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两个命令
“砰!”
一发铅弹正中眉心,油漆似的鲜血从被打穿的颅腔喷涌而出,在帝国士兵身后的门上溅射出一个不规则的扇形。
几乎就在尸体倒下的同时,躲在阴影中的瘦小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门前,用枪托抵着尸体,小心翼翼的推开还在滴血的木门。
“吱~~~”
就在尸体失去支撑点快要倒下的瞬间,一支带刺刀的步枪突然从黑影中伸出,毫不犹豫的向着门外开火。
“噗嗤!”
冰冷的刺刀穿透了枪口喷出的硝烟,直接从门后士兵的下颚贯穿,一声不吭的随拔出的刺刀倒在了地上。
战斗进行的十分短促,连一点多余的声响也没有。
将两具尸体平躺着放在地上,并且仔细确认周围没有守卫之后,自顾自点点头的莉莎得意洋洋的插着腰,朝背后挥了挥小手。
长舒口气的卡尔这才和安森这才带着第一列兵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从偏僻角落里走出,从木门进入了主堡。
“一连在城墙上就地展开,依托护墙在门外警戒,随时和周围人汇报情况,一旦暴露,立刻封死木门,撤退进入主堡。”
“二连的人跟团长还有我进入主堡,各个班长随时保持联络,以排位单位候命;剩下的人掩护伤兵,就地休息!”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后,表情沉重的卡尔·贝恩这才看向安森:“主堡里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很了解——结构很紧密,带多了人撞上也只能当靶子,一个连足够应付了。”
“接下来我带路,遇到战斗和决定方向的时候由你指挥,行吗?”
没有异议的安森点点头,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你觉得如果帝**的指挥官——也就是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外面指挥军队,那他现在比较有可能在哪儿?”
微微蹙眉的卡尔沉思了几分钟,十分认真的推测道:“大概有三个地方。”
“首先是指挥官的卧室,那是雷鸣堡里最安全最坚固的房间,就在主堡的第三层靠中间的位置;顺便说一句,我们现在是在第五层。”
“然后是地图室,在靠近右侧螺旋楼梯的第二层;那个位置还有个正对马厩的仓库,跑路也很方便;”
“最后是最底层的主厅,房间很空旷也比较狭长;他要是准备和冲进主堡的征召军同归于尽,那倒是个好地方。”
“也就是说,我们能顺着楼梯一路搜下去?”安森立刻反应过来。
“嗯,好像是这样的。”
卡尔一边掏出香烟点上火,一边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还想这么长时间?”
叼着烟的卡尔咳嗽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咳咳…这不是好不容易到个不淋雨的地方,就想趁机抽颗烟,偷个懒……”
“……去,前面带路!”
满腹牢骚的卡尔被安森一枪托顶到前面,嘟囔抱怨着朝主堡深处走去。
在卡尔·贝恩的这个“本地人”带领下,一队人很顺利就找到了主堡内的旋转楼梯,顺着楼梯层层向下。
下到第四层后,小队开始分头行动——安森,卡尔和莉莎带着一个排人前往主厅,剩下的两个排分头搜索卧室和地图室。
这样既能不浪费人力,又能确保只要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暴露,无论能否立刻干掉他,其余层都有兵力进行围堵,保证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虽然雷鸣堡从外围看上去是算是个“现代建筑”,但内部构造看上去还是和上个时代没什么两样。
狭窄到只能供两人并行的走廊,前后却通透的没有任何可以防护的地方,一枪就能从一端打到另一端;偏僻的螺旋阶梯还特地放在靠近护墙的边缘,一旦护墙被炸开缺口,想从楼梯逃跑的人简直是在赌命。
这些结构在眼下是绝对过时的东西,但在冷兵器大行其道的时代,狭窄的过道意味着一小队精锐的骑士就能封锁整个走廊;靠近墙边的螺旋阶梯,更是能在被敌人发现前让城堡主人及时逃命的必备。
换句话说,这座城堡绝对是有年头了。
小心观察着周围的安森,当然不是在研究考古或者历史真相——那是“前安森”的业余爱好——他考虑的是另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既然这个城堡很有“历史”,那么和帝国合作的“旧神派”之所以这么热情的跑到雷鸣堡来搞事情,该不会…是因为这下面埋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只有在这种时候,安森才能想起来这是个除了蒸汽,钢铁和火炮之外,还存在“旧神”,魔法,异能和血脉的世界;埋藏在历史中的除了真相,还有令人颤栗不安的恐怖!
一段刻在石碑上的墓志铭,一副深埋在地下的棺椁,一张写满诅咒的残页,一箱沉在海底的金币…都有可能蕴藏着某种可怕的,不知名的诡异力量。
正当安森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卡尔·贝恩的声音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派出去的两队人已经有回音了,克罗格·贝尔纳不在卧室也不再地图室——连一个人都没有,楼上全是空的。”
安森点点头,也就是说对方只可能在主堡最底层的主厅。
表情逐渐凝重的卡尔掐灭了嘴角的香烟,一声不吭的望着安森等他下令。
“让那两个排的人不要跟过来,去对面楼梯埋伏。”沉吟一阵的安森,迅速做出判断道:
“由我们这边先发动突袭——如果对面人数占优,就用齐射排枪向他们示警,然后边打边朝大门方向撤退,再由他们从侧翼楼梯冲下来包抄,最后……”
轰!
突然间戛然而止的安森,像是变成雕塑般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僵在原地。
“团长?喂…团长……”
察觉到异样的卡尔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挡住身后士兵的视线,压低了嗓音在安森耳畔呼喊着什么。
他隐约还记得,在大雾清晨的那天,面前的家伙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但卡尔只猜对了一半,但这一次不是脑袋。
而是心脏!
咒魔法留下的烙印,正在灼烧安森的心脏!
在他试图用异能去“看”主厅内情景的一瞬间,脑海中的景象像是爆开似的搅成一团,而六芒星烙印也开始灼烧他的心脏。
就…就像……
就像是某种警告!
“团长!”
“啊?!”
被惊醒的安森猛地一怔,额头布满冷汗的他侧目看向卡尔·贝恩,对方的表情万分的紧张。
几乎是在他清醒的同时,异能也随之开始消退,胸口传来的灼烧感也逐渐减弱,只残留着些许微微的触痛感提醒着他。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是不行的话大不了就……”
“我没事。”
还在微微喘息的安森直接打断道:“听着,计划有变,两个命令;第一,你现在立刻带着全团所有人,朝主堡顶层撤离,在木门的位置警戒。”
“然后,只要你察觉到任何异样,立刻撤出主堡——记住,是任何异样!不要犹豫,立刻撤出去!”
“好!”
卡尔毫不犹豫道,然后抿了抿嘴唇看向安森:
“那你呢?”
“呃…这就是第二个命令了。”安森的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
“别问。”
四目对视之下,卡尔的表情终于凝重了起来:“你确定?”
“我确定。”苦笑的安森认真的点点头:“这是尽量让更多人活下来的,最好的办法。”
“包括你自己?”
“我看起来那么像找死的人么?”
“之前不像,现在有点儿。”
“……”
望着安森的卡尔伸手掐灭了烟头,吐了口气,面色平静道:
“好,我带他们去顶层去等你。”
说完他便朝身后的人招招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听着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绷紧心弦的安森开始沿着楼梯,向最底层而去。
第四十七章 来得正好
通往主厅的旋转楼梯很窄,也很黑;每一次落脚,都让安森感到有失足跌倒的风险。
但对此时此刻的他而言,这种能够切实感受到的“风险”,反而无比的踏实。
双手紧攥着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拼命克制着恐惧情绪的安森,心脏的部位还在隐隐传来轻微的灼痛感。
并且随着他越来越接近底层的主厅,这种灼痛感就越是清晰,强烈。
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的本能在警告,在阻止自己继续向下深入。
没什么可担心的,既然“黑法师”能放心的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一个新人,就证明这件事本身的难度不大,只是一旦暴露会造成的影响很不好而已。
自己要处理的仅仅是个和教会勾结的旧神派,玩家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考虑到对方肯定也会尽量保密,所以下面充其量也不会超过十个人;哪怕打不过,逃总是来得及的……
不断自我安慰着,安森深吸一口气,右脚落在了旋转楼梯的最后一层上。
面前,就是通往主厅的最后一道门。
屏住呼吸的安森躲在墙后,用枪托将门慢慢的抵开。
“呃啊啊啊啊啊——!!!!”
踏入主厅的那一刹那,凄厉到无以名状的尖叫冲击着他的脑海。
紧绷的神经让安森浑身一怔,微微颤栗着的瞳孔瞬间骤缩。
映入视野的,是一片难以名状的猩红。
“哦,终于肯出来了么?”
低沉而无比沙哑的嗓音,令刚迈开脚步的安森浑身一僵。
一个酷似路易·贝尔纳的背影,正站在光线暗淡的朱婷尽头,从尸体的脖颈侧拔出他的佩剑。
还在抽搐,不断喷洒着暗红色液体的尸体,被那身影随手甩在了横七竖八的尸骨之间。
死寂的主厅,一片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除了被砸得碎烂的,残缺不全的,剖腹开膛的,吊在天花板上的,滩在墙上的,还在微微抽搐随撕裂的肌肉喷涌着鲜血的尸体;除了那些涂满了地板和墙壁的,黏黏糊糊的,散发着浓郁气息的,泛着气泡的诡异液体之外……
嗯,什么都没有。
感受着愈发快速的心跳和灼痛感,安森几乎不知道此刻自己究竟是在靠什么保持理智的!
过分清醒的意识,让他在恐惧之余还能有余裕去观察周围。
涂满了整个主厅的有帝国的士兵,也有穿着克洛维军装的,还有些穿着黑色长袍,完全无法判断身份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死了。
浸泡在血浆中的每一张完整或残缺,冰冷僵硬的脸,外凸的无神眼珠中都凝固着恐惧和绝望。
“你来晚了,当然…也可以说来的正好。”
对方开口的瞬间,感受着地板粘稠的安森僵硬的停下了脚步。
明明眼前是他的背影,他却感到自己正被对方注视着。
“在这座破旧的古堡下,埋藏着一具意义非凡的,数百年之前的血法师尸体。”
宝剑摩锋般的嗓音,在安森的耳畔回响:
“每个血法师毕其一生,都在追寻着超越这脆弱的凡人之躯;强大的力量,敏捷的头脑,免疫疾病,乃至不再为人。”
“而其中的某些,更是坚信血液中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为此花费数代乃至数十代人的精力,去追寻永生的途径。”
“而这具尸体…乃至这个城堡曾经的主人,就是其中之一。”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但依然让发现这段文献的一小撮血法师欣喜若狂,认为只要弄到这具尸体,就能根据文献上的记载,继续他的研究…呵呵。”
“于是他们利用了帝国和克洛维的战争,让一批人在战争爆发前混入这里;借助帝国人的力量里应外合攻下了雷鸣堡,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代价,就是帮助帝国终结这场战争。”
“但现在他们都死了,而克洛维人也即将夺回这座城堡。”
娓娓道来的克罗格·贝尔纳,单手扶着那无比狰狞的染血大剑,就像在讲述一个和他无关的故事。
强按着内心恐惧的安森,表情僵硬的看着他的背影: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顿了下的克罗格突然微微抬头,像在思考:
“这对我们最有利。”
他说“我们”。
嗯,应该是指我和他两个人……
…吧?
喉咙抽动下的安森,手中步枪的枪口稍稍向上抬了些。
“当然,你是其中比较重要的原因。”克罗格突然话锋一转,头部十分不自然的抽动了下:
“对克罗格·贝尔纳…我…而言,路易·贝尔纳,我那可爱的弟弟,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当误以为他牺牲的时候,我决定不再应付,真正和那些为了利用我,引诱我成为血法师的家伙们联手;一次又一次的血祭,唤醒了那原本早该腐烂的尸体。”
“一具能不断从血液中获得力量,不断增殖的尸体。”
“噗嗤!”
撕裂大剑的剑锋再次落下,像是皮肉被撕裂后,被挤压抽搐的血浆泵动的声响,一遍一遍的在安森耳畔回荡。
“但…路易…我亲爱的弟弟,还活着。”
“于是我改主意了。”
“对贝尔纳这个伟大的姓氏而言,曾经代表着光明未来的,却被旧神派利用并控制的克罗格·贝尔纳,已经成为了一个累赘;时间拖得越久,他身为血法师的身份就越容易暴露。”
紧扣着步枪扳机的安森死死盯着对方的背影,将右手伸向背后的手榴弹。
还剩最后一枚。
“对于克罗格·贝尔纳…我,贝尔纳这个姓氏就意味着一切;和这个伟大而古老的姓氏相比,一切个人的荣辱乃至生死,都无足轻重。”
“为了贝尔纳的荣光不被玷污,为了掩盖某些错误,为了让这场战争能够尽快结束;克罗格·贝尔纳,将成为这场战争的英雄…和受害者。”
低沉如深渊回响的轻吟中,克罗格·贝尔纳缓缓转过身,将浸满血红的疯狂眼珠投来:
“而我…将迎来永生!”
嗯?!
神经紧绷的安森,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那像是被鲜血浸泡过的身体上,遍布全身的粘稠液体仿佛是无数的“活物”,在克罗格身上缓慢而无序的蠕动着,从脖颈,胸口和每一处暴露在外的肌肤中,钻入他的身体。
微微发颤的瞳孔缓缓上移,那原本属于脸的位置被一分为二——左边还是酷似路易的清俊面庞,右边则完全变成了早已腐烂,只剩薄薄一层腐肉的骷髅。
“请问……”
扯拽着有些不受控制的表情,攥紧了手榴弹的安森“微笑道”:“现在的您究竟是克罗格·贝尔纳,还……”
“…还是那位死了几百年的血法师?”
克罗格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蠕动的粘稠液体从他腐烂的右边嘴角溢出:“哦…你真应该认真听我讲话的,安森·巴赫。”
“我说过,这对‘我们’最有利。”
拖拽着黏连着无数血肉,仿佛已经活过来的撕裂大剑,用血红双目凝视着安森的克罗格,朝安森迈步走来。
“我还说过,你来的太晚了。”
“克罗格·贝尔纳已经吞下了血法师的尸体,获得了无限增值血肉的力量;但仅凭这些渣滓的血肉,远不足以让我重获新生。”
“巧的是,安森·巴赫你…好像是个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
听到这个答复的安森,瞳孔再次骤缩了下。
步伐迟缓的“克罗格”,腐烂的右脸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所以…你来的正好。”
第四十八章 血舞
看着那朝自己而来,拖拽着撕裂大剑的身影;意识很清醒的安森,身体却像是被什么束缚着,被钉死在原地。
腐烂与猩红之中,那厉鬼般的身影越来越近。
“咔嗒!”
颤栗不止的右手拽开了手榴弹的引信,浓烈的白烟喷涌而出。
死死盯着那充满压迫感的身影,安森开始在心底倒数。
一下,两下,三下。
黑影从安森手中猛地抛出,飞向克罗格的面门。
右脸保持着“狞笑”的克罗格,头也不抬的向上翻动眼珠;他停下脚步,扬起右手的撕裂大剑试图弹开。
几乎是同一刻,挣脱了“束缚”的安森立刻举枪瞄准,早已装弹上膛的利奥波德步枪瞄准了落下的黑影,果断扣下扳机。
硝烟喷涌,一道笔直的弹痕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空中与黑影划过的白色轨迹交汇,碰撞。
“轰——!!!!”
爆裂的火光瞬间吞没了克罗格的身影,迎面撞上热浪的安森像是被猛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跌倒在已经逐渐冰冷的血泊中。
看来罗曼送来的手榴弹里,也并非全都是不能用的劣质产品。
倒地的安森立刻后滚翻单膝跪立,近乎本能的拽开枪栓,动作飞快的填装着弹药。
崩裂的火光周围血雾暴起,一片腐烂焦臭的气息中,还能隐隐看见仍在遍地血泊中燃烧跳动的火焰。
额头密布着冷汗的安森,紧绷神经盯着那片血雾中央,用力将枪机扣死——都已经不打算做人的克罗格,肯定不是一颗手榴弹就能解决的!
就在这时……
呼——
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破开血雾的撕裂大剑带着让人鼓膜震颤的尖啸声,笔直的冲安森飞来。
“砰!”
顾不得思考的安森,冲着飞来的黑影就是抬手一枪,同时猛地向身侧翻滚闪避。
轻描淡写的火光在剑尖一闪而过,稍微被打偏的撕裂大剑径直贯穿了他身后的木门。
下一刻,克罗格的身影从血雾中冲出,以绝对非人类的速度扑向还未起身的安森。
“轰——!”
修长的骨刃从克罗格右臂伸出,以贯穿颅顶的气势猛地落下;几乎是贴着边躲开的安森,眼睁睁看着面前被刺中的地砖瞬间粉碎!
骨刃之后,被爆炸吞噬的克罗格原本清俊的面颊彻底溃烂,右半边更是只剩下骸骨;粘稠的液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不断从身体上溃烂脱落,同时又不断从紧贴着骸骨的皮肉间增值,蠕动而脓液四溢的诡异血肉。
就是现在!
抓出克罗格落空瞬间的安森,举枪贯穿了克罗格的脖颈。
“噗!”
血浆喷涌的刹那,骨刃的苍白残影已经从右侧袭来。
浑身一颤的安森果断松开了手中的利奥波德步枪,用力在枪托后一推,整个人借势向后倒下。
下一刻,木质的枪身瞬间被骨刃一分为二;严重变形的枪管和枪机零件如同破铜烂铁般,和惨遭腰斩的枪身一并散落在逐渐凝固的血泊中。
抬起左手的克罗格握住刺刀,十分“优雅”的将刀刃从喷涌着鲜血和脓液的脖颈间拔出。
“铛!”
清脆的音符响起。
钢铁锻造的刺刀,在克罗格的手中折断成两截。
安森目瞪口呆。
连爆炸和穿喉都干不掉他,难道一定要爆头才行吗?!
拼命思考的大脑,此时此刻却一片空白。
没有计划…此时此刻的安森面对着眼前的敌人,甚至想不到一个具备可行性的计划!
“对,就是这幅表情。”
宛若地狱回响的幽幽话语响起,克罗格动了:
“当我大啖血肉之时,但愿你也是这样的绝望,无助!”
“铛——!”
狼狈侧滚翻的刹那,安森几乎是竭尽全力才在骨刃挥来的刹那拉开足够的距离;多亏自己选择的是咒法师,才能做出足够精准的预判。
虽然他现在无比的后悔——为什么当初自己没有选择不做人呢?!
惊魂未定的安森还未来及站稳,挥舞着右臂骨刃的魁梧身影已经再次迫近眼前。
躲闪不及的他选择了俯身,苍白骨刃的残影从他头顶掠过,那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简直要震碎他的耳鼓膜。
单膝跪地的安森右手抽出腰后的配枪,拼命思考着破局的思路。
双方身体素质的差距太大了,一旦距离被拉近五步之内,自己连反抗的手段都没有;哪怕不考虑对方作为血法师的特殊能力,也必须尽量争取迂回的余地。
总之决不能和对方近战,在能确认对方弱点前都要拉开距离;但也不能超过二十米,否则自己的预判会……
正其身拔枪的安森,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握拳的左手向自己袭来。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旋转出膛的铅弹在克罗格的胸口炸开一个血洞。
被一拳命中腹腔的安森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主厅的墙上;飞扬的尘土和龟裂在他身后的墙壁炸开,瘦削的身体像破布袋似的摔落在地。
嘴角溢血的安森贴着墙,十分吃力的迫使身体站起,颤巍巍的右臂举起左轮。
“砰!砰!砰!砰!砰!”
没有一丝犹豫,对准克罗格身影连开五枪。
被铅弹命中的克罗格胸膛不断炸开掺杂着脓浆的血花,微顿的身影让速度受到了些许遏制。
但也真的只是“些许”遏制而已。
下一秒,那魁梧的身影已经如同鬼魅般再次迫近。
紧咬牙关的安森几乎是凭借本能的向一侧闪躲,尖啸的苍白骨刃一闪而过,擦着边的右手长袖从肩膀位置被整齐划断,鲜血喷涌的伤口瞬间染红了整个衣袖。
如果闪躲的角度和距离再差一丁点,光是骨刃擦过的厉风就足以斩断他的整个右臂!
不行,必须尽快想想办法…有什么可行的计划吗,哪怕暂时牵制住他的也好……
哪怕只是暂时牵制他的行动,让自己能尝试寻找机会……
“噗通!”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顾不得狼狈的向一侧翻滚闪躲。
但克罗格没给他任何机会,骨刃落空的同时,下一轮攻击已经同时袭来。
“咚——!”
被一脚踹飞的安森直接腾空飞过了大半个主厅,在血泊中翻滚着拖出数米才停下。
面色惨白的他瘫倒在地,口中还在不断溢血,剧烈疼痛的胸口让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
“铛啷。”
没有直接上前的克罗格先是捡起了之间掉落的撕裂大剑,躺倒在地的安森无力的挣扎着抽搐不止的身体;剑锋与地板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宛若丧钟般在他耳畔回荡,让他更加用力的挣扎。
直至…那双不断溢出脓液的血红眼珠,再次映射在他的视野中。
绝望的安森瞳孔放大,眼睁睁的看着克罗格举起撕裂大剑;看着自己进入主厅那一刻的画面,在自己身上重现。
“结束了。”
幽幽开口的克罗格,犹如死神般做出宣判。
就在这一刻……
“砰——!”
枪声响起。
一闪而过的弹痕,将克罗格狞笑的脸孔变成了爆开的血雾和碎肉。
第四十九章 死战
“铛啷!”
伴随撕裂大剑在地面砸落发出的巨响,失去头颅的魁梧身躯也随之瘫软倒地。
弥漫着恶臭血腥气息的主厅,犹如坟墓般死寂。
强忍着疼痛,安森扭头看向那倒在血泊中的魁梧身影,被一枪打碎的脑袋只残留着和脖颈相连的部分,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血肉,随着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不断从伤口中喷涌。
结束了?
吞噬了血法师遗骸,和旧神派有着无数牵扯,同时被“黑法师”和罗曼中校都如临大敌的克罗格·贝尔纳…就这么一枪被干掉了?
死死盯着那散发着仍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尸体,安森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但对方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脑袋都被打烂了,总不能再长出来一个吧?
“安森!安森!”
“在,我没事!”
熟悉的惊呼声在主厅内回荡,让躺在血泊中的安森努力抬起头,看向枪声响起的方向。
莉莎?!
娇小的身躯蜷缩着躲在门侧的墙壁后面,如果不是她周围还未散去的硝烟和从墙后伸出的枪口,仅凭肉眼,安森几乎都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虽然枪声响起的瞬间就隐约猜到了会是谁,但真正看见的时候安森的表情还是有些复杂,自己明明和卡尔说过要…呃,算了吧。
按着疼到像是已经断掉的右侧肋骨,安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艰难的从地上起身。
差点就被干掉的自己,好像也什么资格抱怨了。
看着那依旧躲在墙后像在害怕的娇小身影,安森抽了抽嘴角。
他突然想起“黑法师”曾经提到过,“奥古斯特”这个姓氏非常古老,甚至能追溯到克洛维王国建国前的时代,并且极可能和旧神派有所牵连。
按照这个思路,只让莉莎·奥古斯特一个人下来的卡尔似乎也不算违反自己的命令,并没有让雷鸣堡存在旧神派成员的秘密曝光…呃,大概吧?
自我安慰的安森,踉踉跄跄朝莉莎走去。
就在此时……
“咔嗒!”
目不转睛凝视着安森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再次拽开枪机,熟练的朝枪膛里填装弹药。
唉?
安森愣在原地,表情有些错愕。
下一秒,拼命抑制着身体颤抖似的莉莎紧咬下唇;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地将还在冒烟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面门!
“莉莎?”
一动不动的安森,右手紧攥着打光弹药的左轮,同时悄悄的将一枚铅弹藏在左手掌心。
“安森……”
紧咬着下唇,瞳孔还在微微颤抖的莉莎,突然深吸一口气,奋力向那个身影咆哮:
“安森!趴下——!!!!”
来不及思考的安森,立刻朝身体左侧猛地扑出。
“砰——!”
就在枪焰喷涌的那一瞬间,螺旋飞出子弹撞在半空中炸开一片火星——本应该死了的克罗格·贝尔纳,**溃烂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从血泊中爬起,再次举起了那狰狞可怖的撕裂大剑!
他的脑袋已经被炸碎,只留下丑陋可怖的缺口;原本被烧焦的痕迹早已脱落不剩,溃烂下的血肉疯狂的蠕动,泛起的脓疱般不断“修复”着失去的部分。
呼——
被铅弹撞开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几乎贴着他面颊掠过的黑色残影,发出震颤灵魂的尖啸!
躲过了致命一击的安森甚至顾不得多想,紧攥着铅弹的左手立刻发动仅有的【聚焰】;同时试图快速移动到旁边的廊柱后,躲避克罗格的追击。
但克罗格却直接无视了他的存在,猛地转身冲向还在装弹的娇小身影。
“莉莎,快跑!”
就在安森急忙开口的瞬间,来不及装弹的莉莎果断选择弃枪,转身朝和安森相反的方向狂奔逃命。
这时安森才发现莉莎背后足足背了三四杆不同型号的步枪,大腿两侧还各挂着一柄左轮——显然,卡尔没让她空着手下来。
无头的魁梧身影已经径直扑来,尖啸的撕裂大剑猛地砸落。
“轰——!”
烟尘与血雾交织的阴影中,浑身“全副武装”的莉莎硬生生躲开了克罗格的致命一击;腾空的身影,一脚踩墙跃至无头身影的背后。
落空的克罗格猛地转身,右手的撕裂大剑在墙壁上拽出一串火花,向着刚刚落地的娇小身影一记横斩。
双脚撑地的莉莎身体向后倾倒,躲过剑锋的刹那,她只手单臂架起博尔尼步枪,用膝盖做支撑点,将枪口瞄准了克罗格右臂的肩关节。
“砰!”
一枪命中,螺旋出膛的铅弹从腋下贯穿了克罗格右肩!
被打断骨头的克罗格右臂一沉,撕裂大剑随之砸落在地。
但下一秒,无头的克罗格竟然凭着不断蠕动的血肉,硬生生拽起了被打断的胳膊,再一次抡起大剑。
瞪大了眼睛的莉莎,惊慌失措的盯着来袭的剑锋。
来不及了,冲上去已经来不及了!
疼痛到浑身抽搐的安森,咬着牙举起左轮,果断扣下扳机。
“砰!”
下一秒,射向克罗格胸膛的铅弹,诡异的剧烈燃烧,在半空中拖出长长的尾焰。
“轰——!”
咒魔法,【聚焰】
金红色的火光将克罗格吞噬,同时崩裂的气浪将莉莎撞飞,稳稳地的跌落在血泊中,只受到些许的轻伤,昏迷了过去。
对周围一切事物都能精准的判断距离,并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这便是咒法师的能力。
呼——
火光散尽,挥舞着大剑的克罗格以完好无损的姿态,站在血泊之中。
面色僵硬的安森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身影,嘴角轻轻抽搐了下。
爆头无效,铅弹无效,手榴弹无效,仅有的魔法也无效……
他已经无计可施了。
拖拽着撕裂大剑的克罗格,再次向他迫近而来。
要逃命吗?
不,来不及的…安森微微蹙眉。
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是刚想跑路,就会从身后被一剑穿膛,然后被活活撕成碎片。
他不打算死,更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哪怕只有微弱的可能,他也要打败这个想吃了自己的怪物。
既然如此…那就要用比较冒险的策略了。
深深的吸一口气,低沉喘息着的安森再次从身后的弹药袋里掏出铅弹,不紧不慢的将【聚焰】拓印在上面;一枚一枚的填装进弹仓。
然后,对准那无头的身影。
“轰!轰!轰!轰!轰!轰!”
几乎是一刻不停的,面色冷漠的安森连开六枪。
金红色的火光同样是接二连三的在克罗格周围崩裂,爆炸的轰鸣让整个主厅都开始摇晃,炫舞的火舌和飞扬的火星,很快就点燃了涂满地板和墙壁的血浆。
熊熊燃烧的火海之中,克罗格的身体再一次被烈焰所吞噬,身上早已不剩半点衣物和毛发,成片成片的血肉变成焦炭脱落,然后被迅速增殖的血肉和脓包所替代。
原本作为头部的位置,被无数不断喷涌液体的脓包所组成的肉瘤取代,并在中央重新长出了一颗血红的眼珠…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眼珠”的话。
如果说之前的克罗格·贝尔纳还有几分酷似正常人,那现在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撕裂大剑连同右手一并被炸飞,但这并不能阻止克罗格;断臂的伤口截面中央,苍白的骨刃再次从蠕动的血肉中伸出。
看着迫近的身影,面无表情的安森将打空弹夹的左轮丢弃,从腰间拔出了佩刀。
左手背后,侧身向前,摆出了一副进攻的姿态。
“噗嗤!”
雪亮的刀锋,刺入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嗤!”
浑身一震的安森紧抿着嘴,死死盯着贯穿自己胸膛的骨刃。
鲜血,不可抑制的从口中涌出。
“安…森?”
从血泊中挣扎着醒来的莉莎,瞪得圆圆的眼睛里,倒映着安森倒在血泊中的情景。
眼泪,从满是灰尘和血迹的面颊划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五十章 解封!
娇小的身躯爆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仿佛失去理智的凶兽的莉莎,不顾一切的朝变成怪物的克罗格发出咆哮!
“去死啊——!!!!”
察觉到动静的克罗格身躯一顿,将被肉瘤包裹着的血红眼珠转向身后,染血的苍白骨刃随着不断蠕动的手臂被举过头顶,迎向袭来的娇小身影。
“铛——!”
突刺的刺刀与劈落的骨刃相撞,炫目的火花擦过小女孩飘飞的鬓发。
但双眼泛红的莉莎不仅没有被撞退,反而硬生生的顶住了这次撞击,枪口对准了克罗格的头部,咆哮着扣下扳机。
“砰!”
血红的眼珠与肉瘤组成的“大脑”在枪焰中瞬间四分五裂,血肉喷溅的克罗格接连倒退两步。
杀死它,撕碎它……
让它为安森的死付出代价!
尖锐的悲号宛如厉鬼的嘶吼从莉莎的喉咙中炸响,不顾一切的撞上克罗格的胸膛。
脑袋被炸碎,踉跄着失去平衡的克罗格,竟被被她直接撞倒在地。
下一秒,连带着滚烫还在冒烟冒烟的枪管,紧紧握着步枪的莉莎将大半个枪身直接直接捅进了克罗格的胸膛。
“噗——!”
血肉从胸口喷涌而出,倾洒在愤怒而无助的脸上。
倒地的克罗格刚刚举起骨刃,却被莉莎反手一枪再次将臂膀打断。
满脸泪痕的莉莎,左右手同时抽出身侧的左轮,漆黑的枪口在小女孩的哭声中对着怪物发出咆哮。
“啊啊啊啊啊啊啊——!!!!”
枪焰在她的手中喷涌,一颗接着一颗的铅弹不间断的激射而出,在克罗格一阵又一阵的抽搐中将他的胸口打的血肉模糊。
哭喊不止的莉莎,眼前已是一片猩红。
某种诡异的冲动正在她幼小的身体里泛起,愤怒的内心渐渐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蹂躏它,蹂躏这堆血肉……
将它撕碎,撕成碎片!
将它毁灭!
“咔嗒,咔嗒,咔嗒……”
打空了弹药的莉莎,还在本能的扣动着扳机。
几乎是同时,克罗格左臂开始剧烈蠕动,血肉膨胀的左臂宛若出膛的炮弹般,狠狠的砸在了莉莎的胸口。
“咚!”
被砸飞的莉莎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墙上,胸口的肋骨间发出阵阵哀鸣。
打光了铅弹的左轮枪,也从空中跌落,坠入燃烧的血泊之中。
但就在下一刻,重重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起身,泛红的双瞳恶狠狠的盯着那一滩在地上不停蠕动,像是重塑的烂泥般站起的,名为“克罗格”的怪物。
胸膛被枪管和刺刀贯穿的克罗格,蠕动的血肉让“他”脑袋被打烂的部分再一次被填满;被铅弹贯穿的眼窝部分,成了血洞。
那个收留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那个给自己东西吃的安森死了……
那个让自己不用再睡在树林里的安森死了……
那个自己答应要保护他的安森死了……
那个保护了自己的安森死了……
被那个怪物杀死了……
怪物!
“去死吧——!!!!”
哭泣着,嘶吼着…再次奋不顾身扑向克罗格的莉莎,双眼已是一片猩红。
燃烧的血海之中,娇小的身影与无头的血肉怪物再一次扑向彼此。
………………
噗通!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个强有力的声音让安森的意识从混沌中惊醒。
很熟悉…但又有点陌生…是自己平时会听到…但又常常忽略的存在。
究竟是什么呢?
逐渐苏醒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混乱不堪的记忆变成数不清的画面,飞快的在他眼前一闪而灭。
“…每一份血脉之力,就是一位天赋者的证明……”
随着那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安森发现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开始变得更清晰了。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种蕴藏在你血脉中的力量,更准确的说,还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克罗格·贝尔纳杀光了雷鸣堡的旧神派,吃掉了血法师的尸体,利用他们的鲜血唤醒了尸体中的力量,变成了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差点儿死在他手里的自己,被及时赶到的莉莎救下,但面对被打爆脑袋都还能安然无恙的克罗格完全无计可施…然后呢?
自己…为什么…连一丁点印象都记不得了?
拼命回忆的安森,意识再一次陷入混沌。
噗通!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像是有什么被包裹的东西碎裂开来,正在一点一点的在他面前的黑暗中,撕开一道裂缝。
惊醒的安森不再多想,开始认真的倾听着那个声音。
“…每个人的血脉之力皆是独有,并且多种多样…和你对自己的认知程度,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噗通!
安森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心跳的声音——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自己还没有死!
唉,等等?
来不及喜悦的安森,立刻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为什么自己会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所以我猜测你的血脉之力,并不能在正常状态下使用…亦或是弱小到即便你已经无意中使用,也根本无法察觉到的地步……”
噗通!
一道清脆而有力的声响,安森面前的黑暗开始四分五裂,刺眼的光正从裂缝中渗透过来。
紧接着,安森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烈火包裹着般,正在熊熊燃烧。
就像是被尘封,被压抑了太久太久,正迫不及待的要撕裂包裹着它的黑暗!
“…不论何种血脉之力,原则上都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发挥效果…它是您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四肢或者器官……”
“…切记,很多优秀的天赋者都因为这一点而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果……”
轰!
像是有什么碎裂的声响,在安森耳畔回荡。
尘封着意识的黑暗,被熊熊燃烧的烈焰所替代。
凝聚在心脏位置的烈焰,开始在安森意识的控制下,开始顺着肢体蔓延,逐渐点燃全身。
冰冷的血液,逐渐开始升温。
恍惚之间,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经历破茧重生般的过程——他感到自己的骨头正在重新生长,强健跳动的心脏正在不断涌出新鲜血液,溃败腐烂的血肉,碎裂的骨头正在不知名的力量下消融崩解,四肢百骸的血肉都在重新生长。
“…慢慢让这种力量从你的身体里苏醒,它会开始强化你的身体,你会发现自己在催动血脉之力时,身体和精神力都有显著提升,并且开始展现出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不认为血脉之力间有强有弱,但很多能力的展现方式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有的专注于身体的强化,有的会影响到周围的人,有的存在于精神层面,有的甚至能预知到某些即将发生的事情……”
这过程无与伦比的痛苦,并且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如潮水般不间断的,随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逐渐的一步步重塑自己的身体。
烈火渐熄,安森再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血液在正在自己的身体里流淌;那随烈焰燃烧而起的力量,正如同火光散去后的灰烬,消融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他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股力量……
正让他重获新生!
第五十一章 最后的计划
主堡,第五层顶层。
漆黑一片更不算走廊内,一百多名士兵们靠着墙壁两两面对着彼此,躲藏在封得严严实实的木门后,瑟瑟发抖的抱着怀里的步枪,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就像躲藏在洞穴里的老鼠。
木门外,是轰鸣不断,混杂着暴雨的厮杀与惨叫的声响;
楼梯下,是潜伏着某些不知名,被严厉命令绝对不允许进去的黑暗;
而他们就是被夹在二者之间,暂时苟且偷生的老鼠。
老鼠…看着漆黑走廊里那些稍有些动静,就害怕得不得了的表情,卡尔·贝恩就忍不住叹口气。
在他的不长不短的军队生涯记忆里,还没有哪次战斗像这会这么难熬的。
就好像从在那个雾天的大撤退中撞见安森·巴赫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那些酒馆里的段子,营地里的传闻,突然间就那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嘴里咬着劣质香烟的卡尔在身上摸索着火柴盒,可却烦躁的怎么也摸不到。
“啪!”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抹火光,令大半个长廊的士兵都为之侧目。
微弱的小火苗颤抖着向卡尔嘴边的烟头靠近,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雾,灼烧的烟丝泛起了淡淡却诱人的金红。
“卡尔·贝恩上尉……”捧着火柴的士兵,小心翼翼的看着吞云吐雾的卡尔:
“您说…我们真的不下去吗?”
“怎么了?”
看在对方给他点烟的份上,有些不耐烦的卡尔还是看向一脸疑窦的士兵。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这样有点儿危险。”抿了抿嘴角的士兵,表情有些古怪:“为什么让我们留在这儿呢,我是说…如果下面真的很危险的话,还是说……”
“士兵…我在克洛维的军队里也干了好些年了,大大小小输的赢的战斗打了十几个——想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混成上尉的秘密吗?”
被打断又被卡尔喷了一脸烟雾的士兵,强忍着咳嗽连连点头。
“就一个。”卡尔朝他竖起食指:
“别说‘我觉得’——你这样的排头兵,永远第一个死。”
被吓唬的士兵浑身一哆嗦,连带周围目光也纷纷躲开卡尔的视线。
“你什么时候加入第一列兵团的?”看着对方被吓坏的模样,咬着烟头的卡尔嘴角弯起了弧度:“骑兵突袭那天,还是修炮垒那天。”
“修炮垒那天,和火炮一起来的。”如实答道的士兵,表情略有些骄傲:“铸造这批火炮的铸炮厂就在我家附近,我还在那儿的车间里当过搬运工!”
“啊,那就难怪了。”卡尔点点头,然后正色的看着对方:
“听好了,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才跑来当兵的;但记住,在一支军队里最重要的不是大胜仗,也不是杀死敌人…而是活下去!”
“作为士兵,你要坚定不移的跟着你的长官,同时尽一切可能确保你和你的长官都能活着;这样,你们有时会输,有时能赢,但只要还活着,你就还有的输——不像那些死了的征服者,他们是真没得赢了。”
“而非常幸运的是,你碰上了个很特别的长官——安森·巴赫,这家伙像个疯子,制定的计划也一个比一个疯;但每一次都会有血淋淋的真相告诉我,他的办法才是活下去的办法!”
像是被烟呛到的卡尔连着咳嗽两声,目光却分外的出神:
“当每次你以为他疯了,故意找死甚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去死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看似疯狂的计划背后,他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和考量。”
“在大部队都已经逃命的时候,他能让一帮快被吓傻了的士兵坚守阵地,击败三倍的敌人;甚至于让想枪毙他的指挥官回心转意,让几千人按照他一个督导副官的计划去战斗!”
“所以不论你怎么‘觉得’,都给我好好的执行他的命令,让这场战斗按照他计划的那样进行下去;因为只有这样…才是你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办法!”
“另外,我不是他的副官!”
“呃……”看着卡尔义正辞严的神情,士兵有些困惑:
“可是我没问这个。”
“嗯?”
卡尔一愣,夹着烟表情错愕的瞪着士兵。
眼神无辜的士兵点点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沉吟一声的卡尔扭过头,用力抽了口烟:
“……我是在提醒你,防止你真的问了。”
……………………
对一份计划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
预见性?针对性?可行性?约束性?
嗯,安森认为这些每个都很重要;但每一次制定计划时,他都会像个偏执狂似的强迫自己做另一个假象——计划全盘失败。
那该怎么办…自暴自弃的去死吗?
那不是他的风格。
永远要有预备方案,永远要想到如果自己被打死,被干掉,在最最彻底的完败情况下,该如何争取到一线生机。
就像一个合格的文案,要永远做好准备去面对甲方的奇思妙想,上司的无理取闹,同事的疯狂甩锅;在一次次被打回中心平气和的开始下一轮的重复,百折不挠,屹立不倒。
血脉之力,就是安森的预备方案。
在从路易·贝尔纳的口中了解了关于血脉之力的充足讯息,并且做了足够多的尝试之后,安森基本可以判定,他的血脉之力应该就是对方口中“条件极端”的类型。
最极端的情况,就是这种能力极可能是需要“昏迷”乃至“濒死”甚至“死亡”的状态,才有可能发动。
关于这一点,从“前安森”的记忆中,他大概找到了两点证据:
首先,按照路易·贝尔纳的说法,安森应该已经接受了足够的训练,并且初步唤醒了血脉之力;否则根本无法觉察到他身上的血脉之力,更不可能知道他是个天赋者;
其次,在安森继承的“前安森”记忆中,除了没有血脉之力的相关记忆外,同时还遗失了“前安森”被杀时的全部记忆——这绝不是巧合。
于是,安森做了一个假设——他的血脉之力开启条件是“濒死”或者昏迷,能力是复活,而代价就是会失去开启血脉之力前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自己醒来是身上完好无损,桌面和身上满是血迹,喉咙里还卡着一枚铅弹的情境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遇到绝境时只要想办法避免立刻完蛋的致命伤,至少能争取到一次转圜的余地。
同时考虑到会失忆这一点,必须在被干掉之前想办法留下一些关键性的痕迹和证据,“告知”死而复生的自己该怎么做。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推断,即便是为了试验能力,安森也不会傻到去试着自杀的地步;但作为最后的预留手段,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
“呼——”
倒在血泊中的安森猛地睁开双眼,长大的嘴巴如同即将溺水而死之人般,深深的吸入了一口空气!
他…安森…安森·巴赫……
活过来了!
微微颤抖的手臂伸向胸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的,感觉像被利刃贯穿的位置,放着一张信纸,几乎浸透纸背的血迹十分潦草的写着一小段话:
【计划成功】
第五十二章 计划之中
“铛——!”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一跃而起的莉莎与挥舞着苍白骨刃的克罗格擦身而过。
火光迸溅的刹那,已经满是缺口的刺刀再次撕开了克罗格的肩膀,散发着恶臭的脓液和血浆从蠕动溃烂的腐肉中喷挤而出。
下一秒,翻滚落地的娇小身影再次架枪,对着克罗格后背扣下扳机。
“砰!”
铅弹在克罗格背后炸开一片血肉,魁梧的身影就像是被重锤砸过似的,不受控制的扑倒在地。
不够,这还不够……
还没有将它撕成碎片……
还没有让它付出代价!
眼泪干涸的少女从咧开的牙缝间发出低吼,双腿猛地从地面弹起,扑向倒地的克罗格
“铛!”
就在刺刀袭来的那一刻,蠕动右臂控制着的苍白骨刃,以扭断手臂的气势砸在了莉莎手中的步枪上。
精钢锻造的枪管在可怕的哀鸣声中歪曲,连带着木质枪身一并断成两截。
失衡的瞬间,呼啸的刀锋从莉莎的头顶擦过,暂时失去防备的娇小身躯向前倾倒。
然后…撞在了袭来的克罗格膝盖上。
“咚!”
势大力沉的膝撞,将莉莎像炮弹似的击飞出去,重重的砸在火海中的廊柱上。
砖石崩裂,烟尘四起。
狼狈不堪的莉莎从脚下的血泊中爬起,颤栗不止的双腿支撑着她不知道受到多少次撞击,满是淤青和伤口,开始濒临极限的瘦弱身体。
只有泛红的双眼,依旧如故。
从背后取下了最后一支装好弹药的步枪,满是伤口的小手端住枪身,没有一丝颤抖。
再一次站起身的克罗格,背后的伤口已经被大片蠕动的,畸形的血肉取代;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那魁梧的身影已经迫近到莉莎面前。
几乎是本能般的,动作迅捷的莉莎轻松躲开了迎头劈落的苍白骨刃;砖石碎裂声响起的刹那,那恐怖且诡异的刀刃已经变幻了角度,向她挥出一记横扫。
那一瞬间,双目猩红的莉莎没有选择后退,而是一跃而起,径直撞向了克罗格的胸膛。
手中步枪迎头高举,犹如双手大剑般劈向那肉瘤般的脑袋。
“噗!”
爆裂的脓浆和血肉喷洒了她一身,让满是泪痕的可爱脸孔变得狰狞;将刺刀连带着枪口一点一点从被砸碎的脖子,捅进克罗格的身体。
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去死啊——!!!!”
咆哮的莉莎,扣下了扳机。
“砰!”
枪焰喷涌的刹那,被打飞的是莉莎。
在最后一刻抓住了枪管的克罗格,连带着步枪和莉莎一起抛向了熊熊燃烧的烈焰。
枪口射出的子弹,贯穿了连接着苍白骨刃的血肉。
跌落火海的娇小身影靠着翻滚躲过一劫,只在身上留下了些许灰尘和烫伤的痕迹,但也失去了最后一支步枪。
赤手空拳的她再次从血泊中爬起,像受伤的幼兽般,隔着燃烧的火海对克罗格的身影低吼。
“铛啷。”
再度捡起撕裂大剑的克罗格,仿佛是某种记忆在它的意识中苏醒了般,紧握着剑柄的血肉剧烈的蠕动了下,扭开了上面的机关。
伴随着齿轮与机括转动的声响,被血肉浸满的剑身一节一节的断开,从两侧的剑锋中央弹出了满是豁口,纂刻着诡异符文的锯齿。
将近两米的双手大剑,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剑鞭。
下一秒,克罗格单手抡起剑柄,尖啸的剑锋越过火海,向着莉莎的身影袭来!
灵巧的身影躲开了迎面袭来的致命一击,不断轮舞的剑锋犹如拥有生命力的怪物般,追捕着那不停躲避的身影。
即便内心已经被愤怒彻底充斥,莉莎也很清楚,失去武器的她已经没有了和那柄恐怖利刃硬碰硬的机会,躲闪是唯一的选项。
飞跃,翻滚,滑步,闪避…在空间并不算宽敞的主厅,幼兽般的少女凭借着自己娇小的体型和迅捷的步伐,躲开了克罗格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在砖石间不断炸响轰鸣声的撕裂大剑,一次又一次的与她擦身而过。
但克罗格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轮舞着撕裂大剑的手臂上不断蠕动着新的血肉;钢铁锻造的可怕武器仿佛已经完全变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丝毫不间断的发起新的攻势。
而这样单方面的躲闪,终究不可能持续太久:当再次落地的刹那,发现自己站在角落里的莉莎,立刻就察觉到自己失去了退路。
尖啸的撕裂大剑再次轮舞而起,向着她那娇小的身躯袭来。
就在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的莉莎忽然放弃了躲闪,惊呆了的小脸像是吓傻了似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轰!”
枪声响起,在半空炸裂的火光撞开了即将落下的剑锋。
微微喘息着的安森,将还在冒烟的步枪仍在了血泊中,赤手空拳的站在了克罗格的身后。
“安森?!”
尖叫的瞬间,莉莎瞳孔中的泛红渐渐消退,惊喜和惊讶的表情同时浮现在脏兮兮的小脸上:
“安森,你还活着?!”
她刚刚才亲眼看见,克罗格的苍白骨刃贯穿了安森的胸膛,那他吐着血,垂死挣扎着倒在了怪物的脚下。
但现在…对方却完好无损的站在她面前,除了破损的衣服,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明显的致命伤,擦痕和伤口甚至比她还少!
想不通的困惑在莉莎的小脑袋里一闪而过,并且很快就被喜悦所取代——无论如何,安森还活着。
活着就好,活着就能吃东西!
“嗯,好像是这样的。”
轻笑着的安森点点头,目光同时扫向已经转过身,拖拽着大剑朝自己而来的克罗格。
凝视着对方胸口上多出来的步军刀和步枪枪管,略微思考的他立刻想到了什么。
“莉莎。”
“啊,在!”
被呼唤的少女立刻站起身,明明已经手无寸铁却还是对克罗格摆出了准备进攻的姿态。
“听好了,我接下来的命令关系到你、我、卡尔·贝恩,第一列兵团还有外面几千人的生死。”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语,凝视着步步紧逼的克罗格的安森却轻松的像在谈论天气和晚餐:
“等这个怪物朝我冲过来的时候,你立刻回头去找卡尔,让他在五分钟后带着全团士兵冲下来!”
“同时告诉他,无论他用什么办法,五分钟后向炮垒阵地的路德维希准将发出信号,所有火炮朝主堡方向集火射击——听清楚了吗?”
“是!听清楚…唉?!”
兴高采烈的答道的莉莎,突然愣了一下子:
“可这样的话,安森你……”
“我?”
赤手空拳的安森淡淡一笑:“不用担心,因为……”
“…这全都在计划之中!”
第五十三章 克罗格的心脏
在莉莎转身朝楼梯狂奔的刹那,克罗格猛地拽起大剑,毫无预兆的挥向那娇小的身影!
撕扯空气的凄厉尖啸从背后袭来,狂奔的莉莎几乎是本能的顿了下,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加快步伐,头也不回的冲向阶梯。
“铛——!”
铅弹在剑尖撞开一抹火星,毒蛇般的链剑稍微偏斜了些角度,一头砸在了门外的墙壁上,与狂奔的莉莎擦肩而过。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稍微松口气的安森表情却愈发的凝重,不紧不慢的开始给刚从血泊中捡起的左轮枪填装弹药
五分钟……
这是安森留给自己去放手一搏的全部时间。
如果“临死前的自己”留给“现在的自己”的全部线索不能在这五分钟内干掉克罗格的话,他就要做好旧神派曝光的准备了。
除了克罗格,安森还得解释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个情报,以及为什么会试图隐瞒…秩序教会肯定会追捕自己这个“业余爱好是旧神派”的叛教者,总主教的亲儿子很乐意把雷鸣堡围攻战失利的黑锅扣在自己脑袋上;
接下来的生活都必须隐姓埋名,躲避教会和众多官方势力的追杀,到“黑法师”的邪恶地下组织里寻找光明的前途……
除非,自己没能在五分钟内干掉这个顶着“克罗格”名字的怪物。
“呼——”
察觉到克罗格袭来的瞬间,身体一阵僵硬的安森催动着身体的全部潜能猛地向左侧躲闪。
几乎是同时,漆黑的撕裂大剑以惊人的速度向他躲避的方向扑来,紧贴着剑锋残影的右手举起,将枪口对准那克罗格的头部。
枪焰喷涌,血红的独眸在血肉蠕动的肉瘤头部中央爆裂。
“轰!”
暴起的浓烟中,隐隐的浮现着克罗格拖拽大剑而起的身影;还在不断喷涌脓液的血洞中央,一颗“崭新”的血红眼眸中倒映着安森微微错愕的面庞。
之前还会因为失去头颅而暂时陷入昏迷的“他”,现在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
爆头对它无效,然后不要指望铅弹能对它造成的伤害;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一点所以“临死前的自己”才特地扔掉了全部的枪械么…心中一凛的安森几乎来不及多想,朝着左前方扑去。
“咚!”
几乎在他动身的瞬间,链剑的残影已经掠过他刚刚所站的位置,在他身后的主厅墙壁上暴起一团烟尘。
烟雾散去,撕裂大剑的剑尖完全没入墙壁,将整个链剑钉在了墙壁上。
抓住这个空档,踏着满地血泊的安森径直扑向克罗格的身影。
一击落空的克罗格就像是早有预料般,像是失去了骨头的左臂剧烈抽搐蠕动着,速度惊人的攥拳刺向安森的面门。
呼——
掠向面颊的拳风吹起安森的鬓发,几乎能感到自己的耳鼓膜在剧烈的阵痛!
他本能的转身扬臂,用左臂的臂肘撞向克罗格的拳头。
“啪!”
可怕的冲击力汹涌而来,感受着肘关节疼痛的安森表情一阵扭曲,那恐怖的力道让他产生自己在用血肉之躯迎战攻城锤的错觉。
但安森站住了!
就在碰撞的那一刹那,他明确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向自己的臂膀涌入,令自己挡住了克罗格的铁拳,而不是瞬间骨碎肉裂,整个人飞出去。
这就是…血脉之力的力量?
表情惊愕的他来不及多想,就看到克罗格剧烈蠕动抽出的臂膀以绝非人类能做出的动作,如山洪暴发般朝自己袭来。
摆拳,膝撞,突刺,回击…在右手被墙上的撕裂大剑牵制下,钉在原地的克罗格的攻击猛烈如狂风暴雨般,空气撕裂的炸响源源不断地在安森耳畔轰开,一次又一次超越常识的,角度刁钻的攻击扑向他的身影。
借助那突然涌入身体的力量,几乎被克罗格攻击笼罩的安森完全放弃了进攻,不断的格挡躲闪;咒法师精准无比的距离判断,让他一次次擦着边缘,用最小幅度的侧转和移动躲开致命的一击。
此刻的克罗格就像是和之前完全“变了个人”般,急躁而狂暴,丝毫不再给安森任何接近或喘息的余地。
疯狂无比的姿态,就像是洞察到危险的野兽。
“砰!砰!”
再次用臂肘拦住克罗格炮弹般的拳击,疼到表情抽搐的安森右手拔出转轮枪,对准克罗格躯干下方连开两枪。
大腿和膝盖被同时打断的克罗格瞬间失去平衡,被肉瘤包裹的躯体在铅弹的冲击力下向后倾倒。
安森右手一甩,空转的转轮枪弹夹向左侧抛出;握住铅弹的左手猛地攥紧,将【聚焰】拓印在上面。
就在这时,准备拔枪追击的安森突然汗毛乍起,紧接着便毫不犹豫的向一侧翻滚闪避。
“呼——”
就在克罗格倒下的那一刻,撕裂大剑从破碎的墙壁中拔除;漆黑的剑身宛若活物般发出恐怖的尖啸,像毒蛇一样朝安森扑来。
几乎同时,起身的克罗格已经扑向安森落下的位置;血肉蠕动的肉瘤中央,血红的眸子贪婪的凝视着安森的身影,就像饥渴的野兽在凝视着它的猎物。
下一秒,迎着瞳孔中倒映的漆黑残影,表情冷静的安森举枪射击,附着着聚焰的铅弹从枪焰中激射而出,在即将和剑尖碰撞的那一刹燃起烈焰。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爆开的气浪在撞开撕裂大剑的同时,也把安森撞飞了出去。
但不是身后…而是正对着扑来的克罗格胸膛!
气浪在耳畔呼啸,借着那股冲击力的安森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像是出膛的炮弹般朝克罗格扑去。
“咚!”
血肉蠕动的铁拳,精准的安森胸口炸开。
瞪大了眼睛的安森,整个身体都挂在了克罗格的左臂上,鲜红的血浆从口中喷洒而出。
但就在克罗格准备抽回拳头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钳制住了。
浑身颤栗的安森,用左臂的臂弯死死扣住了克罗格的臂膀;颤巍巍伸出的右手,一把握住了钉在“他”胸口的佩刀刀柄。
“克罗格·贝尔纳……”
感受着胸口剧烈的抽搐,疼到笑比哭还难看的安森缓缓抬起头,死死盯着那只血红一片的眸子:
“你说…像你这种血肉能无限增殖,连爆头都干不掉的怪物…如果被捏爆心脏的话,究竟还能不能再重新长出来一颗?”
“我猜我们俩应该都挺好奇的,所以……”
“来试试看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安森已经将【聚焰】拓印在刺入克罗格胸膛的军刀上,手中紧握的刀柄顿时变得滚烫,不断蠕动的血肉之下开始泛起异样的红光。
下一秒,金红色的火光从皮肉中破出,如同烈焰长矛般贯穿了克罗格的胸膛。
“轰——!!!!”
轰鸣声响起的刹那,顾不得疼痛的安森直接让自己摔落地面,死死趴在地上。
爆裂的烈焰先是纵向贯穿,紧接着包裹了克罗格的身躯,不断蠕动的血肉躯体宛若一支巨大的火炬般,在血海燃烧的主厅中无比的刺眼夺目!
待到轰鸣声散去,趴在地上的安森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熊熊燃烧的烈焰中只剩一幅焦黑的身影。
被那副焦黑躯壳包裹在中央的,是一颗心脏。
一颗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第五十四章 凯旋
“噗通!噗通!噗通……”
这…看着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安森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鲜血淋漓,满是烧焦痕迹的表面上,有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六芒星刻印!
不同于自己那仿佛被烙印灼烧留下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利器划出的痕迹。
用利刃在心脏上划出的六芒星,就是血法师的标志么……
正当安森还在愣神的时候,仍在跳动的心脏突然开始从破口喷涌出弥散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破烂的伤口随之疯狂蠕动,开始长出包裹着脓液的肉瘤。
密密麻麻的脓包将心脏完全包裹,并随着溢出的脓液和血肉开始向外膨胀,很快就形成了没有骨头的“躯干”形状的肉瘤。
它在试图复活?!
“噗通!噗通!噗通……”
表情错愕的安森立刻起身,剧痛不止的身体扑向火海中克罗格已经焦黑的尸体,转轮手枪对准心脏快速射击。
“砰!砰!砰!砰!砰!砰!”
接连命中的铅弹在肉瘤和心脏附近炸开,混杂着脓液的血肉向周围爆裂开来,像喷涌的间歇泉般向周围倾洒。
被铅弹撕扯的血肉模糊的躯干中央,重新将跳动的心脏暴露出来。
就是现在!
紧咬牙关的安森直接扑进火海,张开的右手“噗!”的一声直接捅进还在不断膨胀的肉瘤中央,硬生生将那颗心脏从里面拽了出来。
连带着成片的血肉,被脓液喷了一身的安森右手紧紧攥着还在他掌心间不断跳动的,克罗格的心脏!
几乎就在他攥住心脏的同时,掌心见立刻传来一阵刺痛——不断从心脏中溢出的脓液正在侵蚀他的右手,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不断膨胀的肉瘤附着在自己的手臂上。
安森的瞳孔猛地皱缩一下,没有半点犹豫地握住依然滚烫冒烟的军刀刺入心脏,连带着右手掌心和小臂的皮肉拽下!
被军刀贯穿的心脏仍在跳动,喷涌着脓液和血浆的同时,饥渴的吞噬着附着在肉瘤上的安森的血肉,一点一点的将其腐化,溶解,最后彻底消融在不断增殖的脓包和肉瘤之中。
所以…这就是所谓“血肉无限增殖”的秘密么?
不是无限增殖,而是像是永远饥渴的肉囊一样,不断吞噬靠近它的血肉;甚至只要碰触到就会被迅速腐蚀,同化……
而“它”的宿主,则会在这不断吞噬,“变强”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失去自我——血肉,内脏,大脑……
当第一次被莉莎爆头的克罗格·贝尔纳再次起身时,他还有多少算是他“自己”的部分?
凝视着被利刃贯穿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表情复杂的安森缓缓抬起右手,“啪!”的一声轻轻打了个响指。
被拓印了【聚焰】的心脏随之燃起火光,在安森默默的注视下,在火焰的附着下一点一点的失去活力,萎缩,化作飞扬的灰尘和一律黑烟,在空气中飘散。
结束了。
看着烟消云散的克罗格·贝尔纳,竭尽全力甚至赌上性命才活下来的安森,空荡荡的内心感觉不到一丝胜利的喜悦。
唯有鲜血方能永生…这就是沦为“血法师”的克罗格·贝尔纳最终的宿命。
自己呢?
唯有毁灭方能伟大…选择了咒法师之路的自己,又会有怎样的下场在前方等待着?
光线暗淡的主厅内,只留下一片死寂。
一分钟后,急促的脚步声同时从主厅两侧的楼梯内响起。
几乎还没走下楼梯,卡尔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和硝烟味儿。
待到士兵们冲进主厅,所有人都愣住了。
鲜血与火焰的颜色,充斥着每一双瞳孔扩张的眼睛。
散发着恶臭气息的脓液和血浆,涂满了每一面他们所能见到的墙壁;残肢断臂,横七竖八的尸体,浸泡在溢满地板的血泊之中;燃烧的烈焰如同液体般在血泊中不断的流淌,不断发出“滋滋”的声响……
看着眼前宛若燃烧地狱似的景象,面色惨白的新兵们接二连三的趴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剧烈呕吐起来。
感到一阵反胃的卡尔·贝恩皱起眉头,视线在整个大厅内环视一周,除了自己的团长大人外,却没看到那个最该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克罗格·贝尔纳。
遍地的尸骨之中,偏偏没有这个帝国守军司令的身影!
尸体,头颅…哪怕是能证明他身份的军装也没了踪影,只留下那柄正常人绝对用不了的撕裂大剑,静静的躺在安森身旁的血泊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是被手榴弹炸成筛子,也不至于尸骨无存的地步吧?!
回想起莉莎来找自己时,手舞足蹈比划的模样,卡尔觉得还是不问比较好。
深吸口气,强忍着一肚子问题的卡尔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朝怔在原地的安森走去。
“想什么呢,团长大人?”
“啊,没什么。”
回过神来的安森微微侧目,看向笑得勉强的卡尔:“莉莎呢?”
“照你的吩咐,被我派去向炮垒阵地传令了——也只有她这样不起眼的小个子,才能从杀得昏天黑地的战场上混出去。”
耸耸肩的卡尔,敏锐的目光立刻注意到安森鲜血淋漓的右手和明显被烫伤的左手;但偏偏满是血污连军装被撕扯的快烂掉的胸口,却只有一丁点儿不起眼的瘀痕。
“那么…赢了?”
“赢了。”
安森点点头。
“克罗格·贝尔纳呢?”卡尔故意问道。
安森的表情有些惆怅:
“他…已经不重要了。”
“……好吧。”
强忍着追问的冲动,卡尔点点头:“那接下来呢——外面依然打得昏天黑地,闹不好征召军的几千人还会被帝国渣滓再给撵出去——我们怎么办?”
“简单。”安森捡起地上的撕裂大剑,随手扔给卡尔:
“我们凯旋!”
“凯旋?!”
慌慌张张接住的卡尔双手握着剑柄,差点儿被当场砸死。
“对,凯旋!”
用力一点头的安森嘴角扬起,大跨步走向趴在地上狂吐不止的列兵们:
“士兵们,都听好了——第一列兵团…我们!攻陷了雷鸣堡的主堡,打死了帝国守军的司令,赢得了这场战斗最最关键的胜利!”
“告诉我,胜利之后要干什么?!”
“凯、凯旋……”
还在呕吐的士兵们三三两两,有气无力的喊道。
“大点声,我没听见!”高举军刀的安森吼道。
“凯旋——!!凯旋——!!!凯旋——!!!!”
响亮的呐喊声一浪接着一浪,在主厅内奏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说得好!”
猛地在胸口一握拳,挥刀直至主堡正门:“我们打赢了,我们要凯旋!所以我们要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走出去,给还在负隅顽抗的帝国渣滓们致命一击!”
“第一列兵团,两列纵队跟着我!目标雷鸣堡,向着胜利——前进!”
第五十五章 终结暴雨的枪声
凌晨三点十二分,雷鸣堡围攻战。
和毫无停歇迹象的暴雨相比,焦灼到一度白热化的攻防战,却开始逐渐有了较为明显的趋势。
战斗开始之初,毫无准备更无预料的帝国守军接连遭受重创——城门失守,炮台被毁——加上最初前沿阵地指挥官的错误判断,将近五分之一的兵力都被消耗在毫无意义的城门守备战中,被靠着人海战术的征召军两轮冲垮。
巨大的兵力悬殊加上守备力量分割,驻扎在各个驻防点的帝国守军,很快就被冲进要塞的数千征召军切断了彼此联系,几个规模较小的部队甚至一度被分割包围,并在指挥的骑士军官阵亡后遭到全歼。
但随着战斗逐渐进入白热化状态,标志战局胜负的天平却从征召军开始朝另一方偏斜:尽管被切断联系,但帝国守军各部依然拥有完备的指挥和组织体系;而在军官阵亡之前,帝国士兵的士气一般也是很有保障的。
与之相对的征召军,组织早已在冲进城门的那一刻便彻底崩溃,中阶军官最多只能控制住一个连,有的更是冲着冲着连自己的排长都找不到了,甚至连命令是什么也不清楚。
至于双方的最高阶指挥官,更是在开战之初便彻底丧失了军队控制权——虽然缘由各异——根本不可能再施展任何精妙绝伦的战术,只能坐等结局结果。
在同样失去了最高指挥官,士兵素质都是一样的僵硬死板,纪律和士气靠鞭子军饷维持的前提下,帝国守军开始展现出他们最强大的优势。
那就是战术素养平平,战斗素养高超,为了荣耀可以悍不畏死,从不考虑部下死活的骑士军官团。
这些出身低微,买不起战马只能当步兵军官的骑士们——买得起的都去当骑兵了——对战功的渴望远超同级甚至更低级别的骑兵军官。
如果是正常的线列对垒,从排枪到徐进射击到刺刀冲锋,他们过时的骑士剑术毫无意义;
但在混战中面对根本没受过标准刺刀冲锋训练的征召军,这些骑士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依靠着远超常人的个人战力,撑过了征召军毫无战术可言的第一轮冲锋;并且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效命令,这些低阶军官们按照上个纪元留下的传统,在击溃正面敌人后,不顾一切的朝附近的旗帜靠拢。
丧失组织度和指挥系统的征召军根本无法阻止,即便想,一两个连队在混战中也根本挡不住精锐骑士组织的决死冲锋。
当那些从一开始就做着捡桃子想法的中阶军官们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完成集结的帝国守军所组织的战列线再怎么僵硬死板,也不是一帮散兵游勇能轻易冲垮的。
但同样的,失去炮台和重型火炮的帝国守军,也根本没有将征召军彻底逐出要塞的能力;也只能击退征召军一轮接一轮毫无意义的进攻,维持阵线不溃而已。
暴雨中对彼此都无可奈何的双方,陷入了毫无意义的状态。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
雷鸣堡内,又一轮乱糟糟的进攻在帝国守军的排枪面前被击溃,眼睁睁看着溃兵们一冲而散的罗曼中校,忍无可忍的紧咬牙关,对身后咆哮:
“传令官!”
“在!”
一名满眼血丝的军官身体一晃,下一秒挺起胸膛高声应道。
“吹号,让掷弹兵团就位!”
“……是!”
迟疑了片刻的传令官,本能的服从了命令。
激扬的集结号撕开雨幕,一个方阵顶着溃退的人潮,整齐踏步的挤进了一片混乱,前线崩溃的战场前沿。
他们的规模极小,急行军赶回战场后仅有两个连队;士兵们更是面有疲色,早已被雨水浸透的单薄军装根本无法为他们遮风挡雨,脚下的靴子更是灌满泥水,不少人甚至连靴子都不见了。
但无论看起来再如何狼狈,那浓烈的肃杀气息和一眼看上去就骄横无比的军容,还是令不少溃兵们止步不逃,至少也是绕开正面。
因为他们是掷弹兵团!
是和仅接受了不到三个月训练征召士兵截然不同,被路德维希从中央行省带过来的正规精锐!
看着自己强打精神的部下们,罗曼中校内心也很清楚,让他们在暴雨天赶路后又立刻强行军进入战场,实在是过于勉强,战斗力也肯定会大打折扣。
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天随时会亮;一旦看清了面前的敌人还能维持住阵线,以征召军低下的士气,当场溃散他都绝不意外。
自己没得选!
面色决绝的罗曼背对着袍泽们,将军刀指向敌人:
“掷弹兵团——前进!”
高举步枪的掷弹兵们从方针变为较为松散的横队,在暴雨和溃散的人潮中向帝国守军的防线挺进。
刚刚击退一轮进攻的帝国守军,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挥舞着军刀和长剑的骑士军官们大声喊叫,催促着麾下士兵立刻开始反击。
“砰——!!砰——!!!!”
匆忙并且毫无秩序的排枪声响起,帝国守军阵列前方泛起密不透风的烟幕;阵列单薄的掷弹兵团,眨眼间便阵亡十分之一。
但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慌和犹豫,甚至冷漠的没有一个人看向身侧被铅弹打穿头颅,或是抱着伤口哀嚎惨叫的袍泽,依旧的在排枪声中前进。
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是在暴雨覆盖的战场中闲庭漫步,直至阵前。
“掷弹兵团——就位!”
随着罗曼的命令,掷弹兵们停下步伐,单薄狭长的队列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整齐的举起步枪。
几乎是同时,对面的帝国守军也已经整顿完毕,并不算宽敞的战列线上足足三倍有余的步枪对准了掷弹兵团。
厮杀的战场上瞬间陷入了某种死寂,攻守双方都在等待对面开火的那一刻。
面色冷峻的罗曼中校,右手将微颤的军刀高举过头顶。
“咚——!!!!”
那一瞬间,死寂的沉默被一声巨响打破。
嗯?!
死死盯着敌阵的罗曼,脸上突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不是炮弹轰炸,而是…雷鸣堡主堡大门被撞开的声响。
从大门内冲出来的也不是帝国守军的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而是……
第一列兵团…安森·巴赫?!
目瞪口呆的罗曼,几乎忘记了挥下手中的军刀。
惊讶的也不仅仅是他一人…当看到克洛维鲜血独角的战旗在主堡大门下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的人都震惊的长大了嘴巴。
不分敌我。
“砰——!!!!”
雷鸣般的齐射声炸响,对身后毫无防备的帝国守军瞬间倒下无数。
浓浓的硝烟中,安森从方阵中走出,手捧大剑的卡尔·贝恩紧随其后,胆战心惊的看着几十上百个指向他们的枪眼,仿佛下一秒自己和这个不怕死的疯子就要被当场打成筛子。
但他想多了…在看到他手中大剑的那一刻,所有的军官和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那柄剑……
那是克罗格·贝尔纳大人的撕裂大剑?!
他们…这帮克洛维王国的渣滓……
杀死了克罗格·贝尔纳大人?!
望着一片死寂的雷鸣堡战场,安森自信的扬起了嘴角:
“以胜利者的名义——我,安森·巴赫,在此宣布——”
“克罗格·贝尔纳已死!”
“此城!已归克洛维王国所有——!”
第五十六章 新年礼物
暴雨消散,曦日东升。
待到圣徒历一百年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在雷鸣堡的塔楼顶端时,寒风中飘扬在破碎城墙上的克洛维独角兽旗,被抛落在尸骨遍地的泥泞水坑中的帝国鸢尾花旗,共同宣告了雷鸣堡围攻战的落幕。
而事实则是,在安森·巴赫冲出主堡,举着撕裂大剑宣布“克罗格·贝尔纳已死!”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帝**的短板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前一刻还能军心稳定,和征召军打得有声有色;一旦发现指挥官阵亡,士气瞬间呈断崖式下跌。
除了极少数悍不畏死的骑士负隅顽抗,紧接着被乱枪打死之后;绝大多数的军官和士兵们都选择了抛下武器和旗帜。
十分钟后,匆忙赶到战场的路德维希·弗朗茨接受了他们的投降,并以征召军司令官的身份向他们承诺:在收到赎金之前,会确保每一位军官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这份“总主教亲儿子”的承诺让所有骑士松口气的同时,也庆幸自己没像同僚那样选择就义。
至于剩下的几百名幸存的帝国士兵…他们的下场就没那么轻松愉快了。
“…帝国是一定会赎人的,几百名士兵和他们的武器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但两边的外交官肯定会为了赎金价格大做文章,过程不会轻松。”
走在满是泥泞的雷鸣堡土地上,神态疲惫的路德维希语气却格外轻快:“在那之前,这些人都要由我们征召军负责监管。”
“所以安森·巴赫中校,我现在又需要一个妥善的战后处理计划了!”
哪怕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路德维希在拼命克制着眉飞色舞的冲动。
“呃…就让他们负责城外的围攻阵地怎么样?”困得不行的安森心不在焉道。
战斗结束了,整个征召军都在忙着接管雷鸣堡的事宜,或者说忙着瓜分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武器,弹药,辎重,甚至是现金——有重兵把守的要塞,一定会有储存大笔军饷的金库——当雷鸣堡陷落又被夺回的那一刻,囤积在要塞内堆积如山的物资,就全部变成征召军的战利品了!
虽然大部分缴获物资都必须封存,等待后方陆军负责人赶来验收;但作为杂牌的“征召军”和正规军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标准极高的战利品收益。
所以安森不明白,作为最高指挥官,同时又是征召军最大“股东”的路德维希现在不赶紧去接收他的胜利果实,非要把自己带出来聊俘虏的问题。
他想干什么?
“围攻阵地?”
“战斗结束了,城外的围攻阵地肯定是要填埋的;那可是几千人耗费十几天才完成的工程,想彻底填平不是那么容易的。”亦步亦趋的安森如实道:
“所以…就不如让俘虏们来干。”
“嗯……”路德维希低声沉吟,心动的同时也有些担忧:
“可这样效率会不会太低了?陆军不会让我们在这里驻留太久的,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新命令过来,到时候还没填完怎么办?”
“呃…那就用绩效的办法。”睡眼惺忪的安森继续敷衍道。
“绩效?”
“对,就是农场主管庄稼汉,工厂主管工人的那套法子。”稍微思索下,在确认“前安森”的记忆中有这个词汇后,安森便不假思索道:
“答应俘虏在战争结束后放他们离开,但在此之前他们要努力工作才能得到补给;再定几个指标,比如一天完成多少工作就能领到更多的补给,或者准那他休息一天之类的。”
“当然,监视和督查是肯定要有;特别懒或者干不了重活的可以抓起来当个典型,让他们在最显眼的地方一边挨打一边干重活;不用打太狠,让所有人听见看见就行。”
“如果到最后还来不及,那就找几个比较老实的典型帮他们赎身,再告诉俘虏们等我们撤离后,会把他们交给别的军队负责,大概也能刺激一些积极性。”
“总之只要定好赏罚标准,确保让每个俘虏都能亲眼所见,哪怕是最不情愿的俘虏也能…嗯?!”
疲惫以至于放松了警惕的安森一通侃侃而谈,直至路德维希停下脚步,才发现准将不知何时扭过头,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
“怎、怎么了?”
“没什么。”路德维希摇摇头,像重新认识一样上下打量着他:
“我就是突然觉得,如果你没参军,大概也会是个特别残…实际的企业家或者工头。”
“……”安森。
“不过特地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和你畅谈人生理想的。”
收敛目光的准将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峻,沉稳的目光转向眼前:“我们到了。”
到了?
惊醒的安森微微一挑眉,顺着对方目光望去:“这里是……”
“雷鸣堡的储备仓库,也是这座要塞外六处仓库中最大的一个——更重要在于,它也是六个仓库中唯一一个没有被帝国守军动过的!”
路德维希头也不回道,锐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安森的表情:“如果账目无误的话,这里储存着足以装备十个步兵团的全部武器弹药。”
“包括并不限于两万支步枪,一万箱铅弹和发射药,四万件军装和行军囊,应急储备…粗略估算,价值也在十五万上下……”
“…当然,是金币。”嘴角弯起一丝微笑,路德维希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钥匙递给安森:
“现在,它是你的了。”
……嗯?
嗯——?!
安森的瞳孔皱缩一下,难以置信的看着准将:“等一下!您的意思是……”
“当然,按照王国律法你只能拿走百分之五十,剩下的还是要封存的!”
将钥匙塞进目瞪口呆的安森手里,路德维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点儿:“就当是我送给你的新年礼物吧,安森·巴赫中校。”
“虽然稍微有些遗憾,没能生擒贝尔纳兄弟;但作为雷鸣堡攻城战的胜利者,这份战利品是你应得的!”
“我,路德维希·弗朗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如果没有你的计划,十九天攻陷雷鸣堡…只会是一个空谈!”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你那样强硬的逼我下定决心,在暴雨开始的那一刻…我想,我应该是没有勇气去反对我父亲,王国总主教的意愿的。”
这一刻,路德维希冰冷的面庞上露出了些许的自嘲,轻哼着松口气:
“所以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也没有任何的人情——即便有,那也请你当初我最真挚的谢意。”
“就像我说的那样,当成是新年礼物收下吧。”
看着目光真挚的路德维希,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安森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份独特的礼物。
淡淡一笑,神情恢复成往常模样的准将转回头去,朝仓库大门两侧的卫兵扬起右手。
低沉的摩擦声响起,紧闭的仓库大门就像传说中精灵的宝库般,在二人面前打开。
这一刻,站在门外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十个步兵团的装备堆砌在一座仓库里,那将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咚——!!!!”
沉重的大门打开,金色的阳光投入那高耸宏伟的仓库之中。
高大,宏伟,宽阔,然后……
呃…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不是看上去显得有些空,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连灰尘都没有!
空旷无比的仓库内,只有他们两人渺小的身影。
光洁如新的地板折射着清晨的阳光,甚至有些刺眼。
微微眯着眼睛,一脸困惑的安森回过头,身侧的路德维希目光一动不动,完全僵住的表情就像是无法接受现实,恍若梦中。
欲言又止的安森张张嘴,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用一种特别轻松愉快的口吻说道:
“……新年快乐!”
第五十七章 干杯
“我的团长大人,您是怎么想的?”
雷鸣堡内的一处房间内,在听完了整个事情缘由后,作为雷鸣堡地头蛇的卡尔·贝恩非但不震惊,甚至还想笑:
“如果那个仓库没被搬空的话,帝国渣滓们怎么可能分毫不动?!”
“可这里是雷鸣堡要塞啊,南部要塞以北最大的辎重集散地和兵站!”一脸错愕的安森,还是有些想不通:
“如果那十个步兵团的装备不见了,那它们还能去哪儿?”
“这个简单。”
卡尔的脸上露出了某种老兵才有的玩味笑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瓶朗姆酒,稳稳的放在桌上:
“谁出钱,就在谁哪儿。”
安森怔了下,看向他拿出来的酒瓶:
“倒卖军火?”
“或者…这批军火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卡尔耸耸肩。
“枢密院下了订单,钱发到某个管军需的大人物手里,他只要让一百辆空马车来到雷鸣堡跑个来回,然后…噗!”
他朝安森比了个爆炸的手势:“那个宽敞的大仓库里,就多了满满一大堆谁也看不见的军需物资。”
“这么明目张胆,不会被发现吗?”安森还是不太相信。
“发批文的办事员,负责押运的督察官,清点账目的会计,还有要塞司令——您觉得这批人里面哪个是一定不收贿赂,誓死对王国忠心耿耿的?”
卡尔换个方式反问道。
“……”安森。
“南部要塞我不清楚,那种靠近边境和前线的军事重地,大概还能做到清正廉洁吧?”没有理会安森已经呆滞的表情,卡尔继续自顾自道:
“我之前干民兵连长的时候,驻地长官组建的民兵师花掉了一年十分之三的税收,最后送进军营的只有不到二百个乞丐和流浪汉,连枪都是我想办法搞来的!”
“和那些连编制也要侵占的杂碎相比,只是侵吞物资的雷鸣堡已经算是有良心了。”
只是侵吞物资?
微微一怔的安森,有些不敢相信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不仅仅是这一个仓库,其它的也……”
轻咳两声的卡尔·贝恩,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字,但从另外几个步兵团打听来的消息看,这次征召军从上到下都亏大了。”摇摇头,卡尔低声叹息道:
“除了不易搬运的轻重火炮,剩下的无论是枪支弹药,日常后勤甚至连最重要的军粮储备都严重与账目不符!”
“抛出混战中损失的部分和帝国渣滓们这二十天左右的消耗,整个要塞的储备最多也只有账目上十分之一!”
“账目上能供应十五到二十个步兵团的储备,只剩下一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风干肉,养活一个满编团一两天都够呛!”
颇有些感慨的卡尔拧开瓶塞,唉声叹气着给自己和安森各倒了一杯朗姆酒。
等等……
端着酒杯,安森突然感觉好像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雷鸣堡的储备,只能再养活几百人一两天?”
“差不多吧,没准比这还惨。”点点头的卡尔,用稍有些幸灾乐祸的口吻说道:“反正咱们的准将大人和那帮团长们,一个个全都亏大了。”
“就是说帝国人最多还能在要塞里坚持一两天,然后肯定就要突围了?”
继续追问的安森,感觉自己的眉头在疯狂抽动。
“那当然,除非他们打算在这里饿死……”
话还没说完的卡尔旋即反应过来,一脸错愕的和安森四目对视。
这么想的话…其实征召军根本不用进攻,只要再继续包围雷鸣堡两三天就赢定了?!
眉头抽搐的安森,在内心摇摇头。
不。
没这么简单。
除了近千人的守军,雷鸣堡内还有旧神派,还有克罗格·贝尔纳。
这一刻的安森,隐约猜到了克罗格的计划——他从抵达雷鸣堡的第一天就发现了要塞储备的严重亏损,但依旧摆出了据城死守的姿态。
目的就是让克洛维王国坚定信心,调动军队大举围攻。
但事实却是他从最开始就做好了让军队撤退的打算,亦或者他根本没考虑过部下的死活,坐等储备耗尽,士气全无的守军溃散,引诱征召军攻城。
等待着路德维希准将的将会是一触即溃的军队,轻易攻下的要塞…外加突变无限增殖血肉的怪物。
赢得“胜利”的征召军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而克罗格·贝尔纳将以“无辜受害者,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帝国骑士”身份,为世人所铭记。
而他“旧神信徒”的嫌疑也能借此被彻底洗刷,再无人会提起。
摇晃着杯子里的朗姆酒,安森暗暗道。
“算啦,别想那么多——我们赢了,我们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强。”卡尔·贝恩依旧是一贯的实际加颓丧:
“围攻战打完了,我大概还要在第一列兵团待一阵子;多半会和以前一样,被留在要塞里当个民兵连长之类的。”
“莉莎呢?”
安森心中一动,这才察觉从主厅告别后就再也没见过少女的身影。
“不太清楚,大概在驻地和那帮新兵一样等着被遣散吧?”卡尔摇摇头,用一种有点遗憾却也无奈的口吻道:
“她那天晚上打的很漂亮,也立了不少功但…我的团长大人,您不会真以为陆军能真的能把勋章发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吧?”
“就算能,她也只是个没地位,没身份,连从哪儿来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她就算一枪毙了克罗格·贝尔纳,打完仗也只有被遣散的份儿。”
“没办法,谁让她不是个贵族老爷呢,谁让她是个女孩呢。”
越说越难受的卡尔闷了口酒,目光瞥向安森:
“您呢,继续当第一列兵团的团长?”
“怎么可能——第一列兵团是个征召步兵团,没有陆军的批准,路德维希能让我指挥到战斗结束已经是极限了。”
最重要的是自己现在就算倾家荡产,也付不出承担一支步兵团的费用。
“哦,那您去哪儿?”
“王都,王家军事学院。”安森淡淡道:
“实习期结束,我得回去领我的毕业证。”
嗯,顺便还要见一见某个自称“黑法师”的历史系教授。
“这么说,你真的要走?”
“对,呃…为什么这么问?”
瞪着眼睛的卡尔带着充满羡慕的“啧啧”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推到安森面前。
下意识垂落目光的安森,发现信笺上还夹着一张票据。
“这是什么?”
“从橡木镇去王都的蒸汽列车车票,二等包厢。”卡尔越说越眼馋:
“信封里是一张一千金币的支票,外加路德维希准将的介绍信,上面有弗朗茨家的印章——他委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还说如果陆军那边要是难为你的话,可以带着它去秩序教会。”
介绍信?
拿起信封打量着的安森,表情有些错愕。
虽然从接受中校军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前途已经和弗朗茨家族乃至秩序教会绑定在一起了,但…就算再怎么权势滔天,教会的总主教也不可能干预到陆军的安排吧?
带着些许疑惑,安森将信封收进了怀里。
“列车的班次是后天的正午,车名是‘钢铁苍穹号’——哦,对了,路德维希据说还安排一个人在车站接你,上车的时候记得注意点儿。”
“谁?”
“他没告诉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卡尔耸耸肩。
静静的酒桌旁,两人沉默了一阵。
这就是告别的时刻了。
长吐一口气卡尔看向安森,右手端起酒杯:
“敬胜利。”
同样举起酒杯的安森,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敬活着。”
四目相对的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第五十八章 路德维希的信
雷鸣堡主卧内,独自坐在书桌前的路德维希点亮煤油灯,推掉了全部的工作,表情郑重的在面前放上一张信纸。
这是一封需要他严肃对待,不能有丝毫闪失的信。
紧握钢笔的右手轻轻落下,刀削斧刻般的深色字迹随之呈现:
“路德·弗朗茨阁下,我尊敬的父亲亲启:
非常抱歉,直至收到您的来信后才想起给您寄信;围攻雷鸣堡要塞的军事行动让我一直无暇他顾,每日需要处理的事情更是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期间经历了许多波折,但在经历了豪赌般的惨烈攻城战后,我已于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攻下雷鸣堡,血色独角兽旗帜再一次飘扬在克洛维王国的土地上。”
“请原谅您的儿子没有遵从您的意愿,做出了鲁莽而又大胆的决定——但正如您教导我的那样,战争是一门科学;是一门需要深入了解,缜密计划,绝不妄加臆断,在关键时刻需要莫大勇气的科学。”
“正因如此,尽管我一向对您的直觉深信不疑;但这一次,我以一名前线指挥官的身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事实证明,这份判断或许不是完全正确,但也没有错得太离谱。”
写到这里的路德维希不由得顿笔,在拼命克制了将这段删掉的冲动后,才继续写了下去:
“我仍记得,您在我离开前曾经告诫我的内容:这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是一个寻求变革与突破的时代;自圣徒历四十七年第二次秩序公议,将研发蒸汽机技术与运用的艾萨克·兰德封圣后,秩序教会所竭力维持的平衡,已经到达了一个顶点。”
“新锐势力不计后果的扩张,旧日的力量试图夺回往日的荣耀;随着诸王国、陆地、种族间过去遥远的间隔被打破,动荡与冲突已经到了不可避免的关头。”
“是的,我已经明白了——这场帝国与克洛维王国之间的战争绝不会如很多人期望的那样,在几个月乃至一年内简单结束。”
“恰恰相反,它只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和开始,一场规模更大,更惨烈,也更漫长的战争的开始!”
“维持着骑士与封建制度,落后而腐朽的帝国拥有广阔的领土和成千上万的骑士;而我们连王国诞生都不过数百年的克洛维人,依靠整个秩序世界第一条铁路网,尽管领土狭小人口稀少,却能轻易集结远超帝国规模的军队。”
“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任何一方的失败都将不再仅仅是自己的失败;而是一个势力,一种制度,一种体系的失败!”
“帝国要竭力维持自身的霸权,而新兴的克洛维王国想要争夺生存空间,争夺更多的生存资源,贸易份额;争夺海洋与陆地的资源,就必须打破这一霸权。”
“双方都不会像彼此幻想的那样,在一两场伤亡惨重的战役后选择体面的结束;在付出足够惨重的代价前,会不顾一切的将战争进行到底。”
“就像这一次的雷鸣堡之战:储备耗尽的帝国守军和被切断补给线的我,不约而同的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胜利之上。”
“这场仓促而短暂,疑点重重的战斗,也许就是整个战争的缩影。”
“在这样注定会将所有势力卷入的战争中,如果秩序教会依然试图维持势力均衡,亦或是遵守过去的刻板原则,那将是十分不明智的。”
“为了弗朗茨家族的利益,我们决不能眼旁观,更不能只是被动的卷入其中,成为其他势力纷争的牺牲品!”
“基于这一点,您的儿子恳请拒绝您命我返回王都的要求——围攻战结束后我将南下,与南部要塞的军团汇合,继续观察这场战争未来的走向。”
“为此,请允许我向您推荐一名叫做安森·巴赫的陆军中校。”
“他是一名王家军事学院的毕业生,这次雷鸣堡围攻战的全部计划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尽管年轻,但内心缜密程度和对战局的判断,绝对远超那些酒囊饭袋,依靠贵族头衔上位的陆军参谋。”
“在我的运作下,他已经从一名普通的陆军上尉晋升中校,成为弗朗茨家族阵营中的一员,具体的出身和履历我已在信后附文。”
“此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此人应该和某个旧神派组织有所牵连;若您认为安森·巴赫可以为您所用,不妨从这方面尝试着手,兴许会有些意外的收获。”
“当然,这只是一份小小的建议,是否采纳还请您酌情考虑。
您谦卑的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
写完最后一笔,松口气的路德维希将信用信笺包好,小心翼翼的封上印泥,递给早已在旁边等候许久的罗曼中校:
“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是!”
面色冷峻的罗曼不动声色道,他接过信笺,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就在快走到门前时,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有事?”
望着挚友的背影,相处多年的路德维希察觉到一丝异样。
“不,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好奇…这个世界上,能让罗曼·沃顿感到好奇的事情可太少见了!”
路德维希先是一愣,旋即轻笑道:“说吧,什么事情?”
微微蹙眉的罗曼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看向了路德维希:
“将军大人,您是路德·弗朗茨之子,从小就生活在秩序教会内,应该见过不少关于旧神派施法者的案例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在您的印象中,有过任何一个旧神派施法者,同时还是血脉之力天赋者的案例吗?”
“这怎么可能?!”
路德维希哑然失笑:“追随旧神和它们那邪恶的力量,本身就意味着抛弃自我和对信仰的背叛,永远失去了成为天赋者的资格!”
“更何况任何一个拥有血脉之力,继承七大骑士遗产的天赋者,又有谁会抛弃自己已经得到的力量,转而去追随被世人唾弃的所谓‘旧神’呢?”
罗曼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
“那么,您有没有听说过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血脉之力呢?”
“死而复生?”
路德维希微微蹙眉,然后有些犹豫道:“七大骑士血脉,乃是一切血脉之力的起源——虽然教会对血脉之力的诞生缘由存在争论,但这一点应该是没什么异议的。”
“而即便是七大骑士中最接近‘死而复生’的‘圣杯骑士’洛兰,也仅仅是生命力比常人更加顽强而已,还远远达不到复活的程度。”
“这种事情,身为‘狂猎骑士’天赋者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没错。”面色淡然的罗曼沉声道,沉稳的声音带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只是…不值一提的好奇心罢了!”
第五十九章 远去
克洛维王国与帝国边境,某座秩序教堂。
孤身坐在长椅上的路易·贝尔纳,晦暗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双空洞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墙壁上的秩序之环浮雕。
在一路长途跋涉抵达这座被帝国控制的小镇后,早已得到消息的驻军长官迅速调来了水平最好的三名医师,并将他安置在本地的秩序教会疗养。
甚至就跟随他而来的几名骑兵,也同样被安置在这座景色宜人,拥有煤气、热水、干净床铺和独立卫浴的秩序教堂内,享受着坐在落地窗前欣赏日落的生活。
此时此刻,穿着被熨烫好的崭新军装的路易,甚至闻不到自己身上哪怕一丝的硝烟或者血腥味;被那位“热情好客”的驻军长官派来的两名女仆,正在身后门外争吵着午餐时桌布的配色。
泥泞的战壕,坍塌的城墙,被厮杀声和硝烟充斥的战场…熟悉的记忆,仿佛是来自另一个十分遥远的世界。
但这一切都是幻觉,都是假象。
这里是帝国和克洛维王国的边境,哪怕从雷鸣堡到这里也只需要十几天急行军,战火蔓延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自己根本没有逃离战场,自己只是在躲避。
在经历了最初的惶恐不安,对克罗格兄长安排的不解,委屈乃至愤怒后,最终冷静下来的路易·贝尔纳只剩下自责。
深深地自责。
因为眼前的局面,和克罗格兄长的决定…全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是自己的天真,狂妄,被光鲜亮丽的荣耀遮蔽了双眼,妄图用一己之力结束这场战争,却根本没考虑过克洛维王国的反应,相信敌人真的会因为被自己命中要害而乖乖投降。
自己的愚蠢,让克罗格兄长和数千名优秀的士兵成为了这份狂妄的代价。
面色麻木的路易,右手紧握的战报被揉捏成一团废纸。
克罗格兄长…他一定是猜到了安森和路德维希“交换条件”背后的谎言,才在攻城战的前夕,强迫让自己离开战场。
他很清楚,天真的自己根本没做好面对战争的准备;继续留在要塞,只会是需要他分神去担心和保护的负担。
“…你有属于你自己的道路,而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让你坚定不移的沿着这条道路,一直走下去……”
为了守护自己这个天真的弟弟,克罗格兄长选择了牺牲自己。
这值得吗?
一事无成,从未意识到是别人负担的自己…真的能肩负起贝尔纳这个姓氏的荣耀吗?
凝视着墙壁上圣洁的秩序之环,路易一遍一遍的在内心质问着自己。
身后的门被打开,稳健的步伐声回荡在空旷的教堂内。一名穿着墨蓝色风衣的中年人手捧着最新发来的战报,坐在了路易身侧。
“大人。”
察觉到对方的路易微微一怔,本能的起身行礼。
“不,坐下吧。”叹息一声的中年人,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我追随过你父亲艾德兰公爵,也曾经和你的兄长并肩作战——对我而言你就像是我的子侄般,我们之间不用这些旁人的客套!”
在对方的坚持下,路易只得微微颔首。
望着坐回原位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捏着手中的战报迟疑许久,低沉的叹息一声。
“今天早上,雷鸣堡最新的战报从前线发了过来。”中年人的声音有些喑哑: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一日,凌晨一点前后,雷鸣堡外的克洛维军队发动总攻;两点前后,他们攻下了外围的城墙,并且炸毁了炮台。”
“凌晨三点,一支步兵团攻入并且占领了主堡,从正门发起突袭,配合掷弹兵团的进攻,击溃了雷鸣堡最后的守军。”
“三点二十分,幸存的数百名士兵和军官向克洛维人投降,雷鸣堡失守。”
读到这里的中年人忽然一顿,满怀关切的目光望向面色平静,宛若大理石雕塑的面颊:
“……指挥官克罗格·贝尔纳,生死不明。”
那一瞬间,茫然的路易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下,凝视着秩序之环的瞳孔猛地皱缩。
“这份战报大部分都是克洛维军队的官方消息,应该不会有误——除了克罗格随身携带的撕裂大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中年人抿了抿嘴,十分笃定道:“野蛮的克洛维人一向狂妄,哪怕能够找到一丝一毫的证据,都不会放出‘生死不详’这种话来。”
“因此,亲爱的路易,你的兄长克罗格·贝尔纳一定还活着!我们只是暂时失去了他而已,也许明天,也许几个月后就能有他的消息了!”
“眼下的艰难和痛苦都只是暂时,越是在这种令人惶恐不安的时候,我们越是要祈祷;为我们自己,也为我们所爱的人,为他们……”
“大人。”
不夹杂一丝情绪的话音,打断了中年人的滔滔不绝。
路易木然的转过头,看着那张有些错愕,拼命想要宽慰自己的脸孔:
“您特地从军营赶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对吧?”
面容俊秀的年轻骑士目光平静,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安详的像是失去了情感的雕塑。
微微蹙眉的中年人,在内心一声叹息。
“你的安排已经下来了。”中年人抿抿嘴,低声道:
“根据帝国至高仲裁机关——审判庭和陛下本人的意见,授予你——路易·贝尔纳以皇家侍从头衔,出使伊瑟尔精灵王国。”
“伊瑟尔?”
“没错,就是那个在圣徒历五十年…嗯,好像是四十七年吧,总之抛弃了腐朽信仰,成为秩序世界一份子的精灵王国。”中年人微不可查的点头:
“这个盘踞山岭与密林,和克洛维王国东南方交界的国家过去几年开始积蓄力量,试图向南扩张——但这样一来,想要重振千年前精灵的荣光的伊瑟尔精灵王,就不得不面对某个个也打算建立霸权的邻居……”
“克洛维人。”
路易不假思索道。
“没错,这两个国家的战争只是时间问题。”中年人继续道:“但伊瑟尔精灵的军事太落后了,他们那愚昧的‘传统至上主义’想法,让他们的军队在克洛维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所以差不多从两年前开始,帝国就在向伊瑟尔精灵王国派遣教官,帮助他们采购步枪和火炮,组建新式军队。”
“而亲爱的路易,你的任务就是去帮助那位伊瑟尔精灵王确立信心,在最合适的时机介入这场战争;配合帝国的多面攻势,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克洛维王国!”
看着一动不动的年轻骑士,中年人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当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并不怎么光彩;甚至作为使者,你甚至不太可能出现在战场上赢得属于你的荣耀,但……”
“不用再说了,大人。”
路易再次打断道:
“能得到赫瑞德陛下的信赖,是我的荣幸,更是贝尔纳家族的荣幸。”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忍。
缓缓起身,身姿笔挺的年轻骑士回首走向教堂外。
在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突然扭头,看向仍坐在长椅上望着自己的中年人:
“请问……”
“那支攻入雷鸣堡主堡的步兵团,他们的指挥官…叫什么名字?”
第六十章 车站
圣徒历一百年一月三日,清晨,橡木镇。
晴。
略有些吃力的拖着行李箱,一身黑色风衣的安森踩着满地脚印的泥泞,朝车站的方向走去。
暴雨过后晴朗的好天气,让整个小镇都像是被仔细冲刷似的干净;明媚的阳光照耀在林立散乱的屋顶,料峭的寒风微微吹拂,令遍地横流,混杂着垃圾的污水也没了那股恶臭的味道;三三两两的人群从酒馆,从房屋,从街头巷尾的晨雾中出现。
大声吆喝的街边摊贩,周围三五成群的簇拥着早早出门的中年妇人,围绕着浸满晨露的水果蔬菜,鲜鱼和刚出炉的面包来回比较,砍价和叫卖声演奏着此起彼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的“本地曲目”;
盘踞在旅店门外的酒鬼,睡眼惺忪的抱着还剩下最后一口的酒瓶,望着旅店紧闭的大门同时,还不忘可怜巴巴的朝匆匆而过的路人伸出乞讨的手,却只收获了一堆白眼;
打着哈欠的卫兵懒懒散散的站在街头,倚靠着怀里的步枪打起了盹儿;一不留神的功夫被孩子们踢翻了步枪,在周围人的嘲弄嬉笑声中一头栽进泥里;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人群前后流窜,躲避恼羞成怒的卫兵追赶;他们挥舞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烂,像从巨龙洞穴中凯旋归来的冒险者般得意洋洋……
看着身边不断经过的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充满了热闹,欢快和各种烦恼,平淡琐事的景象,安森忍不住心生一丝感慨。
如果没有街头巡视的卫兵,几处被烧毁的房屋和城镇外的岗哨…谁能想到几天前这里也曾被战火波及,险些只剩下一地废墟。
短短几天,就让生活在这座小镇的里的人忘记了战争,面不改色的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甚至因为战争而大批往来的人员和物资,吸引了周围更多的商旅小贩,让这座本就人来人往的小镇更加繁荣了许多。
躲闪着周围拥挤的人群,拖拽着行李箱的安森朝城镇最中心一座酷似堡垒的建筑物走去。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
它诞生于圣徒历九十五年,克洛维王国铁路委员会决心将中央行省的“铁十字交通网”向外扩张,最终用铁路将王国境内所有大型城市,贸易中心和关键要塞全部连为一体。
这份惊动王室和枢密院,甚至令秩序教会也不得不出面的宏伟设想,被称之为《圣九十五年王国区域交通规划》。
而它在民间还有另一个更为响亮,和“铁十字交通网”相对的名字——大十字计划!
“从王国的最南端的山丘到最北端的港口,只需一个月!”在御前的枢密院会议上,铁路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十分自豪的向国王这样宣布:
“整个王国的财富,都将源源不断的沿着轨道向您的宫殿汇聚;整个王国都将被这些铁轨相连,真正的融为一体!”
在这样的号召下,从最初的铁路网中尝到甜头的克洛维王国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将这些钢铁轨道铺满整个王国。
橡木镇蒸汽列车站…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成为了王国向南拓展的第一个列车站台。
而随着克洛维王国与帝国的战争爆发,大十字计划被迫中止;备受期待的“橡木镇车站”也从原本接连南方的重要交通枢纽,变成了孤悬在铁路网外的烂尾项目……
穿过崭新的大门,看着里里外外,从一排排木质长条椅到每个角落里都是人的车站休息室,令安森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
紧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两侧墙壁上的指示牌,“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的他就像经常往来这种地方的熟客般,顺利找到了月台前的检票口。
“啪!”
穿着黑白色制服的年轻人撕掉了票口,又在上面盖上了印章,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将票递还给安森: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中央西站,中途将不在任何站台停靠;”
“您的座位在十号车第三包厢的靠窗位;旅途中我们将为您免费提供午餐和晚餐,供餐时间将有列车员通知,届时您可以前往餐车用餐;”
“如果您想为家人或朋友准备礼物,也请不用担心,列车行驶中有专门的流动商铺向您推销各地的特产和本班次的纪念品;请放心,每一件都是物美价廉,精心为您和各位旅客们挑选的;”
“列车将途径中央行省诸多地区,包括著名河流,乡间旷野和山谷丘陵;您可以尽情享受窗边景色,任何问题都可以向工作人员求助,我们将竭力为您打造最为舒适的旅途……”
念完这长长一串,保持着纹丝不动笑容的年轻人望着安森,双手交叉在身前。
“呃,请问……”
张了几次嘴,终于等到说话机会的安森松口气,迫不及待道:“请问最近有没有人到这里打听和等人的乘客?或者您能不能告诉我和我同一个包厢的人还有谁?”
照卡尔·贝恩的说法,路德维希是安排了人和自己同行的,但到现在他也没看见对方口中的家伙。
一身制服站得笔挺的年轻人微笑着望着他,足足过了一分钟也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好的,谢谢你,真是帮大忙了。”
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安森扯扯嘴角,提着行李箱直接朝着列车站台走去。
几乎就在他刚刚离开,背后再次响起了年轻人那热情洋溢的话语声:
“欢迎您乘坐‘钢铁苍穹’号蒸汽列车,本次列车从橡木镇车站开往王都中央西站……”
沿着检票口的通道穿过一连串的楼梯,再经过基本形同虚设的行李检查后,来到月台的安森直接走向靠近列车中央后方的位置。
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时代的某些常识和“上辈子”截然相反;越是高档的车厢就越靠后;头等坐和王室与大贵族的私人包厢更是往往都在列车尾部。
环视了一眼月台周围越来越多的乘客,安森谨慎的掏出怀表。
十一点四十五分。
“呜呜呜呜——!”
几乎就在同时,尖锐而嘹亮的汽笛声从远处驶来;闪耀着明黄色煤气灯的钢铁列车喷涌这浓白色的蒸汽,伴随着“咣当咣当”的巨响和车轮与轨道间的金属摩擦声,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
一瞬间,站台上的乘客们或是一动不动的站定原地,轻咳两声继续翻阅着手里的报纸;或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大叫连滚带爬的逃命;或是干脆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向神祈祷;或是趁机捡起那些逃命家伙的包裹,趁着浓烟悄悄溜走……
哭喊、惨叫、逃命、镇定自若…被浓浓蒸汽笼罩的站台上,一下子变得比橡木镇的集市还要热闹。
穿着制服,一脸微笑的工作人员们若无其事的在站台上巡视,像是经历了无数次般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
浓白色蒸汽中,看着面前车门的安森犹豫了一秒,迈步朝车内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兴奋,略带稚嫩的嗓音喊住了他的脚步。
“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