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松绑
黑礁港,市中心一带。
呛人的滚滚黑烟下,帝国胸甲骑兵营的营长举起单筒望远镜,借助星空和火光注视着城门方向正陆续朝城镇开赴的身影。
哪怕夜色下无法分辨人影,但光是已经能看到的就已经不下两千;而且已经突破了帝国骑兵在城门设置的障碍,犹如洪流般涌入混乱不堪的城市。
“传令下去,让所有人做好准备。”他面无表情的扭过头,望向身侧临时担任副手的骠骑兵团的团长: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必须撤退了。”
“撤…这就要走?!”
骠骑兵团长被吓了一跳,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我的意思是…伯纳德大人的命令不是要我们攻破议会,俘虏黑礁港的议员和军官们吗?”
“首先,不是‘这就要’,而是‘很快’。”胸甲骑兵营长锐利的目光扫了他一眼,瞳孔骤缩,面无表情道:
“其次,我们最重要的任务是在黑礁港城内制造骚动和混乱,尽可能破坏敌人的秩序——只要做到这一点,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至于黑礁港的叛徒们…他们的死活并不能造成多少影响;现在黑礁港和先遣军的矛盾已经完全爆发,不是谁能轻易扭转的。”
“可这毕竟是殖民地总管大臣的命令。”骠骑兵团长还是有些担心,表情惴惴不安: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违抗军令,会不会……”
“放心吧,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胸甲骑兵营长头也不回道,嘴角处流露出几分不易被觉察的讥讽:“我甚至可以和你打赌,等我们回去后那位总管大臣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甚至还会嘉奖我们‘反应敏锐’,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嗯,这是为什么?”
“你不该问‘为什么’,你该问‘凭什么’。”
“那…凭什么?”
“凭我们是整个平叛大军中,唯一会不打折扣的执行他命令的军队。”
胸甲骑兵营长收起望远镜,视线再次从远处已经进城的黑礁港守军身上掠过;轰鸣的脚步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再有十分钟,他们的先头部队就要发现自己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先遣军的克洛维人已经快要控制住议会了,如果不能尽快从黑礁港撤离,他们这些人就会被夹杂中间——如果坐实了“帝国刺客”的存在,挑动双方矛盾的计划也将随之破产。
“扫尾的部队情况怎么样了,摆脱掉那些克洛维人的追击了吗?”
“还…暂时还没有!”骠骑兵团长略显强调的注意下自己的措辞,紧张道:“对面派出的散兵咬得很紧,我们的人怎么甩也甩不掉。”
“那就再等他们十分钟,实在还是不行就发信号掩护他们一下,必要时准许暴露行踪。”胸甲骑兵营长再次扫了他一眼:
“另外…在这种语境下强调‘暂时’,纯粹是多余的。”
“呃遵、遵命!”
被堵了一句的骠骑兵团长只能点头称是,离开前还不忘了朝对方的背影敬上一礼:
“感谢您的提醒,萨多爵士!”
……………………
正当试图偷袭议会不成,被风暴师散兵连和卫兵连穷追不舍的帝国骑兵们计划跑路的同时,紧急回防的黑礁港守军同时从三面进城——守在城墙上的帝国骑兵觉察到对方的数量,不敢有任何阻挠,让守军一枪未放就通过了城门。
凌乱的踏步声中,神态紧张的黑礁港民兵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在绝对不算宽敞的街道上排成四列不怎么整齐的纵队,小跑着一边镇压骚乱一边向议会推进。
而在他们的对面,集结完毕的“先遣军”已经成功控制了议会连同其周围街道和附属建筑;重新换装了克洛维军装的线列兵们在广场周围展开展开防御阵型,做好了对峙准备。
出于某位总司令“完美计划”的要求,线列兵们没有布置任何的防御设施——路障,拒马,散兵坑…挡在黑礁港守军面前的,只有一排排的线列和两个空心方阵,总计不到一千名线列步兵。
尽管如此,相较“友军”风暴师士兵们依然显得十分云淡风轻;毕竟在经历了白鲸港事变,长湖镇之战和冬炬城的骚乱后,整个军团上下对“乌合之众”这个词有了不同于瀚土时的全新理解。
夸张的说,哪怕对面有一个连的帝国大军,他们都不敢像现在这么放松警惕。
除了“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本人。
即便是在周围所有人都气定神闲的情况下,他依然绷紧了心弦,不敢有丝毫松懈的望着那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盟友们。
因局势的发展,早就已经超出了某位总司令的“完美计划”。
按照两人最开始的设想:安森负责和黑礁港议会谈判,如果谈得拢,那么危机解除;如果谈不拢或者出现意外,他这位“总指挥”就要以遇袭未遂作为借口,突袭议会打断谈判,强势逼迫议会不得不暂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他们。
至于对方会不会私下反抗…反正按时间算,主力军抵达最迟也就是一周后的事情,顶住压力坚持一周,两人还是有把握的。
但谁也没料到黑礁港的守军竟然想逃,更没想到帝国真派了一群“刺客”,打算袭击议会!
按照马可斯连长汇报来看,对方实力相当强悍;不仅能正面突破线列兵全方位的火力封锁,甚至还摆脱了卫兵连的追捕——就因为这件事,莉莎小姐咬断了两根甘草棒外加半打儿罐头才勉强消气。
有这份实力,要是再让他们知道总司令就在黑礁港…会发生怎样的后果,阿列克谢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停止前进!”
沙哑的嘶喊声响起,黑礁港守军分成三路纵队出现在议会周围,同先遣军对峙。
双方第一排的士兵相距只有十米——短短一次冲锋的距离——右手紧贴着武器扳机,雪亮的刺刀在枪口下熠熠闪烁,彼此怒目而视。
一个动作,一个声音,一个手势…都有可能成为开战的讯号。
或许是因为肩膀伤口的缘故,阿列克谢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微微抽搐,紧张得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议会大门。
总司令…他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搞定那帮议员们啊,在这么等下去对面可能就要绷不住了!
……………………
“十分钟。”
灯火昏暗的地下室内,安森的话语声就像滚烫的铅弹,一颗一颗敲打在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的心头:
“我再给诸位十分钟的时间下定决心…要么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先遣军,要么让外面五万黑礁港民众知道,诸位打算抛弃他们独自逃跑。”
压抑的气氛下,眉头紧蹙的众人背后一寒,纷纷打了个激灵。
被绑在椅子上的普什伍德望着那个阴影下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
他忽然有种错觉,外面那个自称是“先遣军总指挥”的家伙只是个假冒的傀儡,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才是真正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稍微从恍惚中恢复了清醒,普什伍德轻咳两声:“咳——艾伦·道恩上尉,那、那个我们……”
“如果还打算说什么‘至少名义上’之类的价码,为节省诸位的时间,您可以闭嘴了。”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时的温文尔雅:
“谈判的前提是诚意,而诸位的背叛出卖了我们彼此的信任,所以…现在是你们展现诚意的时候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怀表,“啪!”的一声轻轻摁开表盖,将表盘展示给众人:
“你们还有八分钟。”
众人慌忙低头,不敢再直视安森的视线。
普什伍德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既然如此,那您还有什么征求我们意见的必要?”紧咬着牙关,普什伍德艰难开口道:
“反正我们已经是您的人质了,直接用我们逼迫黑礁港守军,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因为团结。”
安森给出了答案。
“……团结?”
“虽然诸位不在乎,但团结与否对邦联,对整个统一阵线至关重要——否则不要说击败帝国,就算是想要维持现状也是天方夜谭。”
“你…白鲸港的那位总司令大人,他真的相信能击败帝国?”
“当然,而且自由邦联终将自由,也必须自由!”安森略微提高了嗓音:
“要么独立,要么灭亡,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不仅仅是你们,也包括我们——还有五分钟。”
“您真的认为黑礁港守得住?”普什伍德还是不敢相信:
“我们已经坚持十几天了,整个城市都已经弹尽粮绝;就算能再坚持一两天有什么意义?援军呢,援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援军一定会来,而且很快。”
安森依旧波澜不惊:“但援军能保住黑礁港的前提,是这座城市仍未陷落;否则即使能如约抵达,失去支撑点的援军也无法和严阵以待的帝国大军抗衡——三分钟。”
普什伍德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十分钟整…安森收起怀表,就在他合上表盖的同时,地下室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
“咚咚咚!”
众人为之一颤,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进!”
安森面无表情道,将怀表收进上衣口袋。
紧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出现的人是二营线列兵连连长马可斯。
刚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四个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卫兵,一群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的议员和军官们,遍地狼藉的会议室…还有坐在灯影下,举着左轮对准所有人的总司令!
但情况已经让他没时间惊讶了…就在马可斯准备上前的瞬间,安森再次开口:
“站住!”
“是!”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马可斯还是果断服从了命令。
“请说吧,有什么事?”安森冷冷道:
“阿列克谢中校特地让马可斯连长你来通知我,而且还要打断如此重要的会议,一定是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发生才是。”
虽然加上了头衔称呼和敬语,但“艾伦·道恩上尉”依然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至少在普什伍德的眼里是这样。
马可斯倒是没想这么多,老老实实的将阿列克谢吩咐给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帝国刺客袭击中校未遂,恼羞成怒炮击了港口,四艘战舰和港口全部被毁,所幸先遣军已经提前撤离,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完毕!”
“你说什么?!”
“船沉了?!”
“帝国炮击港口?!”
狭小的地下室内惊呼声此起彼伏,刚刚还能勉强镇定自若的众人,这下子彻底绷不住了。
安森瞳孔微微骤缩了下,所幸借助烟斗和阴影遮住了自己的脸色的变化,迅速恢复了正常,波澜不惊道:
“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还、还有一件小事!”马可斯赶紧补充道:
“因为帝国炮击港口,又派遣刺客在城内纵火,袭击无辜民众,原本驻防在外围防线一带的黑礁港民兵纷纷进城,与先遣军协作,弹压动乱!”
“目前经过协商和诸位民兵基层指挥官推举,因为阿列克谢中校职务最高,又是先遣军总指挥,他担任统帅——但阿列克谢中校表示此事还需要议会许可,因此派我前来问询,是否能请议会诸位出面,暂时予以应允!”
话音刚落,普什伍德瞬间面无血色。
唯一的逃生希望灰飞烟灭,最大的底牌已经变成了别人的,甚至连自己也被当做人质…哪怕先遣军将他们全都毙了也能统统推到帝国人头上,顺理成章的接管黑礁港。
输了,自己…还有整个黑礁港议会,都输了个彻底。
“砰!砰!砰!”
枪口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了敲,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起身,带着胜利者的从容迈步走向被绑在椅子上普什伍德议员,非常谦恭的停在了他三步之外,将双手放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
“尊敬的普什伍德议员,请问……”
“需要我为您松绑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安森的诚意
普什伍德…或者说黑礁港议会,终于屈服了。
不仅仅是因为退路断绝,集体被俘,更是因为先遣军展现出的实力令他们发自内心的胆寒。
区区几百名士兵,在被“软禁”的前提下竟然突破了他们早已设置好的重重封锁,轻而易举的击退了谋夺战舰的守军,抢在黑礁港民兵主力回防前就控制了包括议会在内的大半个黑礁港。
能控制议会,就证明哪怕想要攻下黑礁港,对他们也是轻而易举。
其实当走出议会地下室,看到外面正在对峙的先遣军和黑礁港民兵时,普什伍德就已经明白“艾伦·道恩上尉”撒谎了,他们根本没有得到守军们的认可。
即便如此,他还是竭力说服了议会内的其他人,授予了先遣军全部的指挥权和对防线的控制权。
理由很简单: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再明白不过的问题。
先遣军或者说“艾伦·道恩上尉”敢撒谎,其实就是在划清他们的底线:承认先遣军对黑礁港的领导权,双方就还有合作的余地;不承认,那就是死。
在场的黑礁港民兵要死,地下室内被当做人质的议员和军官们要死,许多不明真相的民兵要死…他普什伍德,更是会第一个死。
而且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在如此直白的威逼下,普什伍德根本没有选择——至少他不认为自己有的选。
安森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黑礁港的军队,防御工事外加全城一应物资都归他调遣,但是……
“虽然知道黑礁港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但…但这也未免太彻底了一点儿吧?”
看着议员们整理后送来的一堆密密麻麻,鬼画符满天飞的账本,阿列克谢绝望的连吞枪自尽的想法都有了。
按照账面上的说法,黑礁港眼下总共有五万出头的人口——当然,仅仅是城市及原本周边村镇的,整个黑礁港殖民地总人口差不多是这个数字的四倍上下。
这么多人口,那么他们有多少军队呢?
七千人!
这当然不是黑礁港真的穷兵黩武,而是坚壁清野加上帝国围攻造成的结果——大量的青壮随物资涌入本就拥挤的城市,同时又面临极大的城防压力,自然会让黑礁港将这些“过剩劳动力”塞进守军队伍当中,加强防线。
至于新兵大量涌入,会不会致使守军战斗力下滑……
首先新世界的武器不是“武器”,而属于生活必需品,只要是正常生活的移民或者殖民地多少肯定是会用的。
而完全不存在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下滑的风险。
一夜之间召唤出七千人的“大军”,再加上黑礁港独特的地理样貌造就的坚固防线,的确让他们在帝国面前获得了暂时性的优势——但代价也是相当的沉重。
那就是飞速消耗的物资。
如何维持军队的士气与战斗力,是一门众说纷纭的学问,复杂到很多观点彼此互相矛盾甚至严重对立的程度。
但有一个方面大家还是能取得共识的:那就是至少要维持一定量,起码是最基本的物资。
原本只有三千多士兵的黑礁港民兵团陡然翻倍,物资消耗自然也要翻倍;再加上因为战乱增加的流民人口,抵御帝国轮番进攻受到的损失和消耗…十几天的时间,物资储备早就已经见底。
“现在口粮还能让全城坚持三天,弹药更是只能维持一场战斗,这可真是字面意义上的弹尽粮绝了!”
随手把账本扔到桌上,左肩缠着绷带的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脸颊微微抽搐:“怪不得这帮混蛋们交权的时候这么干脆,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因为真的要完蛋了!”
如果港口没有被帝国人炸毁,四艘海盗船还在,阿列克谢倒是觉得还能在海运上想想办法;但现在这么一副山穷水尽的模样,他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守住这里。
“倒也不用那么绝望,只是后勤储备快要见底,又不等于黑礁港真的连一块面包都没有了;弹药如果节省点儿,再坚持两场战斗也绰绰有余。”安森开口安慰道:
“比如我听说过有这么一座要塞,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里面的守军还足足坚持了二十八天,直至某个意外才被攻陷。”
“可我们这不是什么要塞,而是几万人的城市!”
阿列克谢深吸口气,竭力平复自己绝望的心情:“援军至少还要一周才能抵达,城外的帝国大军随时都会发动进攻,该怎么办?”
“简单。”安森耸耸肩:
“让帝国不要发动进攻,不就成了?”
看着“艾伦·道恩上尉”那副无所谓的态度,阿列克谢感觉自己肩膀疼得更厉害了:
“那请问,怎么做才能让帝国不进攻,要知道现在可是进攻我们的大好时机——如果我是伯纳德·莫尔威斯,我肯定会这么想!”
“所以我们要让他们不这么想,让他们觉得暂时放弃进攻,通过其它手段才更有利。”安森眼珠转动,给出了答案:
“比如说…谈判。”
“谈判?”
阿列克谢困惑的挠头。
“嗯哼。”安森嘴角微微上扬:
“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动荡,现在帝国人可能还不太清楚黑礁港已经‘变天’了;我们要把这个情报告诉他们,顺便释放一点儿善意,表示下我们的诚意。”
“然后他们就能放弃继续进攻,转过来跟我们谈判了?”阿列克谢满脸写着不信:“伯纳德·莫尔威斯不是个傻子,他相当谨慎而且相当了解风暴师的一贯作风——这可是您自己的原话。”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释放出更多的善意,或者说拿出分量更充足的筹码,才能让他略微放松警惕。”
安森对此表示赞同:“所以我们派出的谈判代表一定要很有分量,既要让相信先遣军已经控制了黑礁港,又要让他们相信克洛维人打算放弃黑礁港,对已经控制的区域十分满意,也乐意和帝国瓜分新世界。”
所以是打算示敌以弱,给对方能“不流血拿下黑礁港”的幻想…阿列克谢了然的微微颔首。
“可既然要谈判,那派谁去呢?”阿列克谢有些为难道:
“您现在是‘艾伦·道恩上尉’,但当初瀚土谈判的时候我们整个风暴师的军官团可是都列席了,伯纳德肯定记得您和我的身份,那……”
话音戛然而止。
看着微笑依旧的总司令,面色一僵的阿列克谢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瞥了眼左肩膀的伤口,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对吧?”
“不完全是这样,顶多属于考虑周详。”安森摆出一副无辜中带着点儿得意的表情,双手一摊:
“毕竟…我的计划非常完美。”
……………………
黑礁港城外,帝国攻城阵地。
一场小型酒会正在司令部隆重召开。
虽然过去十几天对黑礁港的围攻战进展十分不顺利,就连殖民地总管大臣信心十足的夜戏最后也没了下文,但除战场之外人力资源和后勤资源贸易倒是繁荣兴盛,甚至有愈发做大做强的趋势。
为了答谢自己的“贸易伙伴”,同时振奋士气,伯纳德还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凑出了一场轻奢酒宴,宴请军队里的高级军官和从后方赶来的殖民地商会代表。
特地换上了军礼服,搭配绶带与各种勋章,擦干了盔甲和军靴血迹的军官们在卫兵们毕恭毕敬的敬礼中走进灯火通明的营帐,与身材曼妙的贵妇小姐们翩翩起舞,觥筹交错。
紫中透红的葡萄酒,黑浓香醇的朗姆,璀璨如金的蜂蜜酒,搭配滋滋冒油的生煎香肠,精致甜腻又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琳琅满目的各类坚果,殖民地风格的风味海鲜…让人丝毫想象不到,眼下正在围攻黑礁港的帝国大军物资已经极度匮乏。
但只要走出营帐,就不难发现那些已经多日没有领到足额补给,面色消瘦的士兵,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在修葺工事;时不时还有人因为营养不良,饮水污染或者吃了不干净的食物倒地不起。
至于主动投靠的附庸军,更是连一丁点儿补给也得不到,只能在荒野里四处觅食,还要被抓去做苦工,等到有朝一日在扬帆城某个庄园或者矿井里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当然,这一切酒会的参与者们是根本看不见的,在他们眼里这场战争早就已经胜利的,他们心里盘算的只有在打赢之后,要怎么把黑礁港卖出个好价钱。
眼下坚壁清野,誓死抵抗帝国入侵的黑礁港已经把自己的忠诚派杀得一个不剩,留下的全是号称“自由派”的叛徒;破城后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要么乱枪打死要么斩首示众。
他们的财产,甚至是整个黑礁港的不动产,港口,房屋,矿井,农庄,酒馆,作坊,牲畜,森林河流湖泊……都将被在场众人瓜分。
一批旧贵倒下,一批新贵崛起——对于帝国人而言,差不多就是他们脑海中对战争的普遍认知。
而这场酒会,也只是即将到来的狂欢前奏罢了。
看着大厅内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伯纳德·莫尔威斯却完全开心不起来。
作为整场宴会的东道主,他在主持了给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及一大批昨夜执行了自己“奇袭”计划的军官们嘉奖授勋后,就端着一杯朗姆酒,躲到宴会角落里默默地抽着烟斗,冷眼旁观。
对于自己的计划没能完全落实让先遣军和黑礁港守军自相残杀,伯纳德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毕竟他已经切断了敌人的退路,弹尽粮绝的黑礁港就算今天不投降,明天或者后天也会投降,完全不用急于一时。
真正危险的,是骑兵们的态度。
在没得到任何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果断为了自保违抗军令;这意味着连原本最为“忠心”的骑兵也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殖民地总管大臣”根本得不到本土的任何支持,纯粹就是被扔出来背黑锅的傀儡。
这可太危险了!
除了已经出使北海三国的艾德·勒文特,伯纳德在新世界根本没有任何真正意义的势力或盟友;如果连一贯“忠诚”的骑兵也开始阳奉阴违,自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偏偏就算明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伯纳德还不能惩罚,甚至不得不对他们予以嘉奖,允诺各种优惠条件,让骑兵们至少表面上继续对自己“忠心耿耿”。
一想到这些,原本心情还算不错的伯纳德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现在最后的希望就是尽快结束黑礁港的战斗,同时艾德·勒文特那边能说服北海三国,从东面袭击克洛维人的殖民地,配合自己两面夹击,彻底消灭那个所谓的“自由邦联”和那个该死的风暴师!
胜利…只有胜利才能彻底扭转眼下不利的局面,拉拢收买军官,镇压阴谋反抗自己的殖民地议会,同时争取本土的支援和皇帝的青睐——除了胜利,任何手段都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大人,您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熟悉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醉眼惺忪的伯纳德扭过头,发现传令官不知何时钻到了自己身边:“宴会可还没有结束呢,那些大人们都在到处找您,都快急死了!”
“急?他们是害怕没有了我这个背黑锅的倒霉蛋,对本土那边不好交差吧?”伯纳德冷哼一声,眼神中充满了轻蔑:
“说吧,他们找我什么事?是后勤分赃不均,还是又打算在黑礁港提前圈地,预订哪些看上的不动产了?”
在伯纳德眼里那些混蛋也就只会因为这些事情,才能想起自己是殖民地总管大臣——没有自己的背书,他们就不可能名正言顺的侵吞其他人的产业。
“不!不是什么分赃不均,是因为……”
传令官着急的涨红了脸,左右环视了一圈,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趴在醉醺醺的伯纳德耳畔,小声嘟囔了几句。
两分钟后,灯红酒绿的营帐内响起了总管大臣撕心裂肺的惊呼:
“什么?先遣军总指挥要亲自到我们营地来谈判——而且已经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和解?
当看到“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在两名胸甲骑兵的护送下走进营帐的那一刻,伯纳德整个人都是懵的,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在伯纳德的印象中风暴师是群极为谨慎的家伙,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整个瀚土战争最关键战斗的对手都是风暴师,但帝国远征军上下却对这支克洛维人组成的征召兵团,但偏偏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总有种“自己被瀚土人击败”的错觉,就是这一点最好的体现。
这种风格也是伯纳德所欣赏的:不冲动,不追寻所谓战场嗅觉,靠严丝合缝的计划与理性判断行事;和这样的敌人交锋,才更有“博弈”的味道,将战争从单纯的杀戮与掳掠等等野蛮行为升华至艺术的层次。
所以…究竟是什么给了这位总指挥莫大的勇气,让他觉得自己不会直接扣人然后突袭黑礁港?
对于这个问题,不仅伯纳德百思不得其解,就连阿列克谢自己也非常想知道答案——他现在真的害怕极了。
感受着周围向自己投来的无数双视线,左肩膀打着绷带的阿列克谢背后冷汗直流,若无其事的脸孔下,跳得飞快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了。
不是说刚刚进攻受挫,帝国大军肯定意志消沉,气氛低迷吗?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已经在提前准备庆功宴,下一步就要大举攻城了!
阿列克谢瞬间脑海中飞速转动,他已经试图在用眼角余光寻找逃跑路线了。
但作为眼下黑礁港地位最高的军官和先遣军的总指挥——表面上——他还是强忍着“咚咚咚!”直跳的小心脏,打算先观望观望形势,再决定自己到底是谈判还是跑路。
于是迎着众人目光,强作镇定的阿列克谢轻咳一声,高声喝道:
“风暴师第一线列步兵团团长,陆军中校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代表风暴师总司令,自由邦联至高议会及黑礁港自治议会,向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致以真挚的问候!”
话音落下,阿列克谢稳重的上前半步,右手背在身后,向坐在宴会主座的总管大臣行了一礼——而且是标准的帝国礼仪。
如梦初醒的伯纳德深吸口气,略显局促的慌张起身:“感谢风暴师总司令的关心,也祝愿他身体健康,蒙秩序之环庇佑!”
说完,他也草草向台下行了一礼,才重新落座。
阿列克谢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觉察到周围军官和商会代表们的奇怪表情,伯纳德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校团长,自己是御前大臣,哪有自己回礼的道理?!
但既然已经做了就不能反悔,伯纳德也只能假装一切正常,若无其事的迎向阿列克谢的视线:
“中校阁下,听闻贵方有意要与我们和谈?”
“确实如此!”
阿列克谢故意提高了嗓音,依照某人的“完美计划”——务必控制住话语的主导权,让自己的声音能够清晰的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眼下新世界的战争形式已然清晰明了:帝国牢固控制了扬帆城,又拥有灰鸽堡作为前沿基地,黑礁港作为一个靠近西部的殖民地港口,是根本逃脱不掉这两大殖民地的钳形攻势的。”
“再加上过去十几天的围攻,已经充分展示出贵军的强大实力,黑礁港陷落只是时间的问题;因此我方认为这场围城战继续进行下去毫无意义,不如用更加文明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对双方都没有任何利益可言的战争。”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吹捧配合阿列克谢负伤左臂的“示弱”,令在场众人十分受用,对帝国大军的“不可战胜”深信不疑,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胸甲骑兵营的营长萨多爵士微微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阿列克谢缠满了绷带的左肩。
按照昨晚的印象,他们应该没可能伤到这位先遣军的总指挥——所以他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更加文明的方式?”
伯纳德冷哼一声,并不相信对方表现出的诚意:“干涉帝国内政,参与殖民地叛乱,甚至在其中扶持力量…这就是贵方口中的‘文明’?”
“我们在进行一场战争,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阿列克谢毫不示弱,心脏跳动得更快了:
“帝国趁冬季袭击雷鸣堡的时候,也没有给出任何合适的理由,毫无征兆的切断了克洛维中部的交通动脉,险些导致半个王国的国土沦丧!”
“但这就是战争,战争追求的是最大化己方的利益,在此基础上双方遵循某些原则,避免某些毫无意义,甚至对彼此都没有任何好处的事情——伊瑟尔和瀚土发生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再给您提醒了吧?”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了主座上的伯纳德。
望着那一双双充满了“好奇”的眼睛,他只能强忍着微微抽搐的脸颊,保持微笑。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你这家伙……
原本以为风暴师也就只有安森·巴赫一个混蛋,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小瞧了他们——这帮克洛维泥腿子,还只是人才辈出啊!
“那请问,您或者说黑礁港准备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换取我方的善意?”怒火上涌的伯纳德强压不忿,略带阴阳怪气的沉声道:
“要是‘帝国大军放开封锁,让黑礁港民众撤离’,只留给我们一座空城的话,还是请回吧!”
阿列克谢淡然一笑,波澜不惊——或者说浑身僵硬——再次上前半步,无视了身后和两侧手按剑柄的胸甲骑兵:“当然不是。”
“黑礁港可以给您,黑礁港的五万民众还有她的财富也全是您的了,我以安森·巴赫总司令的名义向您发誓,先遣军不会动城内的一草一木,所有的一切都会静待您前来夺取。”
“那你们……”
“我们只需要您的军队放开一条道路,让黑礁港的自由派在本地民兵和先遣军的护送下,能够安全离开,仅此而已。”
阿列克谢抵着左肩,两手一摊,对在场众人轻笑道:“答应我们这个微不足道的条件,黑礁港就是您的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在场骑士和产业主们默然不语;如果能尽量避免过多的破坏拿下城市,对他们也是有利的;但……
“扔下一座弹尽粮绝的城市和几万饥饿的民众,让帝国收拾烂摊子,自己拍拍裤腿就想跑?”伯纳德直接戳穿了他的“小心思”:
“身为克洛维人,您是不是不太理解‘无耻’是什么意思,尊敬的阿列克谢中校?”
“当然清楚,但既然贵方想要得到黑礁港的财富还不想付出代价,那又怎么可能?”阿列克谢笑道:
“如果这个条件您无法接受,那不妨提出您的想法——谈判谈判,本就是应该讨价还价的。”
说完,他再次将右手背到身后,静待对方开价。
这次殖民地总管大臣没有立刻开口,他低头不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非常好,看来这他真的考虑过和谈的问题。
阿列克谢心底暗松了口气,原本跳得飞快的小心脏渐渐有所平复。
人群中,站在几名骑兵身后的萨多爵士微微眯眼,视线始终未曾从他身上离开。
伯纳德进退两难。
从周围军官和商会代表们的反应来看,支持和谈的人并不在少数,如果自己当中拒绝很可能引起某些不好的结果;但理智又在反复提醒自己,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等等,陷阱?
传令官好像提醒过,阿列克谢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您的提议很有趣,也的确非常现实——以条件而言,算得上对双方都很有利了。”
沉默的气氛下,伯纳德突然话锋一转:“可这么重要的谈判,请问黑礁港议会的看法又是什么呢?”
“他们也像您一样愿意为了自己的生命,抛弃坚守了十几天的黑礁港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向您保证,先遣军已经完全控制了黑礁港的一切。”
面对伯纳德的质疑,阿列克谢依旧面色冷漠,但话语的不自信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只要您愿意接受和谈,其余的都请不用担心,自有我们替您解决。”
换而言之,黑礁港议会和先遣军是有矛盾的,只是昨夜的混乱中胜利方是先遣军,所以他们才急于和谈以求控制局面。
至于那些“自由派”的叛徒们…伯纳德根本不在乎这帮人的死活,甚至死了才好——否如果还活着,岂不还要让自己为难究竟是杀死他们好呢,还是杀死他们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疑问了。”
假装没有觉察到阿列克谢话语中的问题,伯纳德长舒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那你们准备何时撤退?”
“三天之后。”阿列克谢沉声答道:
“因为昨夜加上之前的战斗,黑礁港遭到了不小的损失,连同四艘战舰也全部沉进港口,我们需要三天时间略做休整,然后撤离黑礁港——您看如何?”
嗯,也就是说黑礁港的物资最多还能坚持三天,他们真的已经弹尽粮绝了…伯纳德微微颔首:“没有问题。”
“三天后的清晨,我会让军队在东线放开一个缺口,时间持续到正午十点左右,足够你们安全撤离了。”
“东线?这不行!”
刚刚还心平气和的阿列克谢突然脸色一变,断然拒绝道:“时间上无所谓,但能否将方向改为北面?”
“哦,这是为什么?”
“因为整个黑礁港以东,也就是红手湾边境的许多殖民地都早已撤离,没有人烟了。”阿列克谢解释道:
“我们要撤离的话必须先进入冬炬城境内,再从他们那里南下红手湾,才能安全抵达白鲸港。”
这个回答无懈可击,但也向伯纳德暴露了一个重要信息:红手湾周边也已经坚壁清野,换而言之那里才是自由邦联和风暴师真正的防线。
一切都和伯纳德的猜测如出一辙:风暴师…或者说安森·巴赫根本不想死守黑礁港,红手湾才是底线,他的真正目的是和帝国平分六大殖民地。
嗯,这也很符合他一贯谨慎的风格:克洛维在新世界只有两块殖民地,人口全加起来也不足六大殖民地的四分之一,如此巨大的悬殊差距,占领二分之一已经是他们胃口的极限了。
再算上他们那弱小得可怜的海军,谨慎些也属于无奈之举。
“没有问题。”不知道绿龙号已经被俘虏了的伯纳德答应的十分爽快:
“但作为回报,撤离时只准先遣军携带武器,其余人等必须解除武装,军火库内所有物资必须封存,等候我们的人前去接管。”
“可以!”阿列克谢果断答应:
“届时先遣军会先出城,黑礁港自由派和守军后出城,最后再由先遣军断后——贵军只要放开缺口等到正午十点,期间还请尽量避开正面并在两翼留出足够空间,我方会保证尽快撤离。”
“如果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我会提前派人向您禀告;贵方如果临时有什么新要求,也请派人专门通知——防止意外发生。”
“有道理!”伯纳德深表赞同。
原本压抑的气氛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变得分外和谐,宾主尽欢;仿佛双方是多年未见的至交好友,而不是恨不得彼此碎尸万段的仇敌。
……………………
等到阿列克谢起身离开时,天色已然傍晚;孤身一人的先遣军总指挥在来时“护送”他进入营地的胸甲骑兵陪同下,骑马返回了黑礁港。
等到彻底走远,始终沉默不语的阿列克谢才突然回头,看向陪同自己的胸甲骑兵:“如何,跟一开始计划的有没有出入?”
“没有!”
胸甲骑兵欢快的摘下头盔,露出了安森那张音乐家似的清秀脸庞,反光的单片眼镜下是说不出的得意微笑:
“不出所料,伯纳德和他的平叛大军也已经是强弩之末,距离弹尽粮绝不远了——现在的他恐怕比我们还急着要结束这场围城战,但并不打算放我们走。”
“我有种预感,三天后那个早上应该会有不少的惊喜;亲爱的阿列克谢,你期待吗?”
“不期待,没兴趣,我能不去吗?”
“不能。”安森翘起了嘴角:
“所以还是期待下吧,毕竟你可是主角呢。”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遵守约定”
相较于忧心忡忡的阿列克谢,“伪装成功”的安森可谓是相当的开心,甚至在返回黑礁港后还特地翻出珍藏的提尔皮茨朗姆,咬掉塞子直接吹了小半瓶。
心满意足的打了几个酒嗝,他又掏出了“闲置”很久的日记本,准备写两句心里话。
说起来自从瀚土战争结束后到抵达新世界的这段日子,自己好像就没再写过及次日记,都是委托小书记官把他每天的日程记录稍微改改,主语换成自己寄往克洛维城和瀚土的…以至于拿起笔的那一刻,安森都感觉有些生疏了。
没错,时至今日他依然会把每天的日记分批寄给索菲娅·弗朗茨,以及莱昂·弗朗索瓦——当然,是在塔莉娅核实检查之后。
感情和友谊,都是需要耐心和小心呵护的,而且越是短时间内无法相见的越要重视,不能因为基础深厚就有所怠慢,很多“血浓于水”的关系就是在长期不联系后逐渐疏远,最终见面如路人。
虽然远在瀚土的弗朗索瓦家族暂时无法给自己什么帮助,长期来看双方也很难再有任何交集,但有就比没有强,多一个朋友永远强过多一个敌人。
当然,像某小说家那样的朋友就算了,如果可能安森非常希望他在出使北海三国的途中被乱枪打死——哪怕付出的代价是被两面夹攻,自己也心甘情愿:
“…五月十八日,在经历了一场动乱后,我终于控制了黑礁港的局势,并通过和伯纳德·莫尔威斯的谈判争取到三天的休整机会——这对接下来的战斗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黑礁港虽然还有五万民众,七千大军和尚且完整的防线,但物资已经所剩无几,再加之港口被帝国炮击摧毁,用山穷水尽来形容毫不为过。
好消息是围攻阵地的帝国大军同样已经是强弩之末,和黑礁港相比也只是略占优势——对方显然已经认定风暴师会抛弃黑礁港,在红手湾一带构筑防线。
这一信息差,将成为我方在接下来战斗中的最大优势!
为了继续迷惑敌人,接下来三天我会逐步裁撤黑礁港民兵,将守军从七千裁撤至三千人;既是为了示敌以弱,更要削减物资方面的损耗。
黑礁港对于军队的使用实在是太浪费了,七千多人像胡椒粒似的均匀撒在整条防线上,只留不到五百人的预备队——而且这支预备队已经在炮击港口时全军覆没——换成风暴师,两个团不到三千人就能达到相同效果。
不过考虑到他们虽然士气高涨,但战斗力实在是一言难尽,还是保留三千人以防万一比较合适。
裁撤下来的四千人作为专门工兵负责修葺工事和辎重运输,武器只装备长矛,手斧和自制手雷,必要时担任自由散兵和预备队。
这样储备的弹药只要节省使用,配合缴获的战利品,坚持两三天绝对是绰绰有余。
帝国方面,伯纳德·莫尔威斯虽然口头承诺会在三天后打开缺口确保我们安全撤离,但我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和谈是假,借机消灭自由邦联反抗力量才是真!
对此我会保持警惕,如果帝国坚持骑士风范并信守承诺当然最好,如果只是欺骗纯洁善良的黑礁港民众与风暴师的卑鄙谎言,我保证他将悔恨终生……”
轻轻点下几个省略号当做未完待续的结尾,心满意足的安森落笔前还认认真真的检查了几遍。
和此前的日记相比,这应该是自己第一次详细分析了战斗双方的情况,以及自己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与瀚土时略显应付了事的“记叙文”有着天壤之别。
除了产品迭代升级,自我追求进步的考虑,更是为了提高用户的体验——主要老是情感抒发,哪怕以莱昂的智力水平也能看出来自己在应付了事了。
至于索菲娅…有安洁莉卡小女仆的帮助外加路德总主教的点拨,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自己的心里话和真实想法,他是不会现在日记里的——不仅仅因为不道德,更是出于自保,避免自己血脉之力的真相被外人觉察。
确保在最极端情况下,倚靠血脉之力复活的自己能第一时间掌握当前所需的绝大多数讯息,才是他写日记的唯一动力。
收好日记本,安森端起瓶子将剩下的朗姆一饮而尽,借着醉意躺倒在床上,打算睡到第二天中午再开始下一步计划——越是时间紧迫,越是要有条不紊。
一小时后,在床上反复翻身的安森,总算进入了梦想。
…………………
三天之后,黑礁港城外。
晴。
伴随着嘹亮悠长的军号声在晨雾间回荡,数以千计的金色鸢尾花迎风绽放。
遍地沟壑纵横,充斥着残骸,焦土与弹坑的围攻阵地上,眨眼间已是蓝白色的海洋。
在经过了充分的休整后,精神饱满的近万名帝国大军士兵此刻全部齐装满员的走出阵地,踩着轻快的鼓点节奏,展开成罕见的三排线列。
就连此前几乎未曾登场的骑兵部队,也在西侧主攻阵地的最前方排成四列松散的横队,隆重登场。
纂刻着浮雕花纹的胸甲,在晨雾中依然锃光闪亮,精致的马刀和纂刻有浮雕的卡宾枪挂在高头骏马的马鞍上,手中高举着悬挂了燕尾旗的旗枪…远远望去,宛若坠地天虹。
这样的阵型不要说攻城,就连防守都不一定能挡住;但如果此刻黑礁港的守军从护墙向下眺望,哪怕是个傻子也能发现他们已经被四面合围——象征着赫瑞德皇室的金色鸢尾花,开遍了黑礁港城外的每个角落。
这就是伯纳德·莫尔威斯精心为黑礁港叛徒们,以及先遣军所准备“欢送仪式”!
他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向这群抵抗了自己十几天围攻的混蛋炫耀武力。
主攻阵地上,御前殖民地总管大臣就在数百名骑士,仪仗队和“忠诚派”代表们的簇拥下,意气风发的立于阵前,远远观望。
“终于开始了。”
举起一支鎏金三节单筒望远镜,锁定着北侧阵地的伯纳德,头也不回的对身后轻声道:“还有半小时,先遣军和黑礁港的自由派叛徒们就会从北侧撤离——都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动手。”
面对总管大臣的问询,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表情恍惚道:“北侧的部队已经得到了讯号,等黑礁港守军撤退过半后,立刻沿堑壕展开突击,将其拦腰截断。”
“您的传令官也已在炮兵阵地候命,所有火炮已经全部就位,第一时间对已经通过围攻阵地的先遣军和黑礁港守军进行覆盖式炮击。”
“即便他们能撑过持续五分钟的不间断炮火,仍保持住相当的组织度,骠骑兵也将随后将其彻底击溃,不留给他们任何还击余地。”
“非常好。”伯纳德满意的点了点头:
“告诉士兵们,缺口尽量开得大一点,两侧也不要留太多守军——我们不能让克洛维人指责帝国骑士,都是些不讲信用的卑鄙小人。”
“是。”
“在骑兵突袭的时候,重点对自由派的叛徒造成杀伤,至于先遣军的那群克洛维人则要尽可能的生擒;接下来的红手湾之战,他们或许能成为重要的谈判筹码。”
“是。”
“如果抓到了阿列克谢中校,你们就告诉他,告诉他…呃……”
“是。”
“……”
被打断思考的伯纳德微微蹙眉,扭头看向身后:“萨多爵士,您还好吗?”
“是。”
下意识答道的胸甲骑兵营长面色一怔,这才注意到总管大臣的表情,如梦初醒:“我很好!”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伯纳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僵硬的表情就差在额头写上“我不信”:“有什么情况需要向我汇报的吗?”
“……没有。”
犹豫了数秒的萨多,还是决定不把“有一名胸甲骑兵失踪”的情报汇报给总管大臣,破坏他此刻的好心情了:“一切正常,胸甲骑兵随时可以行动。”
“很好。”伯纳德微微颔首,收起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那就尽快行动吧,还要麻烦您前往北线阵地督战,以防意外——出现任何意外,您可以先行动再汇报,有情况或者需要,随时派人联络。”
“遵命!”
话音落下,面无表情的萨多爵士向总管大臣敬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留在原地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则始终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胸甲骑兵营长的后背,直至对方在晨雾中失去踪影。
自己根本没有提到胸甲骑兵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伯纳德十分困惑,理智告诉他这其中绝对有问题,但问题在于自己麾下的这支军队实在是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了——如果要把每件事都弄清楚那怕是不等克洛维人攻上来,就得先打一场内战。
轻轻叹息一声,他重新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礁港。
当晨雾随升起的朝阳逐渐散去,黑礁港内的军队终于开始了撤退行动。
起伏不定的丘陵之上,几个排列着整齐队形的纵队穿过黑礁港防线,开始向帝国大军的北侧阵地缓缓移动。
尽管距离很远,但有序的队列和红黑色的军装都说明了他们“风暴师”或者说克洛维陆军的身份。
伯纳德微微颔首,这和两人最开始约定的一样。
面对金色鸢尾花耀武扬威的军势,先遣军的士兵们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畏惧或恐慌,他们同样高举着蓝底金环旗帜,在充满节奏感的鼓点和军乐中稳步向前,不断迫近攻城阵地。
在那里,帝国大军已经预留出了缺口,并清空了阵地上所有的武装与多余的工事设施,只留下一片沟壑纵横的空地。
奇怪的是,在先遣军后方并没有黑礁港守军——尽管防线上也并没有他们的身影。
抵达阵地后,先遣军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就地向东西两翼展开了防御阵型,甚至派出不少散兵向缺口的两翼拓展…对帝国大军保持着高度警惕。
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戒备行为,伯纳德只有冷笑;虽然他真的不准备遵守约定,但对方也未免太过小瞧他了。
一小时后,已经“驻守”在北侧阵地上的先遣军不仅已经牢牢控制了阵地,甚至已经开始挖掘新的工事了。
与此同时,黑礁港方向仍没有任何动静,完全不像有人要撤离的迹象。
就在伯纳德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先遣军方向突然派来了一位信使;首先是代表阿列克谢中校对帝国愿意遵守承诺表示感谢,然后是为眼下的“意外”道歉:
“因为撤退的自由派中有大量妇孺老人,想劝说他们离开城市有一定难度;而且阵地上到处是不规则的堑壕,非常不利于大型辎重车行动,因此还请多延长一个小时,让先遣军有时间平整地面。”
伯纳德答应了信使的要求,在对方离开后立刻委托一名传令兵前往北侧阵地,让萨多爵士派人监视先遣军的动向。
半小时后,传令兵气喘吁吁的返回汇报情况:先遣军没有撒谎,他们的确在平整阵地,并且利用随手可见的工具,在堑壕间搭建可以通行的道路。
但伯纳德的脸色没有任何的好转,因为黑礁港方向仍没有任何要撤离的迹象。
又过了一个小时,阵地缺口上的先遣军还在热火朝天的忙碌,卷起的烟尘封锁了周围监视他们的帝国骑兵视野,甚至连远在西侧阵地的伯纳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至于黑礁港方向,仍然纹丝未动。
伯纳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突然有了一种令自己血压升高的猜测,而且和眼前的情景正越来越相似。
十点整,也就是距离最后撤退时间——而且是延时后的——还剩一个小时的时候,萨多爵士突然派人前来,汇报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情况:
“先遣军根本不是想撤退,他们直接在缺口上重新构筑了新的防御阵地,将整个大军一分为二——我们被骗了!”
面对气急败坏的传令兵,脸色僵硬的伯纳德神情没有半点波澜,死死地盯着那片阵地的他,根本不需要再有别人告诉他这个坏消息。
因为那片烟尘四起的阵地上…升起了克洛维的独角兽王旗!
第一百五十七章 那是炮?!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北侧阵地上空炸裂,猎猎作响的克洛维王旗下,近千名风暴师士兵迅速进入阵地,本能的迅速展开了防御阵型。
两个线列步兵营呈东西向平行展开,肩膀抵着肩膀组成射击线列,在军官们的喝令声中娴熟的装填弹药;散兵连和卫兵连则散开在整个阵地上,进入较为隐蔽的掩体或堑壕外临时挖掘的散兵壕和弹坑。
这样既展开了射界,让据守阵地的先遣军拥有更大的防御与侦查范围;同时也避免太多人拥挤,被敌人一轮炮火齐射就全员升天的可能。
几乎就在先遣军展开的同时,一面面蓝底星环旗在原本“空无一人”的黑礁港防线缓缓升起——原本孤立无援的黑礁港阵地,顿时成为了拥有凸出部,将围攻阵地一分为二的坚固要塞。
“而这,就是让弹尽粮绝的黑礁港挡住帝国围攻,坚持到援军抵达的关键!”
克洛维王旗下,一脸得意的安森眺望着对面正如潮水般用来的帝国士兵,嘴角微微上扬道:
“围攻战的核心可不仅仅是‘包围’,为了攻克敌人的防御工事至少要实现两个目标:第一,让敌人处于孤立无援并被全面包围,第二,要让负责攻城的士兵们能够心无旁骛的向一个方向发动进攻。”
“作为一座城市,黑礁港几乎是天然的要塞,除了港口外没有任何薄弱的缺口;那么想要守住它就很简单了:制造一个足够坚固的凸出部配合要塞方向的火力,同时减少防御的压力!”
“敌人想要安全不受影响就要下拿下凸出部阵地,但这样势必会将后背和侧翼暴露在防线面前;而如果无视凸出部强行攻城,就要同时暴露在防线与凸出部的双重火力之下。”
“这个计划最完美,最‘精妙’的地方在于,我们的凸出部是建立在原本围攻阵地之上,而且是连接东西两片围攻阵地的中央!”
“伯纳德·莫尔威斯,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果断迅速的消灭我们,要么就只能后撤,将被切断联系的东线围攻阵地撤回——不仅削减了城市的防御压力,同时还给即将抵达的援军留出了充足的战场空间。”
“换而言之,我们只需要撑过敌人的第一轮攻势,这场黑礁港保卫战将再无悬念!就下来就是长驱直入,攻克灰鸽堡,夺取扬帆城,将帝国人彻底逐出新世界。”
“象征独立的蓝底星环旗,将自由的飘扬在原本被奴役的土地上!”
演说结束,意犹未尽的安森将得意的目光瞥向身侧,等待着一如既往的欢呼与掌声。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或者忙碌的缘故,在场的风暴师士兵们非常的不给他这位总司令面子,全神贯注的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周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演讲。
至于担任卫兵连连长的某位警长…趴在堑壕掩体里的莉莎正很努力的搜索视野里的敌人,直至某人说完她那粉粉的小耳朵才动了下,拧过脑袋瞥向身侧,还很配合的眨了眨眼:
“啥?”
安森·巴赫:“……”
说实话,他有点儿后悔没有带小书记官和自己一起来了。
虽然这个“真_艾伦·道恩”也是个实力过硬的演员,但这种公布计划的画面连个捧场得都没有,未免太……
“咚——!!!!”
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安森的胡思乱想。
大眼瞪小眼的两人根本没时间错愕,齐刷刷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果断冲进了堑壕掩体。
“炮火来袭——注意隐蔽!”
……………………
伴随着殖民地总管大臣恼羞成怒的命令,震颤大地的炮击声连绵不绝的从帝国西侧阵地炸响。
灰白色的硝烟中,二十多门大炮喷吐着升腾的炮焰,向着穹顶发出碾碎一切的呼啸;八磅,十二磅,二十四磅…大大小小的实心弹和爆破弹,如骤雨般倾泻在被先遣军占领的缺口周围。
一时间,被炮火蹂躏的阵地升起大片大片青白色的浓烟,许多貌似坚实的土墙轰然倾塌,崩裂的砂石在士兵的惨叫声中冲向天际,就连刚刚被竖起的克洛维王旗也被炮弹的气浪撕得粉碎,但……
“但为什么大多数的炮弹,都落到缺口北面的空地上去了?!”
看这远处不断闪烁的炸点,伯纳德咬牙切齿的扭头冲传令官吼道,一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敌人都躲在堑壕里,你炸空地有什么意义?!”
“可、可这是您之前下达的命令啊!”
面对总管大臣的愤怒,已经是熟能生巧的传令官当场两腿一软,露出了无比委屈的表情:“您要所有的火炮坐标全部瞄准阵地后方,为了避免误伤还要尽量避开缺口的位置——我全都执行了!”
“你…你少给我狡辩!”
愤怒的伯纳德一阵语塞,他当然清楚这是自己的命令,为的是截断先遣军的退路,在阵地附近绞杀黑礁港残存的军事力量:
“既然清楚炮击坐标有问题,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修改?!”
“因为这需要时间!您又要求我们立刻开炮进行火力覆盖,掩护骑兵和步兵进攻,根本没有调整坐标位的时间!”
传令兵更委屈了,但他同样也清楚这种时候抱怨是纯粹的自寻死路,于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道:“要不要现在立刻调整坐标,重新进行一轮炮击?”
“不用了!”
伯纳德猛地扭过头,死死地盯着中央阵地的缺口:“现在敌人已经进入了掩体,再进行炮击的效果将大打折扣,根本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是,弹药也已经不多了…他在心底默默的暗道。
为了摧毁港口并击沉那四艘战舰,足足打光了他四分之一的弹药,再加上此前几轮战斗的消耗,平叛大军的炮弹储备已经几乎快要见底,满打满算也就能再执行两三轮的速射炮击覆盖。
这意味着即便消灭了占据阵地缺口的先遣军,自己最多也就还有一到两次在有炮火掩护的前提下,强攻黑礁港的机会。
珍贵的炮弹,不值得浪费在一群该死的克洛维人脑袋上。
“通知萨多爵士,把骑兵撤下来,换步兵和附庸兵围攻先遣军!”
伯纳德瞳孔猛地骤缩,眸中尽是森森杀气:“告诉他,就算是用人堆,也要堆平缺口——不要留什么活口了,给我杀个干干净净!”
“遵命!”
浑身打了个激灵的传令兵赶紧应声答道,逃命似的骑马向战场狂奔。
三分钟后,令人窒息的炮火声终于停止,继而响起的是帝国大军进攻的嘹亮军号——决定先遣军生死的战斗,才刚刚要拉开帷幕。
几乎不等炮声结束,东线四个步兵团,三千余名帝国士兵已经急不可耐的率先发动攻势,沿着阵地间沟壑纵横的堑壕,向着重新竖起的克洛维王旗发起猛攻。
而他们的擅自行动也令西线的主力军猝不及防,原本还在调整部署的军官们一下子懵了,因为他们还没接到任何进攻的命令!
现在东线的部队已经发起总攻,他们是配合还是不配合?如果配合,是不是也违背了军令?
“传令——西线先头部队的两个附庸兵团和一个线列兵团集结,向北侧缺口推进,配合东线的进攻。”
望着硝烟中不断涌出的蓝白色身影和金色鸢尾花旗,萨多骑士毫不犹豫道:“既然他们已经发起进攻,那我们也不要再等总管大臣的命令了,立即行动!”
因为他们没有选择…如果无法尽快消灭先遣军,不仅被切断了和西线主力的联系,还将军队的侧翼完全暴露在黑礁港或先遣军的火力下,随时都有败亡倾覆的危险!
在近乎死板的线列战术下,侧翼暴露造成的后果是绝对致命的,甚至比后背朝敌更加可怕——那样最多你和你的前后排要面对敌人火力。
但如果是侧翼,则整个线列都在一轮火力的覆盖之内;敌人的火炮和步枪可以像点名一样“成串成串”的进行歼灭打击,再加上帝国的线列本就密集……
刺骨的寒意,在胸甲骑兵营长胸口涌起,双手微微有些发抖的他甚至不敢再多想假如真的伤亡惨重,在黑礁港城下折戟沉沙,对扬帆城乃至他们所有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伯纳德·莫尔威斯身败名裂,他们呢?
他们这些出身北方,代表着以罗兰和贝尔纳家族利益为首的帝国大军,能够幸免于难吗?
还是被皇帝的白手套拖下水,背负帝国丢失殖民地骂名的罪人?
无论哪一个,自己都必须早做打算…心中暗道的萨多爵士望着不远处的战场,缓缓拔出了马鞍上的佩刀,随挥动的手臂留下一道雪亮的刀芒:
“士兵——前进!”
随着刀锋劈落,成百上千名衣着杂乱,挥舞着粗糙武器的附庸军乱哄哄的涌出阵地,扑向已经枪声四起的北侧缺口。
和上次进攻时相比,这些被帝国骑士和商会当成牲口一样豢养,压榨的土著民与忠诚派殖民者们,不仅比之前更加的面黄肌瘦,眼神中也早已失去了光彩,完全与家畜无异。
剩下的,只有服从命令时僵硬的反应,以及见到敌人时的杀戮本能——毫不闪躲,笔直的撞向由马可斯连队驻守的阵地。
看到敌人这么不要命的冲上来,被吓一跳的马可斯不敢怠慢,果断下达了防守命令;百余名风暴师线列兵在土墙后排成两排紧凑的队列,向着那些蓬头垢面的身影扣动扳机。
狭窄的阵地上响起了闷雷似的齐射声,金红色的枪焰随涌动的浓烟忽闪即灭,连绵不绝;在枪林弹雨中狂突猛进的附庸兵们成片成片的扑倒在地,层层叠叠的尸体给后来者制造了无数障碍。
但令萨多爵士欣慰的是,尽管攻势被打断,负责督战的帝国骑士们依旧用左轮和军刀威胁附庸兵继续进攻——哪怕无法突破防线,也能多消耗一些先遣军的体力与弹药,分走对方的注意力,为东线军的总攻争取时间。
面对倾巢而出的帝国大军,先遣军尽管占据了要害地形,但双方的兵力差距是巨大的;哪怕仅仅是东线一次,进攻的总兵力也是先遣军的三倍以上!
这样悬殊的兵力差距,足以弥补依靠利奥波德步枪获得的火力优势——而与此同时,几乎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附庸兵还分走了先遣军不少火力。
至于先遣军…望着烟尘中几乎被金色鸢尾花团团包围的克洛维独角兽,萨多爵士的嘴角绽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那位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他的确洞察到,或者从“某些渠道”得知了军围攻阵地的弱点,并利用凸出部的优势将帝国大军一分为二,迫使东线军必须尽快撤离,又让西线主力的侧翼暴露在他的火力范围内。
但是,他没注意到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
那就是从黑礁港防线到北侧缺口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
尽管看上去并不算遥远,但即使自己从南面围攻先遣军,以黑礁港手里的那些破枪就算射程足够,也不可能还有多少的威力。
因此他所占据的缺口只是个看上去无比致命,实则孤悬在原有防御体系之外的死地!
当然,如果黑礁港守军拥有火炮的话,这个缺点将不复存在;但很可惜,他们唯一的火炮已经随之前对港口的炮击,和战舰一起沉入了海底。
以黑礁港叛徒们的胆量,绝不敢出城与帝国作战,再没有火炮提供更广的火力范围…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他那自以为聪明的举动,却将整个先遣军彻底带进了地……
“咚——!!!!”
一声巨响,被打断了思考的萨多爵士只来得及看见呼啸的黑影冲进了硝烟弥漫的战场,在金色鸢尾花的海洋中炸开人仰马翻的惨叫。
错愕的他猛地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黑礁港防线的一座碉楼顶端,升起了淡淡的硝烟。
那……
那是炮?!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想干什么?!
“炮兵——全体就位!”
黑礁港防守阵地碉堡,站在十八磅炮一侧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手扶矮墙,眺望着远处震天的喊杀声下,被硝烟和无数蓝白色身影团团包围的克洛维王旗,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怎么说呢,这有点儿像魔术谜底揭晓后,那种恍然大明白又心惊肉跳的感觉,同时还会令人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智商。
比如,为什么是三天?
刨除不想引起敌人怀疑之类的原因,先遣军完全可以和伯纳德讨价还价,把停战时间延长到四天甚至五天,坐等援军抵达。
反正两边都没有哪怕半个铜板的诚意,三天还是四天很关键吗?
关键,简直太关键了!
如果不是只有三天,他们怎么能“信守承诺”,眼睁睁看着先遣军出城呢?
先遣军不出城,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在帝国的围攻阵地上,修建先遣军的堡垒?又怎么让帝国大军这么乖乖的主动送到炮口下面,排着队被自己炸上天呢?
嗯,你说大炮是怎么来的?帝国摧毁了港口,但被击沉的战舰连同舰炮也全都沉在了港口下面啊!
打捞,修复,筹备,训练,安置……不多不少三天整,除去两门六磅炮和全部的发射药,其余的火炮和炮弹全部被打捞上岸,分散安置在了防线几个碉堡据点内。
为什么一定要分散而非安置?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至于重修防线,整顿黑礁港民兵,积攒后勤物资…这些也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不是三天后才有惊喜,而是想要执行这个计划三天是极限;这次安森没有留出哪怕半天的空余——他在确认帝国真的弹尽粮绝之前,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
看着身侧还在微微冒烟的十八磅舰炮,不要说敌人完全是懵的,就连阿列克谢自己都有种“不真实”的既视感…虽然这种既视感在涵土时已经体验过很多回了。
“装填弹药,第二轮校准——!”
得到命令的弹药手立刻慌慌张张跑到火炮前方,在两个联邦海军(海盗)手忙脚乱的清理完炮膛后,三人费力的把脑袋大的炮弹塞了进去。
从开工到准备完成,足足用了将近一分钟…先遣军总指挥面无表情的回首,用眼角余光瞥了下担任“炮长”的阿利斯副连长。
本来这个职务是内定给莉莎·巴赫小姐的,但出于对总司令安全考虑——主要是莉莎自己不同意——只能让这个“自称打过炮”的副连长临时凑活下。
但看他那激动地四肢乱颤,合不拢嘴角的模样,阿列克谢有点儿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了。
毕竟第二步兵团可没有炮兵(也不可能有)所有的火炮都要以他身后这门十八磅炮作引导,用齐射弥补精度;万一炮弹炸点稍微偏差几度落到先遣军阵地上,那……
“准备就绪!”
兴奋的呼喊声再次响起,碉堡内围绕着火炮的几十名士兵齐刷刷抬起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先遣军总指挥。
迟疑了数秒后,低声叹息的阿列克谢瞬间释然。
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大不了就是死在这蛮荒的新世界,和死在本土的床上有什么区别?
离开家的那天,自己…早就是该死的人了。
下一刻,放弃思考的先遣军总指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包围克洛维王旗的金色鸢尾花砸下手臂:
“开炮!”
…………………
震荡苍穹的轰鸣声中,滚滚白烟笼罩了大半个黑礁港防线;一道道只能看见黑色残影的弹痕发出渗人的尖啸,落向被硝烟与喊杀声所统治的战场。
十八磅,十二磅,六磅…被炮焰烧灼滚烫的实心弹,重重砸落在遍地盛开的金色鸢尾花中央,狂暴的气浪在硬砸出大大的弹坑同时,也将周围惨叫的惨叫声撕得粉碎,碾成漫天喷洒的血浆和碎肉。
甚至不需要太精确的瞄准,每颗炮弹都能精准的带走至少“一朵”鸢尾花——呼啸的炮弹即使落空,也能借助弹跳和翻滚击倒五六个身影,在拥挤的战场上撕开一道“血肉小径”。
侧翼暴露的致命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刚刚还气势如虹的帝国大军,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得不知所措——谁也没想到黑礁港民兵手里居然有火炮,而且还不止一门!
更重要的是因为整个战场都已经被硝烟笼罩,前排的士兵们根本不知道炮击是从哪里来的,连闪躲都不知道该向哪里闪躲。
后面的士兵则亲眼看到黑礁港防线袭来的炮弹向他们飞来,将前面的士兵整排整排的无情撕碎,惨嚎声更是在自己周围此起彼伏。
即便是最顽强的线列兵,也无法在侧翼遭遇袭击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昂的士气,踩着遍地的尸体,继续向无休止的排枪齐射前进。
于是浓烈的硝烟与闷雷似的炮声中,军官们的嘶吼与呐喊开始此起彼伏的响起,不断地为心生退意的士兵们打气;同时军乐手们也开始更卖力的敲打着鼓点,试图用欢快的前奏掩盖周围的惨叫。
“保持镇定——士兵们,正视前方!”
“没错,不要慌张!继续前进,前进!”
“没什么可害怕的,几门不值一提的破铜烂铁而已,根本无法和帝国炮兵相提并论!”
……无论军官们再怎么喊哑嗓子,军乐手恨不得将鼓锤破,依然无法将惊惶不安从士兵们的脸上抹去。
很快,被当做炮灰消耗的附庸军率先崩溃。
随着一颗颗炮弹不断在人群中炸开团团血雾,原本就全靠督战队的军刀与左轮维持“士气”的他们开始成群成群的溃逃,在阵地上像群没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
作为战场的攻城阵地相当的狭窄,逃兵们想躲避炮击除了继续进攻,就只有后退;可他们迎面是先遣军一轮轮的排枪齐射,身后除了督战队还有一个正等候进入战场的帝国满编步兵团。
千余名附庸军就被夹在了战场中间,根本无处躲避呼啸而来的齐射和炮击,更不懂得在场上隐蔽的技巧;他们近乎直挺挺的站在原地,被排枪和炮弹炸开的气浪变成四分五裂的尸体。
于是在黑礁港防线炮击后不到三分钟,缺口阵地周围仍然还站着的附庸军已然所剩无几;后排的帝国线列步兵们甚至能踩着他们的尸体,笔直的向先遣军继续发起进攻。
但面对着几乎已经伤亡殆尽的附庸军,紧跟其后的帝国线列兵们却仍在原先的位置,并且纹丝未动…眼睁睁看着东线已经倾巢而出的部队,在黑礁港的炮击中苦苦挣扎。
“砰!”
清脆无比的枪声在耳畔奏响,铅弹贯穿了帝国骑士的头颅。
碎裂的破片连带着蹭倒了后排的鼓手,血浆喷洒在周围线列兵惊恐的脸上,引起一阵恐慌。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但安森却一点儿也不激动,他就像是一具无情的开枪机器,利用咒法师超然的距离感加上“异能”,精准的打爆一个又一个踏足到自己施法范围内的头颅。
现在的他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第五阶段”对施法者而言,是量变到质变的阶段。
作为一名咒法师,在刚刚成为施法者时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想要弥补与另外两大系施法者的差距,只有疯狂的学习和记录各种魔法,否则他就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当达到五阶——也是距离亵渎法师只剩一步之遥时,新魔法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甚至有信心可以完全不用魔法,只靠手边的武器和绝对的距离感,同一年前的自己打的有来有回;换成普通人,碾压都不成问题。
强大的距离感与扭曲现实的力量,反过来塑造了安森“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只要是在施法范围之内,他就是言出法随,心想事成的独裁者。
眼下,这个范围只有三十米的半径,如果放大到一公里,五公里,十公里…如果一整座城市的所有角落,所有声音,气味,温度,生命,自然规律法则统统尽在掌握,会是怎样的情形?
再更进一步,如果施法范围能够穿越穹顶,牵引星辰,勾连日月……
“砰!”
又是一枪,某个想要拔刀冲锋的军官应声倒毙,引起周围的帝国线列兵们一阵恐慌;随着急促不断的枪声,瞬间倒下了十几个身影。
面对着人数是自己好几倍的敌人,先遣军已经彻底杀红了眼,从军官到士兵都有些快失控的迹象——安森已经见到不止一个家伙举着已经微微发红的枪管,冒着炸膛的风险还在浑然不觉的开火射击。
“莉莎。”
略有些无奈的安森放下手里的利奥波德,摁住了一旁快要杀疯了的女孩儿。
“安森?”
“让卫兵连和散兵连的人收缩防线,能撤进掩体的人全都撤进掩体,做好隐蔽的准备。”
若有所思的望着平叛大军在西线的主攻阵地,安森不太确定道:
“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该反应过来了。”
“啥?”
好奇的莉莎盯着安森,脑袋一歪。
……………………
“为什么停止进攻?!”
望着北侧阵地上那面被重新竖起来的克洛维王旗,伯纳德猛地摘下望远镜,对着被胸甲骑兵营长派来的传令兵怒目而视:“告诉我究竟有什么理由下令停止进攻,放任黑礁港叛徒们肆无忌惮对着东线开炮?!”
“他究竟知不知道,一旦帝国大军在黑礁港遭遇重挫和巨大伤亡,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
“萨多爵士当然清楚!”
传令兵轻哼一声,坚毅的脸孔上没有半分惧色;作为一名胸甲骑兵,他很清楚谁才是真正值得自己畏惧的:
“但正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爵士才下令停止进攻——面对拥有交叉火力优势的敌人,继续投入兵力根本无济于事!”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请炮兵阵地对黑礁港北部防线进行火力压制,或是从西线向黑礁港发起总攻,分散黑礁港守军的注意力,才能为东线军争取到转移撤退的机会。”
“撤退?转移?!”
看着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胸甲骑兵,伯纳德恨得牙痒痒。
“这正是萨多爵士派我来的另一个原因,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胸甲骑兵继续不紧不慢道:
“他请您利用这次机会放弃东线和北侧,将军队重新全部收缩到西线阵地一带。”
“为什么?!”
“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就正中克洛维人的下怀——他们之所以要占领北侧缺口,就是希望利用这一凸出部吸引我们全部的注意力,不得不在围攻黑礁港前将其攻克。”
“但如果我们不尽快拿下这个缺口,就算撤出了军队,接下来难道不还是两面受敌?!”
“没错,但总好过现在被拦腰截断,随时都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深吸口气,胸甲骑兵郑重的看向快要到临界点的伯纳德:“萨多爵士让我提醒您一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再在其它次要的问题上浪费精力,将极大增加我们无法攻克黑礁港的可能性。”
“另外他也请您认真的想想,克洛维人究竟为什么占据缺口,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也要死守黑礁港。”
为什么?
险些背过气去的伯纳德,被这个问题问的面色一怔,愣在了原地。
没错,如果只是想撤退的话他们其实有的是机会,根本没必要非得占领一个几乎必然会遭到全面围攻的缺口,打造成能够掩护黑礁港城防的凸出部。
那如果不是为了撤退,又能是为了什么?
伯纳德陷入了无比的迷茫,他虽然只见过阿列克谢几面,但怎么也无法想象出对方会是那种热血上头,不顾一切的家伙。
突然!某个早已被他遗忘的猜测像过电一样,从伯纳德的脑海中闪过。
难、难道安森·巴赫他真的准备在黑礁港,在这个地方和自己……
“传令萨多爵士,尽快协助东线部队完成撤退任务;在尽可能避免士兵伤亡的前提下,不惜任何代价!”
面色骤变的伯纳德露出了无比凝重的表情,对着胸甲骑兵沉声道:“半小时后我会让炮兵对黑礁港北侧防线和缺口进行一轮炮击,但时间不会很长,你们要抓住机会!”
“遵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开眼界!
尽管先遣军士兵们并不是非常的心甘情愿,但随着命令不断下达,依然还是开始逐渐收缩防线,任由敌人占据了不少双方反复拉锯争夺过的外围节点。
帝国的军队…尤其是东线的部队实际上已经失控了,从违背伯纳德命令擅自发起反攻开始,他们就再也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命令,更不清楚战场的实际情况,几乎是在本能的逃命,根本没考虑过究竟该如何与先遣军战斗。
其实如果只留下一个步兵团在正面和先遣军拉扯,剩余部队纵队向北侧炮击点绕袭,黑礁港防线炮击的威力将大大削弱,同时也会直接威胁到先遣军的侧翼。
结果他们选择让三个步兵团排成紧凑的进攻纵队,沿着阵地上的堑壕向先遣军正面突击…即便没有黑礁港的火炮助攻,安森也有充足的信心让对方在碰到克洛维王旗前,丢下三分之一的尸体。
当然,早在那之前先遣军肯定就已经撤退了,这种断绝后路又注定死伤惨重的战斗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打的。
鲁莽的攻势,导致西线的帝国主力军难以提供任何有意义的掩护或支援,只能源源不断派遣炮灰分散扰乱先遣军的防线;但在遭到黑礁港防线炮击后,就连这最后的援助也失去了意义,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点一点在交叉火力下逐渐崩溃。
帝国士兵乃至军制的强大,在这一刻展现无疑:尽管指挥系统已经失去意义,士气锐减,却依然保持着较高的组织度,以营连为单位的各个纵队与方阵仍然完整…甚至在先遣军收缩防线后,部分觉察到这一点的连队立刻展开了反攻。
与在遭到炮击后迅速溃败的附庸军相比,双方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虽然这种差距不仅没减少,反而加剧了东线帝国士兵们的伤亡。
空旷而又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挤成一团的方阵几乎就是火炮和散兵们绝佳的“坐标指示器”——瞄准,开火,闭着眼睛也能带走几条人命。
看不见敌人的帝国线列兵们只能对枪声袭来的方向一阵攒射,根本伤不到躲在浅壕和掩体里的散兵分毫。
但其实他们只需要将部队展开,用散兵线的方式冲击正不断收缩的先遣军阵地,就能极大减少炮击和冷枪造成的伤亡。
帝国东线军的军官们显然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他们根本无计可施——不像克洛维,帝国可没有“散兵”的传统,一旦让线列兵散着出去,火力分散倒在其次,能不能再聚起来可是个天大的难题。
像全线冲锋这种一旦下达就在没回头路的命令,不到万不得已或者有上级命令,军官们是舍不得让部队直接送死的。
正当这些军官们还在纠结于到底要不要放手一搏,用人头硬生生推平克洛维人的防线时,殖民地总管大臣为他们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十三点四十五分,帝国炮兵阵地对北侧缺口和黑礁港防线展开了第二轮炮火覆盖。
…………………………
“敌火来袭——所有人隐蔽,隐蔽!”
几乎是在帝国炮兵阵地里亮起火光的同时,黑礁港守军就已经觉察并迅速向上通报,争取准备和应对的时间。
但可惜的是他们依然晚了一步,因为这轮炮火就是冲他们来的——更准确的说,是黑礁港防线的炮兵阵地。
伴随着震颤心神的尖啸,雨点似的炮弹已经在一双双惊恐的眼睛注视下划过长空,飞落到黑礁港防线上空。
“来啦!”
话音刚落,碉堡的顶层已经在实心弹的冲击下轰然倾塌,成千上万的瓦砾碎片狂风暴雨般扫荡着堡垒内每个角落,炸开犹如万千火枪齐射的刺耳声响。
虽然在各个叛乱殖民地当中黑礁港属于准备工作相当充分的一个,但受限于实力和本钱,指望他们能造出抵抗炮兵阵地轰击的铜墙铁壁,显然是不可能的。
很快,被当做炮台的碉楼就已经摇摇欲坠,从内向外支离破碎,灰飞烟灭,只留下遍地的瓦砾与散发着焦臭味道的断壁残垣。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在轻而易举敲掉了黑礁港防线上屈指可数的几个炮台后,帝国炮兵阵地的继续向黑礁港防线北侧输送炮火。
雨点似的炮弹从天而降,几乎覆盖了所有飘扬着蓝底星环旗的角落,爆炸的轰鸣几乎没有任何间断,滚滚黑烟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整条防线。
“咳咳咳!秩序之环呐…伯纳德·莫尔威斯,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么?”
用力咳嗽几声,阿列克谢小心翼翼从堑壕工事里钻出来,望着不断从穹顶划过一道道弧线的金红色尾焰,怔怔的喃喃自语。
黑礁港的防线建立在作为天然屏障的丘陵上,这样做的好处是居高临下,只需要很简易的工事就能让黑礁港民兵拥有堪比帝国大军的防御力…坏处则是面对突袭和炮火袭击时,不够坚固的工事就是纯粹的靶子。
对于已有的防线,安森并不准备加固——毕竟伯纳德并不是傻子,会放任自己修筑工事的同时遵守三日之约——他选择在原防线的正后方,修建第二道真正的防线。
并不怎么擅长打防御战的安森沿着丘陵背面的山坡,完整复刻了路德维希少将在鹰角城之战时的要塞外围阵地。
当然,是“青春版”的。
修筑工事的人手是四千名转职成为工兵的黑礁港民兵,材料和工具则是被炸毁的港口区废物利用,至于时间……
不多不少,还是三天整。
于是当貌似摧枯拉朽的漫天弹雨进行报复性还击时,整个黑礁港守军早已撤退到第二道防线,耐心等到炮击结束或者敌人发起的总攻。
留给帝国炮兵狂轰乱炸的,只是个仅仅派了几名侦察兵留守的空壳防线而已。
“还有这…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快要弹尽粮绝的样子啊!把炮弹在这里挥霍干净,接下来他打算拿什么攻陷黑礁港——用人头堆吗?”
一枚流弹碰巧砸在了堑壕附近,被崩了一身泥土的阿列克谢脸上写满了困惑。
不仅仅是他,周围黑礁港守军的军官们比他还要惊讶,一个个像是石化了似的盯着漫天飞舞的炮火,在大地上绽放出无数绚烂的花朵。
透过望远镜和侦察兵们的汇报,他们惊愕的了解到除了黑礁港的外围防线,先遣军死守的北侧缺口也在被帝国炮兵的覆盖式炮击,而且声势甚至还要更大。
原本以为港口之夜那天就已经足够恐怖的黑礁港军官和议员们,彻底被帝国这种不惜血本的打发吓傻了…尤其是普什伍德议员,望着已经彻底被硝烟笼罩的防线,脸上再无一丝的血色。
六神无主的他扭过头,哆嗦着看向身旁的阿列克谢:“大人…那个…他、他们没问题吧?”
“啊,你是说先遣军?”
阿列克谢先是愣了下,继而恍然大悟的摆摆手:“尽管放一万个心吧,这个当量的炮击根本不算什么,充其量也就是被吓一跳的程度,根本构不成威胁。”
“吓、吓一跳?!”
“对啊,你别看声势很大,但基本上都是实心弹——只要不是被正面命中,有足够坚固的掩体隐蔽,像这种对坚固阵地的覆盖式炮击能造成的杀伤很有限。”
阿列克谢头也不回,像是聊闲天似的回答着普什伍德的问题:“而且对面的火炮也不太行,都是八磅和十二磅的野战炮,两军对峙的时候很有威力,但在攻城战就不太够看了——要是有王冠号的六十八磅主炮在,两轮齐射就能把他们全都送上天!”
对于大仓库事件那一夜,对他而言已经是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了。
但到了普什伍德的耳朵里,则彻底变成了克洛维人对帝国实力的鄙夷:眼前的大军对他们来说甚至都不算什么,击败甚至消灭都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拥有如此恐怖势力的克洛维人,真的愿意为了驱逐帝国势力,不求回报的为邦联独立而战吗?
微微抽动了下喉咙,惊恐交加的普什伍德蜷缩在堑壕里瑟瑟发抖,几近窒息。
“而且…与其担心会被帝国的火炮炸上天,不如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望向已经逐渐停息的炮击,阿列克谢突然开口道。
接下来…普什伍德猛地缩了下脖子,拼命地强作镇定:“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构筑第二道防线,而不是加固原本阵地的理由。”阿列克谢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难看:
“普什伍德议员,我得麻烦您一件事。”
“请、请讲!”
“等会儿我要和黑礁港守军主力赶往西侧防线,您负责率领四千工兵,从碉堡废墟里把被埋在下面的火炮挖出来,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它们撤退。”
“记住,速度越快越好,千万不要等到枪响;实在来不及就把火炮销毁,无论如何都不要留在原地。”阿列克谢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再重复一次,千万不要等到枪响。”
“枪一响,你们就跑不掉了!”
看着他近乎能杀人的目光,普什伍德捣蒜似的疯狂点头,紧抿着嘴不敢说话。
……………………
十四点整,炮击终于结束。
呛人的浓烈硝烟下,微微泛红的炮口终于陆陆续续的停止了怒吼;连续两轮炮击不仅几乎耗尽了总管大臣的库存,更是让这些战争机器疲惫不堪。
至少短时间内,它们已经无法再展现出应有的威力了。
虽然没能对敌人造成相当的杀伤,但也已经摧毁了黑礁港守军最为致命的北侧炮台,对东线部队最大的威胁已经荡然无存。
换句话说,被先遣军占据的缺口已经再次变成了四面无援的孤岛;如果再次发动全面攻势,他们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溃败然后撤回黑礁港防线而已。
但已经快要失去耐心的帝国大军,已经不准备在这一小撮“杂音”上浪费时间了。
骑在马背上的萨多爵士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缺口上那面早已破损不堪,却依然顽强飘扬的克洛维独角兽王旗。
就在十分钟前,他下达了掩护东线军撤退的命令——三千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附庸军在集结完毕后,冲向了先遣军的阵地。
这些人差不多就是仍还活着的,最后一批附庸军了…没有军旗,没有编制,四五人才能分到一支步枪,两个人用一把刺刀;前一个人倒下,后一个捡起他的武器继续进攻。
很显然,这种装备极差,毫无组织度可言又没有士气的“军队”根本不可能击败先遣军;和克洛维人十换一都是帝国血赚,更别说夺回被占领的阵地了。
但萨多爵士不在乎,他只需要用这三千人换东线的三千生力军安全撤出阵地,其余哪怕克洛维人在他们身上多消耗三千发铅弹,付出一个连,一个排的伤亡,都属于额外的惊喜。
这三千名“违抗军令”的士兵和他们的军官如果想逃脱军法,唯一的选择就是在接下来的黑礁港攻城战中担当主攻,用无畏的士气与袍泽的血肉,为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打开黑礁港的大门。
是的,没有什么围城战了…近乎耗尽了弹药的帝国大军如果不能在夜幕之前夺下黑礁港,等待他们的只有彻头彻尾的惨败。
要么攻克黑礁港,转危为安,要么灰溜溜的滚回扬帆城,等着被自由派的叛徒和克洛维人打上门来。
对伯纳德以及整个平叛大军,这都是场豪赌。
现在,就要看对面的克洛维人愿不愿意接受了。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像是个克洛维人,倒有些帝国南方豪门的风格。”萨多爵士喃喃自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腰间佩刀的刀柄:
“不知道你究竟是真有击败我们的底气,亦或者只是虚张声势,将数万人的存亡押上赌桌还浑然不觉?”
“来吧,让我大开一下眼界!”
第一百六十章 互相成就的彼此
面对帝国刚刚结束炮击就迫不及待发起的猛烈攻势,安森不慌不忙的命令先遣军的克洛维士兵们走出掩体,做好迎战的准备。
将近五百名士兵在缺口阵地西侧展开前二后一,三道相互交错的线列,同时将散兵布置在线列两端和连接处负责掩护,标准的洛维式防御阵型——比起帝国僵硬死板的阵线,更看重纵深与灵活性。
当然,这同样也是拜帝国所赐;缺少精锐骑兵和高质量的炮兵,导致克洛维陆军不得不放弃正面密集火力:转而倚靠足够的纵深反制骑兵突袭,加强士兵的灵活机动以减少大规模炮击造成的伤亡。
因为有质量过硬的步兵武器和射击水准加成,哪怕正面宽度比帝国短四分之一,克洛维陆军依然能在火力上碾压帝国线列。
而且因为双方的步兵素质差距,往往帝国线列才是较短的一方。
不过在安森看来这与其说克洛维军制优秀,更多是反应了双方国力的差距——反正他要有路德维希少将的本钱,早就用比对面多几倍的炮弹把伯纳德炸上天了。
但话又说回来,他如果真有路德维希少将的本钱,就不可能被发配流放到新世界这种鬼地方……
面对以逸待劳的先遣军,殖民地附庸军的攻势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数量是绝对的碾压而且声势浩大,却仍缺少起码的组织度,士气更是完全不存在。
尽管这次没有了侧翼炮火的袭击,但在正面遭受数轮排枪齐射后,立刻像撞上围墙的醉汉一样开始摇摇欲坠;残存的幸运儿没来及溃逃,就被身后的“战友”撞翻在地,顺便夺走了对方手中的武器,继续发起进攻。
可在先遣军近乎泼水般密集而又毫不间断的齐射面前,他们手中简陋的武器几乎连反制都做不到,眨眼间就扔下遍地的尸体,溃逃然后变成另一群“战友”脚下的牺牲品。
像这样一浪接着一浪,反复冲击又不断崩溃,毫无意义的攻势,除了制造更多腥臭的血肉外根本无法伤害到先遣军分毫。
很快…围绕着被先遣军占领的北侧缺口,平叛大军的围攻阵地上几乎铺满了附庸军的尸骨,并以克洛维王旗为中心,制造了一个半径百米左右的“真空”——没有一具尸体越过这道边界。
极少数快成功的在碰到边界瞬间,就会被某个从线列后方射来的冷枪命中眉心,直挺挺的躺倒在血泊之中。
冷眼旁观着这些最后的附庸军死伤殆尽,萨多爵士不仅没有丝毫遗憾的表情,甚至长出了口气。
不仅仅因为靠着这些人的“牺牲”,让东线的部队避开先遣军的威胁顺利撤退,更确避免了他自己还有一大批军官的财富缩水。
就在开战之前,那些产业主们竟然以“劳动力充足”为理由,打算对这批原本已经准备送回扬帆城的“附庸军”压价收购,而且是腰斩!
这种行为平叛大军的军官团当然不能容忍,问题在于这是个纯粹的买方市场,军官们的议价能力实在有限;于是在与大多数军官取得共识后,萨多爵士才毫不犹豫的把这最后一批附庸军统统派去送死。
目的也很直白,就是威胁那帮产业主们——你们敢压低价格,我们就敢不留活口;现在我们能派附庸军去送死,攻下黑礁港我们就能屠城。
自然,这种事情他们只会在做完之后再告诉伯纳德,顺便分他一杯羹用来封口。
对他们这些被派到新世界的军事贵族而言,荣誉和地位都是次要的,利益才是关键;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利益,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
摆在他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是伯纳德·莫尔威斯这位“殖民地总管大臣”能带给他们的利益太少,还经常干扰他们的搞钱计划,可暂时貌似又没有谁能够取代他…这让以萨多爵士为首的军官们非常头疼。
幸运的是,他们最近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备选方案”,足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将某位不称职的总管大臣取而代之。
所以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要取决于这场黑礁港战斗的结果;要是胜利者是伯纳德·莫尔威斯,那么所有的谋划就依然只是谋划;可万一克洛维人打赢了这场攻防战,那么他们这些人也要开始为前途着想了……
想到这里,面无表情的萨多爵士默默回头,望向西线主攻阵地的眼神变得愈发微妙了起来。
……………………
几乎同时,尚且不知道一场准备推翻自己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死死盯着黑礁港的西侧防线,眉头紧蹙。
东线部队的顺利回归让他重拾了些许自信,虽然几乎是残兵还被歼灭了不少,但依然保持着相当的组织度;而且伤亡有时也不是什么坏事,比如现在他再下令的时候,这三个步兵团的团长已经不是很有抗命的勇气了。
看着官兵们瞳孔中略显畏惧的眼神,伯纳德甚至有种想要感谢下对面克洛维人的冲动。
“帝国的勇士们,前——进——!”
硝烟弥漫的穹顶下回荡着总管大臣的怒吼,三个步兵团,两千余名帝国线列步兵们组成一个个密集的纵队方阵,开始向黑礁港防线推进。
在他们身后,作为西线主力军的五个步兵团也同样准备就绪,沉寂了片刻的火炮们再次展现出它们的与余威,掩护步兵们前进。
尽管由于弹药所剩无几等等客观原因,这轮炮击的声势明显不如之前,但优秀的帝国炮兵们还是靠着精湛的技术弥补了这一缺憾——早已在此前多次围攻中满目疮痍的防线,再次受到了无情的炮火洗礼,仅存的几段尚且完好的矮墙和碉堡在轰鸣声中被炸得四分五裂,只留下燃烧的火焰和数不清的弹坑。
至于反击…经历了过去十几天的围攻,伯纳德完全不认为黑礁港的守军还有出城作战的勇气。
借助炮弹激起的烟尘掩护,当最后一枚炮弹砸落在黑礁港防线废墟的同时,三个步兵团恰好已经抵达丘陵脚下,距离防线只剩一轮齐射,也就是五十公尺的距离。
“为了赫瑞德陛下的荣光——上刺刀,冲啊!”
没有排枪齐射,没有手榴弹掩护,没有迂回进攻…三个步兵团果断从正面发起了刺刀冲锋,准备直接靠气势打垮黑礁港守军!
实事求是的讲,如果坚守在防线内的是克洛维人的军队,他们绝不敢这么干;面对克洛维多层次,多角度的复杂火力网,没有射击和爆炸时的烟尘掩护就贸然冲锋,那是自寻死路。
但黑礁港民兵……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就这群乌合之众似的叛徒,认认真真的打一仗那是瞧得起你们!还敢用火炮从侧翼偷袭,像猎兔子似的打死了我们上百名袍泽…那可是货真价值的帝国精锐!
什么时候允许你们占上风了?啊,什么时候允许一帮叛徒压着帝国的正规军团打了?!
岂有此理!
被炮击侧翼,又被先遣军摁着头暴打最后灰溜溜“转进”的帝国线列兵们,将满腔的恐惧变成了愤怒的燃料,带着熊熊怒火挺起散发着森森寒光的刺刀,发起全线进攻。
但当这群化身噬人凶兽的帝国士兵们冲上防线,准备将所见之人统统砍翻在地之后,眼前的情景却让他们直接愣住了。
人呢?
眼前刚刚被帝国炮火蹂躏过的防线上,有被炸毁的防御工事,有迎风飘扬的蓝底星环旗,有零零散散的空弹药箱和一些据点内常备设施,甚至在某些角落里,他们发还发现了疑似早餐厨余的垃圾堆……
可就是看不见一个黑礁港守军士兵的影子,也听不到任何还击的枪声。
领军的帝国骑士们面面相觑,在迟疑了片刻后,众人十分默契的决定还是不要把这么“无聊”的情报汇报给总管大臣了。
毕竟严格意义上说,他们这些人都属于“戴罪之人”,强攻夺下和一枪未放占领别人放弃的阵地,二者有着显而易见的本质区别。
经过一番严肃认真的讨论,三个步兵团将阵地上的蓝底星环换成了帝国的金色鸢尾花,又留下少数受轻伤的士兵驻守接应,继续沿着山坡向黑礁港挺进。
“什么?这…这就拿下来了?!”
望着山丘上冉冉升起的数面帝国旗帜,伯纳德惊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用一轮刺刀冲锋,就拿下了外围防线?!
虽然黑礁港守军战斗力确实不强,但根据过去十几天的围攻经验,至少在依托有利地形防守的时候,他们还是能勉强挡住自己这边攻势的。
按照伯纳德的如意算盘,他原本是计划让三个步兵团“戴罪立功”打头阵,等敌人被消耗差不多,该踩得雷都被他们踩过一遍后,再由自己亲率四个蓄势已久的步兵团发起总攻,依靠炮火覆盖彻底打垮黑礁港的士气,大举攻入城市。
届时就算先遣军还能想方设法牵制,甚至撤退到城内和自己打巷战,也无法再扭转战局的走向——毕竟双方兵力差距过于悬殊,只要失去了外围防线,再怎么反抗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谁能想到,这群乌合之众居然连一轮进攻都挡不住?
伯纳德沉默不语,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会不会是克洛维人的圈套,因为之前在瀚土时貌似也发生过差不多的事情。
但传令官…或者说除他之外所有的军官们并不这么想。
“大人,既然先锋部队已经拿下阵地,为什么还不下令发起总攻?”
瞥了眼远处的战局,被众人推出来的传令官犹豫的吞吞吐吐道:“再这么等下去,岂不是要把攻克黑礁港的战功拱手让给……”
“拱手让给一群戴罪立功的混蛋,也强过全军覆没。”不等他说完,伯纳德就冷哼一声打断道:
“既然外围防线已经被突破,那么接下来就是清剿残敌的巷战;对于黑礁港这种规模的城市,三个步兵团负责绞杀残敌,镇压骚乱已经绰绰有余。”
“我很清楚你身后那些人对战利品和在城内纵兵劫掠的渴望,但……”
伯纳德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传令官:“但是别忘了,我才是陛下钦点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在我被罢免之前,你们最好别公然挑衅我的权威,亲手把公开吊死某些人的理由拱手送上。”
传令官赶紧闭上了嘴,战战兢兢的单膝跪倒在伯纳德身前;整个阵地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多言。
但这份难得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正当伯纳德还在纠结该如何安抚军官们的时候,远处的黑礁港方向再次传来了枪声。
虽然并不意外,但这么短的时间就和敌人的残兵爆发冲突,隐隐地让伯纳德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越来越怀疑黑礁港人的防御布置可能不仅仅是眼前看到的这样。
先遣军的克洛维人能放心的将城防完全交给黑礁港的叛徒,就证明哪怕以及这帮乌合之众的实力,他们也有信心守住城市。
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份自信?
就在他准备派人去和阵地上驻守的部队取得联络的时候,一名侦察兵急匆匆从萨多爵士的方向策马而来。
“大人!”
和侦察兵小声交谈了几句,面色骤变的传令官急忙将写有情报的信笺递给伯纳德:“东部有新情况!”
“东部?”
伯纳德面色一怔,接过信笺的同时视线注意力不由自主的转向了先遣军的方向。
难道那帮克洛维人又在搞什么事情…不对啊,就算他们消灭了被派去的两千多附庸军,这种时候也不应该再……
思维,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瞬间瞪大了双眼的殖民地总管大臣,吃惊到甚至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张开了嘴巴,合不拢的下唇在微微颤抖:
“这…这怎么可能呢…克洛维人…他、他们……”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冲哇!
时间回到圣徒历一百零一年五月十八日,先遣军抵达黑礁港的第二天……
风暴师司令部内,微笑嫣然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小姐正襟危坐,本就纤细的身躯在略大的扶手椅衬托下更显娇小,宛若身着华服的洋娃娃。
围绕着长桌,满屋座无虚席的身影却无一人敢抬头,更不敢交头接耳,略显压抑的气氛下一个个噤若寒蝉,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在少女面前的长桌两侧,空出了足足三把椅子——除了某位总司令和“万分荣幸”的先遣军总指挥,被安排在冬炬城修建后勤基地的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也“不幸”缺席,只有卡尔·贝恩副…参谋长与部分军官到场。
安静的会议室内,只有角落里小书记官做会议记录的“沙沙”声响。
所以,事情是怎么变得这么麻烦的?
暗自叹了口气,卡尔不由自主的想道。
原本按照风暴师的预定方案,除先遣军外军团一分为二,一支轻装前进直逼黑礁港,其余主力则携带大量辎重先行前往红手湾,与邦联大军汇合后再奔赴黑礁港。
这原本是个看上去很完美的计划:先稳定黑礁港态势,再派出增援迫使帝国不敢轻举妄动,最后主力抵达,于城外和帝国平叛大军来场决定新世界归属的战斗。
但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一切正常的时候,跟随安森出发的骑兵连突然归来,并且带回了两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第一,他们半路上因为种种原因——主要是谢格伦带的路很成问题——和总司令走丢了;第二,在他们赶到黑礁港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被帝国大军四面包围,而且貌似已经持续十几天了!
于是这就又产生了两个新问题:到底还要不要救援即将陷落的黑礁港,以及总司令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如果救,等他们费劲千辛万苦终于赶到,黑礁港却恰好被攻陷怎么办?
不救?万一先遣军已经进入黑礁港让帝国生擒了总司令,那乐子可就大了。
以卡尔对安森的了解,倒不觉得这个怕死的家伙能轻易被对面生擒;但如果安森现在真的已经进入黑礁港并准备死守,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惊讶。
这就让一种军官们非常纠结,他们当然不敢眼睁睁看着总司令被生擒,但如果事与愿违,风暴师至少要付出五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伤亡。
帝国骑兵的强悍,风暴师在瀚土时是见识过的…不扔下几百具尸体想要逃脱他们的追击,那是天方夜谭。
“诸位先生们,我只有一个问题。”
死寂的会议室内,塔莉娅温婉的话语声幽幽响起:
“你们准备如何救援黑礁港?”
军官们面面相觑,死寂的气氛中多出了一丝尴尬。
“呃,尊敬的塔莉娅·卢恩小姐,您可能不明白,事情不是这么没做的,它……”
“是的,我不明白。”
不等那名军官狡辩,塔莉娅便“温柔”的打断道:
“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女,并非诸位这般优秀的军事专家,所以我不需要诸位给我解释其中的过程,我只要结果。”
“卡尔·贝恩阁下。”少女侧目望去,轻声细语道:“您是安森的副官,也是他最信赖的人;现在情况紧急,您有没有什么计划?”
“我……”
一下子又被从参谋长“降级”回副官的卡尔怔了下,感受着少女灼灼目光和背后隐隐约约的视线,突然很想骂人。
“其实我们距离黑礁港已经非常近了,就算正常行军也只还剩下四五天的行程。”副官卡尔紧张的十指交叉,来回揉搓:
“所以如果抛弃辎重,只携带少量给养强行军的话,三天,三天之内抵达黑礁港,并不是不能的事情…但!但是如果城市已经陷落或者无法突破敌人的围攻阵地,我们很可能会……”
正当卡尔犹豫该怎么把“全军覆没”这个词尽可能委婉些说出来时,守在门外的骑兵连长突然冲进了会议室,神色焦急。
“杰森·弗鲁豪夫中尉,不是说了让你……”
“红手湾送来的新情报!”
没等两侧的军官起身阻拦,骑兵连长骤然停步:“数日前,一支规模较小,人数不明的克洛维军队袭击了城外某走私营地,控制并夺走营地四艘私掠走私船,去向不明!”
塔莉娅睁开双眼,沉默不语。
“重复,这是从红手湾送来的最新情报:一只小股克洛维军队,与城外袭击走私营地并劫船后,去向不明!”
看到众人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骑兵连长咬着牙大声道:“他们…去向不明!”
嗯?!
刚刚还不知所谓的军官们,齐刷刷的瞪大眼睛,身体后仰。
卡尔·贝恩暗自叹了口气,顺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传令——全军集结,抛下所有辎重,各连队只携带三天量的补给和一个基数的弹药,急行军赶往黑礁港!”
“是!”
军官们十分默契的轰然起身,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总司令顺利抵达仍在被围攻中的黑礁港,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局势已经稳定,帝国的围攻已经后继乏力,连阻拦一支小股部队都办不到了。
这仗,能赢!
…………………………
“赢?我怎么感觉我们都快要下地狱了?!”
硝烟四起的黑礁港西侧防线上,阿列克谢中校捂着左肩仰天长叹,表情简直要多绝望就有多绝望。
在他的对面,从东线撤回来,被当成“踩雷炮灰”的帝国线列步兵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不断冲击着他们精心构筑的第二道防线;两千多黑礁港守军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堑壕工事里,在对面一浪高过一浪的进攻下苦苦挣扎。
身为一支成立至今刚刚满周岁的“年轻常备军”,风暴师其实并不很擅长防御作战——有安森·巴赫这么个热衷“脑洞大开”的总司令,快速转进和灵活穿插的技能倒是基本点满了。
因此这道被寄予厚望,耗时三天完成的防御阵地,实际上是“复刻”了路德维希少将在鹰角城迎战路易·贝尔纳率领的伊瑟尔禁卫军团,用来拖延进攻速度的外围阵地。
这里面有一点点问题:黑礁港民兵不是路德维希的南部军团,对面平叛大军也不是伊瑟尔精灵。
面对平叛大军杀气腾腾的攻势,黑礁港民兵也在竭力迎战,但在意识方面简直比瀚土军队更僵化,经常是某段阵地刚被突破,周围部队就抛下自己的防线一拥而上,主动被敌人包了饺子。
不过一到某些地形狭窄,只有十几人或者几十人的战斗,黑礁港民兵往往能发挥出不错的战斗力,甚至短暂击退对面的攻势…虽然还是难逃被包抄,分割,围歼的下场。
但更多时候他们像是群无头苍蝇,除了站桩输出打排枪和端刺刀和冲上来的敌人杀个你死我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经常是传令兵刚出发,就看到军官已经带着十几人杀到最前沿去了,命令根本传不下去。
战斗开始半小时,阿列克谢就发现已经从半个师长变成了连长——除了周围阵地外加自己带过来的几十名“教官”,他指挥不了任何人。
看着寄予厚望的防御阵地像纸糊的一样被轻而易举撕碎,阿列克谢现在的心情甚至都不是绝望,他严重怀疑自己又被总司令当成工具人给骗了。
在他面前,三分之一的正面阵地已经逐渐沦陷,插上了金色鸢尾花的旗帜;两翼也已经岌岌可危,势如破竹的向他所在的交通壕杀过来,排枪的铅弹就在他头顶飞来飞去……
不过就算战局糜烂,阿列克谢手中依然握着一张挽回劣势,甚至反败为胜的王牌。
那就是四门埋伏在西线阵地两翼的十二磅舰炮!
之所以明明火炮数量和质量都要比帝国逊色,就是因为对根本没有优秀炮兵——莉莎不算——的黑礁港而言,炮火覆盖只能用一次的招数,只要暴露就会在第一时间被帝国炮兵敲掉。
为了不被团灭,只好分散开来,等到最关键的时刻发挥这些战争机器威力。
阿列克谢觉得,现在就是最要命的时候。
“传令,给阿利斯副连长发出信号!”
看着已经全面失守的外围阵地,已经开始有溃散迹象的黑礁港守军,阿列克谢果断扭头对身后的副官喊道:
“十分钟!告诉他十分钟之后,对阵地前沿展开炮击——什么也别管了,给我有多少炮弹就打多少!”
“有多少就打多……”
副官先是很自然的重复了遍命令,紧接着面色一怔:“但那些炮弹是用来在敌人后续部队进攻时封锁进攻点的,现在就用的话……”
“现在就用!”
阿列克谢简直要被气疯了…还封点?再这么打下去整条防线都要被击穿了!
现在开火还能阻遏下敌人的攻势,哪怕硬拖至少也能拖到敌人下轮进攻;至于敌人后续部队支援该怎么办,还是先坚持到那时候再考虑吧。
得到命令的副官不敢拖延,立刻转身向炮兵阵地狂奔而去。
十分钟后,反复确认过命令的四门重炮开始同时从两翼掩体内,向西线阵地投放火力;数十发炮弹前赴后继划过天空,砸落在金色鸢尾花盛开的土地上。
突如其来的炮火暂时熄灭了三个帝国步兵团的报复欲,不得不暂缓攻势躲进了堑壕工事内;黑礁港守军见状,不等阿列克谢的命令,迫不及待发起了全线反攻。
震耳欲聋的炮火不仅西线,就连北侧战场也看的清清楚楚;被枪炮的轰鸣声吓坏了的普什伍德议员甚至等不及将火炮完全挖出来,马不停蹄的逃往议会,将四千工兵和等待销毁的火炮扔在了原地。
另一边,在确认先遣军仍在和附庸兵纠缠,而炮台已经被敲掉之后,萨多爵士果断派出一个步兵团开始向黑礁港北侧防线发起试探性进攻,准备抢在伯纳德·莫尔威斯领导的西侧主力军之前,攻入黑礁港。
“这个动静…阿列克谢那边好像快坚持不住了啊。”
望着远处连天的炮火,一枪命中附庸军胸膛的安森喃喃自语,放下打光了弹药的利奥波德,从怀中掏出“匕首”左轮。
“唉?!”
被吓了一跳的莉莎猛地抬起头,险些被流弹擦破了头皮:“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快要死了吗?”
她倒不怎么在乎这个——或者说除了安森的死活,谁也不在乎——但对方肩负着拱卫黑礁港的使命,如果被干掉…先遣军守卫黑礁港失败是小,自己的“完美计划”,失败安森肯定会很伤心的!
“呃,这应该还不至于,但他现在肯定很危险。”
怔了下的安森嘴角微微抽搐,很认真的看向女孩儿:“所以我们得帮帮阿列克谢,替他分担一点儿正面的压力——让敌人的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
“嗯!”莉莎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是最关键的问题:
“要怎么做,让莉莎也去西线吗?”
“不,这倒不用。”安森微微翘起嘴角:
“我们只要进攻就行了。”
“进攻?”
“对,直接从这里进攻,一直冲到西线敌人的围攻阵地上,这样敌人的注意力就全都转移到我们身上来了。”
这个乍听上去无懈可击,实则仿佛是送死一样的计划没有引起莉莎的任何怀疑;端着心爱的霰弹枪,女孩儿不等安森接下来的滔滔不绝,直接跳出了堑壕:
“冲哇——!”
“哇——!!!!”
稚嫩的呐喊声仿佛是赛场上的发令枪,两百多分散在整条战线的卫兵连战士同时爆发出整齐的战吼,在周围战友的目瞪口呆中像着了魔似的,直挺挺的从防线中间杀了出去。
足足过了十几秒,面面相觑的先遣军战士们才终于反应过来,就看到安森不慌不忙的的举起克洛维王旗,向前一挥:
“目标西线主攻阵地,纵队进攻阵型!”
“先遣军——冲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跑啦!
相较于血肉横飞,炮火轰鸣的西线战场,此刻帝国攻城阵地的北侧正沉浸在诡异的寂静中。
士兵们叼着卷烟和发射药,慢条斯理的按惯例和指令沿着阵地上的工事展开防御阵型,往日总习惯用谩骂下令的军官们也难得“温和”了起来,并未催促这些明显在应付了事的属下——因为从上到下,谁也不觉得他们需要“防御”谁。
就在几分钟前,萨多爵士派出了一个步兵团袭击黑礁港北侧防线,占据了阵地缺口的先遣军还在和两千多附庸兵杀得你死我活……
即使克洛维人把附庸军杀了个干净,最先要做的事情也应该是驰援黑礁港或者继续据守阵地,有什么必要和他们这些摸鱼…留守的预备队过不去?
但这份沉寂并没能持续很久。
“有情况!”
伴随着从硝烟中响起的枪声和喊杀声,一名听觉敏锐的帝国骑士猛地回首,紧张的冲身后大喊:“全体警戒!”
急促的鼓点奏响,一个满编线列兵连迅速在骑士身后完成集结,排成紧凑的四排线列,前排单膝跪地,两翼各分出五个人组成“树篱射击”小队,应对突然出现的散兵突袭。
尽管一直被克洛维人嘲笑“死板”,“僵化”,但实际上帝国的步兵操典也并非真的毫无进步,同样针对克洛维大宽面线列,纵队突击和散兵线袭扰发展出了各种应对战术。
只不过在骑兵的强势和炮火覆盖的隆重场面下,这一点点的改良根本没多少存在感,连帝国自己也不怎么重视这方面的训练。
四周的硝烟封闭了他们的视野,队形紧凑的线列仿佛成了这片烟海中凸起的礁石;只要大点儿的浪花就能将他们吞没,拍打成四散的红色泡沫。
那枪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站在线列前的帝国骑士右手扶住腰间的刀柄,头盔下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准备——”
紧张的命令声下,线列兵们仓促举起武器瞄准正面与两翼的硝烟,“咚!咚!”直跳的心脏催促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装弹与瞄准的步骤。
强抑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帝国骑士“呲啷!”一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竖在眼前,恰好卡在了视线之间的位置,纹丝不动。
突然,一抹刺眼的反光从他面前忽闪而过。
没有迟疑,刀锋挥落的刹那,面容扭曲的骑士用尽全身力量发出了怒吼:
“开火!”
如雷的排枪齐射声在他身后炸响,金红色的枪焰在一片烟海中无比夺目,宛若夜空下骤亮的路灯,吸引着周围的黑暗。
借助火光,骑士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数以百计的身影撕破层层烟幕,宛若发现猎物般的群狼般,从侧翼向他们杀了上来。
没有任何征兆,没受到任何有效抵抗的先遣军杀穿了溃散附庸军所组成的“外围防线”,直接碾在了萨多爵士预备队的脸上。
为了确保最大限度的保持“隐蔽”,安森甚至下令除卫兵连外所有士兵不准开火,在正式接战前只准用刺刀应敌…冲击有完整防御体系和火力网布置的防御阵地,一旦暴露,下场就是被无数相互交叉的火力点反复蹂躏,直至扔下几十上百,甚至更多具尸体杀进堑壕内部。
事实证明,他真的想多了。
留守的预备队根本就没考虑过“遇袭”的可能性,不少士兵甚至直至听到前排的枪声才在军官叫骂声中装填弹药,等完成了步骤才发现枪管里有两发铅弹。
等到他们终于要举枪还击,十几名散兵已经顺着堑壕杀到侧面,几轮射击和刺刀突袭就击溃了这些还未真正展开的线列。
尽管帝国的军官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了突袭,开始布置防御,但整个阵地已经是一团乱麻,命令根本传达不下去——整个阵地都快被莉莎的卫兵连杀穿了!
两百多名“哇——!!!!”上来的卫兵连战士犹如蒸汽列车般,汽笛声所致宛如死神召唤;博尔尼步枪狙杀,手榴弹开路,烟雾弹封点,霰弹枪扫荡,左轮掩护近身侧翼与后方……
面对着比一般掷弹兵团还复杂的火力体系,每人至少三件武器堪称“微型军队”的卫兵连,猝不及防的帝国士兵们连反击的余地都没有。
当然,这样的军队在风暴师内也仅此一家——训练标准向莉莎·巴赫连长看齐,每一次的遭遇战都是“绩效考核”,所有速度不够快的,反应跟不上的,运气不够好的,都会主动或被动的淘汰掉。
而在卫兵连正面碾压的同时,后续跟进的部队则开始四面出击,将被击溃的军队彻底歼灭或逐出战场,顺便破坏各处的防御设施与后勤,避免敌人卷土重来。
“继续进攻!”
一脚踹倒被自己打爆了头的尸体,安森一边狂奔一边冲周围大吼道:“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连长呢?!去找你们连长尽快集结起来,冲锋,继续冲锋!”
“不要停下,我们的目标是敌人的司令部!”
望着总司令挥舞着克洛维军旗,将一个又一个敌人放倒的背影,刚刚还在本能清扫战场的先遣军士兵们瞬间双眼通红,在光速集结后嗷嗷直角的紧随其后。
先遣军的突袭是占了一个先手的优势,并非真的能对帝国大军形成任何碾压;因此一旦开始就绝不能停下,更不能中途折返,否则很容易就会被对面优势兵力包夹,或者变成骑兵肆意猎杀的目标。
唯有不停歇的进攻,才能给敌人制造压力,逼他们做决定究竟是继续进攻黑礁港,还是将注意力转移到先遣军的身上。
要么放弃攻城,要么等着司令部被冲…伯纳德可能不亏,但哪一个都是安森血赚。
于是漆黑的硝烟下帝国线列兵们瞪着惊恐的眼睛,看向群狼般朝他们扑来的枪焰与刺刀;与之一起冲上来的,还有那简单易懂的嗜血杀声: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
“准备撤退吧。”
望着面前已经一片狼藉的防御阵地,萨多爵士异常平静向周围的军官们下达命令道。
“撤退?!”
“是‘准备’撤退…注意我话语中的完整含义。”萨多爵士瞥了眼那个打断自己的军官,后者微颤着缩了下脖子:
“预备队已经没救了,这是我们眼下整条北侧阵线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失去了他们就等于主攻阵地的侧翼已经完全暴露——除非立刻有能够逆转局势的情况发生,否则这场黑礁港围攻战,我们已经输了。”
“可我们已经派了一个步兵团去袭击黑礁港北侧防线,伯纳德大人主攻的西侧也已经快要有所进展了!”军官表示非常不理解:
“这种时候撤退,岂不是把他们卖给克洛维人?!”
“这就是我所说的,能够‘逆转局势’的情况了。”
萨多爵士依旧波澜不惊:“西线战场传来的消息,克洛维人放弃了原本的防线,在其后的反斜面构筑了多重阵地——既然能想到在西侧布置,为什么北侧不可能?”
“一个团,甚至是一个营,再有相当数量的火炮,他们就能轻易拦截我们派去试探的步兵团;至于伯纳德大人…你觉得如果侧翼受袭,以他的性格还会坚持攻城吗?”
以伯纳德·莫尔威斯那谨而又慎的性格?绝对不可能。
这不是一个人,而是全体军官的共同心声。
如果不是足够谨慎,他绝不会等到彻底没办法了才对灰鸽堡下手,又拖到五月份才开始围攻黑礁港;想着讨好军队,又不敢太得罪本地势力…不折腾到绝对万无一失,甚至都不敢轻易入驻扬帆城,生怕被暴徒乱枪打死步前任后尘。
所以战局的转折点,就在能否顺利偷袭拿下黑礁港北侧防线。
想到这里,在场军官们纷纷抬头,默契的朝相同方向望去,隐隐地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然后,他们终于看到了……
“轰——!!!!轰——!!!!轰——!!!!轰——!!!!”
巨大的金红色火球,绵延耸立的丘陵之上盛大绽放,即便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依然夺目耀眼。
惊呆了的军官们僵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
萨多爵士轻轻叹了口气,锐利的眼神中透着几分失落的情绪。
他原本对这支步兵团是寄予厚望的,甚至不需要真的攻破黑礁港防线,只要能切实威胁到敌人侧翼,这场攻城战就已经胜利了一半,可现在……
“准备撤退吧。”萨多爵士再次开口道:
“尽量收拢你们的军队,抛下一切不必要的辎重用最快速度离开战场…我会率领胸甲骑兵替你们断后,但只有十五分钟,届时还没有撤退的话,就祈祷秩序之环庇佑吧。”
祈祷秩序之环,让克洛维人的援军再迟一会儿…他在心底暗道。
………………………
不仅仅是北侧的帝国大军,正在帝国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下苦苦挣扎的阿列克谢,和一众黑礁港民兵的军官们,同样惊愕的看到被帝国轰成渣的北侧炮台突然亮起火光,整条防线都化作一片焦土,什么也没剩下。
待到爆炸的烟尘散去,废墟中传出了无数的凄厉惨叫,成百上千身着蓝白色军装的帝国士兵在阵地上四处逃窜,武器包括鸢尾花军旗都被他们丢在了地上,乱哄哄的被聚集在附近的工兵们追杀。
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他们也能感受到场面是何等的惨烈,也能听到那杀猪般的叫喊。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五分钟后,阿列克谢终于从一个挥舞着染血铁铲,自称砍了三个帝国士兵脑袋的“暴力工兵”得意洋洋的口吻中,大致了解了事情经过:
城外的帝国大军派出了一个步兵团袭击炮台废墟,听到枪声的普什伍德议员果断跑路,还把刚刚从废墟里刨出来的几门火炮外加四千工兵扔在原地。
工兵们明显是慌了,想跑又搬不动几门重炮——普什伍德逃跑的时候是坐马车走的——于是几个矿工出身的工兵灵机一动,把刨坑剩下的火药统统塞进了炮膛。
但没等他们动手,帝国线列兵们就已经杀了上来;面对着敌人的火炮,这些士兵们按照以前的习惯掏出了钉子和铁锤,钉死炮闩防止守军继续靠他们威胁平叛大军的侧翼。
“然后就…砰!”
工兵用双手夸张的比划了个爆炸的动作,略带用力的语气词直接喷了阿列克谢满脸:“一百…不!至少有两百个帝国人,就直接飞起来了!”
很好,也就是说侧翼已经彻底安全,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帝国偷袭了,而突袭的总司令也吸引了敌人绝大多数的注意力——换而言之,自己反攻的时刻到了!
以先遣军总指挥的身份,吹响黑礁港正式反攻的号角!
擦了把脸上的唾星加沙土加血浆,阿列克谢略有些激动的想道;他深吸口气,扶着气喘吁吁的副官肩膀,器宇轩昂的走出堑壕,俯视着周围尚且还聚拢在他身边的战士们。
“风暴师,还有自由邦联的战士们,时间紧迫,没办法给诸位做长篇大论的演讲!”
他拔出佩刀,学着安森在卡林迪亚港反攻战时的模样大声呼喊:“帝国人的进攻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我们来进攻了!”
“拿起你们的武器,跟着我一起冲上去,把侵略你们家园的帝国人一个不剩的,统统驱……”
“团长!”
不等阿列克谢演讲结束,副官突然大喊一声,惊愕的指着不远处的阵地:“您快看呐,帝国人要逃跑!”
“废话!等我们一发起反攻,配合交叉炮火封锁,他们难道还能…嗯?!”
终于觉察到不对劲的阿列克谢话音戛然而止,来不及训斥副官连忙望向对方所指的方向,双眼瞪圆:
“跑啦?!”
“怎么现在才…为什么要现在跑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差地别
当快虚脱的卡尔·贝恩带着同样精疲力竭的半个风暴师李经历千辛万苦,终于抵达黑礁港城外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任谁也想象不到,面对其实已经摇摇欲坠的黑礁港防线,外加不足千人的步兵侧翼突袭,竟然就让仍坐拥数千精锐军团,二十多门火炮的平叛大军仓皇撤退,速度之快以至于连风暴师也为之瞠目结舌。
不过对伯纳德·莫尔威斯自己而言,他其实没得选。
首先是先遣军侧翼袭扰,紧接着三个步兵团在西线主战场深陷泥潭,还被交叉火炮封锁了进攻与撤退路线,最后风暴师援军近在咫尺,先遣军发起突袭……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胸甲骑兵营突然临阵脱逃!
这不仅带走了伯纳德最精锐,也最“忠心”的部队,还顺带卷走了半个骠骑兵团外加两个步兵团,导致大军侧翼完全暴露。
如果这种时候伯纳德孤注一掷全线总攻,伤亡惨重还是次要的,万一进攻受挫,任由先遣军肆意袭击自己侧翼与炮兵阵地,再被克洛维援军抄了后路……
左右权衡之下,殖民地总管大臣果断选择了撤退——保住了至关重要的炮兵团,四个尚且完整的步兵团以及半个骠骑兵团,同时将所有在场的地方产业主代表裹挟为人质。
有这些做本钱,他就还是殖民地总管大臣;要是为了一场胜利把赌注统统压上,赢了他也得不到任何利益。
为了确保不被风暴师追击——或者干脆就是忘了——撤退时伯纳德并未向西线战场发出任何信号,三个团两千多帝国线列步兵就被当成了弃子,在炮火连天的山坡阵地上和黑礁港守军杀得难解难分。
对自己的境遇浑然不觉,满心寄希望于援军和炮火支援的他们依托着已经占领的阵地与防御工事,层层布防,一个阵地一个阵地的与发起反攻的阿列克谢厮杀争夺。
表面工事被摧毁,就躲在炮弹砸出来的“散兵壕”里打冷枪;堑壕要守不住了,就在撤退下扔下手雷或者点燃引信的弹药箱;弹药打光就躲在交通壕拐角,等守军冲上来就拔出刺刀绕后肉搏……
满心以为自己高光时刻终于要来了的阿列克谢,险些把反攻打成被反攻,就连自己也先后被三支冷枪,五个手持刺刀,身上挂了手雷的帝国士兵埋伏偷袭。
如果不是因为血脉之力,他可能就要和自己倒霉的副官一起被炸上天了。
直至突袭的先遣军遭到胸甲骑兵阻拦,被迫回防冲上西线阵地,将金色鸢尾花换成了血色独角兽,绝望的帝国线列步兵们终于举手投降。
十六点五十分,当赌上必死决心的卡尔终于抵达黑礁港之后,正好赶上战后打扫战场;两千多饥肠辘辘的风暴师士兵一脸莫名的被先遣军同僚抓过去当苦力,清理被帝国炸得遍地狼藉的废墟。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伯纳德和他的大军不是被击溃了,是被吓跑的——而且是自己把自己吓跑了?”
嘴角叼着烟头,两只脚泡在热水盆里的卡尔·贝恩斜靠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否则就算我们及时赶到,黑礁港可能还是要完蛋?”
“废话!”
对于参谋长有理有据,堪称鞭辟入里的分析与判断,先遣军总指挥阿列克谢中校表示赞同——附带一万个白眼:
“黑礁港加风暴师所有能扛枪的全都加起来也才刚刚一万出头,对面可是一万帝国大军加好几千仆从军,有骑兵有火炮,经验丰富士气高涨,你让我们拿什么打?!”
“关于这个问题,我觉得你问错人了。”卡尔轻哼了几声,右手在床头柜周围来回摸索:
“制定这个‘完美计划’的又不是我,而且…呃,你左肩膀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的血脉之力不是……”
“我不想回答这个!”
阿列克谢摆了摆手,语气烦躁:“能不能聊点儿别的?比如你们是怎么突然决定抛下辎重急行军赶过来救我们的——整个黑礁港都被帝国封锁了,你们应该得不到消息的吧?”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卡尔瞬间一僵,四处摸索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望着他那张仿佛被石化了似的脸,阿列克谢突然有了某种明悟:
“你也不想聊这个?”
卡尔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将视线转向了一侧。
于是阿列克谢也很默契的避而不谈了。
“话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卡尔又换了个问题:
“帝国被击败了,但是也没有完全被击败——要是让黑礁港‘大胜’的情报传到后方邦联的那群人耳朵里,肯定会激动的恨不得明天就拿下扬帆城吧?”
“但是如果不趁这个机会追击,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以现在的情况冬季前能收复灰鸽堡差不多就是极限了,要怎么把帝国人彻底赶出新世界?”
“不知道,你也问错人了。”
阿列克谢叹了口气:“你是我们所有人当中跟总司令最久的一个,他的习惯你肯定更清楚——他口中的完美计划除非到最后关头,基本上就和那篇《鹰角城战记》一样玄幻。”
“所以他真的说过?”卡尔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在抢海盗船的时候提到过一次,让我不用担心,扬帆城自有别人去解决;至于是谁,为什么,凭什么,一概没讲。”他不耐烦的扯了扯嘴角:
“我说,能不能聊些我能清清楚楚回答的问题?”
“行啊。”
“说吧,我一定知无不言。”
“就一个——你究竟把酒藏哪去了?”
“……早喝完了,你个酒鬼参谋长非得拿我的?旁边柜子里就是总司令的存货!”
“你以为我不知道?塔莉娅小姐来的时候就被摸走了——四瓶金朗姆!四瓶,他是打算拿这个洗澡吗?!”
两个愤愤不平的男人怒视着彼此,最终长叹口气,向后一瘫,彻底不省人事。
……………………
斜靠着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浅浅微笑的安森端着一杯冰镇金朗姆,身心都处于极大的放松状态。
和某些没问人管没人问,只能在口头表示眼红的部下,身为总司令的他有着极大的度量,完全不以为意——特别是在刚刚泡过热水澡,躺在早已铺好的床上喝着小酒的时候。
这才叫享受,这才像生活。
大概是过于惬意的缘故,安森甚至生出了想要写日记的冲动,不过考虑到这么无聊的日常大概也没人爱看,于是果断放弃。
更重要的是…能躺在床上喝着酒,听着壁炉里噼里啪啦的声响眺望窗外的风景,顺便期待下晚餐,谁还愿意费力气写东西?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生命中有了希望,世界被赋予了意义,存在证明了存在,万事万物都是那样的欣欣向荣,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且甜蜜。
“安森,吃晚餐咯~”
伴随着淡雅的焦香,温柔中透着几分俏皮可爱的话音从门外响起;刚刚还瘫成一堆烂泥的某人赶紧起身,迅速将酒杯放在床头,故作深沉轻咳一声:
“请进。”
话音刚落,一袭淡黄丝质长裙的,长发披散的塔莉娅端着餐盘走进房间;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空空如也的酒杯,又看了看面色虚弱,从内到外都透着几分疲惫的安森,微笑依旧:
“感觉好些了吗?”
“咳咳咳…已经好多了。”
故意多咳嗽了几声,安森用疲惫的语气略显抱怨道:“而且我已经说过了,我没病也没受伤,我只是有些劳累罢了。”
“劳累…是一个施法者最大的敌人,特别当你还未成为亵渎法师,仍必须让自己的存在遵循这个世界意志的时候。”塔莉娅微微摇头,温柔中带着几分强硬:
“而且塔莉娅是安森的未婚妻,帮助安森尽快从一天的疲惫中恢复体力和精神,是塔莉娅的分内事。”
“最重要的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不准备品尝一下吗?”
面对女孩儿如此真诚的邀请,安森当然不能拒绝。
轻轻吞咽了喉咙,略有些迫不及待的他不等塔莉娅放下餐盘就已经试图将目光扫向那一份肉眼可见的琳琅满目,令人食指大动的珍馐美……
“这是什么?”
面无表情的抬起头,安森指了指床上餐盘中的琳琅满目道。
“亲爱的安森,这是你的晚餐啊。”塔莉娅笑容依旧:
“不满意吗?”
“这和满意不满意没关系,它主要是…太令人震惊了!”安森顿了下,然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我能知道这是谁做的吗?”
“嗯……你可以猜。”
微笑的塔莉娅头也不回道,眼神却在不断的向安森示意房门的方向:“但塔莉娅必须说明的是,整个过程中塔莉娅没有给予任何的帮助,只是为这份美味佳肴提供了一点点…理论层面的指导。”
“而这些佳肴也都是对方在经过大量练习后,终于学成的结果;如果亲爱的安森无法给出公正又客观评价的话,将会对某个热心投身美食的小小心灵,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
话音未落,某个躲在门后的身影微微颤抖了下,以标准战术动作躲进了墙后死角。
于是恍然大悟的他立刻换了套说辞:“那亲爱的塔莉娅,能麻烦你为我介绍一下今天的晚餐吗?”
“不胜荣幸,请问安森准备从哪一个开始呢?”
“就从…汤开始吧。”
犹豫了一秒钟,安森指了指自己面前盘子里那滩某种液体与五颜六色的杂志混合物,七彩缤纷的油脂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南瓜胡萝卜浓汤。”
少女毫不犹豫的将手指放在了另一个盘子前,指着里面散发着红褐两色混杂,微微散发着焦香味的固装物道:“作为一道开胃菜,它兼具了营养丰富,刺激味蕾的双重特点,能够让亲爱的安森有个好胃口。”
“南瓜…胡萝卜…浓汤。”安森一字一句道,忍不住发出肺腑之声的赞叹:
“原来如此,真是优秀创意,就是有点儿过于…稠了。”
拿勺子碰了碰,他惊讶的发现这玩意儿竟然还“掷地有声”,随着与餐具的撞击发出“叮!叮!”清脆悦耳的声响。
“而这正是它最杰出的特点——为了让汤尽可能浓稠,或者说让亲爱的安森吃到更多的食物,制作者可是在汤里多放了十倍的蔬菜。”塔莉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了安森一开始指着的那盘“液体”:
“来让我们继续介绍其它主菜吧,比如这道牛肉汤炖烤肉片。”
“牛肉汤炖…烤肉片?”
“将上好的牛肉切成肉糜,搭配碾碎的棒骨大火炖煮,放入欧芹,黑胡椒,小洋葱,食盐——为了确保它的天然风味,下锅前没有进行任何的清洗程序,包括肉。”
“待到汤炖煮快要开锅的时候,再放入微微烤焦的肥嫩猪肉片,让浓汤增添些许其它风味。”
塔莉娅特地停顿了下,用无比感慨的语气道:“为了确保千万不能做生,这锅炖菜熬煮了很长时间,以至于到最后连汁水也几乎被彻底熬干,不得不加入更多的作料…现在盘子里的液体,基本上是血水和油脂的混合物。”
咕噜!
安森的喉头用力抽动了下,开始逐渐僵硬的眼神转向另一侧:“那这个……”
“那是甜点。”塔莉娅目不转睛的保持着微笑:
“酸奶油配水果罐头——原本只打算放黄桃罐头的,但最后为了照顾疲惫的安森,特地又加入了苹果,梨,牛肉和本地的一种独特坚果。”
“最后担心安森吃不惯凉的,特地又加热了一下。”
安森喉头抽搐得更厉害了。
“这些还只是开胃汤,主菜和换口的甜点——之后还有四道大菜和八样小菜,都是为亲爱的安森一个人准备的。”
塔莉娅从床头柜前摸过金朗姆酒瓶,斟了满满一杯递上前来:“那么,我亲爱的安森……”
“用餐吧。”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信守承诺
正当安森和风暴师沉浸在胜利后“幸福的烦恼”中时,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被谁击败的伯纳德·莫尔威斯,正率领着一众残兵败将沿着既定路线撤退。
这么说其实有一定的歧义,因为打从向黑礁港发起进攻开始,这只精锐之师就没考虑“撤退”的事情,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撤退路线”。
在殖民地总管大臣原先的“剧本”内,他大概要花十到二十天的时间攻克黑礁港,这么做不仅是因为对方抵抗顽强,更是要借助围攻增加自己对军队的掌控力,顺便建立起完整的后勤链条。
如果要以这两样作为评判标准,黑礁港围攻战伯纳德不仅没有失败,甚至可以说非常成功——原本离心离德的平叛大军半数以上都已经归顺,后勤补给线也顺利落成,平整的道路和沿途大大小小的转运仓库,足以支撑五千人的军队在扬帆城至黑礁港一带正常行军。
至于“临阵脱逃”的胸甲骑兵营长萨多爵士和被他裹挟走的两个步兵团…除非是打算变成土匪流寇和帝国通缉的逃犯,被剥夺头衔和一切特权,否则依然只能乖乖的主动上门,向总管大臣跪地求饶。
只用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正常几个月的事情,换成之前的伯纳德简直能兴奋的发疯。
但现在的他完全笑不出来。
沿着自己耗费无数心血修葺平整的道路,浑身上下满是尘土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拄着军刀,气喘吁吁的徒步走在这支比他还要邋遢一万倍的队伍当中。
在他四周的士兵们一个个也是表情麻木,眼神呆滞,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饥饿与疲惫交加的神色;除了机械的迈步前进,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多余了起来。
为了尽快撤退避免被克洛维的追兵赶上,伯纳德不得不抛弃了绝大多数辎重,并且将仅有的蓄力用来托运大炮和弹药——在工业力量近乎为零的新世界,它们的价值甚至要超过训练有素的士兵。
然而即便辎重力量都分配给了军火,本就所剩无几的补给品却还要维持大半个骠骑兵团;为了节省战马的体力,除了有侦查任务的骑兵所有人都不准骑马行军,也不准将装备托在马鞍上的。
在这方面伯纳德甚至做到了以身作则,将自己的坐骑“送”给了没有背叛自己的骠骑兵团长,极大的笼络了原本若即若离的骠骑兵们的军心。
于是饥肠辘辘的骠骑兵们只能自己背着全套装备,牵着一身轻的“伙伴”走在队列之间,时不时在无数双发绿的眼睛注视下掏出鸡蛋、苹果和胡萝卜,吞咽着口水塞进战马的嘴里。
尽管同样饿得不行,骑兵们依然随时警惕着周围的“战友”…已经有不少饿到快失去的神志的家伙试图盗窃珍贵的饲料,甚至把注意打到战马身上。
如果不是脚下的道路还算平整,并且灰鸽堡已经近在眼前,士兵们就算没有爆发哗变,这些珍贵的驼兽和坐骑早就保不住了。
“伯纳德大人!”
突然,一个疲惫却十分响亮的声音在队列中响起,打破了这份麻木的沉寂:“好消息,侦察兵汇报,就在队伍最前方两公里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型的殖民地聚落!”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机械的迈步行军的士兵们默契的停下了步伐,目不转睛的他们纷纷用眼角余光看向总管大臣的身影。
微微蹙眉的伯纳德眼角闪过一抹无奈,但迅速就恢复了正常,望向满脸狂喜的传令兵:
“说清楚,传令兵看见什么了?”
“一个殖民地聚落!”
“只是殖民地聚落吗?”
“呃……”
传令官突然怔住了,表情中流露出茫然的申请。
“我在问你,侦察兵究竟看见了什么!”
伯纳德突然变得不耐烦了起来,加重了语气大声道:“他们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一个聚落——不是原住民的,是殖民者的!”
“我知道那是殖民者的聚落,我再问你那只是个聚落,它只是个聚落…吗?!”
“那真的只是个……”
话音戛然而止。
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的传令官倒吸口气,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迅速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向总管大臣行了个军礼:
“报告总管大臣,侦察兵于前方两公里处发现一座被自由派控制的小型要塞,伪装成普通的殖民地聚落——请您下达指示!”
“我没有任何指示!”
暗自松了口气,伯纳德义正词严道:“但既然是自由派叛徒的基地,那就证明除了这座要塞,附近肯定还有大量被他们控制的据点;为了帝国的繁荣稳定,必须予以消灭!”
“但在那之前,帝国的勇士们——前进!”
“前——进——!!!!”
绵延不绝的荒野上,兴高采烈的欢呼声宛若洪流般奔腾不息。
……………………
黑礁港,临时司令部。
塔莉娅终究还是心软了。
在安森“意犹未尽”的吃光了餐盘里所有的食物,心惊肉跳的“期待”着剩下的四道大菜时,却等来了让他所料未及的惊喜:
新鲜肥嫩的烤鹿肉和散发着淡淡焦香的黄油煎马铃薯条,搭配宜口的松露酱,不仅分量充实更让人胃口大开。
再来上两块殖民地风格的鸡蛋土豆饼,色泽诱人的红菜汤,清口的腌包心菜与酸黄瓜片,绵软香甜枣泥南瓜…简单,温馨,实实在在。
餐后甜点是一块长方形的朗姆酒蛋糕,用黑礁港本地的一种红色酸味野果摆成了“原初之环”的形状。
这份意外之喜让安森感动至极,用餐的同时连眼角都变得湿润了许多,一种对三旧神的憧憬信仰之心愈发的强烈。
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同时还是个虔诚的秩序之环信徒这件事——信仰对他就像衣服,每一件都是需要珍惜爱护的;需要时穿在身上,不用了就收进衣柜里。
十点半,享用完美味佳肴并让莉莎安安稳稳的睡下,点了盏煤油灯在安森卧室外窗前桌旁坐下;一旁的塔莉娅默默上前,在灯旁放下了半杯黑朗姆。
昏黄的灯光在杯上留下深深的长影,随着杯中的月光微微摇晃。
借着难得的闲暇,两人仿佛像是真正的未婚夫妻那样,聊了聊分开后各自遇到的事情;安森大致说了说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南下,又是如何在忠心耿耿的阿列克谢帮助下,控制了黑礁港议会和军队。
而身处后方的塔莉娅分享的信息明显更有意思些…大概是因为冬炬城遇袭和黑礁港难民带回去的情报,刺激到了邦联内某些原本并不打算组建联军的家伙,整个过程异常顺利,远远超出预计。
尤其是此前逆反情绪最严重的长湖镇,集结了三千六百名全副武装的青壮劳力奔赴红手湾——这还是在被风暴师洗劫过之后——指挥官就是此前与法比安合作过的民兵团长若瑟夫。
就在连遇袭过程中受灾严重的冬炬城,也咬着牙集结了两千名民兵;这些年龄不一,但无一例外全部参与过向北探险的殖民活动,全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
作为东道主,红手湾更是集结了六千名青壮劳动力,虽然只有半数拥有武装,但非常难得还有额外六百名骑手,剩下的人也几乎全都是优秀的搬运工,车夫,甚至都懂一点儿土木工程,水平一点儿也不比专业工兵逊色。
不仅如此,作为守信者同盟的瑞珀主教还特地专程赶到红手湾,为这支军队举行了“赐福”仪式。
现场包括邦联高层和各自治议会代表在内的数万民众,纷纷公开表示加入同盟,继续壮大着这一已经被卢恩家族暗中控制的宗教组织。
被安森“大力扶持”的灰鸽堡领袖波丽娜更是在赐福现场直接下跪,泣不成声的大声宣布帝国与教会乃新世界的“噩梦”,普世宗才是唯一能拯救新世界,拯救万千殖民者与新移民于苦海的精神支柱。
普世宗,反抗宣言,至高议会——在她声情并茂的哭泣声中,这三样就是维系邦联存在的三大支柱,唯有一人能够为眼下尚且弱小的邦联牢牢将它们树立起来。
没错,那个人就是安森·巴赫。
在塔莉娅意味深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故作镇定的安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本应该在白鲸港参观工厂和矿井的北方商会代表莱茵哈德·罗兰,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也出现在了红手湾。
对于正在和帝国作为的“叛徒”自由邦联,这位代表不仅毫无怒意,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在他发现红手湾民兵竟然人手一支莱顿步枪的时候,这种兴趣就更加强烈了。
“你的意思是…他很想知道我们准备什么时候进攻扬帆城?”
轻轻抿了口黑朗姆,安森饶有兴趣的问道。
“没错。”
少女微微颔首,瞳孔中倒映着他翘起的嘴角:
“报社和守信者同盟的线人告诉我,他不止一次的主动或引导,想要知道我们具体进攻扬帆城的时间,并且非常希望能够在那之前见你…我亲爱的安森一面。”
“见我?他难道还不清楚白鲸港真正的掌权人是谁吗?”
“不,塔莉娅觉得他应该非常清楚,白鲸港…甚至是整个冰龙峡湾真正的掌权人是谁。”女孩儿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所以他非常希望在安森进攻扬帆城之前见一面,商量关于煤炭银行的事宜,尤其是北方商会在其中所占的股份比例。”
“出于对安森的信任,塔莉娅已经提前通知让他动身,和邦联军团一起向黑礁港赶来了…没有提前通知,安森不会怪罪塔莉娅吧?”
“不会,绝对不会!”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安森立刻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十分的轻松随意:“这也正好,省的我们千里迢迢返回白鲸港再和他商谈银行股份,还有投资的事情了。”
“真的?”女孩儿微微眯起了眼,笑容依旧:
“不觉得塔莉娅添麻烦了?”
“当然不觉得!”
安森再次强调一遍,并且整理了下衣服端正坐好,表示自己是认真的:“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考虑过要进攻扬帆城的事情。”
“……唉?”
这下少女真愣住了,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安森…不打算进攻扬帆城?”
“没错,呃…更准确的说,我有可能会试探着进攻下灰鸽堡,但如果对方准备充分的话,我也并不打算强攻那座内陆要塞。”
安森从怀里掏出烟斗,右手“啪!”的打出了一抹【聚焰】点烟,深深吸了口:
“至于扬帆城…无论是作为要塞还是大型城市,都是需要聚集至少两万名左右的士兵,四艘战舰同时从海陆两面展开封锁,耗时半年以上才有可能攻克的目标。”
“当然,这仅仅是常规情况——类似的还有伊瑟尔精灵的王庭,瀚土的鹰角城和铁钟堡,都是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满足了无数前置条件才会在较短时间内沦陷的。”
“再加上扬帆城的自由派早就被斩尽杀绝,想要战场策反都没有对象;以邦联的准备状况和新世界恶劣的基础设施建设,根本没有攻克这种有重兵屯守的大型城市的能力。”
在这方面安森和伯纳德的观点高度一致,即除非有本土援军,否则新世界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有围攻大型要塞和长途远征的能力,也承担不起所要付出的代价。
但伯纳德没想到的是,安森真的会为了守住黑礁港这个桥头堡,不惜赌上半个风暴师全军覆没,自己被生擒的风险——直至先遣军占领阵地缺口之前,他都始终将这当做是克洛维人邀买人心的手段。
“但在安森的计划当中,不是一定要在冬季之前结束战斗,将帝国的势力彻底逐出新世界吗?”塔莉娅忍不住问道:
“如果不攻陷扬帆城,那要如何才能实现这一计划?”
“很简单,让他们自己攻陷自己就可以了。”安森的嘴角勾起的弧度愈发明显:
“扬帆城的陷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嗯,如果某些家伙信守承诺的话。”
第一百六十五章 等我
扬帆城,午夜。
冰冷刺骨的雨,朦胧可见的水雾,阴沉沉的穹顶,稀疏黯淡的灯火和隐藏在这片漆黑中模糊不清的城市轮廓…共同构成了这座城市眼下最常见的“夜景”。
嗯,如果真有人欣赏这幅景色的话。
从五月份开始,往日里本就天色阴沉的扬帆城就进入了一年中的雨季,整月间阳光明媚的日子很少能有两位数,绵绵细雨有时只会持续一会儿,有时甚至会连续数日…运气好时,甚至会出现“太阳雨”的天气。
正是靠着这些养分充足的雨水,作为一个港口城市的扬帆城才能化身帝国殖民地中最重要的粮仓;光照时间虽短,但对于大多数农作物而言也已足够——何况其它殖民地也不见得多么阳光明媚。
当然,雨水带来了丰收,也带来了灾难。
疾病,虫患,污染…再加上冰冷且潮湿的空气,新世界医疗水准和物资匮乏,每年死于严寒湿气带来的各种病症,不干净的饮水和食物的殖民者,并不在少数。
即便撑过了疾病和水患的幸运儿们,也往往会成为之后瘟疫的受难者。
白茫茫的雾气,湿漉漉的街道,紧锁不开的高楼豪门,呻吟阵阵的低矮长屋,街头巷尾的鼠群,还有被老鼠们撕咬得不成形状,泡肿发胀的倒毙路尸……
这就是扬帆城。
新世界最繁荣,最富饶的城市。
只是除了往日的喧嚣外,最近又多了些别的热闹。
“咚!咚!咚!”
沉重又急促的敲门声穿透雨幕,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间回荡;三名个头不一的身影,悄悄然出现在小教堂的门前。
一人正对门,一人背对警惕着外面的街道,一人站在侧面斜角,靠近门轴的地方。
良久,面对着依然紧闭的教堂大门三人对视了眼,为首者再次急促地敲打起来;另外两人则浑身紧绷,神态凝重,双手始终一动不动保持着自然垂落。
又过了片刻,门终于开了。
一位身材娇小,穿着黑白色修女装束的少女出现在门后,清澈灵动的眸子下是白皙到近乎半透明的娇嫩面庞;如瀑长发披散在两肩,借助灯光,能隐隐看到那深邃纯净的蓝色。
“如果诸位是来祷告的话,恐怕来错了时间。”
少女面无表情的淡淡道,甜美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丝的不耐:“因为某些特殊状况,近期本教堂暂时不准备对外开放,所以…还是请回吧。”
话音落下,不等门外三人开口,她便作势准备关门。
“咔!”
就在大门即将合死的刹那,为首者突然一把攥住了少女拽动门栓的右手腕——力道之大,即便有雨声遮挡另外两人也能听到那清脆的声响。
“我们不是来祷告的。”
为首者缓缓抬头,露出张正在狞笑的扭曲脸庞和被雨水熄灭的烟斗:“有流言说,这座小教堂其实是某个施法者的据点。”
“而且还是一个伊瑟尔精灵施法者,被秩序教会通缉追捕,十三评议会的…在逃余孽。”
叼着烟斗的他一字一句道,微微眯起的眼睛始终观察着少女的表情变化。
另外两人纷纷侧身立于两侧,自然垂落的双手藏到了背后。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少女头也不抬道,带着淡淡厌恶的眼神始终凝视着紧攥着自己手腕的哪只手掌,猩红的血色开始在她的瞳孔中蔓延。
“哦?”
为首者狞笑愈深,紧攥着女孩儿腕部的右手更加用力:“不,你知道。”
话音落下的刹那,立于左侧的身影突然睁大眼睛,漆黑的颜色瞬间充溢了他的整个眼球,宛若深邃的旋涡,死死地锁定了少女的身影。
为首者趁势单膝跪地,“砰!”的一声,硬生生将少女右手连带门栓拽下!
轰——
少女猛地站直了身体,瞳孔中泛起的血色像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遏制,不断的在试图反抗,挣扎,无助的挣扎………
背对着大门的第三道身影将枯槁的手掌举过头顶,缓缓张开的同时将掌心对准天空。
漆黑的夜色下,连绵飘落的雨水忽然在教堂间变得迟缓了许多,晶莹剔透的水滴变成了一颗颗冰珠,宛若珍珠窗帘般悬于半空,坠落的速度也随着那枯槁手掌的伸张幅度愈发缓慢。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瞳孔中逐渐隐去的猩红,少女的表情逐渐恍惚,呆滞…淡淡的冰霜开始由下至上的侵蚀着黑白色的修女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登。
单膝跪地的为首者狞笑依旧,紧攥着少女腕部的右手掌心张出无数细密如发的触手,刺破那晶莹剔透的肌肤向她的血管与骨头间野蛮生长,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榨取少女的鲜血。
伊瑟尔精灵的力量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越是“纯正”的血脉能够觉醒“三旧神之力”的概率越高,甚至瞬间拥有其他施法者百年乃至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力量。
因此无论觉醒与否,高纯度的“精灵之血”对低阶施法者都具有相当高的价值,甚至是制作魔法道具的关键材料。
同时短时间大量失血,也会影响觉醒的伊瑟尔精灵力量强弱——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施法者,三旧神“赐予”的魔法更类似于人类的血脉之力。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例外。
呼——
伴随着轻微的灼烧声响,正拼命按捺狂喜的袭击者突然感觉眼角被什么刺痛了下,顺着亮光本能望去的瞳孔,在觉察到的瞬间一凝。
自己嘴角被雨水浸湿的烟斗,被点着了。
望着泛起金红色的烟斗口,忽然意识到什么的袭击者抽动了下喉咙,视线顺着缥缈的一缕白烟向上望去;在烟尘的末端,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
袭击者浑身一震,与少女相连的万千触手纷纷亮起了诱人的金红,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入他的身体;眨眼的功夫,金红色的纹路就遍布了全身。
没有任何前兆,连惨叫都来不及的袭击者被身体里涌出的火光吞没,变成了飘散的灰烬与一缕淡淡的白烟。
直至同伴被抹杀,另外两名袭击者才在恍惚间觉察到异样,惊恐的看着已经挣脱了束缚的少女缓缓举起正在燃烧的右手,表情淡漠而平静。
“挣脱?”
少女露出了嘲讽的微笑:“诸位…还真是一群幽默的客人呢。
轻哼一声,目光骤冷的她豁然攥紧了掌心的烈火;漫天飘浮的冰珠,就在两双惊恐的视野中突然变得刺眼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轰!”
火光闪过,漆黑的雨夜重归平静;小教堂外的街道又都恢复了最开始时的模样,就像从未有人来过。
冷冷的注视着随细雨飘落的灰烬,面无表情的少女目光缓缓垂落,被血魔法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伤势,被强行扭断的腕骨也已经复原。
轻轻活动了下完好如初的右手,她默默地关上教堂大门,顺着回廊独自朝餐厅走去。
“芙莱娅?”
就在她即将进门的瞬间,一个充满了疑惑的声音从背后拦住了她。
“晚餐还要再等一会儿。”
扶着门框的精灵少女回首向身后温柔一笑,望向那刚刚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年轻骑士:“炖菜马上就好了,饿的话要不要试试芙莱娅新发明的红酒饼干?”
“哎?”
路易愣了下,就看到女孩儿已经蹦蹦跳跳的冲自己走了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了餐桌前,抱着厚厚一摞陈旧文献,怔怔的看向盘子里紫红紫红的小圆饼,还有旁边趴在桌边,满脸期待着望向自己的芙莱娅。
“话说门外的动静是什么回事,有客人吗?”
一边在女孩儿热切的目光下品尝的饼干,路易一边趁机问道。
饼干很甜,还有淡淡的酒香,但并不像一般的葡萄酒有轻微的酸苦味,也没有朗姆酒蛋糕那么腻,诱人的香味无论是打发时间的小吃还是主食都很合适。
“只是几个走错路的陌生人,想要问路顺便进教堂内祷告罢了。”微笑依旧的精灵少女端起陶壶,小心翼翼的倒了半杯清水:
“芙莱娅给他们指了路,然后请他们离开了…就像之前的那几次一样。”
之前几次。
年轻骑士不经意的挑了挑眉毛,与精灵少女错开了视线。
作为“海骑士”的天赋者,就算没有使用血脉之力,他的洞察与各种感官强度依然异于常人,否则也不可能轻易躲开迎面袭来的子弹。
对于这点芙莱娅当然明白,但正因为明白才更要假装不知道…心照不宣的两人,各自给对方留下了小小的余地。
“扬帆城最近似乎越来越不安全了。”
轻轻叹息一声,路易的表情略有些沉重:“原本以为就算殖民地暴动,影响到这里也至少是半年甚至更久以后的事…现在看起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才不是这样呢!”芙莱娅断然否定:
“分明就是那个总管大臣太无能,还有躲在暗处的克洛维人太阴险的缘故——并不是路易的错,完全不是!”
这难道不是一样的么?年轻骑士在心底苦笑,略显无奈的看向精灵少女:“只是这样的话,接下来我们的生活可能不会像之前几个月那么安逸了。”
“不像之前……”芙莱娅微微蹙眉,露出了有些许凝重的表情:
“克洛维人,他们会一直推进到扬帆城吗?”
“扬帆城?这个大概不会,就算能击败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的军队,漫长的战线和坚固的城防,也会让他们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路易认真思考了下,然后摇了摇头:“不,以他们目前的体量和兵力,灰鸽堡到黑礁港一带就是极限了。”
“如果我是克洛维人的总司令,我会佯装在红手湾一带设立防线,在冬炬城一带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然后与帝国在黑礁港展开拉锯战——守不守得住在其次,但能给所谓的‘自由邦联’展示实力,更是一种要坚决战斗到底的态度。”
一说起军事,年轻骑士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瞳孔中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即便黑礁港沦陷,数个月的战斗也会耗尽伯纳德的力量,让邦联和克洛维人拥有近半年的喘息时间,可以做足充分的准备,备战来年帝国本土的远征军——如果皇帝真的能下定决心的话。”
“但若守住,这将成为对帝国信心的巨大打击,更进一步刺激邦联独立的愿景;即使伯纳德大人有能力扭转败局,想要镇压叛乱也已经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不切实际的“建国梦想”有了实现的可能,究竟会激起多么可怕的决心与野望…曾在瀚土亲眼目睹过这一切的他,再清楚不过。
望着表情逐渐严肃的年轻骑士,面价红扑扑的精灵少女趁机靠近,怔怔的注视着他的表情。
帝国的兴衰,新世界的归属,自己的王位…这一切全部加起来,对她而言也没有路易此刻的表情可贵。
“这是什么?”
芙莱娅突然注意到路易怀中的羊皮纸,微微泛黄的边角处已经有了破损,但里面仍然崭新如故。
“这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只是闲聊的年轻骑士,很自然的转换话题道:
“整理阅览室的时候,在书柜一个锁死的夹层里发现的——外面的锁有被撬开过的痕迹,我就直接把锁整个拆掉,在暗格后发现了它;从时间上判断,可能是之前这里的教士们遗留的……”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趴在桌边的芙莱娅微微眯起眼睛,脸颊上露出些许愠色。
正当她准备起身,打算像之前几次那样“劝说”访客离开时,年轻骑士的手掌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
“等一下。”路易轻声道:
“这次换我去吧。”
“唉?”
精灵少女面色一怔:“可是……”
“不用担心,如果只是想要祷告的信徒们,我会像你一样,劝他们回去的。”
年轻骑士起身,将手中的文献交给了精灵少女;在即将出门的瞬间停下脚步,回首一笑:
“把炖菜热好,等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近景幻术
红手湾,一家小酒馆内。
背对着身后闹哄哄的喧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的卡林·雅克把玩着副旧纸牌,在桌上堆成整齐的四摞,然后洗牌,周而复始。
放在桌边的一杯啤酒,纹丝未动。
通常像他这种客人不出一小时,酒保就要来赶人了;但因为最近店内总是爆满,对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黑袍教士,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也只能选择无视。
等到他第十五次洗牌的时候,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面无表情的黑袍教士很自然的挺直了身体,惊愕的坐在自己面前的高个男人,手中顺势打出了一张“小丑”在桌上。
“抱歉。”高个男人扯了扯头上的兜帽,叼在嘴角的玉米芯烟斗特地用手托着,挡住了大半脸庞:
“我也不想亲自来的,主要是事出有因…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可以中止交易。”
迟疑片刻,黑袍教士摇了摇头,打出了“梅花十”。
高个男子微微颔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封好的布包裹,伸手黏在桌子下方,然后拦下了正要举手的卡林·雅克:
“这次是我们这边没有遵守规矩,为表诚意,请您先回去验货,不用急着付账。”
卡林·雅克想了想,放下了被对方拦住的手,打出了“红心六”。
高个男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用充满诱惑力的目光看向黑袍教士:“顺便再告诉您一条最近才弄到的情报,就算是额外补偿了——当然,代价是您那位‘客户’如果下次还想买好东西,得先介绍给我们,如何?”
免费的情报哪怕是假的,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卡林·雅克想都不想,将“红心三”甩在桌上。
“一个月前,扬帆城的某个佣兵团发现了某个旧神派的据点。”
高个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普通的旧神派,否则在新世界这种地方也称不上什么情报了,他们…是伊瑟尔精灵。”
伊瑟尔精灵?
卡林·雅克挑了挑眉毛,又轻轻点了点那张“红心六”。
见到他有了兴趣,高个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最开始大家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只是单纯觉得精灵有点儿罕见,毕竟扬帆城这种地方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
“但那个佣兵团好巧不巧在帝国的军队里有个认识的朋友,那人告诉他,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曾经去过那个据点——而且不止一次。”
“这还不算什么…但有个非常值得信任的朋友告诉我,那个‘据点’在半年以前,还曾经是无信骑士团的大本营!”
“所以我就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能把无信骑士团吓得仓皇逃窜,连老家都不要了从扬帆城连夜出逃,还能和皇帝钦点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暗中勾结?”
“答案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就在几个月前,伊瑟尔精灵的十三评议会谋反计划暴露,被裁决骑士团亲手绞杀殆尽!”
看着高个男人那精彩纷呈的脸孔,卡林·雅克嘴角抽动了下。
岂止是知道,连眼下克洛维城内被当成绝密疯传的《伊瑟尔王庭大事件报告》,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杰作”。
所以有一群幸存的十三评议会余孽躲过了裁决骑士团,南部军团的联合绞杀,悄悄的逃到了新世界,而且还得到了伯纳德的庇护?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帝国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关系,不要说在殖民地留出一席之地,就算让伊瑟尔精灵在殖民地建立新王国也不无可能。
于是黑袍教士眼珠转动,递给男子一张“方片五”。
“不可能!”
高个男子断然否决,直接从桌上摸走了“方片八”,直勾勾的盯着卡林·雅克:“要么另加钱,要么这就是极限了。”
黑袍教士耸耸肩,拿走了刚才的“梅花十”。
“你还真抠门啊,也就是一顿饭钱的事情,居然都舍不得……”男子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
“好吧,额外告诉你一个关键性的情报:到目前为止他们在那个据点里只发现了一名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并且还是女精灵。”
话音落下,高个男子不再多言,抽着烟斗默默地打量着黑袍教士的表情——像极了等客人主动开口的奸商。
女精灵?
卡林·雅克微微蹙眉,这的确不算是多重要的情报:精灵施法者中女性并非少数,相比较男性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自己认识的,活着的女精灵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施法……
等等!
黑袍教士…他忽然回忆起了什么。
没错,自己的确认识一个女精灵施法者。
实力强大,独自就能吓跑普通的旧神派,和帝国能取得联系。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还活着!
自己千真万确的还记得,她没有死在被裁决骑士团轰炸的伊瑟尔王庭,而且确确实实逃到了帝国境内。
认真想一想,她会想要跑到新世界的可能性,好像也的确非常高!
卡林·雅克慌了,整个人瞬间呆滞;而在呆滞之后,就是无限的恐惧。
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安森·巴赫!必须立刻告诉他,至少……
至少要抢在进攻扬帆城之前!
……………………
扬帆城小教堂外,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横倒在地,每个人的胸口和脖颈处都只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手中武器也都断成了两截——证明他们都是在首轮交锋中就武器就已损毁,连带受到了致命一击。
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空荡荡的街道中只有一颗心脏仍在跳动着。
路易·贝尔纳站在台阶前,紧握着刀柄的右手连带臂膀都被染成了血红,被雨水浸湿的灿金刘海无力的下垂,遮住了落寞的面庞,只露出紧抿的嘴唇。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但…为什么?
无论自己还是芙莱娅都已经尽可能的保持克制,也向他们表示过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只是单纯想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甚至或明或暗的传达了无数次“愿意妥协”的想法——如果真的无法被接受,他们也愿意在恰当的时间离开新世界,返回艾德兰……
所以,仍然要赶尽杀绝,是么?
呼——
亮银色的刀光在雨中一闪而过,刀身上的血浆在他周围留下嫣红的半圆。
“还不准备露面吗?”
年轻骑士忽然开口道,拄在手中的长刀轻轻点地,锋利的刀尖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发出清楚而连续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既然看到了我依然没有撤退的打算,说明你们已经做好了和贝尔纳家族为敌的准备。”
“我不是旧神派,对你们最近在扬帆城的那些行动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在意谁是这片殖民地的统治者。”
“如果连这都不够,那就动手吧!虽然我已经发誓不再插手任何的争端,但你们也不要期望我会束手待毙。”
“以海骑士的名义,踏入此地又心怀杀意的外来者们。”
“尔等,不得通过!”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雪亮的刀锋掠过细雨,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顺着袭来的方向,年轻骑士抬眼望去,被血脉之力强化的视觉锁定了刚刚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的袭击者。
那是个穿着黑色高领风衣和半高礼帽的高挑身影,左手背在身后,露出的右手竖在身前,指缝间夹着长方片形状的武器。
那是…纸牌?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袭击者忽然将武器掷出。
没有犹豫…路易近乎是本能反应般的将刀身架在身前,格挡的同时也做好了向两侧闪躲的准备。
撕裂空气的尖啸在雨夜中回荡,速度之快竟然连海骑士的动态视觉都无法准确捕捉,年轻骑士只能下意识挥刀,向看不见的“弹道”劈斩。
“砰——!”
挥刀向前的年轻骑士,藏在腰间的左轮炸开金红色的枪焰,如长枪般刺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高挑身影。
错愕的袭击者呆滞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血浆喷涌的左臂和脱手的短刀:“你……?!”
“你未免太小看海骑士的力量了!”路易冷哼声响起:
“这么幼稚的手段,也以为能骗过别人?!”
雪亮的长刀在雨夜中拉出近乎二百七十度的弧光,眨眼间,刀锋已迫近面前。
寒气直冒的袭击者来不及多想,右手再次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张纸牌,同时身体后仰闪躲。
“铛!”
耀眼的火花在雨中炸开,金属制成的“纸牌”像不存在般被一分为二,不受阻拦的刀刃掠过袭击者的咽喉,刹那间整个人像影子似的散去,没了踪迹。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眼神中没有丝毫惊讶,左手扬起举枪盲射。
“砰!砰!砰!砰!砰!”
火光照亮黑暗,在小巷中炸开如雷的刺耳声响;每次亮起的瞬间都能看到袭击者惊恐逃窜,躲闪不及的模样。
终于,左轮打光了全部的子弹,喷吐残烟的枪口不再亮起火光;抛弃左轮的年轻骑士面无表情的笔直冲向袭击者最后现身的角落。
一张“纸牌”尖啸着从眼前的黑暗中袭来,早有预料的路易向右前方滑步闪避,手中长刀随之转动,趁势劈斩。
但就在这瞬间,本该被他轻易闪开的纸牌,消失了。
“铛!”
突然出现的纸牌击中了刀身正中央,偏斜的刀锋下,扶着礼帽的袭击者原地躲开了致命一击。
路易瞳孔骤缩,但并未停止手中轮舞的长刀。
一道又一道刀芒在袭击者面前闪过,一刀比一刀更加凌厉;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像是头莽撞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向前扑杀,一次次迫近袭击者的脖颈与胸膛。
迅猛的刀锋下,袭击者扶着头顶的礼帽,从容不迫的从致命的刀锋下闪躲着,像是永远只能看到却无法触碰的影子。
和最开始的惊愕相比,现在的他显得异常沉稳,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年轻骑士缠斗下去一样;可只要路易试图拉开距离,或者挥斩速度加快,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牌”就会出现,毫无征兆的打断战斗的节奏。
但袭击者并未趁机反攻,而是继续周旋,闲庭漫步的躲闪着即将袭来的“致命一击”。
狭窄的小巷内,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战斗或许会永远不停地持续下去,直至其中某人体力耗尽,或者……
“近景幻术。”
挥舞着雪亮的长刀,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突然沉声道。
嗯?!
袭击者瞳孔骤缩,扶着帽檐的左手突然颤抖了下,险些被刀锋命中,强作镇定的继续闪躲。
但路易却没有再继续追击,而是将长刀停在半空,冷冷地盯着主动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袭击者:“你的戏法,有三个先决条件…黑法师阁下。”
“其一,就是必须近身;为了维持这个把戏,你就决不能离开我的三步之内。”
“最开始偷袭我时,你并非在楼顶,而是小巷的另一端——抛掷纸牌的动作只是翻转的镜像,配合内心暗示的把戏而已。”
年轻骑士冷冷道,“啪!”的一声,左手毫无征兆的抬起,接住了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纸牌。
袭击者目光顿时一凝,身体僵在原地。
“其二,你很清楚我的身份,实力,以及血脉之力的弱点。”路易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方,自嘲的翘起了嘴角:
“一旦被扰乱心神,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血脉之力的效果就会大幅度锐减甚至无法维持;所以针对我最好的战术就是无限缠斗,消磨耐心的同时不停得打乱节奏,将致命一击藏在无序的攻击之中。”
“其三,你的目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拖延时间——强行将我留在这里,不存在的杀意也能避免被我的血脉之力觉察到自己的真正位置。”
“如何,这位先生,我说的…对吗?”
咔嚓。
停在半空的长刀一横,已经躲到十步之外的袭击者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色,脖颈下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长长的血痕。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反叛的轨迹
悄悄离开小酒馆,卡林·雅克马不停蹄的径直来到了风暴师在城内的驻地大门外,一声不吭掏出卢恩大小姐给的信物。
原本都准备动手赶人的卫兵面色骤变,立刻向黑袍教士行了一礼,领着他横穿哨卡,不通报就直接进入了司令部。
接见他的人是艾伦·道恩…和其他“以貌取人”的家伙不同,对于这个安森身边的小书记官,卡林·雅克从来不敢有任何小看的地方——因为他也是教会体系内出来的。
整个秩序教会内部除了虚无缥缈的教廷,普通人能接触到的基本就是各地教堂,修道院和审判所,某些运气很好——或者说运气很糟——的家伙也许还能接触到裁决骑士团。
如果说教堂“对标”的是裁决骑士团,代表教会军事和行政两大力量,修道院就是审判所的反面,用以培训高级菁英的象牙塔和研究所。
作为领导全世界的宗教组织,教会掌握并垄断着绝大多数知识与不为人知的信息,但能够接触多少也是有层级的——像卡林·雅克这种见习教士,只能得到相当于高级教会学院教材级别的通识教育。
而修道院最普通的“入院教士”,接触到的内容级别仅次于各分教会的总主教。
修道院培训体系无视年龄,无视出身,只要能掌握相对应知识并顺利完成考核,就会被立刻分配工作:高级研究员,铸币所或银行管理层,教典编撰,部门负责人或教会高层的书记官……
他们有的天才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有的很可能到死也拿不到属于自己的毕业证明。
显然,小书记官属于前者。
即使嘴上只把自己的教士身份当成招摇撞骗的幌子,但每次面对小书记官时,卡林·雅克总有种自惭形秽的错觉。
一方面是真的事态紧急,也是为了掩饰自卑——刚一进门不等对方客套,就迫不及的开口道:“法比安在吗?!”
“掷弹兵团团长眼下正在和邦联协商联军的行军次序和路线,顺便监督冬炬城的后勤基地项目。”
小书记官有条不紊道,微笑着递给气喘吁吁的黑袍教士一杯冰镇淡啤酒:“眼下司令部内值班人是诺顿·克罗赛尔中校,需要我帮忙预约吗?”
“克罗赛尔?这个姓听起来有点儿耳熟啊,该不会是…不了!”
端着酒杯的卡林·雅克面色微变,迟疑了下才继续道:“其实我真正要找的人是安森·巴赫,有件东西和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必须尽快送到他手里——情报更重要!”
“既然如此,我可以为您安排一辆马车,或者坐骑?”小书记官依旧保持着公式化的微笑,头也不抬的答道: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唔,今天傍晚十六点到十七点半有辆马车会前往黑礁港方向,您要不要考虑下和他们一起……”
“不行,来不及了!”黑袍教士断然拒绝:
“这个真的万分紧急!”
“那还是写信吧。”
小书记官随手抽出一张信纸,提笔看向依旧上气不接下气的卡林·雅克:“是什么样的情报呢?”
“呃……”
黑袍教士抽动了干燥的喉咙,表情陷入呆滞——自己该如何在不泄露老底和说实话的前提下,把这么重要的情报以书信方式转达给别人?
只有这种时候,卡林·雅克才会特别遗憾某个该死的小说家不在自己身边。
“情况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小书记官面色一惊:“您在新世界有线人?!”
“是新朋友!朋友!”黑袍教士差点儿被呛死:
“这个‘新朋友’告诉我,最近扬帆城有一群旧神派,打算联合城内某些自由派残党和中间势力,趁帝国大军围攻黑礁港的机会,组织一场叛乱!”
叛乱…奋笔疾书的小书记官忽然停下,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您真正想说的,应该是‘起义’吧?”
“……口误了,抱歉。”
尴尬的黑袍教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总而言之,只要安森·巴赫总司令能想办法将帝国大军拖在黑礁港,扬帆城就会爆发一场叛…起义,成为自由派掌权的殖民地。”
“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眼下有位地位非同一般的女士正潜伏在扬帆城内,很可能正处于极度危险的局面下。”
“而这位特别的女士,安森·巴赫总司令…他是认识的。”
卡林·雅克死死地盯着小书记官,意味深长道。
地位特殊的女士,潜伏,是安森·巴赫大人的熟人……
小书记官再次瞪大了眼睛:“您、您是说索菲娅·弗朗茨小姐已经潜入到了扬帆城?!”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猛咳的黑袍教士险些背过气去:“不是她!”
“那!那难道是塔莉娅大小……”
“也不是她!”
“莉莎……”
“也不是!全不是!和这几位都没有关系!”
黑袍教士突然暴起,像是头歇斯底里的野兽般嚷嚷着:“你能不能想点儿靠谱的答案?!”
“可我只知道这些啊!”小书记官攥着笔蜷缩在书桌后,显得特别委屈:
“如果不是她们,那是谁?”
“是……”
卡林·雅克犹豫了。
他之所以不肯明说并不是担心小书记官,更多的是害怕这封信如果被截留最后曝光,很可能引起一系列不可控的后果。
和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总喜欢搞事情的小说家不同,黑袍教士是很反感这种有意或者或者无意点炸火药桶的行为——特别是很可能还会炸到自己的时候。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谨慎,小书记官没有再在这件事情继续追问下去,转而换了一种方式:“那…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信号,能够让安森大人在收到信后的第一时间就能理解情报的重要性。”
“比如,是谁给了您这个情报?”
……………………
“无信骑士团?!”
惊愕的年轻骑士脱口而出,恍惚的瞳孔骤缩了下:“不可能!他们早就已经和克雷西家族一起被裁决骑士团剿灭了,你撒谎!”
“我没有!”
被刀架脖子的袭击者双手举过头顶,头顶的半高礼帽耷拉着,狼狈中透着一股躺平了的干脆:
“不相信的话可以直接一刀结果了我,反正任务失败,我也已经是您的俘虏了,但还请不要怀疑我的诚信。”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您,的的确确就是无信骑士团雇佣了我,监视并且确保您不会离开这个小教堂,必要的时候拖延下时间——是的,我是个佣兵,是个旧神派施法者,但不是什么骗子!”
“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上绞刑架的时候,是受那些愚昧之徒的嘲笑,还是肃杀的死寂。”袭击者的眼神爆发出某种异样的光彩,宁可被刀刃划伤也要扬起下巴:
“万众噤声,目者惊魂——我学过点儿修辞学,这样的死法才符合我的个人形象。”
“……”
嗫喏了下嘴唇,被眼前刺客勾起了年轻时某些羞耻记忆的路易深吸口气,略忍着笑意严肃道:
“拖延时间?”
“对!”袭击者用力点头道:
“并且出于职业素养,我没有询问任何多余的问题——顺便多说一句,之前袭击您和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并不是我的同伴,严格意义上还属于争对手。”
“不过雇用我的人并没有要求我干涉他们的行动,给的酬劳也仅仅是监视的部分;作为答谢的报酬,我可以告诉您他们的来历。”
“什么报酬?”
“您饶了我一命,按照行业准则,我需要拿出对等报酬和身上的全部财物赎身。”
袭击者义正词严道:“当然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不要抢走我特制的纸牌——黑法师可不像咒法师,我们在战斗时是很依赖这些魔法道具的。”
“我记得你不是要轰轰烈烈死去的吗?”
“那是必死无疑的时候!一般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抓到施法者第一反应不都是扭送教会吗?”
袭击者用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看着年轻骑士,但很快又很恢复了正经:
“专业的佣兵只要能活,尊严是随时可以舍弃的奢侈品——您把刀拿开,我现在就可以舍弃尊严,跪下求您饶我不死!”
“……”
望着义正辞严,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决然的袭击者,年轻骑士突然感觉嘴角在隐隐的抽搐。
上次遇到这么让他杀意全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对手,记得还是在雷鸣堡的时候……
良久,并未松开刀刃的路易重新望向袭击者,表情凝重:“我有两个问题。”
“之前那些袭击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人,还有他们是怎么觉察到我们的;其次,你口中的那个‘无信骑士团’为什么要监视我,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可以只说你知道的。”
或许是因为之前从克洛维人的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无信骑士团的记载,让路易对原本绝对信赖的兄长产生了一丝的动摇。
难道,真的还有克雷西家族的人活着逃到了新世界,就像自己和…芙莱娅一样?
“没问题!”
袭击者答应的毫不犹豫:“之前袭击您和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严格意义上说和原本负责保护您的是同一批人——全都是被殖民地总管大臣雇佣的私兵!”
“不过…这么想的大概也只有总管大臣自己,他虽然靠佣金和悬赏聚集了一大批人聚集到总督府麾下,但根本没有任何能力约束和管理这些家伙,等于是将成千上万分散在六大殖民地的暗势力,统统吸引到了扬帆城!”
“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袭击者耸耸肩:
“之前帝国大军还在城内的时候,这些人——包括我——还比较谨慎,加上不少家伙因为冬炬城的高额悬赏离开;等到大军离开前往黑礁港,不少人——还是包括我——就忍不住了。”
“至于您…没有任何冒昧的地方,我可以向您保证,他们当中绝大多数家伙并不知道您是谁,大概只是把您当成了普通的天赋者,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
“您不是旧神派,不清楚一个伊瑟尔精灵施法者的血液有多珍贵,所以我用比较夸张的词汇来形容下:那位娇小的精灵小姐在很多施法者眼里,大概就和几吨会走路的黄金差不多!”
“不过大家其实是不怎么敢动手的,因为城内同行太多了,都害怕动手后会被其他人伏击,所以只有极少数不怕死的家伙试图偷袭,至于他们的下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袭击者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至于无信骑士团…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但可以肯定他们和那些想要伤害您还有伊瑟尔精灵小姐的家伙并不是一伙儿的。”
“事先声明,这绝不是我在为自己的雇主开脱——以他们的实力和财力,加上在本地和土著民当中的人脉关系想要试图刺杀您,即便二位实力再强劲也很难久留,特别是帝国大军已经离开的现在。”
“我不清楚您口中的‘无信骑士团’究竟是什么样子,但以我在新世界生活的二十多年经历,这个‘无信骑士团’很早就遍布帝国殖民地的各个角落,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许多地方势力想要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般都会委托他们动手。”
路易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毕竟当初艾德兰的港口就是克雷西家族的领地,专门负责殖民地方面的事务;作为克雷西家族私下培养的武装力量,在殖民地根基深厚并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
而且如果克洛维人的报纸是真的,实际情况甚至比对方所说的还要更加夸张。
“至于他们究竟想干什么,我只能告诉您他们应该非常不希望您这位贝尔纳家族的继承人,还有那位伊瑟尔精灵小姐插手,否则也不用雇用我在这里盯梢了。”
袭击者顿了顿,用非常确信的口吻道:
“但如果一定要我大胆猜测一下,那……”
“大概就是叛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