪嘴:“大金寺的素斋空有其名,其实难吃的要死。”话虽如此,她还是去了。

    卫如言望着那锦囊:“如意,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钱如意没好气儿道:“我怎么知道?”

    卫如言将那锦囊打开,从里头掏出两个小小的银锭子来,托在掌心倒也别致。

    这才轮到钱如意懵头了:“银……银子?”

    卫如言将那俩银锭子装回去,独自凝眉思索。

    钱如意忽然想起什么:“那神经病说,他还缺件儿春衫。”

    卫如言转头,一脸幽怨的嗔道:“如意,女孩儿家怎好出口伤人?”

    钱如意忿忿道:“你重色轻友。我都被打成半残了,骂他怎么了?”说到此,忽然想起那些被丢掉的铜板。她心头一动,顿时有了主张,向卫如言伸出一只手来:“那神经病弄丢了我的钱,你今得了他的银子,少不得应该替他还。”

    卫如言白了她一眼:“越发的没个样子。”

    钱如意只一句话:“还钱。”

    卫如言起身,亲自从带来的包袱中拿出一角碎银子,放到钱如意掌心:“这个,够了吧?”

    钱如意掂了掂那碎银子:“这还差不多。”

    她将那碎银子贴身放好,一抬手,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子从袖袋里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卫如言伸手捡了起来,顺手打开。只见里头金灿灿一只嵌红宝石、绿松石、碧玺的镯子。

    卫如言拿出来看了一眼,笑道:“如意,你的眼光可不怎么好,这镯子也太花哨了。”

    钱如意道:“我哪有钱买这个,路上捡的。”

    “那你可是发财了。”卫如言说着,将镯子装回盒子里,放在了桌上。

    钱如意道:“过路的财神罢了总归还是哪里来的,要回哪里去。”

    她脖子很疼,浸染的脸颊都肿了,说完冲卫如言摆了摆手:“我要歇一歇,不然脖子就断了。”

    她僵直着身子,艰难的在床上趴下。

    卫如言见了,走过来将她衣领往下拉了拉,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样严重,不上药怎么能行?”

    恰巧凝翠带来饭菜回来,闻言说道:“原本要上药的,可是如意姑娘痛的厉害,不敢碰。”

    卫如言道:“把药膏给我。”

    凝翠掏出来递给她。卫如言打开看了看,凝眉略一思索:“有了……”

89、打擂台

    凝翠不解:“有啥了?”

    卫如言命人从鸡毛掸子上拔了根鸡毛下来,裹了药膏轻轻扫在钱如意青紫红肿的脖子上。

    别说,这个办法挺好用。药膏敷在伤口上,清凉温润,片刻就化解了火辣辣的疼。

    钱如意浑身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睁开眼睛,明亮的阳光照耀进来,晃的她眼花缭乱。

    脖子还是疼,不过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脸上的肿胀也消了下去。

    她侧耳听了听,外头出奇的安静,于是问在一旁默写经文的卫如言:“怎么这样安静?”

    卫如言这才发现她醒了,说道:“祖母她们去游湖了。”

    钱如意想爬起身,但是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于是放弃。只是在床上趴在,望着卫如言:“你怎么不去?整天圈在家里,不闷吗?”

    卫如言向她投来幽怨的一瞥:“闷啊,可是能怎么办呢?你睡在床上,我总不能把你抛下,自己去玩。”

    钱如意笑道:“这样一说,我昨天还挺不仗义的。”

    卫如言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日上三竿了,你还不起床吗?”

    钱如意慵懒的垂下眼睑:“不想动,还困。”

    卫如言放下毛笔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并不烫,于是拉她:“起来吧,好歹陪我去走一走。”

    钱如意也知道自己睡的太久,应该起床。于是,虽然万分的不想动弹,她还是强迫自己爬了起来。

    凝翠见了,兴奋道:“如言小姐,奴婢带你们去落碧岩吃鸭儿水饺,喝梅子酒好不好?”这话她昨天就说过。

    钱如意道:“你自己想去的吧?”

    凝翠被戳破,索性承认:“奴婢是很想去啊。那里景色又好,东西又好吃,去吧,去吧。”

    卫如言略思片刻,望向钱如意。

    钱如意道:“不要看着我,反正我没钱。”

    卫如言失笑:“瞧你那吝啬的样子,谁要娶了你,可是得了个好的看家婆,光进不出。”

    钱如意道:“我不是穷嘛。”

    卫如言道:“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虽不富裕,可也不像某些人那般吝啬。”

    话虽如此,三人六个丫头,尽是年轻女孩儿。没有上了年纪的陪着,到底不方便。

    凝翠难得激灵了一回:“莫若我们做个女扮男装?”

    卫如言道:“好主意。只是咱们没有男人的衣服,怎么办?”

    “我有啊。”凝翠说着就去翻她带来的巨大包袱。没办法,这丫头就这样,走哪儿都要带着家当。

    她一阵翻找,果然找出几套男式衣服来。

    红喜儿不解:“凝翠姐姐,你随身带着男装做什么?”

    “……”倒是把凝翠给问懵了:“男装方便啊。”

    其实这一点儿都不复杂。凝翠之前是跟周玉郎的,估计没少扮男童,她都习以为常了。故而,红喜一问,把她问懵了。

    除了凝翠,几个女孩子都都穿男装十分新奇,连一向水波不起的卫如言,脸上的迸发出兴奋的神采。

    唯有钱如意,看着凝翠的那些衣服有些傻眼。

    凝翠比她高,比她壮。她……

    话说她长了一张白面皮,阔额头,短眉毛,大眼睛,挺鼻梁,小樱桃小口,尖下巴。就算个子够高,无奈女子气太重。穿上男装也不像男人。

    所以,钱如意只能羡慕的看卫如言将自己打扮成一个翩翩佳公子的公子的样子,妒忌的冲着她万福:“好哥哥,俊哥哥,如意这厢有礼了。”

    “瞧你那酸样儿。”卫如言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钱如意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气鼓鼓道:“个子高了不起?”

    卫如言见她真的恼了,搂住她肩膀:“好了,哥哥带你出去玩儿,吃好吃的。”

    钱如意这才高兴起来:“一言为定。”

    几个女孩子也有扮的像的,也有不像的,结伴出门。沿着山路下山,到了雁栖湖边。

    钱如意发现等船的地方,正是铜钱被抛下水的地方,不由多看了两眼。

    卫如言问道:“怎么了?”

    她直言道:“我想知道这水有多深。”

    卫如言笑道:“你怕掉水里啊?”

    钱如意坦言:“我不怕水的。”

    九个人搭了两条小游船,往落碧岩去。

    那船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卫如言上船,就表现的异常热情。

    卫如言反而腼腆的厉害。毕竟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怎么能和风里来,浪里去的船娘相比呢?

    钱如意装作吃醋的样子,用一双大眼睛,瞪视着那船娘,这才将那船娘逼退。

    可是,转而那摇橹的渔婆又来搭讪:“这位公子贵姓啊?”

    卫如言才要开口,钱如意抢先一步:“颜。我哥哥姓颜,叫颜如玉。”

    “这个名字好。公子好相貌,果真人如其名。”

    钱如意替卫如言答道:“多谢夸奖。我的哥哥,自然是好的。”她语气不善,夹枪带棒。

    那渔婆也识趣,不再闻讯什么。转而吩咐女儿去船尾烹茶。

    那小妮子便往船尾去了,片刻之后,歌声陡起:“雁栖湖水清又清,妹妹等哥三年又三年。日也思来夜也念,不知哥哥在哪边呀……”

    话说那妮子人即年少,嗓音也明亮好听。可是,你唱就唱吧,干啥一会儿瞄一眼卫如言,一会儿瞄一眼卫如言?

    钱如意眼角斜视着那船娘,口中却向卫如言道:“哥哥,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卫如言点头。

    钱如意清了清嗓子,要不是脖子疼,她铁定把脑袋仰的高高的,这种和人打擂台的事,她最拿手了。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

    意思很明显,那丫头,你不是等情郎么,不用等了,出家去吧。

    那船娘被堵的小脸儿黑一阵、白一阵儿的。可是又无可奈何。落寞的蹲在船尾,不再吭气儿了。

    钱如意看见她的样子,心里却并没有以往在村里和人赌气,胜了之后的开心。

    她不由自主将歌喉一转:“西湖美景,二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那船娘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钱如意。

    这时,一曲洞箫声,穿透钱如意的清唱,虽无言语,但是挑衅之意明显。

    船娘向着那箫声来处望了一眼,面上顿时显露出气愤之意。

    无怪她生气。这雁栖湖上傍水而生的人家很多,难免会有竞争。同行相妒,自来有之。

    但那船娘显然拿那边吹箫的女子没有任何办法。

    是可忍孰不可忍。钱如意从来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敢和她叫板?

    她躬身就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之间不远处水面上有一艘同样不大的游船,一个皮肤白皙的红衣女子,正侧坐在船头,姿态妖娆的吹着一管洞箫。

    那女子看见一身粗布衣裙,梳着俩大辫子的钱如意,十分嚣张的冲她挑了挑眉毛。

90、男的

    钱如意差点儿没给气撅过去。她也学着那红衣女子,侧身而坐,试图做出一个比那女子更加妖娆的姿势。可惜她的硬件儿条件不允许,画虎不成反类犬。引得对面舱中的人,轰然大笑。

    钱如意索性盘膝而坐,拍着船舷,抻着嗓子唱:“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果然,对面红衣女子的脸色,当即就垮了下来。只见她抬手一招。一个六七岁的娃儿,笨拙的抱着一架五弦琴,递给那女子。

    那女子将洞箫撇了,把琴放在膝头,叮叮咚咚调好琴弦,下一刻一曲满含萧杀之气的琴音,骤然在雁栖湖上炸裂。

    钱如意被那琴音一震,下意识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就算是外行,也听得出那女子的琴,弹的极好,琴技造诣非同一般。

    要是换了平常,那怕是走在大街上,骤然听见这琴,钱如意都会心甘情愿,对弹琴者佩服的五体投地。

    可是,今日时机不对。对方越厉害,她越生气。

    她索性站起身,在船头上放声高歌:“沧海一声笑,涛涛两岸潮,沉浮随浪只记今朝……”

    对面琴音一转,陡然从萧杀之气变成了和风细雨,洋洋洒洒仿佛彩蝶戏花,美人春睡初醒。

    钱如意一愣,思路有些跟不上,勉强凑一首:“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从来只见新人笑,谁人看见旧人哭……”

    反正,钱如意就是和对面对着干。她那边犹如千军万马,钱如意就唱湖海豪天,江湖远去。

    她那边春闺懒起,钱如意就唱新人笑,旧人哭。

    反正只要能气住对面就行,也不在乎唱的好坏。

    俩人对垒,少说也有多半个时辰。那边琴声不坠,这边歌声不绝。钱如意就这一个长处,嘴巴厉害,嗓子好。将近一个时辰,依旧字正腔圆,吐字清晰。

    对面忽然琴声一停,那红衣女子站起身来,冲着钱如意遥遥一拱:“敢问对面娘子,尊姓大名?”

    那声音明亮则明亮矣,就是声线有些沉。

    钱如意浑身僵住,头皮发紧,嗓子发干:“男……男的?”

    舱中的凝翠闻言,隔着帘子道:“胡大朗当然是个男的啊。”

    钱如意钻回船舱,双手卡住凝翠的脖子:“我想掐死你行不行?你为啥早不告诉我?”

    凝翠笑眯眯道:“满京城,还有谁不认识胡大郎呢?我以为你知道啊。还有,姑娘,你掐不死我的。你力气太小了。”

    钱如意一肚子闷气,转而冲着那船娘而去:“对面一个男的,你刚刚满脸幽怨的是几个意思?”

    船娘十分的冤枉:“我哪有?”

    “有,就有。”

    卫如言强忍笑意,拉住就要暴跳的钱如意:“那胡大郎,传闻风流盖世,姿容无双,是天下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哪个女孩儿见了他不幽怨呢?”

    钱如意指着自己鼻子尖儿:“那我怎么没有呢?”

    凝翠插言:“你不是把他当女人了么?要是你对着个女人那样……”凝翠打个寒颤:“那太可怕了。”

    钱如意恨的,真想甩自己俩嘴巴子。可是她怕疼,试了两下放弃,坐在卫如言身边:“我不管了,现在就我一个女的,你们这些男的总要保护我才对。”

    凝翠恍然大悟:“原来你怕胡大郎打你?”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你们京城的男人不讲究,我领教过的。要是再来个人打我一顿,我小命休矣。”

    “你啊。”卫如言无奈:“生的娇弱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爱惹事生非的。”

    凝翠补充:“还欺软怕硬。”

    钱如意递给她俩一个我不管的眼神。

    卫如言也是头大:“你惹谁不好,偏偏惹胡大。咱们还是快些走吧,免得徒生是非。”

    凝翠无所谓道:“其实胡大郎那个人,除了不正经一些,还是挺仗义的。他不会打女人的。”

    话音未落,忽听胡大郎的声音近在咫尺:“我说这声音听着怎么这样耳熟,原来是凝翠小丫头。快出来让爷抱抱。”

    凝翠笑道:“奴婢怕被大娘子打断腿,胡大爷还是饶了奴婢吧。”

    原来那胡大竟然不知何时,更不知怎样上到这边的船上,现就在船头站着。

    卫如言一下子紧张起来,一把抓住了钱如意的手。她是大家闺秀,怎好这样和外男打个对面?

    还好,那胡大只是在船舱外站着,并没有进来的意思:“林兄,弟多有唐突,还望见谅。”

    舱内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胡大这话所谓何来。

    凝翠却是明白的:“我家公子……”她本想说我家公子不在这里,话刚出口,被钱如意一把捂住了嘴巴。

    钱如意想起来了,周玉郎曾经化名林公子。也就是说,胡大误以为周玉郎在船上。

    钱如意冲凝翠眨眨眼睛,凝翠莫名其妙。

    “林公子,相请不如偶遇,可否赏脸,移步一叙?”那胡大兀自在外絮絮叨叨。

    钱如意差点把眼睛眨瞎,总算凝翠不傻,明白过来。

    她矮身从船舱钻了出去,望着胡大抱拳一礼:“胡大爷,我家公子今天有些不大方便。”

    刚刚凝翠掀帘出来的时候,胡大眼角扫过,隐约看见那个布衣女子依偎在一个男人身上,自然而然不会想到那男人其实是个女子妆扮的。

    因此,他对凝翠的话深信不疑。向着船舱里拱手道:“那多有叨扰,胡大就此别过。”说完,足尖一点,身形骤然跃起,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掠向对面的游船。

    凝翠赞叹道:“好轻功。”

    胡大转头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个魅惑终生的笑容:“小凝翠,胡大爷疼你哦。”

    凝翠顿时羞红了脸颊,低头回了船舱。

    钱如意压低声音问凝翠:“走了?”

    凝翠点头:“走了。不过……”她凝眉深思:“今日这个胡大爷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儿?”

    “说不上来,就是怪。”

    钱如意和卫如言面面相觑,凝翠都不知道那胡大郎怎么怪,这俩人就更无从知道了。

    不过,凝翠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片刻就将这一丝疑问抛在脑后:“咱们快走吧,晚了就吃不上鸭儿水饺了。”

    钱如意更不想继续这个胡大的话题,因此接口问道:“为啥叫鸭儿水饺,难道不能叫大鹅水饺,公鸡水饺?”

    “这里头有个典故,到了你就知道了。”凝翠还卖上关子了。

91、晕头转向

    “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这心里总是慌慌的,有些不大稳便。”卫如言忐忑道。

    钱如意向外张望了一眼,只见胡大的游船还在不远处飘荡,说实话,她心里也虚。

    这里可不是元宝村,能任凭她飞扬跋扈,随心所欲。

    她十分赞成卫如言的话,一叠声道:“还是回去的好。”

    凝翠有些失望:“落碧岩就在前头不远了……”

    “呀,好大一条金鲤。”船头上忽然传来船娘惊喜的声音,舱中除了卫如言、钱如意和凝翠,还有一个秋色丫头。

    那丫头显然对金鲤鱼十分好奇,一瞬间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凝翠唤了一声:“秋色,你看……”起手一掌劈在秋色后颈。秋色眼中的亮光都没来得及闪过,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钱如意吃了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就往目瞪口呆的钱如意身后躲。

    这时,只见凝翠顺手拿起一件披风就蹿出了船舱:“公子,这里还有一条。”

    而后,只见她快速的将一个被披风蒙住的巨大鱼儿拽进了舱中。口中兀自尖叫:“哎呀,太大了,奴婢捉不住了……”

    也就是说话的功夫,她将那披风揭起,往自己身上一披,纵身从窗户穿出,扑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

    “……”

    钱如意和卫如言面面相觑,各自一头雾水。

    而后,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儿少的湿人。

    没错,周玉郎现在就是浑身湿答答,一副将要断气的样子。

    再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将舱中供人坐卧的褥子掀起来,将周玉郎盖个严严实实。

    也就是须臾间的事,那船娘提着金鲤掀帘望进来:“客官……”

    “不要。”

    “……”船娘一头雾水。

    钱如意跳起来,挡在她面前,双手卡腰,一脸醋容:“我说你这女人怎么回事?那样缺男人吗?三番两次使狐媚子手段来我玉哥哥面前晃,想找揍是不是?”

    那船娘一梗,顿时涨红了脸庞,一咬牙,一低头转身回了船头,愤恨的将手中好不容易捉到的金鲤摔进了湖里。

    那渔娘见了,不由分说劈手一个耳光:“死妮子要疯了,自己没本事,和钱过不去?”

    那船娘顿时啼哭起来,船头上乱哄哄闹成一片。

    “怎么办?”卫如言抬眸向钱如意投来问询的目光。

    钱如意此刻,也是头皮发紧,在心中不知骂了多少声倒霉。

    卫如言得不到钱如意的回应,伸手就开始扒周玉郎身上的湿衣。

    钱如意傻眼,压低声音:“你干啥?趁人之危啊?”

    “快帮忙。”卫如言来不及解释。

    钱如意道:“帮忙可以,但是咱得先说好。你是主谋,以后这小子找后帐,你一力担承,可不要牵扯我。”

    “不牵扯。”

    钱如意这才帮卫如言一起,扯下周玉郎的湿衣,而后,卫如言又干了一件令钱如意跌目的事,她把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了,穿在了周玉郎身上,自己一个大家闺秀,只穿着中衣长裤待着。

    然后,她才望向钱如意:“接下来怎么办?”

    钱如意两手一摊,正想说不知道,只听周玉郎低低道:“去落碧岩。”

    钱如意吃了一吓:“你没晕?”

    周玉郎略略将沉重的眼皮掀起一线:“我只是累极了,谁告诉你我晕了的。”

    钱如意转头掀帘望天:“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周玉郎无声低笑开来,眼角余光瞥见只着中衣的卫如言,眼神微微一凝。

    卫如言顿时羞红了脸庞,垂下头去。

    周玉郎靠在弦窗下,重新阖上了眼眸,片刻之后,想起低微的声。

    卫如言看着他的侧颜,不觉已然成痴。

    不大的船舱中,温度似乎骤然升高。

    钱如意越发向船舱外避开,恰巧秋香迷迷瞪瞪醒来。钱如意一把扯住她:“陪姐姐到船头透透气。”

    秋香稀里糊涂点头,后颈一痛,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两眼望着依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的陌生男子,抬手指去:“这……”

    “嘘……”钱如意示意她噤声,而后抬手做个劈砍的动作,指了指秋香的脖子。

    也不知秋香理解成了什么,将目光转向卫如言。

    卫如言冲她点点头,她这才跟着钱如意钻出船舱。

    游船本就很小,船头上摇橹的渔娘已经占了很多地方,加上一个啼哭的船娘,地方更有限。

    钱如意和秋香出来后,船头几乎要被压沉下去。

    只见那摇橹的妇人,恶狠狠瞪了那哭泣的女孩儿一眼:“滚到后头去。”

    只见那女孩儿走到船舷边,没等钱如意回过神来,贴着船舱的棚壁,踩着窄窄的船舷边缘,很是轻松自如的走到了船尾去。

    钱如意眼睛一眯,却并没有说什么。

    这里距离落碧岩已经不远,不过片刻功夫,就见一带苍岩连绵起伏,映着湛蓝的青天,也有几番意趣。不过比起别处绿草如茵,杨柳如烟的初春景象,这里实在不足为奇。

    但就是这么个在钱如意看来,平平无奇的地方,早就停泊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游船,岸上更是人声鼎沸,游客云集。

    钱如意心里奇怪,这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正在想着,就见周玉郎穿在卫如言那件长袍,头戴卫如言的纱笠,体态慵懒的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钱如意下意识退在一边,等着卫如言。

    周玉郎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不走做什么?莫非要我抱你么?”

    钱如意皱眉:“我在等……”

    未等她话说完,周玉郎展臂将她裹进宽大的袍袖,垂眸笑道:“你又不是我的丫头奴仆,不用那些规矩。”

    钱如意定定的站着,怒目往他:“你……”她想说你过分了。

    周玉郎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压在了她的唇上:“我的好,你只记在心里就好,就不必说出来了。”

    钱如意撇开他的手,气冲冲分辨:“我……”

    周玉郎突然垂头靠近她的脸颊,近到钱如意能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她下意识的呼吸一滞。

    只听周玉郎臭不要脸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我之间,无需多言。”

    这时,凝翠一溜小跑从岸边跑来:“公子,你们怎么这样慢?”

    周玉郎抬头问道:“鱼呢?捉到了么?”

    凝翠忿忿道:“那鱼太狡猾了,怕是要成精,奴婢学艺不精,没捉到。好可惜啊。”

    钱如意自问,自己并不笨,可硬是被眼前这主仆俩给整懵头了。这主仆到底唱的哪一出?

92、闭嘴

    周玉郎根本不给她明白过来的机会,将她往腋下一挤,夹起来就跳到了岸上,吩咐凝翠:“回去禀告我母亲,我去会友,不定何时回去,让她不要等我。”

    凝翠道:“那如意姑娘呢?”

    周玉郎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打架不如你厉害么?”

    凝翠摇头:“还是公子厉害一些。”

    钱如意一头黑线,原来在这主仆心目中,她就是个惹是生非的主,随时都做好和人打架的准备。

    周玉郎说完,裹挟着钱如意便走。凝翠则跳到船上,使唤那渔婆回转。原本是她三番两次要来什么落碧岩,这会儿钱如意来了,她却回去了,更主要的是,把钱如意独自留在了这里。

    这要是在元宝村,别说有人敢这样裹挟着她,就算多看她一眼,惹她不高兴了,她都能给人怼翻天。

    不要小瞧钱家在元宝村的威望,乡下人家,人马多,拳头硬就是王道。

    可惜钱如意只是个地头蛇,也就窝里横。出了元宝村真的弱鸡一个。她想挣脱周玉郎的钳制,但是,一则她力气小,二则她忌惮周玉郎的身份,一时间被裹挟着往前走,竟是无可奈何。

    上了岸再看落碧岩,才真正看到这个地方的独特之处。那些远看苍苍如屏的巨石,近看叠叠似帐。几乎每一块石头都有平整光滑的一面,配上石头本身的苍色如染,浑然如同天然的挂屏,等待世间风云过客,前来留下丹书墨卷。

    更绝妙的是,在这连绵的挂屏之间,点缀着零星的粉白杏花,于苍茫浑厚中,平添几分钟灵毓秀。

    “在看什么?”周玉郎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钱如意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神了。

    她顿时有几分汗颜:“没什么。”

    周玉郎顺着钱如意的目光抬眼望去:“这落碧岩,只有走近了才知道他的好。”

    钱如意道:“你能离我远一些说话吗?”

    周玉郎一愣:“不喜欢?”

    “你说呢?”钱如意翻个白眼儿:“世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还用我一个乡下丫头多说吗?”

    周玉郎松开手,讪讪的低咳了一声:“你不要误会。”

    “不会。”

    “嗯?”

    钱如意回答的太干脆,周玉郎反而一愣,脸色一僵,又向后退了一步:“你给我等着。”

    钱如意一脸茫然:“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

    “哼。”周玉郎冷哼一声,甩袖就走。走了两步发现钱如意没跟上,转回头来,不由分说跟提小鸡仔一样,提起她的后脖领子就走。

    钱如意简直要气死了,试问在元宝村,谁敢这样对她?

    “周玉郎,我警告你,你赶紧把我放下来,不然我和你没完。”

    “闭嘴。”

    “你把我放下来。”

    “我让你闭嘴。”

    “我再次警告你,你要是不放手,别怪我不义。我一定让你后悔一辈子。”

    周玉郎松手将她扔下:“你最好别给我出幺蛾子。一会儿多吃饭,少说话。”

    钱如意揉着仍旧有些肿痛的脖子:“那我啥时候能回去?我怕如言担心。”

    “放心,要不是赶上了,你倒贴我都嫌你长得丑。”

    “这个我信。”

    “走吧,别让我再拎着你,胖的像猪,死重死重的。”

    钱如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撇嘴翻眼仁儿,在心里嘀咕:“眼瞎。”

    周玉郎指着前面一个小小的门帘儿:“那里就是鸭儿水饺店了。”

    钱如意不屑道:“店子旁边还有一棵桃树。”

    “你怎么知道?”

    “哦……”钱如意自己都怔住了:“我瞎说的。”她总是这样,有时候顺口说出来的话,自己都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周玉郎没有再追问什么,当先进店子去了。

    因为已经是后半晌了,店里客人并不多。见有人进来,一个面如傅粉的年轻妇人殷勤的迎了过来:“客官,吃饭呐?”

    周玉郎点头:“两碗水饺,二斤梅子酿,一斤随喝,一斤带走。”

    那妇人应承了,转身向着一堵矮墙后唤道:“娘,两碗饺子。”说完自走去取酒。

    那矮墙垒在灶头上,不过二尺半高,墙前头就是热汤翻滚的汤锅。不过片刻,就见一个个饺子从矮墙后飞出,准确的落进汤锅里,而后一个个争相浮出水面,仿佛一只只在碧波中游弋的鸭儿。

    周玉郎道:“知道这鸭儿水饺的由来么?”

    钱如意虽然身在此处,但内心早已十分的不耐烦。她来自乡下不假可并非随便的女人,更何况,在周玉郎面前他是完全被压制的那一个,举手投足那哪儿都憋屈,出气儿都不匀。

    因此,她胸中便时刻酝酿着一股无名之火,闻言不答反问:“那你知道,我怎么知道这店子旁边有棵桃树么?”

    周玉郎佯装看不见她那张十分不悦的脸,悠哉悠哉道:“说来听听。”

    “有个妇人,丈夫早丧,留下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幸好那妇人一手好厨艺,尤其擅长包饺子。于是开个店子谋生。

    然而生意并不好。因为那妇人实在貌丑,食客多介意。

    于是,那妇人便生出一计,在灶头砌一堵矮墙。妇人于墙后包饺子,其子灶前待客。

    因那饺儿如水,神似鸭儿,因此得名鸭儿水饺。

    此过经年,那妇人的儿子长大,娶一娇妻,代替丈夫灶前待客。只因那媳妇容貌姣好,面如桃花。每到桃花开时,人面桃花,相映相成,一时间那鸭儿水饺声名鹊起。

    有墨人骚客闻名而至,兴起留诗一首:“今时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春风。”

    隔年,那人又来,却不见了当时的美人儿,于是叹息:去年此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周玉郎讶异的望着钱如意,但片刻就笑开了:“难为你说的竟像真的一样。不过,你那两首打油诗倒是有些意思。”

    话音未落,却见那年轻妇人走过来,将分装好的酒放下,笑道:“这姑娘说的**不离十。不过,并非我婆婆貌丑才出此下策,而是因为我公爹早逝,婆婆彼时太过年轻,才在灶上砌墙。可怜那会儿,我丈夫才六七岁,孤儿寡母就那样生生煎熬着,慢慢将日子过起来。

    至于那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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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