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对门有个小竹马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3、我等着

    那妇人笑道:“却是不曾听说过的。”

    她说完,自走去将煮好的饺子捞出来,摆在托盘上送了过来。这个话题就从揭过。

    周玉郎又要几个小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吃着饺子,就着小菜。这在乡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吃饺子就菜,败家不知道怎么败法了。

    钱如意自昨晚就没有吃饭,此时闻见酒饭的味道,肚子里早已造起反来。

    她也不客气,低头吃饭。

    可是,她是个小姐身子,再不能假一点儿。饺子虽好,却是不容易克化之物。她勉强吃了两三个,胃里疙疙瘩瘩,说不出的难受。于是,她转头向那店家娘子道:“劳烦盛一碗汤来。”

    周玉郎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钱如意喝了半碗热热的饺子汤,肚子里这才舒服了些。

    周玉郎又吃两口菜,见她只是坐着不动筷子,于是也将自己的筷子放下。两下里谁都不言语,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

    过了片刻,他起身道:“结账。”

    店家娘子走过来,打眼一看,只见桌上的饭食只动了没几口,于是问道:“客官,是小店饭食不合二位口味么?”

    周玉郎闷声道:“还好。”

    那娘子转向钱如意:“莫非不合姑娘口味?”

    钱如意摇头:“我粗茶淡饭惯了,这样好的饭食怎么会不合口味呢?是我舍不得吃,一碗汤灌个水饱,吃不下去了。”

    店家娘子顿时笑开:“姑娘可真会说话,听得小妇人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就算明知道自己饭食有所不足,心里也要飘飘然起来。”

    钱如意笑道:“嫂子自谦了,不知道您家里的饺子能不能打包带走?倘若能,麻烦帮我包好,再把你家那梅子酒给我装上二斤。要分两个罐子来装。”

    店家娘子应道:“使得。”转身去拿来了荷叶,将两碗饺子合成一堆,层层包裹起来。又去装了两小坛酒来,用草绳打结拴好,方便一只手提着。

    “酒是十文钱一斤,四斤四十文;我看这姑娘投缘,小菜赠送;两碗饺子……”

    “娘子,这二斤酒另算的,我来付账。其余的是那公子付账,那小菜也不用赠送,有钱人家,不缺那三瓜俩枣的。搁在咱们穷苦人身上,就是血汗了。”

    店家娘子一怔,随即笑道:“好个心善的姑娘,小妇人谢谢你了。”

    周玉郎看了钱如意一眼,将两只手袖起抱在胸前:“我没带钱。”

    钱如意抬起眼皮:“没事,我可以帮你垫付,反正有人会帮你还帐。”说着才袖袋里摸出问卫如言要的那一角碎银子,递给了店家娘子。

    店家娘子接了,转而找给钱如意一串铜钱,足有四五百文,笑道:“还好今儿客人多,不然您这银子还找不开呢。”

    这下轮到钱如意傻眼了。话说她长这么大最多花俩铜板,虽然知道银子比铜板贵重,可也不知道竟然贵重到如此地步。

    一角银子不过比黄豆大一些,比枣儿还要小一圈,怎么就换了这许多铜钱?

    最重要的是,这么多铜钱很重的好不好?她将目光投向周玉郎。周玉郎装作往外看,不看她。

    这也难不倒钱如意的,她从里头数出一部分,问店家娘子要了一条牛皮绳串上,揣进自己怀里,剩下的拉过周玉郎胳膊,给他挂在手腕上。

    周玉郎皱眉:“什么意思?”

    钱如意一本正经道:“这是你还我的钱,多余出来的,我不能要,还给你。”

    “我还你什么钱?”

    “昨天你扔水里那些。”

    “你跟我来。”周玉郎一把扯住钱如意就往门外拉。

    “你干啥?”钱如意被他拉的站立不住,跌跌撞撞往前走。

    落碧岩游人如织,两人一出门就引来了许多人注目。

    周玉郎扯着钱如意走了半天,而后拎起她跳上了码头上停泊的一艘小游船。

    掌舵的老头儿正在船头打盹儿,被吓了一跳:“客官……”

    “滚……”

    老头儿一愣。

    周玉郎随手将钱如意挂在他腕上的铜钱丢进老头的怀里:“滚。”

    老头掂了掂那铜钱,顿时喜笑颜开,连忙招呼船娘:“老婆诶,咱们到岸上歇一歇去。”

    老两口真个爬上岸走了。

    周玉郎这才松开钱如意,解开缆绳,一脚踹在岸边。那船儿顿时离了码头,向湖中飘去。

    岸上的老头见了,慌忙喊道:“怎么把我的船划走了?可莫要弄丢了,那可是小老儿的全部家当。”

    周玉郎冷着脸,自然是不会应声的。钱如意看那老头儿着急,心中不忍,回应道:“你老放心,多会儿都给你们送回来。倘若丢了,你们老只管去北定候府上认领就行。”

    “原来是北定候府上的,那我可放心了,你们只管玩儿去。”

    钱如意转头看向站在船尾的周玉郎:“你父亲在民间声名甚好。”

    周玉郎反问:“那又怎样?”

    “希望他可不要落入祖宗积,子孙败的轮回。”

    周玉郎挑眉:“你在骂我败坏我父亲声名么?”

    “你有吗?”

    这三个字倒是把周玉郎问住了。他转开头看向了别处。一时二人各自无语,任凭船儿随波逐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玉郎转过头来,望着钱如意:“明儿我娘要陪着华太妃游湖,你来么?”

    钱如意道:“你着急忙慌的拉我来这里,原来为了这个。”

    “不是。”周玉郎一口否认:“我原本想寻个僻静之处,教训你一顿的,可这里人多,竟无一片情景地方,折腾这半天,我心里已经气不起来了。”

    “那好吧。”钱如意点头:“我承认,我这个人吧,别的都还好,就嘴巴不讨喜,总爱惹事生非。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你,可还是应该向你道歉。而且,还要谢谢你。

    要不是你送了凝翠来,我和如言真不知道会是怎样境地。”

    周玉郎目光温暖起来:“总算你还有些良心。”

    “你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良心大大滴。古语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和如言都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周玉郎低笑一声:“好,我等着。”

    这时,砰的一声响,船身摇晃了一下,周玉郎一个趔趄,差点没掉进水里。

94、恩情

    他下意识矮身蹲下,上身前倾,伸出双臂抓住两侧船舷。尴尬的侧头看向钱如意。

    只见钱如意站在摇晃的船头上,两脚稳稳,仿佛粘在船板上一般。他顿时有些汗颜。

    钱如意本能的拿起篙子,用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船儿稳住,一转头,见周玉郎的表情,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周玉郎此刻的姿势,实在有失风度,他索性往后一倾,坐在了船板上,露出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钱如意那张破嘴,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句:“毛病。”

    周玉郎皱眉看着她:“我自来就一身毛病,你今儿才知道吗?”

    “我知道不知道的,又有什么要紧?”

    话音刚落,只听旁边船上骤然发出惊叫声:“不好了,小姐落水了。”

    钱如意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衣衫鲜亮的姑娘,顺着船舷跳进了水里。扑通一声,溅起好大的水花。

    钱如意忍不住打个冷战,替那姑娘赶到寒冷。

    现在可是二月天气,闹不好会出人命的。这姑娘,真豁的出去。

    “你看什么?”周玉郎向这边凑凑。

    钱如意刚撑船早已累的精疲力尽,顺势也坐了下来:“看戏。”

    “这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在乡下闷的很的。乡下人直冲,没有许多花花肠子,最多吵一吵,骂一骂,哪有你们城里人演的戏码好看?”

    “喜欢?”

    “闲着也是闲着呗。”

    “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确实有些意思。”

    对面大船上早已乱成一团糟,这俩人倒好,比肩坐在船头看戏。

    只见对面大船上,一个衣饰华贵的妇人急匆匆跑到这边,望着周玉郎:“那位公子,求您救救我女儿吧。民妇感激不尽。”

    周玉郎转头看向钱如意:“她在和我说话吗?”

    钱如意点头:“好像是。”

    “可是我不会游水。”

    “那我告诉她一声,免得耽误人家找别人。”钱如意说着,向那大船上喊道:“对不住,他不会游水。”

    那妇人却不肯罢休,只一叠声向周玉郎求救。

    钱如意转头:“我尽力了,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于一个装睡的人,我无能为力。”

    “要不,那咱们走吧?”

    “好吧。水这样凉,权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船相距不远,刚刚小船剧烈摇晃,就是被那大船船桨扫过造成的。所以,二人谈话,大船上的妇人是听得见的。

    那妇人早已气的一佛出世,二佛生天,露出狰狞嘴脸,指着钱如意骂道:“见死不救,忒狠毒的心肠。”

    钱如意向来不是受气的人,又最擅长狐假虎威。如今有周玉郎这面大旗在,她怕个球。望着那妇人就开了声:“虎毒不食子,你女儿落水,你不去搭救,却来这里找我们晦气。谁能和你比狠毒?”

    那妇人一噎。

    钱如意接着道:“你们的船刚刚撞了我们的船,差点儿把我们公子闪下水里去,我不找你算账,你还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们公子吓着了,你赔。今天这事不整清楚,我和你们没完。”

    一旁的周玉郎一头黑线,倘若明天传出他被吓着了这种话,他的颜面啊……

    钱如意根本没想到周玉郎的感受,一径冲着那妇人叫嚷:“快赔钱,赔钱……”她的声音带着她独有的高亢明亮,似乎将对面船上的喧哗都压了下去,附近湖面上仿佛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那妇人脸色白了又白。大约她做梦也没想到,一向爱惜羽毛的北定候世子身边,竟然会有一个无赖般的丫头。

    可是,就算明知道周玉郎被吓坏这种事,不亚于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个罪名她也担待不起。

    实在是,北定候府里就这么一个世子,连圣上都盯着,她有八个脑袋敢得罪他。

    “走啦。”周玉郎见那妇人被吓住,招呼钱如意离开。

    钱如意也并非真的想讹钱,可仍旧忿忿:“敢惹姑奶奶,瞎了她的狗眼。”

    周玉郎有些无奈:“你这脾气,总要改一改才好。”

    “娘胎里带来的,改不了。”

    周玉郎只好摇头。

    钱如意走到船尾去摇橹,可就她那点子力气,比划两下已经是极致了。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状况,很干脆的放弃。坐在船尾任凭船儿在水面随波逐流。

    “在想什么?”周玉郎穿过船舱,走到船尾。

    “嗯?”钱如意抬起头,才发觉自己刚刚望着水面失神了:“我想回家。”

    “京里不好吗?还是在卫家受委屈了?”

    钱如意摇头:“都不是,慧雅郡主的奶妈妈都被我气死了。人家都没把我怎样,还要人家怎么对我好呢?”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周玉郎想给钱如意一个笑容的,可是看见她明显消瘦的容颜,心头下意识一阵抽痛。语气不觉越发温柔:“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钱如意苦着脸:“我想上厕所。”

    “……”

    周玉郎站在船尾,举目四望。经过刚才一事,周围的船都躲得远远的。这小小游船上,显然不会有马桶。

    周玉郎拿起篙子,点开水面……

    钱如意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会划船啊?”

    “我又没说不会。”

    事实证明,周玉郎不但会划船,而且划的很好。他很快就把船儿划进湖边芦苇荡。

    钱如意解决了后顾之忧,松快了不少。见四下里无人,忍不住问道:“凝翠把如言带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你把她忘了呢?”

    “不会。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她的。”

    “她不是你的好姐妹吗?”

    钱如意一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世故:“这世上,两不相干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手足一般呢?我和她,就是大家小姐和一个穷丫头的故事而已。

    如言缺个解闷儿的人,我肚子饿。

    她给我吃的,我陪伴她,解她孤独。

    可不管怎么说,都是她救了我。要没有她隔三差五救济我,我早饿死了。这是恩情,不能忘。”

    “你吃的那些点心,都是我家的。”

    钱如意认真道:“话不是这样说的,理也不是这样论的。就算那些点心是你家的,可已经送给了如言,就是如言家的。如言送给我,就是对我的恩情。

    如果要说你家的恩情,却是比如言的要多得多。”

    “噢?”周玉郎精神一振。

95、到了你就知道了

    钱如意道:“如果没有你父亲打退侵略者,保家卫国。我们这些百姓又如何能够安居乐业呢?老百姓心里其实很清楚,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因为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

    对于我们金山县以及玉匣关内,方圆百里的百姓来说,你的父亲和玉匣关三十万抛家舍业,誓死戍边的将士,就是替我们负重前行的人。

    这分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比金坚,比日月毫不逊色。”

    “原来……如此……”周玉郎沉默。

    一时间,芦苇荡里,只余微风掠过干枯的枝叶,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玉郎才从沉默中回过神来:“我送你回去吧。”

    他重新点开水面,悠然的摇着橹。小船儿仿佛游鱼划入微波粼粼的湖面。

    此时已然红日西斜,远处隐约传来渔歌声,穿过那水面蒸腾起的飘渺薄雾,时断时续,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滋味。

    周玉郎隔着船舱问道:“你会唱渔歌么?”

    “怎想起这个?”

    “我父亲和我母亲成婚第二日就奔赴玉匣关,二十余年,我从未体会过一家人在一起的天伦之乐。有时候,我甚是羡慕普通人家的日子。就像那鱼水人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朝起布网,暮至归舟……”

    钱如意没等他说完,唱道:“天是湖,云是舟……啊喂……撒下丝网垂金斗……

    水上更比水中美啊,歌声飞进花雨楼;花雨楼,云如船,风如酒……”

    周玉郎不知何时住了橹,静静听着。钱如意唱完许久,他才幽幽叹息一声:“花雨楼,好美……”

    之后,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湖面上唯有周玉郎吱呀、吱呀摇橹的声音,以及促促的悦耳水声。

    钱如意体弱,早已累的七荤八素,伴着这舟橹之声,不觉爬在船头睡去。

    京城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冷。初时,她迷迷糊糊还觉得冷,渐渐的身体暖和起来……

    这一觉好睡,醒来时但闻水声哗啦,有凉风吹过脸颊。漆黑的天幕上,星子灿烂。

    她怔了许久,才想起之前在船上睡着了,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直起身,想看个究竟。身体一动,包裹在身上的一件毛裘滑落下去,冷冽的风吹来,噎的她差点背过气去。

    “姑娘,你醒了?”凝翠的声音传来。

    “凝翠?”钱如意脑子有些不够使:“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接你啊。谁知道你睡着了,我看你睡得那么香,就没忍心叫醒你。”

    “哦。”

    凝翠望着她:“你都不问一下世子的么?”

    “他一个大男人,能走能跳的。我自顾上去不暇,又哪里能分出心神去担心他?”

    凝翠撇嘴:“世子真可怜。”

    钱如意并不接她的话题,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凝翠看看天色:“这都后半夜了,当然是赶紧回去。不然如言小姐会担心的。”

    钱如意想了想:“不忙。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咱们要是回去,倘若惊动了旁人,反而不美。”

    “那怎么办?”

    钱如意道:“都在这里睡到半夜了,也不在乎多睡一会儿,索性等天亮了再说。”

    凝翠无所谓道:“我是你的丫头啊,自然你说怎样就怎样。”

    于是,两人在船舱里挤着,接着睡。

    钱如意反而睡不着了。捱到天亮,两人上了岸。

    凝翠顺手就替钱如意提着前一天买的酒和打包的饺子:“姑娘,咱们走吧。”

    钱如意昨天就没好好吃饭,这会儿整个人都要虚脱一般,飘飘然有些站立不住,在岸边寻个凉石头坐下:“饿死我了,把那饺子给我吃一个先。”

    凝翠正要去打开荷叶,拿饺子。只听一个低低的声音道:“你不能吃那些,会生病的。”

    钱如意转头望去,只见赵丰收被冻的脸色铁青,浑身都被晨起的露水打湿,瑟缩的站在不远处。

    钱如意心头顿时升起无名之火:“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丰收垂下头,不语。他一向这样,钱如意急了,他就哑了。

    钱如意指着他:“你要气死我,就在这儿梗着。”

    赵丰收这才低声道:“我心里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难受个屁。”

    赵丰收向后瑟缩了一下,没有反驳。

    气的钱如意简直要撅过去:“你就是个傻子,赵大傻。”

    赵丰收浑身一僵,抬起头来看向钱如意,竟然没有反驳。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陡然升腾起泪意。许久又垂下头:“你说的对。”

    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往常,不管谁叫他傻子,赵丰收都不会反驳,唯有钱如意叫他傻子,他会生气。今日里,他竟然承认钱如意说的对。

    “你咋了?”钱如意望着他:“脑袋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挤了?”

    赵丰收摇头:“都没有……”一语未完,声音陡然哽咽,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钱如意反而被他哭傻了:“你奶奶不在了?”

    赵丰收摇头:“我快死了。”

    “你怎么就快死了?”

    “呜……”

    钱如意那脾气,起身就给了他一脚:“好好说话……”话未说完,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就恢复了神智,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凝翠怀里。赵丰收正捧着一碗热粥巴巴的望着她,见她醒来,二话不说盛了粥就喂她。

    钱如意肚子里真空,于是不客气的张开嘴巴就吃。

    一碗热粥下肚,身上才有了力气。

    赵丰收担忧道:“如意,你怎么能吃冷饺子呢?你肠胃弱,怎受得了那样的东西?你看你,才离开家多久,就瘦成这个样子了……”他说着,眼圈一红,又要哭起来。

    这下别说钱如意了,就算凝翠都看不下去了:“你也是七尺高的男人,怎么动不动就哭?”

    赵丰收垂下头,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眼泪。

    钱如意坐在粥铺的板凳上休息了一会儿,唤道:“丰收,你带我去周家看看好不好?”

    赵丰收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他强自忍住,点了点头。

    凝翠不解:“什么周家?”

    “到了你就知道了。”钱如意实在无力解释。

96、古怪

    雁栖湖在京城外二十多里的地方,而周家在内城之中。两地相距不下二三十里。就算钱如意身体强健的时候,这样远的距离也是别想她能够走得到的。

    此刻她却毫不犹豫的选择要去,大约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仗凭的是什么。不外乎有赵丰收在,他一定会想办法把钱如意带到她想去的地方的。

    这并非钱如意盲目自信,而是这许多年来,两人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只要钱如意一句话,赵丰收上山下河,从来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

    果然,钱如意只走了两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赵丰收皱着一双笔直的眉毛,目中尽是心疼:“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咱们两个,我背你吧。倘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就说……”他一连说了两个就说,一双眉毛都要在眉心拧成一股绳了:“就说我是你的哥哥,你是我的妹妹。”

    凝萃闻言道:“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没人认识你们两个?我不是人吗?”

    赵丰收顿时梗住,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你就不能不和别人说吗?”

    “凭什么?”凝萃根本不吃那一套。

    可是,钱如意去意即坚决,又确实无力行走。

    凝萃一拍胸脯:“姑娘,我来背你。”

    赵丰收用怀疑的目光望着她:“你一个姑娘家,行么?”

    凝萃毫无预兆的,忽然一击直拳,砰的一声将赵丰收打的倒仰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而那小妮子毫毛未伤,趾高气扬道:“你说我行么?”

    赵丰收的脸色灰败下去,垂下头道:“好吧。”

    钱如意看着他失落的样子,十分不忍,解释道:“凝萃会功夫的,你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赵丰收点了点头,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凝萃的脚程不慢,但尽管如此,二三十里的路程,三人也走了大半个上午才到。凝萃望着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门庭:“这不是北定候府吗?原来你们说的周家,是这里啊?”

    赵丰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北定候府?”

    “这不是废话吗?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喏……”她说着向着对面一指:“如言小姐的家就在对面。”又往左边指去:“哪里是文侯爷的宅子,已经荒废好些个年头了,只有几个老家人在看守。我小时候还去那院子里偷过石榴。这条街叫做尚贤街,不过老百姓都习惯叫做十王街。开国十大异姓王原来都住在这里,后来渐渐的都搬走了,如今就剩下北定候府和如言小姐的家还在这里。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剩下我们北定候府一家了。”

    赵丰收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凝萃。

    凝萃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等卫老太太百年之后,他们家又无出仕之人,爵位无继,也就没有办法再住在这里了。可不就只剩下我们一家了?”

    赵丰收根本就不懂这些,听得两眼迷茫。

    钱如意都替他累得慌:“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呢?咱们金山县距离这里千里迢迢,山高皇帝远的。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赵丰收摇头:“那是以前,等以后,我是要给你家看门的。这京里的规矩,我都得知道才行。”

    钱如意失笑:“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你说的跟真的一样。”

    赵丰收看着她,目中已然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忧伤:“如意,你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应验的。”

    钱如意实在受不了他那唧唧歪歪的样子,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

    凝萃已经兴高采烈的跑到府门前去叫门了:“英伯,我回来了。”

    只见北定候府大门旁边的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缝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头来:“是小凝萃啊。又馋了?”

    凝萃一径道:“才不是,我带了一个人来。”说着指了指台阶下的钱如意。

    那老者大约眼花,蹙起眼眸:“那是谁啊?怎么看着面生?”

    凝萃道:“您老就不要管了,只管给我们打开门就行。”

    老者点头:“行。小凝翠说不用管,那我就不管了。”

    “不用。”钱如意连忙制止:“我不是来这里的。”

    “啊?”凝萃转头:“这条街上,就我们一家姓周的。这又是我们家门前,怎么会不是呢?”

    钱如意张口正要解释,不意赵丰收抢先道:“如意真的不是找的这家。”他一向不爱言语,像这种抢着说话的时候,简直是大年初一头一回。

    凝萃从门上跑下来:“那要找的是哪家?”

    赵丰收道:“北定候府后头,第三条巷子,第二家。”

    “第三条巷子,第二……”凝萃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家。走走走,我带你们去。那家老太太脾气古怪的很,怕是你们自己去,再给你们骂出来。”

    赵丰收追问:“怎样个古怪法子?”

    “一言难尽。”

    凝萃扶着钱如意,赵丰收依旧坠在后头,三人顺着北定候府高大的围墙,绕过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枣树,来到赵丰收所说的那户人家门外。

    北定候府后头的巷子里,住的都是府里府兵家将的家眷。乍然看过去,每家每户都差不多。可仔细看的时候,也是有去别的。那些小院儿的垂花门上,各个雕刻的花样都不相同。越靠近北定候府的,院子看着越整洁。越往后的,似乎越是破旧。

    能住在第三条巷子,也算中等门户。看那巷子里偶尔来往的妇人、孩童,衣着整齐,可见日子十分过得。

    凝萃一径走到第三条巷子第二个门户前,拍了拍门喊道:“瑞大娘,开门。”

    过了片刻,院内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应道:“来了。”

    钱如意忽然紧张起来。

    只听门闩一响,院门打开一隙,露出一张青青紫紫的小脸儿:“凝萃姑姑,您怎么有空来了?”

    凝萃道:“瑞大娘又打你了?”

    那小丫头没有吱声,只是将身体向旁边让了让,把门打开一些。

    钱如意还在门外,就听院内一个阴郁的声音问道:“谁啊?”

    那小丫头浑身微不可见的一哆嗦:“回奶奶,是凝萃姑姑来了。”

    院子里随即没了声息。

    凝萃扶着钱如意进了院门。眼前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儿,东西厢俱全,却是门窗破败,满院子荒草丛生,十分的荒芜。钱如意处身在这个境地之中,莫名的脊背发寒。

    赵丰收跟着进去,还没有站稳,就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滚,滚出去。那男人滚出我家。”

    赵丰收吃了一惊,僵直在那里进退不得。

    钱如意顺着那尖锐的声音,才在荒芜的杂草后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婆子,也看不清五官长相,只能从那披散的杂乱的花白头发中,看见一双通红的,满含着阴鸷,恶狠狠的眼睛。

    钱如意下意识又吃了一惊。

97、毒妇

    凝萃皱着眉头,无不嫌弃道:“瑞大娘,你这是做什么?我好好的带客人上门来看你,竟是错了么?”

    那婆子嘿嘿一笑,十分人:“那就谢谢你的好意了。我用不着。把那些人都带走,我一个都不想看见。我的儿啊……”她说着,语锋一转,毫无预兆的就嚎哭起来。直到这时,她浑身似乎才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儿啊……儿啊……你看看你娘啊,你来看看你娘吧……”她哭的伤心欲绝。

    钱如意是即容易心软的,不觉跟着动容:“大娘,您放心,您儿子如今好好的……”

    谁知她一语未了,那婆子随手捞起一件什么事物向她砸来,恶狠狠骂道:“狐狸精,臭表字,以为老娘死了?想要勾引我儿子,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我儿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你个狗娘养的,给我滚,滚出我的家门……”

    赵丰收上前一步,将钱如意挡在身后,那件事物哐当一声砸在他身上,落地粉碎,黄褐色的液体泼洒了一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儿扑鼻而来。

    原来,竟是一个尿罐子。

    赵丰收怒道:“你这老婆子,疯了吗?”

    那婆子两眼直勾勾望着赵丰收,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下一刻毫无预兆的尖起嗓子嚎叫起来:“快来人呐,抓奸夫**啊。那小娘们儿勾引野男人,勾引到我老婆子眼皮子底下了。快来人呐,捉住这对狗男女……”

    赵丰收脸色一白,辩解道:“我不是野男人……”

    那婆子怎么肯听,只是一径的嚎叫。

    凝萃忍无可忍,大怒:“瑞婆子,你再这样放肆,别怪我回了世子,把你赶出去。”

    那婆子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老天爷啊,你睁睁眼。我儿子为了保侯爷,拼死拼活在战场上,那一起子奴才秧子,竟然容不下我老婆子,要把我赶走啊。”又喊:“儿啊,你还保的什么爷,打的什么仗?你娘都要被人害死了。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吧……”

    凝萃气的跺脚:“疯了,这婆子真的已经疯了。”

    钱如意摇头:“她没疯。”

    那婆子闻言,呼号声戛然而止,阴戾的盯着钱如意:“算你说对了,我确实没疯,我清楚着呢。你们谁都别想夺走我儿子。”

    钱如意接着上一句道:“她变态。”

    “……”

    这下,连那婆子都怔住了。

    钱如意接着道:“她是个恋子癖。”

    “什么?”凝萃根本没听懂。

    钱如意也不解释,径直说道:“周将军之前的女人和孩子,百分之百是这恶妇害死的。”

    这下那婆子反应过来了,猛然从坐着的椅子里窜了起来:“你放屁……”张牙舞爪就要来抓钱如意。

    凝萃还没有反应过来,赵丰收拦腰将钱如意夹起,连退几步跳出了那小院儿的院门。紧紧将钱如意护在身后。

    那婆子没有抓到钱如意,气的跳脚,指着退出门外的二人大骂:“奸夫**,奸夫**……”

    钱如意隔着赵丰收盯着那状似疯癫的婆子:“你是杀人犯,你杀了你儿子的女人,和你儿子的孩子。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你家院子里阴森森的,要比别处分外阴冷些?那是被你害死的母子们,冤魂尚在。”

    那婆子浑身僵住。

    钱如意的声音忽然拔高,指着那婆子身后:“看……”

    那婆子浑身一个哆嗦,汗毛都竖起来了。猛然转身望着身后空荡之处,手脚并用的踢打抓挠:“来呀,贱人,老娘不怕你们。你和你那小崽子,尽管过来,老娘能治死你们一回,就能治死你们两回、三回……”

    她在那里疯狂叫嚣了半响,忽然间察觉气氛诡异。她猛然回过神来,转头看去。只见她家大门外,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人们一个个惊诧的望着她,连同一旁的凝萃都目瞪口呆。

    “你们为什么这么看着我?”那婆子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省起什么,两手向天,在院子里奔跑跳跃:“我疯了,我疯了。”

    然而,无论她此刻怎样装疯卖傻。她刚刚亲口承认害死自己的儿子的女人和自己儿子的孩子这件事,众人都已经听在了耳中。

    俗话说,虎毒不吃子。这家只有一个儿子。当年因为要跟着北定候去戍边,怕断了香烟后代,北定候这才赏了他一个女人。目的就是为他家开枝散叶。

    婆媳不睦,古来有之。可谁能想到,这婆子能恶毒到害死儿子的女人不算,竟连孙女儿也容不下。这样的毒妇,是要凌迟处死的。

    那婆子大概也明白自己此时装疯卖傻,已经难以挽回之前失口之误。可是,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她顿时慌张起来。连那疯癫也顾不上装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凝萃面前:“凝萃姑姑,我冤枉啊……”

    凝萃向后连退几步,远远的躲开她,看着她的目光不亚于看着一坨垃圾:“是非曲直自有公断,我一个奴才秧子又能做什么呢?”说完走出门去。

    那婆子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冤枉啊……”一眼看见钱如意,猛然起身向钱如意冲去:“表字,我撕烂你的臭嘴。”

    赵丰收护着钱如意向后躲。那婆子不依不饶,将赵丰收身上结实的粗麻布衣裳都撕烂一条口子,可见她力气之大。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喝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围观的众人闻言,纷纷四散走开。

    只见一个身穿绸衫,带着四角方帽的中年男子,手提马鞭站在不远处。

    那婆子看见那中年男人,就像溺水之人看见了救命稻草,一下子扑过去,两手抱住那男人的大腿:“方管事,你可要替小妇人做主啊。她们污蔑小妇人,杀人害命啊……”

    这下,那些尚未走远的人们,差点儿没有吐了。这婆子当真是变态的可以。日常骂别的女人不要脸,偏她看见一个男人就恨不得贴上去。

    那中年男人甩了好几下腿,才将那婆子甩开:“好好说话。”

    那婆子全然不顾自己披头散发的形象,垂首耸肩,扭捏着做出个娇羞的模样。

    “呃……”这下连凝萃都忍不住,吐了。

    那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头,看了凝萃一眼:“你怎么在这里?回家去。”

    凝萃十分乖巧的点头:“哦。”

    中年男人见她还不走,呵斥道:“怎还不动弹?”

    凝萃望了望钱如意:“我不得等着我家姑娘么?”

    那中年男人似乎这才注意到钱如意和赵丰收,目光微微一闪,早已将二人打量了一边。但是却并没有说什么。

    那婆子见状,指着钱如意:“就是那贱人,污蔑我。”

    钱如意直直望着她的身后,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那婆子心虚,只觉得后背发寒,但是仗凭着青天白日,人又多说道:“你别想再诈我。”

    钱如意仍旧不语,弄得旁边的赵丰收和凝萃都紧张起来,连同对面那中年男人都神色不自然的很。

    “啊……”

    忽然,钱如意尖叫一声,两手抱头转身就跑。

98、不觉得自己傻

    在场的几个人见状,全都吃了一惊,就连那男子都下意识的抬了抬脚,准备逃跑。

    那婆子却分外冷静,大约变态的人,总是异于常人的。加上她之前被钱如意诈过一次,所以这次非但不惊,反而满是嘲讽:“以为老娘是被吓唬大的吗?有种你让那死鬼来……”她说着,倏然回头,指着身后的天,声色俱厉骂道:“贱人,来啊……”

    话音未落,一张青紫红肿、面目全非的脸猛然出现在她眼前。

    那婆子骂声顿止,两眼圆瞪,面色入土,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哆嗦了片刻,白眼仁儿一番,一头栽倒在地上。

    “奶奶……”那个被打的面目青紫的女孩儿,见那婆子晕厥,连忙蹲下身呼唤她。

    只见那老太太慢悠悠醒来,两只眼睛只睁开一线,噢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又晕死了过去。

    “奶奶,奶奶,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那小丫头虽然被虐待,却出奇的忠心,眼见那婆子进气少,出气多,记得那丫头嚎啕大哭,转而去求那中年男人:“方管事,求求您,救救我奶奶吧……”

    那男人明显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我让人请大夫去。”

    那小丫头闻言,跪在地上千恩万谢。

    方管事才说要走,看见凝翠和钱如意远远的站住,于是吼道:“你个妮子,不回家还在这里干什么?”

    凝翠道:“回了,这就回了。”说完拉着钱如意:“咱们难得出来,去我家坐坐吧。”

    钱如意看向赵丰收:“那你先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赵丰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钱如意跟在凝翠身后,向着巷子另一头走,走出去几步,再回头的时候,只见赵丰收还傻傻站在那里。她有心走回去再嘱咐他几句,最终还是没有。

    凝翠见她频频回头,不免好奇,也跟着回头望去,看见赵丰收孤零零,满面沉重的样子,那丫头将胸口一拍:“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如意姑娘照顾好的,保管不会让她受一点点委屈。”

    赵丰收垂了眉眼,转身塌着肩膀走了。

    凝翠嘀咕道:“我怎么看他失魂落魄的?”

    钱如意道:“他一向那样。”

    凝翠不疑有他:“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相信世上有那样闷的人,要是和他在一起,还不得无聊死。”

    钱如意道:“他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我托他打听周将军,他这不就给打听着了么?”

    “这有什么的?不是我夸口,北定候府里的一只蚂蚁叫什么,我都知道。你不来问我,问我早知道了。”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对啊。”

    “那周将军的女人和女儿到底怎么死的?”

    “……”凝翠张口结舌:“你问这个吧……”她实在回答不上来,但是小姑娘又好胜,刚说出去的话就掉在地上,实在没面子,于是乎,她望向钱如意,反客为主:“你问这个做什么?”

    钱如意十分认真道:“我想给周将军做媳妇儿。”

    “……”凝翠大张着嘴吧,整个人都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说啥?”

    钱如意一字一句的重复道:“我想给周将军做媳妇儿。”

    凝翠挠了挠头,看了看天,挖了挖耳朵:“什么?”

    “我想……”

    “打住。”她目光复杂的望着钱如意:“你一定是又病了,脑袋都病迷糊了。”

    钱如意摇头:“我没有……”

    “有,你有,你肯定有。要不是病糊涂了,你怎么可能会想嫁给周顺昌?你见过他吗?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

    钱如意点头:“见过。而且早在十年前,我们就有约定。如果他不死……”

    “不听,不听。”凝翠两手捂着耳朵:“我什么都没听见。”

    “凝翠……”

    “你别叫我……”凝翠忽然间情绪失控,红着眼睛望着钱如意:“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想要嫁给周顺昌?”

    这下轮到钱如意目瞪口呆:“凝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

    “那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你……喜欢周将军?”

    “我呸,呸呸呸,我才不会喜欢那个周顺昌。不对,是你不能喜欢那个周顺昌。”

    “为什么?”

    “因为……”凝翠粉面憋得紫胀,泪花儿在眼圈里打转,一副委屈的喘不上气的样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我不和你玩儿了,你没良心……”一边哭,一边转身就走。

    钱如意眼看着她走到巷子尾,身形一转不见了。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

    她转身。

    方管事做事很利索,有人帮忙把晕厥在巷子里的婆子,抬回了小院儿里。

    钱如意走过去,站在院门外,望着院内丛生的野草,脑海中不其然涌现出迷踪荡里的蒿草。这院子里荒草再茂盛,也是比不过迷踪荡随便一角的。

    只是,这个院子里盘踞着一头噬人的凶兽,虽是方寸,却远比迷踪荡要来得凶险。

    钱如意忽然间有些迷茫,有些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坚持的还有没有意义。

    但倘若就这样却步,她心有不甘。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院子门口站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累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一般。

    好在卫家距离这里不远,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她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好不容易捱出巷子口,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墙角处。

    “陆师兄?”

    陆子峰闻言怔了怔,回过头看见钱如意,也是十分意外:“如意,你怎么在这里?”

    钱如意道:“我有点事。”

    陆子峰顿时担忧起来,踮起脚尖往巷子里张望。

    钱如意捉住他的衣袖,其实是太累了,捉着他能轻松一些:“别看了,她不在这里。卫夫人带着家里的女孩儿们,去踏青了。”

    陆子峰闻言,轻吐出一口气:“你们……还好吧?”

    钱如意点头:“好。”

    陆子峰这才想起什么,奇怪道:“你怎么会独自一人在这里?”

    一句话勾起钱如意满心的惆怅:“不提也罢。”

    陆子峰本不欲多言,可终是忍不住:“如意,你一向不是个糊涂姑娘,须知有些事,一旦行差踏错,一步错,步步错。”

    钱如意点头:“多谢陆师兄关心。”

    陆子峰却仍是忧心忡忡:“我怎能不担心呢?”

    钱如意明白,他这个担心不光是指自己,更是牵挂着的另一个人。

    她捉着陆子峰的衣袖:“看见你,我便也不觉得自己傻了。”

99、发生什么事了?

    陆子峰摇了摇头:“不,你很傻。”

    钱如意撅起嘴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子峰认真道:“并非如此。只因我是男子,你是女子……”

    “重男轻女。”

    “不要这样顾左右而言他。”陆子峰正色道:“你是个聪明姑娘,就算不用我说,心里也十分明白。女子天生是和男子不同的。自欺欺人,到最后害的还是女子自己。”

    钱如意悠悠道:“算了,反正舞唇弄舌是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长项,总是你们的歪理多。”

    “怎么是歪理呢?”

    “我说着玩儿的。”钱如意翻个白眼儿:“我自然知道你说的都是好话。”

    陆子峰笑道:“你呀,总不肯正经说话。要是把三分聪明用在正经地方,在闺阁中也算翘楚了。”

    钱如意道:“你看我这个样子,别说翘楚了,给个官儿能做得了么?”

    陆子峰这才发现她脸色不好,白的几近透明,虽然嘴巴上丝毫不见弱势,可是气息间十分的不稳,似乎随时就会晕厥过去一般。

    京城的二月天气还很冷,可是她满脸冷汗涔涔,可见身体十分虚弱。

    陆子峰一把扶住她:“你这是怎么了?病了么?”

    钱如意苦笑:“原是病了一阵子,才好了的。可是再这样下去,怕是又要病了,一个闹不好,说不定还得做个客死的鬼。”

    “胡说八道。”陆子峰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口中却责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这般信口胡诌。让你爷爷、奶奶知道,该多心疼。”

    钱如意叹息一声,心头忽然平添几分惆怅:“我也不想这样啊。”

    陆子峰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你只说,你到底怎么了?”

    钱如意无比幽怨道:“饿的。”

    “……”陆子峰张着嘴,差点儿没闪了舌头:“卫家没有饭菜给你吃吗?”

    “有,可是我吃不惯。我想吃奶奶熬的小米粥,想吃玉米面蒸糕,想吃家里的老咸菜。最主要的……”

    “什么?”

    “我想家了。”

    陆子峰沉默了片刻:“我带你吃饭去。”

    “卫家的饭我尚且吃不惯,外头的更别提了。你又没钱,还是算了。”

    陆子峰道:“我再穷,难道还缺你一口吃的?走就是了。”不由分说,搀扶着钱如意就走。

    钱如意走了两步,只觉得心慌气短,两眼发黑,有气无力道:“不成了,我实在走不动。”

    陆子峰看看左右,有些为难。不过看钱如意的样子实在不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她背起,接着前行。

    钱如意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奇怪道:“十王街有客栈吗?”

    陆子峰摇头:“没有。”

    “那你带我去哪里?”

    “去我家。”

    “……”钱如意怀疑自己听错了:“哪里?”

    “我家。”

    说话间,陆子峰在一座门漆斑驳的府邸前停住脚步。

    钱如意抬起头,从那门楼上的雕花,依稀能看见这府邸往日的辉煌。

    陆子峰若有意,又似无意间信口聊天说道:“我家就是这里了,以前是皇封敕造的武侯府。后来没落了,荒废了许多年。”

    “哦。”钱如意应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陆子峰是十王后人这件事,看似突然,其实也容易理解。

    如果两者之间没有渊源,卫长风怎么会将他自幼带在身边扶养呢?

    莫说巧合,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陆子峰背着钱如意步上台阶,推开虚掩的大门。随着门轴转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扑面而来的风,仿佛还带着这府里旧主人的余温。

    陆子峰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背着钱如意跨进大门。

    院子里早已荒草丛生,有朦胧的绿意从一人多高的枯黄蒿草底下晕染开来。

    春天,毕竟已经到来。

    陆子峰独身一人,根本就懒得去打扫偌大宅院,只在门房收拾出来两间屋子,用做安身之处。

    他将钱如意背进屋里,放在铺着干净褥子的炕上。

    没错,陆家门房里垒的是土炕。

    说也奇怪,睡不惯高床暖枕的钱如意,身子一挨到土炕,顿时就放松起来,仿佛从内到外,每一个细胞都变的熨帖舒坦。眼皮一合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第二天早上了。睁开眼,天光透过陆子峰新糊的纸窗撒下来,屋内并不明亮,却十分的柔和舒适。

    她伸个赖腰,转头环视屋内情景,只见陆子峰单手支腮,另一手握着一本书,正在打盹儿。

    钱如意唤了他一声:“陆师兄。”

    陆子峰睁开眼睛,两眼还有些朦胧:“醒了?”

    钱如意不答反问:“你就那样坐了一晚上吗?”

    陆子峰反问:“不然呢?”

    钱如意想了想,还真是。她占了陆子峰的地方,陆子峰不坐着还能怎样呢?

    陆子峰放下书,同样伸个赖腰:“你呀,真能折腾人。说自己饿了,我去给你熬粥。好容易粥熬好了,回来一看,你睡的那叫一个沉。打雷都吵不醒你。”

    钱如意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迫不及待问道:“粥呢?”

    “就知道吃。”

    话虽如此,陆子峰还是出去给她拿吃的。只是过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回来,钱如意忍不住高声喊道:“到底饭好了没有?”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头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哐啷一声巨响。

    钱如意吃了一惊,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一花被人劈手揪住衣襟提了起来。

    她本就虚弱,顿时就喘不上气了,两眼上翻,脑中一片空白。

    “周玉郎,你干什么?”陆子峰的惊叫声传来……

    后面的话钱如意没听见,等她的意识再次恢复。脑袋里仍旧一片混沌,耳朵里嗡嗡作响。睁眼看着头顶的屋顶,好一会儿不知身在何处。

    “醒了。”阴沉的声音仿佛淬着寒冰。

    钱如意一个哆嗦,顺着声音转头望去,只见周玉郎黑沉着脸色僵直的坐在一把椅子里。整个人仿佛一顿庙里凶神恶煞的雕塑。

    而陆子峰则鼻青脸肿的站在一旁,因为怒火,五官都几乎扭曲了。

    钱如意到了此时,整个脑袋瓜子都还是懵的:“发生什么事了?”

    周玉郎一个杀气腾腾的眼刀甩了过来:“你还有脸问?”

100、无可奈何

    钱如意张了张口,但是忌惮周玉郎的身份,到了嗓子眼儿的话没敢说。

    周玉郎凶狠的盯着她:“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钱如意浑身发虚,动一动就冷汗直冒:“我快饿死了,没力气说话。”

    “……”周玉郎似乎这才注意道她的脸色非常不好,整个人似乎也和之前在金山县见到的时候不一样。原先的钱如意,个子虽然不高,但是珠圆玉润,玲珑有致,仿佛一个精灵。

    如今的她,瘦的仿佛被秋风抽空了的秸秆,似乎随时会折断。

    周玉郎蹙眉:“卫家都不给你饭吃的么?”

    “吃不惯。”

    说道吃,钱如意转眸看向陆子峰:“陆师兄,你给我做的饭呢?”

    陆子峰愤怒的瞪了周玉郎一眼,转身向外走去。门口两人,伸手将他拦住。

    陆子峰怒道:“周玉郎,你不要欺人太甚。”

    周玉郎摆了摆手,门外二人将陆子峰放过。

    过了好一会儿,陆子峰才端着一碗热粥从外头进来。无视屋里坐着的周玉郎,径直走到炕头前,将碗放下,伸手准备将钱如意扶起。

    周玉郎面色顿时一沉:“你……”

    陆子峰头也未回:“我和如意,自来坦荡,周世子若是看不惯,好走不送。”

    周玉郎面色由青转白,继而恢复常色:“孤男寡女,如果不是我,换了谁肯相信?”

    陆子峰语带讽刺:“那还要多谢周世子抬举。”

    周玉郎语塞,顿了顿欲爱弥彰道:“下人鲁莽不懂事,有眼无珠不认得陆兄,多有冲撞,委实不该。都是我这个做主人教导无方的错。我在这里代他们向陆兄赔不是了。”

    说着,当真抱拳一拱到底。

    陆子峰冷笑:“周世子身高位显,此等大礼,恕陆某一介白丁,不敢领受。”

    周玉郎落个好大的没脸,站起身来,望了虚弱的钱如意一眼,转身走了。

    钱如意吃了几口热热的小米粥,胸中的虚脱之感才稍稍好了一些,用眼神扔了一下门外:“他怎么来了?”

    陆子峰面色一沉,刚刚压下去的愤怒之色再次升起:“我陆家早已没落,他周家却依旧如日中天。莫说这十王街,放眼如今的天下,只怕除了皇宫大内,就没有他不敢强闯的地方。”

    钱如意摇头:“陆师兄大可不必为此愤愤不平。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古来如此。他那般嚣张,只怕周家的气数也将尽了。”

    陆子峰将碗放下,忽然轻叹一声,站起身来。

    钱如意明白他的心事,也跟着有些惆怅:“如言一定要嫁给那登徒浪子吗?”

    陆子峰背对着她,许久又叹息了一声:“你不懂。”

    钱如意沉默:“陆师兄,你是不相信如言的人品么?你应当比我清楚,她并非嫌贫爱富的浅薄之人。”

    陆子峰僵硬的转过身来,面上尽是无奈:“她喜欢周玉郎。”

    “……”钱如意无语。卫如言的心思一向很深重,钱如意又是不愿意过多用心的,所以还真的不曾留意卫如言是不是喜欢周玉郎。

    并非她凉薄,得了卫如言的恩惠,却不肯好好陪伴于她。而是很多时候,因为钱如意太清楚自己的身份,反而并不敢十分用心。

    须知,这世间无论人还是事,越是用心的,越是容易牵肠挂肚,放不下。

    钱如意明白,她和卫如言无论如何不可能是一条路上的人,与其将来分开的时候难受,不如顺其自然。

    如今听了陆子峰的话,钱如意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望着陆子峰:“所以呢?你让我帮你照顾她,是帮她达成心愿么?”

    陆子峰点头。

    钱如意问道:“那你,心中不难受?”

    陆子峰眸光一黯:“我爱她啊。”

    这短短一句话,五味杂陈,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钱如意赞叹不已:“陆师兄,你的心胸如意佩服。”

    陆子峰苦笑:“我倒是想争一争,可是又拿什么去争呢?做出如此选择,也不过是落魄之人的无可奈何罢了。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倒是你,日后若是能够看在我今日为你熬粥的份上,对如言多加看顾,我就感激不尽了。”

    钱如意道:“你刚让我不要笑话你,这时缺来笑话我。我又有什么本钱,去看顾如言呢?”

    陆子峰道:“难道你还要回金山县?”

    “也许吧。”钱如意心头升起无边的失落。

    “怎么了?”

    “不提也罢。”

    见钱如意不肯说,陆子峰也就不再追问,嘱咐道:“你好生歇着,我就在门口,倘若有事就唤我一声。等如言回来,我告诉你,你再回卫家去。”

    钱如意应了一声。

    陆子峰走出门去,片刻又转了回来。

    钱如意问道:“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一抬眼皮,只见凝翠满脸泪痕,抽泣着站在地上,半边脸颊肿起老高。

    钱如意吃了一惊:“谁打你?”

    凝翠哭道:“还能是谁?世子嫌弃我丢开你走了,说我要是再做这糊涂事,就要打死我……呜呜……”她一边说着,一边痛哭起来。

    钱如意有个爱心软的毛病,心里顿时就十分不是滋味起来。

    凝翠虽是奴婢,但因为出身在北定候府,一贯的走到哪里都我行我素,倘若不是她此刻面颊上的巴掌印儿,钱如意都差点儿忘了她是奴仆来着。

    “竟是我连累了你。”钱如意心里不好受,却也无可奈何。凝翠如果真是她的丫头,估计她早就放她自由了,偏偏凝翠不是。

    凝翠抹着止也止不住的泪水:“我哭的不是这个,我哭的是我们家世子。他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差点让我给弄丢了。要真是那样,我就死了算了。”

    钱如意岔开话题:“如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们总不好一直打扰陆师兄。”

    凝翠哽咽道:“世子昨儿下午回来的,如言小姐她们是今天上午回来的。”

    “那咱们回去吧。”

    凝翠点头。

    卫如言这几日也是累了,钱如意回去的时候,她正靠在榻上发呆,看见凝翠扶着钱如意进来,更是愣了愣。

    钱如意除了个子矮一些以外,生的极好。粉面朱唇,玲珑有致。之前圆润的时候,身上总有一股子乡下女人独有的彪悍气。此时瘦了许多,身体虚弱,由凝翠搀扶着缓缓走来,仿佛弱柳扶风,娇花带露,虽苍白了些,却难掩眉眼间的开阔。

    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似乎她才是大家小姐,周边的人都成了陪衬。

    “如言……如言……”

    钱如意唤了她三声,她都没回过神来。

    钱如意扶额:“这女子傻了。”

    这时,一个小丫头走进来:“给三小姐请安……”

    卫如言这才恍然回神,问道:“什么事?”

101、醋缸倒了

    那丫头道:“才刚北定候府送来了百十斤小米儿,说是侯爷夫人听闻三小姐刚从金山县回来,怕是吃不惯京里的米粮。她们府里刚好有侯爷从玉匣关一带,着人送回来的上好小米,就送了一些过来。

    那些米是直接送到老太太那里的,老太太特意吩咐奴才来知会三小姐一声。”

    卫如言听了,刚刚精神起来的神色,又恹恹的蔫儿了回去,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小丫头接着道:“如今那小米已经送来了,还得请三小姐示下,给哪位姐姐交割了,奴婢好回老太太处回话。”

    卫如言恹恹道:“不计是谁,收了便是。或者就放那里吧。”

    她这般态度,闹得满屋子的丫头个个面面相觑,不上不下。

    钱如意凝眉望向她。

    卫如言察觉到她的目光,将眼神撇开。

    钱如意回头向凝翠使个眼色。

    凝翠转向一旁的红喜儿、绿喜儿:“去。”

    俩丫头闻言,转身正要走去。忽听卫如言阴阳怪气道:“倒是俩忠心的。”

    红喜儿和绿喜儿听了,下意识站住了脚步。明面上她们两个是大太太派来照顾钱如意的,内里谁都清楚,不过是当时大太太看卫如言可怜,又忌惮慧雅郡主的威风,才出此下策罢了。

    这两个丫头,其实就是来照顾卫如言的。

    如今,卫如言这个正经主子发话,这俩丫头纵有天大的胆子,也要掂量一下。

    钱如意看得明白,卫如言肚子里装着火气,而且是冲自己烧的。

    她天生就不是个受窝囊气的,之前能不戳破已经是客居于此,十分给卫如言面子了。

    见状直直问道:“如言,你心里要是对我有意见,只管冲我来,这是干什么?”

    卫如言冷笑一声:“我倒不知道,你做得一手好戏。你们主慈奴忠,我倒是成了多余的。看来我就不该回来,明日我就还是回去金山县的好。”

    钱如意顿时也生气起来:“你要是想赶我走,直说就是。何必又是甩脸子,又是拿话排喧我?”

    卫如言坐起身子,指着钱如意,眼睛都红了:“分明是你攀上了高枝儿,迫不及待要展翅高飞。诬赖我做什么?”

    “我哪有诬赖你?”

    “我哪里赶你走了?”

    “你说我攀了高枝,迫不及待要飞,不是要赶我走吗?”

    “你没有吗?当时结拜,咱们说好了福难同当,是你自己要单飞的,还来怨我?”

    “就是你想赶我走,不然好端端的又提什么要回金山县?回去就回去,我不用你赶。”钱如意气性上来,不管不顾,抬脚就向外走。

    “我什么时候赶你了?”卫如言见状,从床上下来,急步赶上来,伸手扯住钱如意的衣袖哭道:“你真的要走,不管我了么?”

    钱如意有个极大的缺点,心软。卫如言一哭,她的心就软了,满肚子霎时间就消了一半:“那你告诉我,你生的哪门子邪气?”

    卫如言垂下头,只是垂泪:“左不过我一个没娘的孩子,许多事都做不得主,气自己命苦罢了。”

    钱如意伸手戳了她一指头:“你就作吧,知道自己命苦,还不好好珍惜身边人。满打满算,你也就我一个好姐妹,要是真把我起跑了,看你哪里哭去。”

    卫如言满脸泪痕:“我不是嫉妒你嘛。”

    “嫉妒我?”钱如意挽着她的手往床前走:“你怕不是脑袋秀逗了。你一个官家大小姐,嫉妒我一个乡下穷丫头,让人听了笑掉大牙。”

    卫如言道:“我是说真的。那外头的东西,说是给我的,谁心里还不明白,那其实是送给你的。说是夫人送的,只怕那夫人也只是挡个虚名。”

    钱如意道:“我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啊。你也知道,我是不耐烦那些弯弯绕的。你就明说,你觉得那些小米是周玉郎送给我的不就完了。”

    卫如言闻言,顿时又撅起了嘴巴。满脸不高兴。

    钱如意瞅了她一眼:“原本以为是个冰雪做成的女孩儿,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个醋做的婆娘。”

    “你……”卫如言有心反驳,但旋即羞红了脸颊。越发将脑袋垂得更低。

    钱如意笑道:“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实话告诉你,你那心上人儿,也就你稀罕。”

    卫如言斜眼瞅着她:“什么意思?你心里竟有比他还好的人么?”

    “还好谈不上。正所谓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我自己什么德性,有几斤几两还是十分清楚的。”

    “怎么说?”卫如言紧紧追问。

    钱如意无奈:“看来我今天要是不给你交代出个子丑寅卯,你这醋缸是没法扶起来的。罢了、罢了,我索性告诉你得了。免得你半夜梦游,再给我掐死。”

    卫如言侧着脸颊:“你爱说不说,谁稀罕。”

    “可是你说的,那我就不告诉你了。”

    “如意……”卫如言一把捉住钱如意的胳膊。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钱如意笑道:“你放心,我就算去赖着陆师兄,都不会去找周玉郎的。”

    卫如言眼底滑过微不可见的暗沉:“你是说,你喜欢的是陆师兄?”

    钱如意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叹息道:“发春的女人智商为零,诚不欺我。我是说就算,就算你明白不?”

    “那你到底喜欢谁?”

    钱如意张口正要说话,一旁的凝翠早已按捺不住,插言道:“周顺昌。”

    卫如言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凝翠愤恨的解释道:“原就是个奴才,因为有一把子力气,所以被侯爷选在府兵之列。这些年也得了些脸面,做了副将。”

    卫如言道:“原来如此。”她努力表现的云淡风轻,但很明显心头的阴云云开雾散。

    钱如意却忧愁起来。

    卫如言见了,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摆手:“莫提了。”倒在床上,拿被子蒙住了脑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又东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卫如言一头黑线:“如意,你以后能不能少说话,这随口东拉西扯,尽是妙语如珠。如果让那些经年苦读的人听见,如何自处?”

    “我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心情管别人。倘若他们真的听见无地自容,只能怪他们学艺不精,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呀,你呀,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一张利嘴。”

    这时,春香见卫如言高兴起来,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那……”

102、不能再睡了

    卫如言这才想起那些小米来,吩咐道:“搬到大厨房去吧。”

    春香听了,转身去了。

    卫如言挨着钱如意躺下:“如意,你昨儿晚上在哪里歇的?让我担心死了。”

    钱如意嗤笑道:“怕是心里酸的,睡不着吧?”

    卫如言撅起嘴:“不说算了,平白的来挤兑我做什么。”

    钱如意实在累,迷迷糊糊睡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恍惚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唤她。

    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心说卫如言的房里怎么会有男人呢?

    这一看,别说,眼前还真是个男人。能是谁呢?

    钱如意转动睡的糊里糊涂的脑瓜子……

    周玉郎看着她迷糊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压着嗓子道:“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

    钱如意本能的反问:“你是谁?”

    周玉郎将脸凑近一些:“我,周玉郎。”

    “哦。”

    但其实,钱如意还没有想起周玉郎是哪个。

    周玉郎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了,依旧压低着嗓音:“你怎么不去吃饭?”

    “吃饭?”

    周玉郎这才发觉她反应的迟缓:“你睡傻了吧?吃饭,就是吃饭。”

    钱如意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又睡了一天,不过肚子并不饿,浑身轻飘飘,暖洋洋的,别说还挺舒服的。舒服到她不想清醒过来。

    周玉郎回身问道:“怎么回事?”

    凝翠凑过来,委屈道:“如意姑娘睡的好好的,没有什么事啊。”

    “这叫没事?”周玉郎的声音陡然提高,但随即省起什么,忙又压了下去,指着钱如意:“她都睡傻了。”

    凝翠将钱如意看了又看:“明明好好的。”

    周玉郎十分懊恼:“我当初真不该让你留下。”

    凝翠顿时嘴巴一撇,就要哭出了的样子。

    周玉郎丝毫不理会她,望着迷迷糊糊的钱如意:“你让我如何才能放心?”

    但是,钱如意已经再次睡了过去,什么都没听到。

    她这一觉睡的云山雾罩,迷迷瞪瞪,再次醒来时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棂,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她觉得自己就像春天里刚刚冒出头来的一棵小草,贪婪的汲取着日光里的精华,慢慢的复苏过来,从泥土里冒出头来,舒展伸张。

    “如意姑娘,你醒了?”凝翠探过头来望着她,一瞬间眼睛里都是泪意。

    “怎么了?”钱如意才开口,就察觉到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痛。心里暗自唾弃一句自己的身体。

    凝翠抹了一把眼睛:“没事。”

    并非钱如意明知道她昨夜受了周玉郎的委屈,还来问她。实在是钱如意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早把昨夜之事当成梦境给忘得一干二净。

    凝翠将钱如意扶起,问道:“我娘熬了粥,才给我送来一些,你要不要尝尝?”

    钱如意点头。

    她并不觉得饿,只是她心里明白,自己再这样挑食下去,真的离完蛋不远了。

    爷爷、奶奶含辛茹苦把她养大,可不是让她客死异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凝翠盛了粥来。黄灿灿的小米粥,盛在晶莹剔透的白瓷碗里,还没有吃已经清香扑鼻。

    钱如意吃了半碗,虽然还想吃,奈何肠胃不答应,只好停住。有几分惋惜道:“日常吃这个,也不觉得怎样,此时吃起来,竟是比山珍海味要好得多。”

    凝翠将剩下的粥尽数吃了,这才走过来和钱如意说话:“我只说,如言小姐已经是大家闺秀里头,最体面的女孩儿了。吃穿用度,形容举止无一不是百里挑一的。要说娇养,像如言小姐那样的,也就罢了。

    谁能想到,姑娘你才是真真难伺候的一个。日日守着三茶六饭,外加我娘做来的点心,竟能把自己饿死。

    得亏我明白的早,不然你说我白白背个玩忽职守的名声,冤不冤?”

    钱如意歉然道:“我并非真的是个矫情的人,只不过我之前从未离开过家乡,身边一直有亲人环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娇纵到这般地步。”

    凝翠埋怨道:“你可是把我害苦了,因为这个,我都挨了打了,挨得骂更是数不清。幸亏我聪明,今天一早跑去找陆公子打听缘由,才知道你挑食。”

    钱如意汗颜:“我也不想的,可能我自来就是个穷命,享不得福,好茶好饭反而吃不服。”

    凝翠摆手:“不说那个了。谁让我是奴才呢,主子打也得挨着,骂也得挨着。总归是我的不是。今儿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晒晒太阳,说不定还能去去霉气儿。没准儿以后你就长得和我一样结实了呢。”

    这番话,不用讲给别人听,就算是卫如言听了,以她那一回三折的肚肠,肯定会觉得凝翠在挤兑她。

    钱如意却并不在乎。在乡下,比凝翠说话直冲的人多了,多半都是些直肠子,没什么坏心眼儿。这种人反而处着轻松。

    她在凝翠的搀扶下出了屋子。因为这里是卫如言被胡乱安排的地方,只是卫老太太主院儿旁边一个小小的稍院,院子很小。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钱如意站在台阶上,总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等她走到院子中央是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地方奇怪了。

    这个院子里连她和卫如言,一共住着九个人。往日里再怎么安静,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过。院子里除了她和凝翠,再无一个人影。

    钱如意问道:“如言呢?”

    凝翠道:“卫老太太叫帮卫二夫人招待客人了。”

    钱如意道:“那咱们就在院子里待一会儿罢了。”

    凝翠点头:“好。”说完去屋里搬了一把椅子出来。

    钱如意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的晒着太阳,不觉困意又起。

    凝翠见了,连忙道:“可不能再这样没日没夜的睡了。自离金山县,你醒着的时候就没有睡着的时候多。”

    钱如意懒洋洋道:“我只是忽然间诗兴大发。”

    其实是因为她明白,凝翠说得对。她再睡下去就废了。

    凝翠正愁没话题,闻言追问道:“什么事?”

    “你听好了。”钱如意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103、哪一出?

    “大梦谁先觉,生平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凝翠原本是不懂诗的,她甚至不识字。但是因为种种原因,此时可谓打气十二分精神来照顾钱如意。

    因此,她对钱如意的每一句话都听的十分仔细。

    听钱如意念完诗句,不由失笑:“这诗我也会做。”

    钱如意无聊啊,转头道:“那就做一个出来,咱们比比。”

    凝翠想了想:“书院学生多,有长也有幼。遇上大笨蛋,气坏妙先生。”

    钱如意眼睛一眯:“你这个不对。我那个诗,后头是两个字一样的,你这个明显不一样。”

    凝翠摆手:“都差不多啦。”

    话音刚落,忽听墙外传来一幽幽女声:“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上叹奈何。今生已忘前生世,何望来生守故人。”

    声音不大,但是充斥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凄凉。

    原本懒洋洋的钱如意,听见那声音,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硬是惊出一身白毛汗,试探着问道:“谁?”

    只见敞开的院子门口,人影晃了晃,先是出现了一双大红绣金线的鹄首厚底儿鞋,陪着雪白的绫袜。

    再然后是大红遍地撒滚金鎏银线百幅裙。再之后是一双端端正正,交手搁在身前的雪白柔荑。

    顺着那双玉手,向上望去,头戴大凤,鬓插钗,云鬓高挽的美人儿出现在眼前。

    但是,只需略略定睛一看,轻易便能看出那美人儿妆下,折颜不住的槁枯憔悴。

    钱如意下意识从椅子里站起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已经颤抖的不像样子:“慧雅……郡……郡主?”

    只见慧雅郡主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轻抬玉足,慢跨莲步。一步一步,仪态端庄的走到钱如意面前。而后略略垂眸,逞居高俯视的状态,缓开檀口,仿佛从舌头根儿挤出来的声音一般,问道:“你叫如意对不对?”

    钱如意点头。

    慧雅郡主就定在那里,不再说话。她带来的一院子的侍女、内侍也都定定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仿佛一具具木偶。

    连一向在卫家自由来去,无所畏惧的凝翠,见此情景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钱如意也跟着,一头一头的出冷汗。实在是眼前这个慧雅郡主,言行举止太诡异了。如果半夜里出来,估计谁看见都会被吓个半死。

    慧雅郡主就那样和钱如意相对站着,幸亏郡主长得高,钱如意矮。她平视的情况下看见的是郡主的下巴和脖子,要是和郡主面对面,估计她早支撑不住了。

    郡主的脸,美则美矣,可是看多了会做噩梦的。

    忽然,慧雅郡主动了。

    钱如意心里却又咯噔一下。因为已经距离她很近的慧雅郡主,又冲着她迈上前一步。

    几乎是本能反应,钱如意迈步向旁边闪了闪。

    只见慧雅郡主,一步一步,迈着她那了无生气,却又无可挑剔的步伐,越过钱如意,而后转身,坐在了钱如意原来坐着的椅子里。

    她的随从,也跟他们的主子一样,就跟事先定好行动轨迹一样,按部就班的走到自己该待着的地方,站好。开始新一轮的眼观鼻,鼻观心。

    凝翠凑到钱如意身边,轻轻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跟着自己逃走。

    慧雅郡主这阵势,是个活人都受不了啊。

    生死面前,钱如意一向没什么骨气。于是暗戳戳就要开溜。

    忽听慧雅郡主开口道:“你……”

    “啊?”钱如意又吃了一惊,慌忙抬头向慧雅郡主看去。

    只见一抹浓重的失落,刻在慧雅郡主美丽又憔悴的脸上,忽然间莫名令人心疼。

    钱如意试探着问道:“郡主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慧雅郡主只是看着她。脸上浓重的失落退去之后,剩下一片空寂。

    如果说,一个这样容易受伤的女子,会是个京城人人传言的母夜叉,钱如意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那个……”好一会儿,慧雅郡主才再次开口。

    钱如意躬身:“娘娘但请吩咐。”

    “我听你们好像在作诗?”

    钱如意点头。

    慧雅郡主道:“我隐约记得,年幼的时候,我父母也常常在家里作诗。”

    然后,没有然后了。

    但钱如意的心却落地了,慧雅郡主似乎不是来找茬的。为了不冷场,钱如意问道:“不知二位老人家都做些什么诗?”

    慧雅郡主并不回答,只是如同之前那样脊背僵直的坐着,但似乎又比之前多了一丝生气。

    就在钱如意那颗心忽上忽下,犹如是个吊桶打水的时候,慧雅郡主忽然一言不发,站起来迈着她那无可挑剔的步伐,走了……

    连同她带来的那些人,全都走了。一会儿功夫就走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她们根本不曾来过一般。

    “这……”钱如意望着凝翠,凝翠也望着钱如意,空荡荡的院子里,剩下这俩女子大眼儿瞪小眼儿,各自一脸迷茫,不知所谓。

    钱如意招呼凝翠:“快扶我一把,我紧张的腿肚子都要抽筋了。”

    凝翠将她扶到椅子里,她一连深呼吸了几下,胳膊腿都还抖得收不住。

    凝翠道:“你说慧雅郡主这是唱的哪一出?”

    钱如意苦着脸:“我哪里知道?”

    正说着,卫如言带着几个丫头,抱着许多书卷回来。

    见钱如意醒了,略说了几句话就忙忙的要回房间去。

    钱如意嘴巴虽然厉害,但她是有原则的人,别人不说的,她一向不太会多问。

    卫如言自回来就钻进屋里,翻看那些书卷,连午饭都草草对付。可一直到了深夜,她还在看那些书,钱如意就有些忍不住了。

    她可是山长借来照拂卫如言的,关心卫如言的身体是她此行缘由之一。

    “如言,那些都是什么书?咱明天再看好不好?”

    卫如言的脾气和钱如意恰恰相反。在条件允许下,钱如意一旦有事,肯定先想着谁可以帮自己。而卫如言是那种,为难死也决不开口求人那种。

    可是,是人就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啊。

    果然,钱如意并不解释什么,而是轻飘飘一句:“你先睡吧。”根本就没有考虑钱如意能不能帮自己的忙这件事情。

    也幸亏她遇到的是钱如意。像钱如意这种被宠大的孩子,骨子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霸道。一旦被她圈进自己圈子里,她就不会坐视不管。

    她爬起身:“我前几天睡太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你给我看看你的书,到底有什么好的?”

    卫如言头也不抬:“别闹,这是账本。”

    “账本儿?”

104、好计谋

    钱如意反而来了兴趣,伸手拿了一本来,在油灯下打开,一股子霉味儿扑鼻而来,呛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她愤愤的将那账本儿扔回去:“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老古董?”

    卫如言顿住翻纸页的手:“祖母吩咐,让我跟着二夫人学理事。”

    钱如意靠回床头的厚枕头上:“我还以为,你要考古呢。又或者,你要去学个帐房先生,以后好挣钱养活自己。”

    卫如言道:“这是祖母的栽培之意,你可不要乱说。”

    “你说你奶奶有意栽培你,我是信的。天底下,总归是奶奶最最疼孙女儿。可是,你能保证给你这些账本的人,也是好心栽培你吗?怕不是那些刁奴,看准你不和她一般见识,故意刁难于你。”

    卫如言目光闪了闪,垂下了眼皮:“不能吧?”

    “能不能的,不重要。这些陈年旧帐,看了也是白搭。你还是早些睡觉,先照顾好自己比较好。身体是人生在世的本钱,可莫要累垮了。

    如果像我这样,纵给你个金銮殿,你也做不……呜……”

    钱如意话未说完,就被卫如言慌忙捂住了嘴巴:“打住,打住。你以为这里是金山县么?怎说话嘴上也没有个把门儿的?须知祸从口出,怎好胡说八道?”

    钱如意挣开她的手,无所谓道:“我在个人家里说话,又没有到大街上喊,难道皇帝老爷长着顺风耳么?”

    卫如言急得直瞪眼:“姑奶奶,快住了口吧。”

    钱如意见她真的急了,也就不再说了。

    卫如言坐在一堆旧账本中,不觉忧愁。

    钱如意从床上爬下去,将她面前的账本儿通通扒拉到一边儿:“听我的,睡觉。”

    卫如言抬眸望着她:“行么?”

    钱如意霸气十足道:“行。”

    卫如言伸展了一下腰肢:“好,听你的。”

    她大约累了一天了,一躺下,片刻就熟睡过去。

    钱如意反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她爬起身来,低低呼唤了一声:“凝翠。”

    凝翠摸过来,压着嗓音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指了指那些账本儿:“拿一册我看。”

    凝翠随手拿过来一本递给她。钱如意翻开,只见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支取银两若干,做某事花费。落款出盖着一个小小的印章,清晰的几个大篆小字慧雅郡主印。

    也就是说,这些账本支出是慧雅郡主掌家时候的旧册。

    满京城恐怕没有人不知道,卫如言和慧雅郡主是死仇。如今,慧雅郡主的锋芒虽然收敛了不少,但还是稳稳坐着郡主的宝座,在这卫家的府邸之中,是不折不扣超然物外的存在。连老太太都要给她面子的,何况别人呢?

    用卫如言来斗慧雅郡主,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所谓鹤蚌相争,渔翁才好得利。

    只是,这利到底是什么呢?

    据钱如意所知,卫如言比起她这个穷丫头,是极富有的,但是比起同样世家的小姐,她其实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财富积蓄。

    所以,钱财上,显然是不会被人惦记的。

    那就只能是图谋慧雅郡主的钱财。

    按照常理,卫如言遇到一个可以查出杀母仇人纰漏,由此可以报复她的机会。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会绞尽脑汁,鸡蛋里挑骨头一般的细查,甚至有可能捏造。

    可话说回来。以卫家目前的处境,就算卫如言真的查出慧雅郡主的亏空,卫家敢动慧雅郡主吗?

    要知道,卫家现在一半的荣光来自年事已高的卫老太太,另一半则正是来自倍受皇恩的慧雅郡主。

    动慧雅郡主,不亚于挖卫家自己的墙角。

    钱如意百思不得其解,将账本放回去,钻进被窝里,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听卫如言的声音道:“如意,不要睡了。陪我起来走走。”

    钱如意睁开胶着的眼皮:“再睡一会儿。”

    卫如言摇晃着她:“你再这样睡下去,就睡傻了。起来吧,你来到我家,我还没有带你逛逛呢。”

    钱如意拗不过,只好起身。朦朦胧胧的任由凝翠将她扯起来,穿好衣服,梳洗干净。吃了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这才略略精神了些,任由钱如意扯着她袖子,去外头散步。

    刚出房门,明亮的日光照耀着,刺的她连忙迷上了眼睛:“如言,你家有没有草帽,给我拿一顶当当阳光。”

    卫如言笑道:“又说怪话,草怎么能做帽子?”

    钱如意懒懒不想解释,向凝翠道:“要不你掐些柳条来,咱们现编一个草帽吧。”

    凝翠最喜欢干这种登高爬低,好玩儿的事情。连忙就跑着去了。

    一会儿功夫就拿着一个柳条编的草帽回来,上面还别出心裁的插了几朵花。

    钱如意把草帽戴上,眼前才好了一些。

    凝翠望着她的样子,拍手大笑:“如意姑娘,你这样真是好看极了。好看的我都想唱歌了。”

    钱如意抬起眼皮看着她:“那就唱呗。”

    凝翠两手一摊:“我不会啊。”

    一旁的卫如言听了,笑道:“如意,你最会唱歌了,不如唱一个来听听?”

    钱如意眯着眼睛想着。

    “如意。”

    卫如言突兀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差点儿站着睡着了。

    说也奇怪,她之前在家的时候,每天别提多精神了,自从离乡,不知道怎么就添了个嗜睡的毛病。

    她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口。

    就在众人眼巴巴瞅着她,准备洗耳恭听的时候,她扯起嘴角一笑:“我也不会。”

    卫如言顿时不依了:“如意,你怎么这样?”一边说,一边闹着摇晃着钱如意的身体。

    卫如言足足比钱如意高半个头,身体也好。晃的钱如意头昏眼花,只好投降:“我唱,我唱还不行吗?”

    她说完,伸出一只手,虚虚托着。

    别人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唯独卫如言见了,吩咐春香:“快去给这位姑奶奶斟茶倒水。伺候好了她,咱们才有曲儿听。”

    春香认真的转身便要去。

    钱如意连忙叫她:“我闹着玩儿的。”她在此清了清嗓子,望着头顶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慢启樱口……

105、崩塌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如梦如幻,一如那不可追溯的往生。

    “如意,如意……”卫如言一连唤了她好几声。

    “嗯?”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卫如言道:“你怎么忽然发起呆来?”

    钱如意抬手捶了捶有些发闷是额头:“忽然脑袋疼。”

    “那就别唱了,咱们随意走走,看看这府里的春景也是好的。”

    钱如意点头。

    已经是二月底,三月初,卫家院子的三两株桃花已经开发,给这座颜色暗沉、单调的宅子,平添许多生机。

    钱如意伸出手来,想折一支桃花。可她个头太矮,根本够不着。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将她嘱意的那支桃花,轻松折下,递到她面前。

    钱如意抬眸望去,原来是卫元章。她接住那支桃花,顺势向他微微一福:“多谢卫三哥。”

    卫元章脸上尽是温暖的笑意:“举手而已。”

    卫如言走过来,也向卫元章行礼:“三哥。”

    卫元章点了点头:“家里住得可还好?”

    卫如言点头:“谢三哥挂怀。”

    卫元章笑着:“一家人,不用这么客套。”

    钱如意抬起手,将那支桃花插入卫如言鬓边,向后退了一步,眯起眼睛来看了看,赞道:“真好看。”

    卫元章见了,原本满是笑意的眼眸眯了眯:“这才是真正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呢。”

    钱如意并没有在意,反而是卫如言不好意思起来:“三哥过奖了。哪有这样夸自己家人的?”

    卫元章道:“这是京中坊间,新近流传起来的诗篇。一曰:今年此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不知何处去,人面依旧笑东风。又曰:去年此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卫如言将那诗句在唇齿间细细研读,赞叹道:“区区几句,道尽人间荣枯,物是人非。做此诗者,定然是位大家。”

    卫元章点头:“只是至今无人知晓,这诗出自谁家。”他口里这样说,眼睛却斜睨着钱如意。

    钱如意只做不见,并不理会。

    卫元章道:“我刚刚在那边,听见你唱歌,怎么忽然停住了?”

    钱如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忽然头疼,唱不下去了。”

    “但不知那红酥手、黄藤酒,后头怎么唱?”

    钱如意将两只手拢进袖筒:“记不起来了。”

    卫元章见她神情恹恹的,懒得说话,于是也就不再追问。指着不远处道:“今日有北定候世子,杜小王爷,齐公子,胡大郎,共聚饮酒。你们女孩儿家,还是规避一些,往别处去吧。”

    卫如言道:“多谢哥哥提醒。”

    卫元章向她摆摆手,转身走了。卫如言的目光,下意识顺着他的背影,一直想着那远处人声传来处望去。

    钱如意看了她许久,她都没有发现。

    钱如意转向凝翠:“凝翠,你想不想听一个望夫石的典故?”

    凝翠点头:“那是自然。”

    卫如言已然明白,钱如意在取笑她,顿时羞红了脸颊,转头道:“走啦,又讲的什么典故,脑袋不疼了么?”

    “哎……”钱如意急忙唤了她一声:“回来。”

    卫如言只顾害羞,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径走得飞快。

    钱如意身虚腿笨,根本追不上她,连忙推着凝翠:“快去把如言小姐拦回来,那边是慧雅郡主的地方。”

    凝翠摇头:“我得陪着你。”

    钱如意只好加快步伐去追卫如言。好不容易走到慧雅郡主的大门外,卫如言已经带着她的丫头,走得看不见了。

    慧雅郡主门外,静悄悄的,落针可闻。那两个把守大门的内侍,一动不动,跟庙门前的泥塑木雕一般。

    钱如意下意识想要加快脚步,可是目前的速度真的已经是她尽力了。

    忽然,敞开的大门内,有什么东西动了。

    钱如意本能的向那边望去。原来动了的竟然是慧雅郡主。

    她不知何时就站在影壁前的一丛石榴树下,一身大红滚金的袍服,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石榴树提前开花了。

    她迈着她那独有的,无可挑剔的官步,走到大门外的台阶上站定,两眼直直望着钱如意,说道:“我想了好久,想不起来了。我那个时候,实在太小了。”

    “……”钱如意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头雾水,试探着问道:“您想不起什么了?”

    慧雅郡主十分严肃、认真道:“我父母在世时,做的诗。”

    钱如意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曾经问过慧雅郡主这个问题,当时慧雅郡主一言不发就走了。谁能想到,她真把这随口一问当成正经事,正儿八经的去想了。

    一时间,钱如意面对认真的像个孩子一样的慧雅郡主,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唉……”慧雅郡主忽然叹息了一声:“我很无能对不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好?换成是你,也是不愿意看到我的对不对?”

    钱如意张着嘴,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慧雅郡主唱的哪一出。只能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慧雅郡主摇头。

    钱如意拿捏不准:“您这是啥意思?要是您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慧雅郡主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她。盯的钱如意心里直发毛,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您还有什么吩咐?”

    慧雅郡主仍旧只是瞪着她。那眼光似乎要将钱如意给瞪穿一般。

    钱如意心虚啊。她可不会健忘到,才刚刚气死慧雅郡主的奶妈妈,转脸就给忘了。

    由己度人,要是谁敢气奶奶,钱如意能和她拼命。

    只是一瞬间,钱如意头上的冷汗都冒三层了,紧紧捉着凝翠的手,示意她快带自己离开。

    慧雅郡主的眼神,太吓人了。钱如意相信,要是眼神能杀人,自己这会儿早被慧雅郡主给剁成肉泥了。

    凝翠虽然有些虎啦吧唧的,可是也有些忌惮这阴森森的慧雅郡主。

    她挽住钱如意,就要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忽听慧雅郡主嗓子里挤出一句腔调怪异的话:“你能陪我说说话么?”

    钱如意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的转头。只见此刻的慧雅郡主,浑身上下似乎绷紧着一根无形的弦儿。

    上齿咬着下唇,将涂着嫣红口脂的唇咬得一片青白。垂着眼皮,脸色苍白。

    似乎刚刚的一句话,耗尽了她所有力气和生机,只要钱如意拒绝,她整个人立刻就会崩塌。

106、病猫

    场面就那样以奇异的形态定格。

    有那么一瞬,钱如意似乎透过慧雅郡主的人,望见无尽的挣扎。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点头:“好。”

    见过花儿开的样子吗?

    当慧雅郡主听到这个“好”字,抬起头来的一瞬间,钱如意仿佛看见了满园花开。

    慧雅郡主已经不年轻了,但她眉宇间的神色,纯真的仿佛无暇璞玉。

    凝翠抓着钱如意的手,紧张道:“你疯了?”

    钱如意也觉得自己疯了。她知道自己心软,因此做过数不清的,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但是,神奇的,她从未想过改变。

    她转头望着凝翠:“不是还有你么?”

    凝翠十分苦恼:“郡主府里有高手,我打不过。”

    “……”

    这时,慧雅郡主的身形动了。她非常优雅有范儿的转身,向郡主府的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住,转身望着钱如意,虽无言,神色已经很明显。她在等钱如意和她一起。

    钱如意硬气头皮,拉着凝翠:“才说出去的话,总不能再嘬回去。”

    凝翠原本就有几分侠骨的,闻言道:“罢了罢了,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说完扶着钱如意,一步一步向郡主府走来。

    卫家府邸,自大业开国到现在也有二百来年。难免破旧衰败之处。这郡主府内却像是另一处天地。处处崭新整齐。无数梁柱精雕细刻,美轮美奂。

    只是,这里虽好,却寂寂无声,仿佛一个空蒙世界一般。

    慧雅郡主在前,钱如意和凝翠远远跟在后头。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来到一处显得有些寒酸的院落。

    慧雅郡主迈步进去,跟随在她身后的内侍自动分列两旁,各归各位站住。等慧雅郡主进到屋内,坐到屋内唯一一把椅子里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在原本就空荡暗沉的屋子里,她虽盛装而坐,可是却分外萧索。

    钱如意忍不住问道:“您平常就住这里吗?”

    慧雅郡主点头。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和人聊天,只是拿眼睛一直望着钱如意。从刚刚在门口开始,到进府这一路走来的频频回头,再到现在。她的视线几乎就没有太过的离开钱如意。

    钱如意身体不好,确定了自己的处境并无危险之后,就有些站不住。她望向慧雅郡主:“可以给我个垫子,我坐在你的地上吗?”

    慧雅郡主点头,而后抬头看向身边的侍女。

    那侍女已经不年轻了,看着比慧雅郡主还大一些。站在那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愣是没反应。

    钱如意眉头不觉簇起。可还没等她开口呢,凝翠那暴脾气已经不能忍了:“这位姐姐,麻烦给我家姑娘拿个垫子,或者搬个椅子来。”

    那侍女极不耐烦的翻了凝翠一样。

    这下钱如意可以确定了,并不是她没看见慧雅郡主的眼色,而是她有意忽视。

    做奴婢做到这份儿上,不亚于无法无天。

    她再向这屋里屋外那些侍人奴婢们望去,陡然觉得,那一个个站立的,都是妖魔鬼怪。慧雅郡主一个孤身女子陷落其中,迟早连骨头碴子都被啃干净。

    凝翠有一个长处,直接。做事主动性非常强,只图结果,不在乎过程。而且,身为女子,她能打。这一点比钱如意强了不知多少。

    那侍女不愿意搭理钱如意,凝翠也不纠结,自己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可以坐的东西。最后瞄上了靠墙窄榻上的褥子,扯过来铺在了地上:“姑娘且将就一下。”

    钱如意正要坐,慧雅郡主忽然站起了身。

    钱如意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慧雅郡主望着那褥子:“那是妈妈的东西。”

    钱如意吃了一惊,慌忙躲开。

    慧雅郡主望了那褥子一会儿,平静的面容下,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才抬起头来,见钱如意满脸汗水涔涔,于是问道:“你很热么?”

    钱如意摇头:“我身体不好,站了许久,实在累的受不了。”

    “这样啊。”

    话说慧雅郡主说话,脸上基本没有表情,那心思令人根本无从捉摸。

    她说完这句,又沉默了。又过了不知多久,站起身来:“你跟我来。”

    钱如意跟她进了旁边的屋子,迎面一张陈旧的千工床出现在眼前。

    那床虽然旧,可是一看做工质地,就知是件好东西。

    慧雅郡主站在那床前,抬眼望着那床楣上的雕花:“这是我娘的嫁妆。我爹娘去世后,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床上睡。一直睡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等到一个陪我的人。”她说完,转身望向钱如意:“你要是累了,就躺在上面歇一歇吧……没人会说了吧。”

    钱如意怎么听着这话里有话:“以前会有人说你吗?”

    慧雅郡主点头,但她显然不想多说什么,催促钱如意:“你来这里休息吧,我守着你。”

    钱如意实在累的难以支撑,于是爬到那千工床上。

    慧雅郡主伸手就要帮她拖鞋,可是把她吓了一跳:“娘娘,使不得。”

    “是我做的不对么?”慧雅郡主的反应,大大出乎钱如意的预料:“妈妈在世时,就是这样照顾我的。”

    钱如意看着她,忽然间开始无比的同情她。慧雅郡主自幼,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你睡,我守着你。”她固执的帮钱如意脱了鞋子,帮她盖上被子。而后侧着身子坐在床边,轻轻的拍着她。

    钱如意很累,但是此情此景,她要是能睡着才怪。

    传说中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的慧雅郡主,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这是母老虎吗?分明是只病猫。

    忽然,一滴沁凉的液体落在脸上。

    钱如意睁开眼睛,就见慧雅郡主跟个受惊的兔子一般,猛然蹦开,转身拿手捂着眼睛。

    钱如意莫名有些心疼,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慧雅郡主连忙摇头,却并不说话。

    钱如意看着难受:“这是你家,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何必压抑着自己呢?”

    好一会儿,慧雅郡主才闷声道:“妈妈说,我是郡主,是贵人,要尊重,不能哭哭啼啼,疯疯癫癫。倘若被人知道,会连我父母一起笑话。”

    钱如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老虔婆。”接着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107、你咋了?

    慧雅郡主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钱如意望着她憔悴的样子不忍心再问她什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娘娘,我一个人睡不着,莫若你陪我吧。”

    慧雅郡主落寞的眼睛里,陡然散发出光彩:“可以么?”

    钱如意点头。

    慧雅郡主顿时有些张慌起来:“那我是不是要先更衣?”

    钱如意道:“这是你家,你的地方,怎样舒服就怎样来呗。”

    “不卸妆也可以?”

    “可以。”

    慧雅郡主听了,孩子一般走到床边,躺在钱如意身边,端端正正给自己盖好被子,阖上了双目。似乎她这样做是干了一件多么隆重的事情一般。

    钱如意望着她的侧脸,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却又说不清因为什么。

    凝翠走过来,向她使眼色。

    钱如意会意。慧雅郡主奇奇怪怪的,不得不防。此时,她似乎睡着了,不溜还等什么呢?

    她从床上爬起身,在凝翠的搀扶下,越过慧雅郡主,下了床,走了几步之后,又忍不住回头看去。

    只见一头珠翠,妆容精致的女子,孤零零躺在晦暗沉重的千工床上,仿佛一副褪色的古画染上了一抹凄凉的血色。

    “唉……”钱如意忍不住满心悲凉,叹息一声。

    等她们回到住处的时候,卫如言已经先回来了,正坐在堆满账本的桌子后发呆。

    看见钱如意回来,问道:“你刚刚走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钱如意拉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怎么了?”卫如言望着她。

    钱如意这才撇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你……”卫如言下意识的站起身:“又遇见他了?”

    钱如意眉峰一皱:“谁?”

    卫如言轻轻咬了一下下唇:“你知道的。”

    钱如意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周玉郎。于是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

    钱如意心里确实有事,却并不是为了儿女情长,更不是因为周玉郎,她垂着眼皮:“我又不喜欢小白脸。”

    一旁的凝翠顿时咳嗽起来。

    钱如意抬起头,郑重的看着她:“你家世子,就是小白脸。”

    凝翠被气得直翻白眼儿。

    钱如意却没心思和她斗嘴,疲惫的趴在桌子上:“我明天得出门一趟。”

    卫如言问道:“有事?”

    “给我爷爷、奶奶捎点儿东西回去,顺便向他们报平安。”

    卫如言道:“这是应该的。需要什么,我帮你准备。”

    钱如意摇头:“你也辛苦,不用替我操心。”

    卫如言目光落在账本上,轻叹了一声:“如意,你说我该怎么办?”

    “以不变,应万变。”

    “怎么说?”

    “你一个深闺女儿,不过沾父亲的光略识得几个字,怎么知道账本儿怎么看呢?既然不会看,就不看了呗。”

    “可是……”卫如言眸中闪过寒光:“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一辈子不晚。你如今这般境地,说是回家,又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许多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年半载。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卫如言听了,点了点头,但眼底深处,明显的心有不甘。

    她恨了慧雅郡主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出气的机会,让她轻易放弃,真的很难。

    钱如意心里装着别的事,卫如言不再言语,她也乐得清净。

    转眼到了第二日。一大早,钱如意就梳洗干净,和凝翠一起出门。

    这还是她来到京城之后,第一次独自出门。至于卫如言,她那样的大家闺秀,想要这样自由自在是不可能的。

    两人站在萧索的十王街上,凝翠问道:“咱们去哪里啊?”

    钱如意下意识向对门北定候府望去。

    凝翠见了,酸溜溜道:“莫要惦记了,周顺昌过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见着你的心上人了。”

    钱如意直接忽略凝翠语气里的酸,问道:“他怎么忽然要回来了?”

    凝翠道:“这件事,不知道算大快人心,还是算家丑不可外扬。周顺昌的老娘,就是那疯婆子。你也看到了。心思歹毒的很。你那天连诈带吓,她心虚起来,把害死自己孙女儿的事情给露了。

    我们家是良善之家,如何能容得这等恶人呢?可是,这又是她的家务事,周顺昌如今在侯爷面前是得脸的。夫人又不好处置。于是就让他回来自己看着办了。”

    钱如意的一颗心,顿时忽忽悠悠往下沉。虽然还没见到周顺昌,心中已然明白,自己这一行,白来了。

    设身处地的想,自己置于周顺昌的位置,也是无论如何不能娶一个揭露自己母亲的女子的。何况这个世界,孝子当先。

    她和周顺昌,今生无缘了。

    想到这里,她一直纠结的心,陡然轻松明朗了不少。轻吐出一口气:“这样,也好。”

    凝翠看着她,有几分担忧:“你没事吧?”

    钱如意摇头:“没事。咱们走吧。”

    “去哪里?”

    “找赵丰收。”

    “我知道他在哪里。”凝翠说着,就在头前带路,径直往对面走去。

    钱如意唤她:“你是不是走错了?”

    “错不了。我爹看他身强力壮,挺能干的,留他在府上喂马。”

    “……”

    凝翠连蹦带跳领着钱如意来到北定候府角门上。角门的婆子看见她,急忙涎着脸问好。

    凝翠道:“我带我家姑娘去见个人。”

    那婆子连忙应承:“请进,请进。”

    钱如意却迟疑了:“我胆儿小,进了这样大府邸,怕是会吓个半死。还是你去叫他出来,我们说两句话就走。”

    凝翠并不多想,应道:“那也行。”说完又嘱咐那婆子好生照看钱如意,这才转身,一溜风往府里跑了。

    大约过了半盏茶功夫,赵丰收顺着围墙外头,一路小跑过来:“如意。”

    钱如意转身看见她,心里顿时高兴起来:“你怎么从外头过来了?”

    赵丰收道:“那府里多有女人行走,我一个大男人,不方便。”话音未落,他就在身上摸索,最后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袋子,里头装着几个铜钱。

    他将那袋子递给钱如意,高兴道:“我活儿干得好,这是方管家赏的。方管家可是个大好人,给我找的这个活计,管吃管住,还管衣服穿。月底还有工钱拿,比在咱们元宝村土里刨食儿,不知强了多少。”

    钱如意心里忽然就有些不乐意了:“这么说,你喜欢在城里待着,不想回家了?”

    赵丰收顿时察觉到钱如意恼了,一脸的喜悦登时僵住,好一会儿小心翼翼问道:“如意,你咋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631/ 第一时间欣赏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所写的《对门有个小竹马》为转载作品,对门有个小竹马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对门有个小竹马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对门有个小竹马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对门有个小竹马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对门有个小竹马介绍:
钱如意表示,身为女子,太优秀了不是好事。容易嫁不出去。她的如意良君,在哪里……对门有个小竹马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对门有个小竹马,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