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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三章 不勇敢的骑士

    对伯纳德而言,躲避城内“反叛余孽”的暗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拉拢路易·贝尔纳才是他最重要的目的。

    能力当然是一方面,虽然瀚土战争最终以失败告终,但无论对方提出的策略以及对敌人行为的洞察能力,作为指挥官,路易·贝尔纳,绝对是合格的。

    对方还拥有极为稀有的“海骑士”血脉之力——这或许是某种传统偏见,但秩序世界的确流传着“所有觉醒了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都是与生俱来的船长”。

    在地广人稀,主要聚居地都倚靠港口相连的新世界,一位优秀的天赋者舰队司令有多重要,绝对是不言而喻的。

    而最后…他是艾德兰大公国第一顺位,也是目前唯一的继承人。

    对新世界的帝国殖民地而言,除了皇室,艾德兰的贝尔纳很可能就是他们最熟悉的帝国家族——当然里面绝对有皇室自吹自擂的成分,但这个不重要。

    远离旧大陆的新世界殖民地,或许能无视类似莫尔威斯这种皇帝宫廷内都位高权重的豪门;但却万万不敢得罪控制着帝国最大港口和海军,手握无数贸易路线的贝尔纳家族。

    如果有未来的艾德兰大公成为自己的僚属,绝对不能大大增加伯纳德在扬帆城乃至其它殖民地的影响力。

    面对扬帆城总督的主动招揽,毫无准备的年轻骑士直接愣在了原地。

    “我很感激…您愿意向我这样一个败军之将提出这种邀请。”路易深吸口气,表情无比认真道:“真的,真的非常感激。”

    “长久以来您一直是我追逐的目标之一,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像您一样既懂得治理领地,又是一位合格的参谋长和领军者的——得到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认可,对路易·贝尔纳而言是一份极其宝贵的荣誉;我…我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今天!”

    “不要太小看自己。”伯纳德含笑道:

    “败仗不能说明一切,你在瀚土战场上所展现出的敏锐嗅觉,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合格的骑士与领军者,只是还需要时间和更多的经验罢了。”

    “新世界可以给你提供这样一个锻炼的机会,我可以向你保证,会尊重你的每一个提议与想法——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殖民地叛乱的问题。”

    “那是我的荣幸。”

    路易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非常抱歉,我必须拒绝。”

    说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坐直身体,坚决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的歉意。

    静静地教堂内看,略有些意外的扬帆城总督直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在略有些压抑的寂静下,年轻骑士没有愧疚的躲闪,更没有改口答应;他就这么直直的和伯纳德四目对视,表情愈发的坚决。

    “为什么?”伯纳德开口道:

    “是不是因为待遇和头衔的问题?如果是这样,我记得总督府邸还有一个高阶参赞的职务,胸甲骑兵团暂时也还缺一位团……”

    “不是头衔!”路易抢断道:

    “离开艾德兰到新世界,就是因为我想远离这一切——雷鸣堡,鹰角城,登巅塔…每当我觉得自己才是真正正确的那个人候,现实都会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我大错特错了。”

    “包括我刚刚给您的建议,现在认真想一想可能还是太片面了;我劝您更多的接触底层,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您究竟面临多少困难,又有多少无奈…对这一切,我统统一无所知。”

    “如果您真的采纳我的建议,也许最后的结果也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甚至可能更糟;也许真的只有用最残酷,最血腥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镇压,才是对殖民地人民真正的仁慈…就像卡斯帕·赫瑞德大人说的那样。”

    “你只是受到的打击太多,给自己徒增了许多不必要的压力而已。”

    伯纳德只得安慰道:“没有谁能够永远一帆风顺,就像没有哪个计划是完美的;我们也只能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做的周全,至于是否成功…只能看秩序之环的意愿。”

    “但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尊重你的意愿——我暂时不会再来了,也会警告那些扬帆城的议员,让他们不要到这里来打扰你,直至你想清楚了为止。”

    扬帆城总督站起身,一边戴上帽子边说道:“当然,也别让我等太长时间,否则我可能会忍不住派人,连带整个教堂一齐搬走的——路易·贝尔纳爵士,未来的艾德兰大公阁下!”

    说完,他朝路易笑了笑,不等对方开口便已经推门离去。

    目送伯纳德的背影,路易深深地吸了口气,微亮的烛火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情。

    “为什么要拒绝呢?”

    轻柔的话语声让一阵恍惚的他回过神,扭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背后的精灵少女。

    “芙莱娅?”

    “为什么要拒绝呢?”一身黑白色修女装束的芙莱娅静静凝视着路易,怀中捧着刚刚从酒窖里拿出来的葡萄酒,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

    “他是对的,路易你是未来的艾德兰大公,不可能真的永远待在这个小教堂里——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我……”

    面对精灵少女澄澈的眸子,路易突然一阵语塞。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为什么要改变?而…而且…而且……”他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角,拼命组织着词汇:

    “而且就算我去了,也未必就能帮到什么;我曾经以为突袭雷鸣堡的计划能帮助帝国战胜克洛维,结果是我错了;在登巅塔的时候我建议统帅不要据守而是主动出击,最后的下场是整个远征军全军覆没…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不能。”

    精灵少女轻轻开口,表情分外的认真:“我没有去过雷鸣堡或者登巅塔,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路易·贝尔纳,芙莱娅·摩西菲尔德绝不可能坐船来到扬帆城这么漂亮的城市。”

    “她应该早就死在了鹰角城,或者被关在克洛维人和教会的地牢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女服的缘故,路易突然感觉眼前的精灵少女变得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

    “可…正因为这是他唯一一次正确的决定,难道不应该继续下去吗?”路易反问道:

    “好不容易正确了一次,如果再去插手这些事情,说不定最后还是会搞砸;每失败一次,都会有许多人为此付出代价。”

    所以,如果可以躲在这里…哪怕只有现在,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小段时光,和芙莱娅一起躲开所有人,假装外面的世界不复存在的话,那……

    “是因为我吗?”

    芙莱娅突然开口道。

    嗯?出神的路易面色一怔,没有反应过来。

    “是因为芙莱娅的…原因,才让路易不得不放弃那个人的招揽吗?”精灵少女的声音十分的平稳,眼神突然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因为芙莱娅是秩序教会追捕的对象,如果路易接受对方的请求,就很可能会因为芙莱娅而被教会搜查,所以必须推辞掉?”

    她的眼神中仿佛蕴藏了某种魔力,让路易无法挪开视线,和精灵少女四目对视。

    这让本能想要诚实的年轻骑士内心忽然升起一种直觉,在拼命阻止自己犯某些很可能悔恨终生的决定。

    “当…当然不是!”沉默了许久的路易略有些僵硬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错,曾经的我可能会觉得荣誉,胜利,赞扬和头衔,就是我的一切;对那个总在做梦追逐心目中偶像的路易·贝尔纳,确实是这样。”

    “但这些对现在的我,已经不再重要——我错了那么多次,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最后只有一件事成功了。”

    “这…说起来这非常有违骑士精神,但至少现在…我想好好守护这唯一正确的决定,直至我明白究竟该怎么做,才不会让自己继续重蹈之前的覆辙。”

    路易缓缓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深吸口气然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轻声道:

    “所以…芙莱娅·摩西菲尔德殿下,能接受您的骑士是一个…并不算很勇敢的人吗?”

    精灵少女抬起头。

    “不,因为一个懦夫,绝对不会为了保护一个被全世界追捕的小女孩儿,抛弃一切跑到世界边缘,甚至对她坦诚自己的错误。”

    路易微微一怔,正想要说什么,面色微醺的精灵少女已经向前一步,小小的缳首主动塞进了他的怀中。

    “他是一个勇敢的骑士,无论其他人如何评价,在小女孩儿的眼里,他都当之无愧。”

    ………………………

    离开小教堂,一身军装的扬帆城总督趁着天色还亮,乘坐马车在卫兵们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那个刚刚被“翻修一新”的总督府邸。

    招揽路易·贝尔纳失败的他现在身心俱疲,甚至推掉了那帮想讨好自己的扬帆城议员们精心准备的庆祝晚宴——他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躺在任何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床”的物体上睡到自然醒,彻底摆脱连日作战给从头到脚带来的酸痛。

    至于路易提到的“低价收购策略”…伯纳德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实事求是的说,这的确是个拉拢民心的好办法,但就像他自己承认的那样,年轻又单纯的路易并未看到问题的根本矛盾,更不清楚一旦皇帝因为殖民地造反就立刻做出善意的“退让”,将带来多可怕的后果。

    殖民地与本土的关系本就极其割裂,甚至连信仰的教派都完全不同;任何的一点点妥协,都会被殖民地误以为是他们赢得的“胜利”,而这样的胜利必定会滋长他们不切实际的野心,从而进一步的得寸进尺。

    所以帝国绝对不能退让,更不能做出任何的妥协,无论任何时刻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强硬,才能有效的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疯子,或者太容易被煽动的民众。

    当然这依然不能掩盖它的确是个好方法——不过现在不行,必须要等到对叛乱的镇压彻底结束,所有殖民地的议会统统都被清洗一遍之后,如果自己这个扬帆城总督还在,到时可以用这个方法吸引移民,刺激生产。

    运气好的话,凭借这份功绩和改革的成就,说不定皇帝还会让自己官复原职,重新回到他的宫廷。

    至于未来的扬帆城会不会因此导致自治程度变得更高,对本土离心力更强,更希望摆脱帝国的统治…伯纳德并不在乎,反正到时候自己肯定已经离职了,再多的麻烦和黑锅,也是下一个倒霉蛋要头疼的问题。

    带着对美好未来的幻想,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的扬帆城总督在自己的新卧室进入了梦想,并期待着在第二天晚上或者第三天中午再睁开双眼。

    可惜的是好事永远不会成双——他是第二天五点三十分整,被卧室里的警钟声惊醒的。

    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睛,只穿了条睡裤的扬帆城满脸怨念的踹开了办公室的房门,将还在冒烟的配枪“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把战战兢兢的传令官吓得浑身一震——他刚刚用这玩意儿毙了自己的警钟。

    “一句话,用一句话说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非要让我在这个时间从床上爬起来。”伯纳德探着脑袋,死死盯着盯着自己的传令官:

    “否则,我就让你和那个该死的警钟一个下场!”

    “我…我觉得这件事可能没办法用一句话就……”

    “那就说的简单点儿,我没工夫…算了!把报告给我,我自己看总行了吧?!”

    害怕的传令官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文件,手忙脚乱的递了过去;伯纳德没好气的打开信笺,努力睁开眼睛一行一行的读下去。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逐渐睁大。

    “什么——殖民地民兵洗劫了白鲸港边境的农庄,克洛维人打算出兵报复,攻占长湖镇?!”

第九十四章 战争的借口

    长湖镇,清晨。

    一辆华丽的四轮马车来到了城郊的军营大门外,在向站岗的哨兵验明身份后,径直驶入了军营;睡眼惺忪的民兵不敢怠慢,扔下没锁的大门追在马车后面,朝着司令部的方向狂奔。

    十分钟后,草草换了身外套的长湖镇民兵团长推开房门,惊愕的发现自己的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一位面色愠怒的老人,手里紧紧攥着被雨水淋透了的报纸,一声不吭的抽着烟斗。

    “奥朗德议长?您怎么会……”

    “我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跑到你这里——这应该是你要向我解释的问题,团长阁下!”

    不等对方说完,愤怒的长湖镇议长已经猛地站起身,微微颤抖的手臂将报纸“啪!”的一声砸在地板上: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

    刚睡醒的民兵团长低头瞥了眼地上的报纸,一脸茫然的抹了抹胸口昨晚床伴留下的唇印:“我…我不知…不知道您究竟在说些什……”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好,非常好!”老人怒极反笑,花白的胡子和眉毛都开始剧烈颤抖:

    “白鲸港都已经正式向我们宣战,下定决心要踏平长湖镇了;我们的民兵团长呢?他居然还在和不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睡觉,连自己的士兵前一天晚上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白鲸港要入侵长湖镇?!”

    民兵团长吓了一跳,难以置信的脱口而出:“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老人目光灼灼,恨不得直接瞪死他:

    “你的士兵趁夜偷偷穿过边境,打劫了白鲸港一个边境农庄和路过的商队——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最丢人的是他们还被抓了个正着,五十个混蛋死了十二个,剩下的全被人家抓了当俘虏,放一个回来传话!”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个士兵并没有把这件天大的事情告诉你这位团长大人,或者他告诉了你却被你忘了——无论如何,现在白鲸港感觉他们受到了羞辱,打算诉诸战争来表明他们的态度!”

    “但这不可能!”

    民兵团长怔怔的看着老人:“我的探子告诉我,白鲸港根本没有军队;他们那个哈罗德议长把所有的军火都私吞了;别说白鲸港,整个冰龙峡湾都凑不出三百条步枪——他们打算拿什么开战,锤子和镰刀吗?”

    “是吗?”老人冷冷地挑了挑眉头,起身朝司令部大门走去,他已经懒得和这个无能透顶的混蛋继续废话了:

    “那你的探子有没有告诉你,白鲸港最近刚刚换了一位新议长,而且这位议长还从本土带来了一支舰队和五千名打过仗的士兵?”

    “如果没有,我建议你赶紧把这个无能的废物开除好剩下一份工资,这对你很重要——因为你很快也要失业了!”

    “呃…什么时候?!”

    “现在!”

    ………………

    “就是现在——不是明天,不是后天,就现在…现在,白鲸港必须让胆敢羞辱她的敌人,听到她的声音!”

    白鲸港议会大厅的演讲台上,激动到面颊涨红的梅森·威兹勒拼命挥舞着手中的《白鲸港好人报》,上面的头版头条用加粗的黑体字赫然写着“长湖镇军队越境袭击农庄,无辜殖民者损失惨重”。

    “无耻的长湖镇议会,他们傲慢的无视了我们最后的一丝善意,他们将白鲸港的仁慈无情的踩在了脚下,他们就是那样的确信…确信善良的白鲸港,无论如何也不会诉诸武力。”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大·错·特·错!”

    “白鲸港是善良的,但她同样拥有捍卫尊严的勇气和决心;勇敢的哈罗德议长用他的鲜血教导了我们,当尊严与正义遭到践踏,你…必须站出来!”

    “白鲸港…必须…站出来!”

    台上是手舞足蹈的“首席议员”梅森·威兹勒,台下是四百九十八名群情激奋,同样挥舞着那份报纸的白鲸港议员们;他们拼命的做出咬牙切齿的模样,哪怕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下面了。

    没办法,他们实在是太开心了。

    就在昨天下午,安森·巴赫向白鲸港议会正式公布了一份他与红手湾签订的“同盟秘约”——约定本身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红手湾给出的承诺。

    自由通行权和关税同盟。

    前者给了白鲸港商人随意在长湖镇和红手湾随意行动,经商,购置不动产,乃至传教和建立组织的权力。

    后者意味着白鲸港终于可以向帝国的殖民地,大肆的低价倾销本土而来的各种制成品,以及采购原本被对方用关税壁垒阻挡,但对殖民地发展非常重要的商品——比如牲畜。

    一旦这个目标实现,两个殖民地将立刻成为白鲸港的新市场,同时阻碍冰龙峡湾发展的最大阻碍——劳动力缺口——将立刻不复存在!

    原本对此惴惴不安,生怕引来祸患的白鲸港议会一看到这个结果,恨不得明天就把长湖镇拿下。

    甚至这还不是最大的惊喜——按照秘密协定,一旦白鲸港替红手湾解决了长湖镇威胁,对方还有责任拉拢剩下的三处殖民地加入同盟。

    这是多么巨大的潜在市场,这是多少原材料和劳动力的来源…和这些相比,向帝国宣战算什么,何况克洛维本土不是早就向帝国宣战了吗?

    “恃强凌弱的长湖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意识到如今的白鲸港和当初的我们已经大不相同;他们会派出使者,用最谦卑的话语和虚伪至极的态度,向白鲸港表达他们对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如何的遗憾,愿意用任何代价换取白鲸港的饶恕。”

    “但是正义的白鲸港人民,绝对不会被他们装模作样的惺惺作态所蒙骗!”

    “她会与红手湾,与灰鸽堡,冬炬城,黑礁港…与所有向往着繁荣与富强,自由与公正的同伴一道,将贪婪无耻的敌人踩在脚下,走向光明与希望的前方!”

    “就让高举火炬的白鲸港,吹响新世界第一声自由的号角!”

    ……………………

    “我说,这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无耻了?”

    白鲸港殖民地边境的一座农庄谷仓内,躺在稻草上的狂猎骑士德里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冲旁边的两个同伴挥舞着手里的《白鲸港好人报》。

    散发着浓重油墨味的劣质纸张上面,连篇累牍的数落着长湖镇的罪行和白鲸港的无辜与善良;仿佛这一切都是长湖镇的错误,而白鲸港则是一忍再忍,并且终于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

    真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了!

    身为整个事件的亲历者,德里克对这一切简直再清楚不过:安森私下找上了无信骑士团,委托他们想办法在长湖镇和白鲸港边境制造一起“突发事件”,而且务必要弄到“确凿”证据。

    活儿是前天下午办的,事情是昨天晚上出的,报纸是今天早上的印的——刚拿到报纸的时候德里克还吓了一跳,他们还没把情报汇报给总司令,头版头条就已经出来了,清清楚楚刊登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结果,恐怖的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被所有人全程围观了似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无耻了?”怀抱着黑色长枪的卡尔诺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

    “让高举火炬的白鲸港,吹响新世界第一声自由的号…呃。”德里克翻了个白眼,做了个想吐的动作:

    “明明就是贪图长湖镇的金矿,还非要用听起来这么崇高的借口;最滑稽的是无论说这话的人还是下面的听众,对这一点心里都一清二楚——我真好奇,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真的一点儿都不会觉得……”

    “羞愧?”

    “我其实想说恶心来着。”德里克耸耸肩:

    “为了一己私欲非要扯出一堆大道理,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

    “当然有,而且这并不无耻。”无信骑士团首领,伊恩·克莱门斯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翻阅着自己手中的那份报纸:

    “更准确的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加崇高的事情了。”

    德里克:“……你是在反讽吧?”

    “不,我是认真的。”伊恩抬起头,微微收敛了笑意:

    “只是一起小小的边境纠纷,就能激起两个殖民地之间的战争,这说明什么?说明对彼此战争早已是一触即发的事情,他们缺的真的只是个借口而已。”

    “就像我们手里的这份报纸——哪怕那天晚上我们任务失败了,它还是一样会刊印出去,激起整个白鲸港对长湖镇的怒火,让安森·巴赫顺理成章的对长湖镇发动战争。”

    “但正因为这个借口,他让一场原本两个殖民地之间的利益纷争,上升到了关乎整个新世界自由与繁荣的层次,脱离了狭隘的视野,让一场原本残忍贪婪的战争,有了更加远大的追求。”

    “就这?”

    德里克还是不明白:“所以无耻贪婪的战争变得崇高,因为多了一个看上去更远大的追求?”

    “不。”伊恩毫不犹豫道:

    “因为这么做很符合无信骑士团——克雷西家族的利益。”

    ………………

    白鲸港城外,军营司令部。

    刚刚结束完巡逻任务的杰森骑兵中尉还没来得及休息,就收到了军团会议的传唤;一脸错愕的他连刚泡好的咖啡都没来得及喝,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站在司令部大门前,略有些紧张的骑兵中尉一边深呼吸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领,然后用力敲了敲门。

    “请进!”

    法比安中校沉稳的嗓音从门后传出。

    “是!”

    骑兵中尉推开房门走进会议室,惊愕的发现不仅总司令,整个风暴师军官团包括卡尔·贝恩参谋长居然全都在场,围坐在长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刚进门的自己。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我们等你很久了。”

    不等骑兵中尉反应过来,坐在主座的安森已经先一步开口:“你应该是刚刚从白鲸港回来,对吧?”

    “呃…是的!”骑兵中尉怔了下,赶紧答道:

    “每天的惯例执勤,同时确保城内交通主干道一切通畅,没有恶**件发生。”

    “很好,看今天的报纸了吗?”

    “看…了…但我是在任务结束之后才看的!绝对没有……”

    “不要解释,我们不关心这个。”安森冷冷地打断道:

    “既然看过报纸,想必一定已经知道白鲸港已经正式宣战,风暴师即将出动军队,对长湖镇展开军事行动的事情了?”

    “是!”

    骑兵中尉重重点头。

    “很好,因为风暴师即将有一份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安森微微颔首,表情依旧严肃:

    “我必须先提醒你,这项任务非常重要,它关乎到你个人的履历与升迁是否顺利——不夸张的说,如果你能顺利完成任务,也许风暴师马上就要有一位骑兵营长了。”

    骑兵营长?!

    杰森浑身一震,厚重的骑兵靴靴跟在地板上发出“啪!”的一声重响,整个人瞬间站得笔挺:

    “风暴师第一骠骑兵连连长,杰森·弗鲁豪夫中尉,坚决完成任务——绝不负全军厚望!”

    嘹亮的呐喊在会议室内久久回荡,冷着脸的安森嘴角微微上扬,和其他军官们对视了一眼,表情欣慰。

    “你的态度值得鼓励,但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成果;除此之外,我们并不关心你究竟如何完成它。”安森重新板起脸来: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你将前往红手湾,指导和督促他们的军队主动向长湖镇发起进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为风暴师主力争取战机!”

    啥?

    刚刚还慷慨激昂的骑兵中尉,直接愣住了:“等、等等…您,您的意思是……”

    “没错,风暴师全体军官一致同意,任命你担任白鲸港驻红手湾的使者!”安森的嘴角逐渐开始上扬:

    “鉴于你之前和那位皮特·查塔姆议员喝得那么开心,把风暴师的情报一个不剩的全告诉了他,我觉得你肯定能再接再厉,和剩下的红手湾议员们结为好友的——这个任务非你莫属!”

    “呃,不!我…我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拽着我和他聊,当时我正好有点儿……”

    “再重复一次,我不关心这个!”安森笑容依旧:

    “行李和装备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船就停泊在港口,现在立刻出发的话,你大概会在两天后抵达红手湾——如果没有遭遇风暴,触角,海怪,或者帝国战舰袭击的。”

    “而且你可以绝对放心,无论如何等到这场军事行动结束,我都会任命一位骑兵营长,嗯……”

    “不管他是死是活。”

第九十五章 平等的好处

    在风暴师从上到下的一致推举下,失魂落魄的骑兵中尉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被护(押)送(运)的士兵塞了一个破行李箱,招呼都不打的送上了港口一艘单桅小船。

    下一站,红手湾。

    为了确保他能“顺利”抵达红手湾,船上除了从威廉·塞西尔上校那里借调来的水手,安森还为他精心准备一艘应急的小艇,外加一小箱崭新的教会金币——都是他在卡林迪亚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虽然眼下是初春时节,距离新世界航线最繁忙的夏季还有几个月,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某些有文化的海盗懂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样的真理——万一真撞上了,这箱金币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

    当然如果真撞上杀人越货的狠角色,那也只能祈求秩序之环保佑了。

    三月冰冷的汹涌海上,晕船的骑兵中尉把自己和桅杆绑在一块儿,随着颠簸的海浪上吐下泻,成功的在甲板上制造了一个“生人勿进”的结界。

    至于那个据说装着“所有必需品”,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行李箱中,总计有一面克洛维军旗,一枚安森自己的私人印章,一个全新的指南针和一支装满子弹的左轮枪。

    前两个供他处理和红手湾的外交事务,后两个则是万一不是被绑票而是遇难时逃生的必需品——指南针自不必多说,左轮枪可以用来打猎或者向过往的行人求救。

    当然万一没有猎物也没有愿意救他的过路人,那至少也可以用来,嗯……

    前途未卜又身负重任的骑兵中尉,即将开始一场属于他个人的奇幻冒险。

    至于为什么这份重任一定要交给他,除了安森要稍稍惩罚一下杰森中尉私下泄密这个非常次要的理由外,更主要的是他之前有过一次成功经验。

    本着能者多劳,既然是有用的工具人就要利用得淋漓尽致这个原则;成功了当然万事大吉,失败了还能总结经验,完美。

    更重要的是风暴师本就人手匮乏,各方面人才都非常稀缺,这项任务又非常重要,根本没有试错的机会——万一失败,已经放过狠话的风暴师就要和一群从未碰过面的敌人,在对方的主场正面交锋了。

    虽然殖民地民兵这种军队,多半是和原瀚土军队平分秋色,只配在手无寸铁的老弱病残面前耀武扬威的臭鱼烂虾,但万一呢?

    除非被逼无奈,否则安森绝不会冒这种毫无意义的风险。

    与此同时,仍好好地待在司令部会议室的军团总司令和他的军官团,正在进行一场气氛略显诡异的军事会议。

    以往风暴师的军事会议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基本流程就是安森·巴赫下达命令,其余军官们只需要“领会精神”,执行好各自的任务就行了,根本不会提什么意见;会议效率非常高,从开始到结束不会超过三十分钟。

    这套模式在瀚土战争期间执行效果非常好,那时的风暴师除了最初的“风暴团”,其余部队都是从各个地方的增援拼凑的征召军,各个单位之间绝对谈不上熟悉;愿意加入的理由也很单纯——捞钱。

    安森也用实际行动证明,在控制成本,开拓橡木和共同富裕方面,他是专业的。

    依靠鹰角城之战和卡林迪亚“赔款”建立的威信,风暴师军官团默许了安森·巴赫的“独裁”——除了具体执行上的细节,谁也不会质疑(副)司令的决定,从上到下都是他的一言堂。

    但当风暴师从征召兵团变成了常备军,大家虽然还是上下级关系,但已经从“创业伙伴”变成了在编的“公司同事”,一切行动都要看上级(陆军和枢密院)的最高指示,不可能再像瀚土时那样,一言不合创建一个新国家。

    当然,如果给的够多,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现在安森在完全没有得到本土指示的情况下,准备入侵长湖镇,甚至要和所有叛乱的帝国殖民地组成同盟;受惯性影响,军官团并没有公开提出任何异议,但这不等于他们真的没意见。

    恰恰相反,越是这样越证明他们的意见真的很大。

    按照卡尔·贝恩的说法,除了他自己和法比安之外,上到各步兵团的团长下到各连队的军士,都不支持安森入侵长湖镇,理由也基本大同小异:挣不到钱,挣到了也不值得,还要冒着在新世界和帝国开战和被本土追责的风险。

    什么,为什么卡尔和法比安没有意见?

    他们当然有意见,而且是很大的意见——只不过卡尔已经因为在瀚土被强行晋升少校的事情,和这个混蛋司令官高度捆绑,出什么事都得跟着一起背黑锅,所以已经很干脆的躺平了。

    而前近卫军军官对安森的背景一清二楚,知道这位王家陆军的眼中钉实际上是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高级工具人,他敢搞事情,就证明背后是有总主教默许的。

    但两人能做的,也只有软硬兼施的帮安森稳定军官团的情绪,让他开出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一句话,既要有的赚,也不能事后被本土追责——或者赚的够多追责也无所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丢掉好不容易才到手的编制,这就是军官团的底线。

    “…因此对于大家担心的事情,我非常的理解并且感同身受。”

    面对着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安森很自然的靠在椅子上用双肘撑着扶手,一副信心十足又从容的模样:“毕竟风暴师就是我一手建立的,编制也是我费劲千辛万苦争取来的——它就像是我的孩子,亲的!”

    没错,风暴师是你的孩子,你和索菲娅·弗朗茨小姐的…坐他旁边的卡尔·贝恩偷偷翻了个白眼。

    “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它的前途和荣誉,那也就是诸位的前途和荣誉。”仿佛没看到这一幕的安森继续侃侃而谈:

    “因此在没有和诸位商量的情况下,就答应了红手湾请求这件事我很抱歉的,但我绝不后悔——重复一遍,我绝不会为这件事后悔,哪怕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为什么?!”

    第二步兵团团长阿列克谢忍不住道,成了所有人中第一个跳出来的:“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保卫白鲸港殖民地,可不是在新世界开疆拓土!”

    “因为如果我们不先动手,我们也没什么机会保卫殖民地了。”安森耸耸肩道:

    “诸位,我们必须面对一个非常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和本土相比,新世界克洛维和帝国之间的差距更加的明显——对方的体量是我们的三倍,财富和人口差不多是四到五倍,这还是算上两处殖民地之后的结果,单计算白鲸港那就更令人绝望了。”

    “如果我们现在不动手,等到叛乱结束,对殖民地愈发重视的帝国绝不可能放过白鲸港;按最坏结果打算,我们还是不要指望帝国能及时派出援军比较好。”

    这也是大多数军官们选择默许的主要原因——本土特地将风暴师千里迢迢的从瀚土送到了白鲸港,肯定不是因为体贴他们觉得这里适合养老。

    而面对敌强我弱的现实,主动出击和拉拢盟友永远是不二之选;既然在瀚土风暴师能拉上一众臭鱼烂虾,将帝国远征军打得七零八落,那么想在新世界再经典复刻一回似乎也不是什不能理解的想法。

    但这么简单的理由显然不能说服所有人,起码它不能说服诺顿·克罗赛尔中校:“问题在于,您怎么证明平叛结束之后,帝国肯定会将矛头对准白鲸港呢?”

    安森看向这位和法比安中校年纪仿佛的第三步兵团团长,对这位平时相当低调,又是在鹰角城之战后和增援一起补充进来的军官,他其实没多少印象,只隐约记得小书记官提到过对方的姓氏很罕见,似乎不是克洛维的传统姓氏。

    “很简单,我什么也不用证明。”安森十分干脆道:

    “你说的没错,也许等到平叛结束帝国已经元气大伤,忙于镇压叛乱的余火,根本顾不上入侵我们;也许他们会觉得继续和我们贸易,只在海上劫掠商船成本更低也更有利可图……”

    “但我不会因此忽视帝国同样会为了转移矛盾,将目标放在克洛维殖民地上的可能——最重要的是本土的战火迟早会影响到新世界各个殖民地之间的关系,这是无法避免的。”

    “哪怕我们竭力避战,消极防守,也不能让帝国人无视白鲸港有一支舰队和五千名士兵这个事实,他们早晚会知道。”

    “这也不是我们主动挑衅的理由。”诺顿摇摇头,不像阿列克谢那么好说服:

    “挑起战争和进攻性防御是两个概念——更何况我们现在不是征召兵团,而是常备军了,就算能获利而且事后不会被追责,缴获的战利品,很大一部分是必须上缴的!”

    没错,这才是风暴师上上下下提不起劲的主要原因。

    当还是征召兵团的时候,风暴师上上下下随时处于吃了上顿没下顿,投资人(索菲娅·弗朗茨)给的预算随时会花完的窘境;安森这个“项目经理”要是不能带着大家尽快搞几个挣钱的大项目,山穷水尽真不是开玩笑的。

    但经历了一场瀚土战争,又有了编制,在白鲸港种田也种得很顺利…就算打赢了长湖镇成功创收,按照王家陆军对常备军的标准,打赢了战利品基本上也是要上缴的,更不可能指望本土将一个新占领的殖民地也交给风暴师管辖。

    “上缴没错,但问题是上缴给谁?”安森轻笑一声:

    “为了确保本土‘征税’顺利实施,白鲸港的港口已经开始超负荷运转,争取上半年之前完成三分之二的业绩;按照王家陆军的规定,军队是不能私下扣押战利品的。”

    “但是如果战争波及到克洛维的领土,当地是有权扣押一部分战利品用于补偿和重建的;甚至在枢密院追查之前,地方议会甚至有权将这部分充当行政收入和开支。”

    “反正只要钱不在军队手里,就不算违反王家陆军的规定;而如果钱落到了白鲸港议会手里,那……”

    表情神秘的安森从所有人的脸上扫过,双手一摊。

    会议室突然安静。

    刚刚还目不转睛的军官们突然开始面面相觑,仿佛察觉到彼此身体里有什么动了。

    “至于长湖镇的管辖权——我从开战之前就已经向红手湾承诺过,白鲸港不会吞并长湖镇——只要对方愿意‘痛改前非’,双方完全可以按照盟友的关系相处。”

    看着众人仿佛懂了又仿佛还不太明白的表情,安森只得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关税同盟,自由通行,人口流动,军事管辖……总而言之,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嘛;在‘平等互利’的基础上,有什么是不可以谈的呢?”

    “既然是盟友,那么长湖镇当然就不是克洛维的殖民地;不是克洛维的殖民地,本土就不能再增派总督或者其他人来管理;既然没有本土插手,而什么事情又都可以谈,我们不就能…更自由,更平等的向他们提供一切帮助了?”

    这下大家终于都明白了…军官们整齐划一的微微后仰,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但到此为止,最核心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在短暂的惊愕之后,诺顿终于问出了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对于入侵长湖镇的事情,您究竟有没有得到本土的同意或者默许?”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当然是很早就已经向本土做出过请示了。”安森非常爽快的答道:

    “就在红手湾议会的代表前来求援之前,就是否可以对帝国和土著原住民展开进攻性防御的问题,我写了一封信寄往克洛维城,最快四月份应该就能有答复了。”

    “本土同意当然最好,如果不同意…我们也可以将整场战争的责任全部推给红手湾,白鲸港和风暴师只是在边境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越境骚扰’而已。”

    这个回答显然很符合一众风暴师炮灰们的想法,纷纷赞同的点了起头。

    ………………

    克洛维城,弗朗茨邸。

    刚刚被卡洛斯二世加冕为“冰龙峡湾荣誉总督”,参加完授勋仪式的索菲娅·弗朗茨从宴会逃回家,还没下马车就看到小女仆安洁莉卡正站在家门外等候,紧张的小手紧紧攥着一封刚刚寄来的信。

    看到信笺上那熟悉的白鲸港议会印戳,刚刚还疲惫不堪的索菲娅立刻来了精神,不等马车停下就推开了车门,一蹦一跳着嘴角开始上扬:

    “快拆开看看,是不是白鲸港又有了什么可以上我们报纸头条的好消息?”

第九十六章 不幸的工作

    “这是白鲸港议会直接寄给奥斯塔利亚宫的信,因为是和上次的信笺同时寄来,结果晚了几天到,不小心送到弗朗茨邸的。”

    望着兴奋到连一分钟都忍不了的索菲娅大小姐,手捧信笺的小女仆只得解释道:“安洁莉卡正在等王室的信差过来——按照规定,寄给王宫的信只有高阶的王室成员与枢密院才有资格……”

    “但这是白鲸港寄来的信,对吧?”不等小女仆说完,索菲娅直接抬手打断道。

    感受着她那灼灼的目光,吞咽了下喉咙的安洁莉卡目光开始躲闪:“嗯…的确是…这样……”

    “啊,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索菲娅灿然一笑:

    “寄给王宫的信当然要由陛下亲自拆阅,但作为陛下的臣子,有责任在殖民地的问题上为吾王分忧,当然有资格提前阅览白鲸港呈上来的信笺——没办法,谁让我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殖民地总督呢?”

    “荣誉总督……”低着头的安洁莉卡小声嘟囔了一句。

    “什么?”

    索菲娅挑了挑眉毛,笑容依旧。

    “没什么!”小女仆赶紧答道,像害怕的小松鼠似的后退半步,将信抱在怀里,目光飞快的左右摇摆:

    “我是说…为什么您不能等路德老爷回来再看呢,或者和王室的信差一起进宫,陛下他肯定不会拒绝您的!”

    “父亲还要去教堂处理新年假期堆积的事务,今晚不会来了。”

    索菲娅缓缓开口,表情一点点冷下来:“至于陛下…没错,卡洛斯他肯定不会拒绝我,但我讨厌听那个忧郁妈宝男的声音,比起当国王他更适合在私人俱乐部当个按摩师,帮助那些上年纪的人解决失眠问题。”

    “嗯?!”小女仆的笑容一僵:“索菲娅小姐您这么形容陛下,会不会有些太……”

    “把信给我。”

    冷着脸的索菲娅将手一伸。

    安洁莉卡没有迟疑,乖巧的把信递到了她手里。

    少女的表情终于微微缓和,轻轻拍了拍小女仆的肩膀,簇拥着朝宅邸大门走去。

    “索菲娅小姐,我还是不明白。”

    回到客厅,小女仆一边煮着咖啡一边忍不住道:“我是说…我知道风暴师是您的一笔重要投资,但即便是之前在瀚土的时候,您也不曾插手安森·巴赫上校如何指挥军队啊——呃,除了伊瑟尔王庭那次。”

    “很简单,因为情况不同了。”

    慵懒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眼神中带着一丝倦意的索菲娅把玩着一柄纯银的拆信刀,镜面似的刀身倒映着她唇角淡淡的笑意:

    “曾经我以为父亲把安森·巴赫和我的风暴师流放到殖民地,是对我过去一段时间行为的惩罚——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但重要的是我发现,这完全可以成为我翻盘的关键!”

    “你知道克洛维的所有工厂有四分之一的钢铁和煤炭,都是直接或者间接通过白鲸港进口的吗?通过殖民地的廉价原材料供应,克洛维才保住了对帝国最后的军事优势,甚至能有余力继续修建铁路,向邻国出口军火。”

    “因此无论是投资移民,在白鲸港开设工厂亦或者扩大原材料生产,都是非常盈利的项目,每一项都有可预见的高额回报。”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那个混蛋当然也看得见,所以他早早的开始布局并且成功拉到了投资。”话锋一转的索菲娅表情突然开始变得复杂,握刀的右手开始微微发力:

    “不过他居然能同时拉拢到卢恩和塞西尔家族,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那混蛋在欺骗别人感情和假装忠诚方面,向来是能力出众——当然他对我的忠诚绝对是真诚的,绝对!”

    紧抿着嘴角的安洁莉卡将咖啡端到索菲娅面前,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她的视线,同时将无数想说出口的吐槽统统埋藏在心底。

    “有卢恩和塞西尔家族的财力支撑,确实对我重新拽紧这家伙身上的缰绳提高了难度。”索菲娅微微蹙眉,白皙的脸孔略有些狰狞:

    “但没关系,因为我喜欢挑战——倒不如说正因为有对比,才能让那个混蛋明白,谁才是他真正应当效忠之人。”

    “最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殖民地的发展就会遇到瓶颈,因为他缺少一项最重要的东西。”索菲娅扬起嘴角,看向正拼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女仆: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什么?”被逮住的安洁莉卡提着裙角华丽转身,僵硬的脸上洋溢着拼命挤出来的好奇笑容。

    “那就是投资。”索菲娅别有深意的一笑:

    “更准确的说,是为那些投资提供风险担保,以及真正变现的实力。”

    没错,只有这个是安森·巴赫一个小小的陆军军官,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

    他可以拉拢像卢恩或者塞西尔这样的豪门投资,可以动员军队为他完成原本需要极高成本才能实现的内政建设,可以威逼利诱将白鲸港攥在自己的手里…但他无法吸引更多的投资者,自愿主动的把钱砸在这个世界边缘的港口上面。

    就算安森·巴赫利用一系列手段,实现了原材料的增产,但市场一定时期内的需求总量是不变的,同时货币也不会因为商品增加而立刻跟着变多。

    冒然增产的下场就是货物堆积和大幅贬值,非但不能靠增产富裕,反倒是挖出来的矿石越多,白鲸港就越穷!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孤军奋战”的安森只有自己出资买下所有增产的矿石来稳定价格,期待来年市场能够扩大然后赌一把大的。

    但这种做法其实是饮鸩止渴,因为抑价的结果就是给了市场虚假的信心,让矿场主们误以为生产多少都能有保底;正确的选择是趁机炒热整个原材料市场,让更多商人去投资和参与到整个贸易中来,购买源源不断被生产出来的铁矿和煤炭。

    而这就需要有一股势力出面,为这些商人提供市场信心和绝对的风险保障,让资金能够更流畅的在新旧大陆之间相连,用源源不断的旧世界商品和资金,对冲新世界增产的原材料,稳定市场的价格。

    “也就是说,白鲸港需要一个银行,一个能提供充足信誉,善于拉动投资和刺激贸易,让新旧世界贸易更加便捷的银行。”索菲娅故做漫不经心道:

    “借着这次授勋宴会,我已经与王家银行的几名高级执事聊过了,他们也认为随着殖民地的发展,在白鲸港这种贸易中心开设银行对提振王国经济和当地的发展,都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银行这种产业,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就打出声势,就很容易给别人一种‘不专业’或者‘不够有信心’的错觉,所以最好能和某些大事件进行捆绑——比如新航路的开辟,新货币的发行,全新的产业政策……”

    “……最次最次,也必须是有一定分量的重要人物担任剪彩嘉宾才行。”

    索菲娅嘴角上翘,用刀轻轻划开了信封边缘:“所以如果实在找不到机会,我打算就把正式开业的时间,放在我第一次以总督身份巡游殖民地的时候。”

    “唉哎哎哎——!!!!”

    受惊过度的小女仆直接尖叫了起来,瞪圆了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洋洋自得的少女:“索、索菲娅小、小姐您…您您您您…您打算去殖民地?!”

    “当然有这个打算——我是殖民地总督,巡视自己负责管辖的领地,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吗?”

    索菲娅放下拆信刀,微笑着不甚在意道:“放心,这是万不得已才会使用的手段,我可不想让某个混蛋误以为我有多在意他。”

    “就算必须这么做,我也会找其它借口和理由,比如陪同王室成员巡游之类的;到时候会有舰队和王室卫兵保驾护航,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也对,这才是索菲娅小姐的风格…安洁莉卡按着蹦蹦直跳的胸口,暗自松了口气。

    “在这之前当然要先认真考察一番,确认什么样的投资才最能刺激白鲸港的经济,或者说更吸引那些克洛维城投资人的眼球。”

    缳首微微扬起,索菲娅神态矜持的开始翻阅那封白鲸港议会寄来的书信:“我已经派遣了一位优秀的办事员前往白鲸港,负责详细记录当地的实际情况——在掌握这些信息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看着少女露出自己熟悉的,只有在她精心盘算着什么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安洁莉卡突然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幸运的先生,如此倒霉的被索菲娅小姐委派了这份光听上去就充满了不幸的工作。

    ……………………

    内城区,王都中央西站。

    紧跟着拥挤如潮水似的人流,手里提着两个行李箱的德拉科·维尔特斯朝着车站内走去,泥泞的裤腿和满是灰尘的大衣让他仿佛鱼塘里的泥鳅,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的同时留下了无数的“痕迹”。

    三十分钟后,终于挤进月台的三流小说家停下脚步,“砰!”的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气喘吁吁的摘下帽子,在人群中露出一脑袋无比显眼的乱糟糟红发:

    “那个,就送到这儿行吧?”

    上气不接下气的扭过头,德拉科对着身后的同伴道。

    “我本来还想说最起码也该把我送上车,但……”卡林·雅克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略带无奈的撇了撇嘴:

    “看起来这就是你的极限了…行吧。”

    德拉科终于长出口气,不停颤抖的双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和火柴;刚想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就在对面那充满了“暗示”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这是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烟,很贵的。”

    “那又怎样,我马上就要去冰天雪地的殖民地了,鬼知道那地方的酒馆卖的什么烟草。”卡林·雅克翻了个白眼:

    “身为挚友——还是蹭朋友房子不付钱的挚友——在送别之前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我记得我到过谢了,也帮你拿了一路的行李,连到车站打车的钱也是我掏的。”德拉科一脸的无辜:

    “而且我记得是某人自己说可以把房子租给我,用不着付什么房租的吧?!”

    “你说的完全正确,但我现在反悔了。”卡林·雅克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那明显价格不菲的烟盒:

    “一根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烟外加点好递过来——感谢我吧,你就是在外城区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房租!”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无可奈何的德拉科只好亲手点好一根塞到他嘴里,看着对方吞云吐雾,十分享受的模样,心底流血的将烟盒重新放回了口袋。

    “所以这次去白鲸港要多长时间?”

    “不知道,而且说实话我也不想知道。”咬着卷烟的卡林·雅克一脸郁闷:

    “一想到又要和安森·巴赫碰面,我就有种恨不得在海上遇难的冲动——哪怕被海盗抓起来当人质,也比这个强一万倍。”

    “至少你还有钱拿。”德拉科随口安慰了一句,随后注意到两人已经在月台上站了好久:

    “话说你怎么还上车,不怕错过站点吗?”

    “不,我们其实是提前半小时来的,而且我还在等一个人。”

    “谁?”

    “我兄弟大卫,就是最近那个开始出名的插画家,他…啊,他来了!”

    话音未落的卡林·雅克突然眼前一亮,连忙朝着小说家背后招手。

    德拉科扭头望去,很快便发现有个身影也在拼命举起挥舞的右手,正在人群中拼命向这边挤过来。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整洁又合身的外套与衬衫,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平民画家买得起的款式;从身材到长相都和自己身后这位“挚友”极为相似,只是看上去更阳光,也更稚嫩一些。

    德拉科正打算让开,但没想到对方却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等他开口便主动伸出了右手:“您就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小说家,德拉科·维尔特斯先生吧?”

    “呃……是的。”望着对方灼灼的目光,和身后与自己同样困惑的表情,德拉科只得勉强笑了笑:

    “你认识我?”

    “完全不认识——连听都没听说过!”一脸阳光的大卫·雅克十分直截了当的笑道:

    “但我看到您和我哥哥聊得很开心,所以大致可以猜到。”

    感受着背后的目光一点点从困惑变成嘲讽,早已习惯了的德拉科只是轻笑了声:

    “请问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只是有人委托我交给你一封信和车票——信的主人是卢恩家族,邀请您前往白鲸港,担任一家新报社的总编辑。”

    大卫·雅克一边说,一边将怀里的信递给逐渐失去笑容的小说家:“哦,我们居然还是同一辆车的同一个车厢呢!”

    “……啥?”

第九十七章 无人可逃

    “呜呜呜————”

    悠扬的笛声在人潮涌动的站台回荡,漆黑的“钢铁苍穹”号喷吐着蒸气,倚靠连杆机构将那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与铁轨紧密相连的车轮,拽起数十节车厢驶向远方。

    包厢内,刚刚享用完人生中第一份“列车午餐”的大卫·雅克兴奋地看向车窗外,随手掏出的蜡笔在餐巾上随意的涂画:一会儿是远处的山丘,一会儿是城郊的风车,一会儿是荒野中的铁轨……

    “等等。”

    坐他旁边的卡林·雅克忍不住挑了挑眉毛,略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弟弟:“我记得你学的不是人物画吗?”

    “没错,而且我很庆幸当初学的是这个——内城区喜欢画的买家一般也只看人物画,我那些追捧风景和建筑的同学已经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了,靠在街边给路人速写和画邮票为生。”

    大卫·雅克激动的连连点头,难掩兴奋道:“只是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难免会有些兴奋,情不自禁想要画些什么。”

    嗯,听上去很有道理…黑袍教士微微颔首,同时略有些心疼的看了看自己的亲弟弟;因为自己的原因,他的人生几乎全都是在寄宿制学校和画室度过的,从未有过和家人一起出门的旅行的机会。

    “对了,那些一道一道的是什么?”卡林好奇的指了指画上的黑线,不禁好奇道。

    “哦,那是远处工厂烟囱里冒出来的黑烟。”

    大卫兴奋的解释道:“它们其实才是这些画的主体——我主要是在描绘那些黑烟一点点的侵占蓝天,最终将整个天空染成灰色的全过程!”

    卡林·雅克:“……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就彻底不明白了。”

    “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喜爱风景画的同学会穷困潦倒的原因了——因为他们的画里没有真实!”

    将“画布”平放在桌上,满脸惊喜的大卫用略微颤抖的蜡笔指向窗外:“过去克洛维城,尤其是内城区你所有能见到的风景画,描绘的不是无尽的山峦旷野,就是静谧宜人的小乡村,蓝天碧水,田园牧歌……”

    “对,因为城里人就喜欢这个,他们自己生活在又挤又吵的城市里,所以特别向往安静又宽敞的乡下。”黑袍教士哼笑一声:

    “也只有城里人喜欢乡下,反正他们又不用真的住在那儿。”

    “而这就是他们的画不受欢迎的原因,因为它们是不真实的,根本不是田园乡村的风貌——呃,起码不是克洛维乡间的真实风貌!”大卫十分认真道:

    “真正的克洛维乡间是什么模样?是从地平线的一段蔓延到另一端的铁路,是偶尔会轰隆驶过的火车,是乡间小工厂冒出的黑烟,是满载商品的四轮马车,是用上了蒸汽机的面粉工厂,是大片的种植园和零星的农舍……”

    “崭新的工厂拔地而起,零散的农田被大庄园和畜牧场取而代之,越来越长的铁路与四轮车车辙印凌乱交错,蓝色的天空一点一点的被染成灰色…这才是克洛维乡间的模样!”

    大卫的语速越说越快,眼睛里仿佛正闪烁着某种令人害怕的光亮:“我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秩序之环让我离开克洛维城的缘由——不要再画那些富人们喜闻乐见的,庸俗的人物画;去看看克洛维乡间,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貌,去记录它们留下的痕迹!”

    “不!不不不不…绝对不是这样!”

    隐隐察觉到苗头有些不对的黑袍教士连连摆手,试图打消自己弟弟的想法:“首先,这个世界上没谁想在一幅画里看到‘真实’,恰恰相反,他们买画的原因就是希望暂时的脱离真实。”

    “其次,我送你去学画画的目的是为了让你有一门手艺,能自己养活自己,不是记录什么该死的痕迹!”

    “但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画派呢!”大卫依然兴致不减:

    “工厂与乡间的结合,白云蓝天与喷吐黑雾的烟囱,蒸汽列车驶过简陋的农舍,被钢铁大桥相连的天堑峡谷…这样的题材,听起来难道不是很令人兴奋吗?!”

    “不兴奋,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黑袍教士板着脸,一脸严肃的制止道:“听着,这个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值得你这个艺术家感到兴奋:第一是订单,第二是尾款。”

    “但是……”大卫略有些委屈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还是不肯放弃:“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画派呢。”

    “没那个必要,你现在已经很成功了,目标应该是继续成功下去——现在有弗朗茨家找你下订单,争取四十岁之前成为宫廷画师才是你的人生方向。”

    “但我说不定能开创一个新……”

    “你有完没完?!”

    就在两人争吵时,一个慵懒的嗓音突然在包厢内响起:

    “一个只是朋友之间的小小建议:除非必要,否则最好不要打消一个创作者的积极性。”

    被声音吸引的雅克兄弟默契的回头,表情各异的看向瘫在对面座椅上的邋遢身影。

    “虽然这么说有点儿自吹,但很多伟大的作品,最开始的理由都是很单纯的。”德拉科歪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向懵懵懂懂的大卫:

    “一本精彩的冒险小说,也许只是某个懵懂少年对家乡之外的奇妙幻想;一件精致的大理石石雕,可能是某位雕刻家的无心之失;一副传世的名作,或许源自某位画家的惊鸿一瞥。”

    “更何况你说的很对——被工厂侵蚀的田野,被黑烟笼罩的蓝天…这才是最真实的克洛维乡村,我们所活着的这个时代,或许正是自然而野蛮与自以为文明之间的交界点。”

    “这样的时代,值得一位画家去记录它留下的痕迹。”

    “你少在这里装什么‘引路老人’。”黑袍教士冷哼道,表情相当的不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注意,我现在就告诉你这不可能——我弟弟是克洛维的著名画家,将来是要到奥斯特利亚宫廷上班的,和旧神派或者真理会…不会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但他已经在这里了,在这辆驶向北港的…钢铁苍穹号上。”德拉科耸耸肩,笑得意味深长:

    “事实证明,就算是被海洋间隔的殖民地,也无法从席卷全世界的暴风雨中置身事外;白鲸港海鸥的一声长鸣,或许就是下一场风暴的前兆。”

    ……………………

    新世界,扬帆城。

    看着桌上堆得堪比一座小山的求援信,两天两夜没睡觉的伯纳德·莫尔威斯精神状态还没恢复就又开始飞速恶化;已经从比较初级的掉头发,开始向眼前浮现幻觉进展了。

    就在刚刚,针对是否要支援长湖镇的问题,军队内部爆发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执;至少不下三分之一的军官强烈反对,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同样不赞同,只是表达的态度相较之下委婉了些而已。

    这要是在本土,伯纳德绝对会第一时间把抗命的军官统统抓起来,为首者直接枪毙,其余的也一个不剩的换掉;哪怕延误战机,他也绝不肯带一帮“很有独立见解”的军官上战场。

    但可惜这里是殖民地,而且严格意义上说这些人也并非他的属下,只不过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死了,自己又是本土派到扬帆城地位最高的官员,靠着威逼利诱勉强让他们接受了自己指挥。

    严格意义上说,他只是在本土派来下一位指挥官前,“暂时”接管了军队而已。

    这样一想,就非常能理解为什么军队不肯救援本土了——并非直属上司,又没有明确的军功保障(伯纳德自己都是戴罪之身),再加上要横跨数个叛乱的殖民地,风险极高,不情愿绝对是正常的。

    可问题就在于,真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作为最靠近克洛维殖民地的一处交通要道,为了提防不测,长湖镇接收了所有殖民地当中数量最多的军火,民兵武装水平堪比正规军,同时是所有殖民地中唯二拥有较为完整军工体系的。

    其它殖民地顶多制作点火药和铅弹,长湖镇因为列装了一批火炮,甚至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维修作坊,和能批量生产前装步枪的半流水线化枪械工厂。

    这样的一处殖民地配合以农庄改造的据点堡垒,城镇本身的围墙加上一些简单的工事,对于只有冷兵器的暴徒和叛军,绝对是铜墙铁壁般的存在;特地强化当地的武装,也正是因为它离克洛维的殖民地实在太近了,有被对方浑水摸鱼的风险。

    但所有这些准备,都是针对之前的白鲸港而言的。

    对现在拥有一支舰队和一个满编步兵师的白鲸港,坐拥军火库的长湖镇简直是一块充满了诱惑力的蛋糕,一个秩序之环赐予的,用来入侵帝国殖民地的前进基地。

    通常这种时候为了避免外敌入侵,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叛军谈判,搁置双方的矛盾首先一致对外,有什么事等解决了侵略者再说,谈不拢之后再打也不迟。

    可惜的是很多时候看上去最合理的,偏偏就是最不可能的。

    站在伯纳德的立场上,他无法和这些叛乱的殖民地和谈;而对刚刚激起民众对帝国敌意的那些议会来说,他们也不能把大家当成只有七秒记忆的金鱼,前一秒举起反抗的旗帜,下一秒就要和帝国大军共同对抗侵略者。

    原本殖民地叛乱就已经够令人头疼的了,再让克洛维人掺和进来,整个局势就更难收场了。

    不!这甚至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万一叛乱的殖民地迫于压力,纷纷选择向克洛维人求援,让对方能名正言顺介入的话,那……

    “砰——!”

    正当神经衰弱的伯纳德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办公室的房门突然被撞开——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进房间,激动地像是刚刚中了大奖似的,怀中还紧紧抱着一卷文件似的东西。

    对于这个冒失又鲁莽的传令兵,伯纳德已经不想再继续教训了;除了已经用无数次无用功得出的经验,另一个原因就是对方对自己这个总督的确是无条件忠诚,在各怀鬼胎的扬帆城实在是难得可贵。

    “说吧,又有什么坏消息?”

    扶着一跳一跳的太阳穴,扬帆城总督耐心的问道:“是不是又有长湖镇的求援信又来了,还是那些叛乱的殖民地议会在继续挑衅?”

    “不,都不是!”传令兵抱着文件,激动的摇头道。

    “都不是?”伯纳德先是一愣,紧接着浑身颤栗,嘴角都跟着抽搐了下:

    “难道说…比这还糟?!”

    “啊?啊…不不不!不是坏消息,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啊!”

    眼看着总督大人就要抽过去,传令兵赶紧纠正道:“就在几天前长湖镇的军队突然主动出击,在一个叫冰松林的地方击败了红手湾的叛军!”

    “主动出击?!”

    伯纳德这才反应过来,一阵恍惚间仿佛以为自己不仅出现了幻觉,甚至又开始幻听了:“真的赢了吗?”

    “赢了,而且赢得很彻底!”传令兵拼命地点头:

    “红手湾民兵团全线溃散,边境的几个农庄和矿场也被长湖镇攻占,下一步应该就是进军红手湾港口,彻底收复这个叛乱的殖民地了!”

    “竟然会这么顺利?”再三确认的伯纳德终于接受了这个结果,开心的终于松了口气,但他的心底还是有一丝疑问: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现在才送来,还有…你们是从哪个渠道得知这个消息的,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先通知我?”

    “啪!”

    同样兴奋不已的传令兵没有再继续多费口舌,直接将怀里的“文件”——《白鲸港好人报》双手左右张开,展示在扬帆城总督的面前:

    “就是在这上面!您看,白纸黑字都写着呢:‘残忍无情的长湖镇士兵入侵红手湾,英勇的殖民地战士誓死守卫家园’——还是头版头条!”

    瞬间,伯纳德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第九十八章 知识的力量

    长湖镇以西,冰松林。

    一望无际的旷野间,成百上千的长湖镇民兵们挥舞着一面面的金色鸢尾花旗,山呼海啸的朝红手湾阵地发起冲锋,近乎闻风丧当的红手湾军队士气近乎跌倒了冰点,成片成片的一枪未放就全线溃散,失魂落魄的朝着背后茂密的森林逃窜。

    而在不远处的山丘上,两座遥遥相对的简易炮垒还在不时亮起;伴随着零星的轰鸣与呼啸,在寒冷泥泞的阵地上炸开漫天的尘土与砂石。

    尽管这些火炮的准头相当差劲,甚至可以说除了听个响外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却非常有效的打击了没有火炮的红手湾军队士气…光是因为火炮声势影响引起的惊骇与踩踏,就已经让那些没准头的实心弹物超所值。

    战斗才刚刚进行了不到两个小时,主动发起进攻的红手湾就已经溃不成军!

    望着眼前这兵败如山倒的悲惨景象,站在高地上方眺望整个战场的杰森·弗鲁豪夫中尉表情近乎绝望了——对殖民地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彻底绝望了!

    尽管长湖镇拥有所有殖民地中最充沛的武装,同时遭遇到之前暴动兽奴和土著民袭击的伤害的最小,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们战斗经验也是所有帝国殖民地中最差的。

    红手湾和长湖镇,双方的军队人数和战斗力其实相差仿佛,属于同一个段位的选手,甚至红手湾的兵力还要更多一些;长湖镇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的弹药很充足,同时还拥有七八门六磅步兵炮。

    而就是这些火炮,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战斗刚开始的时候,杰森并没有把这几门火炮当回事;在他这个骑兵中尉眼里除非对方拥有经验极其老道的炮长,否则根本不足以扭转战局;只要纵队快速推进,最多两轮射击,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只是一堆铁块而已。

    这种说法并不能说没有道理,而且对面那根本毫无准头的射击也同样是很好的佐证;既然敌人拥有更强的火力,那就用进攻强行将战斗转入白刃战,快速接敌和包抄,发挥己方的人数优势。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红手湾民兵的意志力,脆弱的令人难以想象——居然连几轮炮击都撑不下来,当场就溃散了!

    期间红手湾民兵团的指挥官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尝试过镇压逃兵,重新组织进攻;而这些努力基本上只起到了相反的作用,他们貌似完全没有应对炮击的经验,竟然要求士兵继续保持紧密的方阵,迎着爆炸踏步前进。

    作为一名经历过瀚土战争的“过来人”,骑兵中尉非常可以理解低水准军队在面对重大伤亡时,只能采取密集队形这种“报团取暖”的方式维持士气。

    但在一望无际的平原地带,组成移动缓慢的紧密方阵…说实话,哪怕对面的炮击水平再怎么低劣可笑,也属实是有些过于羞辱和挑衅了。

    在连续两个组成方阵的连队被六磅实心弹从中央贯穿,成排成排的士兵连带着军官被撕成碎肉之后,民兵们对大炮的恐惧终于超过了军官手里的鞭子和左轮枪,如退去的潮水般一个营一个营的一哄而散。

    “红手湾…完了。”

    望着不远处的阵地被一个个插上金色鸢尾花的旗帜,高举着武器的长湖镇士兵们踩在红手湾人的尸体上大声欢呼,骑兵中尉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战斗打到这个地步,对两个实力相差仿佛的殖民地已经没有多少悬念,野战惨败的红手湾只有退守港口这一条路可选。

    但在拥有火炮的长湖镇军队面前,实在是令人怀疑那道木头城墙能起多大的效果……

    不过虽然翻盘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杰森还是打算尽量帮红手湾收拢一下溃兵,给红手湾议会增添点儿信心,确信“白鲸港的援军一定会来救援的”…顺便让这场一边倒的战争再尽可能拖长一段时间。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拽紧缰绳的骑兵中尉骑着坐骑,和随行前来的海军水手们冲下山丘,去追赶向着红手湾方向溃逃的士兵。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长湖镇的军队终于在经历两公里慢跑之后,势如破竹的攻克了已经空无一人的红手湾军队阵地。

    飘扬的金色鸢尾花旗下,志得意满的长湖镇民兵团长一手背后,一手拄刀站在硝烟未散的大炮前,洋洋得意的看着身旁的长湖镇议长:

    “您瞧,我早说过这帮反贼的军队根本不堪一击,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击败他们,就和呼吸一样轻松容易。”

    “您说的很对,我的团长大人,您一向善于发现那些众所皆知的事实。”奥朗德议长冷冷答道,毫不掩饰的讽刺对方:

    “很可惜,我们担心的并不是红手湾而是白鲸港,他们可不是什么一触即溃的对手,而是五千精锐和一支舰队组成的强大军队…对此您有什么好策略吗?”

    “当然有,而且这正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

    兴许是因为眼前的胜利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之前还被白鲸港吓了个半死,魂不守舍到对夜间运动都失去兴趣的民兵团长,现在简直自信心爆棚:

    “白鲸港之前敢那么耀武扬威表示要出兵,一多半的原因就是红手湾给了他们介入的借口;既然如此,那只要我们快速出击攻克红手湾,他们介入的正当理由就没有了!”

    “到那时如果他们还敢动手,我们就能号召其它正在叛乱的殖民地联合起来,暂时搁置争议,先一致对抗克洛维人这群入侵者!”

    拉拢叛乱的殖民地…奥朗德议长微微蹙眉:“你觉得那些叛徒们真的会为了长湖镇出兵,哪怕这实际上是在保护他们自己?”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这不是重点。”民兵团长神秘一笑:

    “重点是他们只要肯答应,就会主动让出道路和港口,供扬帆城的帝国大军顺畅通行,前来救援长湖镇!”

    “长湖镇坐拥帝国殖民地中最充足的军火,距离克洛维殖民地最近,帝国绝不可能轻易放弃我们,被克洛维人占领——当然,伟大的长湖镇人民更不可能同意!”

    “所以只要快速击败红手湾,再立刻回防死守长湖镇,向所有叛乱殖民地发出谈判邀请,最后继续向帝国大军求援——只要坚持两三个月,白鲸港和它们的五千大军,就要被整个帝国殖民地迎头痛击了!”

    “嗯…听上去非常有执行起来的可能,似乎是个不错的办法!”面对洋洋自得的民兵团长,奥朗德议长十分中肯的评价道:

    “但您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克洛维人的舰队该怎么解决,他们有可能会从海上发起进攻,速度会比在陆地上快很多。”

    “没问题,这个我其实也想到了。”

    民兵团长自信的摇晃起了脑袋:“我们长湖镇并不是其它那些倚靠港口发展起来的殖民地,内湖和河流才是关键,唯一的港口对长湖镇并不重要。”

    “因此如果克洛维人海陆两面夹击,我们完全可以抛弃港口,专心拱卫城市——反正等帝国援军一到,他们的舰队也肯定完蛋了!”

    奥朗德议长瞳孔微微骤缩,这层他倒是疏忽了。

    长湖镇和红手湾,白鲸港这些标准临海殖民地不同,它更像是帝国殖民地试图向新世界内陆进军的延伸,依赖的是道路与河流而非海港。

    因此在遭遇海上袭击时,完全可以舍弃港口退守城市,减少防御压力——和红手湾不一样,长湖镇可是有着完整的防御体系,应对一般的围攻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避开威胁巨大的舰炮轰击,倚靠本地殖民地民兵迎战克洛维军队;赢当然不太现实,但假如只是对峙…完全有希望!

    “而且从长湖镇到红手湾的距离,要比白鲸港到长湖镇更近。”民兵团长继续补充道:

    “等到我们攻克红手湾的消息传到白鲸港,克洛维的军队再出发的话,我们绝对有充足的时间回防!”

    确实如此…奥朗德议长微微颔首,同时又有些好奇,平时那么…不拘小节的民兵团长,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条理清晰了起来:

    “这个计划你是怎么想到的?”

    “啊,这都多亏了奥朗德议长您啊!”

    “我?”

    “是啊!”民兵团长连连点头。很是得意道:

    “您在我的司令部留下了一份报纸,从那天开始我就在到处搜集它们,从中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包括这次的计划,也是从《白鲸港好人报》上了解到克洛维人的舰队无法直接袭击城市,我才突然灵机一动的!”

    “哦,原来如此。”奥朗德议长恍然大悟,颇有些欣慰的点点头:

    “真是没想到,连原本最反感阅读的您在看了一份报纸之后,居然也能发挥出远超过去的水准;看来果然知识才是真正的力——嗯?!报纸?《白鲸港好人报》?!”

    ………………

    白鲸港,港口区。

    宽敞的码头上,三个步兵团的风暴师的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在王家舰队的配合下,正陆陆续续的快速登船;步枪,刺刀,军靴不断摩擦碰撞,在甲板间发出络绎不绝的声响。

    他们将乘坐眼下白鲸港仅有的两艘巡洋舰和数艘快速帆船,迅速开赴长湖镇港口——抢在长湖镇军队回防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拿下长湖镇。

    除了这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连和莉莎率领的卫兵连,法比安将率领掷弹兵团和另一个炮兵连,一个骠骑兵连和炮兵连,率领被武装起来的一千名守信者同盟战士,从陆地向长湖镇发起“进攻”。

    为了提高成功率,安森果断选择了倾巢出动…城市内只留下一个骑兵连负责保持联络和基本的通讯,不留任何一兵一卒,争取一次成功!

    这么倾尽全力,承担的风险当然也是巨大的——没有了风暴师的武力威慑,谁也不知道潜伏在白鲸港内的势力,某些“不可名状”的存在,是否会趁机展开反扑。

    不过话又说回来,某种程度上安森其实是很希望他们主动暴露的;一方面为了维护风暴师的正义形象,没有理由的话很多事情做起来相当麻烦。

    而如果他们真以为白鲸港已经完全不设防,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们的话…嗯,眼下已经常驻白鲸港议会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将会非常乐意在自己的新家“款待”他们一番……

    除了周密的准备,为了能抢在长湖镇反应之前快速进军,出其不意,安森还想方设法的说服了威廉·塞西尔上校——白鲸港舰队暂时停止了“征税”工作,全力配合风暴师的军事行动。

    但这并不是因为舰队的海军军官们也决定加入,纯粹是年轻的舰队司令在偿还之前欠的人情;而且即使下定了决心,依然对安森的行为感到相当的忧虑。

    “或许真的是我想太多了,但您真打算这么做吗?”看着身旁信心十足的安森·巴赫,威廉·塞西尔微微蹙眉,情不自禁道:

    “我必须提醒您,三四月的汹涌海虽然已经可以航行,但距离‘波澜不惊’还有非常遥远的一段距离;即便是靠近海岸的近海,也不等于绝对零风险!”

    “感谢您的提醒,但我对王家舰队有着充足的信心。”安森轻笑一声,带着对朋友的绝对信任拍了拍舰队司令的肩膀:

    “有您这样的优秀船长,还有一众经验丰富的税收和船员,区区风暴根本不足挂齿——这还只是开始,用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征服整个海岸线!”

    “不,您……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威廉挑了挑眉头,面带愁容:

    “我对我的船员们和战舰也同样很有信心,但我非常怀疑在经受了海浪颠簸之后,您和您的士兵们还能不能靠自己走下甲板,发动一场出其不意的奇袭?”

    安森·巴赫:“……”

第九十九章 好事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七日,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风雨袭击了扬帆城。

    铅灰色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城市,倾盆如注的雨水倾泻而下,不间断的冲刷着整个城市;沉闷的穹顶之上,隐约还能听到若隐若现的雷声,看到惨白色的光芒在云层间忽闪忽灭。

    被雨水倒灌,积水几乎能淹没膝盖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商铺和作坊也纷纷闭门歇业,整个城市里只有酒馆和富人区依旧灯火通明,给在暴雨中压抑的扬帆城增添几分生机。

    生活在扬帆城的居民们早已习惯了这里阴晴不定的天气,并尝试着从中寻找一点点生活的乐趣;每一次毫无征兆迫使人们必须待在屋子里的暴风雨,都会变成庆祝的节日,利用这个根本不能出门的机会大肆庆祝。

    而在旁边富人区的扬帆城议会,则完全是另一幅景象:死气沉沉的大厅内,百名议员一动不动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僵硬的脸颊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木然的像是一百具穿着奢华服饰的尸体。

    只有当偶尔外面响起雷声,或者头顶的灯火微微摇晃的时候,这些还在呼吸的“尸体”才会有所反应,微微颤抖的瞳孔里透露着几分惊恐。

    随着伯纳德·莫尔威斯击败了扬帆城的叛军,整个殖民地议会几乎无时无刻不笼罩在“何时被清洗”和“即将被清洗”的恐慌之下,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议会,将他们这些之前支持或者默许过叛乱的人统统毙了。

    如果不是因为港口和交通道路都被扬帆城总督控制在手里,怕是他凯旋当天,在座的诸多本土“贤达”怕是有一半以上早已收拾家产,提桶跑路了。

    和热衷于“敢反抗就全杀了”的帕斯卡·赫瑞德不同,家世显赫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常年在帝国宫廷任职,也经常帮助家族打理领地事务,对处理地头蛇问题非常有一套。

    在顺利凯旋之后,他既没有接受扬帆城议会的求饶,也从未真正表态是否要展开报复,但帝国大军就驻扎在城内,数千名士兵分成三班倒,每时每刻在议会和富人区“高强度巡逻”,时不时还要清空城市中心广场,在众目睽睽下组织“军事演习”。

    这种把人送上断头台,结果怎么也等不到刽子手的“玩法”,成功让整个议会深刻体会到了将死未死的快感,无时无刻都处在战战兢兢之中。

    直至长湖镇的求援信开始一封封的送来,平叛军队内部开始就是否要支援爆发激烈的争吵,议会上上下下开始隐隐有一种预感:刽子手大概很快就要来了。

    但实施情况和他们所料想的完全不同——刽子手不是要来,而是准备跑路了。

    铅灰色的天空下,特地被集结起来的军乐队迎着风浪站在雨中,演奏着欢快的迎宾区;浸泡在雨水里的红地毯从码头一直延伸到港口之外,两侧插满了鲜艳的军旗和金色鸢尾花旗帜。

    而作为扬帆城总督,伯纳德更是换上了一身华丽的黑白色礼服和三角帽,胸前还挂着蓝色绶带,亲自站在码头前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客,难掩兴奋的望着停泊在军港内的“龙牙号”战列舰。

    因为他马上就要解脱了。

    说实话,虽然打从开始他就知道帝国或早或晚,肯定会派来新的指挥官接管平叛军队,而且还一度为此相当难受,自己辛辛苦苦平叛的结果,最后很可能统统变成别人的功劳。

    但随着新世界叛乱的局势逐渐诡谲,特别是长湖镇守军不知道怎么脑袋进水,冒着被克洛维人入侵的风险袭扰红手湾之后,他就越来越期盼对方的到来,整日提心吊胆,直至收到了确切消息后,终于如释重负。

    这个注定要背黑锅的麻烦事,可算是能交到下一个倒霉蛋的手里了!

    白鲸港要干涉长湖镇与红手湾矛盾的消息,已经是将近十天前的事情;按照正常的逻辑推算,对方公开长湖镇入侵红手湾的情报,就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出兵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理由。

    这意味着哪怕新来的指挥官立刻出兵,除非长湖镇能顶住克洛维人十到十五天以上的围攻,否则也绝对来不及。

    带着略微有些阴暗的想法,伯纳德甚至期盼这位新来的指挥官是个像卡斯帕那样强势的角色,最好是一上来就要向自己夺权,或者干脆把自己彻底架空——等回到了本土,自己甩锅的时候就甩的更容易了。

    “帝国特使——艾德·勒文特爵士到!”

    伴随嘹亮的呼喊声,一位身材匀称,穿着红白色军装,目光锐利的中年人在卫兵们的陪同下走下甲板,迈步朝扬帆城总督而来。

    望着那熟悉的身影,伯纳德的嘴角突然绽出些许尴尬的笑容,但他很快便收敛了表情,热情的主动上前:

    “尊敬的艾德·勒文特爵士,欢迎来到扬帆城——谨代表在新世界浴血奋战的帝国骑士们与本地的人民,我·扬帆城总督伯纳德·莫尔威斯,向您致以最真挚的问候,神佑帝国,吾皇万岁!”

    “神佑帝国,吾皇万岁!”

    被称作“艾德·勒文特”的中年人立刻给出了回应,紧绷的脸孔很快便放松了下来,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话说,我们之间就用不着搞这种客套了吧,亲爱的伯纳德。”

    “必要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这是政治,我亲爱的艾德堂兄。”伯纳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只有把形式搞得足够隆重,才能让殖民地的人意识到你的地位——别忘了这里是新世界,殖民地的乡巴佬们可不认识旧世界的豪门。”

    “除了赫瑞德和贝尔纳。”艾德·勒文特补充道。

    对此深有同感的伯纳德,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除了贝尔纳…还有赫瑞德。”

    在担任了数个月的殖民地总督之后,伯纳德对后者在新世界究竟有多少影响力已经愈发怀疑了——虽然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关系熟络又多年未见的两人在雨中寒暄了一阵:莫尔威斯家族在帝国南方的商贸和种植园经济中很有势力,掌握着多处烟草田和葡萄酒庄,又依靠开发金银矿和秩序教会保持着良好关系,每年固定给两处教会铸币厂输送原料。

    艾德出身的勒文特家族是“七大骑士”中风骑士的直系血脉,同样是帝国中与秩序教会保持着极好关系的豪门之一,统治着富饶的康塔尔公国,与莫尔威斯家族的领地相邻。

    与贝尔纳家族不同,勒文特的血脉十分繁盛,并且热衷用姻亲扩张势力和缔结同盟,以至于“风骑士”成为了帝国南疆最常见的血脉之力之一,数量上唯有罗兰家族的“圣杯骑士”能与之媲美。

    繁盛的血脉,富饶的领地…这些都让赫瑞德皇室对康塔尔的勒文特十分忌惮;特别是这个家族与教会的关系十分密切——教派分裂战争时期,勒文特家族旗帜鲜明的和秩序教会站在了一起,对抗皇帝支持的护国宗。

    有这样的黑历史,加上勒文特家族在南方的影响力,让伯纳德原以为无论如何皇帝都不会把他派到殖民地,负责镇压叛乱,怎么想也该是对皇室更忠诚些的罗兰家族…那样他甩锅的时候也能更心安理得一些。

    “好了,闲聊就先到此为止吧。”

    轻声打断了还打算继续谈天说地的艾德,伯纳德轻笑着开口道:“这一回皇帝新挑选的指挥官是谁,该不会就是你吧?”

    “怎么会?!”艾德一副“你在开玩笑”的夸张表情,对着伯纳德连连摆手:“想让赫瑞德皇帝任命一个姓勒文特的殖民地长官,除非秩序教会的教宗当众宣布,陛下是整个秩序世界的皇帝。”

    “不,我只是来负责传话的,向殖民地负责人表达陛下对他们愚蠢又无能的愤怒之情;顺便宣布几个新的任命,然后…我就该尽快滚回去述职了。”

    “很着急吗?”

    “倒也不是很急,但我在这儿也没什么事情可做。”艾德耸耸肩:“勒文特家族在新世界可没什么势力,完全帮不到你什么。”

    “好吧。”

    伯纳德遗憾的点了点头,不过也并不算意外:“那请问这位被皇帝信赖的‘幸运儿’究竟是谁,能否为我们引荐引荐…帝国特使阁下?”

    “没问题。”艾德忽然神秘一笑:

    “事实上,他正站在我面前呢。”

    “面前?谁?我怎没看……”

    话音戛然而止。

    望着艾德·勒文特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惊呆了的伯纳德抬起右手,颤巍巍的指着他:“你…你该不会…不会是说…那个人就是…是是是…是……”

    “奉吾皇钧旨!”

    不等结结巴巴的伯纳德彻底回过神来,面带笑意的艾德果断开口道:

    “在秩序之环见证之下,正式任命扬帆城总督伯纳德·莫尔威斯爵士,担任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兼新大陆总司令。”

    “从宣读任命这一刻开始,伯纳德爵士有权管辖所有殖民地一切行政与司法事务,有权征收税赋,建立军队,任免一切职务…有权向任何他认为威胁到帝国对新世界控制的势力,发起战争!”

    说到这里,一本正经的艾德·勒文特停顿了下,凑到伯纳德面前小声道:“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除非真的万不得已,否则就算你想开战,最好还是先向陛下请示一下比较合适。”

    伯纳德完全没听到他说的话,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呆在了原地。

    过了很久,惊呆了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才终于回过神来,微颤的嘴唇欲言又止,支吾了好一阵,一脸困惑的瞪着对面:“为什么?!”

    “我不知道!”

    艾德的表情比他还困惑,只是并非同一个理由:“我只是接到了命令,代表陛下本人册封你为殖民地总管大臣,还特地派了一艘战列舰护航…我猜他们是觉得让朋友来,能更让你感受到陛下对你还是重视的。”

    “而且话说回来,有了这个身份,你就能名正言顺的率领军队平定叛乱,放心大胆的施政,从过去贝尔纳家族的禁脔里分一杯羹——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这是好事?!

    伯纳德瞬间瞪大了眼睛,他突然很想知道要连这也算好事,那他对坏事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当然艾德说的也没错,这绝对是瓜分贝尔纳家族与皇室在殖民地利益的好机会,为了尽快平定叛乱,皇帝肯定不会在意这一点小小的牺牲;而且有了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做基础,自己未来进入宫廷也会顺利得多——但前提是该死的克洛维人能老老实实的待在白鲸港。

    但这可能吗,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好吧,那恕我再多问一句。”伯纳德深吸口气,拼命压抑着心底的激动:

    “除了这个头衔和那一堆‘权力’,本土有没有什么别的能给我的东西——比如军队?”

    “没有,也不可能。”艾德果断的否决道:

    “别说帝国的主力军正在和克洛维对峙,目前陛下还在拼命集结新军,准备撕毁和瀚土的协议再打一次,将她重新拆分成七城同盟呢。”

    “没有军队…那钱呢,物资呢,军火和军饷总该提供一些吧?”

    “呃,我真不想和你说实话。”艾德的表情不免有些尴尬:

    “但这些也没有,国库今年也不怎么富裕——不过陛下已经答应今年要上缴的税收可以推迟一些,同时殖民地总督府可以从中抽取十分之一,算作今年皇室的拨款…这是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优惠了。”

    “军队没有,军饷没有,枪炮也没有,还不能免除税赋…就这样,帝国指望我就靠不到一万名士兵,收复四个叛乱的殖民地,再击退克洛维人的侵略?!”伯纳德一脸崩溃道。

    “克洛维人入侵帝国的殖民地了?”艾德面色一惊:

    “什么时候?!”

    “现在!”

第一百章 攻克长湖镇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三月二十九日,多云,长湖镇,渔港。

    为了抢在敌人回防之前攻克长湖镇,在威廉·塞西尔上校的配合下,安森·巴赫大人亲率风暴师主力军乘坐轻巡洋舰与快速帆船,借着初春汹涌海的海风,只用一天一夜的时间便顺利抵达了长湖镇港口。

    利用《白鲸噶好人报》放出的情报干扰,长湖镇守军不仅没有在港口放置一兵一卒,甚至清空了港口的住户,风暴师得以不造成任何伤亡就顺利控制了港口,并将其作为进攻城市的前进基地。

    为了等候由法比安中校率领的佯攻部队,安森·巴赫大人决定在港口多驻扎一天,将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陆地方向——这同样是计划的一部分,和所谓晕船之类的谣言没有任何关系!”

    “…三月三十一日,晴,经过一天时间休整的风暴师正式开拔,向城市方向快速推进。

    情况与安森大人的判断完全一致,敌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法比安中校率领的佯攻部队身上,整个行军过程中没有遭受任何阻拦。

    期间负责侦察的先头部队数次与长湖镇商队相遇,成功让对方误以为他们是本土北港的商队,货船在海岸不幸搁浅,急需补给。

    在这些好心商人的‘捐赠’下,轻装前进的风暴师士兵们享用了一顿有面包、啤酒、咸肉和烤鳟鱼的丰盛午餐——至于究竟是主动自愿和被动自愿,这并不是一个应该深究的问题,我猜他们自己应该也这么觉得。

    作为一名卑微的书记官,我并非受过专业训练并且经验丰富的军事专家,但现在的情况也令我感到信心十足;仿佛这并非是一场战斗,而是集体郊游。”

    “…三月三十一日,十五点三十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同一天写两次日记。

    风暴师顺利抵达目的地,站在山坡上的我甚至能俯瞰整个傍河而起的城市,看到高耸的钟楼,醒目市议会和鳞次栉比的红顶房屋…拥有近百年历史的长湖镇殖民地,与年轻的白鲸港相比,漂亮的简直像一座花园。

    对于这一点,安森·巴赫大人也有相同的感慨,只不过感慨的对象不是长湖镇而是白鲸港。

    考虑到大人在描述时使用了过多的语气修辞和夸张描述,为了防止别人有可能看到我的日记,继而对大人产生某种误会,我觉得还是不要把他的原话记录下来比较合适。

    嗯,简单来说假如把长湖镇描述为花园的话,那么白鲸港就是房子里的…另一个房间。

    这种强烈的反差对比,也极大的刺激了安森大人的心情;他决定不再给敌人投降的机会,直接开始进攻——用大人的原话说:‘等拿下城市再接受投降也不迟!’

    十六点整,炮兵连终于在城外的两处高地构筑好了阵地,开始炮击长湖镇的城墙与城内的标志性建筑……”

    “轰——轰——轰——!!!!”

    伴随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冲天的烟柱开始在长湖镇冉冉升起;高耸的钟塔在一声声惨叫与巨响中轰然倾塌,华丽的议会大厅被十二磅实心弹削掉了屋顶,残存的部分被点燃,熊熊烈火向着街道开始蔓延。

    城市内的大小街巷挤满了惊恐不安的身影,仿佛是大难临头的老鼠窝一样在惨叫与求助声中手足无措,彼此拥挤、推搡、踩踏…想要逃跑却又不知道该逃到何处去,在混乱中逐渐被蔓延的火海包围。

    很快,人头攒动的街道上飘满了黑灰色的灰烬,愈演愈烈的火势甚至将河水染成了金红色——明明就住在河边,但大难临头的长湖镇没有一个人想到去打水灭火。

    当然,考虑到河对岸就有一个风暴师的炮兵阵地,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并不值得意外。

    炮击持续了整整一刻钟之后,始终没有遭受反击的风暴师展开兵线,以卫兵连和各团散兵为先导,三个步兵团分别从城门,河岸和湖畔向城市推进。

    对于像长湖镇这种地处平原,在河流湖泊旁的城市,靠近水域的一侧既是天然的防线,也是各种人工防御设施最为薄弱的部分——毕竟水面和土质松软的河岸是无法构筑要塞的。

    同时无论河道还是湖泊,对这种城市都是十分关键的交通要道;通常敌人只要越过水面就能进入城区中心和主要干道,再也无险可守,沦陷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这种城市应对袭击的通常方式除了在河边修建护墙,还要在对岸建造一座堡垒用来吸引火力,同时摧毁所有桥梁,阻止敌人任何试图渡河的企图,最后利用河道优势调配补给,让有限的兵力在各个防守要点快速机动,并且向外求援。

    对坐拥充足兵力和大量军火的长湖镇,这些只要能完成最基本的部分,在轻装推进而缺乏后勤的风暴师面前坚持十到二十天,完全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他们真的做不到。

    首先因为《白鲸港好人报》的误导,令负责军事的民兵团长认定了克洛维人不会从海岸线入侵,因此对岸要塞什么的当然也就不可能存在。

    而意识到“事情起了变化”,急忙拽上民兵团长返回城市的长湖镇议长奥朗德,赶回议会收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越有近五千名士兵正从白鲸港边境而言,并且携有火炮和骑兵……

    顺理成章的,两人就把法比安的部队当成了克洛维主力,认为一向以陆军为傲的科罗威人果然是帮旱鸭子,只知道从陆地进攻。

    为了“御敌于国门之外”,或者说为了能坚持的时间更长一些,长湖镇果断选择了出城作战,主力军驻扎在城郊军营,准备迎战白鲸港入侵者。

    这座设立在通往长湖镇必经之路上的军营,本就是为了提防万一而建造的小型要塞,拥有完备的防御设施;曾经还是长湖镇最重要的税卡,被白鲸港的商队深恶痛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也就不会拆除河上的桥梁——毕竟坚固并且能供大量人员与马车通行的桥,造价绝对不菲,拆毁和重建都是笔巨大的开支。

    于是当城门在六磅和十二磅实心弹中轰然倾塌,高声呐喊的卫兵连冲过大桥的那一刻,长湖镇的陷落就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

    “让先头部队先维持住街头秩序,尽快镇压骚乱,先不要攻占市议会和仓库。”

    举着单筒望远镜,阵地上的安森眺望着正在燃烧的长湖镇,姿态无比的悠闲:“殖民地那些议员们要逃就让他们逃,不用进行任何阻拦——反正除了白鲸港和红手湾,他们也根本无处可去。”

    虽然被威廉·塞西尔言中了一点点“小插曲”,导致进攻足足晚了一天时间,但整个计划还是顺利实现了——不过动员了风暴师外加白鲸港民兵和一支舰队,就为了攻克一个小小的殖民地,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值得骄傲的事情。

    卡尔缓缓的扭过投来,一声不吭的盯着安森,诡异的眼神几乎是把“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写在了脸上。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森十分自然的笑了笑:

    “只是我们还要拉拢长湖镇加入到反抗帝国的阵营里,那就不能把他们给逼得太狠了——适当的威慑和惩罚当然是必要的,但也得保留一部分元气;否则如果长湖镇折损得太惨,容易让没受多少打击的红手湾产生‘我对白鲸很重要’的错觉。”

    “为我们大家所有人着想,还是避免这种误会发生比较好。”

    而且万一长湖镇真的衰落到极致,以至于决定并入红手湾,更是会让这个好伙伴产生某种不臣之心,觉得自己在这个同盟中可以和白鲸港一样平等;多一个不强不弱的长湖镇,可以让它保持清醒。

    ……………

    长湖镇,市议会。

    沉闷的轰鸣声接二连三的震荡着砖石结构的墙壁,时不时会有烧焦了的房梁和砖石从被炮弹砸烂了屋顶掉落,在火光笼罩的大厅内掀起呛人的烟尘。

    胡须花白的奥朗德议长平静的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仿佛对外面的熊熊大火和炮声毫不在意,垂落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一张白纸黑字的文件。

    《白鲸港—长湖镇平等友好互惠协定》:

    【1,交还所有侵吞红手湾土地和人员财产,支付白鲸港战争期间所付军费,解除武装向白鲸港交出一切军火,并就开战挑衅一事公开道歉。】

    【2,向白鲸港军队开放全境,交出要塞,据点,桥梁,道路枢纽,开放一切税卡与边境限制,允许白鲸港人员在长湖镇经商,购置不动产和一切活动。】

    【3,交出殖民地金库钥匙,所有长湖镇议会成员,每人向白鲸港缴纳的‘安全保障费用’价值应不少于三千金币。】

    【4,长湖镇公开宣布,反抗帝国暴政,并加入由红手湾与白鲸港组成的统一阵线,为新世界的自由与公正而战。】

    【5……

    整个条约林林总总一共十四条,除了战争的赔偿与支付风暴师在这一战中的开销外,基本上与之前和红手湾签订的条约完全一致,只是多了“驻军”这个新项目而已。

    为了拉拢长湖镇对抗帝国,安森和风暴师上上下下已经尽可能的保持克制,没有对这帮帝国人敲骨榨髓;这要是让瀚土那些王公贵族们看到这些,再联想他们当初答应风暴师的条件,绝对能感动得哭出来。

    但即便如此,目不转睛盯着这份协议的奥朗德议长,拼命攥紧已经发白的枯槁双手,掩饰自己内心的惶恐。

    他当然清楚身为战败者的自己没多少讨价还价的余地,割地赔款之类的虽然痛苦,和性命相比也没疼到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步,而且对方也并没有要求长湖镇割让任何一处领土,可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代价就是长湖镇要向帝国宣战!

    按照这帮克洛维人的卑鄙行径,如果自己胆敢在协议上签字,他们明天就会在那个什么《白鲸港好人报》上大书特书,狠狠地添油加醋一番,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新世界!

    所有叛乱的殖民地和扬帆城的平叛大军,都会知道自己——奥朗德议长,代表长湖镇选择向克洛维人屈膝投降,甚至加入到了对方的阵营当中。

    届时帝国反击夺回长湖镇,其他人会是个什么下场不好说,自己是绝对死定了!

    惊恐交加的奥朗德身体微微颤抖,精神恍惚的试图站起身,下意识的想要从这里逃离出去;只要逃出去,逃出去的话就能…就能……

    “奥朗德议长?”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老人猛地抬头,一个简简单单的询问,在他的耳畔却仿佛魔鬼的低语声。

    “安、安森·巴赫总司令您…您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

    愣了下的安森摇摇头:“没,只是看您沉默很长时间了,想问问是不是您对这份协定不太满意——如果有哪条让您感觉太为难的话,没关系尽管提出来,我们可以讨论。”

    讨论?

    奥朗德议长看着面色温和,仿佛十分好说话的安森,欲言又止的微微抽动了下喉咙。

    没错,虽然城市沦陷了,但自己还有一支两千多人的民兵团驻扎在外,有他们当做交易的筹码,应该可以和克洛维人谈一个对长湖镇更加有力的条……

    奥朗德的视线忽然一凝。

    空荡荡的大厅内,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小女孩儿和她身后两百多个全副武装,一看就绝对是精锐的士兵悄无声息的站在安森·巴赫身后,端着长枪短炮围成一个半弧,阴恻恻的盯着自己。

    这一刻,被冷汗浸湿的后背的老人瞬间幡然醒悟,看也不看的拿起笔,在协议上签了字记得名字。

    “没什么需要讨论的了,安森·巴赫总司令,我们长湖镇投降。”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安森略带惊喜道,他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对方肯定会和自己“据理力争”一番——居然这么简单就认命了?

    不过能这样结束也不错,至少不用再费尽周折的把市议会全清洗了;省出来的时间可以想想该怎么解决剩下的长湖镇民兵团——不出意外的话,法比安率领的“佯攻大军”应该还在和他们对峙。

    上午的时候那边声势极大,不光能听到排枪和炮声,硝烟隔着数公里都能看地一清二楚,但法比安却没有派一个传令兵过来汇报情况。

    他们不要紧吧?

第一百零一章 打工人不为难打工人

    “我曾经遇到过许多特别的对手,但不得不承认你……大概是最特别的一个。”

    长湖镇军营司令部内,端着杯热咖啡的法比安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一边享用着自己下午茶,同时满脸困惑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自称是“长湖镇民兵团长”的先生。

    他穿着身棕色风衣外套和一顶略大了些的三角帽,姿态卑微的蜷缩在一张和他相比略显“迷你”的椅子上,帽檐下的脸上写满了讨好的神色。

    总的来说,像街边小贩多过殖民地的民兵指挥官。

    不过对前近卫军军官而言这一点并不奇怪,在他脑海里那个庞大的“身份信息库”当中,人不可貌相是最基本的常识。

    毕竟谁能想到一个穷到交不起房租的三流小说家,会是引爆克洛维城骚乱的罪魁祸首;而某个疑似从犯,住平价公寓的年轻军官,竟然是自己未来的上司?

    但无论如何,现实都是要讲点儿道理和逻辑的:如果一个动物它长得像鸽子,叫声听起来像鸽子,动作完全是鸽子的动作,生理结构也符合鸽子的构造……

    嗯,那它就是个鸽子。

    所以当这个鸽子突然告诉你它其实是个律师,有四分之一贵族血统,对国际政治和蒸汽面粉机都有很深的了解,精通社会学和金融,有五个学位证书…这就不免令人感到困惑了。

    法比安现在就处于这么一个状态。

    因为负责的是佯攻,最初法比安其实并不急于前进,加上还要带着上千热情洋溢,但对战争毫无概念的守信者战士,行军过程堪比大型郊游——除了能保证不迷路和不掉队,其余什么也保证不了。

    考虑到根本没指望这支部队投入战斗,而且准备的很匆忙,于是在终于穿过白鲸港和长湖镇的边境之后,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这支部队它…断粮了。

    当然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哪怕毫无准备,各个部队还是按照标准的出勤制度,每个连队携带了七天分量的补给,足以应对一场短期战斗…所以真正“弹尽粮绝”的是那一千多热情洋溢的守信者们。

    更惨的是当法比安发现问题的时候,这帮人已经饿一天了;他们完全没意识到数千人徒步从白鲸港到长湖镇需要的时间,比几个人坐个驴车要慢很多,没过边境就吃光了自己携带的干粮,空腹行军了大半天。

    这个结果就很尴尬了:如果把风暴师的补给分一半给他们,剩下的够不够回程时的量不说,但肯定会引起士兵们的不满。

    但要是不给,这支“佯攻大军”很可能立刻就要溃散大半,用不着见到敌人就可以直接宣布计划失败…等于卖了正准备“奇袭”长湖镇的总司令安森·巴赫。

    就在法比安纠结于到底是赌一把强攻城郊要塞,为风暴师主力军吸引敌人火力;还是强制分配补给的时候,一个自称是“长湖镇民兵代表”的家伙找上门来了。

    对方表示自己手头掌握着一大批补给品,可以立刻解除风暴师的燃眉之急;代价是法比安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价钱,同时战后如果白鲸港胜利,要确保一批长湖镇权贵和民兵军官的生命安全。

    虽然不知道这种“军事机密”是怎么泄露的,但为了计划一切顺利,法比安也只得答应。

    于是当天下午,他的军营就接受了足以供应全军四到五天的补给,每个补给箱上都贴着“长湖镇民兵物资”的封条。

    这还没完,那位代表在发现法比安的军队只有一半全副武装,剩下的一半(守信者们)只有制服和步枪之后,又询问法比安要不要再增添一点儿军备?

    法比安谨慎的询问了对方能搞来什么军备,代表非常直接的给了他一份价目表,从步枪发射药到步兵炮统统应有尽有…当然价格不菲,但接受欠条和赊账。

    第二天清晨,全副武装的“风暴师主力”多了一千条步枪,两万发子弹,五百发炮弹和三门崭新的帝国八磅步兵炮,油光锃亮的炮管上还能看到出厂时刻的铭文。

    到此为止,事情还在法比安的理解范围内——每个势力内都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想要和敌人妥协的“温和派”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让常人难以理解了。

    两千多人的军队,而且有骑兵有大炮和一群“武装狂信徒”,越过边境进入长湖镇领地当然不可能不被发现;这种时候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对方能在武力威慑下提供补给,向导和可供休整的宿营,实在不行双方都假装看不见彼此也可以。

    但根本不用威慑,主动提供行军途中一应必须,热情地仿佛在招待贵客的“被侵略者”,法比安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份“意外”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整个“佯攻大军”从上到下,都误以为他们不是在侵略,而是真的是来“解放”长湖镇民众的。尤其那帮狂信徒们,似乎真的把长湖镇当成了一家人。

    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军营要塞,那位“长湖镇民兵代表”再次露面,表示愿意将军营“转让”给风暴师,演一场“风暴师突袭军营,长湖镇军队力战不敌”的大戏。

    具体过程是双方约定一个时间点,风暴师向军营“开火”,一小时后长湖镇民兵会开枪反击,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风暴师可以直接过来接收军营,长湖镇全体官兵会主动缴械投降。

    完全不明白对方想搞什么的法比安,在认真考虑了自己的任务是“佯攻”和“吸引注意力”之后,选择接受对方的条件。

    于是第二天上午,军营要塞上空炮火轰鸣,枪声大作;一千多守信者战士拿着长湖镇赞助的步枪,隔着两公里对军营打出了一轮又一轮排枪,三门八磅步兵炮瞄准要塞两侧的树林怒吼…不要钱的倾泻出一轮又一轮弹药。

    这场“进攻”持续了足足两个小时,一千多守信者战士打光了从长湖镇那儿弄来的弹药,心情愉快的像是郊游结束前玩到了过山车的孩子。

    一小时后,军营方向如约开始了“反击”;为避免引起任何的误会,他们干脆连铅弹也不装了,直接对天放空枪。

    这场激烈的反击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军营都被笼罩了一片硝烟之中,远远望去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到血流成河的激战。

    又过了半小时,一头雾水的法比安率领同样一头雾水的骑兵连和掷弹兵团,在炮兵连的掩护下顺利“攻陷”了长湖镇军营,并和缴械投降的长湖镇民兵聚了个餐。

    “民兵团长阁下,我有几个问题可能要麻烦您回答一下。”

    暗自叹了口气,前近卫军军官压低嗓音道:“第一,白鲸港是不是有您安插的眼线?”

    “当然有!”满脸讨好的民兵团长果断承认了:

    “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可能知道您的部队补给匮乏这么重要的情报,并且及时提供给养…您说是吧?”

    “第二……”法比安按了按有些鼓胀的太阳穴:

    “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的战略计划了?”

    “呃…这个不能说全知道——你们行动速度还是挺快的,我也只能蒙个大概。”民兵团长陪笑道:

    “不过我猜到你们肯定会从海上袭击,陆地方向只是助攻或者佯攻,会尽量吸引主力但尽量避免战斗,否则我也不敢和您这么谈判了,因为您肯定……”

    “等等!”

    一脸头疼表情的法比安抬手打断了他,欲言又止的深吸了口气,相当纠结的看着这家伙:

    “让我整理一下…您猜到了白鲸港的作战计划,但是您故意遵循了我们希望您施行的战术,甚至为了确保我们的计划成功实施,还提供了一系列的帮助,最后您这么做的目的是…向我军投降?”

    “没错。”民兵团长连连点头:

    “您说的完全正确!”

    “那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从您自己的回答来看,您完全有机会破坏我们的计划,组织军队挡住我们的突袭。”法比安挑了挑眉头。

    “当然可以,因为我们输定了!”民兵团长毫不掩饰道:

    “你们有五千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有专业的炮兵和骑兵,有一支舰队——你们甚至有一艘战列舰!”

    “我是长湖镇的民兵团长,它的军队是个什么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训练,没有经验,甚至不像其它殖民地的民兵还和暴动的兽奴交过手,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听着大炮的炸点前进,冲锋,开枪…没了!”

    “如果真的要阻击,我大概可以挡住你们三到五天,运气好也许能坚持一周;然后呢?一周的时间帝国援军绝对来不及赶到,而惹毛了五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和一个自信十足的将军是个什么下场,我可太清楚了!”

    “为了避免那种下场,我觉得还是不要大打出手比较好,还能减小双方的怨气…您说呢?”

    民兵团长抬起头,诚恳的反问道。

    前近卫军军官揉了揉疼痛稍微缓解了些的太阳穴,问出了自己第二个问题:

    “既然如此,为什么您不干脆点儿直接投降呢?”

    “这个啊,这就更简单了——因为我不是长湖镇总督,我只是个被市议会雇佣的军官而已。”

    民兵团长耸耸肩:“我知道长湖镇赢不了,但打不打这种话我说了不算,得议会说了才算;我得让议会里那帮老爷们觉得雇我雇的物有所值,但我也不会带着一帮愣头青故意找死!”

    “所以您才会主动出击迎战红手湾,而且还反攻了过去?”法比安面色一怔。

    “没错!因为红手湾的军队和长湖镇一样烂,把他们打烂了能证明我和整个长湖镇民兵团的价值。”民兵团长答道:

    “最重要的是主动出击红手湾,也能尽量避免和你们的主力军撞正面,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吧。”

    法比安沉默了。

    这样一番听起来无比荒谬,但认真细想起来又颇有道理的言论,实在是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更关键的是作为前近卫军军官,他对面前这个“不战而降”到甚至明明很有能力,却把全部能力都用来配合敌人演出的家伙…其实非常的能理解。

    在面对上司和甲方某些明显超出现实范围的无理需求时,法比安同样会用相同的办法——我尽力了,我照章办事,我完全是按照您的想法来的,但很遗憾通知您事情被搞砸了。

    至于为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都努力了但它就是没成功,可能这就是人生吧。

    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好感,法比安主动为对方倒了杯咖啡:

    “无论如何…很高兴认识您,我是风暴师掷弹兵团团长,您可以叫我法比安中校。”

    “很高兴认识您,尊敬的法比安中校。”民兵团长赶紧双手伸出,接过他递来的咖啡杯:

    “我是长湖镇民兵团的团长,没有军衔,接受这个职务以前是一个佣兵团的会计——哦,大概就是你们克洛维军队里的主计官,您可以叫我若瑟夫!”

    若瑟夫…听到这个名字的法比安愣了下,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尊敬的若瑟夫团长,关于之前我们的交易…我可能无法保证每一项都能履行,但我一定会确保您本人和整个民兵团的安全,至于市议会的人——如果他们能挺过攻城战还活着,我也会尽量说服总司令不对他们的人身安全造成伤害。”

    “这就足够了!秩序之环作证,整个长湖镇民兵团都欠了您一个天大的人情!”

    若瑟夫心怀感激道,蜷缩在小椅子上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为了表达我们的协议,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是我可以提供帮助的?”

    帮助?

    法比安认真思考了一分钟,然后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毛:“好像还真有——若瑟夫阁下,您知不知道长湖镇有一个……”

    “秘密金矿?”

第一百零二章 存在感

    随着控制交通咽喉的军营要塞被“占领”和民兵团成建制的投降,整个长湖镇殖民地已经完全落入了风暴师的控制之下。

    这么说并不准确——除了城镇本身和临近的几处聚居地之外,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地区连是否知晓双方已经开战这件事都成谜。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问题,殖民地不同于本土,必须占领当地一半以上的聚居地才能确保绝对控制;且不说这在地广人稀新世界根本做不到,更关键的是根本没这个必要。

    只要占据了最大的城市,控制了金库与粮仓,剩下的地区不要说反抗,弱小些的连自给自足都办不到,必需品的缺乏会让他们连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除了接受结果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这也是帝国殖民地叛乱爆发起来会这么猛烈的原因:真正掀起叛乱的只是控制着中心聚居区,最富有的那一批人,剩下的农庄和村镇无论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只能被动接受。

    对侵略者而言,好处是占领和镇压的成本相当之低,坏处是被镇压的一方造反成本也很低;只要对核心地区的控制力稍稍减弱导致被对方夺回,版图上瞬间就会失去一大块,以及相应的财力物力。

    对殖民地的争夺,就是对核心城市的争夺;只要控制和拉拢住当地的市议会,就能连带着将剩下数以万计的人口和物资,统统聚集到自己的阵营的旗下。

    因此在确认已经成功夺取军营要塞后,安森立刻动员风暴师大部分运输力量,将长湖镇金库的四分之一存款(黄金)和市议会的“赎金”装车送到渔港,由巡洋舰押送白鲸港的港口。

    同时再派一名骑兵前往红手湾,通知骑兵中尉杰森,让他催促市议会加快联络叛乱殖民地的工作。

    两个方向一东一西,但目的都是相同的——用最快的速度,将“长湖镇已经与白鲸港和红手湾结盟”的消息传播出去,顺便向其余殖民地炫耀武力。

    而占领了殖民地中心的风暴师,则开始尝试着复制当初在瀚土时控制卡林迪亚港的“成功经验”,用最快的速度实现对长湖镇的洗劫和统治。

    第一步当然是瓜分“战利品”:在刨除了上缴给白鲸港的四分之一后,剩下的四分之三百分之十弥补出兵开销,百分之五算舰队的开拔费用,算是对他们被安森拉上“贼船”的一点点精神补偿。

    有真金白银摆在眼前,船员和水手们纷纷表示内心的愧疚瞬间就被治愈了。

    另外安森还直接拿出百分之五十五,用各种方式支付甚至直接赠送给长湖镇中低层居民——方式方法包括并不限于清理打扫战场,对被毁的房屋进行重建,协助运输货物,为军队提供补给,向战争中受伤者及家属提供补偿……

    对必须快速占领,让当地人接受统治者换了个人的占领军而言,“开仓放粮”这个策略永远都不过时,风暴师上下也都能表示接受,反正是长湖镇议会买单。

    至于最后的百分之三十,在小书记官艾伦·道恩的一番运作之下,成功的从长湖镇市议会的账目上消失了踪影,变成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开支”,“紧急支出”和“事故损耗”…然后落入了风暴师的公款里面。

    这笔钱按照公平分配的原则,五分一归军官团,五分之四归全体士兵——另外虽然小书记官本人没提任何要求,但安森还是抽出零点二个百分点作为给他的奖励。

    搬空了金库,接下来自然就是彻底解除长湖镇的武装力量:除了一座小型钢铁厂之外,所有的军工作坊全部搬迁,统统送往白鲸港军营。

    为了确保长湖镇的安危,帝国在这里留了足足一万支步枪,八门六磅炮和五门八磅炮;光是这批物资,就足够再武装至少一个风暴师,或者两三个小型步兵师。

    对于要不要把这批物资带回去,安森也犹豫过;从军事角度上说,将这批物资和作坊留在长湖镇最划算,也可以直接将这里当做进攻夺取帝国其余殖民地的桥头堡,效率和时间上都要强过全部集中在白鲸港。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自己能对长湖镇绝对放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现在的情况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放心,那也是绝对的不可信任。

    现在白鲸港想要和其它叛乱的帝国殖民地结成同盟,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碾压他们所有人的武装力量;刨除这一点,白鲸港什么也给不了。

    至于被缴械的长湖镇民兵团,在得到了法比安的保证之后,安森觉得这么“现实”的打工人如果失业了实在可惜;何况双方毕竟还是盟友,彻底扒光长湖镇的武装力量难免会令其它殖民地产生畏惧心理。

    因此在经过协商后,原本差不多两千人的民兵团裁撤至一千两百人,炮兵是肯定不能有了,但允许长湖镇保留一个连规模的骑兵。

    这个数量级维持地区治安绝对充足,对白鲸港也构不成太多的威胁——经历了这一战,守信者同盟的民兵力量也差不多开始成形了;同为殖民地军队里的臭鱼烂虾,安森对这帮士气爆棚的狂信徒有充足的信心。

    至于没有彻底肢解瓜分掉长湖镇,会不会引来红手湾的不满…他们爱满不满,如果当初他们能反推长湖镇,安森大概还真的要分给红手湾一点儿甜头,但现在整个战斗都是风暴师打的,对于一帮贡献是负的盟友,不把它也吞并了就是最大的仁慈。

    红手湾对风暴师唯一的利用价值,就是和其它殖民地取得联络,而长湖镇的市议会同样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如果他们不能尽快完成使命,展现下自己的存在感,安森一点儿也不介意让长湖镇来负责这项工作。

    ………………

    白鲸港,港口区。

    伴随着码头急促的钟声,“严肃”号巡洋舰与两艘快速帆船缓缓驶入码头;早已在岸边等候许久的梅森·威兹勒,外加和一众白鲸港议员们赶紧招呼身旁的随从,让他们带着搬运工上前。

    在一双双拼命瞪大的眼睛注视下,沉到足以要四五个搬运工用拖车才能搬动,贴着白鲸港封条的货箱一个又一个,像永远也不会中断那样被从船甲板搬运到码头上。

    数个小时后,气喘吁吁的搬运工们已经彻底累瘫在堆砌成山的货箱旁,而三艘船的甲板上已经堆放成堆的货箱;市议会和白鲸港商会不得临时征募工人,原本空荡荡的码头已经吸引了半个白鲸港的民众,蜂拥而至的前来围观这一“盛况”。

    这场安静的大型聚会,在某个毛手毛脚的土著民工人“不小心”失手的那一刻达到了巅峰——当刺眼的光芒从碎裂的木箱中绽出的那一刻,整个港口都沸腾了!

    一声声惊叹和欢呼声在空气中交织,哪怕是也算“见多识广”的白鲸港议员们,在这一刻也感受到了无法形容的震撼;尤其是当他们再看向那个堆砌如山的木箱时,各种超越想象力的猜测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浮想联翩。

    难道说那位议长阁下,是把整个长湖镇都给搬空了不成?

    而在震撼之后,紧接着就是无限的狂喜!

    说实话,虽然在是否对长湖镇开战这件事上,白鲸港议会是选择了站在安森·巴赫这边——或者说必须站在这边——但实际上大多数人也是惴惴不安,对结果非常的没底。

    是,他们并不怀疑安森一定能赢,但那可是长湖镇,拥有完整的武装,坚固的防御设施,后勤充足的长湖镇…但如果为了打赢而损失惨重,甚至只是伤到一些皮毛,那也将会对风暴师的统治产生动摇。

    但安森·巴赫打赢了,不仅打赢了,还毫发无伤的征服了整个长湖镇——这就很震撼了!

    作为克洛维偏远的殖民地,白鲸港从未和帝国的军队发生任何正面冲突,因此也就对帝国正规军和殖民地军队的区别没什么概念;装备精良甚至拥有火炮和要塞的长湖镇民兵团,就是他们脑海中“帝国大军”的标准形象了。

    安森·巴赫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攻克长湖镇,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无敌的克洛维大军面前,帝国的军队根本就是帮不值一提的臭鱼烂虾;整个白鲸港上上下下,之前所有的忧虑和担心全都毫无必要;征服长湖镇,征服红手湾,征服扬帆城,征服所有的殖民地,大家联合起来,令白鲸港成为新世界灯塔的梦想…近在眼前!

    这个曾经仿佛只是酒馆的欢声笑语,午夜梦乡中的臆想,一个初来乍到的守备司令官狂妄的宣言,一个只是用来激励,团结更多人的口号,一个或许很伟大的理想;随着长湖镇的陷落,正在逐渐的……

    变得真实了起来。

    ………………

    除了正在为风暴师的胜利而欢呼雀跃的人群,港口某个僻静的角落里,还有另一群人在默默的注视这场狂欢。

    望着港口那已经堆砌如山的货箱,红手湾议员皮特·查塔姆紧抿着嘴角,僵硬到看不出表情的面色,像是被初春汹涌海的海风彻底冻住了似的。

    如果说白鲸港议会此刻的心情是无限的狂喜,那他则是处于既惊又喜的交叠状态。

    喜悦的是红手湾终于从长湖镇的手中逃过了一劫,惊恐的是有这样强劲的“盟友”,对弱小而又遭受了一次重创的红手湾,同样不算什么好消息。

    照皮特原本的预计,就算安森·巴赫能击败长湖镇,战争也至少会持续三到五天甚至一周,那样虽然结果还是长湖镇陷落,但白鲸港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扬帆城的帝国大军肯定会收到消息,为了阻止克洛维人入侵而与叛乱的殖民地联络。

    届时红手湾被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就能利用自己的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双方联络,为自己争取到更好的条件——如果白鲸港想要更进一步,红手湾就可以成为帝国掌握克洛维人动向的桥头堡;反之,他们就是沟通白鲸港与所有叛乱帝国殖民地的中间人。

    可现在…他只希望白鲸港还能继续遵守协议,而不是把他们当成利用完就可以扔到一边的棋子。

    “皮特·查塔姆议员?”

    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惊愕的皮特下意识扭头望去,像盗窃时暴露了的小偷似的瞪大眼睛:

    “您…您是塔莉娅·卢恩小姐?”

    眼前娇小可人的少女,皮特的脑海里只有一点点印象,隐约记得对方似乎是安森·巴赫的未婚妻,以及来自本土的豪门。

    至于为什么一位本土豪门会嫁给被“流放”到殖民地的军官,又为什么会孤身一人,这在白鲸港似乎是不可能说的秘密,连那个被自己灌醉了的骑兵中尉都对此讳莫如深。

    “是我。”塔莉娅望着他,嘴角微微含笑:

    “希望港口的吵闹没有给您添什么麻烦——因为风暴师的胜利,大家今天都太开心了,稍微影响到了白鲸港的交通和港口的贸易秩序,还望见谅。”

    “哦,哪是当…不!不用,没什么需要原谅的!”慌慌张张的皮特赶紧改口:

    “万恶的长湖镇匪帮被白鲸港的正义之师击败,这是整个红手湾都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现在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我的家人和朋友们,让他们和白鲸港一起庆祝!”

    “真的吗?”

    塔莉娅眼前一亮:“那就拜托您了,有您这样德高望重,有影响力的大人物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出去,一定比我们克洛维人自己说更有说服力一些!”

    “不,您过誉了。”皮特陪笑道:

    “但您说的没错,我是该赶紧回去写封信,将情况告诉红手湾议会;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还请原谅我不得不立刻向您告辞。”

    “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塔莉娅是安森的未婚妻,而您是他的好友——我们之间不需要那么客套。”

    微笑依旧的塔莉娅望着皮特慌张离去的背影,明天报纸的头条已经在他脑海中呼之欲出。

第一百零三章 意外

    克洛维王国本土,北港。

    “什么,票已经卖光了?!”

    港口售票厅内,一脸震惊的卡林·雅克对着狭小的售票口大喊道;难以置信的掏出怀表,确认了好几遍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或者怀表出了问题:“可现在还是早上五点半呢!”

    “没错,但非常遗憾的通知您,票的确已经卖光了。”穿着黑白制服的售票员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微笑,用略带厌恶的眼神看了眼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叫嚷的黑袍教士:

    “不仅是今天的票已经卖光了,明后三天的船票也已经全部售罄,而且从现在一直到五月底,都不会再有客运和客货两运船出港。”

    “非常理解您希望立刻与家人朋友踏上旅途的心情,但我们也实在是对此无能为力——如果您实在是急于踏上旅程,我建议您到货运码头去碰碰运气。”

    货运码头?

    听到这个名词,卡林·雅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潮湿的甲板,狭小拥挤的船舱,拼命削减成本的食物,散发着腐臭味道的饮料,上下摇晃的吊床,数不清的传染病……

    虽然大部分都是从酒馆里道听途说来的,黑袍教士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即便如此,要是让那位弗朗茨家的大小姐知道自己因为这种原因,居然等到五月底六月初才出发;那自己要付出的代价,绝对比在暗无天日的货船船舱里待一两个月恐怖一百…一千倍!

    正当黑袍教士万分纠结,犹豫要不要拉上弟弟大卫·雅克和某个混蛋去“体验生活”时,一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先生,听起来您似乎是准备和家人一起去新大陆是吗?”

    “是要去新大陆,但不是和……”

    下意识回答的卡林·雅克停顿了下,错愕的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考究的整装,戴着半圆礼帽,胸口的马甲口袋上能看到金色的怀表表链,和他鲜艳的小领结同样的夺目耀眼。

    这些再配合对方堆笑的圆脸,黑袍教士一秒钟联想到了克洛维城那些走街串巷,冒充“做慈善有钱人”的奸诈推销商。

    “抱歉,请问您是?”

    “我叫普莱恩,是‘北港幸福移民公司’的总代表!”中年人热情洋溢的和一脸发懵的黑袍教士握了握手:

    “刚刚听到您正在和港口的售票员讨论买票的事情,就忍不住上前听了几句;恰好本公司马上有一艘移民船马上就要出发了,所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非常乐意在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普莱恩十分的热情答道:

    “本公司的建立初衷就是帮助一切希望移民或者只是想要到新世界的人们,减少他们为了实现梦想而要付出的所有成本,力所能及的为大家提供帮助!”

    “现在的旧世界因为克洛维和帝国的战争,已经变得不再稳定,新世界就成了所有希望避免战乱,享受和平生活的人绝佳首选——顺便问一句,您要去的目的地是白鲸港吧?”

    “呃…是的。”

    “那今天可真是您的幸运日呢,因为我们的目的地恰巧也是白鲸港!”

    普莱恩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主动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黑袍教士:“今天下午三点,‘信徒’号快速帆船,到港口把名片和船费交给负责的水手——等到一个月后,您和您的朋友们就能踏上新世界的土地了!”

    “当然,因为是移民船,所以船舱可能会比较狭小,人也会很多;但我可以向您保证每四个人都能拥有一个独立船舱,食物和饮品也是尽可能的安全卫生。”

    “听上去不错,我觉得可以考……”

    轻笑着的卡林·雅克忽然语气一顿,忽然想到了什么:“等等,您刚刚说‘信徒’号?”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王家舰队…好像也有艘战舰叫这个名字来着。”

    “正确,就是她!”普莱恩忽然眼前一亮,很是惊喜的看着黑袍教士:

    “您真是个见多识广的先生,我遇到的所有客人里您是第一个知道她名字的人!”

    黑袍教士面色一滞,完全没听清对方的夸奖:“您不是说,新世界很和平吗?”

    “对啊,怎么了?”

    “那为什么要特地租用一艘军舰?”

    “呃…因为尽管新世界大体上当然是和平的,但要去那种还未彻底文明开化的地方,为了防止出现某些意外准备一点点武装,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一点点武装?”

    “对。”

    “有四十门舰炮和撞角的巡洋舰,也是一点点武装?”

    “这个…有时候某些意外可能会有比较高的风险,所以当然要尽可能提高防备——当然!我相信像您这样的幸运儿,是绝对不会出那种意外的!”

    “哪种意外?”

    “呃…就是……”

    “就是?”

    “就是可能会遇到帝国舰队的截击。”

    卡林·雅克:“……”

    ……………………

    克洛维城内城区,奥斯特利亚宫外。

    一袭黑色正装,还特地挽起头发戴着半高礼帽的索菲娅坐在马车内等候,望着宫门方向的同时,交叉的十指不停地敲打着修长的手背。

    三十分钟后,感觉足足过了一个世纪的少女终于看到了那个等候许久的身影——走出宫门的总主教在看到马车的瞬间表情明显一怔,然后便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迈步靠近,在同样伪装成男车夫的小女仆安洁莉卡侍奉下上了车。

    “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刚坐进车厢,还未松口气的路德·弗朗茨便微微蹙眉的看向自己的女儿:

    “我刚刚与陛下的内阁重臣进行一场秘密御前会议,涉及到王国最高级别的机密,如果让枢密院或者俱乐部沙龙知晓那将令陛下置于万劫不复的境……”

    “是的是的,所以我才特地乔装打扮的嘛,他们不会知道的!”索菲娅连连摆手赔笑,毕恭毕敬的将早就准备好的烟斗双手奉上:

    “所以,能告诉您的乖女儿讨论的结果吗?”

    “在你四处打听我行踪的时候,不该暴露的就已经全暴露了;一旦知道了与会者的身份,弄清楚内容也就是时间的问题。”总主教无奈的叹了口气,接过了女儿递来的烟斗:

    “想知道什么?”

    “当然是关于殖民地的事情了!”

    索菲娅迫不及待的看着父亲,眼睛里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光亮:“卡洛…陛下他同意了?”

    “原则上不可能,既然风暴师只是一个守备军团,没有陆军的战略规划和枢密院正式下达的命令就能擅自行动,那和割据的军阀还有什么区别?”

    总主教轻轻颔首道:“但在具体执行方面…殖民地距离本土太远,想要指定任何周全的方案并确保施行,都是不可能的天方夜谭。”

    “更重要的是因为王家银行今年入不敷出,导致王室欠了卢恩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所以只要安森·巴赫没有‘越界’太过,并且保证殖民地的税收增长,王室可以默许他为了保障殖民地的安全,‘不得已’进行的某些行为。”

    “真的?”索菲娅身体微微前倾,不安分的小手揉搓着:

    “可以多越界?”

    抽着烟斗的总主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摇了摇头:“亲爱的索菲娅,你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重点在什么地方。”

    “……重点?”

    “还记得去年我们俩那场私下里的交谈吗——就在你的某个‘大计划’被我破坏之后。”

    看到女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总主教只好进一步提醒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必须把安森·巴赫派到白鲸港而不是克洛维城的原因,现在还有多少印象?”

    “……您说,是因为有一场快要输掉的战争需要他。”索菲娅想了想,十分谨慎的答道。

    “我猜,你现在肯定以为我当初的那些话都只是为了糊弄你,因为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像是一场快要输掉的样子。”路德·弗朗茨吐了口烟,轻声道:

    “恰恰相反,安森·巴赫轻而易举的控制了殖民地,整合了当地的资源,拉拢到了投资,甚至有余力去干涉帝国的殖民地暴乱…看上去十分的美好,仿佛用不了多久,克洛维王旗就能覆盖整个新世界了。”

    “但真的是这样吗?”

    轻轻叹了口气,总主教自言自语的反问道。

    “我没有亲眼看见眼下新世界的局势,不知道安森·巴赫是因为什么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毫无疑问,一旦他开始干涉殖民地的叛乱,必定会引来帝国的目光,战争会从旧世界一直燃烧到新世界。”

    “没错,而我也很清楚这一点。”索菲娅点头称是:

    “所以身为殖民地总督,我也在竭尽所能的集结资源,支持这场对克洛维至关重要的战争——新世界的资源关乎到克洛维的生命线,我们应该不遗余力的去争夺和占领更多的殖民地!”

    “自然,这场战争肯定会引来帝国的注意;但这不是正好吗?一旦新世界的变化牵制了他们更多的力量,克洛维就能在西线取得更多优势;届时只要尽可能为安森·巴赫提供一点点支援,就能……”

    “我们什么也给不了。”总主教冷冷道。

    “没错!不用给太多,只需要一点点就能……”

    侃侃而谈的索菲娅忽然觉察到什么,戛然而止的她面色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父亲:

    “您…您刚才说…说什……”

    “我说,我们什么也给不了。”

    面无表情的总主教望向女儿,语气冰冷道:

    “克洛维本土不会对殖民地提供任何形式的支援——任何资源,除了他能自己想办法弄到的——这就是今天会议讨论的结果。”

    “为什么?!”索菲娅目瞪口呆:

    “殖民地不是对本土,对王室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甚至可以说非常重要——重要到帝国肯定会以为只要倾尽全力控制殖民地,克洛维必将一败涂地。”路德·弗朗茨的语气十分平静:

    “而只要安森·巴赫做的越过分,越‘过界’,帝国就会愈发的认为克洛维希望在新世界打开第二个战场,到了必须掠夺和征服更多殖民地,才能将这场战争进行下去的地步。”

    “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那位赫瑞德皇帝他会倾尽所有,打赢这场决定殖民地归属权的战争。”

    “这…才是卡洛斯陛下和他一众大臣们,默许安森·巴赫肆意非为的理由。”

    车厢内顿时安静了。

    迎着总主教那平静的视线,索菲娅睁大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着还在抽着烟斗,轻声叹息着的父亲。

    “不…你们这不是在默许。”

    沉默了许久,面色僵硬的索菲娅用略带颤抖的嗓音轻声道:“你们是在把他…把五千多名风暴师的士兵…白鲸港殖民地…当成诱饵。”

    “你们知道安森·巴赫不可能对帝国殖民地叛乱视而不见,哪怕自保也肯定会插手,但却选择默许…到最后,在他最急需本土支援的时候…置身事外。”

    忽然像是突然明悟了什么,索菲娅浑身一震:“等等…让我成为殖民地的荣誉总督,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对吧?!”

    “一个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荣誉总督,还能给他似乎可以得到弗朗茨家族赞同的假象,误以为自己是能得到本土支持的!”

    面对女儿的质问,总主教只是沉默,波澜不惊的瞳孔中倒映着她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索菲娅咬了咬牙。

    “安洁莉卡!”

    强抑怒火的少女突然大喊一声:“停车!”

    “送我父亲回家——或者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假扮车夫的小女仆被主人的声音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拽紧缰绳,总算没有让马车一头撞上路边的灯柱。

    根本不等马车完全停下,少女就已经握住门把手,急不可耐的想要推门直接从满是烟味的车厢里跳出去。

    就在她冲出车厢的那一刻,沉默的总主教忽然伸出了右手。

第一百零四章 效忠派

    “啪!”

    即将冲出车厢的索菲娅只感到手腕一疼,像是被冰冷生锈的铁钳死死卡住,无论她再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

    半个身体悬在外面的少女又惊又怒的扭过头,望向身后一片漆黑的车厢;旁边的小女仆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位子上,拼命压低自己的帽檐,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身为父亲,在女儿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某些会伤害到她自己的事情时,要进行最起码的警告。”

    路德·弗朗茨轻声道,弥漫在整个车厢内的烟雾,也挡不住他眉宇下变得锋利的眸子:

    “亲爱的索菲娅,我知道你想干什么——那是无用功,除了收获失望与痛苦,你什么也得不到。”

    “或许吧。”索菲娅紧咬贝齿,轻轻的冷哼一声:

    “但身为殖民地总督…如果我现在什么也不做,那才是会令我自己痛苦又失望的事!”

    “你只是被一时的情绪影响了。”总主教缓缓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只要冷静下来,就会明白这是最好的选择——对王国,对弗朗茨…对你自己。”

    “在帝国彻底为殖民地所困之前,本土会默许安森·巴赫的一切行为,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挑动本土的神经;我甚至可以保证王国从上到下,都不会再像当初的伊瑟尔战争那样进行任何的限制。”

    “你可以继续你之前一直想做的传媒事业,在报纸上将他和风暴师打造成克洛维王国的英雄;而你…你将成为领导新世界对抗帝国暴政的总督。”

    “荣誉总督!”索菲娅怒极反笑:

    “我也只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用来向全世界宣扬克洛维有多么重视殖民地的招牌——是啊,我越是招摇过市,越是显赫,就越能让帝国相信克洛维是不会放弃殖民地的…不是吗?”

    “当然是!”

    总主教表情渐渐凝重道:“但这同样是你的机会,你将不再仅仅是弗朗茨家族的长女,而是所有宴席,聚会的座上宾;枢密院会邀请你参与会议,陆军和海军会将你请去担任咨询顾问,甚至连御前会议也会有你一席……”

    “摆设罢了!”

    索菲娅自嘲一笑:“对你们,我就是放在柜台最上面,标注着‘非卖品’的洋娃娃,或者沙龙里被拿出来炫耀的上等瓷器——价值不重要,重要的是摆在那里,就能让你们这些垂垂老矣的古董们显得很潮流,很有品味!”

    “即便如此,这依然是一种成功。”总主教强调道:

    “你成为了克洛维王国历代第一位荣誉总督,将来甚至有可能成为除了王后之外,第二个有资格踏入枢密院,参与关乎王国命运前途的女人。”

    “然后呢,这有什么意义?!”

    索菲娅瞪大了眼睛:“不是依然和以前一样,坐在厨房或者客厅的角落里,默默的接受你们做出的决定?!”

    “因为被允许进入吸烟室旁观,我就要对你们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接受?!”

    四目对视的少女用力挣脱了父亲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看着面色阴沉的索菲娅,始终不说话的安吉莉卡颤巍巍的抬起头,忍不住道:“小姐……”

    “砰!”

    不等她说完,索菲娅重重的关上了车厢的门,用泛着血丝的眼睛看向她:

    “走。”

    小女仆害怕的像兔子似的浑身一颤,连忙拽起缰绳,驱车离去。

    望着消失在街头的马车,索菲娅按了按帽檐,藏在阴影下的面庞快速恢复了冷静。

    她现在能立刻想到的有两个选择:将王国高层的“决定”告知安森·巴赫,或者想办法加快投资的力度和效率,增强白鲸港对本土的重要性和实力。

    但…都不是什么好主意。

    前者是毫无疑问的泄密——这种级别的决定如果消息泄露,哪怕是总主教之女的身份也无法保全自己,更不用指望利用荣誉总督的身份攒取更多的权力。

    后者倒是完美符合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但无论再怎么增强殖民地的实力,指望一个小小的白鲸港击败帝国,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

    必须换一种方式,削弱帝国能够向殖民地投放的力量,削弱赫瑞德皇帝能够拿得出手的底…赫瑞德皇帝?

    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赫瑞德皇帝…不,为什么自己,堂堂弗朗茨家的长女,会愚蠢到将赫瑞德皇帝当成是整个帝国呢?

    这简直太愚蠢了,愚不可及!

    就连克洛维王国内都有各种各样的派系,叛乱的阴谋和争权夺利从未停止;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认为赫瑞德皇帝能够压制麾下的诸侯们,让整个帝国都对他忠心耿耿,俯首帖耳?

    一场彻底摧毁殖民地的战争,真的不会影响到帝国治下的大公国,自由城邦们的利益?

    为了一场荒谬到毫无缘由,又因为皇帝本人的骄傲而不得不持续到现在的战争,那些豪门又有多情愿继续毫无怨言的坚持下去?

    而和殖民地利益最为息息相关的帝国豪门,应该是“海骑士”之后的贝尔纳,还有…“圣杯骑士”罗兰!

    “罗兰家族…他们在帝国北方很有势力,经营矿石和皮革贸易…嗯,我好像在卡塔琳娜夫人的沙龙上见过一个姓罗兰的…菲利普·罗兰,那个北境商会的总代表,对铁路很有兴趣的家伙,就是他!”

    自言自语的索菲娅不再犹豫,登上了路过的出租马车。

    “去北境商会的总部!”

    ………………

    新世界,长湖镇。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四月二日,在“长湖镇反击战”结束十余天后,受红手湾邀请的各殖民地代表,终于陆陆续续的抵达了这片帝国在新大陆最东部的领土。

    轰隆的礼炮声唤醒了沉睡的城市,当阳光从冰雪覆盖的地平线上升起,被之前战火破坏的道路与房屋也靠着风暴师的资金扶持(长湖镇金库)和城镇居民的努力焕然一新,在晨曦的照耀下宛若平镜般刺眼。

    宽敞的街道两侧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条与横幅,家家户户的窗外都悬挂着秩序之环的旗帜——原本是准备悬挂克洛维王旗的,但考虑到还要照顾长湖镇本地人的情绪外加拉拢其它叛乱殖民地,秩序之环应该是最能团结所有殖民地的最大公约数。

    初春的新大陆,想弄到新鲜的花草简直难如登天,但弄到些寒带绿植还是很容易的…当风尘仆仆的“贵客”们抵达城外时,几乎全都被眼前生机盎然,宛若花园般的城市震惊了。

    眼前的长湖镇,根本无法让人相信她就在短短不到半个月前,经历过一场战争。

    但当风暴师线列兵踏着整齐的步伐,全副武装的出现在街道两侧时,又仿佛在提醒他们,这座城市已经不再属于帝国。

    伴随着富有节奏的礼炮声,踩着鼓点的风暴师士兵们昂首挺胸,明亮锃亮的刺刀在清晨的阳光中晃得刺眼…耀武扬威士兵们的从街道间穿行而过,以连排为单位变换阵形,五颜六色的旗帜更是令各个殖民地的代表们眼花缭乱,大为震撼。

    在经历了“兽奴暴动”事件并组建了各自武装之后,殖民地议会的议员们总算不再对“军队”毫无概念了。

    不说统一的制式服装和武器,富裕到甚至可以铺张浪费的炮弹…仅仅是整齐划一的动作,如臂指使的阵型,还有在狭窄的街道间依然通畅无比的队列,就能让他们清楚感受到眼前的军队和他们各自训练的民兵,有多大的差距。

    即便清楚对方是在故意恐吓外加炫耀武力,但殖民地代表们内心还是深受影响,开始逐渐相信了红手湾代表的说辞,相信眼前的克洛维军队的确有可能足以与帝国大军抗衡,帮助他们赢得渴望的独立。

    他们会有这种想法,完全是因为风暴师“阅兵游行”的套路是照搬了帝国的模板——会符合一帮帝国殖民地乡下人的口吻,就像歌迷第一次参加演唱会,被现场的气氛彻底震撼一样的合情合理。

    作为后发强国和旧世界绝对的“乡下人”,克洛维人在形式和规章制度上一直处于学习阶段;高情商的说是实用主义,低情商就是没见过世面,看见什么都觉得好,都想模仿。

    而前征召兵团出身的风暴师,堪称乡下人中的乡下人,但之前在瀚土战争时曾有幸旁观过艾登公国的阅兵式——殖民地代表们看到的画面,基本上就是那场阅兵式的“粉丝同人作”。

    尽管和“正版”仍有不小的差距,但用来忽悠一群殖民地人是绝对足够了。

    于是坐在马车内,被士兵们队列簇拥着的代表们个个面色苍白,又惊又喜的来到了长湖镇市议会。

    在攻城战中饱受重创的议会大厅此刻早已装点一新,被炮弹削掉的屋顶突击修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异样,鲜艳的地毯遮住了地板上的裂痕,所有的座椅长桌都被统一更换…就连原本正对大门,绘制着帝国金色鸢尾花纹章的墙壁,也被一幅巨大的新世界地图取而代之。

    当“贵客”们在议会大厅内啧啧称奇时,一旁的偏厅内,被紧急从白鲸港召唤来的红手湾代表正趴在吸烟室的小茶几上,瞪大了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一张小纸条,冷汗如注。

    “皮特·查塔姆阁下,我们是朋友,所以我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

    面色难看到极点的安森沉声道,空握成拳的右手用指关节在桌上轻点:“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这……”

    “红手湾,灰鸽堡,黑礁港,冬炬城…四个号称要摆脱帝国暴政,寻求自由与独立的殖民地议会,居然全部都接受了帝国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召唤,派出使者前往扬帆城和谈?!”

    “而且灰鸽堡居然第一时间就接受了帝国的邀请,甚至都没有向长湖镇派遣使者!”

    “您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我感觉我自己…还有整个白鲸港都受到了欺骗。”安森的语气愈发冰冷:

    “当初决心与红手湾结盟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是并肩作战的朋友;我告诉我的士兵和白鲸港议会,我们不是在侵略,而是在帮助他们寻求解放与独立!”

    “现在出现这种情况,你要我怎么和他们解释,怎么和支持这场战争的,数以万计的白鲸港民众解释?!”

    “我…我……”

    “甚至这还不是最过分的——其它殖民地也就罢了,但接受帝国召唤的殖民地当中,居然还有红手湾的代表!”

    愈发激动的安森,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您知道我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究竟有多愤怒吗?”

    “我明白,明白!”

    皮特·查塔姆非常明白,因为他也很愤怒——只不过愤怒的不是红手湾议会首鼠两端,而是这么大的事情那帮蠢货居然还能走漏了消息,让自己进退两难!

    面对抓到了把柄的安森·巴赫,皮特·查塔姆根本毫无选择;在这个决定自己生死的关键时刻,他选择破罐破摔。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对您实盘拖出了。”

    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的皮特仿佛是要慷慨就义似的说道:“事实上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红手湾市议会的内部…仍然有忠于帝国的势力。”

    “他们一般都是有钱有势的矿场主,或者拥有巨大的种植园和牧场,或者经营着商会,和帝国的关系十分紧密;别的殖民地我不太清楚,但在红手湾他们只占到议会人数的五分之一,财力却超过一半!”

    “只是因为人数较少,加上组建军队时他们几乎没有参与,更不肯派自己的家族成员成为军官对抗暴动的兽奴和土著民袭击,才导致叛乱时因为在民兵里没有话语权不得不接受大多数人的决定…但私下里,他们始终在与扬帆城的帝国总督保持联络。”

    “这些人…我们称之为‘效忠派’!”

第一百零五章 团结才是力量

    对于叛乱的殖民地内仍有忠于帝国的势力这件事,安森并不意外。

    倒不如说对于一群主要靠掠夺和压榨土著民与贫民移民积累财富,然后借助本土势力变现的殖民者而言,要是没有这么群家伙,铁了心想要从帝国的统治下独立出去,那才是真的奇了怪了。

    归根结底,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并非是什么“自由意识觉醒”,纯粹是几个殖民地实力提升之后,试图和帝国讨价还价的手段而已;至少现阶段的新大陆殖民地,还没有一个拥有完整的产业链,不依靠和本土的贸易就能完全自给自足的。

    不仅帝国的殖民地,其实就连白鲸港也同样有这方面的迹象——如果安森没有提前几个月抵达殖民地并彻底控制了形势,等到资金匮乏的王家银行动手强征的时候,情况很可能就完全反过来,变成“帝国质疑克洛维暴政,出兵保障白鲸自由”了。

    考虑到圣徒历九十五年的“北港暴动”,帝国就已经这么干过一回,险些将克洛维最重要的出海口变成名为独立,实为附庸的自由城市…再经典复刻一回,真的不是不可能。

    但理解归理解,不等于安森就必须接受,默许自己的盟友是个首鼠两端的二五仔。

    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很好的,用来敲打盟友的好借口——谁不积极反抗帝国,拥护白鲸港这个“新世界的灯塔”,谁就是可耻的“效忠派”!

    “…而与之相对的我们,这是殖民地中的‘自由派’。”

    如释重负的皮特·查塔姆,谨小慎微道:“多年来帝国近乎无休止的压榨,已经让我们所有人痛不欲生——绝大多数的移民本就是因为在本土受够了领主和皇帝的统治,渴望摆脱束缚获得自由才来到了新世界,结果还是一样被盘剥!”

    “尊敬的安森·巴赫总司令,我不指望您能原谅红手湾的‘背叛’,但至少请相信在红手湾,您的朋友一定多过您的敌人;我们是真心相信白鲸港和克洛维的军队,能够帮助我们赢得自由和独立的!”

    皮特真心实意的望着安森,双手一会儿攥拳,一会儿张开的在桌子上来回挪动,把汗水浸得整个茶几都是。

    安森微微颔首,十指交叉的双手用大拇指支撑着下巴,沉闷的表情让对方难以知晓他在想什么。

    许久,吸烟室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皮特·查塔姆阁下。”

    “在!”

    闻声的皮特赶紧向前靠了靠,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茶几上。

    “看在你我之间友谊的份上,关于红手湾‘效忠派’的卑鄙行径,我可以不将他们的罪行牵连到其他无辜者身上——甚至为了团结所有殖民地,我也可以对其它‘效忠派’暂时放过,但是……”

    安森话语一顿,举起的右手手指停留在空中:“这并不等于我会将所有的行为,统统视而不见——就算我可以,白鲸港的民众和风暴师的士兵们,也无法接受一群敌人能得到他们的保护!”

    “红手湾的‘效忠派’,必须得到严惩!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希望能得到红手湾朋友们的帮助。”安森死死盯着皮特:

    “至于他们所掌握的财富,我认为还是由真正热爱自己家乡与土地的‘自由派’来掌控更合适,您觉得呢?”

    “您?!”皮特的面孔骤然一白:

    “您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安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我只是告诉您,那些不是白鲸港朋友的家伙,不会得到风暴师的保护…明白了吗?”

    “明白!明…明白!”皮特点头点的飞快。

    “明白就好。”

    安森拍拍他的肩膀,轻笑站起身:“走,让我们去欢迎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吧!”

    ……………………

    扬帆城市议会,拱顶大厅内。

    身着蓝白色军装,披着鸢尾花斗篷的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坐在高台主座上,宛若君王的望着正对面缓缓打开的大门。

    昏暗的光线下,来自各个殖民地的代表们战战兢兢的步入大厅,在长桌两侧标注着各自身份的席位落座。

    尽管都是帝国的殖民地,但因为历史,人口和财富数量以及重要性等因素,重要性同样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就像帝国的诸位大公们名义上都是追随“龙骑士”赫瑞德的“七大骑士”之后,但到了实际层面上……

    嗯,这种话不能说,有碍团结有碍团结。

    一眼扫过那些胆战心惊的脸庞,伯纳德的视线停在了扬帆城议会代表对面的空位上,眉头微蹙。

    长湖镇果然已经陷落了。

    这一次白鲸港的克洛维人没有再炫耀似的登报,但根据红手湾的“效忠派”送来的消息,对方出兵极其迅速,差不多就在红手湾战败后第五天就送去了捷报,刨除送信的间隔,整场战斗极有可能只持续了两到三天。

    三天就攻克有完备防御体系和充足后勤的长湖镇…虽然不清楚对方是哪支军队,又是谁指挥的;但毫无疑问,是个劲敌。

    将这么一支军队送到殖民地,也就意味着克洛维的战略重心从本土转入殖民地。

    难道克洛维真打算就这么继续硬抗将战争持续下去,彻底拖垮帝国?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一意孤行还急于打开局面的皇帝,可真不算是个好消息…内心挖苦了下自己敬爱的陛下,将半张脸都藏在帽檐下的伯纳德缓缓昂首:

    “尊敬的殖民地代表们,承蒙诸位对帝国仍有效忠之心,响应召唤。”

    “鄙人伯纳德·莫尔威斯,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特此代表赫瑞德皇帝陛下,向诸位致以真挚的问候,同时邀请诸位加入我的军团,恢复帝国殖民地的和平,与卑鄙无耻的克洛维入侵者决一死战。”

    “有诸位的帮助,我保证三个月之内,金色鸢尾花将在白鲸港飘扬!”

    ………………

    “从时间上说,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

    长湖镇大厅内,站在巨幅地图前的安森挥舞着手中的佩刀,对着围坐在台下的殖民地代表们侃侃而谈:

    “我很理解诸位急于摆脱帝国的暴政,争取自由的理想;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先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即便失去了绝大多数殖民地和长湖镇这一重要据点,帝国的实力依然未受到太多的削弱,他们依然十分强大!”

    “一场或者两场战斗,即便能对殖民地的帝国大军造成重创,甚至攻克扬帆城,也无法彻底打消帝国想要继续统治新世界的磅礴野心,还会令我们付出巨大的代价——本土大军一到,帝国舰队封锁港湾,辛苦获得的一切将瞬间灰飞烟灭。”

    深吸口气,安森举起指挥刀将刀尖指向地图上的扬帆城,从左向右滑向白鲸港,途径所有的帝国殖民地:“在我看来,若想争取到真正的独立,需要至少两个前提条件!”

    “第一,团结所有可以团结的力量;第二,让帝国充分意识到若要维持在殖民地统治,付出的成本将远远超过他们能得到的收益。”

    “只有同时满足——请注意,我说的是同时——才能将帝国的爪牙从新世界彻底驱逐,诸位才能得到你们一直渴望的自由。”

    安森用刀尖敲了敲地图,大声强调道。

    “尊敬的白鲸港总司令,无意冒犯;但您的两个前提条件第一个我们还能理解,后一个要怎么做到?”

    说话的是长湖镇议长奥朗德,聚精会神的注视着那副原本是他私人收藏的新世界地图。

    在签署了投降协议之后,这位曾经的“效忠派”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由派”;或者说为了防止帝国的反攻倒算,现在也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即便是‘兽奴暴动’之后组建了民兵,各个殖民地的军队在面对帝国时依然是不堪一击,这一点扬帆城的自由派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所以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统治的成本超过收益?”

    听到这个问题,代表们纷纷竖起耳朵,全神贯注的望向站在地图前的安森·巴赫,全场鸦雀无声。

    面对来自长湖镇无比配合的“质疑”,安森从容一笑,将双手背在身后,故意沉默片刻,为自己接下来的发言铺垫:

    “诸位,如果我们想要击败敌人,首先就要弄清敌人的想法——所以当帝国听闻一直克洛维的军队越过边境,攻克了在他们眼中十分重要的殖民地长湖镇的时候…他们会想到什么?”

    ………………

    “阴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克洛维式的卑鄙阴谋!”

    高耸的穹顶与阴暗的灯火下,回荡着伯纳德中气十足的怒斥声:“在新世界或许是第一次,但是在旧大陆…这样的情况简直不胜枚举!”

    “卑贱的克洛维人,他们对土地有着与生俱来的贪婪,从建立自己的国家那一天开始,就在疯狂的扩张自己的领地,用偷,用骗,用抢占的方式,篡夺那些古老王国的宝冠,变成他们那丑陋铁王冠的一部分。”

    “甚至就连克洛维这个王国…也是无耻的奥斯特利亚家族,率军强占了雇佣他们保护自己的古克洛维王的城堡与领地,建立的冒名顶替的国家!”

    “眼下在新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只是过去数百年间无数次惨剧的重演罢了。”

    环视着在场代表们那或是惊愕,或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伯纳德冷哼一声:

    “他们会先假意伸出橄榄枝,引诱你们上钩接受‘好意’,仿佛真的只是为了帮助你们获得独立的地位,并非真有入侵的想法。”

    “但豺狼怎么可能放过到嘴边的鲜肉?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为了这份‘保护’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财力,人力,物力…直至将你们的油水榨干,逼迫你们不得不将各种资源和领土,也纷纷‘委托’给他们管理。”

    “你们不需要军队,因为克洛维的军队会保护你们,你们用不着组建议会,因为克洛维的官僚会接管方方面面;你们也不用经营任何东西,因为所有的矿藏和农场都会变成克洛维人的东西……”

    “当有朝一日,真正脱离了帝国的保护,获得了克洛维人赐予的‘自由’时,就会惊讶的发现除了那份‘自由’,你们已经一无所有!”

    ………………

    “…而这,就是帝国眼中会发生的事情。”

    安森用指挥刀在地图上画了个圈,作为刚刚陈述的总结:“在他们看来克洛维人就是这一切的主谋,目的则是吞并帝国的殖民地,进而独吞整个新世界。”

    “但……真的是这样吗?”

    一片死寂。

    在场的代表们瞪大了眼睛,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安森平静的望着众人,沉声开口道:“诸位会有这样的担忧我可以理解,毕竟谁也不希望刚刚赢得独立,就立刻被另一股强大的势力继续压榨,统治。”

    “而这,也是我给出的第二个条件——让帝国统治的成本超过收益如何实现的方法。”

    “那就是…建立一个同盟。”

    同盟?

    在场的代表们一时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疑惑的望着台上的安森。

    “不是那种简单的相互援助和帮扶,毫无约束力的同盟;而是一个达成了统一关税,建立集中军队,拥有最高首脑和权力机关,对外用同一个声音发声,对内镇压和肃清反对者的…统一战线。”

    安森边说边向前迈步,一步步走到代表们面前:

    “先生们,我们必须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帝国很强大,非常强大…强大到很可能我们所有力量绑在一起都无法与之真正匹敌,我们可怜的资本,根本无法和统治旧大陆近千年的帝国相抗衡…面对面的战斗,我们没有赢的胜算!”

    “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打破帝国逐个击破,还能重新恢复他们往日残暴统治的幻想,让所有殖民地都集结在一个声音之下,让帝国必须和过去所有被它压迫的殖民地战斗。”

    “让她清楚的意识到,击败一两个殖民地毫无意义,她必须出动数以万计的大军,血洗整个殖民地,才有可能彻底熄灭反抗的火种!”

    “只有那样,帝国才会因为要付出的代价过于巨大而放弃统治,转而用其它方式击败我们——但那无所谓,只要各个殖民地团结在一起,她就不会有任何机会!”

    “先生们,为了胜利,我们必须团结。”

    “团结…才是力量!”

第一百零六章 成功的标准

    会谈的结果很成功,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深受震撼的各殖民地议会代表们在会议结束后没有急于立刻离开,而是选择了留在长湖镇继续观察,甚至黑礁港的和冬炬城的代表还打算派手下的专员前往白鲸港,进一步打探情报。

    只是如果想用一场会议就能让所有人大彻大悟,那也不现实——倒不如说他们要是真有那么高的道德觉悟那才是真麻烦,那样的话风暴师还怎么挣…公正的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帮助啊!

    很显然这不可能,这帮“自由派”与“忠诚派”区别只是利益方向不同,但都拥有很灵活的道德底线。

    对他们而言,安森给出的选择相当的有诱惑力——既然只靠自己独立不现实,那就联合起来,在各个殖民地之上组建能够代表所有势力的“同盟”,共同对抗来自帝国的镇压。

    这么做有两个好处:首先肯定是对抗帝国更有利,不必担心被逐个击破;同时也能防止来自白鲸港的渗透,一个一个沦为克洛维人的附庸。

    坏处肯定也有:统一关税就意味着各个殖民地间的贸易壁垒被打破了,而组建共同的军队,也必然会丧失对本地军队的控制和管辖权,同时还要背负战争带来的负担。

    这中间无数的利益纠葛,足以让刚刚团结起来的几个殖民地立刻分裂,不等帝国杀过来就他们自己就先打一场。

    但这个就和安森没什么关系了——拉拢叛乱殖民地是为了让他们坚定的反抗帝国,顺便为白鲸港打开市场,其余的并不涉及到他本人,或者风暴师和卢恩家族的利益。

    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就把工作扔给了卡尔和法比安,躲在军营里偷偷研究那本圣艾萨克笔记的下半部分。

    当然用“偷偷地”形容并不准确,因为“恰巧”塔莉娅也在这个时间以白鲸港“畜牧委员会”代表的身份来到了长湖镇。

    对于圣艾萨克笔记中提到的“点对点”进化方式,尽管很坦诚的表示这种方式对她这种已经成为亵渎法师,有了“长长的风筝线”的施法者没有太多的意义,但依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很狂妄,但这种理论的确存在一定的道理;假如当初塔莉娅认识并且知道这位先生在做这方面的研究,那…大概会亲手杀了他吧?”

    在安森看来,这大概是女孩儿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不愧是旧神世界第一个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男人。

    安森甚至怀疑圣艾萨克的实验对象就是自己,因为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理由能解释一个信仰秩序之环的教士,为什么会同时掌握三大魔法了。

    至于为什么掌握了三大魔法的男人还会死于暗杀…安森的猜测是可能与他“进化”的方式有关:普通的施法者即便天赋异禀,进阶的速度也是以年为单位,期间会不断深入了解自己的能力,通过学习掌握新的技能来加深对魔法的理解,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但圣艾萨克不一样,他是纯粹的“为了进化而进化”,每次进阶获得的能力完全是为了下一次进化做的准备和铺垫,根本没考虑过这种能力是不是可以用于战斗。

    再加上以他真理会领袖和卡洛斯一世挚友的身份,多半也不会有什么战斗经验,在精心策划的暗杀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并非完全不可能。

    ……………………

    【十月三十一日,第五次实验记录。

    我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再次重申,这个实验非常危险,本质上和把自己当成橡皮泥随便揉搓差不多,所以无论如何千万要有一个血法师朋友,最好是使徒那个级别的在旁边,这是我两次差点儿把自己变成肉酱后得出的宝贵经验。

    虽然他偶尔会嘲讽你,一个劲儿的在旁边说些丧气话,不厌其烦的打击你的自信心,把你和某些存在身体缺陷的可怜人比较……

    但和还能活着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

    说真的,如果他只是阴阳怪气你就忍了吧,我可是被逼穿着女仆装伺候了祂一整天呢!

    言归正传,之所以会出现问题并非大方向和思路上出现了问题,而是从普通施法者到‘亵渎法师’这个阶段的跃迁,跨度实在是太大,大到了非一魔法体系下,近乎不可能顺利过渡的问题。

    而如果放弃‘跳跃’改用传统的‘线性’,稳定性是提高了,但也会为之后的进化埋下隐患,很可能极大的增加失败率。

    但就算成功,之后的难度也很不乐观;成为亵渎法师之后不仅三大魔法之间,就连同一魔法体系下各种不同路径进化的施法者也是天差地别,差异大到了几乎是两个物种的层次的地步。

    举个例子——该死的我又要举例子了,我恨这个——假如将前面的‘转换’看成是从苹果到橘子的过程,那么这次我就是要把香蕉变成一只猴子。

    没错,不是香蕉味的猴子或者猴子味的香蕉,该死我肯定是太困了才想到的这个比喻,而是完完全全的将香蕉变成猴子…总之不要在意细节,领会精神就行。

    如何在截然不同的‘物种’之间顺利完成转换,就成了下一步的新难题;想解决它我需要一些灵感。

    卡洛斯说我最近把自己逼得太狠了,长时间不和人交流或者呼吸新鲜空气,再聪明的大脑也会开始变得很迟钝,而且容易钻牛角尖。

    我很想反驳说我一直和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但想到祂的真身是个…似乎真没什么说服力。

    所以我打算接受他的建议,暂时出去转转,参加些沙龙聚会或者去动物园闲逛——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们啊,看着他们从艾萨克叔叔这里得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独角兽,小妖精时那幻灭的神情真是令人身心愉悦,再没有比这更有助于放松的事情了……】

    【十一月三日,洛伦佐伯爵邀请我参加他的私人宴会,为了感谢他的慷慨,我特地告诉他尊敬的洛伦佐伯爵夫人——他老婆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是假的,看做工顶多值五银币。

    奇怪的是他好像并不开心,更奇怪的是他老婆也很不开心但却感谢了我,然后那个除了鱼很新鲜外无聊透顶的宴会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十一月五日,奥登男爵的私人沙龙给我送了封请柬,他还偷偷告诉我那天是洛伦佐伯爵夫人的生日,沉迷赌博还赔了钱的洛伦佐伯爵只好弄了块假宝石糊弄老婆。

    好吧,这下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他们不高兴了,但为什么所有人都把他俩离婚的事怪到我头上?

    和赌棍洛伦佐伯爵不一样,奥登男爵是个冒险家,自称当过一段时间的游侠骑士,见多识广,还曾经月照峰见过一头通体蓝白色的巨龙,并且和祂成为了朋友。

    他说的一定是洛德维科!那头特胆小还喜欢吓唬别人的家伙;于是我问洛德维科把‘龙鳞烙印’给他留在了什么地方,顺便给他看了那家伙留在我右肋骨下面的那个。

    奥登男爵盯着我身上的烙印,像丢了魂儿似的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突然开始聊别的了,直至宴会结束都没再和我聊关于洛德维科的事情,也没给我看他的龙鳞烙印。

    真是个小气鬼,我再也不会去他的宴会了!】

    【十一月十日,圣若望学院邀请我去参观他们的实验室,想让我给他们最新的研究成果提点儿意见。

    最近的事情对我打击有点儿多,我本来都不打算去的,但既然他们想让我提意见那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亲爱的小约翰,在这里给你提个醒:当某人说‘希望你提点儿意见’的时候,他们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希望你狠狠的夸夸我’,千万别被他们假装出来的谦虚给蒙骗了!

    我就上了这个恶当——在费尽心血的花了两个小时给他们阐述整个实验的种种问题之后,你以为我会收获鲜花和掌声,但实际上是冷场。

    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冷场,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词:几个貌似恨我恨到咬牙切齿的学徒,居然趁我不注意想把我关进保存试验品的地下冷库里。】

    【十一月十五日,因为找不到能蹭吃蹭喝的宴会,我只好去白厅的动物园闲逛,看看卡洛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牲口们,是不是很享受被关在笼子里的生活。

    本以为这肯定又是无聊的一天,直至我在某个独角兽雕像前,遇见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安森的嘴角一阵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接下来的几页内容依然是圣艾萨克到处闲逛,在各种场合对好心邀请他的人“公开处刑”,把克洛维城从上到下得罪了个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圣艾萨克能活到教会下定决心刺杀他,但安森总算明白为什么无信骑士团一开始不肯把这部分日记拿出来,却用《大魔法书》当做见面礼了。

    原本以为能找到除了三旧神之外另一条进化道路,拿到手却发现是圣艾萨克的吐槽日记…轻轻叹了口气,颇为失望的安森合上了笔记本。

    “虽然没有找到解决从普通施法者跨越到亵渎法师之间的办法,但即便是已有的信息也已经有很高的价值了。”

    微笑的塔莉娅意犹未尽的抬起头,轻声宽慰道:“虽然最终不免失败,但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安森怔了下。

    “是啊。”瞪着大眼睛的塔莉娅,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能完全否认他的研究,但如果圣艾萨克挑选的道路才是正确的,那岂不是说亲爱的安森所走的也是一条失败的道路,注定无法进化成为完美的存在?”

    呃,我其实也不是很确定自己是不是想要变得完美…内心诚实的安森表情严肃了起来,轻轻颔首道:“的确如此。”

    “我也觉得圣艾萨克太极端了,按照他的说法成功的进化只能有一种,这似乎直接否定了绝大多数的可能性,将成功的标准限定在‘不死不灭’上面。”

    虽然不清楚另外两大魔法追求的终极愿景是什么,但安森并不认为“永生”是咒法师的目标和这个有关,这一点从咒魔法的特性上就能判断出来。

    最初的阶段仅仅是拥有极好的距离感,提高对周围世界的感知;接下来则是能够稍微“扭曲”一定的物理法则,再到后来彻底打破现实意义上的法则,能够随意操控施法范围内的一切。

    无论是【聚焰】,【锐风】还是【亡灵迷雾】…似乎自己掌握的所有咒魔法都遵循了这一原则。

    再加上随着阶层提升还能改变施法范围的形状这一特点,安森推测如果自己成为亵渎法师的话,施法范围还会进一步增加,同时会掌握某种大范围扭曲现实的能力。

    再参考咒魔法的创始者艾顿,被称为“命运掌控者”…打破现实的枷锁,让自己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命运握于掌心谁也无法干涉…这可能才是咒魔法的终极目标。

    而黑魔法的能力则集中于“窥探”,“洞察”和“感知”层面,作风也比较类似追求知识与真理的学者。

    至于为什么圣艾萨克会将三大魔法的终极目标认定是“不死不灭”,或许和他那位“血魔法使徒”朋友有关,毕竟被称为“超凡的”布鲁托也就是血魔法之主,追求的就是生命的极限,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安森忍不住偷偷瞥了眼塔莉娅,按照他的推测一辈子没离开过克洛维城的圣艾萨克,最有可能遇到的血魔法使徒大概就是……

    “卢恩。”

    塔莉娅突然开口道。

    嗯?安森面色一怔,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父亲,也是卢恩家族真正的族长。”面带微笑的塔莉娅只好解释道:

    “他正准备到白鲸港来。”

第一百零七章 一起被吊死

    什么,卢恩…那位克洛维城的使徒要到白鲸港来?!

    塔莉娅开口的瞬间,安森的表情直接一僵,几乎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当然,按照自己和卢恩家族的约定,对方来到新世界好像也是早晚的事情,就算想要提前动身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一个当父亲的把自己女儿独自仍在异地他乡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虽然这个“可爱的女儿”是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但是…但是…但……

    但他…祂可是使徒啊!

    一个“黑法师”就能让克洛维审判所鸡犬不宁,一位精灵公主就能引来裁决骑士团并且险些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虽然二者都有其它客观因素,但各自的实力依然是毋庸置疑的。

    在三旧神全部陨落的时代,祂们几乎就代表了“三旧神”本身,宛若天灾般潜伏在旧世界所有不为人知的角落。

    现在,祂要到新世界来了。

    这……

    拼命克制着自己心情,安森深吸口气,将全部的惊恐压抑在心底,一点一点的扭头看向身旁的少女,露出惊讶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什么时候?”

    “具体还没有定,但应该就是最近这段时间了。”塔莉娅轻声道,眼神中带着几分期待和喜悦:

    “对父亲而言,哪怕只是暂时离开前往某处,都已经不是卢恩家族能够独自决定的事情;为了避免一些小麻烦也是出于礼貌,还是应该提前知会一声的。”

    那当然,就算秩序教会能够默许使徒们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维系各自的家族,甚至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势力,但对于使徒本身肯定是要严加防范,不可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出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所以现在“卢恩”还只是准备动身的阶段,需要和克洛维王室还有秩序教会达成协议才能离开,也就是说自己还有一些准备时间…安森轻微的松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

    “啊…那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是啊,在塔莉娅的记忆中父亲上一次离开家,已经是快八十年前的事情了——从那以后他便极少出门,甚至不会离开家里的老书房,只是偶尔会独自到画廊度过整个下午,缅怀逝去的亲友们。”

    微微颔首的少女感慨道,清澈的眸子里透着几分伤感,就像每一个亲眼看着父亲日渐消瘦老去的小女儿。

    当然,她的父亲是绝对不会“老去”的。

    沉寂了片刻的塔莉娅微微挑眉:“亲爱的安森,你很在意吗——我是说,父亲准备来新世界的事?”

    “我?当然了!”

    安森轻笑一声,从眼神到语气和心跳都自然得不能更自然:“祂是塔莉娅的父亲,也是卢恩家族的族长——不光对我,对整个白鲸港甚至所有的殖民地都是一件大事。”

    更重要的是按照塔莉娅之前的说法一旦祂抵达,那将意味着对整个新世界旧神派的正式宣战;他可不想一边和帝国打得你死我活,一边还得应对所有土著民和“邪神们”的满满恶意。

    至少现阶段的主要矛盾还是在帝国和叛乱的帝国殖民地之间,刚诞生不久的守信者同盟还有更高的成长潜力,而作为日后它最主要的投资人,卢恩家族目前也只处于“凹人设”和埋头经营的阶段。

    在某人的“完美计划”中,正式对新大陆旧神派宣战是相当靠后的步骤,起码要等到初步解决了帝国反攻,卢恩家族在“殖民地联盟”中拥有较为稳定的地位之后。

    届时没有了帝国的干扰和敌人,手握守信者同盟的卢恩家族就能用“对抗邪神”这个绝对完美的借口团结所有殖民地,对外开拓全新的势力范围,对内肃清某些不太配合的小伙伴。

    提前引爆和新世界旧神派的矛盾,不仅会消耗原本可以用来针对帝国的力量,还会给帝国名正言顺干涉新世界殖民地的借口——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很可能会引来秩序教会的关注。

    伊瑟尔王庭之战,即便有路德·弗朗茨总主教的竭力斡旋,秩序教会还是出动了裁决骑士团;一旦让帝国抓住了“圣战”这种借口,天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当然刨除这些外在的理由,安森也承认自己的确有一点点害怕——毕竟那可是一位使徒,想要保持冷静的确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一言不发的塔莉娅静静地看着安森,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的聚焦在他的脸上,将所有的微表情无所遁形的倒映在那宝石似的瞳孔中。

    这个状态持续了好一会儿,看得安森心底毛毛的。

    但少女并没有再继续聊下去,而是顺着安森的“引导”转移了话题:“说起白鲸港,安森可以回答塔莉娅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安森的笑容十分从容:

    “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安森一定要竭力促成帝国叛乱殖民地之间的同盟,而不让他们团结在白鲸港或者风暴师的周围呢?”塔莉娅好奇的眨了眨眼睛:

    “既然最终目标是团结所有殖民地,双方的实力天差地别,而白鲸港又是我们的根基,难道不应该趁这个机会确定从属关系?”

    “呃…这个稍微有点儿复杂,但最核心的理由有两个。”

    安森轻笑了一声:“虽然就像你说的一样,双方实力天差地别,但毕竟对方是帝国人,而白鲸港无论再强也是克洛维的殖民地——两边天然的存在对立和矛盾,只是因为对方现在有求于我们而暂时将这些搁置了而已。”

    “何况就算抛开本土不谈,白鲸港无论历史还是体量,和那些历史悠久,发展得更充分的帝国殖民地比起来没有优势可言,唯一的强项就是白鲸港这个天然优良港湾本身,但眼下还在帝国手中的扬帆城同样具备这个特点,人口和资源又几乎是白鲸港的两倍。”

    “再加上新大陆地广人稀的特点,想强行让一群帝国人将一座偏僻的克洛维殖民地当成‘首都’,是不太现实的。”安森总结道。

    少女微微颔首,只是视线并未从安森的面颊上离开:“但如果是安森的话,一定可以办到的吧?”

    “当然可以!而且这也是我们的终极目标——白鲸港才是我们的基本盘,想要让卢恩家族在新世界彻底站稳脚跟,必须让她成为整个新世界的核心。”

    面对最重要的投资人,安森当然不会有丝毫的隐瞒:“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

    “因为以白鲸港或者说风暴师的实力,还不足以立刻对所有叛乱的帝国殖民地实施有效的统治——这就是第二个原因。”安森忍不住苦笑了声:

    “我们只有五千多士兵,控制住白鲸港这个基本盘外加长湖镇,基本上就已经达到了控制力的上线,再徒增消耗的话,面对帝国反扑时就会捉襟见肘。”

    “所以我们必须让他们团结起来,主动对抗帝国,继续以求援的方式介入——除了白鲸港与风暴师,这些叛乱的殖民地没有第二个可以帮助他们对抗帝国的力量。”

    塔莉娅眼前一亮,接过了安森的话继续说道:“这样白鲸港与风暴师不用承担任何‘盟友’的义务,又能在他们的‘同盟’中拥有绝对超然的地位,影响他们的决策。”

    不,是直接插手决策,风暴师已经控制了长湖镇,下一步就是清洗红手湾,彻底铲除这两个殖民地的“忠诚派”,我有至少九种办法让他们乖乖的服从命令…安森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想要对抗帝国,光凭几个殖民地和白鲸港是不够的,我们必须团结所有能团结的力量,或者至少不能让他们站到敌人的阵营那边——因此克洛维的另一个殖民地灰雪镇,还有北海三国在新世界的三处殖民地也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对象。”

    “灰雪镇距离冰龙峡湾并不算远,只要能得到本土的默许拉拢过来并不困难,而且同为克洛维人也很容易发展成为基本盘的补充。”

    “但北海三国的殖民地拉拢起来可能就比较困难了,三大王国虽然经常被并列,但实际上矛盾很深,拉拢任何一个都会引来另外两个的不满,即使殖民地也是一样……”

    安森摇了摇头,这个麻烦他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暂时只能尝试着与他们接触,避免他们站到帝国那一边,不然三处殖民地同时从东侧发起进攻,后果很可能要比伊瑟尔精灵战争麻烦一万倍。”

    毕竟新世界克洛维和帝国的实力相差比本土还要更悬殊,如果要变成两线作战,那可能真得等“卢恩”抵达白鲸港之后,风暴师才能有一丝胜算了。

    ……………………

    扬帆城,总督府邸。

    送走了受邀召唤的殖民地代表并安顿了使者(人质)之后,伯纳德·莫尔威斯没有放松警惕,找到了正准备离开的艾德·勒文特:

    “我想派你去一趟北海三国。”

    “北海三国?!”

    看着一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挚友,艾德·勒文特直接愣在原地:“现在?”

    “现在!”

    “可我马上要返航向陛下复命,船和使团里的其他人已经在等我了!”

    “正好,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以御前使团的身份出访北海三国——这样正式一些,开条件的时候也更容易让他们信服。”

    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沉声道:“我要你拉拢他们,派军舰劫掠北港到白鲸港,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

    “劫掠航线,从东线进攻克洛维人的…你疯了?!”

    “我没有,我现在很清醒!”伯纳德的眼瞳中闪烁着别样的光彩:“这是我想到的最有可能尽快平息殖民地的办法——没有之一!”

    “长湖镇已经沦陷,克洛维人已经明目张胆的将军靴踩在了帝国的领土上;这种时候如果不能尽快攻破白鲸港,那些殖民地就会将他们当成是‘独立’的希望,这场叛乱就会演变成帝国和克洛维争夺殖民地的战争。”

    “因此现在必须不择手段,用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希望’掐灭在萌芽状态——既然克洛维人已经率先开火,我们也不用再顾虑什么了,开战吧!”

    激动到有些歇斯底里的伯纳德,有意无意间模仿起了当初卡斯帕·赫瑞德在瀚土的做派。

    “可…可是……”艾德尴尬的看着他那几乎快凸出来的眼珠,内心忐忑的抽动了下喉咙:

    “可是我并没有陛下的授权——这么堂而皇之的过去,只要对方稍微有心查一查就能拆穿,被骗了的北海三国能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吗?!”

    “当然不会,所以你要去的不是北海三国,而是他们的殖民地。”伯纳德坐直身体,胸有成竹道:

    “直接以帝国特使的身份,私下’与他们的殖民地取得联络,开出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价钱,许诺战后如果能剿灭克洛维军队,双方瓜分攻占的殖民地。”

    “只要他们肯答应出兵,把白鲸港也送给他们也未尝不可。”

    瞠目结舌的艾德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本能觉得眼前的挚友是被压力给逼疯了,但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模样却和一般意义上的疯子有着天壤之别。

    沉默良久,他只能闷闷的叹了口气:“我希望你是认真的。”

    “我就是认真的。”伯纳德微微颔首,表情凝重:

    “从现在开始,我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终止殖民地的动乱,如果殖民地利益过分吸引了陛下的注意力,那将是帝国的灾难。”

    “是帝国的灾难。”艾德瞪着他,意味深长的强调道:

    “不是我们所有人的。”

    “那请问勒文特家族,现在还是不是帝国的忠臣?是不是秩序之环的忠实信徒?”伯纳德反问道:

    “丢光了殖民地,不仅是皇帝,贝尔纳和罗兰家族,就连我们自己也分不到一杯羹了——你真想看着新世界变成克洛维的天下?”

    艾德·勒文特的表情无比纠结。

    迟疑许久,他猛地站起身,破罐破摔似的瞪着伯纳德:“行,我答应了!但你最好是正确的,否则如果最后失败了被陛下追责,我可不想一个人被抓回去上绞刑架!”

    “放心,那是不可能的。”伯纳德笑了:

    “因为我会陪你一起被吊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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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715/ 第一时间欣赏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空痕鬼彻所写的《我必将加冕为王》为转载作品,我必将加冕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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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呼唤旧神的法师,传承血脉的骑士,憧憬着昨日的辉煌;蒸汽机的喧嚣,加农炮的轰鸣,昭示着未来的方向;流落此世的安森,踏上了一条未曾被设想过的道路;在旧世界的灰烬中……他必将加冕为王!我必将加冕为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必将加冕为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