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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全文阅读

作者:菜园子里种花     对门有个小竹马txt下载     对门有个小竹马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8、商量

    钱如意眼里不觉露出失落之色:“没事。”说完转身就走。

    “如意,是不是我又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了?”

    钱如意摇头:“本来想托你往家里捎个信儿,告诉爷爷、奶奶我好着呢。让他们放心,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算了。”

    赵丰收道:“我一定会把信儿捎到的。你还有什么话,一并和我说了,我保证给你带到。”

    钱如意道:“那要这样,你回去了,要是有空就也替如言看看山长去。如言不说,但我知道,她其实也挺想山长的。”

    赵丰收点头:“我记下了。”

    钱如意又说道:“等你走的时候,来找我。我给爷爷买了两坛梅儿酒,你一并捎回去给他吧,告诉他不用惦记,过段时间我就回去了。”

    “回……去……”赵丰收如在梦中:“你说回去?”

    钱如意点头。

    赵丰收傻傻的望着她:“你不是要一直待在这里么?”

    钱如意有些不耐烦:“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待在这里了?”

    “那……”赵丰收转头向北定候府后头的巷子望去。

    钱如意想起那巷子心里就烦躁的厉害,一转身,径直走了。留下傻傻发呆回不过神来的赵丰收。

    “傻小子,看什么呢?”一个突兀的声音陡然在赵丰收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嫩笋般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香气儿扑鼻而入。

    赵丰收被唬了一跳,连蹦带跳就跑了开去:“你……你自重……我是个男……男的……”

    胡大郎被赵丰收的反应着实吓了一跳,随即看见他腼腆的样子,顿时又被逗乐了,将半边肩膀一沉,撞向赵丰收的臂膀,将个轻浮浪荡样子做个十足:“奴家就是看上你了。”

    这下,赵丰收差点没吓死,两眼死死瞪着妖娆不可方物的胡大郎:“你……你……”

    “我怎样?”

    “你不要脸。”

    胡大郎的花容月貌,顿时擦一声掉在地上跌个粉碎。

    赵丰收已经逃也似的跑走了。

    气的胡大郎,将手中折扇捏着,就要撕扯开来。忽然,他眸色一沉,狠狠将那折扇合上,转身正要离去,眼角余光瞥见一青布长衫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他下意识回眸望去,这才看清是陆子峰。于是遥遥向陆子峰拱了拱手

    陆子峰却向他这边走过来:“朝秀,莫要打如意的主意。”

    胡大郎将一双凤眸略略抬起,仿佛睨视着陆子峰一般:“因为周玉郎?”

    陆子峰摇头:“谁都不为……”他说到此顿了顿:“或者是为了你我。”

    “此话怎讲?”

    陆子峰苦笑:“似你我,心底何尝有过真正的净土?难得遇见似她那般纯真透彻的人,静静看着不好吗?”

    胡大郎轻嗤一声:“你在那穷乡僻壤,待傻了吧?任凭美玉良锦,进了染缸还能独善其身么?”

    陆子峰笃定道:“如意能。”

    胡大郎指着他,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钱如意这边早已走进卫家的大门。卫元章带着几个随从匆匆而来。

    钱如意下意识的闪在一旁。

    卫元章走到她面前,忽然顿住脚步:“我要出去置办些东西,你和如言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正好一道儿办了。”

    钱如意摇头:“我没什么需要的,如言似乎也不需要。”

    卫元章听了,没有说什么,径直走了。

    钱如意也没当回事,回如言那里去了。

    进了屋,却见如言正在翻看二月里新做的衣服,钱如意顺口问道:“怎么想起来翻这些?”

    卫如言道:“不日就是北定候夫人的寿辰。那日游湖,大家一时说起来。北定候夫人说,她年纪大了,越发喜欢热闹。要各家要好人家的女孩子,都去她府上给她祝寿,她才开心呢。”

    钱如意揶揄道:“所以,这是丑媳妇要准备见公婆。”

    “嘘……”卫如言连忙捂着她的嘴:“不要乱说。还未可知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呓,还和我装上了。”钱如意摆摆手,就要爬到床上睡觉去。

    卫如言见了,连忙扯住她:“你别睡了,也不怕把脑袋睡扁了。我有个事儿,和你商量。”

    “说。”

    “过几天府里照例要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事?”

    卫如言脸色阴沉下去:“她的生日。”

    “……”

    这件事确实挺为难的。满京城都知道卫如言和慧雅郡主不对付,就卫家的人好像不知道一样。

    卫如言如今遵从卫老太太的意思,跟着二夫人学管家,这是一个大户人家小姐,非常重要的必修课之一。

    既然学管家,那就不可避免的,被全府上下看着,甚至被那些家有适龄未婚儿子的准婆婆们看着。

    卫如言事物生疏是一项,倘若慧雅郡主有意寻她的不自在,拿庆生这件事开刀,简直不能再容易了。

    到了那时,就算卫如言不争,慧雅郡主不见得会放过她。

    钱如意思索了片刻:“或许,慧雅郡主并不像外头传说的那样。”

    卫如言顿时愤怒起来,铁青了一张粉面:“你是想替她开脱吗?”

    钱如意摇头:“不是,我只是有一种感觉。”

    卫如言望着她:“你就是心太软,太过善良。”

    钱如意笑道:“我就这一个缺点,你就别揪着不放了。”

    “贫嘴。”

    “其实呢,我也是有优点的。我懒啊。你看那河里的乌龟,总是一动不动趴着,活得才久嘛。”

    卫如言揪着手绢儿:“就算我做缩头乌龟,不见得人就会放过我。总要想个对策才行。”

    “那就给她来个阳奉阴违好了。说漂亮话又不难。”

    卫如言目瞪口呆:“这……能行吗?”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卫如言已经将手中绢帕拧成一股绳:“我真不甘心呐。”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呢?何况……”

    “何况什么?”

    钱如意有心把自己见到的,慧雅郡主的现况告诉卫如言,又怕她一时激动起来,迁怒自己。

    所以,钱如意想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卫如言忽然道:“如意,听说周将军要回来了。”

    钱如意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109、你做

    卫如言深深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钱如意陡然间觉得脊背发寒。她挤出一个僵硬笑容,将视线转开。

    说起来,她和卫如言并没有常人想象的那样熟悉。

    卫如言忽然一把捉住了她的手,笑道:“凝翠告诉我的。你想哪里去了?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喜欢粗鲁莽汉?”

    钱如意绷紧的心弦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面上却巧笑嫣兮:“如言,你越发不像大家闺秀了。”

    卫如言一怔,轻轻推了钱如意一把:“你还说,还不是因为和你在一起的原因。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钱如意道:“我怕是没有做将军老婆的命。”

    “什么意思?”

    “那老婆子太可恶了,我一时没忍住,诈了她一把。结果就诈出事情来了。周将军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卫如言垂下眼眸,浓墨的睫毛将眼眸遮住,没有人能看见她在想什么。

    过了片刻,她悠悠道:“这样,也好。”

    钱如意并不清楚她说的也好,是什么意思,但是也并不想去问。

    卫如言要跟着二夫人学管家,又遇上慧雅郡主的生日。这几天早出晚归,是没有功夫待在屋里的。

    钱如意无聊了就想睡觉,凝翠现在,看她跟看犯人一样,行走坐卧都定着时间,说什么都不会再由着钱如意没白没黑的睡觉。

    可就是那么巧,钱如意几乎每次去卫家的花园子里溜达,总能遇见卫元章在待客。

    三番两次被卫元章挡回来之后,就算是泥人也不耐烦起来了。

    于是,任凭凝翠再怎么磨破嘴皮,钱如意打定主意,就赖在床上不起了。

    凝翠正急得团团转,忽见慧雅郡主独自从外头进来。

    凝翠先是吃了一惊:“郡主?”

    慧雅郡主目不斜视,看也没看她,径直走到钱如意床前,端端正正站在那里,然后没有然后了。

    她一向妆扮的隆重,配上毫无表情的脸,非常像诈尸了。

    一时间,凝翠张着口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钱如意原本是蒙着脑袋躺在床上的,忽然觉得气氛怎么那样诡异。她掀开被子一看,一张毫无生气的大白脸陡然撞入眼帘。她下意识就吃了一惊。看清楚是慧雅郡主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郡主啊,您是要吓死民女么?”

    慧雅郡主这才开口:“明日是我的寿辰,每年妈妈都会给我做一碗长寿面。今年你来做吧。”

    “啊?”钱如意就算天赐聪慧,也接不住慧雅郡主的话,这位郡主娘娘的思维实在是天马行空,异于常人。

    想她堂堂郡主,连卫老太太都礼让三分,想吃什么样的面没有呢?谁能想到她会巴巴的跑来找钱如意这个没什么相干的人。

    “妈妈死了,你做。”慧雅郡主的声音不高,但是语气不容置疑。她不是在和钱如意商量,而是通知。

    “哦。”

    慧雅郡主说完,转身走了。和她来的时候一样。带着任性和孤注一掷。

    凝翠望着慧雅郡主走远,凑到钱如意身边:“你说,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如意摇头:“不知道。”

    别说钱如意了,估计老天爷都闹不清慧雅郡主心里怎么想的。

    凝翠忽然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如意姑娘,你会做面条吗?”

    “这个……”钱如意还真被难为住了。她会煮玉米粥,还是不保证好吃那种。她还会贴米面饼子,不保证生熟,偶尔还会糊了。

    乡下人家,一年到头难见一回白面,那样精细的粮食,奶奶是绝对不会让她糟蹋。

    凝翠道:“那还等什么,咱们去学啊。”她可算找到一个可以把钱如意拉下床的理由了,连忙给钱如意拿鞋。

    钱如意问道:“去哪里学?”

    “大厨房,那里啥都有。”凝翠扯着她,往卫家的大厨房去。

    话说这丫头,在卫家如入无人之地,对卫家的熟悉程度,比卫如言还多。

    两人进了大厨房。那管事的婆子看见凝翠,顿时就露出一副牙疼的样子。实在是这个丫头太过横行霸道,告到老太太那里都不好使。

    凝翠也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儿,望着那管事婆子:“我家姑娘要亲自做点儿东西,你让她们给腾个地方。”

    那婆子麻溜儿的就跑去安排。

    案板有了,擀面杖也有了,上好的雪花白面放在案板旁边。管事婆子更是毕恭毕敬站在一旁候着。

    她不是尊重钱如意,更不是尊重凝翠,而是怕凝翠一言不合上手。

    这姑娘会功夫的,满厨房的厨娘,杂役,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又不打人,总是看重什么,抢起来就走。故而管事婆子见她就头痛,只好亦步亦趋看着她。

    虽然她行动快,各人拦不住,但是,大家可以看见她多瞅什么东西两眼,好提前多预备上,免得要用的时候抓瞎。

    至于钱如意,她在卫家众人眼里,不过是个穷酸丫头,连卫如言这个正儿八经的小姐,这些奴才们都不见得看重,更别说一个穷酸乡下丫头。

    不过,见过她本人的人,并不多。

    这会儿大厨房里见来了个穿粗布衣裙,打扮格格不入的女子,顿时就猜出她的身份来。

    各人虽然做个埋头做事的杨子,却忍不住拿眼角余光撇着这边的动静。

    一个个只当钱如意是乡下猴子,擎等着看猴儿戏。

    钱如意是真不会做面条。

    她看看那面粉,又看看案板,再看看凝翠。

    凝翠比她强不到那里。于是乎,就成了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情景。

    管事婆子扛不住了啊。

    往常凝翠都是拿了东西就走,这会儿站在这里跟个煞神一样,那谁受得了。忍不住问道:“不知姑娘们要做什么?或者老婆子知道,可以帮忙打个下手。”

    钱如意闻言,不亚于黑暗之中看见了光明:“那就有劳了。您帮我做碗面条就行。”

    管事婆子差点儿没激动哭了:“就一碗面条?”

    钱如意点头。

    “要什么卤的,荤还是素的?或者各样来一碗?”

    钱如意哪里知道面条还有那么多花样,随口道:“鸡蛋,青菜面就行。面要匀长,细细的。入嘴是软和的,吃起来要有嚼劲儿。

    撒上葱花儿,滴几滴香油。带一小碟儿老醋花生,花生要整个儿的,黄豆粒儿那么大匀实的。不用多,七八粒儿就行。带衣的,不能有苦味儿。”

    钱如意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停顿的。因为她们家,一年里不多的几回,吃到的面条就是这样的。

    谁知话音未落,就听有人轻嗤一声:“吃得不怪?”

    钱如意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排脑袋垂着,只能看见脑壳,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转头再看那管事婆子,头上冷汗都下来了:“老婆子尽力。”

    钱如意还奇怪:“不就一碗面条,有那么为难吗?”她完全忘记了,她自己都不会做的。

    管事婆子怕她和凝翠捣乱,连忙道:“做得,做得。”

    钱如意往旁边让了让,给那管事婆子让了个位置。

    那婆子苦着脸道:“姑娘总不能说吃就端,须容老婆子些时间。”

    钱如意闻言,十分通情达理道:“那我们外头等着去。”

110、何不看取眼前人

    那婆子巴不得这俩人离大厨房越远越好呢,连忙请出去,还贴心的让人给俩人沏了茶,放在大厨房外的桌子上。

    钱如意原本不渴,可是闻了那茶的味道,竟然分外清香,于是倒了一杯在手上捧着,慢慢的品尝。又催凝翠:“你也尝尝,这茶比如言房里的好喝。”

    凝翠将信将疑,也倒了一杯,正要喝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走来,她连忙放下茶杯,向后退了一步,福身一礼:“见过林公子。”

    周玉郎大约和凝翠有什么约定,大部分时候,凝翠都称呼他林公子。

    周玉郎摆了摆手,示意她免礼。一眼看见钱如意手里的茶,伸手拿了过去,一饮而尽:“我正口渴。”

    说完略促了眉头:“这是什么鬼东西,怎那么难喝?”又望着钱如意:“你要是没好茶,我那里新近有人送来几斤,我不爱那茶寡淡,你拿来喝吧。”

    钱如意摇头:“我贱命,吃不得好东西。”

    周玉郎借着把茶杯放回桌上的动作,顺势在钱如意旁边坐下,忽然突兀道:“周将军三日后到京。”

    钱如意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一时间,三人之间静静的。

    凝翠偷偷的将眼皮掀起一线,瞄一瞄周玉郎,又瞄一瞄钱如意。忽而仿佛醍醐灌顶:“我去看看面好了没?”

    周玉郎低叱了一声:“没大没小。”

    凝翠连忙改口:“奴婢去看看面好了没?”说完一溜烟儿跑走了。

    周玉郎转向钱如意,问道:“什么面?”

    “啊?”钱如意从飘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我问你什么面?”

    “就是一碗普通的面。”

    周玉郎道:“正好我肚子也饿了。”

    “……”钱如意看着他:“你家就在对面,在这里蹭饭合适吗?”

    周玉郎不以为意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大约不知道,我和元章是自幼玩到大的兄弟。他家就是我家,他母亲就是我母亲……”

    钱如意接口道:“他妹子,就是你媳妇儿。”

    周玉郎没有反应过来,点头:“对。”

    钱如意道:“如言命苦,你要好好待她。”

    周玉郎俊眉一挑,这才反应过来钱如意之前说了什么。他深深的望了钱如意一眼,点了点头。

    钱如意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心底一块巨石,终于放下:“山长和如言,对我们一家有恩。如今得林公子一诺,我回去也能向山长交差了。”

    周玉郎道:“你若是打算回去,又来这里做什么?纵然报恩,难道非要将自己一同陪进去?”

    钱如意轻叹一声:“世事无常,不如意十之**。全当让自己死心。”

    周玉郎忽然抬起手来,但是又放下,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了,将茶碗紧紧握在掌中:“何不看取眼前人。”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闪电,直击钱如意的心房。她怔怔的坐在那里,足足一刻钟之后才深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想着周玉郎一礼:“多谢林公子,一语点醒梦中人。”

    周玉郎抬头望着眼前这个娇俏的小女子,忽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

    他眨了眨眼睛,告诉自己不可能。放眼京城,除了皇子王孙,还有那个男人能比自己好?何况钱如意也没机会认识皇子王孙啊。

    莫非是胡大?

    又或者是卫元章?

    想到卫元章,周玉郎有些坐不住了。人说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卫元章可不就是近水楼台么?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问道一股葱花儿的香味儿。

    并非周玉郎见识少,连个葱花儿味儿都稀罕,而是因为,这香味儿,香的纯粹,和那些珍馐佳肴的香味儿截然不同。

    他这才看见凝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站在面前。于是,向她招手:“端过来,我尝尝。什么样的好吃的,让你俩馋成这样,都跑到人家厨房外头等着了。”

    钱如意翻个白眼儿,确定周玉郎这人,不尖酸刻薄不会说话。

    凝翠望了钱如意一眼,十分无奈的将面端到了周玉郎面前。

    周玉郎好像就不知道客气俩字怎么写,拿起筷子就吃。

    也许是管事婆子的手艺太好,也许是周玉郎真的饿了。

    满满一大碗面,他给吃完了。然后放下碗,走了。

    钱如意看看凝翠,凝翠一脸迷茫的也正看着钱如意呢:“林公子以前不这样。只有他赏人东西,从来没有抢人东西。”

    钱如意道:“我是想问,厨房还有吗?”

    “有的……吧。”

    最后,是厨房管事又做了一碗给二人。

    钱如意端着面条到了郡主府外,才想起明天才是慧雅郡主的生日。

    正想回去,谁知那慧雅郡主就像长了千里眼,恰恰从内院走出来,望见她唤了一声:“如意。”

    这一声叫的,让钱如意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似乎她还在金山县家里,唤她的是自家伯母里的哪一位。

    她下意识的转过身:“给郡主娘娘请安。”

    “免礼。”慧雅郡主站在台阶上的身形,当真的要多端庄,有多端庄。一举一动有板有眼,堪称仪态中的楷模。

    钱如意将那碗面呈上。

    慧雅郡主道:“进来吧。”

    钱如意两手捧着面条,跟着慧雅郡主后头,再次进了她那间逼仄的屋子。

    郡主端坐在桌前,将碗里的面吃了两口,忽然间斗大的泪珠滚滚而落。

    而她却仿佛许久没有吃饭一般,任凭眼泪落入碗中,一口一口往嘴里塞。

    “郡主……娘娘……”钱如意承认自己被吓着了,下意识的站起身,惊愕的望着那个被泪水模糊了眉眼的女人。

    慧雅郡主终于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这……”面对此情此景,钱如意束手无策,和凝翠俩人手牵手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慧雅郡主哭了一场,这才抬起头来。用的华美的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对不起啊,吓着你们了。

    这么多年,似今日这面的味道,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了。”

    钱如意再不爱问人缘由这时也忍不住好奇:“您不是说,每年都吃吗?”

    慧雅郡主脸上显出凄苦之意:“是每年都吃,可是食物和食物是不一样的。人和人也是不一样的。”

    钱如意忽然有种感觉,其实很多事,慧雅郡主心里都是很透彻的,她不说或者假装不知道,只是因为无可奈何。但她富贵已极,又有怎样的无可奈何呢?

    “唉……”慧雅郡主长叹一声,仿佛陡然间苍老了许多岁:“我们家,就剩我自己了呢。”

    似乎有无尽的悲凉,从她骨子里散发出来,将站在她身边咫尺的钱如意,一并淹没。

    虽然钱如意距离慧雅郡主只一步之遥,隔着那凄凉,却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慧雅郡主是那么的远,仿佛她处身之地,是一座外人永远无法到达的孤岛。

    “郡主。”钱如意心软病又发作了,她想温暖眼前这个孤独的女人。她也那样做了。

    她张开臂膀,在慧雅郡主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一把抱住了她。

    慧雅郡主先是浑身一僵,继而再次珠泪双垂:“谢谢你,孩子。你一定是佛祖送到我身边,助我脱却困厄的福星。”

    钱如意道:“五小姐不是在您身边么?您要是寂寞,怎不叫她来陪您?”

111、于事无补

    慧雅郡主脸上露出苦涩来:“她并不是我的女儿。我的丈夫,从未走进过我的屋子,我又哪里来的儿女呢?”

    “啊?”这次发出声音的是凝翠。她惊讶的望着慧雅郡主:“外头说,卫七还有五小姐,六小姐是您……”

    慧雅郡主睁大眼睛:“是我怎么?”

    凝翠察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慧雅郡主越发疑惑:“外头说我什么?”

    凝翠哪里敢说。

    钱如意道:“外头说,您的那三个孩子,是您和人私通所生。”

    慧雅郡主闻言,目瞪口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魂魄,望着钱如意:“他也这样想的么?”

    钱如意明白,这个他是指山长。

    她想了想:“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一向只和如言一起,和山长不太熟。”

    慧雅郡主一把捉住钱如意的手:“你帮我问问他啊。这么多年,他从不肯踏入我的院子,也不肯见我一面,你问问他,到底为了什么?

    我心里苦啊。如果不问清楚,我死不瞑目。”

    钱如意见她激动起来,连忙安慰:“我见了山长,一定帮您问。您先坐下歇一歇。”

    慧雅郡主兀自垂泪:“这么多年,我一个人被圈在这院子里,孤零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可以不爱我,但是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也许……”钱如意道:“那些只是喜欢搬弄是非的人造谣。这样的人,我也遇到过的。无中生有,还能说的有鼻有眼儿,有时候我都佩服她们,怎那么能编。”

    “你也遇到过?”慧雅郡主这时看着钱如意,简直就像遇见了知音:“你告诉我,他们都是怎样造谣的?”

    “还能怎样,胡说八道呗。”钱如意想起那些事情来,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她们见我老大不小的了,一直说不下婆家,就各种造谣,说我和谁谁好,连私生的孩子都给我编出七八个了。还有男孩儿有女孩儿。那个娃儿屁股上长块痣,红痣还是青痣都编的详详细细的。”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失笑。

    慧雅郡主担心道:“你怎么了?”

    钱如意摆手:“放心,我没事,我心大着呢。随便他们怎么编排我去,我就当听故事了。

    我是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来。

    有一次,我在河边洗衣裳。也知道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看见我又要闹妖。烦她们。于是我就走得远远的去洗了。

    恰好有个我们村的新媳妇也来洗衣裳。她不认识我啊。于是就开始和我讲八卦。

    说,你们村有个叫钱如意的破鞋,你知道不?

    我点头。

    她又说,听说那女人可不要脸了。和方圆百里的男人都有一腿,私孩子都养下不知多少了。”

    凝翠忍不住了,叫道:“姑娘,你还不打她,撕烂她的臭嘴。”

    钱如意苦笑:“我这小身板,也得能打过人家啊。我就哼哼呗,看她能说出个啥来。

    后来,那媳妇越说越多。我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忽然觉得自己好有本事啊。不知不觉中,我儿女遍天下了。方圆百里,家家户户都有我的娃。我比那送子奶奶还牛气。

    我洗完衣裳,提着篮子就上了坡,站在坡上往回看。叫一声,那媳妇,你个不孝的东西。还不快给你老祖奶奶我磕头?

    我和你家男人都有一腿,你公公就是我五十年前生的小儿子。你个不要脸的婆娘,嚼舌根嚼到你老祖奶**上,也不怕你老祖爷爷天黑了上来找你算账。”

    “哈哈……”凝翠忍不住笑起来:“这骂的痛快。”

    钱如意翻个她独有的白眼儿:“痛快什么啊,话音儿还没落呢,我三伯母一把就揪住我耳朵,戳着我额头骂我,你家大人都全乎着呢,吵架骂人轮得到你一个黄花闺女出头?”

    凝翠追问:“那然后呢?”

    “然后我三伯母就和那媳妇骂起来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四伯母,我六婶,我堂嫂,我小堂弟都来了,那家婆婆、妯娌也来了,大家站在村头桥上对骂。骂累了,各自回家吃饭。”

    凝翠大笑:“怎么让你说的,我也好想去骂一架。”

    原本暗沉沉的慧雅郡主,也不由失笑:“原来人还可以那样活。”

    钱如意道:“自然可以。乡下人个个都差不多,不像大户人家礼数周到。又都是没什么体面的,也就不讲究什么了。”

    “那……”慧雅郡主想说什么,忽然欲言又止。

    凝翠是个直肠子,这一会儿已然不怕慧雅郡主,见状问道:“您想问什么?”

    慧雅郡主张了好几次口,忽然脸颊飞上一片红云,声音低若蚊鸣:“你们那里,女人要是喜欢自己的男人,也不行么?”

    这下,不用钱如意回答,凝翠先不依了:“谁说的?我娘就喜欢我爹才嫁的啊。不喜欢自己男人,喜欢别的男人的,那是狐狸精。”

    慧雅郡主惊讶的大张着嘴吧。

    钱如意不可思议的望着她:“难道有人告诉您,喜欢自己的丈夫是不对的?”

    慧雅郡主反问:“难道,那样的女人不是轻浮因荡的么?”

    钱如意更加不解:“那嫁人做什么?”

    慧雅郡主张口结舌。

    钱如意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是张了张口,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些事,就算最后水落石出了又能怎样?错过的注定还是错过了。旁人同情也罢,怜悯也罢,都于事无补。

    慧雅郡主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我累了,要去睡觉。”

    走到内室门口,又忽然想起什么,转头殷勤的望着钱如意:“我托付你的事,可不要忘了。”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如她再次失落下去的形容。

    钱如意点头:“我一定记着。”慧雅郡主这才扶着门框,慢慢进屋去了。

    钱如意不放心,跟了进去。

    只见慧雅郡主双手扳着千工床的花棂窗,埋头低泣。纤瘦的双手,筋骨支楞,尖尖的指甲几乎掐进坚硬的木头中。

    随着哭泣,她整个人颤抖的仿佛秋风中固守枝头的树叶。

    “娘娘……”钱如意莫名的心疼。

    慧雅郡主大概没想到钱如意会跟进来。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想将脆弱的自己重新掩藏起来,但是,这太难了。

    下一刻,她便顺着床边的花格,滑坐在脚踏上,捂着脸,毫无形象的呜呜痛哭。

    比起她之前的嚎啕大哭,这般呜呜痛哭,才更是痛彻心扉。

112、砸了

    钱如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默默陪着她。

    作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慧雅郡主哭了许久,哭到最后已然只剩呜咽,没有泪水,浑身瘫软如泥,仿佛失去了筋骨。

    凝翠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她手里却攥着钱如意的衣襟:“陪陪我,我怕自己熬不下去。”

    她的声音嘶哑了,满眼血丝。脸上的妆容被蹭掉,露出暗沉的,枯槁的毫无生机的皮肤。

    钱如意这才发现,她很瘦。

    眼窝凹陷,两腮无肉,没了精致的妆容遮盖,乍一看去,仿佛一个裹着薄薄皮肉的骷髅。

    这样一个形容可怜之人,扯着钱如意的袖子哀哀苦求,钱如意那颗心,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凝翠有些发急:“那如言小姐问起来,怎么说?”

    钱如意道:“什么都不说。”

    “她会生气的。”

    “我知道。”

    “那……”反正凝翠无论如何是想不通的。但她奴性深入骨髓,见钱如意意决,也就不反驳了。

    只是依旧替钱如意担心,怕她惹怒了卫如言,被赶出去。

    钱如意虽是穷苦人家出身,却有个身娇肉贵的毛病。冷不得,热不得,饥不得,饱不得。折腾了这会子,早就饿了。

    也多亏了周玉郎临时起意,给她的凝翠丫头,不然,到在这大门大户,不用十天半月,她饿都给饿死了。

    这时饿了,让凝翠去找吃的。

    不过一会儿功夫,凝翠提着个食盒,怒气冲冲回来了。进门就叫道:“红喜和绿喜简直要翻了天了,竟然把着大厨房,不让我进去。要不是看你和如言小姐面子,我肯定把她们一顿好打。”

    钱如意道:“如言知道了?”

    凝翠道:“看那俩死妮子的样子,怕是知道你在郡主这里了。”

    钱如意道:“那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凝翠气呼呼道:“我从家里拿的。”

    钱如意顿时无语。

    卫家和周家门对门。凝翠明着是周玉郎给了钱如意的,可她父母家人俱在对门儿住着,也没人管这个丫头来去。

    自回京城,她回家去拿东西,几乎都成习惯了。

    凝翠接着道:“还有更气人的呢。我进不去大厨房,就是因为郡主府。谁知道,我巴巴的跑回去拿吃的,转过头来一看,郡主府里的那些奴才,自己躲在一旁吃香的喝辣的,简直要给我气死了。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凝翠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硬是将花梨木的桌面拍出一个掌印儿,可见她是真的被气坏了。

    钱如意也是错愕:“你是说,郡主府里的内侍、宫女们,自己去吃饭了?”

    “那还有错。不过……”凝翠脸上露出些许得意:“他们吃不成了。”

    钱如意指着她:“莫非……”

    凝翠一拍胸膛:“我给他们砸了。”

    “你不是说郡主府里有高手,你打不过。”

    凝翠挠了挠头:“我给忘了。”

    钱如意哭笑不得:“事已至此,咱们快些吃饱喝足,一会儿要是有人来兴师问罪,咱们要是打不过,好有力气逃跑。”

    “是个好主意。”

    于是,俩人坐下,毫无形象的大快朵颐。

    正吃着,外头忽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凝翠这时紧张起来:“糟了,他们来了,怎么办?”

    钱如意心念斗转:“别急,先把门顶上。”

    凝翠立刻就跑去,搬了桌子顶门。

    还没顶好,外头嘭的一声巨响,凝翠不亏是习武出身,反应超快,将身一纵倒飞开来。

    两扇木门,连同门后的桌子陡然炸开,木屑纷飞,仿佛飞匕,打在墙上,噗的一声就钉进墙壁里去了。

    凝翠见状,脸都白了。

    钱如意反应也不慢,门被踢开一瞬间,就顶着一把椅子,矮身钻到了桌子下。

    尽管如此,飞溅的木屑还是将她的脸颊划伤,鲜血顺着脸庞流下来。她抬手一摸,满手都是殷红。

    “慧儿。”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钱如意悄悄从椅子后探出头,顺着桌布的缝隙往外看。只看见一双穿着登云靴的脚,飞快从桌前闪过。

    而后,她又听到慧雅郡主低低的呵斥:“放肆。”

    钱如意心头大喜,郡主醒了。扔下椅子就从桌下钻了出来。

    只见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单膝跪倒在慧雅郡主床前,头垂得很低,根本看不见正脸,只能看见几丝从头盔里露出来的花白头发。

    因此可以确定,这个一身侍卫服饰的男人,并不年轻了。

    慧雅郡主躺在床上,挣扎了几下,竟是起不来身。

    钱如意见状,走过去扶她。

    郡主低低道了一声:“谢谢。”她将羸弱的身体靠在钱如意怀里,望着地上那人,喘息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的屋子。你该当何罪?”

    那人闻言,浑身一僵,随即匍匐的更低:“属下心忧郡主安危,恐郡主为奸人所害,故而莽撞,还望郡主赎罪。”

    “忧心我的安危?”慧雅郡主轻嗤一声,颇多嘲讽之意:“那我可多谢你们的忠心护主了。”

    那人跪伏于地,埋首无语。

    慧雅郡主又喘息两声:“退下吧,莫要打扰我的清净。”

    那男人闻言,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向后退了几步,站直了身形。

    钱如意抬头一看,喝,好一个魁威男儿。虽然须发皆已花白,但是气概依旧。只是可惜,如此男儿,不是在边关战阵上得见,而是在这富贵闺帷中驻守,实在有些可惜。

    那男人察觉到钱如意目光中的欣赏,下意识的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但这里实在不是他能久待的地方,他还是一转身,迈着端正步伐,出门而去。

    门外那些郡主府的奴才们,见他出来,当先一内侍急切问道:“将军,那歹人可捉住了?”

    那男子冷眼扫过去,那些人顿时噤若寒蝉。

    而后,那男子一言未发,径直走了,剩下一帮内侍和并不年轻的宫女,在那里没头苍蝇一般交头接耳,一个个隔着破碎的门洞,望着里头好好站着的凝翠,愤愤不平又无可奈何。

    至于他们的主子,身体明显孱弱不支的慧雅郡主,这些人几乎都已经忘记了。

    钱如意看着慧雅郡主的样子,实在不好,于是伸手搭住了她的脉搏。

    慧雅郡主这时,已然奄奄一息。若非空洞的眼眸中尚余一线生机,真的和死了差不多。

    她呆呆的望了钱如意许久:“你会医术么?”

113、饿的

    慧雅郡主呆滞的望着钱如意:“你会医术么?”

    钱如意道:“俗话说久病成医。我自幼身体孱弱,家里又穷。看不起城里的大夫。我爷爷背着我,把方圆百里的赤脚大夫都问遍了,就连寺院里会些医术的僧人,道馆里的道士都一一问过。我耳濡目染,不学也就会一些。”

    慧雅郡主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有个爷爷真好。似我这般,就算死了又有谁会在乎呢?”

    钱如意道:“您这话不对。咱们活着又不是为了让别人在乎的。”

    “那为了什么呢?”

    钱如意想了想:“为了看花开花落,为了看云卷云舒,总之,是为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有美好的东西吗?”

    “当然。”钱如意无比的肯定:“那老话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都有看不尽的美景,怎会没有美好的东西呢?等您身体好起来,可以带我去看,只怕到时候您还要嫌弃只长了两个眼睛太少呢。”

    慧雅郡主怔了怔:“怎么是我带着你?我从来都没有出过门,又怎么带着你呢?”

    钱如意轻叹一声:“世事本不全,我也不能例外。我虽然有那看山观景的心,奈何身体不争气,荷包也不争气。只好是您带着我了。”

    “只怕你爷爷不会答应。”

    “这个不用担心的,我爷爷是最好说话的一个人。若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你家里。”

    “我……家?”慧雅郡主迟疑了片刻:“你说我家?”说完,又沉默了良久,忽然又长长叹息了一声:“是了,这里是我家啊。可是,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在家里的感觉。总觉的自己像一只随波逐流的船。那水的黑的,看不见岸。头顶的天也是黑的,看不见边际。”

    “这个啊,我得讲一个我爷爷的笑话。”

    慧雅郡主微微点了点头,她实在虚弱,有些讲不出话来了。

    钱如意还没有开口,自己先笑了:“有一年冬天,外头阴着天,屋子里就一直很黑。我们一家三口就在被窝里的躺着想,干点儿什么好呢?我说想吃炒花生。爷爷就披着袄,跑去抓了两把花生,拿了口锅子放在火上,吹亮炭火,就在那儿炒。

    我性子急,还没熟就嚷着要吃。爷爷就一边炒,一边给我往外捡俩先吃着。他一边炒,我一边吃。

    炒啊,炒啊,您猜这么着?”

    慧雅郡主连炒花生是啥都不知道,要是能猜着才是奇了怪了。

    一旁的凝萃也正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又卖关子,已然忍不住催道:“姑娘,你就不能痛快儿的一次把话讲完吗?总是要吊人胃口。”

    钱如意眯眼一笑:“这不是习惯了嘛。”

    凝萃催道:“到底怎么了?”

    钱如意又笑开了:“就两把花生,炒的时间长了还不糊了啊。我爷爷一看糊了,就赶紧加快动作翻,一边翻还一边喊,糊了,糊了……”钱如意学着爷爷翻炒花生的样子,顿时逗得凝萃哈哈大笑。

    慧雅郡主非但没有笑,反而一脸疑惑:“难道糊了,就不能把花生从锅子里拿出来么?”

    钱如意不笑了,一本正经道:“就是这话。可当时,我爷爷不是没想起来嘛。如果想明白了,把锅子端下来不就行了。”

    慧雅郡主眸中神色一滞:“你是说,我如今的状况就和你爷爷当时一样,只是没有想明白。”

    钱如意点头:“这就人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慧雅郡主垂下眼皮,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钱如意将她的手放回去,转身走到外头。只见满屋子狼藉。凝萃拿来的那些饭菜,早已被掀翻在地,绝对是吃不成了。而那些原先在门外交头接耳的宫女、太监们,竟无一人进来收拾的。

    钱如意再次叹息,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谁能想到堂堂郡主,在自己家里竟然处境如此凄凉。

    凝萃这个少心没肺的丫头,这会儿也有些傻眼。望着钱如意:“咋办?”

    钱如意无奈道:“还得麻烦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给郡主娘娘熬些粥来。人是铁,饭是钢,郡主娘娘也得吃饭呐。”

    凝萃点头:“哦。”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望着钱如意:“啥意思?”

    钱如意两手一摊:“就那意思。”

    凝萃不可置信的指着内室:“你是说,郡主娘娘是……饿的?”说完了她自己都不信,自己给自己打圆场,自言自语道:“挑食真的不好。”

    钱如意翻个白眼,心说,打量谁愿意挑食。卫家那饭菜做的,好东西做不出好味儿来,还不是冷的就凉的。她那比大小姐还娇养的胃,怎么受得了呢?

    不得不说,凝萃这丫头真的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指哪儿打哪儿不说,每次都能超额完成任务。钱如意也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总之郡主府里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之后。她提着食盒,像个得胜凯旋的将军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回来了。不但煮了粥,还有精致的点心和爽口小菜。

    她收拾屋子也简单直接。直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门外院子里一扔,就不管了,连同那两扇被打坏的房门,也一并扔了出去。

    然后把饭菜随意往内室的桌子上一摆,就去请郡主用饭。

    慧雅郡主被凝萃扶到桌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惊呆了:“这什么时辰了,这又是什么规格的膳食。”

    钱如意听着只想扶额,这慧雅郡主真不知道怎么长大的,饿了就吃饭,这么简单的事,哪里还轮什么时辰,什么规格。

    凝萃还能对答上来几句:“我们家姑娘说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是公共场合,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钱如意再次扶额,这个凝萃,也是够厉害的,一个包衣奴才出身的,以奴婢自居的人,能养成这般少心没肺的性格,也是挺奇葩的。别人还没问呢,她自己就什么都说了。

    钱如意这边还没在心里吐槽完呢,凝萃那边果然又本性暴露了。只见她满是得意道:“我去了小厨房,那里头几个太监和老婆子正在骂人。见我进去,先都吓了一跳。我先一脚踢碎一把椅子,然后吩咐那些人去做事。有几个跑了,被我捉住一个一顿好打。剩下的就都老实了。”

    钱如意道:“你也不怕她们心中不满,给你往饭菜里吐口水。”

114、大胆

    凝萃眉毛一挑:“她敢。饭菜做好了,我先让她们各自盛了,当着我的面儿吃了。谁不吃我就揍得她满地找牙。等她们都吃完了,我看着没事,才亲自装了,带来给你俩吃的。”她离开北定候府久了,在金山县的时候,卫如言不好约束她,跟着钱如意又自由自在的习惯了,说话也就不自觉的随意起来。

    这个,钱如意是听不出来的,正在喝粥的慧雅郡主却能。慧雅郡主就像一个木偶人一般,一举一动都有章程的很,不想钱如意随心所欲,自由散漫惯了的。也不像凝萃少心没肺的,一根直肠子。

    她无论悲喜,无论落寞,都努力掩藏着,如果不是钱如意误打误撞,撞破了她那张妆容精致的面具一样的表象,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向人展露心声。

    此时,听到凝萃满嘴你呀,我呀的说话。她先是皱了皱眉头,但随即又释然了。紧接着,她就像是报复,又像是赌气一般,伸手狠狠夹了一大筷子菜,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将凹瘪的腮帮子,撑的圆鼓鼓的。

    下一刻,她眼睫微抬,笑眯眯的向钱如意和凝萃扫视了一眼,似乎又怕二人笑话自己的无状。

    然而,下一刻,她就又迷茫了。

    因为钱如意和凝萃根本就没注意慧雅郡主的吃相。

    钱如意吃东西一向不知道斯文是什么,甚至在她的潜意识里,吃东西要是不发出点儿响声,就吃得不香。因此,慧雅郡主只是撑起了腮帮子,她那里双手捧着个碗,喝粥喝的唏哩呼噜。

    这可是慧雅郡主活了多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短暂的迷茫之后,她似乎豁然开朗,原来饭还可以这样吃。

    凝萃在钱如意面前,早就把什么主仆尊卑抛到九霄云外了,一向是怎么舒服随意,就怎么来。见钱如意和郡主吃的香甜,那丫头伸手就去盘子里捏菜。

    慧雅郡主几乎是本能反应,伸手用筷子打她的手。

    凝萃反应多快,手一抬就躲了过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涎着脸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慧雅郡主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本来有些错愕,但是看见凝萃嬉皮笑脸的样子,顿时也就莞尔,夹了一点儿菜塞进凝萃的嘴里。

    凝萃也不客气,指着另一盘小菜:“我还想吃那个。”

    “好。”慧雅郡主十分好脾气的又喂了她一筷子。看着凝萃吃,她羸弱的身躯上,忽然间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令原本槁枯的,毫无生机的她,骤然间似枯木逢春,再次焕发出生机。

    凝萃嘴里吃着,却还闲不住,向慧雅郡主抱怨道:“郡主娘娘,不是我多嘴。你的那些奴才真的该管教了,一个拽的跟大爷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主子呢。这可不行。”

    刚刚开朗了一些的慧雅郡主,闻言又暗沉下去:“我不会啊。”

    凝萃将袖子往起一撸,毫无形象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常见我们家世子管教那些混账奴才。打一顿,赶出去就行了。”

    慧雅郡主摇头:“我这里的人,都是皇帝叔叔赏的,如何能打呢?”

    凝萃道:“那更简单,给万岁爷送回去,让万岁爷管教去就行了。”

    慧雅郡主眼光一亮:“一语点醒梦中人。”

    钱如意抬起头:“不过,这要怎么还回去呢?”

    慧雅郡主顿时又忧愁起来:“是啊。”

    钱如意想了想:“不如就说,她们年纪大了,郡主娘娘仁慈,不忍心耽误她们的青春,请万岁爷答应,放她们出去自行婚嫁。”

    凝萃道:“那些太监怎么办?”

    钱如意也不知道,这种权贵人家的事情,她也是头一次接触,哪里就能立时有了决断呢。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想了:“吃饭,先吃饱喝足再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正好三人,总能想到一个好的理由,即不抹圣上的面子,又能把那些祖宗打发走。”

    话音未落,忽听外头有人传道:“皇后娘娘到。”

    钱如意先是一愣,她一个乡下穷丫头,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皇后娘娘打照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凝萃则立刻紧张起来:“天呐,皇后娘娘怎么来这里了?”

    唯有慧雅郡主不慌不忙:“你们扶我一下。”

    凝翠担忧的看着她:“您就这样见皇后娘娘么?”

    要知道,此刻的慧雅郡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更别提妆容了。这个样子别说见皇后,就算是见普通人,也有点儿不合适。

    可是,慧雅郡主却毫不在意:“没事,扶我起来接驾就行。”

    这下,别说凝翠心里打鼓,钱如意心里也忐忑啊。这哪儿是个见贵人的样子。

    说话间,只见外头一片虹彩飘然而入,原来是皇后娘娘的仪仗到了。那些宫娥彩女衣衫斑斓,因此乍一看上去仿佛天边飘落下来的彩虹一般。

    这个时候,要打扮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钱如意只好和凝翠扶着慧雅郡主站了起来。

    只见一个五十多岁,面目和蔼的妇人从外头进来,一眼看见被钱如意和凝翠扶着的慧雅郡主,低呼了一声:“我的儿……”一把将郡主搂进怀中,垂下泪来:“咱们娘女,不过三两个月不见,因何我的儿竟病成这样?要不是我来看你,只怕你病死了,我都还蒙在鼓里呢。”

    后头跟着进来的卫老太太和大夫人,二夫人,听了这话一个个垂着脑袋,大气儿都敢喘。

    钱如意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真的皇后娘娘啊。忍不住心里好奇,这个皇后娘娘到底长啥样儿呢?

    于是乎,她一个没忍住,就掀起眼角斜斜往上,偷眼打量眼前这个妇人。这一看,还挺失望的。原本以为皇后娘娘,就算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最起码也得国色天香,倾倒众生吧。

    谁知,眼前这个妇人,不但面貌普通,身上的穿戴看着还不如之前慧雅郡主的衣饰华美。一袭宝蓝色的衣裙,外头罩着件明黄色凤穿牡丹花的褙子。连那云鬓之上,也只簪了一朵牡丹花和一支凤首鎏钗。

    这位可是皇后啊,这装束,这扮相儿也实在太普通了些。

    “大胆,直视凤颜,该当何罪?”

    钱如意正在心里琢磨,这位皇后不像皇后的样子,忽然一股大力击在她的后背,她身不由己,被捶的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顿时痛的她呲牙咧嘴,眼泪横流。愤然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面太监正怒目站在自己背后。

    还没等她明白怎么回事呢,那太监抡起手腕子,一巴掌向她打来,口中斥骂:“放肆。”

115、起伏只在转瞬

    钱如意不是凝翠,自然没有凝翠那样神速的反应能力,心说自己这次可是吃大亏了,将脖子一缩,眼睛一闭,擎等着挨打了。

    只听啪的一声,手掌击在人身上的响声。

    但是,奇怪的是,不疼。

    钱如意试探着睁开眼睛,只见凝翠跪倒在自己身前,用身体帮自己当了那太监一巴掌。这种事,钱如意无论如何是不会干的。她一向奉行,挨打受疼没人替的原则,宁可跑去搬救兵,也不会以身替人抵挡的。所以,凝翠的行为,真的把她惊呆了。这一刻,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三观是不是不正。

    那太监一巴掌没打着钱如意,反而呼在了凝翠身上,这令他十分的没面子,顿时有几分恼羞成怒,指着凝翠和钱如意:“你们两个死丫头,不想活了么?”

    凝翠转身向着皇后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大义凌然:“皇后娘娘,我家姑娘从小地方来的,不懂京城的规矩。之所以冲撞了您,全都是因为奴婢没有及时提点我家姑娘所致,要打要罚,请皇后娘娘都冲我来,千万不要和我家姑娘一般见识。”

    “凝翠。”钱如意更加没有想过,凝翠不但替自己挨打,还会毫不犹豫的替自己抗罪。天家无情,伴君如伴虎。就凭刚刚,她不过偷看两眼皇后娘娘,就被一顿打骂,由此可见这其中的厉害。弄不好,凝翠真的会掉脑袋的。

    钱如意几乎想都没想,向着皇后娘娘一个头磕下去:“皇后娘娘,凝翠和民女没有半分关系。民女有错,自己一力承担。娘娘圣明,还望明察秋毫。”

    皇后娘娘看着地上匍匐的二人,许久才缓缓开口:“你们两个倒是有情有义。”她的声音和她的相貌一样,慈祥温和,但是钱如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丝的寒意。

    她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将身伏得更低,生死面前,气节就是狗屁。

    却听慧雅郡主接口道:“她们两个确实有情有义。”

    “哦?”

    “她们于我素不相识,却肯用心来照顾我。娘娘看在侄女儿的薄面,饶过她们这一回吧。这丫头确实是新近才从乡下来到这里的,真的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并非有意冒犯。”

    皇后不知道想到了哪里:“莫非,这位就是三小姐?”

    慧雅郡主摇头:“并不是。这姑娘是……”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底下的话语中不觉已经染上了苦涩之意:“是我丈夫,请来陪伴三小姐的邻家女孩儿。”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竟然亲自走过来,伸手扶钱如意:“快些起来,刚才误会了,让你受委屈了。”

    要是换了别人,皇后娘娘纡尊降贵亲自来扶,又给她道歉,一准儿高兴的找不着北。可是钱如意十分努力了,也没让自己高兴起来。平白无故被人冲后心捶一拳,还连累凝翠挨打,她觉得自己要是这样就能高兴起来,简直就是神仙了。

    皇后娘娘扶起钱如意,早已闪目将她打量了一遍,问道:“你不是陪伴三小姐的么?怎么又到了慧雅郡主这里?”

    这让钱如意怎么回答?

    皇后娘娘大约也察觉到自己问了个有些不好回答的问题,但是她依旧气度从容。

    只见先前捶钱如意的那个太监,上前一步道:“这还用问,定然是三小姐孝顺,自己没时间,让着女孩儿帮忙照顾郡主的呗。”

    皇后点头:“哦,难为那孩子想的周到。”

    慧雅郡主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也和她之前一直隐忍的模样大相径庭。钱如意有些吃不准她怎么回事,但是有了前车之鉴,她就算心里一万个好奇虫儿拱着,也不敢再露出任何神色来。

    却见慧雅郡主扯着皇后娘娘的衣袖:“娘娘,我有件事正想要去找您。”

    皇后慈祥的笑着,满眼都是温暖的望着慧雅郡主,就好像慧雅郡主真的是她的爱女一般:“是不是又看上什么喜欢的东西了?只要我能办到的,就算是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下来。”

    慧雅郡主摇头:“并不是。”

    “那是什么事?”

    慧雅郡主望着外头那些,听见皇后到来,乱七八糟跑来的侍人们:“那些人,我不要了,你带回去吧。”

    就算钱如意在心里一再的告诫自己,可不能再出纰漏,也被慧雅郡主这直白的说话方式给震惊的不轻。寻常人家,别人送的东西再退回去的话,为了避免尴尬,还要找个理由说辞呢。

    慧雅郡主现在要退回去的,可是皇帝赏给她,跟随了她好多年的内侍、宫女们。这样直白,真的好吗?

    皇后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给整的一怔:“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不喜欢了。不想要他们了,正好您今儿来了,就把他们全都领回去吧。”

    “那怎么行?你的奶妈妈前些日子才去了,如今你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都送走了,谁照顾你呢?那可不行。”

    慧雅郡主的反应,再一次令钱如意大跌眼睛,一向连走路都规规矩矩的她,下一刻竟然小孩子一样撒起泼来:“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把他们全带走,一个都不要留。”她身体虚弱,此刻激动起来,就有些气喘吁吁,看上去奄奄一息很是孱弱,似乎稍有不慎,她随时都会厥过去一般。

    “好好好。”皇后似乎真的十分宠溺于她:“你说不要,咱就不要。这样,我回宫之后,再给你选几个稳妥的送来。”

    旁边那太监闻言,问道:“那外头那些人……”

    皇后娘娘略一思考:“即刻送去昭宁寺,为已故文候,以及我大业开国几百年来,为国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们,诵经祈福去吧。”

    那太监躬身点头:“皇后娘娘大义,大业之福啊。”

    那太监拍完马屁,躬身后退,走到门外这才转身,望着院子里混杂站立的那些侍人们,高声宣读道:“皇后娘娘口谕,郡主府一众旧仆,即刻前往昭宁寺为已故文候,以及我大业开国几百年来,为国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们,诵经祈福去吧。”

    说是传口谕,还真的一字不落。

    下一刻,外头院子里就炸了锅,那些宫女、太监们纷纷哭叫起来:“郡主千岁,奴才们舍不得您啊。看在奴才们伺候了您一场的份儿上,求您让奴才们留下吧……”

    屋内的皇后娘娘看着慧雅郡主:“真的一个都不留么?好歹他们都是伺候了你二十年的老人儿,没有功劳还有苦劳。”

    慧雅郡主摇头:“一个都不要。”

    “唉……皇后娘娘轻叹了一声,似乎很是拿这样任性的慧雅郡主无奈:“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说完向门口站立的那个太监摆了摆手。

    那太监领会了,向着外头的侍人们高声呵斥:“这是皇后娘娘和慧雅郡主的恩典,还不快叩头谢恩?”

    那些侍人们闻言,这才一个个住了嘴巴。当先一个白胖的太监,出众向那大太监行个礼,问道:“可否容卑下等,回去收拾两件换洗的衣裳,再来谢恩?”

    那大太监闻言,顿时冷哼一声:“难道皇后娘娘的口谕,在你眼里是可以打商量的吗?”

    那太监吃了一惊,连忙垂下头去:“不敢。”

    怪只怪,他们在这郡主府里,日子过的太过舒服了。一时间将规矩礼仪全都忘个精光。

    那大太监冷眼望着那些人:“谢恩吧。”

    那些侍人到了这时,一个个面如土色,就算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到了这时也是无可奈何。一个个只好硬着头皮,爬在地上:“谢皇后娘娘恩典,谢慧雅郡主恩典。”心里真实的想法却并不敢表露,更不会有人体察一二。

    这就是奴才的命。主人让你兴的时候,就是十里春风,主人一旦翻脸,落入泥沼也只是转瞬之间。

    那些人叩完头,这才在皇后娘娘随行带来的侍卫的押解下,失魂落魄的出府而去。

    谁能想到,不到两个时辰之前,这些人还在这郡主府内作威作福,视孱弱的慧雅郡主如无物。这时却要面对后半生的青灯黄卷。人生的起伏也太快,令旁观者都感到措手不及,更何况这些身在其中的人呢?

    可见人生在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没有了做人的底线,离倒霉也就不远了。

    皇后娘娘打发了那些侍人,又命宫女儿捧上来许多华美的衣饰,并一些珍珠宝石,流光溢彩的首饰。向慧雅郡主道:“你乳娘新近去了,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你皇叔怕你孤单,特意让我一早来瞧你。我索性就早一天来了。知道你爱美,我特意让人为你做的新衣服,新首饰。等明日装扮起来,定然好看。”

    慧雅郡主连忙起身,做出个要谢恩的样子。皇后娘娘一把捉住她:“快些免礼。你也知道,我膝下只有太子一人,并无儿女,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一般。咱们娘女两个,不用那些虚礼,没得生分。”

    慧雅郡主便站起来。

    皇后依旧拉着她干枯的手:“明儿勇毅过来,年轻人好热闹,我上了年纪的,受不得那乱哄哄的吵闹,就不来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等过些日子,记得来宫里看我。”

    慧雅郡主点了点头:“嗯。”

    皇后娘娘又嘱咐一旁的卫老太太等人几句,站起来摆驾回宫了。连同她带来的那些人一起,霎时间犹如江潮退去,呼啦啦走了个干净。

    其实,皇后一共在这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是这一刻钟,整个郡主府几乎被清空了。

    除了慧雅郡主恹恹的坐在那里,钱如意和凝翠俩人大眼儿瞪小眼儿,都傻了。

    尤其是钱如意,她之前还在绞尽脑汁琢磨,要找个什么样的说辞,能完美的把慧雅郡主这里养的那些祖宗们送走。结果,慧雅郡主简单直接的几句话,就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呵……”慧雅郡主忽然轻笑了一声,满是自嘲之意。

    钱如意吃了一惊:“郡主,你没事吧?”实在是慧雅郡主现在的样子,忽然发笑有些诡异。

    慧雅郡主抬头:“没事啊。我好得很。”

    凝翠指着她怪异的表情:“那您笑什么?”

    慧雅郡主望着她:“小凝翠,你说过了今日,外头会不会再增加一条我的传言。说我无情无义,把身边伺候了二十年的老人都赶走了?”

    凝翠一向少心没肺,闻言认真想了想:“不能吧。那些奴才一个个拽的跟活祖宗一样,在我们家早就被打死了。如今只是把他们送走了,您已经仁至义尽了,怎么会是无情无义呢?”

    慧雅郡主看着她,微微摇头:“谁家养出你这样一个可爱的丫头。”

    凝翠道:“我以前是北定候家的,不过后来不是了。我家世子把我送给我家姑娘了。”

    “北定候?”慧雅郡主似乎忽然打开了尘封的记忆:“是周家么?”

    凝翠点头。

    慧雅郡主长叹一声:“也不知道周家弟弟现在怎么样了。想当年……”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凝翠追问道:“当年怎样?”

    慧雅郡主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不提也罢。”说完转向钱如意:“你觉得呢?”

    钱如意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明日外头会不会再新添一段关于我的传言。”

    钱如意无所谓道:“反正已经那么多了,就算有,也不在乎多一条,少一条的,您说对吧?”

    “这倒是。”慧雅郡主脸上释然了,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这府里的人走光了,我反而忽然觉得浑身前所未有的轻松。咱们去四处走走怎么样?反正就剩咱们三个了,无论怎样,都不会有人笑话。”

    凝翠首当其冲的举手同意。

    钱如意却脸色发白,额头早已冷汗涔涔:“恐怕我不能陪你们去了。我现在很不舒服。”

    凝翠还没看出来什么,慧雅郡主已然察觉:“你的脸色确实不好。怎么了?”

    钱如意苦笑:“我一向这样,小姐身子丫鬟命。大约是刚刚挨那一手锤,被打得狠了。这会儿后背火烧火燎,心里直发空。”

    凝翠连忙搬了把椅子给她坐。

    慧雅郡主道:“我也时常这样,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具空壳,浑身轻飘飘的。反正这宅子在这里,也跑不掉。咱们明天去散步也可以,后天去也使得。今天折腾了一天,我也乏了。咱们就先歇一歇吧。”

    钱如意巴不得躺一躺呢。闻言也顾不上客气,爬到慧雅郡主那张千工床上,脊背挨着褥子,浑身这才轻松起来。

116、去陪如言

    是夜,三个女子就在这间被撞坏了房门的屋子里,一起挤在千工床上休息。

    第二天,三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一个个蓬头垢面的爬起来,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全都一脸迷茫。好一会儿才想起,今日是慧雅郡主的生辰。

    可旋即,三人就相视苦笑。

    慧雅郡主才是今日的主角。可是,都这个时候了。郡主府里出了这三个人,静悄悄的连个人声都没有,更别提有人来替慧雅郡主张罗生日了。

    这到底是慧雅郡主过生日,还是卫家过生日?

    慧雅郡主道:“每年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今年是我过得生辰里,最清净的一个。”话音未落,她的肚子忽然咕噜噜响了。

    慧雅郡主顿时有些尴尬。

    还没等她尴尬完,钱如意的肚子也叫了,紧接着是凝翠。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笑开。

    钱如意望着凝翠:“找吃的这件事还得靠你。我是什么都不会的。”

    慧雅郡主奇道:“昨日那长寿面不是你做的吗?”

    钱如意两手一摊:“我哪里会那个。是大厨房的婆子做得。”

    慧雅郡主若有所思道:“那婆子的手艺倒好。”

    凝翠是个爱热闹的,闻言道:“今天外头那么热闹,好吃的肯定多。不如咱们……”说着,大眼睛在钱如意和慧雅郡主脸上一转。

    钱如意和慧雅郡主顿时会意。要是放在往常,偷东西吃这种事,估计八辈子也不肯能发生在慧雅郡主身上。

    三人立马起床,凝翠去打洗脸水。一开门,嚯……

    “怎么了?”慧雅郡主伸头向外头望去,引得钱如意也好奇起来,跟着伸着脖子往外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帮宫人来,男女分列两旁在院子中间闪出一条道路,分别由两个年长的太监、宫女领着。一个个拢着双手,垂着脑袋,做一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乍一看过去,仿佛陵墓前阵列的人甬,无端的散发出一股腐朽阴森的气味。

    凝翠早已连蹦带跳的跑了回来,紧张道:“那些人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些儿动静都没听到?”

    这问题,让慧雅郡主和钱如意怎么回答。凝翠是有功夫在身的,耳力比旁人好很多,她都没听见动静,更别提慧雅郡主和钱如意了。

    “现在怎么办?”凝翠一向少心没肺,让她拿主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钱如意下意识看向慧雅郡主。无他三个人里头顶数慧雅郡主年纪大,也顶数她身份贵重。这里是她家,自然要她拿主意。

    慧雅郡主两眼茫然的在钱如意和凝翠二人脸上扫过,最后十分敏锐的一把捉住钱如意的胳膊:“你说。”

    钱如意头都大了:“您才是郡主,是这里的主人。”

    慧雅郡主紧紧捉着钱如意的胳膊:“我不会啊。”

    “……”钱如意一头黑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一个堂堂郡主,打落地就使奴遣婢的富贵人物,此刻竟然捉着一个穷丫头的胳膊,告诉这个穷丫头,她不会管理这些侍婢。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慧雅郡主出乎人意料的地方也不是一次两次。能在自己的家里被奴仆饿起来的人,不会管理自己的奴婢,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钱如意试探着说道:“要不,让五小姐来帮忙?”

    慧雅郡主摇头:“不。”

    钱如意不解:“为什么?”

    慧雅郡主沉默了半响:“我不想看见她。”

    这次换成凝翠不解:“为什么?”

    慧雅郡主完全没有要隐瞒二人的意思,径直说道:“她和老六,老七都是我奶妈妈的孙儿。我原本以为,她有良心,我留她在我身边,我也有人陪伴。可是,我高估自己了,我不能看见她,甚至不能想起她。想起她我心里就难受的像刀割一样。”

    钱如意倒吸一口凉气,那婆子不过是一个宫婢罢了。或许她在宫里是有些脸面的,又或许她没进宫的时候,家里也是有些权势的。但是,能被只给一个孤儿郡主做保姆的,又能是高贵到哪里的人呢?

    而她,不但在卫家横行无忌,作威作福,竟然能让自己的孙子、孙女和卫家的孙男娣女平起平坐,这是怎样的嚣张?难怪慧雅郡主能被她养成废人一样。如果不牢牢将慧雅郡主把在手心里,她又如何从中获利呢?

    想到这些,钱如意再看慧雅郡主,只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可怜的。赵丰收可怜吧?最起码有爷爷奶奶疼。卫如言可怜吧?最起码还有亲爹看顾,更有卫元章这个堂哥照拂。

    而慧雅郡主呢?

    她自幼失去怙恃,被一个老刁奴掌控在手心里半辈子。嫁个丈夫还是仇人一样,夫不夫,妻不妻,看似富贵荣华,却似身在囚笼。

    钱如意那颗极容易动了恻隐的心啊,霎时间就犹如江河之水决堤,奔流难以止息。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起身来,向慧雅郡主道:“看我的吧。”

    慧雅郡主连连点头。

    钱如意这一刻,只剩下恻隐泛滥,胸怀激荡了。似乎连自己那个孱弱的身体都好了很多。

    她理了理本就十分容易打理的头发,整了整睡得有些乱的粗布衣裙,走到门口看了一眼。

    院子里那些人,虽然暮气沉沉,但是看着还算规矩。钱如意在村里,见惯了一大帮人骂架的,眼前这些人她还不至于就犯怵起来。但是,让她像个惯常掌管富贵人家内务的人那样,瞬间就能调停有度,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她有办法啊。要知道,她家虽然穷,但是人丁兴旺,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她自幼跟着爷爷、奶奶长大,耳濡目染,有些事不用学都会。

    于是,她学着奶奶的样子,将两只手袖在袖筒里,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来回踱步走了两圈,这才清了清嗓子,指着最边上站立的几个太监:“你们,去把院子都打扫一遍,要扫干净了。”

    原本她还怕那些人不听她的话,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人竟然很听话。闻言一个个垂着手,去寻打扫庭院的家伙什儿。

    钱如意心里顿时有底儿起来,又指着另一边角落里站立的几个宫女:“你们去收拾厨房。”而后支使几个年纪略大一些的宫女儿:“你们去把水缸里的水泼了,重新把水挑满。”紧接着又分派人去劈柴。

    原本院子里男男女女足足有二三十人,愣是在片刻之间,被钱如意都分派了出去。

    凝翠皱着眉头:“姑娘,你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啊?我还忘了什么?”钱如意是真想不起来了。

    凝翠忘了忘慧雅郡主:“你忘了给郡主娘娘留下贴身伺候的人了。我们家夫人身边都跟着四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两个管事妈妈,七八个粗使得媳妇子,婆子,另有跑腿的小丫头。你一下子把那些人都分派的干干净净,郡主娘娘要怎么办?”

    钱如意大张着嘴巴,这才后知后觉,慧雅郡主不是她奶奶。她奶奶是个乡下穷妇人,自然是不需要什么人贴身伺候的,慧雅郡主不同,她是贵人,身边怎么能没有使唤的人呢?

    想到这里,钱如意不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本我要挑别人的规矩的时候,心里也是明白的,到了自己头上就忘记了。”说完又连忙向郡主请罪。

    慧雅郡主扶住她道:“我谢谢你还来不及的,如何会怪罪你呢?自昨日,我才忽然觉得人生有了些意味,一个人反而轻松自由。如果你又要给我安排许多人,一会儿提醒我这样不能做,那样是不对的。只怕我立时就要疯了。”

    凝翠笑道:“郡主,您这安慰人的话不对。原来您不也那样过日子的么?如今怎么会疯了呢?”

    慧雅郡主叹息一声:“你须知道,没有看见过光明的人,就算在黑暗中待一辈子,也不过是过日子罢了。可是,一旦让她见识了光明,如何还能再回到那黑暗中去呢?”

    凝翠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我有时候,一想到将来还要回到北定候府,心里就说不出来的憋屈。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里是我的家啊。我爹娘还有哥嫂都在那里。我原来也是在那里的,我应该很喜欢那里才对啊。听了您的话,我似乎有些明白了。

    是我离开那里太久,跟着如言小姐和如意姑娘,太过自由自在,以至于性子都野了,所以才不想回去。”

    原本十分开心的慧雅郡主,在听到如言小姐这四个字的时候,忽然沉默了。许久问道:“那孩子,还好吗?”

    凝翠点头:“好着呢。”

    钱如意却没有做声。

    慧雅郡主望着她,问道:“她真的好吗?会不会恨我?”

    钱如意点了点头:“恨。”

    慧雅郡主脸上的表情僵住,许久垂下头:“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上她的父亲。更不该和人说。”

    钱如意望着慧雅郡主:“当年之事,真的是您所为吗?”

    慧雅郡主怔了半响:“不提也罢。”

    她沉默了半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仿佛醒悟过来,催着钱如意道:“你快去陪着如言。你是我的丈夫特意找来陪伴如言的,如今却被我牵绊在这里。我这样做,实在不该。今日外头人又多,又乱。我年轻时常听人说,有那居心叵测之人,专挑这种人多眼杂的场合,去算计那些清白女儿家,反正无论怎样,吃亏的总会是女孩儿家。到了那时,女孩子有口难言,只能任人摆布。

    你快些去,莫要耽搁了。有你在她身边,我也放心些。”

    钱如意看着慧雅郡主的样子,并不想做作出来的。她有心去陪卫如言,但是又有些放心不下慧雅郡主:“您这里……”

    慧雅郡主道:“我这里有什么呢?反正这么多年,我比这更不如的时候都过习惯了的。我一个人,又不出门,又不吃酒,能有什么事?倒是如言,一个黄花闺女,在人多处行走,多有不便。你们快些去吧。莫要担心我。”

    钱如意听了慧雅郡主之前的话,心里却是也挺担心卫如言的。这里虽然是卫如言的家,但其实她初来乍到,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

    今日是慧雅郡主的生辰,外头那些卫家的人,能将慧雅郡主抛在这里,他们自去热闹。可见这卫家人也不是什么仁厚之辈。卫如言一个女孩儿家,在今日这样的嘈杂环境中行走,还真得多操一些心。

    钱如意越想越坐不住,于是辞别了慧雅郡主,带着凝翠就往郡主府外去了。

    卫家这场打着慧雅郡主生辰名号的宴席,就摆在距离郡主府不远的花园子里。隔着郡主府的高墙都能听见外头的喧哗声,走出来更是热闹。

    远远看去,只见处处结彩,人影瞳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繁荣鼎盛的景象。

    凝翠问道:“那样多的人,咱们要去哪里找如言小姐呢?况且,如言小姐现在恼了咱们,就算咱们去了,她也不见得搭理咱们。”

    钱如意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恼了不理咱们,那是她的事。咱们只管远远的看着她就好了。”

    凝翠望着远处的人影,有些发愁:“那也得先找到如言小姐才行啊。”

    “这样,咱们分头去找,你往东,我往西。这园子再大,总不会比我们元宝村还大。总是能找到的。”

    凝翠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答应了世子,要照顾你的。别找不着如言小姐,回头再把你丢了。那我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钱如意无奈,只好和凝翠一道儿向着花园热闹处走去。

    正走着,斜刺里窜出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一把扯住钱如意的衣袖:“好个俊俏丫头,来陪爷喝酒。”

    钱如意自幼有一大家子人怙恃,在村里名声虽不好,但绝对可以横着走的人物。突然被人这样轻薄,本能反应快过脑袋,想也没想,抬手就给了那男子一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那男子顿时被打蒙了。好半响才捂着被打的腮帮子,瞪眼指着钱如意:“你敢打我?”

117、下饺子

    “呸……”钱如意紧跟着给了那轻浮子,一个乡下妇人打架二连杀。一口唾沫吐了那浪荡子一脸。而后转身便走。

    “你给我站住……”那人回过神来,赶上去伸手就想抓住钱如意的后背衣服。凝翠眼疾手快,抬臂将那人的手掌格了开。凝翠是练家子,手上力气很大的。

    那人顿时痛呼了一声,抱住了自己的那条手臂。

    凝翠转头也学着钱如意的样子,再次给了那浪荡子一个连杀:“呸……”

    接二连三被打,被吐一脸唾沫星子,是个人都得疯了。那人顿时恼羞成怒,大叫一声:“你们给我站住。”

    话音未落,一只嫩笋一般,修长的大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时,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李兄因何暴跳如雷啊?”

    那人皱了皱眉头,脸上的怒气霎时间变成了惊惧,硬着头皮道:“原来是胡大郎君,幸会,幸会。”

    胡大朗含笑望着他:“李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人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想必是胡大郎君看错了。我并没有生气,何来的暴跳如雷呢?”

    胡大朗半眯着一双凤眸:“你的意思是说,我眼瞎?”

    “不敢,不敢。”那人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我……其实……那个……”他拿眼睛望了望钱如意和凝翠走去的方向。

    胡大朗顺着他的眼神,将视线放远了去,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抬手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眼光不错。”

    那人肩膀被拍的一沉,僵硬的陪着笑脸:“惭愧,惭愧。”

    胡大朗意味深长的睨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那人在原地怔了许久,知道胡大朗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冲着胡大朗走去的方向,重重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而后,他转过头来,踮起脚尖向钱如意和凝翠走的方向张望,但是两人早已走远,根本就看不见了。那人揉着之前被打痛的腮帮子,又轻浮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小蹄子,且等着。”

    钱如意根本不知道这些,她心里惦记着卫如言,一径走到那女宾宴席处。放眼望去,到处莺莺燕燕,簪环攒动。一时间根本就找不到卫如言在哪里。

    两人在人群中穿行,卫如言没找到,钱如意倒是收获了许多个色目光。实在是因为她的装束,在这绫罗绸缎堆儿里,太过独树一帜。

    卫家这些年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到如今只得靠着慧雅郡主和卫老太太来撑门面,但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卫家再落魄,那也是豪门权贵之家,连丫头仆妇都是穿绫罗,挂绸缎的。

    和他们家结交,也非富即贵。试想,满院子的富贵景象,乍然冒出一个穿着粗布衣裙,梳着俩大辫子,连脂粉都没有涂的姑娘,拎着裙摆东张西望的在人群中穿行。

    这样的扮相,这样的行径,实在是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两人正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卫如言,迎面走来一个白面妇人,将二人的去路堵住。那妇人大约五十多岁,看身份气质,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她将身挡在道路正中,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钱如意见状,主动先让在一旁。

    那妇人却也不走,而是大刺刺的将钱如意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那眼神仿佛带着刷子,似乎要将钱如意外头包裹的那层乡下带来的泥垢刷去,好看到她的本质。

    钱如意便有些不高兴了。她身份虽然卑微,但是行得正,坐的端,又没有得罪过谁,突然冒出来个人,看牲口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换谁估计都会不高兴。

    于是,她也板正了脸色,从路旁边挨着那妇人绕了过去。

    跟在她后头的凝翠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吐了吐舌头,跟着钱如意走了。

    钱如意走了几步,转头看去,只见那妇人还站在原地,也正回头看着自己。

    钱如意下意思嘟囔了一句:“有毛病。”

    “嘘……嘘……”凝翠就差去捂她的嘴了,压着嗓子道:“你知道刚刚那位是谁啊?你怎么敢那样说她?”

    “我管她是谁呢?”

    “你不想活了。那位是桂姑姑,北定候府里,一等一的掌事姑姑,连夫人有事都和她商量的。你得罪了她,以后定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钱如意怔了怔,轻叹一声:“她怕是一辈子也管不到我的。”

    “为什么?”

    “你觉得,那周将军还能娶我么?”

    “周顺昌啊?”凝翠一脸不屑:“就他那个熊样儿,我都看不上,不知道你是怎么看进眼里的。”

    钱如意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你不是说他要回来么?如今怎么样了?”

    凝翠摇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这几天我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旁的都顾不上。你要是想知道,我得空去问问我娘。”

    提起周顺昌,钱如意心里终是不甘心。她一直藏在心里那么多年的人啊,就因为他有个狠毒变态的母亲,难道就要劳燕分飞了么?于是她点了点头:“你可要记得这件事。”

    凝翠拍了拍胸膛:“放心,包在我身上。”

    话音刚落,忽听不远处一阵女子们的惊呼:“鱼,鱼……”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前面一片湖水,看着也并不是太大,但上头修着九曲回廊,还有一座敞亭,倒也别致。

    此刻,那回廊并敞亭上,聚集了许多年轻的女孩子,卫如言和春香等几个丫头也在其中。红喜儿和绿喜儿则已经被挤在距离卫如言很远的地方。

    一众女子兴奋不已的议论着那湖中的游鱼,但是,奇怪的是,她们议论鱼,脑袋却是抬着,时不时向远处眺望。难道卫家养的鱼会飞?

    钱如意抬眸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她拉了凝翠一把:“如言在那里,咱们快过去吧。”

    回廊上人很多,越往敞亭走,人越多,简直挤的水泄不通。好在凝翠的力气大于常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钱如意送到了那敞亭处,而她随即被人又挤在了一旁。

    钱如意看见卫如言就在眼前,侧身挤到她身后,抬起手来正准备拍一下她的肩膀,下一刻背后被人猛然推了一把。此刻她身前就是卫如言,卫如言前头就是敞亭的栏杆,如果钱如意扑过去,说不得会把卫如言推到下敞亭也不一定。危机时刻,钱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硬是让自己身形一偏,撞向卫如言旁边的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尖叫了一声,向旁边跌倒的同时,两手扒拉,成功吧钱如意从栏杆里头扒拉到了栏杆外头。

    钱如意连惊叫一声都没来得及,扑通,掉进了下头的湖泊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她会水的,所以并不惊慌。在湖水中一个翻转,转瞬冒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抬头望着上面的卫如言,唤了一声:“如

    言……”

    卫如言大惊:“如意,怎么是你?”

    钱如意却还记挂着卫如言的安慰,说道:“这里人多,太极了。你快些到松快些的地方去。莫要像我一样,被人挤到水里来了。”

    卫如言有些慌张:“你要不要紧?”一边说着,一边向春香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让人来救如意。”

    这个时候,敞亭里但凡看到钱如意落水的女孩子们,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此时听了卫如言的话,春香先呼喊起来,紧跟着旁的丫头们也呼喊起来,一时间敞亭这边呼救声直冲云霄。

    钱如意在水里急道:“住口,都给我住口。你们生怕我的窘迫样子没人看见么?”

    可是,人声太过鼎沸,以至于根本没人听见她的话,又或许,有人听见了,但是也装作没听见。

    这边喊声未绝,只见湖南边奔来几个男人的身形,当前一个玉树临风,不是周玉郎还能是哪个?他一眼就望见在水中起起浮浮的钱如意,高声问道:“你怎样?”

    钱如意冲他摆手,示意他不用过来:“我好着呢。”

    可是,下一刻周玉郎就纵身跃进了湖水里。

    “世子不会游水,快救人呐。”这下好,那边也呼喊起来。

    钱如意一头雾水,心说周玉郎怎么可能不会游水呢?他在雁栖湖里的时候,可是装过鱼的。

    她还没想明白,就见那边男宾中有好几个纷纷跳进了水里,向这边游来。

    钱如意忽然意识到不好。她是女的,那些人是男的。如今在水中,倘若被那些男人游过来,莫说挨着她,就算看到她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想想也浑身刺挠的慌。

    钱如意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岸边游。

    她刚刚游开不到一丈远,又听得扑通,扑通几声响,敞亭里的惊呼声再次升起:“救命啊,我家小姐也落水了……”

    “还有我们家小姐……”

    钱如意回头,脚下踩着水将半边身子露出水面,单手搭起凉棚向后看,只见此刻的身后,就跟开锅的饺子一样。好几个女孩儿在水里扑腾,水花翻腾。

    就在钱如意看热闹的时候,忽然一道绛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那妖娆的身段,保证让人见过一次就终身难忘,是那个比女人还娘的胡大朗。

    看样子,他是直冲这水中的钱如意来的。

    钱如意顿时浑身一个激灵,转身一头扎进了水里,一口气潜出去两丈远。

    胡大朗从水中露出头来,见到此景,微微一愣,大约他做梦也没有想到,钱如意一个娇娇柔柔,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小女子,竟然水性如此之好。但他显然不甘心就此回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一头扎进了水里。

    “世子……”

    “小姐……”这时,整个湖面上早已乱成一锅粥。

    钱如意接连潜泳了几次,以为将胡大朗甩开了。谁知一回头,那人还紧紧缀在后头。钱如意一眼看见旁边刚刚展开叶子的荷花丛,转头钻了进去,找了一处荷叶稍微茂密之处,将身埋在水里装叶子。

    这边的水比较浅,钱如意过来的时候,早已被扑腾的浑浊的,水下三寸都看不清。

    胡大朗游过来,左右看了看,愣是绕着钱如意藏身的荷叶转了三圈都没找到她,反而将湖水搅和的更混了。

    “如意,你怎么样?”卫如言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胡大朗抬眼望去,只见卫如言这会儿已经跑到了湖边,焦急的望着湖中一个扑通的身影呼喊。

    如果卫如言能认错钱如意,那么在这个府邸里,就没有第二个人能认对她了。所以,胡大朗好不怀疑的转身就朝那个女孩子游去。与此同时,周玉郎也到了。他伸手将那女孩子捞在怀中。

    胡大朗见状,顿住了游水的动作,在水中静静的矗立。

    下一刻,就见周玉郎扑通一声,又把那女孩子扔回了水里。

    胡大朗凤眸一弯,周玉郎抬眸向他看了一眼,眼尾一挑。

    胡大朗转头又向原来钱如意藏身的荷花丛游去。

    周玉郎见状,紧跟其后。

    卫如言大惊,慌忙的顺着湖岸向这边跑来。

    但是,任凭胡大朗和周玉郎把那片荷花丛快翻过来了,也没找到钱如意的身影。

    俩人站在齐腰深的浑浊湖水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卫如言已然惊的两脚发软,一跤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两眼含泪却哭不出来。

    凝翠两手乍煞的站在卫如言身边,也傻眼了。

    周玉郎抬眼向她望来,凝萃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快哭了。

    胡大朗疲惫的走到周玉郎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男人,并无一言半语,但似乎在这一刻,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渐渐在消融。

    下一刻,胡大朗忽然猝不及防一拳打在周玉郎的腰腹部。周玉郎本能的痛的弯下腰去。胡大朗顺势将他摁进了水里,而后揪着他的头发和衣领,一把将他从水里提了出来,叫道:“北定候世子溺水了,快来人呐……”

    周玉郎原本要还手的,闻言脑袋一歪,华丽丽的昏死在了胡大朗的怀里。

    卫如言硬是被惊诧的忘了哭泣。

    钱如意去哪里了呢?

118、发火

    她趁着卫如言给她打掩护的时候,悄悄穿过荷花丛,从一个僻静处爬上岸。这个时候,她已经累得两腿打颤了,风一吹浑身彻骨的寒,但是,保命要紧,其他的也就顾不上了。

    她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抄僻静的道路回到卫如言居住的地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擦干了从新梳过,然后哭哭啼啼的往卫老太太那里告状去了。

    她为啥单挑卫老太太告状呢?完全是习惯使然,她在家里受了委屈,也是第一个找自己奶奶倾诉的。

    卫老太太年纪大了,早早的回了房间休息。忽听婆子来报,花园子里有人落水了,老太太顿时就紧张起来,还没等怎么着呢,钱如意一路哭着就走了进来:“卫奶奶,烦您老给我送回家去吧。”

    卫老太太正头疼那后花园子里的事呢,这会儿见钱如意这个穷丫头又来添乱,早就十二分的不耐烦,脸上便也没有好颜色:“你要回,就回吧。”

    钱如意没想到卫老太太一点儿客气都不带有的,就给自己送回家了。不过,她也并不怎么遗憾,顺势就福身一礼:“多谢卫奶奶,我这就回去收拾了自己的衣服,马上就走。”

    说完真的转身就走。

    卫老太太忽然省起什么,唤道:“等等。”

    钱如意站住脚步。

    卫老太太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说起要走?”

    一提这个,钱如意就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好端端的在亭子里站着,不知道被谁推下了水里。这本来也不算什么,我会游水的。可是,我的前头就是如言,那个推我的人,早也不推,晚也不推,偏我站在了如言身后的时候推。我越想越害怕。”

    俗话说,人老成精。卫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些闺帷中的小算计,只怕她用过的都比钱如意听过的多。这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然是有人想要借钱如意之手,算计卫如言。

    话说这卫家,老太太虽然不当家多年,但也并不是聋子,瞎子。尤其是在对于卫如言这个孙女上,她是分外多留了几分心的。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没有人比老太太更清楚,卫家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的三儿子,卫如言的父亲卫长风。

    卫长风已经快二十年不回家了,要不是还有卫老太太这个老娘和卫如言这个女儿在,估计他早就和卫家断的一干二净了。

    卫老太太对于卫长风寄予厚望,自然就会在乎卫长风在乎的人。所谓爱屋及乌,她老人家关注卫如言,捎带着也会对钱如意这个卫如言唯一带回来的人另眼相看。要不然,就凭钱如意一个穷家破业的丫头,就算死了,只怕这老太太眼皮也不会眨。

    钱如意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如果她不曾受山长和卫如言的恩惠,又或者,她不曾来卫家趟这浑水。遇见譬如卫老太太这样的人,她一定躲得比任何人都远。

    可如今,她不是来了嘛。

    她可不信,那个推了自己一把的人,真的是想把自己推进湖里。她的身份,放在那些贵族小姐、丫头们的眼里,只怕提鞋都不配呢。由此很容易就能推断出,那推她的人,是冲着卫如言去的。

    卫如言在卫家孤立无援,若不然山长也不会纡尊降贵,恳请爷爷让她来陪伴自己的女儿。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山长和如言,对于钱如意来说,可是活命之恩。在那个青黄不接的时候,要不是有如言怜悯,就钱如意这身娇肉贵的毛病,一早就被饿死了。

    那年月,兵荒马乱,天灾**,哪户人家没有被饿死个把人呢。

    卫老太太听了钱如意的话之后,就趁着脸在那里,也不说话。

    钱如意就站在门口,耐心的等着卫老太太的反应。二人无言,但空气中的气氛十分的凝重。以至于跟在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都连大气儿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抬了抬眼皮,吩咐身边的丫头:“把如意姑娘好生的送回去,再把几两燕窝,去给如意姑娘安神。”

    钱如意闻言,蹲身一礼:“燕窝就不用了,卫奶奶的好,我心里记着。我贱命,总是再好的东西,到我嘴里也是糟蹋了。我在您这儿待了这么一会子,看着您就像看着我的亲奶奶一般,心也定了,魂儿也安了。就不劳您身边的姐姐相送了。”说完,又向老太太行个礼,转身便走。

    卫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那眼神仿佛是钉子一般,偏有无可奈何。吩咐身边的婆子:“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那婆子听了,垂首去了。

    卫如言居住的地方就在老太太的正院隔壁,原本是老太太正院旁边的一个跨院。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将原来相通的门堵了,所以才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

    两下里相距没几步,钱如意转个身的功夫也就到了。

    她已经累得够呛了,看见桌上有白糖糕,就吃了两块,喝了两口壶里的水。那水有些凉,喝在肚子里很不舒服,于是钱如意将剩下的水放下,拖着两脚,爬上床,眼睛一闭,睡着了。

    睡得正香呢,忽听外头一阵喧哗声。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了一会儿癔症,心里这才渐渐清明起来。

    外头的喧哗,一浪高过一浪,有哭的,有叫的,还有噼啪捶打之声。

    钱如意起身,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听了一会儿,正要再次躺回去接着睡。忽见门口人影一闪……

    钱如意霎时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将身体往被子底下一缩,闭上眼睛装睡。

    一只沁凉的大手盖在她的额头上,似乎是在试探她的体温。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香味扑入鼻腔。

    钱如意悬起的心陡然落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周玉郎:“你怎么在这里?”

    周玉郎没想到钱如意并没有睡,反而被吓了一跳:“你没睡?”

    钱如意道:“原本是睡着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在这里?”要知道,卫如言居住的地方,可是卫家的后院。此时天还没黑,周玉郎竟然能长驱直入,这实在不符合常理。

    周玉郎道:“想来就来了呗。”

    钱如意从被子底下探出头,十分认真的看着他:“我知道你有本事,能飞檐走壁。凝翠跟着你,也有一身好本事。可是,有件事情我有些想不明白。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周玉郎道:“你说。”

    “昨天夜里,我和凝翠是在慧雅郡主那里歇的。我们三个睡在一张床上。慧雅郡主的屋子,头一天门被打破了,所以也没有门可以关。但是,等我们三个一觉醒来,院子里忽然冒出来许多人。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我们三个没有一人知道。”她越发认真起来:“连凝翠也不知道。”

    周玉郎蹙起一双长眉:“你想说什么?”

    钱如意道:“我在陈述我的疑惑,难道你听不明白吗?”

    周玉郎凝眉看着她,足足盯了有一刻钟,似乎要将钱如意外头的皮囊盯穿,看看她里头的芯子是什么一般。

    钱如意道:“还有一个事,我也想不明白。”

    “嗯。”这次,周玉郎直接等着听了。

    “如言回京的时候,原本是带着两个贴身的人的,一个是她的奶娘,一个是伺候她的小丫头翠儿。可是,半路上她们都死了,你知道吗?”

    周玉郎点头:“是被土匪杀的。”

    “金山县距离玉匣关不过百里,自从北定候赶走外敌,常驻关口之后,金山县十几年来,从来没有过匪患。”

    周玉郎猛然凑近钱如意的脸:“你到底知道什么?又想说什么?”

    钱如意并不惧他,事实上,能真正让钱如意害怕的人还真不多。她伸手盖在周玉郎的脸上,将他英俊的五官都给推的扭曲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陈述我的疑惑。”

    周玉郎站直身体:“我会给你一个圆满的答案。”说完转身欲走。

    钱如意悠然道:“你出去,顺便帮我把门带上。”顿了顿又道:“告诉凝翠的母亲,以后不用做白糖糕了,如言喜欢五彩水晶糕。那白糖糕,都进了我的肚子了。”

    周玉郎转头:“你以为她不知道么?”

    “对了。”钱如意又想起一件事:“你要是方便,可以回去告诉你的母亲,不用试探如言了,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儿。长得好看,又聪明,又温婉,又大方……总之那哪儿都好。你母亲要是错过这样一个好儿媳妇,可没有后悔药吃。”

    周玉郎反问:“你怎么知道,如言一定会嫁给我?”

    “那么多闺秀为了你跳湖,你捞起来又给人家扔回去。满京城那么多大家小姐,你不去别人家翻墙,专门来卫家翻墙。难道你看上卫家别的姑娘了?”

    周玉郎忽然微微一笑:“亏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我的心思。白费我前几日差点儿气死。”他说着,翻身又往回走了两步,看着钱如意,似笑非笑道:“周顺昌已经回来了,你要不要抽个时间见见他?”

    钱如意顿时浑身发紧,感觉毫毛都竖起来了,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我不杀其母,其母因我而死。我实在没有勇气去见他。”

    周玉郎道:“你要是实在害怕,我可以陪着你,或者可以让你那个小老乡陪着你。万一打起来,凝翠也是能抵挡一阵子的。你见机跑了就是。反正你逃跑这种事,早已驾轻就熟。”

    “再说吧。”

    周玉郎道:“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糟糕,周顺昌的母亲并没有死。或许看在你对她儿子一往情深的份儿上,她同意了你进她的家门儿呢?”

    “可拉倒吧。”钱如意烦恼的翻个身:“就那疯婆子,她要不死,借我八条命,我都不敢踏进她家大门一步。”

    “那你和周顺昌岂不成了有缘无分了?”周玉郎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就别笑话我了。烦着呢。”钱如意烦躁的向他挥了挥手:“赶紧走,赶紧走。晚了如言就回来了。”

    周玉郎嘴上道:“回来就回来呗,反正迟早得在一起的。”可脚下并没有丝毫的停留,闪身出门去了。

    之后,凝翠才闪身进来。

    钱如意看见她,摇了摇头:“你家世子可是好算计,和如言还没怎么样呢?就借我的手,在她身边埋了一颗雷。这是一开始就要将如言吃的死死的架势呢。”

    “什么雷?”凝翠的脑回路根本就不和钱如意在一条线上。

    钱如意颓败道:“没什么。”

    凝翠指了指隔壁:“老太太发怒了呢。”

    “嗯,我听到了。”

    “把二夫人的奶兄、奶嫂给打了,还要赶出去。那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给二夫人留。”

    “如言呢?”

    凝翠道:“那倒是没听说怎样,只是她似乎以为你淹在湖里了,一路从花园哭到老太太面前,这会儿还在哭呢。真没看出来,如言小姐那样温婉的一个人,哭起来那叫一个不得了,眼泪噼里啪啦向下掉,跟流水一样,怪不得人都说,美人儿是水做的肌肤,冰做的筋骨。

    这一伤心起来,哭的都要化了一样。”

    钱如意嗔道:“如言都哭成那样了,亏得你还有心情耍笑她。还不快去告诉她我好好的,让她别哭了。万一哭坏了眼睛,可不得了。”

    凝翠一怔:“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就给忘记了呢?”

    钱如意冷笑:“你心不在这里,光顾着吃里扒外了,只怕心里乐得看热闹呢。”

    凝翠顿时有些发急:“我哪里看热闹了?我这不也是刚刚见到你么。”

    “快去吧。”钱如意催她:“周玉郎再想来翻墙的时候,记得挑如言在的时候,可别来吓唬我了。”

    凝翠被她揭短,这才嘟了嘴巴,无话可说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告诉如言?”钱如意瞪了她一眼。她客居在卫家,又仰仗北定候的威风,本不想和凝翠发火,可是凝翠的行为,实在是令她忍无可忍了。

    她竟然里应外合,给周玉郎穿堂过户开方便之门,这种事,无论是豪门世家,还是乡下小户,都是急要不得的行径。

119、认不出来

    凝翠去了一会儿,才见春香和秋香扶着卫如言回来。此时的卫如言,哭得两眼通红,腿脚绵软。不过,美人儿就算是哭,也仍然是美人儿。卫如言这般样子不但不丑,而且分外的令人见怜。钱如意的心里不由得跟着一阵阵的泛酸。连忙迎了出去。

    卫如言看见钱如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顿时又像决堤之水,哗啦啦往下淌。

    钱如意本身就极容易心软的,看见卫如言的流泪,她也跟着就哭了起来。两下里各自站着,一语未发却都哭了个稀里哗啦。

    如果这个院子里有个年长之人,定然知道,这种情况应该先劝住两位姑娘才是。可是,自从卫如言的奶娘和丫头在路上遇难,她的身边别说有成事的婆子了,就连这几个丫头都是后来配的。

    春香等四个丫头,也是后来进府的,比卫如言来到这里还晚,看她们平日里的行事做派,也不是什么有见识的。况且,如今国泰民安,有见识的人家又怎么会落魄到卖女儿的地步呢?

    她们又比卫如言还年轻,更加的不知道事情该怎么做。

    红喜儿和绿喜儿倒是比这个人有成事,可她们是大夫人临时调遣来卫如言这里的,而且打的是照顾钱如意的名头,让她们和卫如言贴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乎,卫如言和钱如意相对流泪。春香和秋香几人也跟着流泪。红喜儿和绿喜儿少不得也跟着做做样子。一院子的姑娘,各自哭泣,只剩下凝翠不知道自己是该哭两声,还是怎么样。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走到钱如意身边,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角。

    钱如意被她一拉,回过神来。猛然醒悟,自己这是干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在别人家里,哭起来了?她立马洗了吸鼻子,抬起手来,十分豪迈的将满脸的泪水一抹:“不哭了。”

    卫如言依旧留着泪:“你以为谁想哭么?我看见你,心里越发的难受,眼睛的酸得受不了,止也止不住。”

    钱如意走到她面前,抬手帮她擦着泪水:“那也不能再哭了,你的眼睛都哭肿了。要是让你爹知道,该怪我看顾你不周了。”

    卫如言哭着道:“亏得你还好意思说这话,一面教我不要翻旧账,一面就去投奔我的仇人去了。早知你这样两面三刀,我宁可在来的路上,和我奶娘、翠儿死在一处。也好过来到这里,再被你伤。”

    钱如意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但是卫如言太高了,她太矮,那姿势十分的别扭,于是她将自己的脑袋依靠在卫如言胸膛:“不你该这样想我。我们认识那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我既然做了,就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你问都不问,连饭都不给我吃了。你要是实在生气,明天我就回去了吧。”

    原本快要收住眼泪的卫如言,闻言泪水流的更凶:“你走,你走。我就知道你原本就不愿意陪我来的,是我爹去请求了你爷爷,你心里孝顺,不愿意让你爷爷作难,才勉强陪着我来的。这一路上,你连话都懒得和我说。我就那么不堪,要巴巴的求着你留下么?”

    钱如意紧紧搂着卫如言的腰身:“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是我懒得和你说话么?我病得七荤八素,你看不见么?你自己看看,我离开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连陆师兄都看出我瘦了许多,你日日和我在一起,都没看出来。还不许我吃饭。咱们两个到底谁不好?”

    卫如言抬起手,毫无形象的捂着眼睛:“我说不过你,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一觉得我不好,不要管我好了。反正你现在攀了高枝儿,我又算什么东西。”

    钱如意急了:“你要气死我么?我攀什么高枝儿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认识慧雅郡主长什么样子么?你又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样说我?”

    卫如言尖声叫道:“她是我的仇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是我的杀母仇人。”

    “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看他认不认识慧雅郡主。老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有没有亲眼看见她杀了你母亲,只是听说。你凭什么就觉得她是杀人凶手?”

    “我就知道,我从小就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俩女孩子一个人比一个人的声音高,竟然争吵起来。

    然后,两人都吵累了,各自回屋背靠背坐在床沿上生闷气。

    一众丫头都不敢上前,只有凝翠胆气还壮一些,试探着走到跟前。可还没有说话,钱如意已经骂起她来:“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吃里扒外,偷鸡摸狗。”

    凝翠一噎,顿时委屈起来,但是又无话可说,谁让她确实有吃里扒外之嫌呢。

    卫如言却不干了,替凝翠反驳道:“你有邪火,尽管冲我来。无端的骂凝翠做什么?她是来帮你打架的,不是来挨你骂的。”

    钱如意转头,伸出渐渐的手指,戳着卫如言的额头:“你这双眼睛,我看也是摆设。莫说是道听途说的事,就算是你亲眼见到的事情,我现在都不相信是真的。你知道凝翠干了什么,就来怪我骂她?”

    卫如言同样愤怒:“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整日跟在你身边打转,还能做出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来?你分明就是心里憋着邪火,拿她出气。”

    钱如意冷笑一声:“你倒是个好主母,八字儿还没有一撇的事,就开始护着那家的丫头了?你须知道,自古上赶子的不是买卖,仔细回头空欢喜一场,看你到时候如何自处?”

    “你什么意思?”卫如言虽然还是横眉怒目,可语气明显馁了。

    钱如意抬眼瞥了凝翠一眼,凝翠脑门儿上的冷汗已经滚滚而下,眼中露出悔愧焦急之色,却又无法开口解释。

    “凝翠……”卫如言惊疑的望着她。

    凝翠忽然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匍匐着,也不说话,也不起。

    卫如言看看她,又转头看看钱如意,有些不知所措。

    钱如意还恼着呢,将身一转:“你自己问凝翠去,看我骂她有错没错。”

    卫如言再次望向凝翠。

    凝翠被她看的心里一阵阵发虚,连连磕头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凝翠到了这时,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张口结舌,急的快要哭了:“如言小姐,求求您,就不要再问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卫如言道:“你要是不说,我以后也不敢留你了。”

    凝翠被逼无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钱如意。

    钱如意冷冷道:“亏得你还知道,那样的事情说不出口。也不是我无情无义,非要令你为难,实在是,你那般做,分明是要陷我于难堪境地。以前的事就算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凝翠听了,这才如蒙大赦,想着钱如意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谢姑娘宽宏大量,不追究之恩。”说完,这才站起身来,侍立在一旁。比以前那随意的样子,不知规矩了多少。

    卫如言看着她,心头更加疑惑,向钱如意道:“到底怎么回事?”

    钱如意道:“我晚上跟你说。”

    卫如言顿时明白,凝翠死活不肯开口的事,定然是不好让别人知道的私密事。于是也就不再追问。

    钱如意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责怪道:“你明知道我没事的,怎么还哭这么凶,看看把眼睛哭成什么样子了?”

    卫如言闻言,鼻子又是一酸,但是总算强自将眼泪抑制住:“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阖府里,也没有一个可以为我说话的人。好在那个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是你,宁可自己跌进水里,也不带累我的。又好在你是会游水的。如若不然,此时我是个怎样的处境,还不一定呢。”

    钱如意闻言轻叹一声:“也是。”随即打起精神,安慰卫如言:“不要想那些了。你这样一闹,估计老太太心里无论如何都会划个道儿的。她老人家虽然不问事,可毕竟是这府里的老尊神。只要她老人家心里有了数,你的日子也好过些。”

    卫如言疲惫的点了点头:“如意,我之前的作为,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实在……”底下的话她实在说不下去。

    钱如意靠着她的肩膀:“如言,你放心。我虽然出身贫穷,但是有自己做人的底线。我既然来了,就必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卫如言道:“我怕啊。”她的声音颤抖着,不得不顿了顿:“我身边,除了你还有谁呢?倘若你负我,我这一辈子剩下的,怕是只剩下仇恨了。到了那时,你可别怪我。”

    钱如意忽然笑了:“你算是把准我的死穴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疼,怕死。你放心吧,为了我自己,我都不会去做那蠢事。”

    “我认真的。”

    钱如意收了笑容:“我也认真的。我言出必践,只是,等将来……”

    “什么?”

    “莫要忘了,咱们也曾效仿过桃园三结义。还记得我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妹子。”

    卫如言点头:“我记着。”

    “那你可是要当我是亲妹子的。”

    “嗯。”

    钱如意躺倒在床上:“那就好。”

    卫如言想起什么:“你怎么又睡下了,快起来吃饭。不然再瘦了,又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心疼你。从今儿起,就算天塌下来我都不管,就一心把你养胖了再说。”

    钱如意道:“你不是还要跟着二夫人学理事么?”

    卫如言斜着一双妙目:“耍笑我是不是?如今都这个样子了,我还理的什么事?只管关上门,且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其余的,我想老太太自会为我做主。”

    两人这会儿又叽叽咕咕说起话儿来,好像之前抱在一起吵架的不是她们两个一般。

    不过,卫如言也是个有小心思的。

    往日里,她晚上是不怎么吃东西,因为吃多了会胖。这次却例外,陪着钱如意吃了一餐饭食,又非拉着她散步。原本钱如意在她这里,不管吃不吃饭,只要天一擦黑就会上床睡觉。今日硬被卫如言扯着在院子里游走。

    忽然,她拉着钱如意在院子门口站住,望着门外一个瘦骨伶仃的妇人,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钱如意顺势望去,只见在朦胧的夜色中,慧雅郡主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静静的伫立在卫如言的小院儿门外。这和她之前隆重的装束简直天差地别。也难怪卫如言没有认出她来。

    慧雅郡主见卫如言和她说话,发了好一会儿愣。而后木然的转身,走了。

    卫如言还疑惑:“这人好怪。”

    钱如意一头黑线:“你不认识她对不对?”

    卫如言点头:“我该认识她么?”

    “按道理是应该认识的。”

    卫如言不解:“为什么?”

    “因为她陪伴了你二十多年。我敢说,这个世界上,除了山长和你母亲以外,就数她你最牵挂。”

    卫如言彻底被钱如意给说糊涂了:“我怎么不知道。”

    钱如意望着她:“你刚刚还提起她了啊。”

    就算卫如言冰雪聪明,也无论如何不能把刚才看到的女人,和哪个珠光宝气,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的慧雅郡主牵扯到一起,所以她无论如何猜不出来那女人是谁。

    钱如意十分认真的告诉她:“刚刚那位,就是你的仇人,慧雅郡主。”

    “……”卫如言大张着嘴巴。

    钱如意贴心的帮她把嘴巴合上:“您好歹也是大家闺秀,这个样子实在不像话。”

    卫如言这才找回自己的魂魄:“如意,你开玩笑的吧。刚刚……怎么可能……”

    钱如意拍着胸膛:“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呵……”卫如言想笑,可是笑不出来。

    钱如意道:“你这个样子,好复杂。”

    卫如言弯下腰去,向她摆了摆手:“别理我,让我平静一下。”

    “那还散步吗?要不咱们回去睡觉吧。”

    “散,怎么不散?这个时候,我就算回去也睡不着啊。”她忽然又直起身子,抬起头,冲着天空长长呼出几口气:“咱们不但要散步,还要到外头去散步。”

    钱如意平静道:“我要是你,这会儿会连蹦带跳跑去找你堂哥卫元章,问问他当年到底怎么回事。”

120、不认识

    “我三哥,他知道吗?”

    钱如意摇头:“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比你年长一些,万一知道呢。除了你三哥,别的人也不和你亲近啊。所以,只能问他。”

    卫如言沉默了半响,忽然望向钱如意:“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为她说话?”

    钱如意那脾气,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卫如言的鼻子:“你胡说八道。”

    卫如言见她真的恼了,连忙拉住她的衣袖:“我说着玩儿的。”

    钱如意怒火未消:“我又不是傻子。很多说开玩笑的,说出来的话才是真心话。你也不用试探我。这样咱们都挺累的,等你嫁了,我一定扭头就走。咱们两个再不要见面。省得你猜忌我,我好端端的生一肚子闷气。”

    卫如言被她直言戳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如意,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连一句玩笑的话都认真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要陪着我回来的,你的心一开始就不在我这里。要不然,你明明知道我身边没人,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合就说要走的话?”

    钱如意顿时被气笑了:“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想想一想,现在的你变得你自己还能认识吗?你现在猜忌,敏感,小肚鸡肠,哪里还有一点儿当初大家闺秀的样子?”

    “你还说?”卫如言顿时无比的委屈起来:“我变成这样因为什么?是我想的吗?你是来陪我的,都跑去和我的仇人一个鼻孔出气了。我不这样,还能怎样?我不要活吗?”

    “你怪我了吗?你们家这个样子,难道是我造成的?我们家也是一大家子人呢。我四个伯伯一个叔,伯娘、婶子,堂哥、堂嫂,大侄儿、小侄儿,不比你家人多得多。你什么时候见我们家这个样子了?总是你自己不好,不招人待见。要不然,你自己的伯母,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你的奶奶,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让你在自己家里受委屈。”

    论吵架,三个卫如言也是超不过钱如意的,她气极了,只能又哭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讨人喜欢,你又何必说出来要我难堪?要不然,我也不能在家里活不下去,两三岁上就被我爹带到你们金山县去。我就不该回来,好歹在金山县,我还是有爹爹疼的。哪像回到这里来,谁都可以欺负我……”她哭着,扯住钱如意的胳膊:“如意,你不是要回家吗?你带上我,我和你一块儿回去了吧。我再在这里待下去,心里都要苦死了。咱们走吧,我也不在这儿了。”

    钱如意见她哭了,自己也跟着流泪,搂住她的腰肢:“要不是亲眼见过了,任谁能相信,你一个正经的大家小姐,竟然能在自己家里委屈成这个样子。”

    两人正抱头痛哭,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三小姐在不在?”

    说话间,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婆子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抱头痛哭的二人,那婆子连忙走过来,劝慰:“这是怎么了?吵架了还是拌嘴了?”又转头呵斥那几个傻愣愣的丫头:“你们几个是死的么,自己主子都哭成泪人了,也不说来劝劝。若是你们主子哭出个好歹来,仔细老太太那一关过不去。”

    春香和秋香几个听了,连忙向这边走来。

    几个人拥簇着卫如言往屋里走。独独将钱如意给闪在一边。

    凝翠凑到她身边:“看吧,还是我和你最亲近。”

    钱如意冷哼了一声:“你心里和谁最亲近,你自己清楚。我倒是宁可不要你这样的姐妹,怕哪天你把我卖了,我还傻傻帮你数钱。”

    凝翠道:“前儿的事,是我不好。你已经训诫过我了,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女子汉大丈夫,哪儿说那了。这样反反复复,絮絮叨叨,有什么意思?”

    钱如意眼睛一瞪:“反了你个丫头片子了,自己做的好事,反来怪我?如言这是还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你觉得你在这里还待得下去么?”

    凝翠本想学着钱如意的样子翻个眼皮,但是毕竟心虚气短,没敢。嘴巴上却依旧强硬:“那可不一定。我娘说,哪个女儿不思春。况且世子又长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从街上一走,不知道能倾倒多少女孩子。说不定,如言小姐知道了,心里不知道多美呢。”

    “美你个头。”钱如意一巴掌拍在凝翠肩膀上:“你的三观喂狗了吗?大男大女私下里勾勾搭搭,哪门子的美事?你娘也是,都教了你些什么?她怎么不让你去勾搭个男人来翻墙?”

    “我倒是想呢……”凝翠垂下头,嘀咕着:“可是,人家不是不肯吗。”

    钱如意一头黑线,转身便走:“不要告诉别人,你认识我。我怕你将来做出糊涂事,跟着丢人。”

    “我随便说说的。”凝翠连忙跟上。

    钱如意回到屋里,那婆子正规规矩矩坐在卫如言的下首,和卫如言说话。红喜儿和绿喜儿在一旁做活儿,四香侍立在两旁。所有人都没有搭理钱如意,甚至连眼皮儿都没抬一下。

    钱如意在心里冷笑,这些肤浅的女人,果然奴才秧子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惯常迎高踩低,势力的很。

    但是卫如言看见她进来,站起身来:“你不是早就说困了吗?快去洗漱了咱们好早点儿休息。”

    她也不是傻子。在这个家里,钱如意和她就是一体的。下人们忽视钱如意,冲的还是她这个正主。她才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那婆子见状,脸上好大的没局。讪讪的站起身:“既然三小姐要歇了,老奴也就不打扰了。刚刚老太太交代的事情,三小姐可要放在心上。”

    卫如言点头:“劳烦您黑天里还要来我这里走一趟。如此您慢走。”说完吩咐四香送客。

    那婆子向外走了两步,来到钱如意身边,转着头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足足有三遍,这才哼了一声,抬起头趾高气扬的甩着手走了。

    钱如意皱了皱鼻子,不屑道:“一个老奴才秧子而已,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什么玩意儿。”

    卫如言过来拉着她:“你知道她是个奴才秧子,又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钱如意看着重新恢复平静的卫如言,向她伸出一个大拇指来:“现在的你,才是以前的你呢。你可是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就该这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卫如言苦笑一声:“我也不过是在人前装装样子罢了。若是在你面前也这样,我心里的苦怕是要将我淹死了。”

    钱如意摇着她的手:“好了,咱们不想那些了。”

    两人洗漱了,躺在床上。钱如意身体弱,一天下来累得要命,根本什么都顾不得,只想睡觉。卫如言却睡不着。她摇晃着钱如意:“你还没告诉我,凝翠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

    钱如意把周玉郎来过的事情说了。

    卫如言更加睡不着。一时忧愁,一时又喜悦起来。

    钱如意无力去揣测她的心思,翻个身沉沉睡去。

    到了次日,卫老太太身边那个婆子又来了,而且一进院子就以一副当家主事之人的架势自居,将四香指挥的团团乱转。

    钱如意盘膝坐在床上,一边嗑瓜子,一边隔着房门冷眼看热闹。

    卫如言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妆容。因为她的那四个丫头,都被那婆子叫出去使唤了。红喜儿和绿喜儿又是万事只求自保,不肯上前的。

    钱如意看了一会儿,忽然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卫如言转头:“你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叹息起来?”

    钱如意悠悠道:“不来你们家,我大概一辈子不会知道。大户人家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什么样子?”

    “人说,一个老奴半个爹,原先我还不信,现在信了。哪里是半个爹啊,分明是一个爹。”

    卫如言一愣:“如意,你怎么又这样阴阳怪气的,难道有话就不能直说么?”

    “习惯了。再说,我这不是怕我直说了,又惹你生气么?”

    “你说,我一定不生气。”

    钱如意将嘴里的瓜子儿壳吐出去,望着门外那颐指气使的婆子,意有所指道:“你看吧,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第二个慧雅郡主。这人呐,好的学不来,学坏却是不用人教的。”

    卫如言听到慧雅郡主四个字,顿时就沉了脸色。

    钱如意嘴里嚼着瓜子儿,指着她的脸:“你看、你看,生气了吧?还说自己不会生气,都是骗人的。”

    卫如言好不容易才将胸中的怒火压下:“你明知道我和她是仇人,还要三番两次在我面前提起她。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钱如意无所谓道:“仇人怎么了?老话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你这样固步自封,讳疾忌医的样子,要是打仗,连裤头儿都输精光了。”

    卫如言脸色一红:“呸,姑娘家家的,口无遮拦。”

    钱如意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这两天我要出门一趟。”

    “去干什么?”

    钱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去瞧个人,让自己死心。”

    “周……将军?”

    “嗯。”提起这个人,钱如意就愁肠百转。可是,谁让她就相中他了呢。现在虽然知道不可能了,可不去做个了断,终是心有不甘。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不知道呢。”

    一旁的凝翠忍不住插言道:“姑娘,你要真的想去,最好今天就去,晚了怕你就见不着了。”

    钱如意抬起眼皮:“这话怎么说的?”

    凝翠鼓了鼓腮帮子,终是没忍住:“我早上回家去,我娘告诉我的。周顺昌的家里出了那样的事情,夫人总不好留他,赐了他田地和五百两银子,打发他带着老娘回老家去呢。估计今天就要起身了。”

    钱如意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你怎么不早说?”

    凝翠挠了挠头:“我也得敢说啊。你一听见我说府里的事,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嗷嗷直叫。”

    钱如意急忙忙的穿鞋,将两只大辫子往身后一甩:“不和你拌嘴,我得赶紧些。”说完,风风火火就往外跑。

    “你等等我。”凝翠紧跟着跑出去。

    两人正好经过那婆子面前,那婆子狠狠剜了二人一眼,骂了一声:“没规矩的野丫头。”

    钱如意听见了,回头瞥了她一眼,但她急着往外走,因此向那婆子做个手势:“你骂我的话,我记下了。”

    那婆子被气的一噎,她估计做梦都没想到,一个乡下丫头竟然这样嚣张。

    钱如意急急忙忙跑到卫家门外,就见对面一棵初露新意的大树下停着两辆车。一辆带着轿厢的马车,一辆拉着几件旧家什的板车。在那马车后还拴着一匹高头大马,马鞍上挂着一把威风凛凛的大刀。

    旁边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在看着。并不见其他的人。

    钱如意的脚忽然就想被胶着在了地上一样,迈不开步子,心里噗通、噗通紧张的仿佛擂鼓。

    凝翠忽然指着对面:“来了。”

    钱如意下意识的闪身就躲到了卫家门外的石鼓后头。从那石鼓后头,悄悄探出头来向外望去。

    只见从树后转出来几个人。两个二十来岁的丫头,扶着一个面色青白,眼神阴鸷的老婆子。不用说,就是周顺昌那个变态娘了。只不过,这会儿那老婆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比那疯疯癫癫的样子利索了很多,可也正是这样,令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的令人胆寒。

    因为,原来她那双狠毒的眼睛,好歹还被乱发遮挡去一部分,现在可是明晃晃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令钱如意心惊的还有一桩。这婆子亲口承认了害死人命,还是母女两条人命,那女娃儿还是她的亲孙女儿。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可如今,她不但活的好好的,还得了北定候夫人的赏赐,得以回老家颐养天年。这实在是太可怕的一件事了。

    凝翠见她一直盯着那老婆子看,扯了扯她的衣襟:“姑娘,周将军这就要走了。你要不要去和他说几句话?”

    钱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将眼神从那老婆子身上移开。只见大树下,周玉郎正和一个中年彪形大汉说话。那汉子膀阔腰圆,满脸横肉,长着一部夸张的络腮胡子,如果装扮起来,活脱脱一个钟馗。

    关键是,这个大汉,钱如意不认识。

    于是,她又将目光向着旁边逡巡了好几遍。除了这几人以外,大树下再没有别的人了。再往远了,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看门儿老头,袖着手,靠着墙根儿打盹儿。

    钱如意将迟疑的目光望向凝翠。

    凝翠指着那彪须大汉:“那不就是周顺昌么?”

    钱如意看看那大汉,又看看凝翠:“开什么玩笑,周将军我会不认得么?这人跟本就不是周将军。”

121、我知道

    凝翠有些发急:“你还有我知道的清楚吗?侯爷身边能被称为将军的,还姓周的,就周顺昌一个。其余,张将军、李将军、王将军、赵将军我都认得。根本就没有多一个周将军出来。”

    钱如意心里咯噔一下:“能不能是……他战死了?”

    凝翠想了想:“这个可不好说。你说说你要找的那个周将军长什么样子,我帮你想一想。”

    钱如意咬了咬下唇,让她说别人可容易了,轮到自己头上却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你倒是说啊,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钱如意将脸皮一抹,做个扔出去的动作:“我也不要脸了,说就说。那个周将军大概这么高。”她高高举起手来比划着,没办法,她个子太矮了,必须得这样才行。接着道:“白面皮,年龄大概四十来岁。眼睛不大,总爱眯着看人。笑起来很好看。”

    凝翠挠了挠头:“你这说的也太笼统了。白面皮,小眼睛的也不是没有,可是李将军年纪太老了,一定不是他。王将军倒是和你说的差不多。但他不是好人,笑起来也不好看。丁将军……丁将军似乎能对的上,但他女儿都嫁人了,你总不会想要去给做小妾吧?听说,丁将军的夫人可厉害了,你可要考虑好了。”

    钱如意郑重道:“我要找的那位将军,姓周。”

    “那还能是谁啊?满大营里,姓周的,还是白面皮,小眼睛的就没有那么个人。边关辛苦,风吹日晒,长的白的真的不多。除了那几位,估计就剩下我们家侯爷了。可是,我们家侯爷不是小眼睛。也不爱眯着眼睛说话。他喜欢瞪着眼,沉着脸,像这样……”凝翠说着就开始学北定候的样子。

    “而且的而且,我们家侯爷从来不笑。”

    钱如意那个失望啊。忍不住再转头望向大树那边。适逢周玉郎也正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钱如意忽然觉得这个周玉郎竟然和自己要找的那个周将军有些相仿。

    周玉郎大约没想到,钱如意一个姑娘家,竟然就这样在大街上,直刺刺的和自己四目相望,一瞬间,他反而羞涩了。慌忙别开眼睛,两团可疑的红云飞上了面颊。

    钱如意回过神来,暗叹自己魔怔了。看谁都像周将军。

    她转身,失魂落魄的往回走。

    凝翠一脸无可奈何的转头,向着那边的周玉郎遥遥摆了摆手,然后紧走几步,跟上了钱如意的步伐。

    卫如言见她无精打采的回来,问道:“怎么了?”

    钱如意摇摇头:“我不想说话。”

    卫如言将目光投向凝翠,凝翠用口型告诉她:“找错人了。”

    卫如言也是意外:“怎么会这样?”

    钱如意道:“我怎么知道?”

    这时,那婆子走进来,看见钱如意撅着嘴坐在一旁,卫如言反而站在一边,顿时就像捉住了钱如意的把柄一般,叫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主子站着,奴才反而坐着。真以为小姐年轻,就可以任由你们这些蹄子蹬鼻子上脸么?”

    钱如意心里正懊恼,闻言少不得新帐旧账一起算,蹭的就站了起来。但随即她就发现自己没有那婆子高,在气势上天然的输人一头。她抬脚就上了椅子,居高临下瞪着那婆子,冷笑道:“这话我正要问问你呢?你自打进了这个院门儿,就颐指气使,将几个丫头指挥的团团乱转,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如言这个小姐,在你心里又算什么?知道的,还以为这院儿里出了个奶奶呢。”

    “反了,反了。果然是乡下来的野丫头,任码儿不懂的东西。我再不好,我是老太太指给三小姐。你哪里是骂我,分明是骂老太太。你爹娘就是教你这样伺候人的吗?”

    “我呸。”钱如意一口唾沫就啐了那老婆子一脸:“少来这套,拿老太太来吓唬我,你也配?我还没有问你呢,老太太就是让你这样伺候三小姐的?打一进门儿就吆三喝四,把几个丫头支使的团团转,却把正经主子晾在一边,这也是老太太吩咐你的?三小姐是年轻,她又自个儿是个要脸面,知道尊重的。不和你一般见识。我这个乡下人,早就看不下去了。在我们乡下,你这种老刁婆,一早被主家大耳刮子打出去了。说我反了天了?我又没端着谁家的饭碗。我看,你才是反了天了。你怕不是要学个古时候的奸佞,要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不对,是挟主子以令丫头。这个家,明着是姓卫的,实则是跟你姓的。”

    钱如意那张嘴,骂起人来一向荤素不忌。噼里啪啦,炮仗一样。

    气得那婆子干瞪眼,好几次想要插嘴进来,无奈钱如意骂人连大气儿都不喘,根本就不给她插嘴的机会。

    她指着钱如意的鼻子:“你……”

    凝翠一把将她的手拍下,瞪起眼睛:“你什么你?”那表情,那姿势和钱如意如出一辙:“我们姑娘说你是个老刁婆,我看一些儿都不委屈。你是个什么身份,竟敢指着我家姑娘的说话,信不信我回了卫老太太,一时三刻就要你好看。”

    那婆子并不惧怕钱如意,但是,她却是实实在在惧怕凝翠的。不但她,这府里,几乎没有那个人不忌惮凝翠的。她虽然只是个丫头,但是人人都知道她背后靠的是北定候府。

    卫家日渐没落,北定候府却如日中天。所谓眉高眼低,无外乎就是如此。高门大户里的丫头,都要比低门小户的主子受人尊敬。

    钱如意和那婆子对骂了许久,那婆子都不见服软。凝翠这一声喝,那婆子立刻就气馁下去。垂下头去,转身便走:“我惹不起,总躲得起。”

    卫如言顿时发急起来,怕那婆子去卫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子。

    钱如意一把扯住卫如言:“让她走。大不了,咱们一起回金山县去。”

    卫如言急道:“那些不都是气话吗?还能当真了?”

    钱如意道:“如果真的逼到咱们不得不当真的时候,少不得咱们就卷铺盖走着。咱们金山县吃也吃得,穿也穿得。哪里就差了?你让她走,麻溜的走。但凡停一停,她是丫头养的。”

    那婆子原本听见卫如言留她,还有三分得意,这时候听见钱如意连挤兑带骂的,顿时火气又起,在院子里骂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如果两人不曾吵起来,说不得钱如意会当作没听见。可两人不是已经吵起来了嘛。钱如意哪里肯饶她一句半句。闻言几步走到门口,隔着门槛骂道:“哪家的圈门没管好,跑到姑奶奶面前叫唤。”

    那婆子气急,指着钱如意:“你个天杀的贱皮子货,八辈子穷掉底儿的破落户,可兴的你,来我们家充大头蒜。”

    “放你娘的屁。今儿姑奶奶教你个乖。你奶奶我来在这里,可不是无缘无故。是你家三爷,亲自去我家,请求了我家长辈,将我请在这里陪伴你家姑娘的。哪里容得你这老不死一而再的辱骂?我家纵然穷,不曾挂你家一根布丝,不曾花你家一文铜钱,由得你这老东西在这里叫唤?

    本不想和你这数典忘祖的东西一般见识。但是,你今日欺负到我头上,就别想善了。你忘恩负义,目无主上。披人皮,做鬼事,吃白饭,拉黑屎。从头顶坏到脚底心。日后必定下十八层地狱,油煎火烧,刀砍斧劈,割舌剜心,抽筋剥皮……”她正骂着,忽然眼睛向着那婆子身后望去,提气呼了一声:“呀,那是什么?”

    那婆子原本被气的七窍生烟,骤然被钱如意一喝,下意识吃了一惊。

    钱如意眼睛一眯,忽然阴测测冷笑了两声:“那老虔婆,快些儿回去洗洗干净,想一想到了阎王殿上怎么狡辩吧。八成那勾魂的无常,早已在你屋子里等着你了。”

    那婆子又是一惊:“那无常大人去捉你还差不多。”

    “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你说了算的。呀……”她忽然又提声叫了一下。

    这下,不但那婆子吓得一跳,连卫如言和凝翠几个都被吓得不轻。

    那婆子再看钱如意,就像见鬼一样,连蹦带跳就跑出院门去了。

    卫如言拍了拍被吓得狂跳的心,埋怨道:“如意,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一惊一乍的?”

    钱如意道:“谁让她不长眼睛,好端端的惹我?我就要吓死那老东西。”

    卫如言道:“我都快被你给吓死了。”

    钱如意迷了眼睛,笑眯眯的望着她:“俗话说,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你怕什么?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一天天没个正形。”卫如言避开这个话题,走到桌子前站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后回过身来:“过几日是北定候夫人的生辰。”

    “嗯。”钱如意点点头:“这不是正好嘛,你可以名正言顺的过去踩踩点儿。要是北定候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及早抽身还来得及。”

    卫如言轻叹了一声,扶着桌子坐在一个绣墩上,许久又长叹了一声。

    钱如意装作没看见,自顾说道:“到了那天,我就不陪你去了。我现在想起北定候三个字,心里就一抽一抽的疼。”

    卫如言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望着她:“你想要在北定候府里寻人,问一问凝翠不就行了?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就是不肯。”

    钱如意道:“人家也是黄花闺女呢,难不成还不许害羞么?我也是要脸面的。”

    卫如言嘲笑她:“想汉子的时候,怎不见你要脸面?”

    钱如意毫不示弱:“这个你可说不着我。”

    卫如言想到什么,忽然间羞红了脸颊,悠悠道:“如意,你说那个人,到底怎样?”

    钱如意耸耸鼻子:“我可不敢说。要是说了实话,你又该恼了。”

    “不说拉倒,打量谁喜欢听呢。”卫如言起身走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翻检自己的首饰盒。

    她的首饰,如果和钱如意比,自然是很丰厚的。可要是和这府里的女孩儿们比,就寒酸了不知多少。卫如言翻检了片刻,有些失落。

    钱如意替她将首饰盒关上,安慰她:“美人,就算披着麻袋片也是美人。首饰要是太华贵了,反而喧宾夺主。”

    卫如言忧愁道:“听说,到了那天,连九公主和十公主都会去。”

    钱如意凝眉想了想:“这还真得好好筹谋一下。”她在屋里转了三圈,无如腹内空空,一无所获。并非她不够聪慧,是因为她的出身限制了她的想象力。一个穷丫头,就算绝顶聪明,又去哪里想象那豪门贵族家的宴会,是什么样子呢?

    不过,她有办法。

    她笑道:“幸亏我有军师。你在家里等着,我去替你讨个主意来。必定让你到了那天不动声色的拔了头筹。”

    卫如言问道:“什么军师?”

    钱如意道:“陆师兄啊。他在京中呢。”

    卫如言目光闪了闪,垂下眼睫,将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掩盖的天衣无缝:“师兄啊……”

    钱如意点头:“你安心在家等着吧。”

    “还是……”卫如言起身,想要唤住她,但是又忍住了,改成嘱咐:“你路上要当心。这里是京城,可不是金山县,更不是元宝村。”

    钱如意一笑:“你放心,去陆师兄家的路我认得。该说什么话,我也知道。”

    卫如言看着钱如意走出去,忽然想起什么,追到门口:“替我问问陆师兄,问问他我爹最近可还好。”

    钱如意头也没回,跟她摆了摆手:“放心,该问的,我都会问到的。”

    说话间,钱如意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外,却见刚才那个离去的婆子,正靠在墙脚上探头探脑。骤然见钱如意出来,她想要溜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钱如意瞪了她一眼。那婆子也回瞪了钱如意一眼,但是明显的气势不足。

    钱如意进出卫家,一向是走正门的。这必然要经过前院儿。她和凝翠刚转过二门外的垂花门,就见卫元章带着两个小厮儿迎面走来。看见钱如意,他径直向这边而来:“你要出门?”

    钱如意点头:“是啊。”

    卫元章剑眉微微一簇:“这样,我正好没什么事情,陪你一起吧。”

    钱如意根本没把卫元章的表情放在心上。被宠大的孩子,多半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她大刺刺道:“不用,我也不走远,就在附近溜达两圈。”

    “那怎么行。”

122、害怕

    卫元章转头向着身后的两个小厮儿低语了几句什么,你两个小厮儿连连点头,向一旁跑走了。而后他望着钱如意,居高临下:“走吧。”

    这也不能怪卫元章的姿势傲慢,实在是钱如意个个子太矮了。卫元章的个子又太高。试想一个一米**的大小伙子,看一个身高只有一米五的妹子的时候,真的是想不俯视也难啊。

    可钱如意心里老大不愿意了。她都说了不用卫元章陪着了,卫元章还要自作主张。他的强势已经非常令钱如意不悦,加上他那俯视人的身高,钱如意心里就更恼火了。

    她倔犟的站着不动:“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真的不用管我。我认得路的。”

    卫元章根本不给她推辞的机会,一步跨过来,伸手就捉住了钱如意肩头的衣服,就差提着她衣领了,不由分说,扯着就走:“怎这么嗦?说吧,想玩儿什么,吃什么,或者买什么,我今天什么都不敢,带你好好逛逛。”

    钱如意顿着脚不走,可是卫元章的力气太大,她身不由己,急道:“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的。”

    卫元章根本不听。

    钱如意急道:“男女授受不亲。”

    卫元章这才松开手,但是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揶揄的笑意:“就你,还男女授受不亲?你才几岁?撑死了是个孩子。”

    “我二十多了,就比如言小半年,她春天生的,我秋天生的。”

    卫元章上下扫了她一眼:“那你倒是长成个大姑娘的样子啊。你这样,我就算抱着你,又有谁会说什么呢?”

    “你怎么这样?”钱如意顿时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我是好人家闺女,不是你们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你们家人怎么都这样,实在太丢山长的脸了。”她说完,气呼呼的甩袖就走。

    卫元章一怔,才忽然省起自己刚刚失言了,他连忙跟上去:“我刚刚说着玩的。你怎么这样小气?”

    “我呸。”钱如意一口吐沫吐在地上:“厚颜无耻。”

    “我都道歉了。”

    钱如意简直要被气笑了:“要是我强间了你娘,我也跟你道个歉是不是就完了?”

    卫元章顿时沉下脸来:“过分了啊。事不及父母,咱们两个闹着玩儿是咱们两个的事,拉扯长辈可是你的不对。”

    “谁和你闹着玩儿?你娘不是女人吗?怎么,因为她生了你,身份就贵重了。我没生你,就由着你耍笑?”

    卫元章怎么觉得自己翻着翻儿的被骂呢?

    钱如意怒气未消,伸手拉住凝翠:“咱们走,不理那狂妄自大的人,以为自己是老天爷呢。”

    卫元章道:“我怎么就狂妄自大了?”

    钱如意不理他,一径和凝翠道:“看吧,不但狂妄自大,还是个傻子。”

    话说卫元章活了这二十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自己狂妄自大,还是个傻子。他有心转身回去,又觉得这样做,太过小肚鸡肠,连个小姑娘都不如。

    这给卫三公子难为的,真是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

    耳边忽听一声轻笑。

    “谁?”卫元章立时警觉起来。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抹华丽的身影,闲闲的站在自家门外。明明一个大男人,举手投足间却满是比女人还要做作的妖媚。

    卫元章抬手抱拳:“原来是胡兄,幸会,幸会。”

    胡大朗眼眸一转,顾盼生辉,似笑非笑道:“卫兄客气,胡某人路过而已。”说话间,眸光流转已经瞄向走在卫元章前头的钱如意。

    钱如意只觉得一股寒意兜头而来,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几乎是本能的就慢下了脚步,不动声色的向一旁靠,给身后的卫元章闪出一条道路来,恰到好处的躲在了卫元章身后。

    卫元章察觉到钱如意对胡大朗的惧意,微微诧异了一下。

    胡大朗见钱如意躲了,眼底掠过一线深沉,但是目光也没有再纠缠,转而向卫元章道:“卫兄这是要出门么?”

    卫元章点头:“我三妹要买点儿东西,怕钱姑娘找不着地方,托我带她们去。”

    “这样啊。”胡大朗一笑,真个是颠倒众生:“京城我熟啊。卫兄常年不在家,哪里有我知道的清楚呢?不如咱们一起吧。”说着,走上来伸手就拉卫元章。

    卫元章打着哈哈:“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胡兄了。我们不往远了去,就在附近逛逛。”

    “这有什么麻烦的?”胡大朗扯着卫元章:“满京城里谁不知道,我是一等一的闲人。最发愁的就是没事情干。你要是怕我带累你,那没事。今儿所有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咱们先去逛宝黛阁,那里的首饰是一等一的好的。再去石榴坊,石榴坊的胭脂,虽然没有悦容斋的有名,但其实要比悦容斋的好的多。然后,我请你们去楼外楼吃有凤来仪。这道菜可不是谁随便都能吃得到的。”

    他依旧拉着卫元章:“我敢保证,卫兄就没吃过。”

    卫元章站在那里,不动如山:“胡兄盛情,弟心领了。只是今日实在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是因为有女眷么?这个无妨,我家去叫几个丫头来陪着不就行了。不碍的。”

    眼见这胡大朗牛皮糖一样,就是缠着卫元章不撒手。钱如意灵机一动,插言道:“三哥,不如这样。你们两个男人自去吃酒。我们两个女子,今儿就先不出门了。反正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三小姐也不着急用。”

    卫元章和胡大朗闻言,都是一怔。

    胡大朗正要再说什么,卫元章回过神来,反手扯住他:“这样也好。”反而催促胡大朗:“如此,咱们就走吧。”

    胡大朗张口结舌,却又无力反驳,只能挤出一脸假笑来:“好,咱们走着。”

    望着胡大朗和卫元章并肩而去的背影,钱如意才说松一口气。谁知那胡大朗忽然回过头来,眼眸深邃,抬手点了点钱如意。

    钱如意顿时又一次汗毛倒竖,连凝翠都看出她惧怕胡大朗:“姑娘,你为什么那样怕胡大?”

    钱如意心里余悸未消:“这个人就是可怕。”

    凝翠莫名其妙:“他有什么好怕的?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而已。”

    钱如意也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自己一看见胡大朗就吓得浑身僵硬。她实在不想提这个人,于是摆手道:“咱们不要说他了,还是快些去找陆师兄。”

    武侯旧府就在卫家隔壁,并没有多远。但是,钱如意刚刚被胡大朗吓得够呛,一路上都紧搂着凝翠的胳膊。

    陆子峰开门看见她,十分的意外:“如意,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身体不舒服么?”

    钱如意闪身进去,连忙让凝翠关上大门,又把门拴上,心里这才感觉踏实了一些,但是抬眼看见武侯府邸院子里的一人多深的荒草,缠在檐角的枯藤。她那颗忐忑的心顿时又没底儿起来:“陆师兄,这好歹也是你的家,你都回来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说收拾一下。这样看着,实在有些……”

    陆子峰苦笑一声:“反正就我一个人,收拾出来也是荒废着,不如歇一歇,还多看几篇文章。”

    钱如意道:“你这话不对。我奶奶说过,人生在世,活的就是一口精气神儿。家再不好,也是家,是人的底气。要是家都没个家的样子了,人的精气神儿也就散了。”

    陆子峰微微一愣,笑道:“你是特意跑来教训我的吗?”

    钱如意这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自然不是。刚刚出门的时候遇见了那个叫胡大朗的,给我吓得够呛,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于是,她将卫如言要去参加北定候夫人的生辰宴这件事给说了。

    陆子峰沉吟了片刻,问道:“是师妹让你来的么?”

    “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子峰点了点头:“也是。”他想了想:“其实,北定候夫人这个人呢,是个极低调,极随和的人。真的不用刻意什么。只要平平常常的就好了。”

    钱如意有些不放心:“可是,听说公主都要去的。”

    陆子峰反问:“那你还能挡得住,不让人家去啊。做好自己不就好了。”

    钱如意撇嘴:“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来问你呢。”

    陆子峰折过话题,问道:“你为什么会被胡大朗吓着?他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

    钱如意摇头:“并没有,但是,从第一次见他我就很怕他。他身上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煞气。总之很吓人就对了。”

    “有吗?”陆子峰凝眉深思:“这个人我虽然只见过几次,说不上多熟悉,但是在金山县的时候,对他早有耳闻。他出自巨富之家,自幼惫懒,不肯上进。混迹于京中上下,挥金如土。除了人长的那什么了一些,其余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劣迹。你怎么会害怕他呢?”

    钱如意翻了翻白眼儿:“我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丫头,还不兴我害怕一个人么?”

    “不是。”陆子峰望着钱如意:“你这丫头什么秉性,我自忖还是了解几分的。你表面说害怕这个,害怕那个,但是其实,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害怕过谁?还在金山县的时候,你就连我家先生都敢呛上几句。那周玉郎,骄傲的鼻孔都长在脑袋上的人物,你都敢一而再的气得他七窍生烟。”

    一旁的凝翠闻言,连连点头:“是呢,是呢。每次姑娘你说害怕,我都没觉得你到底有多害怕。可是,你胡大朗只要一路面,你浑身都紧张起来,似乎连头发丝儿都竖起来了。”

    钱如意望向凝翠:“我怎么没发现,你和陆师兄好般配。简直天生一对儿,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个强调。”

    凝翠毫不在意:“我只是实话实说。”

    陆子峰则微微责备她道:“又胡说八道,这种事岂是可以随意拿来做耍的?”

    钱如意反而正经起来:“陆师兄,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凝翠这姑娘呢,虽然心直口快的,可难得有一把子力气,是个十分能干的。不如你考虑一下啊。”

    “胡闹。”陆子峰勃然大怒,拂袖进屋去了。

    凝翠幸灾乐祸看着钱如意:“这下好了吧,让你乱点鸳鸯谱。”

    钱如意眯了眯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愿意给陆师兄当媳妇儿,其实是想给他当师娘。”

    凝翠顿时变色,忙忙的伸手去捂住钱如意的嘴巴,压着嗓子道:“你不要乱说,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

    钱如意好不容易挣开她的手,腮帮子都被她捏痛了。指着面前荒草丛生的院落:“你要是有力气没出使,去帮你徒儿把院子收拾收拾,说不定到了将来,他还在自己师父面前,替你美言两句。”

    凝翠顿时羞涩的无地自容,顿足道:“不理你了。”转身真的去收拾院子。

    钱如意看她害羞了,乐得哈哈大笑:“我来帮你。”

    她干活儿不中用,但是一向很积极。

    凝翠在前头拔草,她在后头跟着。不知不觉就被凝翠给拉在了后头。忽然一只干净的大手伸过来,将她面前一棵带刺儿的植物拔掉:“你要是真的想帮忙,不如去煮饭。”

    钱如意抬头,看见陆子峰额头沁出的汗珠,想也没想,很是自然的抬手帮他擦去。不是她男女大防这种事不放在心上,是她家里哥哥太多了,又一直把陆子峰当成兄长一样,根本就没多想。

    陆子峰也不甚在意,就停在那里,等着她帮自己擦汗。

    而后,钱如意抱了一些拔下来的枯草,当真准备走去灶下煮饭,忽然想起什么:“陆师兄,我突然明白你为什么不收拾院子了。留着这些县城的柴草来烧饭,随手可得。可是省了不少功夫呢。”

    陆子峰笑道:“知我者,如意也。”

    钱如意来到陆子峰临时的灶房。倒是锅碗瓢勺俱全。和乡下的灶房也没太大的出入。她刷了锅,煮上粥。下意识准备下饭的菜。才想起来这里不是她家里,也不是元宝村。被压抑在心底的思乡之情,顿时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她坐在灶火前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从思乡之情中回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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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门有个小竹马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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