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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章 吃早餐咯

    克洛维王国以北,汹涌海。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蔚蓝色的海水,平静的海面宛若清澈透明的镜子,仿佛一眼就能望穿整个海底世界。

    就在飘散的雾气中,一支舰队正劈波斩浪向北航行,被掀起的浪花十分有节奏的拍打在船身上,在舰队后方留下一道道浪花与泡沫划过的痕迹,久久不散。

    轻柔的海风吹开了船舱的窗户,尽管已经是已经是十一月的下旬,哪怕是地处南方的克洛维城距离寒冬也只剩一步之遥;但一望无际的汹涌海上却没有多少冷意,只有夹杂着浓浓水汽的舒爽。

    借着提神的海风,刚睡醒还穿着睡衣的书记官艾伦·道恩趴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准备将昨晚欠下的补完:

    “…圣徒历一百年十一月十五日,在塔罗·塞西尔准将的配合下,风暴师正式从北港开拔出发,前往位于冰龙峡湾的殖民地,白鲸港。

    意气风发的安森大人在王冠号战列舰甲板上进行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不幸的是当天所有人都没记住演讲的内容——因为刚开始五分钟,安森大人和三分二的军官全吐了。”

    “…十六日,战列舰的生活舒适到超乎了我的想象,船舱宽敞又舒适,海军水手们对干净和整洁的热爱令人印象深刻,食物也非常鲜美可口;如果不是有限的淡水供应和饼干里偶尔会发现的寄生虫,我甚至以为自己住的是某个克洛维城的高档酒店。

    当然这主要因为我们乘坐的是战列舰,物资和空间都比较充足的缘故,希望安森大人能尽快好起来。”

    “…十七日,吐了。”

    “…十八日,吐了。”

    “…十九日,又吐了。”

    “…二十日,安森大人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看起来已经在逐渐适应海上生活。”

    “…二十一日,又吐了,吐到昏迷不醒。

    必须承认,那就是莉莎·巴赫小姐真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女性,在安森大人生病这段期间一直是她在负责照顾大人的起居;除了打扫卫生,连一日三餐也要亲手制作。

    不过在看过莉莎小姐制作的“病人爱心套餐”之后,我承认我有过怀疑,这就是导致大人整日昏迷不醒的罪魁祸首……”

    “…二十二日,在安森大人的强烈要求下,卡尔·贝恩少校趁莉莎小姐睡着时偷偷给他带了一碗小麦粥和炸肉丸,当天大人的身体恢复了不少,不过晚上还是在莉莎小姐的恳求下,喝了她亲手熬煮的鱼汤。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晚开水里露出的鱼头,是怎样生不如死的表情。”

    “…二十三日,大人又吐了,我的怀疑在逐渐加深……”

    ………………

    “嗯?!”

    猛地睁开双眼,忽然惊醒的安森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四肢无力,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坐在伦德庄园的客厅里,浑身是血的莉莎从塔莉娅的卧室里走出来,端着一杯“咕嘟咕嘟”冒着五颜六色气泡的热咖啡,和裹着厚厚“番茄酱”的面包。

    “安森,吃早餐咯~”

    浑然不觉的安森接过杯子抿了一小口,感觉牙齿砰到了某个又湿又滑,充满弹性的球状物,于是好奇的放下杯子,将视线投进杯中,看到五颜六色的气泡中,漂浮着一颗被黑发包裹着的…眼珠。

    索菲娅·弗朗茨的眼珠。

    “咯啦!”

    裹着“番茄酱”的面包突然发出了骨头裂开的声音,然后……

    然后安森就醒了。

    看着趴在茶几上睡得香甜的莉莎,满脸微笑幸福得仿佛是从而天降的天使,浑身虚脱,四肢无力的安森抽动了下喉咙。

    他犹豫了一分钟,起身穿上外套和大衣,再将累坏了的女孩儿抱到床上,脱掉军装和靴子,盖好被子防止着凉。

    做完这一切,安森才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推门离开房间,顺着外面的走廊来到甲板。

    清晨的汹涌海显得异常宁静,随着晨雾逐渐散去,明阳光不受阻碍的洒在甲板和海面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金色的晨曦洗涤着。

    如果说海上和陆地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就是开阔,超乎想象的开阔。

    这就是汹涌海。

    作为一个陆军军官,安森的知识库存中对于海军和海洋的了解非常匮乏,基本上就是上辈子的记忆和“前安森”从军事学院教科书上学到的那些,大部分还到达北港之后临时恶补的。

    在他的刻板印象中,汹涌海应该和它的名字一样是片极其危险的水域,无时无刻都是风暴,浪高五十米起步,明暗礁石多得像铁处女的钢针,肉食系几十公尺大小的海怪随处可见……

    这也不完全是他在胡乱猜测…毕竟如果不是这样,那要怎么解释为什么秩序世界直至最近一两百年才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新大陆?

    正因为这种想法,在航行了数日之后的安森多少有种“被欺骗”了的想法;这哪叫什么汹涌海,这分明应该叫太平……

    “您醒啦,身体好些了吗?”

    正当安森在思维发散的时候,一名海军军官出现在身后,略带几分惊讶道。

    和塔罗准将相似,他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海军制服,带着与陆军风格略有差异的宽边三角帽,一尘不染的白手套扶着腰间的军刀刀柄,略显古铜色的皮肤非但不粗糙,反而更显得愈发阳光,充满了不同于乡间和城市的另类活力。

    “已经比一开始强很多了,至少不至于立刻晕过去。”

    迎着对方关切的目光,面色苍白的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关心,威廉·塞西尔上校。”

    眼前这位军官就是自己脚下王冠号战列舰的舰长,塔罗·塞西尔准将之子,以及名义上整个“租赁舰队”的总司令。

    按照王家海军的规则,战列舰的舰长至少也得是准将,更不用说舰队司令了;一名上校就算资历再老经验再丰富,也只能负责指挥巡洋舰。

    但这一次风暴师的“求援”,却让塔罗准将看到了某种机会——因为任务本身虽然是摆在明面上的,可双方却并没有写清租赁战舰的具体名称。

    因此顶着重重阻碍,准将硬生生让自己的亲儿子以上校的身份成为了一艘战列舰的舰长;尽管这次的任务无法登记在册,更不能公开宣扬,但在海军内部,是否实际指挥过一艘战列舰,即便对将军们而言也是一项极其重要的资历。

    某种意义上说,眼前的威廉·塞西尔上校甚至比路德维希少将还夸张——毕竟少将也只担任了征召军团的总司令,而这位可是实打实成为了一艘前主力舰的舰长。

    尽管身为海军体系内绝对的“权二代”,威廉的身上却丝毫没有像路德维希那样说一不二的气质,甚至连海军对陆军与生俱来的不屑和敌视都感觉不到多少。

    “明明从没有到过海边,更不曾坐过船,居然这么快就能够适应了?”威廉露出了称赞的神情:

    “安森·巴赫上校,说不定您也许更适合成为一名海军也说不定呢。”

    “我在瀚土的时候曾经坐过一次,不过时间不是很长就是了。”安森随口应付道,想要尽快跳过这个话题:“您平时也起得这么早吗?”

    “当然,早睡早起永远是一名海军军官必须养成的习惯;在海上,保持身体健康和整洁卫生是一件性命攸关的事情,容不得任何一丝一毫的大意。”

    威廉一本正经的严肃道,但很快又露出了笑容:“说起这个,要不要一起吃点东西——我是说,如果那位莉莎小姐没有为您准备早餐的话……”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森果断答应了下来,内心对威廉升起了无限的好感。

    海上的早餐不可能多复杂,即便是在战列舰上,除了饼干,海鲜和腌菜之外,就只有饮料而已。

    出于某种无法直说的理由,在威廉困惑的注视下,安森无比坚决的拒绝了热咖啡,转而要了一杯朗姆酒。

    “一大早就要喝酒,这是某种陆军特有的传统吗?”威廉好奇道。

    “没错,而且已经有非常悠久的历史了。”

    随口扯谎的安森面不改色道,用王家陆军替自己挡枪:“因为陆军的饮料是用小麦酿造的淡啤酒,能够为一天的行军提供所需的热量。”

    “哦?!”

    威廉恍然大悟:“难道说,这就是王家陆军战无不胜的秘密?!”

    “正是!”安森继续胡扯:

    “我在军事学院的时学的是散兵科,曾经看到过这样一份资料——圣徒历元年,教派分裂战争末期,为了阻止一支教会联军北上进攻帝国,克洛维紧急从南部要塞派出小股援军堵截,结果掉进了敌人的陷阱;英勇无畏的克洛维战士们奋力抵抗了七天七夜,甚至被切断了水源,但最后还是坚持到了援军抵达的时刻,你猜是因为什么?”

    “淡啤酒?!”

    “没错,正是靠着淡啤酒提供的水分和营养,这支军队才顶住了体力消耗和减员,配合援军击败了敌人——也因为这一点,陆军的官兵才养成了酗酒的习惯。”

    “原来是这么回事。”威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甚至一本正经道:“我会考虑把您的说法写成报告,向海军总部反映的——您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当然没有,大家同为王国和陛下效力,本就不应区分彼此。”安森十分大度的一挥手:

    “就让这份报告,成为化解双方矛盾的第一座桥梁吧!”

    嗯,然后如果这事最后真的成了,立刻安排索菲娅大小姐在北方行省的产粮区收购几个啤酒厂,帮助海军兄弟们喝上质高价低的淡啤酒。

    正当安森思维开始发散到第三层的时候,餐厅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勾起他梦境的声音:

    “安森,吃早餐咯~”

第五章 快要输掉的战争

    “嗯?!”

    就在女孩儿声音响起的刹那,前一秒还有说有笑的安森浑身一震,在威廉奇怪的注视下,差点儿捏碎了手中的啤酒杯。

    骤缩瞪大的瞳孔注视下,胡乱穿着上衣的女孩儿踩着鞋跟,小手稳稳的端着托盘,一蹦一跳的朝二人走来。

    安森是病人啊,病人就一定要被照顾;博格纳太太说过哒,亲人生病了就必须被好好照顾,这才是好女孩儿该做的事情;莉莎是好女孩儿,所以照顾安森的事情就一定得由莉莎……

    “唉————!!!!”

    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和满脸错愕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二人,瞪着大眼睛的女孩儿满脸委屈:

    “安森已经吃过早餐了——为什么没有告诉莉莎呢?!”

    “啊这……”

    安森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应该是因为小莉莎当时正在睡觉吧?”觉察到气氛有点儿僵,旁边的威廉·塞西尔站出来打个圆场:

    “作为兄长,安森·巴赫上校当然不会在小莉莎还在睡觉的时候打扰呢;更何况莉莎照顾了哥哥这么多天,一定也很累了吧?”

    “莉莎不累!”女孩儿猛地回头,凶狠狠的瞪着这个几天前她还觉得不错的家伙:

    “只要是为了安森的事情,莉莎永远不累——因为莉莎是好女孩儿!”

    被堵了一句的威廉嘴角抽出了下,惊愕的发现自己突然手脚冰凉,脖颈和鬓角间不知不觉的渗出了冷汗。

    身为天赋者的自己,居然…被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儿给吓到了。

    “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啊,现在时间还很早啊。”旁边的安森继续支支吾吾的打岔,试图把事情糊弄过去:

    “而且…主要刚才是威廉·塞西尔上校邀请我一起吃早餐的,作为人家的客人,实在是盛情难却啊。”

    我?!

    威廉一脸震惊的看着安森,表情写满了无辜。

    “唔…可是…可是莉莎也已经为安森做好早餐了啊。”

    一脸委屈的莉莎,将托盘端到两人面前:“怎么办?”

    被威胁闭嘴的威廉微微含胸,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女孩儿精心准备的“病人爱心早餐”——新鲜烹饪,宛若沸腾泥浆还不停冒着乳白色气泡的热咖啡,以及焦香四溢,看上去就和煤炭完全一致的现烤全麦面包。

    吞咽了下口水,威廉小心翼翼的瞥向安森…就算再怎么疼爱自己的妹妹,这种级别的“美食”恐怕也…嗯?!

    年轻的海军军官惊愕的发现,对方不仅没有面露难色,甚至露出了某种…非常愉快的表情。

    这…这这这…难道说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陆军上校,有什么独特的饮食癖好不成?还是说所有的王家陆军都是这样,对食物从来生冷不忌,吃什么都能活得下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克洛维是靠陆军立国;虽然他自认为海军也能做到吃苦耐劳,但至少在食物方面还是比陆军兄弟们逊色一筹啊!

    端着女孩儿为自己精心准备的咖啡,终于放心的安森长出了口气…嗯,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可爱的莉莎怎么可能做那么恐怖又残忍的事情呢?

    虽然咖啡入口的瞬间,他的肠胃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蠕动起来。

    在两人的“默契配合”下,委屈的莉莎终于稳定了情绪,迎着海风开始享受起了随身携带的苹果罐头。

    终于松口气的威廉则悄悄回到了自己的船舱,回到餐厅时手中多了两支崭新的玻璃杯和一瓶颜色棕红的朗姆酒。

    “维内托,艾德兰公国最有名的特产,因为酿造的时候加了焦糖汁所以是这个颜色——普通的朗姆酿造只要一年,最差的维内托也要至少三年。”

    威廉一边炫耀,一边为自己和安森各斟了一杯:“虽然很出名,但不知为何艾德兰人从不大量对外出售,这瓶还是我三年前特地委托朋友带回来的。”

    艾德兰…安森不经意间扯了下嘴角,端起酒杯随口问道:“你认识艾德兰的朋友?”

    “不,您应该问有多少克洛维海军军官没有艾德兰的朋友。”

    威廉轻笑着说道,手中酒杯里的棕红色液体如血浆般摇曳:“这么讲可能有失偏颇,但如果没有艾德兰舰队,就没有现在的克洛维王家舰队——毕竟第一位王家舰队的总司令,就是一位艾德兰人呢。”

    “哦,那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卡拉乔·塞西尔。”

    安森·巴赫:“……”

    “当然,这已经是快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塞西尔家族已经是纯粹的克洛维人了。”喝了口酒,露出一口白牙的威廉耸了耸肩膀:

    “只是开个玩笑,还请您不要介意啊,哈哈。”

    开个玩笑…安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没错,这位威廉·塞西尔和路德维希少将果然不是同一类人;总司令那是从不屑于掩饰,甚至连装都懒得装;这位则是看似充满亲和力,但极其善于冷不丁来一句对普通人杀伤力巨大的“玩笑话”,并且完全没有自觉。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我们还有多少天抵达白鲸港?”

    “正常情况下的话,最快只需要三十天,但现在是冬季……”威廉骤起了眉头:

    “我没有多少冬季出巡的经验,更没有在这个时候去过冰龙峡湾,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要比正常时间多出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吧——当然,这一次出发准备十分充足,中途应该不用停靠。”

    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也就是说至少要四十到五十天;安森继续追问道:“正常的航线还要停靠的吗?”

    “没错,大部分都只会携带两到三个星期的淡水和补给,前往北海三国中的纳克希尔王国停靠补给,再前往白鲸港。”威廉肯定道:

    “实际上这才是一般殖民地商船的流程,先是带着克洛维的货物从北港出发——通常都是棉纺织品,酒精和糖——然后抵达北海三国卖掉三分之二的货物,装满当地的特产,再前往冰龙峡湾,卖掉最后剩下的,然后反过来再来一遍。”

    “北海三国的特产?”安森有些好奇。

    “主要是食盐,珍稀鱼类,木材还有煤炭。”

    抿了一小口朗姆,威廉肯定道:“虽然北海的盐也不便宜,但无论如何也比从克洛维国内运输的成本低一些——在殖民地这可是仅次于酒精和糖的硬通货,比黄金还保值。”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纳克希尔王国愿意提供大宗食盐出口贸易,想用短短五十年就建立起白鲸港这座数万人的大型殖民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哦。”安森挑了下眉毛:“也就是说冰龙峡湾殖民地是倚靠纳克希尔的食盐贸易维持的?”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更像是互惠互利吧?”

    威廉想了想,迟疑了数秒才回答道:“作为回报,克洛维也对纳克希尔开放了低关税的木材与煤炭进口,甚至允许殖民地的铁矿输入纳克希尔。”

    “甚至就在圣徒历九十五年,北港暴动时北海三国舰队围攻北港,克洛维都没有破坏和纳克希尔的贸易协定呢——嗯,虽然双方最后也只是对峙,没有真的打起来就是了。”

    安森的表情没有变化,这件事他听索菲娅说过,一艘战列舰当时被叛乱水兵的劫持,试图让北港独立出去;引来了北海三国和帝国联合围攻。

    最终平息整个事件的,是某个看似小说家,实则是个麻烦精的三流写手,偶尔假装自己是名侦探的德拉科·维尔特斯。

    唉,对了,自己好像还抓过一个和他有关的黑魔法施法者通缉犯来着,据说值不少钱而且能得到“北港荣誉市民”称号来着,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看来等到了白鲸港还得想办法委托海军替自己跑一趟啊,或者等下次返回北港的时候再取…安森有点儿懊恼的在心底暗道。

    “所以,克洛维和纳克希尔王国的关系很好?”

    “嗯…只能说这两年还可以吧,而且因为克洛维的低关税政策,这两年纳克希尔一直在扩军和制造边境冲突;虽说遏制了帝国联合北海三国封锁克洛维的冲突,但也对汹涌海的贸易构成了不小的影响。”

    威廉叹了口气:“托他们的福,大量的北海难民都跟着商船涌向冰龙峡湾,有的留在了当地,有了跑出去建立了他们自己的殖民地…这帮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不安分,连带着这两年各种土匪和海盗团伙也变多了。”

    “要只是杀人越货其实也无所谓,反正这种臭虫永远杀不完;但这帮家伙太能惹事了,一个劲地挑衅原住民,给各个殖民地添了不少麻烦。”

    “新世界的土著虽然原始,可并不是傻子,最重要的是和他们相比我们永远都是少数,在殖民地壮大之前惹恼他们,并不是聪明的做法——但说实话,无论殖民者还是冒险者,聪明的都不多。”威廉突然有点儿懊恼:

    “我和我父亲聊过这个,他说海军的最终结论是除非克洛维肯派一支军队前往殖民地,从根本上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否则事情就只能永远拖下去,直至爆发全面的殖民地危机为止。”

    “但问题是这种近乎流放的任务,王家陆军内又有哪个傻子会…啊!对不起,我绝对不是在说您啊!”

    话都说出口才终于反应过来的威廉一阵凌乱,手舞足蹈的诚恳道歉道:“就、就是一时间没有忍住,结果……”

    “没关系,您是个诚实的好人,我不会怪您的。”安森面不改色的微笑道。

    嗯,他现在终于知道,路德·弗朗茨总主教坚持要派他到殖民地来的任务是什么了。

    不仅仅是帝国的封锁计划,还有北海三国的战争难民加上殖民地扩张速度的提升,整个新大陆对克洛维的敌意上升速度开始暴涨。

    尤其是在对帝国战争的开始之后,矛盾的计划恐怕也跟着战争强度直线飞升了。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很简单,克洛维人千里迢迢跑到新大陆建设殖民地,不是为了和当地土著手拉手一起建设新家园的,纯粹是贪图他们的资源。

    大型渔场,猎场,矿产,木材,经济作物,甚至是人口…在和平时期大家还能勉强互惠互利,在吃肉的同时给当地留一点点残渣剩饭,帮助他们享受到更发达社会的物质条件。

    可一旦战争开始,大量失血的本国就必须要得到外来的补充,不计代价的抽干殖民地的财富——即便这并不是克洛维的本意,但对财富的渴求一定会演变成不择手段的夺取。

    因此安森·巴赫的任务就很简单了——扫荡土著,镇压叛乱。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整合整个冰龙峡湾,然后向外延伸控制住那些独立,或者半独立的自治殖民地,对外抵抗土著的袭击,并且提防有可能来自帝国的封锁;让物资能继续源源不断的流向本土,支撑对帝国的战争。

    当然,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至少绝对不会像在瀚土时那样容易。

    这一点威廉·塞西尔刚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在新大陆的克洛维人并不多,当地土著才是真正的绝对多数;单纯的镇压是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的,因为敌人多到不可能杀的光。

    安森甚至可以做一个大胆的推测,之前殖民地当地的私兵或者殖民者,恐怕已经无数次组织过镇压,用暴力遏制种种矛盾和骚动,才让过去几十年间整个殖民地都显得那么和平。

    换句话说如果自己带着军队一落地就立刻开始镇压,非但不能解决问题,甚至会更快速的激化矛盾,让本就快炸掉的炉子被提前引爆。

    但如果不采取暴力手段,就不能榨取足够的财富维持了帝国之间的战争;承受了多年压榨的殖民地,大概率也不是能用言语轻松说服,让他们继续享受殖民者高强度福报的。

    这就是路德·弗朗茨所说的,快要输掉的战争!

第六章 幽渊之海

    虽然早就知道所谓的“白鲸港守备司令官”绝对不可能是个美差,但真的大致弄清情况之后,安森多少还是有点儿郁闷的。

    当然,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眼下的冰龙峡湾已经是个火药桶,就算自己和风暴师继续激化矛盾,局势再糟也糟不到哪去了。

    考虑到自己给卢恩家族画的大饼,这种矛盾激化的局面某种程度上甚至算一件好事;毕竟如果殖民地一片祥和,作为外来势力的风暴师就更没有多少插手的余地了。

    这也就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是否出于路德·弗朗茨的授意?

    很显然,卢恩家族有向新大陆拓展势力,甚至是将自己根基搬迁到殖民地的想法;如果路德·弗朗茨知道这一点,那么是否证明他是打算利用这次机会,将克洛维最强大的旧神派力量,从克洛维的土地上驱逐出去?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就不能只是做做样子,继续给卢恩家族画大饼,而是要实打实的为卢恩家族的统治创造足够的环境和局面。

    换而言之自己的计划,风暴师原本的既定目标也必须随之调整;维稳和调停是绝对不行了,说不定自己还得想办法激化矛盾,让这个火药桶燃烧的更猛烈点儿才行。

    但这同样也有个问题,一旦骚动和暴乱扩大,势必会影响到殖民地贸易的安全和稳定;届时其他人下场如何不好说,自己这个“白鲸港守备司令”是肯定要被追责的!

    出了问题不好轻易甩锅,算是有编制的坏处之一了。

    心事重重的安森陪威廉又喝了两杯,后者便起身告辞了——作为战列舰的舰长,尤其还是以上校的身份指挥战列舰,威廉·塞西尔显得异常谨慎,不敢有丝毫松懈怠慢。

    “啊,还有件事。”

    就在离开之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威廉突然转过身,对安森说道:“接下来几天,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还是麻烦您尽量不要离开船舱比较好。”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您看到了某些类似飓风或者海怪一类的东西,请务必不要惊慌或者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尽管交给我们就行。”

    “关于航行期间的一切问题,我和各舰的舰长将全权负责,有任何需要您必须知道的事情,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您,有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也请直接向我询问。”

    “除此之外,您和您的风暴师只需待在船舱里,安心的等待抵达冰龙峡湾就可以,其它的什么都不用多问…可以吗?”

    虽然用的是请求的口吻,但威廉·塞西尔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完全是不允许对方拒绝的模样。

    于是安森并不多问,点点头道:“当然没问题…我会召集各个船上的军官,让他们约束手下不要乱跑的。”

    “那就麻烦您了。”

    说完,威廉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目光望向一旁吃罐头吃得满脸都是的莉莎:“今天的午餐时间是十一点半,我会让他们准备龙虾浓汤和芝士朗姆蛋糕——这可是王冠号的特色,还请务必赏光品尝。”

    “嗯!”

    女孩儿开心的用力点了下头,扬起满是苹果酱的小脸蛋,冲威廉露出了天使般纯真的笑容。

    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啊,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回想起刚刚自己被小女孩儿吓一跳的经历,年轻的海军军官一边暗自嘲笑自己过分警惕,一边告辞转身离去。

    ………………

    “海怪?”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抱着一瓶朗姆酒的卡尔·贝恩,有点儿紧张的看向安森:“他真是这么说的?”

    “这是他的原话。”

    安森微微颔首,视线瞥了眼旁边似乎在若有所思的法比安:“我猜大概是因为接下来几天的航线比较危险,想让我们不要在船上随意行动,或者干涉舰队行动的指挥权吧。”

    这并不是胡乱猜测,毕竟海军和陆军的矛盾由来已久,就算双方的高层之间能够相互理解,但并不等于中低层也能做到;尤其他们眼下还在船上,被看不惯的海军官兵针对或者故意挑事,并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与其等到问题爆发了再处理,不如事先就予以“善意的警告”,让双方保持一个比较安全的距离更合适一些。

    更何况虽说这次风暴师是有求于人,但至少名义上双方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对方会担心自己想要争夺舰队指挥权,甚至将整个舰队沦为风暴师的一部分,也是可以理解的。

    嗯,虽说自己确实有这方面的想法。

    “我倒觉得,那位威廉·塞西尔上校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法比安突然开口道。

    嗯?!

    安森和卡尔同时猛地抬头,表情各异的看向前近卫军军官。

    “最近这几天,我和王冠号上不少船员都私下聊过——大部分都是些几杯酒下肚,就能滔滔不绝说上好几个钟头的家伙。”法比安耸耸肩,用非常平淡的口问道:

    “新大陆和秩序世界不同,秩序教会在这里的影响力微乎其微,甚至连信仰秩序之环的信徒也和我们完全不同,更符合教派分裂时期盛行于艾德兰那一派,我记得好像是叫做……”

    “普世宗。”不等法比安开口,安森便平静的开口道。

    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他在北港的时候临时突击恶补过——圣徒历前三百二十年,持续不断的“教派分裂战争”造成了大量的难民。

    战争在破坏商业活动的同时,也严重打破了当地的社会结构,变得混乱而动荡。

    为此各地教会开始提出新的教义,认为教会应当成为阻止教徒国家间的斗争,将矛头对准异教徒,鼓励并支持一切开疆拓土和对外探索举动,为取得成功或因此而牺牲的人授予巨大的荣誉。

    与此同时,还应放松对商业活动的管理,允许放贷,在周末工作;甚至主动参与其中,以教会的信誉与权力做抵押,替远洋探索和贸易事业提供便利和担保。

    后来秩序教会的金融货币体系,就是从这一派吸收兼并而来的。

    但教派合流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果殖民地真的像法比安所说主流信仰是普世宗的话,那么除了名字一样,双方的信仰恐怕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了。

    “除了主流的秩序之环信仰,还有大大小小各种异端组织,以及当地土著的本土信仰。”法比安继续道:

    “因为教会始终无法在殖民地建立起教区和大教堂,殖民地无力更无心干涉这些,导致这些异端信仰遍地都是,据说就算是旧神派明目张胆的走在大街上,也无人会去过问。”

    “连旧神派都没人管吗?!”卡尔瞪大了眼睛:

    “可这个和海怪有什么关系?”

    “在所有这些异端信仰中,有一个被称作‘幽渊之海’的传说流传的范围最广。”法比安无视了卡尔,继续讲述道:

    “据说在汹涌海的最深处,存在着一头超乎想象的巨大海兽;每当一年终结的末尾的无月之夜,祂会借助满天星河的力量,打开幽渊之海的大门,现身于某处的海滩上。”

    “祂的长相酷似巨大的软体动物,有百头千角,亿万触须…普通人即使就站在旁边,也无法窥探到祂的样貌;但若打破禁忌亲眼目睹,那么此人会在第一时间被无法理解的恐怖碾碎神智,或者觉醒某种连本人都无法理解的力量。”

    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类似的形容,自己好像从某人那里听到过。

    “传说中,这个无法形容的巨兽所盘踞的‘幽渊之海’是一片与这个世界‘平行’的水域…理论上说,它可以出现在汹涌海的任何一处;普通的船只不会被祂伤害或者拦截,可一旦有任何玷污大海的渎神行为,就会在无尽的风暴中被亿万触手拽进其中。”

    “同时,祂还是新大陆的‘看门人’和所有擅闯这片土地之人的‘收割者’;如果某一年不幸落水的人数量过少,祂就会掀起恐怖的风暴,制造海难将船只卷入海底。”

    “而为了收割缺额的生命,每年的年末,都有可能成为祂卷起风暴和滔天巨浪,大肆收割生灵的时刻。”

    “而告诉我这个传说的船员,还说了另一个汹涌海上非常有趣的‘传统’——如果他们遇到了一场海难,爆发了一场战斗,甚至是有人不幸失足落水无法获救之后,大家都会默默念诵这么一句话……”

    “愿今年的幽渊君主,已经收获丰足。”

    法比安端起了桌上的朗姆酒瓶,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微微摇晃的船舱里,突然陷入了沉寂。

    端着满满一杯朗姆的卡尔用力抽动着喉咙,颤巍巍的右手开始在上衣兜里摸索着剩余的卷烟。

    盯着地图的安森陷入了沉思,开始回忆起某个疯疯癫癫的老教授。

    “那…还差多少?”卡尔一顿,面色苍白的他显得有点儿紧张;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晕船的缘故。

    “距离今年的…额度,还差多少?”

    法比安看向他,波澜不惊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这是个传说,是个故事,没有人给故事里的怪物算绩效,谁也不知道祂每年的业绩指标是多少。”

    “……”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法比安神色淡然的话锋一转:

    “冬季的汹涌海虽然比夏季的要更加平静,但事故率却是最高的;因为船速更慢,航期更长,就越有可能撞上各种突发事件:礁石,冰山,突如其来的风暴,海底游弋的巨大海兽,四处狩猎的海盗,敌**舰……”

    “停!”吓得半死的卡尔赶紧抬手打断他:

    “总之,这些问题跟我们都没什么关系对吧——我们脚底下可踩着一艘战列舰呢!”

    “理论上说,是的。”

    “哦,那不就没什…理论上?!”

    “对啊,王冠号战列舰还有另外四艘巡洋舰,都是快要退役的旧船了。”法比安理所当然的说道:

    “虽然看起来还是很坚固,但依然不能改变她是一艘即将退役的旧船这个事实,否则王家海军又怎么可能愿意把一艘主力舰借给我们这些陆军,当做运输船来用呢?”

    “可……”卡尔怔了下:

    “这可是战列舰啊,光二十四磅的加农炮就有……”

    “二十四磅炮六十门,六十八磅卡隆炮两门;严肃号巡洋舰,十八榜炮三十门,三十二磅炮五门;斗牛号巡洋舰,二十四磅炮二十八门,前甲板和后甲板还另有十二磅长炮一门……”

    法比安抿了口酒:“没错,我特地问过了,至少火炮是充足的。”

    “至少?!”

    面色苍白的卡尔,立刻觉察到了问题所在。

    “对,虽然火炮是充足的,但平均下来的话,整个舰队只有半个基数的炮弹和火药…打个十几轮就没了。”法比安解释道:

    “当然,这也是为了把我们这六千多人连带着各舰的海员都塞进船舱,同时还不能太影响船速,必须尽量腾出一些空间。”

    “可是……”

    卡尔刚要开口,突然一道惨白色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轰——!!!!”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巨响从远处传来,震得三人下意识同时起身,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分钟前远方还晴朗的天空,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被乌云吞没,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舰队的方向翻涌而来。

    清澈的海水开始翻腾,变成深邃无比的黑色;摆在桌上的烛台突然摇曳了起来,跟随某种旋律上下的翻腾。

    “砰!”

    没有任何征召,紧闭的窗户突然被撞开,卷动着浓烈海腥味的狂风涌入船舱,瞬间熄灭了烛台,令整个房间为之一暗。

    差点儿被吹倒在地的卡尔狼狈的爬起身,发现站在窗边的安森扶着玻璃窗,出神的望着远处的乌云,表情格外凝重、

    “怎么了?”

    “啊,没什么。”

    头也不回的安森吞咽了下唾沫,任由海风吹打在自己身上:

    “大…大概是我…看错了。”

第七章 你…可以试试看

    狂风在咆哮。

    磅礴大雨伴随着阵阵惊雷倾泻而下,如墨水似的雨点搅动着沸腾起来的水域,不间断的掀起夹杂着乳白色泡沫的浪花,再重重摔得四分五裂。

    汹涌的海潮之中,出现了一个无比渺小的身影,入浮萍般在上下翻涌的巨浪间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像暴雨中的小舢板,一个浪头就会粉身碎骨。

    但若离近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滔天的巨浪,在碰触到这小小身影前就会无声无息的湮没;仿佛是看到猎人步步紧逼的鬣狗,在不断后退的同时汪汪犬吠。

    那是一位少女。

    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略显成熟的藏青色帝国式长裙,紧身的吊肩式无袖上衣,和层层叠叠的衬裙倒是把她稚嫩的一面展露无遗;藏在披散的浅褐色卷发下的,是一双镶嵌在白皙面颊上犹如绿宝石的眸子。

    少女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遮阳伞,犹如在花园长廊间漫步般;可爱的矮跟鞋将狂暴的海水化作宫殿大厅柔软的地毯与瓷砖,一蹦一跳。

    “这可真是…盛大无比的欢迎仪式啊。”

    笑靥如花的少女将阳伞紧贴在露出的锁骨上,对着如瀑的暴雨赞叹道:“让人家受宠若惊呢。”

    轰——

    话音落下的刹那,惨白色的惊雷从天而降,在沸腾的海浪中炸开巨响。

    不为所动的少女,继续一蹦一跳的向前迈步;呼啸的狂风不断撕扯着她娇小的身躯,却连她手中精致的阳伞也动弹不得,甚至连她精致的卷发也无法碰到。

    “哎?”

    少女惊讶的看着脚下平静的海水,不知何时已经淹没了她的鞋子,仿佛有什么力量想要将自己拽进那深不可测的海底。

    不…不是要将自己拽进去,而是有什么东西正试图……

    出来。

    轰——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坠落在翻滚升腾的海水中。

    举着小阳伞的少女停下了脚步,好奇的大眼睛很认真的看着脚下的海水,翻腾的巨浪突然开始如同旋涡般卷动起来,将两侧的海浪推得越来越高。

    轰——轰——轰——

    闪电接二连三的不断落下,在海面上组成一道圆环,将浪花卷起的旋涡包裹其中。

    幽蓝色的光芒从大海深处溢出,那仿佛是某种凝结成实体的恶意不断向外肆意蔓延,连带着整个水域都变得充满了难以名状的不安,仿佛在被另一个层面的存在窥视,操弄,引诱,散布无法诉说的恐惧与愤怒。

    少女依然微笑,温婉贤淑的站在已经淹没自己小腿的海水中,静静凝视着那充斥着诡异的海底。

    就像是登门造访的客人,在等待主人的迎接。

    很快,周围的一切开始渐渐变化…那疯狂敲击着键盘的雨滴,擂起鼓声的巨浪,呼啸的狂风在雷鸣的琴弦伴奏下高声吟唱,汇聚成打开另一个世界大门的乐章。

    其名为…幽渊之海。

    漆黑的大门被打开了,伴随着映照在少女身上的绿光,那深不可测的大海尽头传来了祂的呼声:

    “卢——恩————!!!!”

    ………………

    轰——

    炸裂的惊雷照亮了被暴雨席卷的大海,呜呜作响的狂风卷动着上下起伏的波浪;整个克洛维舰队在一一个又一个浪头间上下起伏,犹如翻山越岭般。

    迎着包裹了雨水的海风,神色凝重的威廉·塞西尔站在舵手旁,望着甲板上正在水手长,大副和二副指挥下手忙脚乱的水手们。

    “舰长,快回到船舱里去吧!”

    死死把持着船舵的舵手大喊道,灌进嘴里的风浪让他必须拼了命才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甲板上太危险了!”

    对于这位“舰长大人”的身份,整个王冠号上全体船员都是一清二楚,作为塔罗·塞西尔准将部下的他们,非常明白自己老上司究竟想干什么。

    而他们的任务就是配合老上司,让“舰长大人”稳稳当当,毫发无损的指挥着王冠号回到北港。

    “为什么没有事先通报?”

    扶着三角帽和腰间的剑柄,面不改色的威廉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想法:“就算是因为出现的太突然来不及躲开,至少也能提前做好准备——为什么了领航员没有事先通报?!”

    “不清楚,大概他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吧?”

    “不可能!”威廉断然否决:

    “如果是普通巡洋舰上的瞭望手,说不定真的是看错了;但这里可是王冠号,你们全都是追随过我父亲很多年的老水手了,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只有一种可能——这并不是普通的风暴,所以才导致了领航员无法事先作出警告,因为发生的情况完全违背了他所掌握的常识!”

    话音落下,舵手瞬间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您、您是说……”

    神色凝重的威廉和舵手四目对视,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轰——!!!!”

    惊雷在二人头顶炸响,映照出两张充满了恐慌的脸孔。

    不等威廉再说什么,甲板上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即便隔着层层雨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啊啊啊啊……那、那不是……”

    “别愣在那儿了,快来人帮我一把!”

    “瞭望手,瞭望手在哪儿?!”

    “爱德华!爱德华…他…他怎么……”

    爱德华?!

    听到领航员名字的威廉来不及思考,连忙扭头看向骚动声传来的方向。

    然后…他愣住了。

    慌乱的甲板上,穿着海军制服的瞭望手爱德华被一根长长的缆绳倒吊在主桅杆上;绳子紧紧缠着他扭曲到不成形状的右腿,凹陷的胸膛,翻转的右臂和脖颈。

    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身体悬挂在半空,随起伏的风浪“轻轻”拍打着桅杆。

    啪,啪,啪……

    粘稠的血浆从碎裂的后颅中涌出,喷洒在王冠号的船帆上。

    威廉呆愣愣的看着那抹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一空的猩红,不敢相信那个爱德华,那个自己那么尊重的爱德华叔叔,竟然会无法在湿滑的甲板和桅杆上维持平衡,失足被缆绳活活勒断全身的骨头。

    他甚至不是唯一一个。

    紧跟在领航员之后,王冠号的瞭望手们一个接一个从瞭望台坠落;有的倒挂在桅杆上,有的在甲板上摔断了脖子,有的被缆绳勒断脊椎…组成了形形色色,形状诡异的逆十字。

    无一例外。

    ……………………

    “你居然认识我?”

    站在暴风雨的中央,塔莉娅凝视着那看不见底的黑暗,无比惊喜的娇声轻笑着:“上一次有卢恩家族的人在外活动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个名字的?”

    “亦或者…你是父亲的某个老朋友?唔…不太可能…他亲口告诉过我的,自己所有的朋友不是死在别的家伙手里,就是死在了他自己手里。”

    少女托着腮帮,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狂暴的海水开始沸腾,泛起绿光的深渊之底再次传来了怒吼:

    “滚——!!!!”

    “这里是混沌的流亡地,不属于血魔法之主的叛徒!”

    “回到你们的世界,永远不要妄想踏足安息之土!”

    那是超越了人类能理解的语言,并非实际存在的声音,仿佛正有一个巨大的鳃囊在少女的颅腔内喷吐着散发恶臭的脓液,通过腐蚀和一团团令人作呕的颜色传达着祂的意图。

    “……噗!”

    少女笑出了声,在快变得不淑女的最后一刻捂住了咧起的唇角,面颊显出了红彤彤的小酒窝。

    “还真是个暴躁的先生呢…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太受欢迎,但没想到反应这么强烈。”

    塔莉娅摇摇头:“作为看门人,可不能这么失礼啊,否则会被别人觉得不懂事的。”

    “就算一定要拒绝,也应该客客气气的,非常诚挚的表达遗憾之情,并送上道歉的礼物和临行前的祝福,这才算是待客之道。”

    “粗鲁的拒绝客人,是连野兽都不如的行径…懂吗?”

    凝视着深海之渊,少女的表情逐渐微冷。

    海浪仍在咆哮。

    “也许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误会。”塔莉娅突然话锋一转,小手把玩着遮阳伞,双瞳已经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猩红:

    “卢恩家族对伟大的幽渊君主,以及安息之土的诸位没有任何敌意…我们并不是来伤害你们的,恰恰相反,我们是来寻找朋友的。”

    “自封秩序之环的伪神已经占据了旧大陆世界绝大部分的土地,散布他们那充满了恶臭气味的思想,我们节节惨败,步步后退,委曲求全才能换来一点点所剩无几的尊严。”

    “再任由它们发展下去,侵蚀你们的世界也只是早晚的事情。”塔莉娅轻声道:

    “事实上,它们已经在这么做了…不是么?”

    深海在沉默,狂风中只有不住的雷鸣。

    “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对你我皆是如此,再继续拖延下去,连有尊严的死去都会变成一种奢求;它们会否定我们,抹杀我们,将三旧神的伟大时代扭曲混淆,让后世者误以为那只是一段‘奇妙’的传说,一个永远无法被证实的传说。”

    “但现在,我们还有机会…还有重拾‘大计划’,让三旧神重现荣光的机会。”

    随着少女的话语,海水突然开始剧烈的沸腾。

    “叛——徒————!!!!”

    “没错,我们是叛徒。”少女的表情坦然:

    “但我真的很好奇,除了可怜的精灵们,究竟有多少真神的信徒不在‘叛徒’之列?”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看过一副令我迄今仍记忆犹新的画卷——三位真神与祂们最虔诚的信徒们分享盛宴;信徒们一边饱餐珍馐,一边贪婪的注视着真神们的身躯血肉。”

    “那正是我们,不对吗?”

    “当看到更高层次的存在,谁能克制住成就非凡的渴望?”

    “当意识到可以成就完美,谁愿自甘堕落?”

    “当品尝了那无与伦比的滋味,谁又能压抑那发自本能的冲动?”

    “没有…谁也做不到。”少女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愉悦:

    “正因如此,祂们才是真神,祂们必须是真神。”

    “但现在,堕落者们已经联合起来,团结在一个虚假的伪神之下,企图将我们斩尽杀绝——你肯定知道的,你也肯定已经感觉到了。”

    塔莉娅凝视着深海,嘴角挂着自信的弧度,期待对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诚意,因为她真的是非常非常真诚的。

    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拒绝卢恩家族的诚意,即便是…他们。

    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以至于塔莉娅甚至有些害怕父亲大人是否会因此动怒,毕竟就算在和奥古斯特决战,即将要落败的时候,他也不曾向自己最好的挚友屈服。

    通常而言这种行为被称为顽固,但因为最后的胜利者是卢恩,所以被称为“不屈”。

    每每想起这个,塔莉娅都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输掉的是父亲就好了,那样现在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待在亲爱的安森身边,换成莉莎来为自己二人整日担惊受怕。

    无忧无虑,时时刻刻被别人关心,呵护的生活,真是…太美妙了。

    “轰——!!!!”

    下一刻,少女周围的海浪中突然冲出数十根粗壮的触手,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袭来。

    仿佛浑然不觉的塔莉娅,猩红色的瞳孔中依旧弥漫着幸福的泡泡。

    噗——噗——噗——

    蠕动的触手突然停在了半空,并且剧烈的抽搐起来,掺杂着黄绿色的脓血以势不可挡的气势从它们前端喷涌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

    巨浪拍来,被榨干的烂肉四分五裂,连渣都不剩,飘散在汹涌的海水中。

    但潜藏在深海中的存在对此并不以为意,带着浓浓的恶意的触手再次刺破海面,向可爱的少女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爬满寄生虫的褐黄獠牙。

    “你是想…阻止我?”

    少女先是一惊,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旋即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是寒冬腊月时节绽放的玫瑰:

    “你……”

    “可以试试看!”

第八章 悄悄的,别出声

    漆黑的夜幕下,迎着一道又一道风浪的王冠号率领着克洛维舰队,在暴风雨中艰难前行。

    灯火昏暗的船舱内,坐在窗户旁边的安森翘着椅子腿,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指针不断走动的怀表,注意力却全部聚集在身后的海浪上面。

    哪怕没有开启咒魔法也没有使用异能,他也能隐约察觉到这场风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尤其是那一瞬间…某个似乎很熟悉但却总想不起来的…气息……

    作为一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安森对三旧神的理解还处于入门者级别,唯一的参考资料是《三旧神研究》和从克洛维大教堂“借来”的《大魔法书》残卷。

    通常来说,施法者只要掌握了“隐秘”的技巧,就能完全遮蔽气息变成别人眼中的“普通人”;除非是拥有洞察或者读心技巧的天赋者或者施法者,否则是无法轻易被觉察到问题的。

    其中的原理类似屏住呼吸或者踮脚走路——哪怕是不会魔法也没有掌握血脉之力的普通人,只要接受大量训练,同样能令别人无法轻易觉察到自身的存在。

    但…这一点只对“普通”的施法者适用。

    本质上,成为施法者就是一个逐渐“改变”过程,从量变到质变仅仅是时间问题——虽然对绝大多数施法者而言,那个时间都遥不可及。

    只要跨过了边界,原本残留着保分“人类特征”的施法者就,将彻底转化成另一种生命形式的存在,并且完全不可逆。

    这样的存在或许不会被普通人轻易察觉,但对于属于“同类”还未完成质变的施法者,却会产生捕食者对被捕食者的“威压”,并且等级越高感觉就越明显。

    也正因此,克洛维大教堂之战时,女审判官塞拉·维吉尔才会在所有人包括安森自己都浑然不觉的状态下,率先觉察到黑法师梅斯·霍纳德的存在。

    现在的安森,就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威压。

    也许是因为距离的缘故,这种感觉近乎微弱到若隐若无的程度;可只要触碰到些许,心脏就会开始剧烈颤抖,呼吸变得困难,甚至达到无法操控身体的地步。

    就连直面梅斯·霍纳德时,自己也不曾有过这种感受。

    强忍着咳嗽和大口呼吸的冲动,安森的目光瞥向某个同样晕船晕到天昏地暗的倒霉蛋。

    面无血色的卡尔·贝恩浑身无力的瘫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呕吐的残渣;它本来还想抽支烟冷静冷静,却被安森用“莉莎还在房间里”的借口给否了。

    女孩儿抱着腿坐在船舱角落里的椅子上,手里是似乎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果罐头;只要有吃的东西,莉莎就永远都是幸福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并不算宽敞的船舱随着海浪剧烈的摇晃着,嘎吱作响的甲板散发出浓重的海腥味,气氛随越来越潮湿的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就在这被暴雨声笼罩的死寂中,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作为风暴师指挥部唯一不晕船的指挥官,推门而入的法比安迎向屋内三人投来的目光,表情凝重道:

    “甲板上出事了。”

    几乎就在他开口的瞬间,注意到法比安只有靴子和肩膀湿透了的安森,瞳孔微不可查的的骤缩了下。

    “我在快要离开船舱的时候,被守在出口的三副拦了下来。”不等安森和卡尔主动询问,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朗姆的法比安便如实道:

    “根据外面的动静还有当时他的表情,应该是有船员,而且是相当重要的船员遇难引发了混乱——另外虽然他似乎极力想掩饰,但衣服上还是有残留的血迹。”

    重要的船员…瘫在床上的卡尔突然想到了什么,愕然间有些惊恐道:

    “该不、不会是……”

    “应该不是。”

    猜到他想法的法比安摇摇头,用眼神示意他放心:“如果是舰长遇难,负责协助大副管理水手们的三副,绝对没有时间跑到下面和我闲聊。”

    “另外刚才闹出动静时我恰巧就在出口附近,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喊‘爱德华’这个名字…我记得,王冠号的领航员就叫这个名字。”

    “领航员?!”

    还来不及松口气的卡尔,险些直接背过气去。

    一名经验丰富,了解气候变化,海流走向,善于在没有参照物的海上辨识方位,懂得如何利用海风提高船速减少无用功的领航员对航行有多重要,简直不言而喻!

    缺少引航员——而且还是旗舰上面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航行的速度,时间和安全系数,都会大打折扣,说不定他们真的要在海上漂两个多月才能抵达白鲸港。

    就在他还准备继续追问情况的时候,一旁的安森突然站起身,收起手里一直在把玩着的审判官怀表,披上外套向房门走去。

    “法比安,那位三副名字叫什么?”

    “斯科文,是个中校。”掷弹兵团长立刻答道,扭过头来时安森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您打算出去?”

    “去看看情况。”

    平淡的回应了一句,安森不再多看两个面色各异的下属,回首望向角落里的女孩儿:“莉莎。”

    “安森?”女孩儿抬起头,好奇的眨着眼睛。

    “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安森微笑道:“再次之前,可以乖乖的和卡尔他们俩待在一起吗?”

    “嗯,莉莎知道了!”

    得到了女孩儿肯定的答复,放心的安森这才推门离开了房间。

    此时此刻,整个船舱犹如过山车一样上下翻腾,通道内更是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尽头的光影…安森只能尽力咬紧牙关,沿着通道朝那个方向靠拢。

    终于,在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一名守在楼梯前的船员,他抱着一支大口径的霰弹枪,靠墙站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表情无比紧张。

    “谁?!”

    觉察到黑暗中人影的船员立刻举枪大吼道,在看清来者是那位“租船”的陆军军官之后,便又收起枪支破口大骂:“出来干嘛,不是刚才说过让你们都好好待在船舱里的吗?!”

    “发生什么事了?”

    直接无视了对方的表情,强忍着晕眩感的安森开口问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楼梯上方。

    “发生什么都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是海军的事情!”船员叫嚷着,瞳孔微微颤动:“就是一点儿风浪罢了,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一点点风浪?

    安森挑了挑眉毛,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衣领的血迹,还有始终扣着扳机的右手食指。

    “您就是斯科文中校吧?”安森闲聊似的问道,假装没有看到对方手中的霰弹枪。

    “刚刚我的一名团长说他听到甲板上有动静,还说…”安森突然顿了下,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还说听到威廉·塞西尔舰长的惨叫声!”

    “不可能!”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刹那,斯科文中校瞪大了眼睛,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威廉少爷在第一时间就被大副他们给……”

    话音戛然而止。

    所以果然是出事了,是么?

    看着面色明显不善的船员,安森稍稍做了个深呼吸:“斯科文中校,我只是想……”

    “塞西尔舰长现在很好,外面什么也没有发生!”

    意识到上当了的斯科文中校表情难看到了极点,表情看上去似乎也比刚才要稍微冷静了些许,放在扳机上的食指也拿了下来:

    “您就回到自己的船舱去,耐心等待抵达白鲸港就行了!”

    安森紧抿着嘴角,视线随晃动的船舱在斯科文中校和他身后的楼梯间来回游走。

    他现在非常犹豫,要不要使用异能。

    现在舰队这边明显是遭遇了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控制的突发状况,再加上领航员极有可能已经遇难了;就算对方愿意坦诚相告,沟通成本加上混乱,反而可能令局面变得更不好收拾。

    但如果动用异能,自己就要承担暴露的风险。

    倒不是担心船上有洞察类能力的天赋者,而是很可能会被那个若隐若现的“存在”发现。

    一个亵渎法师能有多恐怖?用塔莉娅·卢恩的话说,作为“亵渎法师”的梅斯·霍纳德,只能算是婴儿。

    当然安森一般不太喜欢用这个来比喻来形容——梅斯·霍纳德要是都只能算婴儿,那他自己岂不是……

    更何况这里可是汹涌海,如果对方甚至不是“亵渎法师”,而是更高一级别,“使徒”层面的存在;随随便便使用异能吸引对方的注意,简直和主动寻死没有两样。

    不仅仅是自己,要是对方真的想动手,整个风暴师连带舰队,都会被一网打尽。

    迟疑了数秒,安森果断掰响了右手食指——咒魔法施法范围同时张开,周围半径三十米的画面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就在这刹那,一道黑影迎着安森所站的位置,从楼梯上方袭向拦在他面前的斯科文中校。

    “砰!”

    “砰!”

    死寂的通道内一先一后,炸开两声枪响。

    直至扣下了扳机,头疼欲裂的斯科文中校才发现自己被摔倒在地,抱着滚烫的枪管试图了解刚刚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他缓缓抬起目光,面色凝重的安森仍站在刚才的位置,手中枪管大到夸张的银色左轮冒着缕缕硝烟。

    冷静下来的斯科文花了一秒钟的时间,弄清事情的真相——自己是被他绊倒的。

    “你!你这个……”

    “啪!”

    一团黏糊糊,滚烫的东西打断了他的牢骚。

    借助脑海中的画面,安森在开枪的第一时间看清了砸在斯科文脸上的玩意儿。

    那是一只蠕虫。

    一只长着刚出生婴儿脸孔,有八对十六只酷似人类手掌的蠕虫。

    它瘫在斯科文的脸上,被霰弹打得千疮百孔,完全没有骨头的肢体喷涌着黄绿相间的脓液,翻开的皮肉下露出了挤成一团,血肉模糊的内脏。

    被“匕首”打穿右眼连带着撕烂了半个脑袋,里面仿佛是某种组织体一样的东西像高温下的奶酪似的渐渐融化;松弛的舌头从满口尖牙中吐出,露出了一个小一号的“自己”,酷似舌头,又像是蜕皮后的……

    就在安森想要开口询问的瞬间,出口外的甲板上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我的头,我的头要炸开啦!”

    “该死的你们还在犹豫什么?冲上去,决不能让它们钻进船舱里!”

    “救救我!救救我…我没发…呼吸了呃…啊…噗!”

    “爱德华,爱德华活过来啦!”

    “去特么的爱德华,爱德华死啦!那不是他——给我开枪!开枪!开枪!”

    “它们还在冒出来,没完没了的冒出来!”

    “杀了我,快杀了我!有一只从我耳朵里钻进去了,我不想…噗!”

    ……

    血肉碎开的声音,骨头断掉的声音,扣动扳机的声音,刀尖撕开身躯的声音,牙齿撕咬的声音,濒死惨叫的声音……

    数不清的声音。

    看着缓缓从地上坐起的斯科文中校,面无表情的安森抽动了喉咙,冷静地开口道:

    “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被一坨血肉遮住脸的斯科文,声音突然变得诡异又滑稽,隐隐还能听见他“嘿嘿嘿”的笑。

    “在大海的深处,有一片名为幽渊之海的地方;不可直视的幽渊君主,守护着新世界的海岸。”

    “一切企图抵达新世界的船,都要经过祂的许可,向大海献上祭品,满足祂的要求。”

    “那么…未来的日子,汹涌海将风平浪静,没有海难和风暴,更没有一丝波澜。”

    “所以啊,安森·巴赫大人,您和您的部下们就安安心心的待在自己的船舱里,不管发生了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了什么东西都不要出来,悄悄的,别出声……”

    有气无力的举起右手,斯科文摘掉了脸上的血肉,露出了恐惧又疯癫的微笑:

    “拿走了足额的祭品,伟大的幽渊君主,会把剩下的人安安稳稳的…送往我们要去的地方……”

最后一次,明天起彻底恢复更新!

    说这个空空真的是很惭愧,整个二月份因为过年加上一堆事,几乎没有一天是正常稳定更新的,但大家还是愿意追下去,实在是令空空相当的自责,没有协调好工作,日常和写作的时间,导致更新时间越来越晚,甚至一度变短……

    因此,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除非再有无法改变的突发情况,否则空空再也不会拖更了!

    对!不!起!

    …………

    然后是接下来的剧情和线索,之前已经有读者看穿了接下来是殖民地卷——这个被看穿真的是没办法——将真正开始涉及到旧神世界的战斗,秩序教会的干涉,世界局势的走向…全部都会围绕着殖民地展开。

    新种族会有的,新势力会有的,殖民地的开拓和纷争,帝国的侵略,教会的干涉,旧神力量…嗯,都会有的。

    忠诚的安森·巴赫将会和他同样忠心耿耿的风暴师,在2021年继续为大家表演真正多角度,全方位的忠诚。

    …………

    最后集中回答两个问题:(1)圣艾萨克不是穿越者,他的全名叫艾萨克·兰德(这个已经提到过了,不是剧透)这个角色属于空空的恶趣味——看过《巫师自远方来》的读者,可以把他想象成艾萨克·格兰瑟姆和艾茵·兰德的结合体。

    (2)这个世界的时间轴,是——黑暗时代(三旧神时代)——启蒙时代(七骑士建立帝国,秩序教会兴起)——教派大分裂时代(帝国内乱,瀚土分裂,精灵大殖民,克洛维崛起)——圣徒历时代(现代)

    之后等秩序教会的剧情进展到位,空空会放出大背景的时间轴设定——呃,这样的话,地图的事情可不可以缓缓?

第九章 恐惧的化身

    “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暴风雨中,站在海浪中央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娇声轻笑,手中精致的小阳伞已经残破不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脓液顺着发丝浸湿了她的身躯,在白皙的肌肤上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虽然不像痴迷穆特的胆小鬼伦斯特那样善于隐藏,但堂堂卢恩,也不至于那么轻易就会被洞察行踪。”

    要不然…我们早就被亲爱的挚友和亲戚们联合起来斩尽杀绝了。

    女孩儿眯起猩红的血瞳:“像你这种没有掌握掌握‘规则’,扭曲的畸变怪胎幼崽,究竟是怎么‘觉察’到我的?”

    面对塔莉娅的疑问,回答她的是数十根刺出海面的触手,仿佛某种巨型软体动物般张开前端的口器,露出整排整排浸泡在溢出脓液中的獠牙。

    望着向自己袭来的黑影,微笑的塔莉娅转动起精致的小阳伞。

    “噗——”

    伞尖轻点在第一个袭来的触手前端,直径两米的“软体生物”瞬间萎缩,如同被榨干汁水的烂橘子般被拧成皱巴巴的一条。

    与此同时,三根触手已经一左一右一上,同时向她扑来。

    少女收起小阳伞,被脓液腐蚀着的纤纤玉指提起裙摆,向身后迈开轻盈的舞步;旋转跳跃的藏青色娇嫩花朵,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触手间的缝隙划过。

    “咚!!”

    狠狠撞击在一起的触手,瞬间变成四分五裂的碎肉,混杂着脓液的黑血向着周围海面漫天泼洒,却都精准的避开了起舞的少女,变成她优雅物舞姿的陪衬。

    但疯狂的触手群并未因此停止进攻,反而加快速度成片成片的刺破海面,毫无间歇的向那散发着青春稚嫩气息的身影袭来,狂舞的身影撕扯着厚厚的雨幕,诡异而又扭曲。

    “唔…看来你你不是会乖乖回答问题的类型啊。”塔莉娅的嘴角微微翘起,轻盈的舞步优雅的闪避着不断袭来的触手,随即将小阳伞抛向天空:

    “看来必须用点儿…更强硬的手段呢。”

    下一秒,起舞的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放弃了闪躲,微笑着向朝自己袭来的千百触手张开双臂。

    “咔嚓!”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娇小的身躯直接被撞飞,在空中拽出一道暗红色的弧度冲向大海。

    四根触手旋即两左两右,在少女即将坠落的瞬间咬住了她的四肢和躯干部分;成排的尖牙撕开衣料和肌肤,深嵌入骨。

    刚刚撞飞了少女的出手张开了口器,蠕动的“舌头”化作成百上千根细小的触手,射向那已经被脓液和血浆浸满,动弹不得的躯体。

    “噗——噗——噗——噗——噗——……”

    眨眼间,少女千疮百孔。

    额头,眉心,眼眶,鼻孔,口腔,咽喉,心脏,肺叶,胆囊,肝脏,胃……刺入躯干的细小触手纷纷张开口器,疯狂撕扯着血肉。

    伴随骇人的撕咬声,娇小的身躯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从无数触手中喷洒而出的粘稠血肉,以及掺杂在血浆里的残破骨渣。

    一切都归于沉寂,只有磅礴的暴风雨和海浪仍旧咆哮。

    纠缠在一起的触手开始分开,在雷鸣声中缓缓没入幽邃的大海。

    就在这时……

    “噗!”

    一根即将被海水浸没的触手突然张开口器,猛地咬住了“同伴”将它从中间撕开,掺杂着脓液的血浆喷涌而出。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信号,越来越多的触手开始“袭击”周围的同伴,甚至是相互撕咬起来;粘稠的血肉混杂着雨点,在暴雨中漫天散落。

    “噗!噗!噗!噗!噗……”

    而无论受没受到攻击,所有的触手都开始剧烈的抽搐,浑身上下的皮肉疯狂蠕动,仿佛连血管和细胞都“进化”成了不受控制的触手,在皮肤下互相撕咬。

    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眨眼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这些触手表皮开始萎缩,娇嫩的“新芽”撕开枯槁发硬的痂层,然后又迅速像蜡烛似的融化,变成粘稠的液体,顺着躯干流淌。

    “卢——恩————!!!!”

    一声怒吼从旋涡之底的深处爆发,震颤心神的巨响中,还夹杂着一丝深深地恐惧。

    “让我教一个简单的小常识吧,穆特的追随者哟~”

    漆黑的旋涡上空,残破的小阳伞在暴雨中撑开,飘落,露出了紧握在伞柄上的断手。

    起先是小臂,紧接着是整个胳膊,然后是肩膀,然后是胸膛…蠕动的肉芽从伤口断面处疯狂的野蛮生长,以惊人的速度化作血管,组织体,骨骼……

    焕然一新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微微翘起嘴角,藏青色的帝国式长裙从肌肤中渗出,包裹住随暴雨坠落的稚嫩身体:

    “将精神力量蕴含于血肉之中,变成拥有‘实质’的恐惧的确是不错的创意;既现实的法则,又拥有了无法被世界伤害的身躯…除了必须长期受困在精神世界中外,几乎堪称完美,甚至称得上黑魔法造物进化的典范。”

    “……对低等生命而言。”

    “面对真正掌握了‘规则’的进化者,你那无聊的小把戏简直连餐后余兴都不算,简直是在路边狂吠的鬣狗。”

    凝视着在深渊中痛苦哀嚎的阴影,双瞳溢血的少女娇声轻笑,声音却冰冷到了极致:“倒不如说在堂堂卢恩家族面前,卖弄近似‘血魔法’力量这件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敬!”

    “如此狂妄的举动,连伦斯特那群胆小鬼都不曾做到。”

    微笑的塔莉娅缓缓将右手伸向天空,紧接着猛地攥紧。

    “噗!噗!噗!噗……”

    血肉碎裂的声响在海面下一个接一个的炸开,在冰冷刺骨的浪花中消融,支离破碎。

    眨眼间,整个旋涡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但少女并未停止。

    虽然一开始的确是来谈判的,但现在双方无异于已经等同宣战;就算自己有心放过这个渣滓,安息之土的旧神世界也不可能再轻易退让了。

    最重要的是,父亲大人一定会很生气的。

    “记住我说的话吧…能够在死前得到来自卢恩家族的称赞,是你永生永世的骄傲!”

    少女松开右手,精致的小阳伞随狂风坠入旋涡中心的深渊;在即将碰触到海水那一刻,忽然开始剧烈蠕动的阳伞膨胀出满身的肉瘤,张开满口獠牙。

    在万千雷鸣中,扑向旋涡之地的幽渊之海!

    ……………………

    此时此刻,王冠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

    面对突然出现的“幽渊之海”怪物,所有的船员们陷入了无法抗拒的恐慌;或是大声尖叫着反抗,或是干脆跪地祈祷,或是彻底歇斯底里,陷入精神失控的疯癫状态。

    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甲板上,成百上千蠕虫似的怪物们就在人群肆意虐杀着,撕咬着,享用着这一切的血肉,同时向周围散播恐惧。

    或是咬开喉咙和胸膛,或是从口腔伤口钻入,或是将“舌头”从耳朵、鼻腔和眼睛钻入体内,硬生生撑爆,或者直接在血肉内蜕皮,孵化。

    当被喝干了血浆,吃光了内脏的船员倒地,数量翻了十几倍的幼崽们直接撕开他的躯壳钻出,寻觅新的猎物。

    “放我出去!”

    舰长舱室内,被一众水手五花大绑的威廉·塞西尔在椅子上拼命挣扎,死死瞪着围在他身边的水手:“你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做我们必须做的事情,威廉少爷。”

    面无表情的大副站在他面前,**的身体上到处到处都是被咬伤的痕迹,腰部以上除了脖颈几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说话的同时瞳孔还在剧烈颤抖:

    “非常抱歉,但考虑到到外面现在的情况,我们必须使用强制手段确保您不会离……”

    “该死的,我是你的船长!”激动的威廉大声强调道:

    “我是你们的船长,是克洛维的王家海军!”

    “您还是塔罗准将唯一的儿子!”大副低吼道:

    “我们向准将发过誓的,要将您安然无恙的带回北港!”

    话音未落,舱门外一阵枪声响起,紧接着又是活人的惨叫和撕咬血肉的声音。

    “砰!砰!砰!”

    威廉突然一颤。

    “按照…幽渊君主的规则,所有被选中的‘祭品’,最终都难逃一死。”

    强忍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年轻的海军军官艰难地开口道:“爱德华死的时候,我就在甲板上,亲眼看见了他的眼睛——而且是四目对视。”

    “我…也是祂选中的‘祭品’之一。”

    “这一点我们很清楚。”大副突然惨笑:

    “正因如此,这个房间里除了我,剩下所有的船员都不在‘祭品’之列——如果它们冲进来,我们会和他们死战到底。”

    “无论如何,幽渊君主都只会拿走祂‘定量’的祭品。”

    威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砰!砰!砰!”

    又是一阵枪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惨叫。

    浑身是伤的大副立刻转过身,背对着椅子上的威廉,其他水手们也纷纷掏出武器,表情变得决绝。

    紧接着,他们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踉踉跄跄,东倒西歪的朝舱门的方向靠近,隐约还能听见类似“打嗝”的动静。

    瞬间,所有水手包括威廉脑海中都有了画面:浑身残破,被怪物“寄生”了的船员,被体内的怪物幼崽驱使着身体,口中不断溢出被蜕掉的皮和脓液。

    挡在门前的大副将手藏在背后,手指扣在了霰弹枪的扳机上。

    “咣当!”

    门被撞开了——出现的并不是船员。

    “安森·巴赫?!”

    威廉惊叫一声,错愕的看着这位突然出现的风暴师师长——披着灰色的军大衣,一手烛台一手左轮,浑身几乎都被脓液和血水浸透了。

    “您怎么会在这?”

    大副的声音里难掩诧异,自己明明安排过让斯科文守住甲板出口的,难道他已经……

    “情况稍微有点儿复杂,之后有机会再解释。”强作镇定的安森跳过了这个话题,扶了扶脸上的单片眼镜,直接对威廉道:

    “舵手还活着吧?”

    “已经死了。”旁边赶紧松开扳机的大副立刻接过话,同时示意身后的水手们放下武器:“但我可以兼任。”

    “那就行!”

    安森立刻点头,表情凝重道:“跟我来,我知道该怎么离开这片风暴。”

    嗯?!

    众人的表情同时一惊。

    还没等开口问,神色冷峻的陆军上校浑身一震,猛地趴在舱门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

    不对。

    它的力量…不仅仅如此

    俯视着脚下不断发出痛苦哀嚎声的深渊,微笑的塔莉娅表情突然变得无比凝重。

    这家伙吞噬了自己的血肉,明明应该已经被侵蚀殆尽,只剩下一具空壳了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还能拥有如此强烈的“存在”?

    散发着绿光的深渊之中开始泛起诡异的黑影,并且不断的向外溢出,缓慢的向漂浮在天空中的莉莎靠近。

    冰冷刺骨的触感,从脚底袭向少女娇嫩的躯体。

    原来如此……

    死死盯着那从深渊中浮现的巨大身影,塔莉娅终于恍然大悟。

    自己因为那所谓的“传说”,误以为所谓“百头千角,亿万触须”就是幽渊君主的本体,以为对方是强行突变成这幅模样的,实际上恰恰相反。

    黑魔法是窥探人心的力量,是玩弄情绪,心灵与灵魂的技巧,是借助对精神层面的升华而达到超凡的路径;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与血魔法完全相反的存在。

    喜怒哀乐,在这种力量的作用下都能从纯粹的精神,变成拥有实质的“情绪”。

    而它的力量,就是源自于成千上万个对汹涌海的未知所诞生的…恐惧。

    这…就是它的“存在”。

    是那些恐惧,塑造了它的身躯…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瞬间,浓烈的黑影已经笼罩了少女的身体,成百上千的触手再次从漩涡中涌出,犹如螺旋般交织缠绕在一起,将少女紧紧的包裹在中央,然后……

    拖进了深不见底的幽渊之海。

第十章 不被承认的“存在”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

    潮气弥漫的船舱内,面色惨白的卡尔朝一旁的法比安忍不住说道。

    从安森离开,已经快要过去整整一个小时了。

    兴许是暴风雨加上晕船的缘故,卡尔忽然感觉胸口越来越沉闷,某种无法形容的强烈不安感仿佛是灰烬下的野草,在他心底疯狂滋长。

    原本早就习惯的浪花拍打船舷声,甲板的“嘎吱”声,还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此刻都变得无比令人烦躁,呼吸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浑浊压抑。

    整个人都像是被某种黏液包裹着似的,又像是被某个不干净的东西盯上了。

    相较之下,坐在他对面的前近卫军军官显得十分放松而又冷静,默默的看着摆在桌上的海图,除了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朗姆,甚至有闲心掏出指南针,推测他们现在所在的大致方位。

    “这不行。”法比安平淡的开口道:“按照安森上校离开前的吩咐,我们……”

    “我知道那家伙离开前说了什么!”

    卡尔表现的有些暴躁,微微颤抖的右手表示他在极力克制抽烟的冲动。

    轰——

    窗外炸响了惊雷,将满脸冷汗的他眼神中的惊恐展现的淋漓尽致。

    法比安放下手中的酒杯,略有些诧异的看向床上气喘吁吁,整个人都快湿透了的参谋长:“我还真不知道,您居然那么在乎上校的安危?”

    “我也才发现,你对这混蛋那么忠心耿耿啊?”卡尔毫不客气的回怼道。

    法比安笑了。

    “我应该没有和您提起过,我和上校是怎么认识的吧?”轻轻扬起的嘴角,他突然话锋一转:

    “那时我还是一名近卫军,奉命搜查一名疑似旧神派成员的下落……”

    “我对你俩那点儿旧情没兴趣。”

    “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他是我要找的目标,而我也敢肯定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法比安不以为意的继续道,轻抿了口朗姆:

    “但即便到最后,安森·巴赫上校…他依然没有露出丝毫马脚,甚至还成为了平息克洛维暴动的功臣之一,现在更是铲除著名旧神派组织,十三评议会的英雄。”

    呼啸的暴风雨,让船舱内显得愈发压抑,死寂。

    “我告诉您这些不是为了别的,只是说明为什么我对上校如此有信心的理由。”

    微笑的法比安和卡尔四目对视,眼神中透着真诚:“他是个永远不会感情用事,谨慎到超乎想象的人;因此除非出现意外,否则我会坚决服从他的任何命令——无论那命令看起来有多不合理。”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忠心耿耿’的法比安阁下。”烦躁的卡尔咬牙切齿道:

    “你嘴里那个‘永远不会感情用事’的混蛋,百分之九十九的谨慎都是装出来的;他越想让别人冷静,就越说明他对局势的把控完全没底!”

    “尤其是在他坚持要自己一个人去解决麻烦的时候,那更说明……”

    “没问题的。”

    稚嫩的嗓音突然从角落里响起,打断了表情激动的卡尔。

    两人同时扭过头,错愕的看向墙角下的女孩儿。

    瞪着大眼睛的莉莎双手抱腿坐在椅子上,脚下堆满了不计其数,几乎要把自己埋起来的空罐头:“放心吧,安森一定不会有事的。”

    面面相觑的卡尔和法比安,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孩儿的目光始终不在他们俩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死死盯着窗外的暴风雨。

    “有她在,安森就一定不会有事的。”

    轻声呢喃的莉莎,眼睛微微泛起了血红。

    ………………

    “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中,磅礴的大雨一遍遍洗刷着的王冠号甲板,已经彻底浸染成了血的颜色。

    沿着桅杆和船舷,成百上千酷似“蠕虫”的怪物正源源不断的爬上王冠号,在甲板上肆意蹂躏早已被恐惧折磨疯了的船员们,享用主动献上的祭品。

    顶着同伴们的哀嚎和惨叫,剩余的船员们一边和不断涌上来的怪物厮杀,一边还要分出人手封锁甲板上所有的出入口,避免继续将伤亡扩大。

    相似的情况,同时在舰队每艘船的甲板上演着。

    惨叫,求饶,绝望,祷告…掺杂在风浪和层层雨幕里,随雨点和浪花一起化作破碎的泡沫,消失在狂风巨浪之中。

    “射击——!!!!”

    面色惨白的威廉站在风雨中,强作镇定的指挥着水手们阻击涌上甲板的怪物;但无论他还是那些经验丰富,成熟老练的水手们,都无法掩饰内心深处的恐惧。

    无论他们怎么拼命开火,怪物们还是疯狂到不顾一切的涌上来,仿佛是要将他们所有人赶尽杀绝。

    曾几何时,自己还把“幽渊之海”当成是某种怪谈,不过是老水手用来哄骗新人,让对方老实点儿的把戏…就像之前自己对安森·巴赫做的那样。

    但是当看到变成“逆十字”尸体的领航员,看到被“蠕虫”吞噬,变成被驱动的活尸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汹涌海真正的恐怖,根本……

    一无所知!

    “我说,你确定你没有指错方向吧?!”

    紧紧把持着船舵,浑身是血的大副忍不住冲身旁的安森大声吼道,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相信一个陆军的话——而且还是个晕船的陆军!

    威廉少爷还在带人给他们争取时间,要是他有个什么万一的话,自己……

    “相信我。”

    已经面无血色的安森扶着栏杆,三角帽下冷峻的目光中透着无与伦比的冷静,让原本摇摇欲坠,力不能支的身体变成了一支刺刀钉在甲板上的步枪。

    利用咒魔法施法范围的体积不变,但可以改变形状的特点,安森将自己的施法范围硬生生拽成了一个竖长的锥形体,然后将“异能”视角位置从身体转移到锥形的顶端,变成了“瞭望台”一样的存在。

    必须承认,在拼命克制晕船的同时还要保持着异能和咒魔法能力,几乎是在生理和精神上同时挑战自己的极限——远处的那个“存在”随时都有可能发现自己,一旦暴露,整个舰队顷刻间都要覆灭。

    在陆地上,现代军队还能倚靠组织度和绝对的数量,和某些还很稚嫩的高阶施法者周旋(例如某位精灵公主殿下),实在打不赢还可以分散突围…问题这里是大海,被暴风雨统治的大海。

    一旦被对方登船突袭,组织形成的战斗力会受到空间制约,个体力量被无限膨胀;无论对方是三大魔法中任何一个类型,在舰船这种狭窄密闭环境里,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不要降帆,全速向北前进,用旗语和灯火告诉后面的舰船,紧跟在王冠号的后面。”

    紧扶着栏杆,死死咬着牙的安森拼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这片风暴的面积其实非常小,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

    “你确定——万一你猜错了,死得可不止是我们俩,还有一整个支援殖民地的军队和一支舰队!”

    望着甲板上正在被屠杀的水手们,压抑着心底愤怒的大副死死盯着安森:“有没有什么证据?因为我现在有点儿不太敢相信你了!”

    “很抱歉,没有。”安森苦笑了一声。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个施法者,这场风暴应该也是某个实力很强的施法者制造的,再不跑我们就要被一锅端了?

    大副陷入了沉默,紧抿着嘴角的表情明显是在纠结。

    “我相信你!”

    就在这边双方进退两难的时候,挡在前排的威廉·塞西尔突然扭过头,用充满恐慌的眼神和安森四目对视:

    “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相信一个会晕船的陆军会这么做——他只要待在船舱里,安安静静等待这场风暴过去就好了,不是吗?”

    尽管望着自己,但安森很清楚这番话并不是对他说的。

    紧握着船舵的大副依旧没有开口,但表情明显有了几分动摇。

    下一刻,这个浑身是血的中年壮汉忽然深吸口气,向着层层雨幕放声怒吼:

    “王冠号——”

    “全速前进!”

    伴随着从天而降的雷鸣,整个甲板上再一次被厮杀的音符所充斥,在惨叫和咆哮声中,王冠号从正面撕开巨浪,笔直的冲向风暴。

    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巨浪,拼命抓紧着栏杆的安森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绑在桅杆上,从头到脚每根骨头都在剧烈颤动,五脏六腑也在翻江倒海中左摇右晃。

    哪怕下一秒自己直接四分五裂,整个人变成满地的零件,安森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

    甲板上的厮杀仍未停止,水手们一边抵御着怪物们的袭击,一边还要维持着正常航行;粘稠的血肉四下横飞,将倒挂在主桅杆上的“逆十字”也染成了暗红色。

    快了,就快了。

    借助“异能”,安森的脑海中已经“看”到了暴风雨的边界…它还在扩大,但明显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猛烈迅速;明显是受到了某种阻碍,不得不收回一部分力量。

    能够操纵风暴,对方难道和自己一样是咒魔法系的施法者?但从驱使怪物这一点判断,似乎也有血魔法的特点……

    “嗯?!”

    浑身一震的安森猛地抬头,不可思议的望向远处的风暴;漆黑一片的世界中,除了暴雨什么也没有。

    没有了……

    “你说什么?!”

    大副一边摁着舵盘一边狂吼道,他现在的紧张程度甚至不比安森小多少——以现在的船速,就算坚硬如王冠号也不好说会被会出事。

    只要撞上一个大一点儿的浪头,被直接拍碎这种情况…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没什么!”安森紧咬着牙关,眼神中的震惊却丝毫不减。

    那个家伙的“存在”,竟然在逐渐变弱?!

    对超越了最初的阶段,达到“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而言,他们本身属于超越物种,并不被这个“世界”所容纳的全新生命体,无时无刻不在遭受着来自世界的抗拒和恶意,在获得强大力量的同时也受到了无数的限制。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他们本身的“存在”。

    这有些像某种矛盾悖论——你越是想否定某样东西的存在,就反而越证明它的客观存在,否则你的否定也就失去了意义;而如果它真的不存在,你也不需要去否定它了。

    体现在施法者身上,就是其生命力和实力的综合评价;普通的施法者不受这种“世界反噬力”的影响,可一旦达到了某个阶段,它就会越来越强,最终达到某个顶点。

    相反,如果一个足够强大的施法者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在躲避什么,要么…就是他遭到了很严重的伤势。

    安森倾向于后者!

    这也就是说,有谁在猎杀这个施法者吗?但是…实力强大到能改变天气,放出无数怪物的施法者,安森不觉得一般的审判官能够办得到。

    哪怕是拥有裁决骑士团的飞艇,应该也办不到;何况要是那种级别和规模,自己这边早就该注意到对方了。

    哪怕不是在某个王国境内,秩序教会办事也是有一套规则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波及伤亡和造成旧神派腐蚀扩散,清场属于基本操作,哪怕来不及了也会发出警告——绝不会不打招呼就动手。

    可如果不是某个审判所在狩猎施法者,难不成……

    “砰!”

    混乱的甲板上突然传来声撞击的闷响——被缆绳束缚着的领航员爱德华的尸体,从主桅杆上突然滑落了下来;早已被勒断的四肢和头部,以极其诡异的形状扭曲着平躺在地上。

    但下一秒,那躯体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先是完全断裂的双腿,紧接着两只手…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牵动的傀儡一样,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还顺手捡起了地上掉落的水手刀。

    “唉?”

    某个正在拼命拽缆绳的船员听到身后的动静,下意识的扭头朝身后望去。

    就在这瞬间,“领航员”突然举起了手中利刃,灰暗的双瞳化作猩红!

第十一章 灭口?!

    “砰!”

    刺眼的火光在雨幕中绽放,硬生生撞开了落下的刀刃。

    噗通!

    幸免于难的船员扑倒在甲板上,溢满了恐惧的瞳孔中倒映着领航员的身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发生着变异。

    “砰!砰!砰!砰!砰!”

    不等他回过神,又是五道枪焰袭来;一枪脑袋,两枪手臂,两枪躯干…猩红的血雾在雨幕中绽放,被打爆了脑袋,双臂断裂的领航员尸体在原地抽搐不止,血浆像喷泉似的从他胸口涌出。

    几乎同时,一个披着灰色大衣的身影突然从围栏上一跃而起,给手中左轮上膛的同时从左袖下拔出了亮银色的刺刀,跨过混乱的甲板,义无反顾的冲向领航员尸体。

    “安森上校?!”被吓一跳的威廉·塞西尔猛地抬头,冲着身旁闪过的残影惊叫。

    “保持现状,让王冠号全速前进!”

    拔枪对准喷血的尸体,安森头也不回的对身后大吼道;狂风吹飞了他的三角帽,浸透了雨水的头发几乎挡住了视线。

    但安森并不在乎…风暴的边界已经近在眼前了,无论那个施法者究竟是“幽渊之海”亦或者其它的别致玩意儿,它的施法范围都是有限的。

    从现在对方的“存在”正在不断弱化这一点判断,它的范围已经扩张到了极限。

    当然,前提是这家伙真的是咒魔法系的,如果是黑魔法或者血魔法那就另当别论了。

    “噗—噗——!”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喷血的领航员尸体忽然开始膨胀,三根触手直接从脑袋被打爆的脖颈和两臂伤口伸出,并且同时张开口器,向安森发出某种近似胃部活动的鸣叫。

    回答它的,是匕首左轮的咆哮。

    “砰!砰!砰!”

    三发铅弹逐一射出,分别瞄准左右触手的终端和领航员的心脏。

    在即将被打爆心脏的最后一秒,胸口还在喷血的领航员一跃而起,以绝非人类的弹跳力冲向半空,从上向下袭击来不及闪躲的安森。

    但这恰巧让他身后的另一群人,终于不用再顾忌误伤友军的风险。

    “齐射——开火!”

    威廉·塞西尔怒吼响起的刹那,死守甲板出口的水手同时举枪,向漆黑的夜空扣下了扳机。

    硝烟弥漫,粘稠的血肉化作点点雨水,洒向甲板。

    下一秒,爆炸中突然冲出一道黑影,以势不可挡的气势撕开雨幕,猛地扑向人群后方的威廉·塞西尔。

    来不及了!

    被闪过的安森面色一惊,对方的速度明显超越了他——虽然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这么短的时间除非使用“亡灵迷雾”,否则自己根本拦不住对方。

    领航员的目标是威廉,很明显对面的施法者在狩猎时并非完全滥杀,而是要遵守某种“规则”的,而这种规则恐怕和它的能力息息相关。

    短短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安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他将左手的刺刀抛出,紧接着又同时举枪瞄准飞出去的刺刀的刀柄末端,果断叩下了扳机。

    自己不可能当众使用咒魔法,但可以收回放出的“异能”,将施法范围覆盖至甲板上,强化咒法师独有的距离感!

    望着迎面袭来的黑影,头皮发麻的威廉紧张到近乎心跳停止,已经本能按住刀柄的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银光,袭向领航员的胸膛。

    “噗!”

    这一次领航员没有闪开,锋利的刺刀直接撕开了早已失去活力的血肉,贯穿心脏从身后破胸而出,并且被惯性硬生生拽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船舷上。

    被刺刀钉住的领航员,猩红的双眼光芒愈盛,千疮百孔的身体源源不断的从伤口长出新的触手,有的像肉芽,有的长着章鱼的吸盘,有的布满倒刺,有的酷似节肢生物的口器……

    从四面八方向安森袭来,像是打算给他来个亲切拥抱。

    对于如此“热情”的表示,安森果断给对方送上了一份同样诚意十足的大礼——从怀里掏出一根漆黑的柱状体,拽开拉环丢出去,然后举起“匕首”左轮,对准怪物和柱状体连开五枪。

    “轰——!!!!”

    金红色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整个王冠号的甲板都为之一震。

    滚滚弄眼中,领航员的尸体彻底变成了一滩焦黑,躯干与触手都在烈焰中被一同融化,随着雨点四下洒落。

    “这是什么武器?”

    威廉和一众船员们,看得目瞪口呆。

    “奥古斯特军工厂最新出品的手榴弹,别名‘塔莉娅小姐的款待’。”

    大口喘息着的安森一边盯着灰飞烟灭的领航员残骸,一边还不忘了从上衣口袋掏出张明信片扔给他:

    “这上面有军工厂的联系方式,除了手榴弹他们还生产后装步枪,野战炮,辎重装备和大型牵引设备——派人切找一位叫埃里希的先生,报我的名字给你打八折,买够五万金币还能免运费!”

    威廉·塞西尔:“……”

    作为卢恩家族忠诚的追随者兼一名合格的销售,随身携带产品样品向客户展示质量,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虽然这并不是最初的目的,但在动手的那一刻安森突然想到兴许能利用这次机会进一步拉拢塞西尔家族,让王家海军也成为奥古斯特军工厂的大客户。

    虽然国内外的陆军市场巨大,但竞争对手也同样众多;不仅有众多豪门和外国企业,不少甚至是被克洛维王室直接控股的,利润早已所剩无几。

    相较之下,王家海军作为一个较为独立的体系,经济上比克洛维陆军拥有更高的自主权,个别军舰甚至能根据王室或者海军高层喜好订制,更别说水手的武器了。

    要是能在自己的一番操作下,让弗朗茨家族为他们提供淡啤酒,由卢恩家族负责提供轻武器和辎重后勤,克洛维两大豪门伺候她王家海军一个,这……

    就在安森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原本稍微稳定下来的甲板突然间又传来一阵骚乱——除了被干掉的领航员。另外五名瞭望手的尸体也纷纷爬起,剧烈蠕动的身体里传出诡异的声响。

    “安森,身后!”

    甲板上响起了威廉·塞西尔的惊呼。

    看着已经浑身被触手包裹的五个尸体,安森没有一把从怀中掏出了“迷雾烟斗”,咬在嘴角并且冲身后喊道:

    “让所有的船员们离开,统统撤到甲板以下!”

    这一刻的威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向全体船员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虽然他并不清楚安森想要做什么,但既然选择了相信对方的判断,那么就不应该再有任何的犹豫。

    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船长,是大海上的铁律!

    神情惊恐的水手们在确认没有更多的怪物爬上战舰之后,纷纷开始有序的后退。

    整个甲板上只剩下安森,威廉和把持着船舵的大副三人,以及遍地船员和怪物们的尸体。

    环视周围已经开始包围自己的尸体,安森发动了迷雾烟斗。

    这个魔法道具的能力其实非常有限,那就是制造一片隔绝视野的浓雾,并且不限场合;对于一群尸体当然意义不大——甚至可能毫无意义——但可以掩饰使用咒魔法的痕迹。

    虽然秩序教会对所有涉及旧神派的事物管理都极其严格,但很显然这其中还是存在某些“潜规则”的——否则博格纳子爵也不敢私藏魔法道具,更不可能把它送给身为“总主教亲信”的自己。

    再加上这里是汹涌海,只要不做的太过明显,应该就不至于变成众矢之的。

    呼——

    就在浓雾笼罩整个甲板的瞬间,五具尸体同时跃起,从不同方向扑向安森所站的位置。

    耳畔响起空气撕裂的尖啸,安森不紧不慢的戴上“匿名眼镜”,将刻印了【聚焰】的铅弹塞进弹仓,向着第一个袭来的身影扣动扳机。

    “轰!”

    火光在烟雾中一闪而过,扭曲的尸体直接被炸成两截,剩下的残骸在烈焰中不断燃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飘散的灰烬。

    抓住这一刹那的间隙,他直接朝灰飞烟灭的尸体扑去;就在冲上去的同时,刚刚所站的原地传来阵刺穿耳膜的震动。

    不用回头,借助“异能”的安森看到甲板直接被四根粗壮的触手硬生生砸穿,崩裂的木板碎末向下砸落,传来数声惨叫。

    一击失手,剩余四具被触手操控的活尸表露出了明显迟疑,相互背对着寻找猎物的目标。

    很好,看来匿名眼镜对它们同样有效…心中微动的安森立刻放下了已经举起的“匕首”左轮,对准刚刚驻足的位置张开左手。

    咒魔法,【升腾之火】。

    下一秒,飘散在烟雾中的灰烬骤然亮起,犹如涅槃重生的凤凰,在四具尸体周围燃起了熊熊烈火!

    轰——

    这就是咒魔法的优势,在施法范围内拥有绝对的操控权——哪怕在暴雨之中,同样能将即将熄灭的灰烬重新点燃。

    霎时间,甲板上响起了血肉和油脂被点燃,融化,变成焦炭的声音;被触手操控着的活尸们一边痛苦不堪的抽搐,一边不顾一切的向安森袭来。

    望着冲破迷雾的残影,安森没有丝毫犹豫,“啪!”的打了一声响指,将【猎杀】拓印在了“匕首”左轮上。

    “砰!”

    枪响的瞬间,金红色的光柱贯穿了整个王冠号战列舰的甲板,将船尾的栏杆直接抹掉了一小块。

    “噗——!!!!”

    血肉飞洒!

    一前一后,两具被【猎杀】命中的尸体连带着燃烧的身体,被【升腾之火】直接吞没;剩余的活尸一左一右,同时向站在原地的安森袭来。

    就在即将被触手撕碎的那一刻,完成了【亡灵迷雾】的安森的身体变成和周围迷雾别无二致的白烟,躲开了致命一击。

    下一秒,出现在活尸背后的安森举起“匕首”左轮,将六枚拓印了【聚焰】的铅弹塞进了弹仓。

    “砰!砰!砰!砰!砰!砰!”

    枪焰与爆炸的火光同时在浓雾中崩裂,安森再次张开右手,对准活尸的位置释放了【升腾之火】。

    这就是咒魔法最大的优势之一,只要掌握了进阶技能,就算是低等级的施法者也能通过招数搭配,打出不逊于高阶魔法的威力。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有充足的魔法储备,毕竟咒魔法最大的劣势就是所有魔法都必须提前准备才能释放,并且每天能准备的数量也是有限的;不过这对安森而言根本不叫问题,谨慎如他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用,连【猎杀】这种高阶技能储存量都是三位数起步。

    轰——

    爆炸的火光瞬间扩大,化作一道巨大的火柱,从船甲板直冲天际。

    待到火光退却,剩余的两具活尸已经被烈焰彻底撕碎,变成了一滩看不出形状的血肉。

    烟雾渐渐散尽,望着站在一滩血水中央,平静的抽着烟斗,一发一发给手中左轮换弹的安森·巴赫,把持着船舵的大副陷入了沉默。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忽然觉得和“幽渊之海”相比,或许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值得别人恐惧的那个。

    “咔嗒!”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括声,收起左轮的安森缓缓转过身,平静的目光缓缓转向甲板后方的大副。

    四目对视之下,紧攥着船舵的大副突然浑身一紧!

    只见叼着烟斗的安森·巴赫双手插兜,一步一步,有些踉跄的朝他和威廉·塞西尔走来。

    他想干什么?

    大副的表情突然紧张到了极点,再联系到刚刚安森强制要求清场的举动,以及他使用了那个制造烟雾的魔法道具后,身体传来的反应……

    他是想灭口?!

    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殖民地见过的那些施法者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大副瞬间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空前致命的错误。

    一步一步的靠近,那踉踉跄跄的身影犹如恶魔的诡影般不断迫近,让大副感到整个人都被恐惧所包裹。

    十米…五米…三米……

    “啪!”

    就在对方止步的刹那,浑身冷汗的大副攥紧了腰间的霰弹枪。

    只见安森缓缓举起右手,拿下了嘴角的烟斗,左手向前探出,扶住了船舷的围栏,然后……

    “呕——!!!!”

第十二章 异常的相似

    当安森从断片中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事实证明,类似晕船这种先天性还带有一点点心理因素的症状,并不会像某些过来人说的那样“吐着吐着就吐习惯了”,而且越克制反应越强烈,甚至会在某些关键时刻造成“昏厥”和些微的“失忆”效果。

    比如现在的他,对自己击杀了那六个活尸之后的记忆,就完全没有印象。

    艾伦·道恩坐在他对面的书桌上,趴在他旁边的莉莎睡的正香,紧闭的舱门外还不时能听到站岗士兵偷偷悄声闲聊的声音。

    “我睡多久了?”

    “啊…三十个小时!”

    小书记官被吓了一跳,迅速又将食指抵在唇边冲他做了个“嘘”的动作。

    安森立刻心领神会,从手边拿起一条毛毯递过去;踮着脚尖的小书记官接过毛毯,轻轻盖在了莉莎身上。

    “感谢秩序之环庇佑,您终于醒了。”

    确认女孩儿已经完全睡熟之后,小书记官长舒口气,完全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在您昏迷的这段期间,整个风暴师和舰队都快乱套了!”

    乱套了?!

    安森心中一惊:“你是说那个怪物……”

    “怪物,什么怪物?”艾伦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您…是在暗示或者用‘怪物’代指什么吗?”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安森心中一动。

    “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哪些事?”

    “啊,具体情况是这样的——因为王冠号的领航员爱德华少校在工作时酗酒,没有及时发现一场正在成型的风暴,导致舰队在完全没有准备的状态下,冲进了风暴中心。”

    “在对抗风暴的过程中,许多优秀的船员和水手不幸遭遇了海难,其中就包括爱德华少校本人——据说他先是失足从瞭望台上滑落,不小心又点燃了甲板上的一个弹药箱…哦,愿秩序之环保佑他。”

    小书记官很是遗憾的摇摇头,紧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出现太大的伤亡,并且已经从风暴中逃离了出来,正继续沿原本航线,前往冰龙峡湾。”

    “这些大致就是我知道的全部情报了,因为我当时一直待在船舱里没有离开,其它更具体的信息恐怕还是要询问威廉·塞西尔船长本人了——顺便一提,将您送回船舱的人也是他。”

    “因为您昏迷的事情,卡尔·贝恩参谋长和舰队那边爆发了争执;对面似乎是打算将您安排到王冠号的船长室,由船医照看;但参谋长不同意,坚持要让卫兵连的人和莉莎小姐负责您的看护工作。”

    “卡尔?!”

    “对,不过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参谋长大人他…呃…也晕船了,现在正在自己房间里躺着;法比安中校和威廉船长商量后,决定还是让您回到船舱,但会每隔半天让船医过来一次。”

    说着,小书记官还掏出了怀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过来了。”

    “那……”

    “哦,那是之前风暴的事情。”小书记官解释道:“您陷入了昏迷,而我们因为之前的风暴损失了不少辎重,再加上领航员死了,所以不少风暴师的中层军官希望返航——您知道,他们本来就不太想去殖民地。”

    安森·巴赫:“……”

    嗯,这倒是很很符合风暴师一贯“贪生怕死”的传统…安森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正当他准备询问情况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小书记官的话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弹药箱爆炸!

    当时在甲板上看到自己用手榴弹炸死领航员的船员不下二十个,包括并且不限中高阶的军官和底层水手,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隐瞒…他怎么会认为那是弹药箱爆炸呢?

    很显然,艾伦·道恩是不会欺骗自己的(至少在和弗朗茨家族无关的事情上不会)这涉及到他本人的职业操守,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有人在刻意掩盖真相。

    以当时的情况,如果除了王冠号之外其余舰船上也发生了类似的情况,那么这绝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至少要整个舰队所有船员和水手,都要在事发第一时间达成统一口径,将所有痕迹抹杀的分毫不剩。

    不仅如此,按照小书记官的解释,那个突然出现的施法者在舰队冲出风暴之后,也没有继续追杀,居然就这么简单放他们离开了。

    这合理吗?

    再继续顺着这个思路深究下去,就连这场风暴也出现的极其突然,恰巧在他们已经远离北港,距离冰龙峡湾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恰巧自己正好恢复,从威廉·塞西尔口中得到了警告;恰巧法比安从船员口中,打听到关于“幽渊之海”的情报。

    太多个“恰巧”了…安森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冰凉。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对卢恩家族还有点儿利用价值,他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塔莉娅伙同塞西尔和弗朗茨两大家族,干掉自己这个“有严重叛徒嫌疑”的忠臣。

    考虑到自己这条命应该还不值一艘战列,四艘巡洋外加十几艘商船的价钱,被自己吓得不轻的安森才打消了这个过于恐怖的想法。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小书记官跳下椅子,上前打开了房门。

    一身正装的威廉·塞西尔出现在门外,他轻咳一声,像是有些紧张的开口道:

    “能和您单独聊聊吗?”

    安森看着条件反射般望向自己的小书记官,轻轻点了点头道:

    “可以。”

    心领神会的小书记官让开入口,在威廉走进房间的同时转身离开,从外面关上了房门。

    走到床边的年轻船长站在窗前,他看了看旁边熟睡的莉莎,紧抿着嘴角,左右环顾的眼神显得有些异常的不安。

    “请问…有什么事情?”安森淡然的看着他。

    威廉突然浑身一颤,像是拿出了莫大的勇气般猛地抬头,和安森四目对视:

    “那天发生的事情,您应该还有印象…对吧?”

    “是,还记得。”

    “那您是不是又和刚才那位书记官阁下核实了当晚的情况,发现和自己的记忆有所不同?”

    “……”

    沉默了片刻的安森,缓缓眯起了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您,您那一晚的记忆没有出现任何偏差;同样,您的书记官也没有。”威廉的表情无比凝重:

    “那一夜,除了王冠号之外,舰队内其它舰船甲板上的船员和您麾下风暴师的士兵们…无一幸免。”

    “除了您我,还有那些被您救下的幸运儿…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因为他们根本不会有那一夜的任何记忆;对他们而言,那只是一场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更猛烈些的风暴而已。”

    安森看着他的神色,隐约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指的是……”

    “幽渊之海。”眼圈泛黑的威廉给出了答案:

    “我以前怀疑过为什么汹涌海上会流传那么多关于它的传说,但从未有谁真正见到过;现在我明白了,因为真正见过的人…几乎不可能幸免。”

    “如果不是您,我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逃离那场风暴,更不可能这么轻松的活下来;而对于那些‘幸存者’来说,他们也不会记得风暴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会把这当成一场可怕的海难而已。”

    “虽然您的参谋长似乎对我们相当怀疑,甚至抱有某种陆军对海军的成见,但我理解他的做法——尽管当时我们的想法完全一致,都希望您可以尽快康复。”

    威廉恳切的话语中透着无比的感激。

    但安森并没有因为他的解释感到轻松,相反他甚至更恐惧了。

    如果威廉没有撒谎或者被刻意误导的话,按照只有亲身经历者会留下记忆这一点判断,是非常标准的黑魔法会留下的痕迹!

    这意味着那一夜自己甚至是否真的经历了一场战斗,或者到底有没有出现在甲板上都是一个谜;更有可能的真相,是自己和威廉·塞西尔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大型幻觉。

    如果答案真是这样,那么领航员没有及时发现风暴这一点就可以解释了——因为根本就没风暴出现,全部都是黑法师营造的幻觉。

    而那个黑魔法的施法者,他绝对还活着!

    能够同时对数千…不,是一整片海域制造幻觉的施法者,这个实力何止是恐怖,简直就是恐怖。

    和他相比,差点儿干掉自己的梅斯·霍纳德教授简直就是旧神世界里的婴儿。

    如果说这才是旧神世界真正的核心战力…安森突然觉得,其实给卢恩家族打工真是一件前途光明的伟大事业,什么核心科技,什么血脉之力,什么空中飞艇…哄孩子的玩具罢了!

    为什么身为秩序之环信徒,又是真理会领袖的圣艾萨克竟然是一名施法者,还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这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所谓的蒸汽核心只是他信手拈来的游戏制作,《大魔法书》才是他真正呕心沥血的终极成果。

    卑微的秩序之环信徒们,你们就慢慢享受眼下最后的得意日子,等待属于旧神派的大计划降临吧,时代它马上就要变回去了!

    “怎么了?”

    威廉察觉到安森的状态明显有些异常。

    “没什么!”

    浑身一震的安森瞬间恢复了冷静,假装一切正常:“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只是想过来一趟,向您表示感谢而已。”年轻的船长摇摇头,表情十分的真诚:

    “虽然很多事情不能言明,但王家海军…还有塞西尔家族,永远欠您一个人情;有任何需要我们提供帮助的地方还请不吝开口,我们都将全力以赴。”

    尽管克洛维对于旧神派的问题较为宽松,但这并等于在公开场合谈论这种事情没有忌讳;恰恰相反,在路德·弗朗茨这位大概是有史以来对旧神派最“纵容”的总主教治下,表面上对一切涉及这方面的话题管理的严格程度,也是空前的高。

    尤其对于经常往来殖民地,说不定和不少异端教派乃至旧神派信徒发生过关系的王家海军,在这方面更是讳莫如深。

    这一点安森当然明白,于是他故意正色道:“我做这些,并不是为了您所谓的人情。”

    “我明白。”威廉·塞西尔微微一笑:

    “从现在开始,您就是塞西尔家族的朋友了——对于风暴师在殖民地的活动,我们会全力以赴予提供援助,并会向王家海军申请向您驻扎的白鲸港,提供更多安全保障。”

    “我现在无法向您承诺太多,但…您知道,北港的城市治安部队一直有装备匮乏的问题;如果帝国突然决定从陆地围攻北港,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事关王国领土安全,您的担心绝对不无道理!”安森郑重点头道:

    “奥古斯特军工厂,十分乐意为北港的治安贡献出自己的一臂之力!”

    “啊,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双方你来我往,心情愉快的敲定了一笔武器贸易协定,威廉也为偿还了人情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

    对威廉·塞西尔而言如果他真正这么做,无论写匿名信寄给审判所还是教会,最终都肯定会落入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手中;而他在出发前就已经从父亲口中得知,对方是弗朗茨家族的亲信。

    无论弗朗茨家族是否真的打算渗透王家海军,向一位总主教“宣战”都是十分不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对方还救了自己一命。

    见安森接受了自己的“报答”,终于放下心来的威廉起身告辞离开;他刚推开门,一名船员突然出现在门外,神色很是诡异。

    一分钟后,年轻的船长忽然转过身来,表情古怪的看向安森。

    “怎么了?”安森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威廉支支吾吾的摇摇头:“船上的水手报告,他们救下了一位落水的年轻小姐,然后……”

    “然后?”

    “她…长得和您的妹妹,莉莎·巴赫小姐…异常的相似!”

    “嗯?!!!”

第十三章 眼神

    克洛维城,内城区,弗朗茨邸。

    索菲娅瘫坐在客厅沙发内,略显空洞的双眼若有所思的望着壁炉内跳动的火焰,面前茶几上的咖啡早已冰冷。

    客厅楼上和楼下的仆人们正来来往往,十分忙碌。

    弗朗茨并不是一个大家族,但每个弗朗茨邸的新年聚会却都十分热闹,经常会提前五天就开始庆祝,持续整整十天才会结束,为此至少要提前一个月就必须开始准备。

    特别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弗朗茨家族的长子,路德维希·弗朗茨即将结束对伊瑟尔精灵王国的战争,与之谈判并达成一系列“公正友好”的条约。

    尽管中间夹杂着“帝国远征军”,“鹿角要塞受挫”,“十三评议会”和“裁决骑士团”这些不太和谐的音符,也完全不能影响这场胜利对克洛维城的意义。

    无他,鏖战了一年多的克洛维王国,真是太需要这么一场辉煌的大胜了。

    作为南部军团的总司令和弗朗茨家族的长子,毫无疑问,陆军将再也无法阻止这位年轻到过分的将军,展现他过人的军事天赋和才华,更无法阻碍弗朗茨家族在陆军体系中更进一步。

    在一众“亲弗朗茨”派系的贵族鼓动下,枢密院已经有了不少风声,要求让这位年轻的将军前往西线战场,接替废物点心一样的忒尼德准将。

    甚至此前路德维希被认为是幼稚言论的“大军团”概念,也开始被各路报纸拿出来反复讨论,是否真的具备操作层面的实际意义。

    “还在生气?”

    坐在她对面的路德·弗朗茨捧着一份《克洛维真相报》,轻声开口问道。

    “我怎么会生气?”索菲娅微笑嫣然:

    “我的报社蒸蒸日上,我亲爱的兄长得到了他最想得到的荣誉,我尊敬的父亲仍是克洛维的总主教…或许您没有注意,但我甚至都感到自己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有些虚幻!”

    总主教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你还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

    索菲娅面色骤冷:“您把我最重要的投资流放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还指望我能够微笑面对,坦然接受吗?”

    “那不是什么‘荒无人烟的鬼地方’,那是白鲸港——克洛维最重要也最繁华的殖民地。”路德·弗朗茨沉声道:

    “我给了他一支六千人的军队以及完整的财政权,总督也不过如此了,而且是一个繁华的贸易港的总督。”

    “那是我的军队!”索菲娅冷哼一声:

    “风暴师是我的——在您和卢恩家族做交易的时候,还请不要忘记这一点!”

    “你的军队?”

    总主教放下报纸,疑惑的喝了口咖啡。

    “当然是我的军队!是我投钱组建的这支军队,是我给了他们充足的宣传,让安森·巴赫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克洛维城!”索菲娅骄傲的挺起胸膛:

    “东西的归属权取决于最后一个掏钱的人——这可是您的原话。”

    “没错,我是这么说过。”总主教微微颔首,平淡的开口道:“所以按照这个理论,风暴师现在是我的军队,因为我是最终出价的那个,并且给出了一个他绝对无法抗拒的价钱。”

    “那是欺骗!”索菲娅咬牙切齿:

    “如果事先知道您答应的编制在冰龙峡湾那个鬼地方,他根本就不可能答应!”

    在花了几天时间了解了这个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后,索菲娅终于理解父亲口中那个“快要输掉的战争”究竟是什么了。

    这哪里是什么贸易港口,这根本就是个火药桶!

    作为克洛维最重要的殖民地,白鲸港与其配套的原材料贸易几乎占据了财政五分之一的收入——食盐,皮革,矿石,粮食,甚至是奴隶!

    以克洛维国内矿井、林场发展程度,用工荒早就已经开始出现了;在北方的诸个行省,已经开始出现殖民地和北海三国的战争难民的奴隶。

    就连铁路委员会也随着征兵范围扩大,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扩大奴隶贸易填补用工短缺的问题。

    又是压榨人力,又是压榨资源,甚至连贸易盈余也要被本土拿回来充实国库…白鲸港到现在居然还没有发生过暴动,简直是一个无法形容的奇迹。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它早就暴动无数次了;索菲娅也绝对不相信殖民地的官员会是什么忠心耿耿,一心为国的好人,这样优秀的人才根本不可能被流放殖民地——风暴师例外。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正因为殖民地非常不稳定,才能给安森·巴赫更多的机会。”路德·弗朗茨不以为然:

    “想想看,如果把他放在克洛维城,除了维持治安和打击外城区的黑帮团伙,他和他…你战无不胜的风暴师还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混吃等死罢了。”

    “按照我得到的情报判断,安森·巴赫应该不太擅长用尽可能低烈度的手段维持治安——卡林迪亚港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留在那里维持稳定的军队后变成了毁灭整座城市的源头。”

    “以现在克洛维城的局势,我不觉得王室和枢密院能允许他在腓特烈大街的街头架起十二磅加农炮,用炮弹和骑兵驱散暴动者和抗议团体。”

    总主教淡漠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您真是太厉害了,我了不起的父亲大人。”索菲娅冷冷道:

    “您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擅于人尽其用的天才…和您相处的越久,我就越觉得路德维希兄长远离您的举动,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尽管这样也逃不掉您的掌心。”

    “我亲爱的女儿,这说的是哪里话?”路德·弗朗茨摇了摇头,用充满父亲式溺爱的微笑望向索菲娅:

    “也许你现在还不明白,也许你会记恨我很长时间,但终有一日你会理解的——而我认为这一点并不遥远。”

    “理解什么?”

    “我做这一切的目的……”路德·弗朗茨叹了口气:

    “都是为了你们。”

    …………………………

    塔莉娅·卢恩就在船上?!

    面色惊变的安森拼命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显得比较冷静:“她现在在哪儿?”

    “医务室!”

    威廉立刻开口道,尽管安森掩饰的相当完美,但语气中的紧张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一丝丝的紧张:“她浑身湿透了而且陷入了昏迷状态,我已经命令船医负责照料——安森上校您现在才刚刚清醒,要不要先去餐厅等等,然后再……”

    “带我过去!”

    安森直接粗暴的抢断道。

    “好!”

    年轻船长不仅没有恼怒,甚至对他的举动相当有好感;和陆军相比,海军对待家族的重视程度还要更高一些。

    是的,因为长相相似的缘故,他已经把塔莉娅当成是安森的亲人了——虽然某种意义上这并没有错,但安森也的确不是因为这个紧张的。

    两分钟后,威廉·塞西尔领着草草换好衣服的安森离开房间,一前一后前往医务室;偷瞥着身后满头冷汗,步伐慌张的身影,年轻船长愈发的感动了。

    医务室门外,几名船员和法比安正守在门外;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上司,前近卫军军官表情表情明显有些紧张。

    “情况如何?”安森直接开口问道。

    “她…我是说…那位……”法比安难得语塞了一回,眼神有些躲闪,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没有事!”

    “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除了有明显疲惫和缺乏营养的痕迹,其它都一切正常,非常健康!”

    安森微微颔首,这基本在他的预料之中。

    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医务室的门突然打开了;穿着白色外套的船医推开门,让出了身后床上的身影。

    少女坐在整洁的病床上,微卷的浅褐色长发披散在肩上,白皙到近乎看不出血色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紧闭的眼帘,像是在闭目养神。

    她穿着贴身的衬衣,已经湿透了的鲜红色长裙挂在对面的墙上,宽大的毛毯并不能遮掩身材的娇小,反而显得愈发可爱动人。

    就像是用陶瓷雕琢的玩偶…威廉在心底暗道。

    看到可爱的小姑娘安然无恙,在场众人纷纷面露喜色;尽管并不认识对方,但看到一位美丽的小姐没有受伤,总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除了安森和他忠心耿耿的掷弹兵团长。

    眼神凝重的法比安表情十分的诡异,视线在安森和塔莉娅之间飞快的来回转换;身为前近卫军军官他的很清楚安森和这位年轻的小姐之间,绝对是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都没有。

    嗯,就像他同样知道莉莎·巴赫并不是安森的亲妹妹,只有个在中央行省乡下的兄长一样。

    故作冷静的安森现在更是浑身紧绷,胸口下的心脏跳速更是快到能撞断肋骨直接飞出来冷汗已经从头到脚把自己浸湿了两遍。

    自己现在必须迅速弄清两件事——她到底是为什么出现的,以及自己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她的身份?!

    实话实说?

    很荣幸为大家介绍,诸位面前的这位塔莉娅小姐那是大名鼎鼎的卢恩家族成员,伦德庄园的持有者以及现任家主。

    什么,堂堂卢恩家长女为什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汹涌海上,而且貌似还遭遇了海难?

    哦,这位先生,您真是对我们克洛维第一豪门一无所知;开玩笑,她怎么可能遭遇海难?她要是乐意,咱们这一船人马上就能变成西瓜汁呢。

    自己要是敢这么说,王冠号怕不是下一秒就要变成满船西瓜汁了。

    但如果撒谎,那就要考虑到对方是否愿意配合自己了…考虑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重要程度,安森觉得大概率不会。

    这就涉及到第一个问题,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

    联想起突然消失的“幽渊之海”,安森大概能猜到这恐怕和她有关——道理很简单,仅凭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一个能在海上制造大范围风暴的黑法师。

    很显然,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

    作为克洛维施法者家族和最不为人所了解的豪门,卢恩家族始终保持着刻意的低调,以至于几乎变成某种“传说中”的存在,连弗朗茨家族的长女对他们都几乎一无所知。

    这种刻意的低调显然是出于和克洛维王室乃至秩序教会的“默契”——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们能允许一个血魔法使徒,不受任何监控的生活在全克洛维最重要的城市外。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监控也没什么用。

    在这一前提下,塔莉娅用这么“突然”的方式公开露面,她…不,是卢恩家族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森的瞳孔骤缩了下。

    与此同时,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明媚的阳光穿过窗户,裹着毛毯的少女浑身被柔和的金黄色所笼罩;她缓缓回首,祖母绿色的清澈眸子投向伫立在人群中央的安森。

    医务室内一片宁静。

    感受着少女的目光和身后众人的视线,强作镇定的安森随着面颊划过的冷汗,吞咽了下喉咙。

    “那个,我介绍一下。”强作镇定的安森上前半步,勉强向众人挤出一丝微笑:“这位是……”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轻声开口的少女打断了安森的话,让他的笑容直接僵在了脸上。

    她裹着厚厚的白色毛毯,像穿着一身雍容华贵的晚礼服,一双小脚款款落地,提着“裙边”向众人屈膝行礼:

    “向诸位致以诚挚的谢意,在下是卢恩长女,伦德庄园的女主人,现任卢恩家族名义上的家主,以及……”

    话音未落,女孩儿突然上前一扑,在安森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抱进了他的怀里,稚嫩无比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安森·巴赫的未~婚~妻~!”

    那一瞬间,浑身僵硬的安森,忽然感到身后众人的目光开始变得不对劲——不像是在看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或者普通的战友之类的,倒更像是…呃……

    渣滓。

第十四章 安息之土

    汹涌海,王冠号军舰,清晨。

    光线明亮的军官餐厅内,坐在餐桌前的安森凝视着散发着蒸腾热气的热咖啡,双手拿着餐刀餐叉,一言不发。

    哪怕低着头,他也能感觉到对面年轻船长在用非常“奇妙”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虽然他已经拼命在掩饰了。

    如果可以,安森一般不怎么喜欢解释某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因为越解释反而越糟;但这次不同,塞西尔家族是自己很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可以,安森其实是很想拉拢这位年轻的船长,让他主动愿意加入到自己这边的。

    考虑到自己好不容易立起来的“人设”,很可能因为某位大小姐的过激行为毁于一旦,安森认为还是很有补救的必要的。

    安森抽动了下喉咙,缓缓扬起视线;对面的威廉显然也在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体猛地一颤。

    于是安森深吸口气:“威廉·塞西尔上校。”

    “嗯?!”

    年轻船长反应巨大:“怎…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可能要谈谈。”

    “不!我理解…呃…我觉得…没什么要谈的。”

    威廉开始装傻。

    安森叹了口气:

    “之前塔莉娅小姐的事情,诸位也许是有所误会……”

    “没…没有误会!我是说…我们都明白…真的。”

    “不不不…你们显然是理解错了,我们两个…不是你们想象的……”

    “我明白——真的,您无需掩饰什么,我懂;许多古老的豪门所遵循的传统,它们…并不完全符合现代克洛维王国的…道德观。”

    “不,您不明白。”

    “我理解您的感受,这并不是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事情;真心相爱的人只需在乎彼此,用不着考虑…世俗的眼光。”

    “……您真的误会了。”

    “我向您保证,王家海军绝对不是什么充满偏见的地方,我们绝对不会用任何异样的眼光看待您;尽管放心好了,我们绝对不会把您当成是某种……”

    “人渣?”

    “没错…不!我们…绝对没有这么想,真的!”

    “……我相信你,谢谢你。”

    “不,是我应该谢谢你!呃…顺便多问一句,您和塔莉娅小姐只是订婚,您们应该没有…呃…我的意思是…啊!秩序之环在上,我都在想些什么呐…算了…我只是在胡言乱语…您…就当没听见。”

    “……”

    很好,这人设看来是彻底破产了。

    看着威廉·塞西尔那强作镇定的模样,安森在心底哀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就在他起身离开时,面色微微泛红的年轻船长突然开口喊道:

    “等一下!”

    停住脚步,安森面不改色的回首望去:

    “请说?”

    “啊…没什么。”威廉很不自然的笑了笑:“是这样的,厨房告诉我今天的午餐会晚一些,可能要十二点才能开始,所以提前通知您一下。”

    “或者您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让人把午餐送到您的房间…门外?您放心,我们的船员非常懂得尊重彼此的**,绝不会做出某些令人不齿的行为!”

    “……谢谢。”

    强忍着把对方打一顿的冲动,安森转身离开了餐厅。

    船舱内,塔莉娅坐在窗前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手边放着一杯清水,表情十分的悠然;一旁的床铺上躺着呼呼大睡的莉莎,像是在做和食物有关的美梦——口水已经淌到了枕头上。

    怎么形容呢…嗯,既视感过于强烈,简直就像是出门旅游的“幸福”一家人。

    “安森,你回来了。”微笑的塔莉娅回过头,款款起身:

    “早餐如何?”

    “……还行,你呢?”

    “刚刚起来,昨晚的海浪真是太猛烈了。”

    “莉莎怎么样了?”

    “嗯,还没有醒…你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比较的嗜睡。”

    “是啊。”

    不行,这个既视感怎么越来越强烈了。

    瞥了一眼熟睡的莉莎,安森不动声色的反手锁死的房门:

    “能谈谈吗?”

    “当然可以。”起身的塔莉娅走道一旁,将安森随手扔在床上的大衣挂在门后的衣帽架上,又斟了一杯提尔皮茨朗姆,微笑嫣然:

    “只要您想,我们任何时间,什么都可以谈。”

    “毕竟…我们可是未婚夫妻呢。”

    安森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下。

    他现在可以百分百的确定,对方的出现绝对不是什么巧合,而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了。

    “你看起来好像是误会了什么,需要塔莉娅提供什么帮助吗?”

    将酒杯奉到安森面前,少女眨动着清澈的大眼睛。

    “那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接过酒杯的安森不动声色道。

    “为什么…安森不希望塔莉娅来吗?”

    少女的眼神中泛起了委屈。

    “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安森果断否认道。

    “那为什么要问为什么呢?”塔莉娅继续追问。

    “因为……”安森欲言又止。

    少女睁大了眼睛:“因为?”

    “因为…我以为你会晚点儿再来。”安森赶紧放下酒杯,看向少女的眼神无比的真诚:

    “你知道,想要在殖民地建立属于卢恩家族的力量,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

    “而这也就是塔莉娅一定要来的原因啊。”少女露出了暖心的微笑:

    “新世界的局势实在是太复杂了,仅凭安森一人是无法应对所有问题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可是未婚夫妻,遇到苦难不是应该彼此携手,共同面对吗?”

    “当然应该,这太应该了!”安森果断表示认可。

    看着安森诚恳的神情,塔莉娅微微摇了摇头,转身走到窗边,眺望着平静的汹涌海。

    “不…亲爱的安森,你还是不明白。”

    “哦?”

    安森挑了挑眉毛。

    “最开始的阶段,塔莉娅的确没有任何干涉安森的想法,准备等到最合适的时间才正式出现——提前现身,或许能用卢恩家族的身份提供些便利,但也会激化许多矛盾,制造更多的意外。”

    背对着安森的少女如是道:“但非常遗憾,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允许塔莉娅这么做了。”

    眼下的情况…安森挑了挑眉毛:

    “幽渊之海?”

    “正是。”

    塔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沉重:“更准确的说,是新大陆的旧神世界,他们对于我们这些‘外来者’充满了敌视和排斥心理,根本不愿意接受一支来自旧世界的力量在他们的土地上站稳脚跟。”

    “我尝试着和他们达成妥协,甚至放低姿态向他们寻求合作与帮助,但均遭到了拒绝;他们甚至不愿意展开任何形式的谈判,态度无比的强硬。”

    “原来如此……”安森轻声叹息,内心却对此相当的不以为然。

    他们当然强硬了!

    安森对旧神世界之间的关系并不算很了解,但也很清楚一个“使徒”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站在整个施法者体系巅峰的存在,是除了已经陨落的三旧神之外现存于世的“真神”。

    当然,要按照秩序之环的评价标准,他…祂们其实更像是一群邪神……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双方最先展开的肯定不是什么狗屁团结,旧神派之间的“血浓于水,亲密无间”,而是划分利益的死斗!

    原因也很简单——无论再怎么标榜“正义”,旧神派都是一群以血脉为统治核心的群体;这意味着除了拥有共同血脉的家族成员,其余要么是敌人,要么连“人”都不是。

    例如安森,他自己勉强算是处于“人”和“不是人”之间的“工具人”行列,地位略等于之前死于塔莉娅之手的梅斯·霍纳德。

    对卢恩家族而言,放低姿态似乎是一种妥协;但对新世界的旧神派而言,只要拥有使徒的血魔法家族踏上自己的土地,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侵略。

    这么想的话,安森也就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已经过去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秩序教会仍无法在新世界建立起一座真正的大教堂了。

    对秩序教会而言,他们大概也在面临类似的两难问题——要么继续维持教会在旧世界的存在感,要么发动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圣战”,号召整个秩序世界向新世界进军,消灭这群明目张胆的旧神派。

    现在看来,秩序教会选择了前者;果然相较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家”里的敌人更可恨。

    想到这些,安森忽然间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所以这一次,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帝国,还有新世界的…旧神派?”

    “非常遗憾,是的。”塔莉娅扭过头来,轻声叹道:

    “真是讽刺,我们此行原本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们盟友,但结果却让自己拥有了更多的敌人,并且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安息之土…也就是新世界的旧神派,他们似乎已经放弃了对抗伪神的想法,或者说他们并不认为秩序之环真的会将触手伸向他们那片荒凉的土地。”

    “安息之土?”

    安森迎着少女的目光,突然对这个话题充满了兴趣:“为什么要叫这么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亦或者仅仅是随便起的名字?”

    听到安森问题的塔莉娅突然浑身一震,她轻轻闭上了双眼,扶着桌沿颤巍巍的坐下,沉默着将缳首藏在胸前。

    安森被她的举动弄得有点儿慌,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怎么了?”

    “没什么!”

    少女猛地抬头:“亲爱的安森,想要告诉你答案,塔莉娅必须先向你解释另一个问题——你认为,为什么秩序之环是一个‘伪神’呢?”

    为什么秩序之环是伪神…满头雾水的安森微微蹙眉,努力思考道:

    “因为祂盗窃了原初之环?”

    “不。”塔莉娅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因为无论秩序之环的信徒们如何标榜自己信仰的正义,也永远解释不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这个世界,究竟是如何出现的?”

    “我…我们…究竟从而何来,要往何处而去?”

    “他们无法解释这一切,但三旧神可以。”

    “唯有黑暗方显光明,唯有鲜血方能永生,唯有毁灭方能伟大。”

    “三句颂言对照三位真神,也就对应象征着一切起始的‘原初之环’;渎神者们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堂而皇之的将他们修改的符文,当做了信仰的标志。”

    “原初之环,代表了真神信仰的起源——进化。”

    “我们,…从混沌中诞生,从最初的黑暗成就无数的色彩,从穹顶落下的第一滴雨水,化作整个世界,从蝼蚁成为强大的存在,我们一直在进化,始终在进化。”

    “这就是真神之所以为真神的理由——这个世界是不断进化的,而祂们为我们找到了三条截然不同的进化之路;这些道路很危险,很残忍,很恐怖,它需要我们割舍很多很多的东西……”

    “但当我们放弃进化的那一刻起,就是我们自我毁灭的时刻。”塔莉娅轻叹道:

    “而这…也是安息之土存在的缘由。”

    “即便神已经将真理展示给世界上所有的生灵,仍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理解祂们所指引的未来;仍有一群同样踏上这条道路的存在,认为应当在‘进化’的同时,保留某些东西。”

    “他们注定无法成为非凡,注定要被不断变革的世界所抛弃,但他们仍然坚持不愿放弃,顽固的恪守着某些无法割舍的原则。”

    所以他们所生活的世界被旧神派称之为“安息之土”,因为他们注定会覆灭么…安森不禁猜测道。

    换句话说,新世界的旧神派…他们的力量极有可能与旧世界的截然不同。

    “当然,这仅仅是原因之一,对许多真正的旧神派而言,这甚至并不是真正这么称呼它的理由。”

    塔莉娅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萧索,眼神中蕴藏着某些十分独特的情绪:“对我们所有人而言,那片土地其实还有一些非常特殊的意义。”

    “它…还是整个旧神世界的坟墓。”

    “埋葬着三位真神的遗骨。”

第十五章 走“捷径”

    三旧神的…坟墓?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安森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恶寒,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封闭的船舱微微摇晃,清冷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反而让屋内显得更昏暗了几分。

    “你在害怕?”

    看到突然陷入沉默的安森,塔莉娅微微一笑:“亲爱的安森,你应该害怕。”

    “我…我们…所有的旧神派信徒们,将原初之环奉为信仰,矢志不渝的追随着祂们所指引的道路。”

    “但与许多信徒想象不同,越是向前迈进就越是凶险万分;更可怕的是,它甚至未必是正确的——即便是它的缔造者,最终也倒下了,失败了。”

    “并且不是一个,祂们全部都失败了;早在旧神派主宰世界之前,祂们就已经灰飞烟灭。”

    “既然是进化,就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安森沉声道。

    在和黑法师第一次“梦境接触”的那一刻起,安森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当然,他也有过犹豫,也曾经迟疑。

    但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安森并不排斥风险,某种程度上甚至很热衷——完全零风险的事情是不存在的,甚至等于让自己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暴露在更大的风险下。

    是被风暴卷走,还是掌握风暴?

    安森觉得…自己大概会选择后者。

    “正是。”塔莉娅轻声称赞道:

    “即便祂们失败了,即便我们所有人都失败了,仍不能说明祂们就是错误,而自封‘秩序之环’的伪神就是正确的;进化…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因此亲爱的安森,你完全无需对安息之土的旧神派感到任何的畏惧,从本质上说,他们和他们所守护的真神坟墓没有任何不同——冢中枯骨而已。”

    “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所掌握的力量还是很强的;即便在整体实力上不如旧世界,在某些方面仍有些独到的地方;以亲爱的安森现在的实力,仅凭自己恐怕连抵达新世界都不可能。”

    嗯,这我到不否认…安森自嘲的笑了笑。

    如果没有塔莉娅,暴风雨之夜时自己应该就已经没了,根本不可能等到现在。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安森谨慎的问道。

    按照塔莉娅的说法,新世界的旧神派在对外态度上属于“极端排斥”的那一类,比伊瑟尔精灵的“血统论”还要保守。

    而卢恩家族想要的还不仅仅是合作,而是将自己的势力彻底转移到新世界;双方矛盾已经上升到核心利益的级别,除非一方被彻底击溃,否则连和谈的可能性都完全不存在。

    无论承认或者不承认,自己的身上都已经被打上了“卢恩家族”的烙印;自己和风暴师抵达之后如果有任何这方面的动作,都有可能立刻引爆战争。

    甚至…战争很可能早已开始了。

    塔莉娅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头,静静的注视着安森的双眸,仿佛能从他真诚中又带着点疑惑的眼睛里,看到某些别样的存在。

    “亲爱的安森,这完全取决于你。”少女微笑道。

    “我?”

    安森的表情相当的差异,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没错,无论是拓展卢恩家族在克洛维城的产业,还是抛弃伦德庄园,将家族势力转移到新世界,全部都是你的想法;塔莉娅能做的仅仅是在你的计划上,稍微提供一点点帮助罢了。”

    少女的语气很平和,也很温柔,就像阳光下汹涌海的海风,令人无比的舒适。

    虽然安森完全不这么认为。

    因为这一切绝对早就在卢恩家族的计划之中了。

    以对方在裁决骑士团干涉伊瑟尔精灵王国之后的果断程度判断,纵使卢恩家族不是早有准备,也肯定有过这方面的计划——最迟最迟,应该是在克洛维暴动前后。

    对卢恩家族而言,梅斯·霍纳德叛变几乎摧毁了整个旧神派实力在克洛维王国上层的基础,以至于为了不彻底丧尽颜面,身为家主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还要亲自出面止损。

    即便之后还能靠军工企业止损,但毕竟耗费多年心血建立起的旧神派基础已经不复存在;和从头开始相比,明显在一个压力更小的地方重新开始更靠谱一点儿。

    自己的“计划”,最多只是给了一个选择——这也很符合自己“工具人”的定位。

    “那我有什么选择?”安森反问道。

    “任何事情。”塔莉娅依然微笑:

    “只要是安森需要的,塔莉娅都会答应。”

    “毕竟,人家是安森的未婚妻呢。”

    未婚妻……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安森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感到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整个人都无比的不自然。

    很显然,既然塔莉娅说任何事情,那就意味着只有一件事是正确答案。

    强作镇定的安森,意识开始陷入思索。

    尽管完全不清楚卢恩和弗朗茨家族之间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很明显的是自己为卢恩家族效力这件事,是得到了路德·弗朗茨默许的。

    换句话说,自己现在对总主教而言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帮助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站稳脚跟,让克洛维城成为一个旧神派力量的真空。

    不出意外,白鲸港…的确有可能会成为自己最后的归宿。

    当然,在新世界从头起步也不完全是什么坏事——瀚土战争让风暴师各种意义上捞的盆满钵满,但也把整个王家陆军上下能得罪都得罪了;能够让自己保住上校军衔和风暴师,应该就是陆军的极限。

    在这一前提下,就算王家陆军选拔将领“不拘一格”,安森自己也会担心这其中有没有让自己背黑锅的可能性。

    而在殖民地从守备司令起步,十年之内混成总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自己在殖民地要做的就不仅仅是为卢恩家族,更是为了自己;要面对的也不再是普通的军队,还有这片土地上的旧神派。

    他突然意识到塔莉娅所谓的“取决于你”,的确是一种“选择”,但并不是挑选她提供帮助的方式,而是立场。

    她…在确认自己的立场!

    弗朗茨,还是卢恩?

    秩序教会,还是旧神派?

    自己必须做出选择,而且是立刻!

    安森瞳孔一颤。

    没错,既然“新世界计划”已经正式开始,那也就意味着卢恩家族也已经彻底断绝了退路,抛弃在克洛维城的势力换来路德·弗朗茨的援手,将六千人的风暴师调到了殖民地。

    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可以被趋势的工具人,更是卢恩家族明面上能够“拿出手”的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换成安森自己…大概也不可能允许这样一支力量的实际控制者,没有真正的完全忠于自己。

    想通这一点的安森缓缓低下头,表情也随之变得凝重。

    塔莉娅背对着窗户,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安静的船舱内,只有海浪和莉莎打呼噜的声音。

    紧抿着嘴角的安森,注视着桌上杯中那杯朗姆。

    他现在更犹豫了。

    因为答案很明显,想要向卢恩家族证明自己立场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

    “我想好了。”安森的声音有些低沉,里面透着几分决绝:

    “尊敬的塔莉娅小姐,我需要你帮助我做一件事。”

    少女微微颔首,用最温柔的表情看着他:“请说。”

    “我……”安森吞咽了下喉咙:“想要在咒魔法上…更进一步。”

    “我…想成为‘图托儿’,亵渎法师。”

    这一刻,少女瞳孔骤缩了下。

    “你确定?”塔莉娅的语气有些诧异:

    “这可不像成为施法者那么容易,过程会很艰难,也很凶险——最重要的是,一旦踏出这一步,你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亲爱的安森,你真的能理解我所说的含义吗?一旦成为亵渎法师,你…将不再为人!”

    “我明白。”安森随之点头道:

    “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在雷鸣堡和黑法师相遇的那一刻,他就预料过踏出这一步只是迟早的事情——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以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要在秩序教会体系内混上高层根本不现实,甚至属于绝对的监控对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塞拉·维吉尔目前的状况——成为一个被监视的审判官。

    虽然当一个不用考虑升迁只需混吃等死,偶尔还能吓唬小孩子的审判官也不错,但如果不是彻底走投无路,安森还不打算这么快就考虑退休的事情。

    那么如果将目光聚焦在新世界,成为一名亵渎法师彻底投靠卢恩家族,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光明未来的选择。

    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名咒法师。

    在进化道路同样万分凶险这一前提下,咒魔法本身相对另外两大魔法,就拥有相当独到的优势!

    首先,它并不属于**层面的力量,这就意味着除非自己脑洞大开,否则至少身体不会发生任何变异;其次,它也不会像黑魔法那样,对人的精神产生高强度的影响。

    在安森眼中,自己接触到的黑魔法施法者多少都有些精神不正常。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卢恩是一个血魔法家族!

    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如果撰写《大魔法书》的圣艾萨克没有撒谎,那么三大魔法所能够诞生的使徒和亵渎法师的数量,并不是无上限的。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施法者家族之间会不断爆发战争和屠杀的原因之一;如果安森是个血法师,又没有一滴卢恩家的血脉,那么他最好的下场大概就是变成养料。

    因此作为施法者的自己,对卢恩家族毫无威胁…至少在成为使徒之前。

    “好吧。”少女微微一笑:

    “既然安森已经下定了决心,塔莉娅又怎么会拒绝呢?”

    安森立刻露出了感激的表情,内心长出了口气。

    很好,这关自己应该是过了。

    “不过…即便是塔莉娅倾力相助,想要成为一名咒魔法的亵渎法师也并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这需要安森彻底理解咒魔法的本质,并从中诞生出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理念才可以。”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扬:“想要完成这个过程,即便是最优秀,最有天赋的真神信徒,也至少需要耗费数年乃至十数年才可以。”

    “当然,如果真要花费那么多时间的话,塔莉娅所做的事情就毫无意义了;毕竟我们马上就要面对安息之土旧神派的威胁,亲爱的安森需要尽快掌握这一力量。”

    哦?

    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捷径?”

    “不是…捷径,只是一种加速过程的方法。”塔莉娅淡淡的微笑着:

    “这涉及到咒魔法作为三大魔法之一,不同于另外二者的特殊之处;它不涉及情感和内心,也与血肉无关,需要更多的…思考。”

    “思考…就需要更多的时间,以及可以用来参考的东西——虽然这么说并不准确,但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参照物,安森就能更快的掌握咒魔法的本质。”

    安森点了点头,类似的结论他在《三旧神研究》上面也看到过:“那要从哪儿弄来足够信息参照物呢?”

    “亲爱的安森,当然是从其他的咒法师身上了。”塔莉娅用十分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只要从足够多的咒法师身上了解过他们的研究,就算不能完全接受,但至少也有参考的价值对吧?”

    “因此安森需要的,就是在短时间内接触到大量咒法师的记忆,并且将它们融会贯通,变成自己的东西。”

    “非常碰巧的是,在过去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塔莉娅曾经和许多咒法师交过手——他们都是非常善良,有绅士风度的好人;在输给了塔莉娅之后,还好心的将自己的身体完整的留给了塔莉娅。”

    “只要亲爱的安森能够放下戒备,让自己与塔莉娅血肉相连的话…塔莉娅就能把这些记忆统统传递给安森了。”

    “所以,亲爱的安森……”少女微笑着,用最温柔的口吻低语道:

    “可以被塔莉娅…吃掉吗?”

第十六章 进阶

    窗外的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大海,只有莉莎呼噜声回荡的船舱里,空气是那样的安静。

    安静地像坟墓一样。

    面带微笑的安森看向瞪着大眼睛的塔莉娅,她的表情是那样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以至于安森吞咽了下口水,用握着酒杯微微颤抖的右手掩饰自己的恐…激动。

    少女轻轻的靠在椅背上,她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他的答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的安森抿了抿嘴角,先是笑了笑,紧接着故作轻松道:“那个…我…是不是听错了?”

    塔莉娅看着他,微笑着轻轻摇头。

    “那…你刚刚说的这些…是不是在…打比方…只是个有点儿夸张…比喻?”

    少女依然摇头。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这一次塔莉娅没有立刻回答。

    她眼睛转动了下,微微抬起右手托住下巴,刻意做出“正在思考”的模样;眼睛转动的频率,“碰巧”和桌上怀表秒针的转动速度完全一致。

    啪…啪…啪!

    “没错。”

    分针转动的同时,少女微笑着用无比肯定的口吻道:“所有我刚刚所说的内容,只是…有点儿夸张的比喻,方便安森更好的理解而已。”

    “你是命运掌控者艾顿的信徒,而我则追随者血魔法的主人布鲁托,我们所走的是完全不同的道路;想要相互交流学习心得,自然是比较困难的。”

    “打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是在学习一门你从未接触过的语言一样。”少女温柔的解释道:

    “在彻底掌握基础之前,我只能用安森能够理解的词汇和方式,了解它的特殊之处。”

    嗯,懂得懂得;学外语嘛,肯定要比其它知识更复杂,更难理解一些的…安森再次抽动了下喉咙,非常不自然的挤出一丝笑容:

    “也就是说,绝对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咯?”

    “当然,绝对不是那样。”少女的微笑中充满了真诚:

    “亲爱的安森是塔莉娅的未婚夫,塔莉娅怎么会吃掉自己的未婚夫呢?”

    “是啊,想想也是啊。”

    头皮发麻的安森连连点头,满脸都是恍然大悟的笑容:“果然是我自己想多了啊!”

    “这应该是塔莉娅没有解释清楚,都是塔莉娅的错。”

    “不不不…是我的错,都是我自己太喜欢胡思乱想了,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船舱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微微收敛笑容的安森深吸口气,对塔莉娅正色道:

    “要怎么做?”

    “非常简单。”依然面带轻笑的少女,用平淡到无比自然的口吻道:

    “亲爱的安森,你需要的只是闭上双眼,不要有任何的害怕或者紧张,解开身体的‘隐秘’禁锢,再慢慢地放空身心就可以了。”

    “其余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交叉的双手轻轻按在心口:

    “尽管交给塔莉娅。”

    安森默默点头。

    他先是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啪!”的一声掰了下手指,将对自身下的禁锢完全解放,不再有任何限制。

    以双方的实力差距,塔莉娅如果真的想要弄死自己,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想得再多也是纯粹多余,还不如干脆点儿乖乖躺平更合适。

    就在他闭上双眼的瞬间,耳畔又响起了少女的声音:

    “当然,这是塔莉娅第一次这么做,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会尽量控制程度,不会向安森灌输太多,慢慢来,就当是先进行一次小实验…可以吗?”

    塔莉娅小心翼翼的问道。

    “当然可以。”

    闭着眼睛的安森赞道,表示自己也是第一次。

    “中间的过程可能会比较…激烈,因为血魔法本就是一种非常极端的进化方式,会比较明显的体现在身体的某些感官上…行吗?”

    “没问题。”

    安森再次点点头,这方面他多少也有点儿心理准备。

    “当然!如果出现任何感到不太对劲,或者…承受不住的话……”塔莉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儿紧张:

    “无论进行到哪个阶段,安森一定,一定要告诉塔莉娅,立刻结束整个实验——无论如何,安森的生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好,我答应你。”安森不假思索道。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紧闭着双眼的安森突然感到整个世界顿时一黯,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自己仿佛被拽到了另一个世界。

    仿佛有某种温热的粘稠液体正在从窗户灌入船舱——首先是双脚,紧接着双腿,躯干,胸口,脖颈,头部…整个身体都被彻彻底底的包裹其中。

    像是坠入了海底深处,无论挣扎与否都不得不沉浸在里面,并且连带着意识的身体也随之不断的坠落,向下坠落……

    恍惚的失重感,令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自己只能感觉到有一根根细长的触手,正不断的攀上自己的身体;它们钻进指甲间的缝隙,撬开自己的口腔,溢满了耳廓,渗入鼻腔,包裹住瞳孔……

    难以名状的恶感突然从胸口蔓延,安森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就像是被强行灌入某种药物后身体开始发出抗拒反应;从头到脚所有的肌肉仿佛是被锁链紧拽着似的绷紧,闭拢的眼皮下,被触手完全包裹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

    轰——

    耳畔开始响起了诡异的尖啸,撕心裂肺的呐喊和充斥着无尽愤怒的咆哮声…它们像是飓风,在自己的周围不断的回荡,充溢着自己的脑海。

    安森完全不慌——类似的情况,他在成为咒法师的时候就体会过一次了。

    虚无缥缈的呼喊声在耳畔一遍遍的回荡,安森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脑海在不停地被灌满,抽干,灌满,抽干…无限重复。

    很快,那呼喊声也渐渐消失,变成了悄悄的耳语声,似有似无的在耳畔回荡;像是在呼喊,又像是低沉的喘息;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完全无法分辨。

    身体还在剧烈的抽搐,四肢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眼前的黑暗开始凝结出一些忽闪即灭的画面和断断续续的片段;还未彻底看清,画面就已经支离破碎。

    伴随着画面,无数的信息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入他的脑海;仿佛是被打开闸门的水坝,泄洪般奔腾不息。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像是某个人——并且还是个相当长寿之人——完整的一生,用千倍万倍的速度让安森经历了一次,并且最终像所有的记忆一样,凝练成某个词汇,某个习惯,某个“触景生情”。

    撕心裂肺的尖啸声再度响起,一遍一遍的贯穿安森的身体;痛苦程度几乎相当于站在一颗二十四磅爆破弹旁边,在炸点中心聆听它爆炸的声响。

    不过相较于上次灰飞烟灭,皮肉被溶解,血浆蒸发,骨头被烤焦最后只剩下一颗心脏的痛楚,这点程度的“折磨”还不算完全不能接受。

    轰——

    尖啸声渐渐飘散,失控的身体慢慢地开始停止了坠落,原本已经模糊的意识开始一点一点的苏醒;包裹着全身的触手缓缓抽回。

    激烈的尖啸再一次变成了若隐若现的喘息,轻柔的在耳畔回荡;伴随着那温润的粘稠感,原本剧烈抽搐的身体也逐步重新有了知觉。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这种感觉也开始褪去,紧闭的双眼也开始感觉到照在自己身上的光线,一切仿佛都终于回归了正常;除了浑身上下痒痒的,头有些疼之外,没有任何其它的异……

    “嗯?”

    紧闭着双眼的安森突然愣住了,继续令咒魔法完全放开,让施法范围保持在最自然的状态——以自身为中心点的球形。

    然后他就感觉到,这种异常感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了。

    那就是距离感。

    自己的施法范围并没有扩大,但是距离感的范围却扩大了,并且各种感官也得到了极大的强化。

    他闭着眼睛,但却能“看”到面前正微笑嫣然的塔莉娅,床上呼呼大睡的莉莎;船舱房门紧锁,但却能听到门外微弱的耳语,以及船员们从门前走过时垫着脚,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不,自己的感官并没有得到强化,但分辨各种细微声响的能力却明显的到了提高,更加的敏锐,光凭声音,触感,就能根据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推测出物体的大小与形状,甚至在对方移动的瞬间就做出下一步的预判。

    这种情况,就是咒魔法的施法者达到某个临界点最直观的表现。

    对于整个旧神世界的施法者来说,尽管大多数人都遵循着“五大阶段”这套用来衡量一个施法者实力和大致水平的标准,但他们也很清楚这套标准相当的不靠谱,某种程度上甚至是完全错误的。

    且不提三大魔法本身之间的区别就非常大,第五阶段的标志,“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魔法”——大多数施法者对于这种事情并不热衷,难道拥有独创魔法的施法者,就一定比没有的施法者强吗?

    当然不是,甚至很可能刚好相反。

    但因为三大魔法本身就极难被真正量化,甚至每个魔法内各家族也有不同的进化方式,完全不存在统一的可能,因此也只能用“五大阶段”来进行衡量。

    硬要按照这套标准,安森感觉自己大概正处于第四阶段,并且距离第五阶段也只剩一步之遥。

    毕竟“原创魔法”的前提,就是对整个体系拥有个人的理解;安森大概能推测为什么它会被列为第五阶段的标志——因为在这之后,下一步就是进阶为“亵渎法师”。

    所谓的原创魔法,其实是在为之后彻底抛弃“人”的身份,向更高层次的生命体进化的预演和准备。

    而得到了一名咒法师完整记忆的安森,距离这一步已经无比的接近。

    不仅仅是记忆,包括他所掌握的全部魔法,都已经变成了安森记忆的一部分;只要抽空将这些记忆逐一回溯,就能完整还原这些技能。

    当然,副作用也是相当的明显——因为掌握咒魔法的过程他并不是完全靠自己,而是被直接强行灌输的;有些类似考试前疯狂刷题的考生,填对了答案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理解了知识点。

    想要解决“副作用”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继续刷题,不断的刷题;只要我刷的够多,难点就跟不上我进步的速度。

    想通了这一点,安森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的一切和闭上双眼时毫无区别——窗外是温暖的阳光和平静的汹涌海,紧闭房门的船舱内静悄悄的,只有熟睡的莉莎打呼噜的声响。

    微笑的塔莉娅坐在自己对面,双手捧着满满一杯的朗姆酒,稳稳地放在自己手边。

    “感觉如何?”

    少女含笑问道,表情中看不到一丝的倦意或者不耐烦的情绪。

    “……还可以。”安森笑了笑。

    睁眼之前,他已经再三确认过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那……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没有。”

    “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累吗?”

    “没…有。”

    “饿了吗?”

    “呃…还不是很饿。”

    “那真是太好了!”

    塔莉娅长出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塔莉娅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还以为可能会出现什么意外呢…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安森赔笑了几声,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问“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的好奇心。

    不知为何他总有种非常奇妙的预感,一旦问了就会有某种非常不好的下场,甚至有可能被当场抹杀。

    正当他松口气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塔莉娅忽然开口道:“既然安森完全没有问题,那我们就再继续吧!”

    嗯?!

    安森愕然抬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继续?”

    “对啊。”少女理所当然的轻笑道:“毕竟从刚才到现在,只过去了十五分钟而已——距离午餐时间还有整整三个小时呢!”

    “在抵达新世界之前,塔莉娅一定会竭尽所能,将安森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施法者!”

第十七章 传统的“乡下人”

    “圣徒历一百年十二月一日,晴,今天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出现的第三天。”

    “塔莉娅小姐的出现无疑是件好事,这标志着卢恩家族对安森大人的重视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作为忠诚的书记官,我在这方面有着毋庸置疑的敏感度!”

    “当然,因为某些不值一提的年龄问题,以及塔莉娅与莉莎小姐在相貌上的相似度,引起了一些可笑并且毫无意义的流言。”

    “某些人甚至直接找到了我,询问安森大人的书记官是否知道这其中的真相;我告诉他们,尽管他们仿佛掌握了一些看似客观的主观证据,并根据客观事实进行了形而上学的主观论断。”

    “但仅以现有线索,尚无法为他们用第三人称代指之人进行法律和传统双重身份的重新定义,更不能用片面之认知按图索骥。”

    “即便最终找到了相应证明,当事者既他们口中第三人称代指者无法以冷静清醒态度做出详实并准确的回答,那么此事就依然属于猜测,推测,主观臆断;非常不幸的是,我——卑微的书记官——并不能作为他们在此事上的证明。”

    “他们对我清晰的回答很不满意。”

    “某些人甚至认为我是在故意含糊他们,或者在为安森·巴赫大人打掩护。”

    “对于这种充满感性化的态度,我的态度是悲喜交加——开心的是他们认为我在含糊他们,为了替安森大人打掩护;悲哀的是他们居然认为我为了替安森大人打掩护,在含糊他们。”

    “…十二月五日,一片风平浪静,航行十分顺利;唯一问题是自从塔莉娅小姐的出现,安森大人越来越少允许我进入他的房间了。”

    “作为一名教会出身的书记官,我突然有点儿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从大人开始远征瀚土之后,卢恩家族对大人的影响力就开始不断加深。”

    “我决定开始学习一些关于克洛维豪门家族史的著作,如果我未来的前途不是进入枢密院,而是成为一名纹章官或者高级管家,这些知识将会非常重要。”

    “…十二月十日,威廉·塞西尔上校告诉了我们一个好消息:尽管因为之前的风暴导致领航员遇难,但舰队的航行仍然十分顺利,将有可能提前十天抵达目的地。”

    “这意味着我们能在十二月三十日,也就是圣徒历一百零一年的新年前到达白鲸港!”

    “毫无疑问,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不仅仅是风暴师的官兵,就连舰队的水手们也都纷纷雀跃——我爱大海,但如果能在新年时双脚踩在泥土而不是甲板上,我愿意付出一半的财富来交换那些泥土。”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最近安森·巴赫大人离开自己房间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常常一天都看不见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某种坏消息。”

    “…十二月十三日,大人已经连续四天没有离开船舱了。”

    “身为卑微的书记官,打扰大人的**不是我的权利,但我的确很担心大人的健康状况,毕竟在海上长时间不晒太阳,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询问了莉莎小姐,她告诉我——尽管她说得其实非常模糊——大人一直和塔莉娅小姐,他很好,就是有些…疲惫。”

    “身为书记官,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帮助大人什么,只能祝愿他身体健康了。”

    “…十二月二十日,王冠号的大副提醒我舰队已经进入冰龙峡湾一带的海域,最迟十天后就能抵达白鲸港了。”

    “这极大的提醒了我,必须要尽快补充一些关于殖民地方面的知识才行!”

    “事实上白鲸港,或者说整个冰龙峡湾作为克洛维王国最重要的殖民地,在克洛维教会内部也拥有非同凡响的地位,从不缺乏关于她的资料;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教会始终希望在这里建造一座大教堂,但始终无法实现这个梦想。”

    “整个冰龙峡湾的面积将近二十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十万,而整个殖民地的核心白鲸港,不仅仅是这里的首府,最大的城市——或许也是唯一的——还是最重要的港口,人口约为四万上下,剩余的零散分布在周围大大小小的定居点、庄园、矿场和林场附近。”

    “即便不计算整个克洛维殖民地,仅仅白鲸港所拥有的渔业,林业和矿石资源,就足以令任何人惊叹。”

    “以最重要的捕鱼业为例,每年收获的海产占据了整个新大陆的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极大的拉动了整个冰龙峡湾的经济,不仅平衡了对北海三国的食盐贸易,同时也是当地人口增长最主要的动力。”

    “而矿产和木材作为她最重要的拳头类产业,更是每年为王国提供了五分之一的税收;不仅是铁十字计划的重要保障,效压低了北海三国的木材与矿石价格,更极大的推进了殖民地的建设,仅用短短五十年时间就令原本殖民地面积最小的克洛维,在新大陆成为了仅此于帝国的存在。”

    “不仅如此,这里的土地也十分肥沃——尽管开发至今才过去五十年,白鲸港附近已经零星的开始出现许多庄园,食物种类以小麦、燕麦、土豆、胡萝卜和圆心菜为主。”

    “畜牧业因为渔业发达的缘故不是很盛行,但因为缺乏劳动力,培育优质的托运类牲畜也是当地一项不错的投资。”

    “作为一个港口,白鲸港同样拥有非常优秀的造船业——尽管主要是以小型舰艇和渔船为主——同时也还拥有完全独立的钢铁工厂,机械工厂,枪炮作坊…轻工业和民用工业,在一个较低的水准上也能勉强做到自给自足。”

    “资源肥沃的土地,丰富到无法想象的资源…要是没有过于严寒的天气和传闻中可怕的‘暴风雪’,简直是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人间天国!”

    “如果不是距离本土太远,或许在新世界重新开始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

    站在王冠号的甲板上,扶着栏杆的安森向海平线的尽头望去;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雪间,一个繁华的港口若隐若现。

    和北港不同,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恢宏壮观,和繁华更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说得不好听一点儿,甚至是有些破败。

    就像是雪白色的画布上,沾染了一个黑漆漆的烂泥,上面还粘着一堆烂积木。

    “这就是白鲸港,整个新世界最繁华的地方。”威廉·塞西尔拍了拍安森的肩膀,开玩笑似的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

    安森轻笑了一声:“你应该去过克洛维城吧?”

    “当然,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威廉的表情中透露出几分怀念:“这和克洛维城有什么关系?”

    “那你肯定不知道我的顶头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是怎么评价那座城市的。”

    不等对方开口,背后编排上司的安森直接揭晓了谜底:“蓝天下一团令人厌恶的烟雾。”

    威廉先是一愣,旋即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所有克洛维城出来的军官,都会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克洛维城之外,其它地方都是令人讨厌的乡下呢——就像你们总说我们海军一定要在船上才睡得着一样。”年轻的船长忍不住笑道:

    “看来我们相互之间的刻板印象的确很深啊!”

    不,你们那儿就是乡下,我是真的想被调到有蒸汽列车,自来水,路灯,壁炉,咖啡馆,剧院的文明社会…安森微微颔首:“没错,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住在大城市的,我就更喜欢乡下。”

    “毕竟我们巴赫家族就是中央行省的乡下小贵族,传统风格庄园对我来说才更习惯一点儿;像自来水,暖气,煤气…那些所谓的‘克洛维现代生活’…我到现在都还很不适应呢!”

    “真的吗?”

    威廉突然一愣,突然哼笑了声:“哦…这倒是正好。”

    “怎么说?”安森好奇道。

    “是这样的…白鲸港守备军这件事,其实是大半年前就已经定下来了,只是不知道要派谁来——当时枢密院那边传来的消息是会找个德高望重快退休的将军,于是督促殖民地这边加快司令部和军营的修建速度。”

    威廉如实道:“为了确保那位将军能来,司令部的建造标准被订得极高——完整独立的用水系统和暖气设施,完全是按照克洛维城高级别墅的级别修建的。”

    “但因为各种问题,工期进展的相当不顺利,加上材料不过关不得不烂尾了,最后不得不把那座司令部改成了‘殖民地传统风格’——也就是没有下水管道和暖气的版本,算算时间,现在那栋房子估计还是个毛坯房,不知道屋檐修好了没有。”

    “不过反正你也不喜欢克洛维城的那些设施,所以那些麻烦的东西都可以省了,还能剩下一大笔经费…这不是正好?”

    安森·巴赫:“……”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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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