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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全文阅读

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 目标另有其人

    "不见了?!"
    风暴军团司令部内,正准备动身送塔莉娅前往冬炬城的安森怔在原地,表情略有几分失态:"什么叫不见了!"
    "我也希望能解释这一切,但非常遗憾对于这起突发事件,我知道的并不比您更多。"
    前近卫军官背着双手,脸上充满了下属汇报工作问题时自责的表情:"在掷弹兵团赶到时,酒馆老板和线人都已经不见踪影,房间里只有被吊死的酒保——从尸体判断,已经死去将近半天。"
    "半天...就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正常情况下应该会有,但那里是银行施工地。"
    法比安解释道:"鱼腥,酒精和汗水的气味,再加上开工时的声响,足够让一场杀人案悄无声息了。"
    这个道理听起来似乎有点儿牵强,但确实很符合现实情况——原本白鲸港的良好治安就是建立在守信者民兵"结社自保",加上军团铁腕镇压的结果,否则一个黑帮遍地,新旧移民矛盾重重,殖民者与土著杂糅混居的港口城市,怎么可能看上去即和谐又繁荣?
    如果不是牵扯到克雷西家族,酒馆里死个人这种事情,甚至都不值得上明天《白鲸港好人报》的头条,顶多在不起眼的夹缝里占据一席之地。
    稍稍收敛了惊讶的情绪,安森一边在脑海中复盘整个事件全过程,一片冷静的思考:
    首先基本可以确认,线人应该就是白鲸港的中高层,甚至极可能和军团的军官团有所联系,否则无法得到一系列精确到自己当天行程的情报。
    酒保的死亡时间,是伊恩·克莱门斯等人预备"交易"的半天之前,所以线人逃跑时间应该是当天早晨——而自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和伊恩三人见面,安排了对线人的逮捕计划。
    杀死酒保来掩饰掩饰行踪,证明逃跑时极其匆忙...线人不知道伊恩三人何时会出现,甚至不知道来"交易"的对象是谁,他只是突然收到了情报,必须尽快逃离现场,不惜切断和所有关系网的联络。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要抓他的决心,才能在逃跑时毫不犹豫...要么此人对自己极其了解,要么就是有人告密。
    "除此之外,司令部这两天总共接到两位数的凶杀案,其中至少有一半涉嫌与无信骑士团有关,并在案发现场留下类似'复仇';,'叛徒';,'报应';之类的标语。"法比安继续汇报道:
    "情况与此前议会餐厅的刺杀,以及这次****失败的情况极为类似,几乎找不到关于行凶者的任何蛛丝马迹,每次当现场被发现时,都已经过去至少一天以上。"
    换而言之,他们并非是在无目的的滥杀,每次能都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发现,即便拥有极强的隐匿技巧也属于低概率事件,所以是有计划的...安森看向掷弹兵团长:
    "谁在负责调查案件?"
    "...原本是卡尔中校和诺顿中校。"
    "原本?"
    "是的。"
    扶了下帽檐的法比安轻轻点头,刻意压低嗓音道:"但莉莎·巴赫小姐在知道准将您受伤后,就抢走了办案权——现在第三步兵团和骑兵连都在全力配合卫兵连,满城搜捕和缉拿嫌疑人。"
    "..."
    行吧,也没什么不好,多少能打乱下他们的节奏...安森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常心:"所以现在军官团内部,只剩下诺顿·克罗赛尔中校暂时没有其它任务,并且人现在还在白鲸港城内,对吧?"
    至于卡尔·贝恩...军团参谋长永远不可能无事可做,特别在摊上了一个无比信任他的上司之后。
    掷弹兵团长思考了几秒,然后给出了准确的答复:"的确如此。"
    "让他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到议会左偏厅的休息室等我。"安森微微颔首:
    "另外约一下埃克斯男爵,也是在议会左偏厅——就说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希望能和他私下面谈。"
    "还有,我养伤的这段时间都会待在白鲸港城内,军团的日常工作就麻烦你和阿列克谢中校他们负责。"
    "那卡尔中校呢?"
    "他?让他先暂时负责新大陆公司和射击军的事情吧,这个比较急。"
    话音未落,安森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从扬帆城征召来的那一批射击军战士,已经雇佣到合适的军官了吗?"
    "已经到位,并且正式就职了。"法比安立刻给出答复:"因为当时您正在忙碌银行和**的事情,所以没有立刻汇报——总共一百名军官,克洛维与殖民地各五十名。"
    "目前职务最高的人是谁?"
    "是若瑟夫团长。"
    "若瑟...谁?"
    "就是前长湖镇民兵团的团长。"法比安提醒道:
    "他在灰鸽堡举行的至高议会后,主动辞掉了长湖镇议会给他的'长湖镇军团司令';一职,主动要求加入新大陆公司;考虑到他在这方面的经验,我们就同意了。"
    "经验?"
    安森努力回忆了一下,实在想不起这位前民兵团长有过什么优秀战绩。
    "风暴军团眼下严重缺编,我们抽调不出太多优秀军官去填补射击军的空缺。"法比安停顿了下,意味深长道:
    "在不影响军团战力的前提下,若瑟夫团长已经是最优秀的射击军指挥官人选了。"
    "...好吧。"
    虽然没指望这支仆从军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一想到未来指挥他们的都是帝国殖民地出身的"优秀人才",安森还是感觉嘴角一阵抽搐。
    "转告若瑟夫团长,射击军必须在今年年底前形成最基本的战力,卡尔·贝恩中校将担任军团总指挥,承担物资,基础训练科目和营地管理工作,他担任副指挥,执行现场任务。"安森郑重道:
    "待遇方面的事情让他不必担心,过几天我会专门和他面谈一次...就这些。"
    "是。"
    掷弹兵团长敬了一礼,没再多说什么,平静的转身离开了司令部客厅。
    坐在沙发上的安森平静的凝视着壁炉内的火苗,没有急于离开;塔莉娅去了冬炬城,现在自己少了一位亵渎法师的庇护,又同时被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和克雷西家族盯上,需要比过去更加谨慎些。
    眼下对方已经是以一群游兵散勇,又和克雷西家族失去了联络,按理说就算是要复仇,也应该显得比过去更加随机,更没有准备,但实施情况恰好相反,行动之迅速,反应之果断,比曾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希望除掉自己的不仅仅是他们...有人在费尽周折,不计后果的给他们提供各种方便。
    就在此时...
    啪嗒。
    清脆的陶瓷声让安森下意识扭头,发现小书记官正站在自己身侧,在茶几上放了杯飘着热气的,棕褐色的饮料。
    "这是塔莉娅小姐吩咐的,对睡眠有好处的热饮。"艾伦·道恩殷勤的提醒道:
    "另外她还要求我把司令部和宅邸所有的藏酒都给收起来,在您伤好之前一瓶都不准拿出来。"
    所有...安森看着杯子里的饮料,忍不住吞咽了下喉咙:
    "艾伦。"
    "大人?"
    "那天...我被莱茵哈德邀请去餐厅的前一天,你有没有和谁谈起过这件事?"
    "当然没有!"
    艾伦·道恩毫不犹豫道:"不经允许将主人的行程表泄露,这是一名书记官最严重的失职!"
    "不,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森摆摆手:"我是想说除了你,还有谁会知道我当天的行踪——也包括莱茵哈德和塔莉娅。"
    "还有谁..."小书记官认真思考了几秒:
    "那就只有三个人了。"
    "卫兵连张莉莎·巴赫小姐,她可以但应该不知道;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不过他最近非常忙碌,根本没时间调阅您的行程表,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上校,他要负责白鲸港的防务,我偶尔会找他寻求帮助,但很少谈及工作方面的事情。"
    "并、并且我不认为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他们..."
    "我明白。"
    看着突然有些慌张的小书记官,安森不急不忙的打断道:
    "我只是问问。"
    ...............
    白鲸港议会,左偏厅。
    虽然只是下午四点,但漫天的雪花和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令白鲸港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刺骨的阴冷之中;寒风呼啸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太多的行人,只剩下酒馆和富人们的宅邸中还能看到星星灯火,听到热闹的喧嚣。
    空荡荡的走廊内,独自一人的诺顿·克罗赛尔背着双手,有些忐忑不安的朝偏厅休息室的房门走去。
    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总司令第一...不,第二次要求和自己单独见面。
    抬手想敲门,却发现门竟然是开的,让他愣了下。
    而于此同时,正在房间内和另一个人聊天的总司令立刻注意到了动静:"诺顿中校,你来了?"
    抬手朝部下打了声招呼,安森顺势站起身:"抱歉,男爵,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一会儿,几分钟就好。"
    "您请便。"埃克斯男爵陪笑道:
    "我们可以晚餐时再聊,准将大人。"
    "谢谢。"微笑的安森躬身行礼道,迈步走出房间;不等诺顿开口,就拽着他走进了旁边的杂物间。
    砰——
    看着被重重关上的房门,漆黑狭小的空间让诺顿心弦更加紧绷了起来,下意识压低嗓音道:"总司令..."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踪?"安森背对着他,声音低沉。
    "啊?"诺顿愣了一下,下意识思考了几秒:
    "应该没有。"
    "很好。"
    安森扭过头来,目光扫向诺顿:"我有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危险的任务要交给你——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告诉我现在的白鲸港还有多少真理会的势力?"
    "呃...不是很多。"诺顿下意识开口道:"我通常不负责交涉和通讯方面的任务,只知道几个线人的联系方式。"
    "能确定这些线人的身份吗,或者说安全性?"安森追问道。
    "可以。"
    诺顿紧张的微微颔首,冷汗从鬓角滑落:"我甚至可以告诉您他们的身份,可...您为什么突然要知道这个?"
    "别问,专心回答我的问题就行。"安森目光一动:
    "情况很简单,我怀疑白鲸港内有内鬼在向无信骑士团余孽和克雷西家族泄露我的行踪,但没有任何线索或证据,需要尽快核实一些线索。"
    "我要你去联络那些真理会的线人,告诉他们克雷西家族正伺机剿灭你们在殖民地势力,尽快找机会躲起来,实在不行也可以向军团请求援助。"
    "同时,如果他们掌握某些关系到克雷西家族的情报,尽最快速度告诉我——这件事只交给你一个人,直接向我汇报,不用经过卡尔·贝恩和艾伦·道恩书记官。"
    "明白!"诺顿表情一凝:
    "事实上就在您遇刺当天,我就已经想办法和他们联络过一次;但那名线人似乎也对无信骑士团情况知之甚少,还没有给我准确的答复。"
    "非常好,保持联络,当然也要尽量注意安全——他们很可能也会把军团的军官们当做袭击目标。"
    安森面无表情道:"另外这只是你任务的其中之一,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委托你,而且只有你能做——我要你跟踪一个人。"
    "时间是三天,三天后你要向我汇报他全部的行程,去了哪,见了谁,全都要做记录,同时不准惊动他,更不能向他透露任务的细节,尽量不要让他觉察到你的存在;一旦感觉他在警惕,立刻停止行动,明白了吗?"
    不能被发现,不能透露细节,看来应该是某个同僚,而且身份和地位都不算低...诺顿·克罗赛尔微微颔首:"明白!"
    "那么,您要我跟踪的目标是谁?"
    安森淡淡一笑,缓缓走到诺顿中校身侧,压低嗓音在他耳畔悄声道:
    "军团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

第二百七十四章 微醺的美梦

    "为冰龙峡湾的未来——干杯!"
    伴随着清脆的敬酒声,一场简单却也无比丰盛的晚宴在卢恩宅邸的客厅内刚刚开始。
    出于某些个人原因,这座象征着卢恩家族在殖民地权势的豪宅内是没有厨师的;由于大部分时间只有安森,莉莎和她姐姐住在这儿,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塔莉娅与她亲爱的妹妹在做饭这件事上都莫名的执着,根本不允许外人踏足厨房重地。
    两票对一票,"蹭住"的安森要么饿死,要么就只能乖乖享受莉莎和塔莉娅亲手制作的美味佳肴,每天在上天堂和下地狱之间惴惴不安,没有任何发言权。
    但她们今天都不在家。
    塔莉娅远赴冬炬城,忠实履行大警长职责的莉莎还在满城的查案...为不能怠慢贵客考虑,安森专门雇了议会餐厅的厨子,并亲自制定晚宴的菜谱,真诚款待难得来一趟的埃克斯男爵。
    色泽金红的油焖大虾,焦脆咸香的蒜蓉煎香肠,搭配鸡蛋土豆饼的嫩煎猪肉,用荷兰芹点缀的生火腿,散发着滚滚香气的酸菜炖肉,油炸丸子,杏仁烤白肠,黄油烤鸡...
    全都是最***,油炸烧烤和腌制品为主,热量绝对充足的"克洛维式美味"。
    两人吃的都很开心。
    虽然克洛维上流社会无比推崇既简单又繁琐,华丽清淡的帝国佳肴,但作为土生土长的克洛维人,仍然无法割舍对这些重油重盐美食的爱——特别是埃克斯男爵还很客气的带了一瓶珍藏的白葡萄酒当礼物之后。
    一时间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间畅谈合作与友谊,仿佛刚认识才几天的两人已经成了无话不谈,彼此交心的知己。
    "所以...您真的有信心说服本土,免掉殖民地来年的税收?"
    带着些许醉酒的微醺,埃克斯男爵难掩激动的盯着桌对面重叠的身影:"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准将大人。"
    "我也无意在这件事上向您展示幽默,男爵。"安森以最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背上,被一摇一晃把玩着的酒杯和支撑在椅子俯首上的肘部组成了巧妙的角度:
    "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又为什么要冒险提起此事——大可将您蒙在鼓里,假模假样的演出戏,最后自己独吞殖民地一整年的税金,谁也不会觉察到任何异常。"
    "确实..."埃克斯喃喃自语,表情终于稍微严肃了些。
    以安森·巴赫与弗朗茨家族的关系,再加上卢恩家族的配合,足以轻而易举将这常人难以想象的巨款收入囊中。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让您决定将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我的呢?"
    "因为我希望交个朋友。"安森轻快的摇晃着酒杯。
    "朋友?"
    "统治——代替我们的总督大人管理殖民地,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工作,它需要许多人亲密无间的配合,彼此之间相互理解,容忍和关照,才能让殖民地正常运转下去。"
    安森放下酒杯站起身,绕着餐桌缓缓朝困惑的埃克斯走近:"而这一切没有您的帮助与通力配合,那是绝对办不到的。"
    "不不不,准将大人您谬赞了。"面对安森的热情,埃克斯显得十分谦卑:
    "在下也只是个区区枢密院议员,克洛维城一个家宅靠近奥斯特利亚宫的小贵族而已;和您这样优秀的青年才俊,存在着天壤之别。"
    "您这样说,那就是嫌弃我诚意不足了。"
    安森一手扶着男爵的椅子,一手为对方斟酒:"虽然我也一直认为友谊是无价的,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可能还是得委屈您了。"
    "比如说百分之...五十?"
    五十?!
    埃克斯男爵死死盯着正在被一点点斟满的酒杯,骤缩的瞳孔在剧烈的颤抖。
    作为刚刚上任的殖民地"税务与海关大臣",他在出发前也是做过功课的,非常清楚白鲸港到底是个多富裕的地方;仅去年一年的纳税额度,就差不多将近两百万金币上下!
    这还是本土"强征"的价格——本土剥削殖民地的方式,就是用各种奢侈品,制成品之类新世界的硬通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交换和购买殖民地的原材料;最终那些原木,煤炭和矿石只要能顺利运回本土,价格至少要翻一倍。
    而这还是一年以前!
    经过卢恩家族整整一年的大力开发,自由邦联成立后打通的商路,以罗兰家族为首的各方势力投资,白鲸港的繁华程度早已远胜往昔,哪怕用脚趾头想也绝对不止两百万了。
    但即便没有增长,百分之五十...那也是足足一百万...一百万货真价实的金币...哪怕是克洛维最顶级的豪门,帝国的大公们,也没有几家能阔绰到随便就能拿出这么多钱的地步吧?!
    这一刻,埃克斯男爵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瑟瑟发抖;杯中的葡萄酒仿佛变成了魔鬼的饮料,散发出难以名状的诱惑。
    他猛地抬头,目光聚焦在安森深棕色的瞳孔之上:
    "你要我做什么?!"
    而安森却一言不发,微笑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坐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端起酒杯:
    "尊敬的埃克斯男爵,您误会了,我什么也不需要您做——我说了,这一切只是为了证明我对您的尊重和友谊,而我是很有诚意的。"
    "可是..."
    "即便要做,也不是我要求您做什么,而是您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去付出,我们是朋友,更是同盟!"安森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嘴角的笑意愈浓:
    "毕竟,就算我能争取到来年本土的免税,但想把被免去的税拿到手,还还是得从殖民地议会身上把税征出来才行啊。"
    这下,埃克斯男爵终于明白了:"你是说要我...啊不!是我应该出面,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缴税并且...隐瞒免税的事情?"
    "这就要看您的了。"安森耸耸肩:
    "不过话又说回来,作为陛下钦点的殖民地税务总负责人,征不征税,征多少,怎么征...还不都得看您的心思?"
    "我们这些军人能做的,也只是从旁辅助男爵您,尽量配合罢了。"
    毫不掩饰的吹捧加上一点点酒劲儿,让刚刚受了莫大刺激的埃克斯男爵十分受用。
    "真是没想到,原本在枢密院备受排挤的我,到了冰天雪地的殖民地竟然会遇到一生的知音。"
    自言自语的埃克斯,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举起了酒杯:"而您...原本备受打压与雪藏的年轻军官,却同样在来到了世界边缘后开启了一条光明无限的道路。"
    "这莫非是命运,公平的命运在指引着我们?"
    看着感慨万分的男爵,安森立刻露出了深有同感的模样:"命运...是的,或许当秩序之环关上门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为我们留一扇窗。"
    "秩序之环...门...窗?对,是的,一定是这样!"
    埃克斯男爵嚷嚷着,只见他猛地站起身,将酒杯举过头顶,醉醺醺的脸色中突然露出了神圣庄严的表情:
    "举杯吧,安森·巴赫准将,为了命运——为了秩序之环赐予我们的命运!"
    安森微微一笑,从容不迫的起身,像男爵那样高高举起了酒杯:
    "也为了我们的友谊。"
    "干杯!"
    "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
    如此一来,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就能在有官方背书的情况下,直接吃掉殖民地一整年的税收,而不用担心任何风险,更不会引起殖民地各方势力的反感。
    至于分给埃克斯男爵的那一半嘛...他当然能拿到钱,但怎么拿到,又有没有机会享用就是另一回事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的钱或许仅仅只不过名义上属于你;而别人的钱也未必不能为你所用,或者直接变成你财产的一部分;放在埃克斯身上,安森顶多暂时将这笔钱寄存在他名下,甚至也仅仅是名义上"属于他名下"而已。
    一旦本土抛弃殖民地迹象曝光,他这个"税务与海关大臣"也就失去了存在价值...哦,或许还能负责承担下殖民地对本土的怒火,以泄愤工具的形象发挥下预热。
    但在那之前,不妨让他借着醉意,把这场美梦做得再长一些。
    ...............
    白鲸港****,"虔诚信仰"小教堂。
    独自一人的卡尔·贝恩待在资料室内,眉头紧锁的翻阅着柜子上一排排的资料档案。
    无信骑士团,新大陆公司和银行,广场**,哈罗德基金会,刺杀...最近发生的各种各样的破事,让这个参谋长不胜其烦,尤其眼下他还在忙碌军团扩编和射击军的工作,简直头都要大了。
    直至他突然想起来,守信者同盟总部的资料室内,可能有与无信骑士团与哈罗德基金会活动的线索。
    虽然只是个民间宗教组织,但由于整个组织几乎是风暴师一手组建,自然不可避免的保留了不少许多成立者留下的痕迹——其中就包括安森的书记官艾伦·道恩,以及他那"事事都做记录,归档和备案"的习惯。
    这些资料一般按天归档,内容不外乎当天发生的新闻,某位守信者民兵的巡逻经历,处理的纠纷事件,枯燥程度远超某位总司令的日记。
    可如果是提前确定日期,甚至能具体到某一区域或某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这些枯燥的档案就会变成一条条路径明确的线索,让阅读者身临其境的"看"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所以安森当天去餐厅时只带了小书记官一个人,时间是清晨五点三十分,餐厅...不,整个议会内都不会有太多闲杂人等,刺客很容易就能混进议会..."
    "...等等,旅馆一家遇害应该是在上午,莉莎大小姐是在下午带人找到了那里,但这个叫伊索的民兵中午还看见有一家三人进入了旅馆,这可能是个线索..."
    "...哈罗德基金会出现的有点儿频繁了,怎么哪儿都有他们?不过安森好像说过这帮家伙已经是盟友了,嗯唔...还是先记下来吧..."
    "...竟然也有守信者同盟的民兵去应聘射击军的军官,哦,这个民兵是才刚刚加入不到一个月,之前曾在红手湾周边活动,名字叫..."
    "...原来广场**两天之前,那帮匪徒已经提早在周边踩过点儿了,难关他们能这么迅速的封锁周边街道,看起来不像是无目的的行动..."
    "...不对不对,这不太合理啊,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了,怎么还能看到有外来的佣兵团和拓荒组织抵达白鲸港的记录..."
    随着不断的翻越和自言自语,参谋长的眉头愈发紧锁,原本只想趁机打发时间放松的他彻底沉入了各种信息的烟海,跟随一双双眼睛复盘近两个月白鲸港发生的一切。
    或许是太过投入的缘故,他甚至没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黯淡,借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继续翻阅,同时在随身的笔记上做着记录。
    这个状态又持续了很久,直至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响。
    "砰——!"
    急促的音符在寂静的资料室内回响,卡尔随即停下,猛地回首望向紧闭的窗户;只看到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什么也没有。
    卡尔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走到窗前,小心翼翼的掰开锁扣,将窗户向上抬起;一枚还冒着淡淡硝烟的铅弹出现在窗户边缘,看上去应该是在击中某个物体后,从高空掉落的。
    但黑夜中除了冰冷的寒风在呼啸外,什么动静也没有。
    怎么可能?
    轻轻捡起铅弹,卡尔重新关上了窗户,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故意不关灯就走出了资料室的房门。
    仅凭一个老兵的经验判断,那枚还在冒烟的铅弹如果不是被施了什么魔法,开火的枪口距离自己不会超过二十公尺,再加上之前那毫无征兆的枪声,都在无声的诉说着同一件事...
    自己必须从这里离开!
    而且是立刻!

第二百七十五章 追逃

    扣动扳机的瞬间,诺顿·克罗赛尔就后悔了。
    安森·巴赫给他的任务是"监视和跟踪"卡尔·贝恩的行踪,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暴露行动——除非参谋长突然变成聋子,否则决不能听不见和他只隔两层楼的枪响。
    但隔着一条街,诺顿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明显已经准备动手的袭击者无动于衷,对一个军官而言,相较于飞刀,他显然更信任自己的枪法。
    尖啸的铅弹横贯夜幕,但枪焰的火光却先一步向袭击者发出了警告;于是教堂屋檐的瓦片被碾为齑粉,穿着深色外套,用立领和鸭舌帽遮住脸庞的袭击者从容不迫的跳下屋顶,融入漆黑的窄巷之中。
    没有丝毫犹豫,陆军中校果断一跃而起,灰色大衣在寒风中羽翼般张开,露出红黑色的笔挺军装,宛若炮弹般砸向地面。
    "咚——!"
    厚军靴炸开平静的污水坑,被漫天灰色花瓣包裹的诺顿全力张开身体,向着漆黑的长巷发起冲刺。
    虽然并不清楚对方的身份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只是面对自己跟踪了两天唯一的成果,诺顿一点儿也不打算放弃。
    狂奔撞上拐角,袭击者的残影终于映入陆军中校视野;对方的速度很快,但死寂的窄巷中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遍地的污水坑也找不到对方的脚印。
    但此刻根本容不得他多想,笔直的咬牙追赶,点对点直线紧跟一闪而过的残影。
    两人在狭窄复杂的长巷中不顾一切的狂奔,彼此的距离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陆军中校逐渐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背影。
    那是个一个十分瘦小,鸭舌帽后露出半截马尾辫,乍一看可能连二十岁都没有的少年;速度很快,反应也算灵活,但跌跌撞撞的模样显然对周围并不了解,只是想借地形和夜色甩掉自己。
    虽然第三步兵团只负责过很短时间的白鲸港巡逻和治安,但作为中阶军官,对负责区域深入了解属于基本功——特别是在有之前广场**的经验后。
    少年不敢冲出窄巷,因为外面就是无比开阔的街道,冬季深夜的白鲸港大街上根本不可能有行人;之前的枪声就是最好的警告,离开窄巷的下场就是变成可以被随意开火的移动靶。
    急转变向,蹬壁跳远,加速助跑,高空后翻...犹如杂耍灵活的身影,少年勉强保持着速度优势,但一声不吭的诺顿始终保持着无法被甩掉的距离;军靴在水坑和墙壁间敲打着刻意的节奏,卡点般紧跟心跳。
    凭借对地形的熟悉,陆军中校正不紧不慢的缩短双方的距离。
    并且终于破解了为什么袭击者没有声音的秘密——在脚步和身体即将和地面或障碍物碰触的瞬间,会亮起淡淡的灰色光影或者说...反射了周围光线的烟雾。
    对方能在将魔法气息压制到微不可查的前提下,将身体的一部分变成烟雾,又不会影响正常行动。
    对方是个经验欠缺,但天赋极高的咒法师!
    脑海中闪过念头的瞬间,对面夺路狂奔的少年忽然变向,冲进了隔壁的巷口,并在原地留下淡淡的烟影;下一秒,那有着人形轮廓的烟雾"转过身",朝陆军中校扑来。
    "砰!"
    这次诺顿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怒吼的铅弹扯碎了烟雾,在黏在墙壁中央一个圆柱体周围炸开转瞬即灭的火光。
    等等,黏在墙上,圆柱体,火光...
    不好!
    瞪大眼睛的诺顿果断蹬墙起跳——这个距离匍匐卧倒已经没意义了,他得躲到巷口外靠围墙这个掩体才能逃过一劫。
    想法是正确的,如果他在看到烟雾第一时间就做出决定的话...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窄巷中亮起,浑身冒烟的陆军中校像烧着的布娃娃,被爆炸气浪撞飞出去,翻滚着砸落在隔壁巷口。
    恰巧是慌不择路的少年逃跑的方向。
    诺顿狼狈不堪的抬起头,正好和骤然止步的袭击者四目对视。
    瞪大眼睛的少年陡然一怔,旋即扭头狂奔,同时向身后扔出更多圆柱形的****,被灰色烟尘包裹着向诺顿袭来。
    "站住!"
    大声呼喊的陆军中校抛下千疮百孔的大衣,起身朝已经近在咫尺的炸弹扑去。
    啪——
    抬手抓住第一个炸弹,紧抿着嘴角的诺顿猛地将它砸向地面,拽着"刺啦"冒烟的火星向前滑铲,同时借着惯性用左手拽住了第二个。
    就在他试图去抓第三个的瞬间,包裹着炸弹的烟雾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硬生生偏离了方向,朝陆军中校身后飞去。
    "轰——轰——轰——!!!!"
    三声爆炸响起,漆黑的长巷中却只亮起了一道火光。
    气喘吁吁的少年在巷口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街道回首望向身后;滚滚浓烟充斥着整个长巷,死寂中只有余灼烧的声响,再也听不到那敲打心脏的军靴了。
    "呼...呼..."少年平复着呼吸,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但就在转身离开的刹那,从烟雾中走出的陆军中校让他再次愣住。
    毫发无损的诺顿一边娴熟的左轮换弹,一边故意放轻了步伐迈步向前;淡淡的半透明屏障将他和周围的浓烟隔开。
    他、他是个天赋者,是个风骑士!
    震惊的少年在心底喊道。
    在身体周围半径五米内生成可随心所欲控制的排斥力场,既可以作为屏障保护,也能瞬间将敌人碾成粉末。
    诺顿·克罗赛尔将自己的血脉之力称为"无尘之地"...因为如果全力施展,自己周身十米内会连灰尘也不剩下。
    可惜刚刚自己准备不足,否则刚刚的炸弹一颗也不会爆炸;这下至少炸塌了两堵墙,怕是要团里出公款补偿了。
    咔嚓——
    弹仓入膛,击锤预备,面无表情的陆军中校将枪口对准袭击者右腿。
    他已经看穿了少年的破绽,每次"部分烟雾化"之间是存在延迟的,而如果他敢全身变成烟...飘散的灰尘可跑不过子弹。
    震惊的袭击者愣住了数秒,看着已经被举起的枪口,没有过多犹豫向空荡荡的街道冲去。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危险,但哪怕是变成活靶子也不准备放弃最后的一线生机!
    陆军中校加快了脚步,右手食指紧贴扳机,举枪瞄准。
    就在这时...
    "诺顿?"
    "砰!"
    突如起来的呼喊打乱了陆军中校的节奏,铅弹在污泥遍地的大街上溅起水花,和亡命奔逃的少年擦身而过。
    诺顿错愕的抬起头,看向好像是眨眼间出现在巷口的身影:"阿列克谢,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叫我在...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被怀疑的第二步兵团长双手揣兜,没好气的快步上前道:"你不在港口巡逻,一个人跑北城区干什么来了——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吗?!"
    "大冷的天啊,还是晚上!我吃饱了没事干满城逛街,收拾酒鬼和小扒手很好玩是吧,啊!"
    被问住的诺顿嘴角抽搐了下,目光余角扫向已经快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袭击者,扭头拽住阿列克谢肩膀:
    "这个我之后再解释,先管眼前,那个孩子他..."
    "他跑不了!"
    阿列克谢冷哼声,右手夺过诺顿的左轮,看也不看就扣下了扳机。
    "砰!"
    左轮的怒吼在空旷的街道上空回荡,逐渐散播到远处。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诺顿眨了眨眼,转头望向正耍着枪花的阿列克谢:
    "没打中?"
    "你等会儿。"
    不耐烦的阿列克谢头也不回的看着袭击者逃跑的方向,故意大声倒数:"五、四、三、二..."
    呼——
    "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稚嫩的惨叫,一道金红色的火光在空旷的街道中央亮起,点亮了漆黑的夜。
    被火光包裹的少年试图继续逃跑,但很快就踉跄着扑倒在地,挣扎着拼命想要扑灭身上的火,但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无比醒目的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中央。
    "我在他逃跑前,碰了他一下。"
    洋洋得意的阿列克谢把左轮摁在诺顿胸口,一点儿也不炫耀的故意翘起下巴道:"枪声一响,他就会紧张,一紧张,心跳就会加速,剩下就是算好阈值,抢在他发现自己中招前让他...燃起来就行了。"
    "再怎么能抗,烧个半死总归是跑不掉了。"
    烧个半死...诺顿默默翻了个白眼:
    "我好像提醒过你,那还是个孩子吧?"
    "是吗?"阿列克谢耸耸肩:
    "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他是个孩子,目标小,瞄准点儿再开枪呢——再者,刚刚是谁想打断那孩子的腿?"
    "..."
    诺顿突然不是很想和这个家伙再聊下去了,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配枪。
    但阿列克谢却不准备停止抱怨:"我刚刚结束巡逻,到处找你换班好赶紧休息休息,顺便喝一杯;结果你副官告诉我他快一天没见到你的人影了!"
    "我以为你可能在议会,被临时安排了新任务,就朝市中心这边赶过来,然后半路撞上快丢了魂的参谋长,说教堂那边有些不对劲,又临时把我来过来搜查;你猜怎么这,又干了好一会儿的无用功!"
    "原本以为能解除封锁了,正好半路撞见你...哦,准确的说是那个爆炸,不然我可能就直接让他们收工了。"
    "他们?"
    诺顿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抱怨:"你派兵封锁街道了?"
    "是啊,一个连呢!"阿列克谢扯扯嘴角:
    "话说你这是在追谁啊,而且怎么就只有你自己一个,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
    诺顿欲言又止,跟踪卡尔·贝恩是安森·巴赫直接下达的命令,但如果不这么回答的话好像又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在这儿,又在追一个行踪可疑的少年。
    阿列克谢看着目光闪烁的诺顿,好奇的表情逐渐变得怀疑。
    就在两人说话间,远处的火光已经悄然熄灭。
    浑身灼伤的少年死死咬着牙,用颤抖的四肢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的挺直站起。
    这个过程他始终昂着头,用猩红的瞳孔死死锁定着远处两个身影,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儿声响,小心翼翼的朝着街边巷口的方向挪动;为了不被觉察到魔法气息,甚至没有将脚下"烟雾化",拼命催动着伤痕累累的躯体。
    快...小心...只差一点儿...就只差一点儿了...马上就能...
    "咚!"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沉默的两人同时回首,看向火光熄灭的方向。
    "咚!咚!咚!咚..."
    少年惊恐的看着脚下的泥土不断炸开,一根根漆黑的长枪伸出地面,从不同角度刺向他的身体,但每次都正好差了一点点。
    只眨眼的功夫,数根长枪已经组成"钢铁牢笼",肘关节,膝关节,脚踝,手腕,脖颈,腰部...整个身体被迫完全张开,像造型诡异的处刑架,将少年卡死在原地。
    刺破泥土的黑色长枪...少年忽然想到了什么,愤怒的抬起头。
    "咚!"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枪头的长枪从他背后伸出,力道刚好的敲晕了少年,把已经快破口而出的怒吼重新塞了回去。
    这...诺顿错愕的抬头望去,一个头戴半高礼帽,穿着深色风衣的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街旁楼顶,灿金长发随挥舞的枪影披散在身后。
    注意到这边投来的目光,那身影缓缓转身,扶着帽檐向二人默默致意,随后便转身离去。
    "那是谁?"
    阿列克谢忍不住问道。
    "不认识,但总觉得很很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大概是隐姓埋名,不想被人打扰的天赋者?"诺顿胡乱猜测道,旋即又朝阿列克谢翻了个白眼:
    "还有,你不是说他肯定逃不掉了吗?"
    "我怎么知道这家伙这么能忍,全身烧伤可不是说着玩的,你不知道那有多疼!"
    阿列克谢冷哼一声,还不忘了朝远处正从楼顶跃下的身影挥手致意:
    "谢谢您的帮助,风暴军团不会忘记的,女士!"
    噗通!
    话音落下的刹那,巷口里传来了有人崴脚的声响。

第二百七十六章 射击军总指挥

    哈罗德宅邸,凌晨。
    “咚!”
    炮弹似的巨响砸开了宅邸大门,让原本睡得正香的德里克瞬间清醒,果断拔刀冲下楼梯,准备让某些不开眼的混蛋见识见识,打扰一个狂猎骑士的睡眠究竟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
    自从骑士团的黑法师莫名其妙的死在安森·巴赫的手上,白鲸港的黑帮团伙立刻失去了主心骨,变成了互相撕咬,毫无章法的过街老鼠;他们不敢再控制街区,杀人放火走私,却干起了私闯民宅的,盗窃绑票的勾当。
    如果只是盗窃那其实还好,毕竟这栋宅邸早就没多少值钱东西了,问题在于宅邸的三个新主人都是不能见光的,一旦被觉察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们又不能不住在这儿…只能不厌其烦的和那些主动上门还特别害羞的“客人”们交流互动,用实际行动感化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当然,很多时候根本没有下次。
    但当他站在大厅,手持双刀准备好好和对方“交流”下时,却看到了一张无比的熟悉的脸庞。
    “卡尔诺,你才回来啊?”
    直接怔在原地的德里克下意识道:“干嘛去了…大晚上的?”
    脸色难看的卡尔诺瞥了眼赤脚还光着上半身的狂猎骑士,一瘸一拐的朝楼梯走去,还故意用肩膀把他撞开。
    “嗨!”
    德里克无辜的嚷嚷道,歪着脑袋盯着那踉踉跄跄的高挑背影:“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我又怎么惹着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
    伊恩·克莱门斯穿着睡衣从大厅旁边的门走出来,困惑的打量着在客厅大喊大叫的狂猎骑士:“现在还不五点。”
    “卡尔诺刚刚从外面回来,还带着一肚子气。”德里克用刀指了指被撞开的大门,向伊恩耸耸肩道:“你给他安排什么任务了?”
    “我不知道,还指望着你能告诉我呢。”
    伊恩疲惫的打了个哈欠,拼命揉眼让自己清醒些:“等等,你说他刚刚从外面回来?”
    “是啊,怎么了?”
    “一定是白鲸港又出乱子了…我们得尽快弄清楚情况,然后决定要不要向安森·巴赫汇报情况。”伊恩用力按了下靠近眼窝的鼻翼两侧:
    “这批骑士团的同僚掌握了我们没有的情报网,年龄还普遍不大,很可能是在我们常驻白鲸港后,克雷西家族又另外招募的一批新人——我们不能引起那位准将大人的怀疑。”
    像安森·巴赫这种谨慎到极点的人,他予以的信任是不能完全当真的,更多情况下只是试探用的手段,甚至是刻意留下的陷阱…伊恩对此深信不疑。
    “行啊,卡尔诺就在上面,问去吧。”
    德里克无所谓的指了指头顶:“他正在气头上呢,不怕被一枪戳死就请便,我反正不去。”
    “这倒也是……”
    伊恩叹了口气:“卡尔诺…是那种永远能让人放心,但又永远不会对你吐露真心的朋友;当你觉得已经了解他了,又会在他的沉默寡言中感到一层看不穿的壁障——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真正了解他的内心。”
    “特别在他每个月脾气最不好的几天。”德里克补充道。
    “是的。”伊恩煞有其事的跟着点头:
    “特别在他每个月那几……”
    “咚——咚!”
    话音未落,两根又黑又粗的长枪撕开地板,同时刺向了两个人的脑袋。
    然后…又同时在即将枪尖灌顶的瞬间停下。
    看着距离鼻尖只剩不到几寸的漆黑长枪,浑身僵硬的伊恩保持着最后一秒的姿势,目光随着脸颊滑落的冷汗转向对面的狂猎骑士,用眼神示意了下旁边的楼梯。
    “为什么是我?!”
    同样变成木头人的德里克死死盯着伊恩,拼命压低嗓音:“我说了,他正在气头上呢,要去你自己去!”
    “我不想找死!”
    “你以为我想?!”
    “……你是狂猎骑士!”
    “所以呢?”
    “你比较能抗,让他戳几个窟窿泄泄愤又不会死。”
    “……你怎么不让他戳几个窟窿呢?!”
    “你们说够了没有?!”
    一道吐字清晰的怒吼,让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面面相觑的二人望着彼此,不约而同的转身朝楼梯走去。
    “这主要因为我们是朋友。”伊恩一边轻咳几声,一边自言自语道:“所以无论等会儿卡尔诺要怎么发火,我们都尽量别出声——作为朋友,互相分担痛苦是应尽之谊。”
    “说得好。”
    德里克翻了个白眼,扭头看向楼梯口:“那能不能麻烦您走快点儿,别故意把我扔前面当盾牌啊…朋友?”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默契的将上楼梯速度保持在了相同的节奏。
    ……………………
    中心广场,“虔诚信仰”小教堂。
    空荡荡的祷告室内,惴惴不安的诺顿和哈欠连天的阿列克谢分坐长椅两端,身后第二步兵团的士兵们进进出出,人头攒动。
    在耗费了几个小时的光景后,两人终于将昨夜袭击者途径的街道彻底翻查了一遍,再三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才解除了封锁——好在大半夜也没有多少外出的身影,除了爆炸和枪声外,并未对周边构成什么影响。
    或者说就算有,已经身经百战的白鲸港居民也早就习惯了。
    按照之前的经验,阿列克谢准备宣布任务结束,将被逮捕的咒法师少年押送回司令部收监,等第二天再正式汇报,交给法比安或总司令处理——之后的事情就和他们俩没什么关系了。
    诺顿坚决不同意。
    跟踪和监视卡尔·贝恩参谋长,是总司令专门吩咐给自己的任务,而这个嫌疑重大的少年更是连续跟踪了两天后唯一的成果,他根本承担不了任何意外,必须立刻上报。
    只是这件事他不能告诉阿列克谢,哪怕顶着对方无限怀疑的目光,也只能“顽固”的坚持自己的态度,强行将袭击者扣在了原地,等待总司令到来。
    万分不理解的阿列克谢最终还是同意了,虽然并不情愿。
    至于彻夜的搜查…除了被少年用自制土炸弹破坏的街道,没有找到任何多余的线索或很痕迹,更没有发现任何同伙。
    如果不是咒法师的身份和亲眼所见,就连诺顿自己也找不出少年和白鲸港那些普普通通的路人有什么区别,更想不到一个孩子险些干掉了军团的参谋长。
    不过现在这一切疑问,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伴随着“吱呀~”的门轴声,面色凝重的安森叼着早已熄灭的烟斗,推门走出了房间。
    面色各异的两人果断起身,一前一后快步上前:“总司令……”
    “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
    安森直接抬手打断了两人,淡淡的开口道:“你现在立刻率领第二步兵团前往城外射击军的训练基地,在周围布置警戒,告诉他们一小时后我就会前往巡视,检查土著民士兵的训练成果和军营建设进度,让他们做好准备。”
    “在此之前,为了防止造假或出现任何不实的情况,所有射击军军官或士兵不准以任何借口离开营地,听清楚了吗?”
    迎着准将冰冷的目光,折腾一晚上,对到底发生什么浑然不觉的阿列克谢突然打了个冷颤,用力捶胸致敬:
    “是!”
    话音落下,第二步兵团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瞥了眼满脸忐忑的同伴,快步走出了教堂。
    “诺顿中校,你做的很好。”
    安森缓缓放下嘴角的烟斗:“不,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超乎了我的想象,你昨晚的行动堪称至关重要,运气好的话我们也许很快就能抓住克雷西家族在白鲸港的尾巴了。”
    “多谢您的夸奖,总司令,但是……”
    停顿了两秒,深吸口气的诺顿沉声道:“但是我还要说,在经过两天的跟踪和观察之后,我仍然不认为卡尔·贝恩参谋长有任何背叛您的嫌疑!”
    “真的!我说这个并不是为了讨好您,或者掩饰这几天时间做的一大堆无用功,或者因为本人对参谋长的好感,他,他是个…极其无聊的人!”
    “从不怎么去酒馆,整天和一堆文件打交道,除了吃饭,休息,工作之外没有任何,任何能称为生活的时间,就连您的书记官都比他有情趣!跟踪他是一样无比消耗耐心,无聊透顶的工作——您知道看着一个人从下午到傍晚,七小时不间断工作,半句话都不说是多恐怖的事情吗?”
    “而比这更恐怖的是他…他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诺顿突然浑身一哆嗦:
    “一开始我还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和某个天赋者或者施法者私下交谈,亦或者被某人操纵之类…结果,结果只是他在和自己自言自语,仿佛周围有一圈听众似的在那里谈笑风生,简直太恐怖了,恐怖至极!”
    看着陆军中校那仿佛见了鬼的表情,安森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下。
    话说,自己是不是把卡尔压榨的太狠了?
    应该没有……吧?
    带着隐隐约约的怀疑,他轻笑一声:
    “这我当然明白。”
    “您知道?!”
    诺顿的瞳孔骤缩了下:“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我专门跟踪他呢?”
    “因为这是弄清某些事情所必须的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安森给出了一个非常晦涩的回答,沉默的陆军中校眉头紧锁,却没有再接着询问下去。
    他有种预感,某些事情或许还是不知道真相为妙。
    “把犯人带回司令部的监狱,交给掷弹兵团看押——告诉他们,这是昨晚袭击过参谋长的危险嫌犯,务必要小心谨慎。”安森随即结束了两人的谈话,沉声下令道:
    “之后带领第三步兵团前往港口,像往常那样巡逻,不要被任何人觉察到异常。”
    “是!”
    诺顿不再多言,转身朝教堂内走去。
    吩咐完命令,安森悠闲的点燃了烟斗,离开了教堂前往白鲸港议会。
    七点三十分整,议会内还看不到几个人影,走进吸烟室的安森还能趁机放松一阵,然后……
    不出意外被他忠诚的副官破门而入。
    “你知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气喘吁吁的卡尔甚至等不及平复呼吸,气喘吁吁的直入主题:“我当时正在教堂里查阅守信者同盟的资料,然后……”
    “然后被人袭击了,但你并没有看见是谁,直到刚刚才听说教堂那边抓住了一个无信骑士团的嫌疑犯,对不对?”
    被安森打断的参谋长先是愣了下,闷闷的在安森对面坐下:
    “你已经听说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安森不动声色道:
    “我猜你专门跑过来,是因为在资料里找到了什么关键性的线索?”
    “不完全是——内容太琐碎了,而且都是非常主观的记录,很难说是不是真的。”卡尔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
    “我找了你被刺杀当天,还有逮捕骑士团线人时守信者同盟的巡逻记录,发现了几个非常有趣的线索——那就是这段时间所有巡逻的民兵,都看到了有射击军战士在活动!”
    “当然,单单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我们正在大规模招募和训练射击军战士,而且他们基本上是土著民,受到关注是正常的;但从你遇刺前几天开始一直到最近,他们活动和出现的频率异常的高。”
    “而你之前曾经提到过,骑士团背后的克雷西家族和土著民中的旧神派有联系,而我们招募的射击军战士又基本是土著民,所以或许有一种可能……”
    “土著民战士中,混有克雷西家族的眼线?”安森反问道。
    “这只是个猜测,而且我也没什么能佐证的证据。”
    卡尔把玩着笔记本:“可以把这个当成一条线索,找个时间把射击军上上下下调查一番,你觉得呢?”
    “我觉得别找个时间了,今天就很好!”
    安森果断站起身,掐灭了烟斗:
    “跟我去一趟射击军的军营,顺便让他们认识认识未来的射击军总指挥,如何?”

第二百七十七章 炮灰的意义

    白鲸港郊外,射击军营地。
    在新大陆公司的对外宣传报道,和各种针对投资人,股权方的财务分析报表上,这是个无比神奇的地方:
    幕墙,陷阱,碉堡,炮垒…无数的防御设施组成牢不可破的幕墙,包围着一片占地数百亩的巨大营地,数十座高悬旗帜,装备着烽火和炮台的高塔,犹如参天古木般参差期间,监视着整片区域。
    以一座坚固的半永久棱堡为中心,无数笔直的道路,深达数公尺的堑壕组成双重维度的交通体系,连接着这片迷宫般的区域;宿营地,军火库,靶场,马场,司令部,后勤部,教导室,监狱……像栖息潜伏的巨大凶兽,被道路,壕沟,巡逻士兵的队列,沉重的四轮马车相互串联。
    来自文明世界的军官们穿着笔挺整洁的军装,一手左轮一手硬皮鞭,按照风暴师——现在是军团了——制定的标准教材,以最严格也最人道的方式,训练和培养那些刚刚脱离了蛮荒世界的土著民。
    而这些光荣的“射击军战士”们,装备着和克洛维线列步兵相差无几,只略逊一筹的装备,穿着统一的装束,吃着简单朴素但果脯的食物,住在温暖舒适的集体宿营内,接受由内而外,由表到里的全方位改造。
    还有射击训练,正步操典,信仰改造,常识教学……通过短期四周快速培训,三个月定向教导,一名为秩序之环而战,职业素养优秀的射击军战士就新鲜出炉了!
    并且这个过程是完完全全可以复制的,只要有源源不断的“新兵”送到这座工厂似的营地,就能以标准化模板进行快速训练和培养,不比生产一双靴子困难多少。
    而射击军最大的特点是…便宜。
    非常的便宜,甚至可以说便宜到堪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的训练费用是克洛维线列兵的四分之一,殖民地民兵的一半不到,维持六百人满编步兵团的开支,更是只有殖民地民兵的三分之一。
    并且和“自愿参军”的民兵不同,只要佣金给足,射击军战士们任劳任怨,绝对物有所值,不让雇主任何一个铜板被白白浪费,绝对一分钱一分货。
    超高的性价比+各方投资热门+安森·巴赫的保护承诺=横空出世的射击军。
    但假如他们稍微冷静下来,理智思考的话,不难发现这些宣传和各种财务报表存在着无数自相矛盾的地方。
    比如要培训一个从未接受过任何常识教育的土著民当兵,怎么可能比民兵还便宜;比如就算能缩水士兵一日三餐和服装方面的费用,武器仍然是抹不掉的巨大开支;比如要雇佣专业军官甚至超过了招募,收购和抓捕土著民的花销……
    包括在宣传中堪比克洛维南部要塞的“射击军总部”,究竟要花多少钱才能建成,甚至能不能在他们这些投资人有生之年建成都是个问题。
    很显然,这帮外行人根本考虑不到这么多,绝大多数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考虑亲自去一趟这座自己花了大钱建造的“传奇军营”参观参观。
    战争对他们而言,基本等同于冬天的寒风和冰雪,而军队就是冬天取暖的壁炉——属于用完就可以忘掉,或者扔一边当摆设的东西。
    于是在欺负外行(风暴师军官团全体成员),资方内鬼勾结(莱茵哈德·罗兰行长),各种报告文案完全不透明(艾伦·道恩书记官)的情况下,顺利从投资人手里捞了个够本的安森·巴赫,基本只花了个零头就搭建起了射击军的架子。
    一座三层砖瓦小楼,十几个木板和泥砖砌成的长屋,两座用帆布修修补补的仓库,用篱笆围起来的一大圈空地,外加零零散散几十上百个帐篷……就是传说中豪华气派的军营。
    整整八千多,将近一万名被征召而来的土著民,外加不到两百个负责训练和管理他们的军官,就生活这座和农庄差不了多少的“军营”里。
    “事实上,这就是个农庄。”咬着卷烟的卡尔耸耸肩:
    “之前你为了对付那些白鲸港的农庄主搞的‘军屯农庄’计划,最后差不多有一半都因为各种原因荒废掉了;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干脆就废物利用,把两个废弃的农庄合并成一个,改造成了现在这座射击军的军营。”
    “改造?”
    看着眼前这一片荒凉,比流民野营地强不了多少的“军营”,安森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你确定不是拆迁?”
    “哦?你竟然看出来啦!”卡尔歪过脑袋,意外的吐了口烟圈:
    “没错,这就是拆迁之后剩下的——原本应该还有十几个板条搭建的房子,一个修理武器的作坊,两个面包炉,一个厨房和一个大食堂,四个厕所和配套的沼气池…不过最后都没盖完,我就让他们拆了。”
    “……为什么?”
    “因为根本忙不过来啊,我的准将大人!”
    参谋长没好气的抱怨道:“我们总共有将近一万名土著民士兵,却只有一百个军官,平均每人要管近百个土著民,这工作量已经堪比牢头了——然后他们还得自己动手,修建一座能容纳上万人的军营。”
    “自己建?”安森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射击军的士兵们干活,军官们负责监工?”
    迎着他的目光,卡尔沉默了数秒:“……你开玩笑的吧?”
    “眼下这一万名土著民,至少三分之二是原本生活在野外,或者发起过暴动的兽奴;一半以上到现在还戴着手枷和镣铐,然后你打算发给他们每个人锤子和铁钉?”
    安森:“……”
    “当然,假如我们人手充足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但眼下整个军团都在城内维稳,还要准备扩编,再想抽调兵力负责射击军并不现实,所以只能一切从简了。”
    一切从简…但这未免也太“简”了。
    内心忍不住吐槽的安森环视着一览无遗的四周,跟着卡尔朝军营内唯一超过三层的地标建筑物,也就是司令部走去。
    还未靠近正门,守在外围的风暴师线列步兵已经提前发现了他们的身影,整齐划一的举枪行礼。
    “第二步兵团一营第二线列兵连长,马可斯上尉,向您致敬!”
    “殖民地‘风暴’军团总司令,安森准将,向您致敬。”
    停下脚步的安森举起右手,朝竖枪捶胸的连长还了一礼:“你们团长呢?”
    “司令部,和射击军的军官们在一起。”马可斯上尉道:
    “需要为您通报一声吗?”谷
    “谢谢,不用了。”
    安森摆摆手:“也不要告诉他们我已经到了,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巡逻就好——我打算在军营周围转转,等会儿再去找他们。”
    “是!”
    马可斯用力点头,带着身后的连队离开了原地。
    看着步兵上尉走远,始终保持沉默的卡尔才望向四下环视的安森,微微蹙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有注意到?”安森头也不回道:
    “现在还是上午,但整个军营到处都看不见士兵们的身影,也找不到有任何人在周围活动过的痕迹;从军营大门一直到司令部,结果只有一个第二步兵团的连队发现了我们——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完全不觉得。”卡尔挑了挑眉毛:
    “你觉得呢?”
    “我觉得很…嗯?!”
    刚想开口的安森一顿,忽然意识到什么:“这还不够可疑吗?!”
    “呃…如果你想说正常的军营,那应该是的,但这里是射击军的营地。”卡尔耐心的解释道:
    “我刚刚说过,您这支‘射击军大军’近一万名士兵里,有超过一半都是刚刚被抓回来的,还需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你恐怕还得说得更详细一点儿。”
    有那么一瞬间,安森差点儿忍不住拔枪扣扳机的冲动。
    “你也知道,这帮‘兽奴’或者说土著民,在反抗能力方面可比壮丁强多了,所以自从抓回来之后就基本没怎么给他们喂过吃的,再加上他们以前的生活环境,一个个饿得和包了层皮的柴火差不多。”
    卡尔露出回忆的神情,轻快地说道:“所以在他们带回军营之后,根本不敢让他们有太高强度的劳动,只能先让他们吃,拼命地吃,从早到晚的吃——好在他们的胃口也不大,也不怎么挑食,否则突然多出一万张嘴,军团今年的储备还是挺危险的。”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从早到晚两顿饱饭,有面包有热汤,还有温暖的住处,不少射击军战士已经不仅不想跑,甚至打算向您这位总司令大人誓死效忠了。”
    “按照他们目前的身体素质,我觉得再照眼下的标准吃一个星期,应该就能开始正常的军事训练,也不至于大规模减员了。”
    “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除了…休整,什么也没干?”安森有点儿难以置信:“周围农庄的殖民者难道就没有注意过,这座军营特别异常吗?”
    “倒也不完全是这样,我们找来了守信者同盟的志愿者专门给他们洗礼,传授秩序之环信仰和一些常识,每天傍晚还会让他们放放风什么的。”
    卡尔把烟斗随手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至于被注意…我觉得他们可能一直把这里当成被废弃的农庄,都没发现这其实是个军营。”
    虽然这个答案和刚才的几个同样离谱,但不知道是不是受的刺激多了,安森对这一点完全不感到怀疑,甚至还有一丝亲切。
    原因也很简单,他当初在克洛维城训练风暴团的时候,也干过类似的事情——把军营伪装成了废弃的工厂;只不过这次根本用不着伪装,就已经完美的让人看不出来了。
    带着这份熟悉和怀念,两人推门走进了司令部——或者说射击军的军官集体宿舍。
    同样是出于节省人力财力方面的考虑,射击军并没有给军官们建造专门的宿舍或住所;加上凛冬已至,军官们总共也只有一百人,全部住进司令部刚好填满所有房间,甚至这样还能节省不少燃料方面的开支。
    对于这个结果,安森已经基本麻木…毕竟强大的军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成的,眼下射击军只要能完成替自己圈钱外加扩编的使命,他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了。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两人走进司令部时大厅内已经挤满了人,军官们按照职务围坐在长桌两旁,提前一小时抵达的阿列克谢则站在角落里看,表情焦急的仿佛在等待什么。
    就在安森进门的瞬间,第二步兵团长立刻不由分说的快步上前,激动地抢先道:
    “总司令,出事了!”
    “我刚刚让射击军的军官们集合,结果全军职务最高的若瑟夫团长迟迟没有出现;直到有一个和住相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他已经快一周没有露过面了!”
    安森瞳孔骤缩,不动声色的按住了阿列克谢的肩膀:
    “你是说他失踪了?”
    “应该不仅仅是失踪那么简单。”阿列克谢摇摇头,拼命克制着激动:
    “卡尔·贝恩参谋长不在的这段时间,若瑟夫团长一直是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我刚刚在他房间的床底下,发现了十几个明显是土著民的镣铐!”
    “这只是个猜测,但他很可能偷偷控制了一批射击军士兵为他效力!”
    “还有,仍然是和他同房间的军官告诉我,就在您遇刺的那天前后,法比安上校曾经来过一次射击军营地,和若瑟夫单独交谈过——但因为法比安是掷弹兵团长,若瑟夫又是当时射击军的最高负责人,所以没有人怀疑。”
    “我、我不打算指控同僚,但如果法比安他,他……”
    “行了,到此为止,不要再说了。”
    轻声打断了脸色越来越难看的阿列克谢,神情依旧的安森沉默了数秒,良久,才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法比安,他目前在什么地方?”

第二百七十八章 若瑟夫

    “你怎么会在这儿?”
    阴冷的监狱内,推门而入的法比安冷冷的盯着坐在长椅上等候的若瑟夫,眼角闪过些许错愕:“这不是射击军副指挥该来的地方…若瑟夫阁下,您越界了。”
    掷弹兵团长故意没有关门——司令部监狱外有一个连队的掷弹兵巡逻,营地内还有于连中校和他的第五步兵团负责日常管理。
    虽然他并不认为这位前民兵团长有闯空门的可能,但必要的谨慎还是得有,同时也能避免很多无意义的误会。
    “这我当然明白,但事态紧急,不得不冒点风险!”
    长椅上的若瑟夫身体微微前倾,焦急的脸庞伴随夸张的肢体动作,让他的解释显得有一丝滑稽:“真的,一分钟都不能拖!”
    “那个刚刚在教堂附近被抓住的犯人,和哈罗德基金会有着莫大的联系,基金会的负责人发现了安森·巴赫准将其实是施法者秘密!他们正准备……”
    “砰!”
    没有一丝丝的征兆…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反手合死监狱大门,巨大的声响让若瑟夫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整个人像被吓傻了似的结结巴巴:“准、准备…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前近卫军军官一只手摁住身后的大门,微微眯起眼睛: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
    “先回答后一个。”
    法比安双手放在身后,缓缓靠近在长椅上哆哆嗦嗦的若瑟夫,直至站在他身前,阴冷的目光俯视着那双不安的眼睛:
    “立刻。”
    感受着由外而内压迫感,仿佛心跳都快停止的若瑟夫急促的呼吸,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缓过劲来:
    “是约翰。”
    “……谁?”
    “是、就是被你们抓住的那个孩子,他告诉我的!”若瑟夫赶紧补充道:
    “他说自己找了一个特别挣钱的活儿,帮城里某个有钱人跟踪别的有钱人,后来发现那家主人是哈罗德的遗孀,跟踪对象是守备军团的军官,还说安森·巴赫准将其实是…是……”
    望着掷弹兵团长愈发阴冷的目光,若瑟夫没再继续说下去。
    稍稍收敛了些许表情,法比安从上衣口袋摸出了一只卷烟盒,默默转身走向书桌:
    “那个…孩子,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呃,我们认识——他以前是长湖镇的小偷,被逮住过好几次,我看他是个孤儿所以经常私底下放他一马…时间长,也就熟了。”
    若瑟夫一边做出努力回忆的目标,一边盯着法比安手中的烟盒:“我还给他出过不少点子,比如谁能偷谁不能,比如出了事该往哪儿躲…所以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先来告诉我。”
    “哦,是这样。”
    借着蜡烛灯芯,法比安点燃了香烟:“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自己其实个施法者呢?”
    “什么?!”
    仿佛是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若瑟夫震惊了:“这不可能!”
    “他昨晚险些炸毁了半条街道,两位天赋者军官同时行动,才在没有扩大事态的前提下生擒了他。”法比安厉声道:
    “不要质疑我的话,是我在问你,若瑟夫阁下!”
    “……是。”
    若瑟夫胆怯的把头缩回胸口,只是表情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
    凝视着手中飘起的一缕烟雾,面色紧绷的掷弹兵团长迟疑了数秒,默默将卷烟放下,转身望向战战兢兢的若瑟夫:
    “为什么现在才说?”
    “虽然涉嫌对总司令阁下的…污蔑,但关系白鲸港安危的情报,你应该在之前我去找你的时候就应该汇报;这种时候跑过来,很难令人不怀疑您究竟是出于何种动机。”
    “因为我不敢——安森·巴赫大人是个施法者,哈罗德基金会正伺机暗杀风暴军团的军官,这种没证据的大事,我一个外人怎么敢随随便便开口?!”若瑟夫突然激动了起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约翰那小子前天晚上告诉我,基金会的会长给了他一样很、很特别的东西,当做报酬——这说不定能当做证据!”
    法比安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让他交出这件东西?”
    “前提是你们不能伤害他。”若瑟夫吞咽着干渴的喉咙,急促的呼吸中带着些许颤抖:
    “只要交出证据,你们得承诺放他离开,确保他的安全——当然还有我的安全。”
    迎着若瑟夫的视线,法比安的目光突然变得有些闪躲。
    他像是想了一会儿,默默的用力抽了口卷烟:
    “我答应你。”
    “呼——”
    得到了承诺的若瑟夫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带着忍不住的笑容急切的站起身:“那就快点儿吧,我这就进去帮您说服那小子!”
    法比安微微颔首,一声不吭的走到牢门前掏出钥匙;就在拧开门锁的瞬间,他突然犹豫了一瞬。
    是的,前近卫军军官很清楚,他什么也保证不了;以那位谨慎到神经质的上司如果知道自己是施法者的秘密泄露,能干出的事只有秩序之环…或者三旧神才知晓。
    但这份犹豫也仅仅是一瞬而已,拧开外面的门,法比安从容不迫的带着一脸忐忑的若瑟夫朝罪犯的监牢走去。
    经过将近一年的整顿,这座原本由仓库改造的司令部监狱已经初具规模,不仅有了专门的审讯室,对每个牢房也都做了强化改造,避免再出现好不容易抓住的活口提前自尽这种“意外之喜”。
    伴随着脚步声的回音,忽闪忽灭的烟头停在一间牢房前;法比安双手自然插进衣兜,目光望向栅栏后那个瘦削的身影:
    “是他吗?”
    “啊?啊是!是是是…就是他!”若瑟夫连连点头,“砰!”的一声扑在牢房前,双手抓着铁栅栏:
    “约翰…小约翰!抬头,快抬头看看是我啊,若瑟夫!”
    急切的话语声在死寂的监狱中回荡,面无表情的法比安刻意倒退了几步,将自己藏在黑暗中,冷眼旁观。
    又过了一会儿,牢房里的身影有了反应;他缓缓抬起头,困惑又有些迟钝的看着铁栅栏外那个正在呼喊他名字的家伙:
    “若…瑟夫?”
    “对,是我!”若瑟夫兴奋地点点头:“你还好吗?”
    少年没有吭声,默默的瞥了眼脖子上的枷锁,和缠绕在四肢上的铁链。
    若瑟夫愣了下,扭过头看向法比安。
    掷弹兵团长思考一瞬,不动声色道:
    “你确定?”
    “我……不能。”缩了缩脖子,若瑟夫脸色紧张:
    “但他、他的确看起来的确挺痛苦的。”
    这虽然不算回答,但的确有几分道理…迎着胆怯和困惑的目光,法比安打开了牢房的铁门,插在左侧衣兜里的手掌掏出了一枚精巧的小钥匙,顺着锁孔插进了少年脖子上的枷锁。
    “咔嗒——”
    清脆的机括声响起,枷锁掉在了地上;牢房内法比安和少年的脸上同时闪过了一丝错愕。
    因为那机括声是从他背后传来的,而且听起来特别像……
    “砰——!”
    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声,一抹血花在少年额头绽放,将困惑和惊异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法比安的瞳孔猛地骤缩,迅速绷紧的身体下意识转身,向侧边闪避扑倒。
    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冰冷的触感瞬间席卷全身,脑海中突然陷入一片空白,视野开始变得扭曲,歪斜,四肢彻底不受控制。
    噗通!
    目光呆滞的法比安以一个相当滑稽的动作摔倒在了地上,歪拧着的脖子,让若瑟夫恰好出现在他上下颠倒的视野之中,还有他复杂的眼神和正在冒烟的枪口。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谁让我们是敌人呢?”
    他缓缓站起身,靠近的同时冲着地上不断抽搐的掷弹兵团长感慨:“你是个谨慎的人,法比安,但还不够谨慎——哪怕再有多少自信和后手,怎么能让自己和一个可疑分子独处,身边连卫兵都没有呢?”
    “这是你必须吸取的教训,不必谢我。”
    话音落下的同时,仿佛突然变了个人的若瑟夫将枪口对准面色僵硬的少年,再次扣动扳机。
    “砰!砰——砰!”
    一枪太阳穴,一枪颅顶,一枪心脏。
    瘫在地上的法比安拼命地挣扎,但每次好不容易恢复意识,那冰冷的触感就会再次席卷而来,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别挣扎了,我在你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完成了暗示,之后每次对视的瞬间都在不断的强化——不妨回忆一下,我制造了多少能和你四目相对的机会?”若瑟夫轻笑着道:
    “哦,这是另外给你上的一课:永远,永远,永远不要看一个黑法师的眼睛,哪怕你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行。”
    “我原本以为这是你早该知道的尝试,毕竟你效力的家伙就是个施法者,而他的那位‘未婚妻’更是卢恩家族的家主…看来我运气不错。”
    “但别担心,我没准备杀死你——就像我说过的那样,我并不想和你们为敌,只是被逼无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刚刚杀死少年的左轮枪塞进法比安的手里:“所以你现在放弃抵抗,这样我才方便把记忆塞进你的意识。”
    “放心,大规模的删改记忆是很精细的工作,我没那个时间,只是会进行略微的改动:‘法比安掉进了无信骑士团的陷阱,但在最后一刻及时击毙了试图越狱的囚犯,并被前来劫狱的若瑟夫击晕在地’…结束。”
    “安森·巴赫或许会觉察到你身上的魔法反应,但绝不会对这番解释有任何怀疑,刚才的枪声肯定会被把外面的士兵引进来,他们都会变成你的证人,你是清白的。”
    就在说话的同时,法比安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出现各种画面的闪回,原先的记忆开始一点点的被扭曲,撕裂,破碎…然后像拼图似的被重新组合,变成了似乎相同但略有区别的模样。
    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不停地删改,法比安竭力咬住牙,拼命不断回起原本的记忆;但这微弱的抵抗在黑法师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孩子试图和大人比试力气一样。
    但即便差距悬殊,微弱的抵抗也依然是抵抗,让不愿意下死手的若瑟夫非常头疼,生怕用力过猛直接将这位掷弹兵团长变成一个傻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军靴声和铁哨声已经愈发清晰;哪怕监狱隔音效果再强,近在咫尺加上连续多次枪声,已经足以将附近巡逻的士兵吸引过来。
    瞥了眼地上愈发痛苦的掷弹兵团长,微微蹙眉的若瑟夫只得选择放弃——反正目的已经达成,对方也不可能从一个死人口中挖出什么情报。
    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从这里离开!
    想清楚这一点的若瑟夫果断起身,维持着法比安身上“线”的同时,快步朝监狱大门冲去;他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戒备森严的军团司令部逃离。
    反正自己已经暴露,足够对得起那些混蛋给的“恩情”了,接下来最重要的是要……
    “砰!”
    突兀的枪声,打断了他的思考,同时也停住了他的脚步。
    带着难以置信…或者说难以理解的表情,若瑟夫缓缓回首,那个本该倒在地上昏迷的法比安出现在了视线之中。
    他斜靠着铁栅栏,被铅弹贯穿的右腿已经让血染成了红色,开枪的右手还垂在身侧;支撑着左臂的身体举起了另一只左轮,对准了若瑟夫的脑袋。
    “法比安,你……”
    “我建议你先闭嘴,因为现在该问话的人是我——否则下一枪打穿的可就不是我的大腿了。”
    强忍着**和精神双重痛苦,面色惨白的法比安气喘吁吁道:“哦,你刚才真该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杀死我的,哦,若瑟夫……”
    “……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
    “咚——!”
    若瑟夫瞳孔骤缩的瞬间,紧闭的监狱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伴随着射入漆黑监牢的光线,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念念有词: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们家的军团副司令呢?”

第二百七十九章 亲自聊聊

    “啪!”
    清脆无比的响指声,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响起;滚滚浓烟犹如潮水般从出口向整个监狱席卷而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所有角落。
    这是…迷雾烟斗?!
    若瑟夫的脑海中立刻检索出已经掌握的情报…这是安森·巴赫惯用的套路,先释放大量烟雾,随即发动【烟娱家】,用无穷尽的变化和对手展开消耗战。
    再看到法比安脸上那错愕的神情,基本已经可以断定,刚刚出现的敌人就是安森·巴赫——风暴军团的总司令。
    可他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射击军的军营么,为什么会突然赶回司令部…巧合,还是早就安排,伺机灭口?!
    竭力思考的若瑟夫果断向后闪躲,快速收回了束缚法比安的“线”,改为“圈”向周围扩散,增大施法范围。
    这就是黑法师的战斗方式,要么单对单的用“线”操控,要么放出“圈”大面积读心或施法,倚靠完全凌驾于凡人之上的精神力摧毁他人意志,挖出对方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制造以假乱真的幻觉。
    因此与黑法师的战斗,就是二者心智和精神层面的战斗;能否占据先手,能否抗住对方施加的精神压力,能否洞穿对方所想,一步步将敌人引入自己设好的陷阱,将成为战斗胜负的关键。
    拼命克制情绪的若瑟夫飞快后撤,但烟雾涌动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快,已经抢在他躲到安全区域前,充斥了整个监狱。
    同时要锁定两个目标,还得时刻注意周围烟雾有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极大的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好在无信骑士团的情报中着重提到过,安森·巴赫是个性格极其谨慎的人,在陌生的对手面前通常不会过快拉入近战,远距离用各种魔法,射击去走位,拉扯才是他的风格。
    这样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先想办法解决自己那麻烦的侄子。
    若瑟夫猛地回首,瞳孔瞬间猩红。
    “砰!砰!砰!”
    趁烟雾躲在一侧铁栅栏后面的法比安立刻意识到自己暴露,果断扣动扳机,枪枪对准了“若瑟夫叔叔”的脑袋。
    三枪连射,三枪脱靶…从枪口飞出的铅弹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每次都堪堪擦着那道快速移动的残影边缘,几公分的距离仿佛天涯。
    抢在扣下第四次扳机的刹那,若瑟夫抓住法比安的衣领。
    “咚!”
    反抗不及的法比安像破布袋似的被提起,重重撞在了身后的铁栅栏上,脊椎和肋骨同时合奏出清脆的哀鸣,左手的枪也飞了出去。
    强忍疼痛的法比安抬头看向若瑟夫复杂的表情,溢血的嘴角带着嘲讽上扬。
    下一秒,他将右手的左轮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若瑟夫瞳孔骤缩,无数负面情绪从眼球涌入了掷弹兵团长的脑海。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差半步开枪自尽的法比安凄厉的哀嚎着,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自己的大脑,左轮枪也从颤抖的右手掉落在地。
    “法比安,你就是永远不会吸取教训……”
    若瑟夫咒骂着,满脸无奈的将惨叫的侄子随手扔在地上。
    就在他松手的刹那,一股滚烫的灼热突然从背后袭来。
    “铛!”
    伴随着金属碰撞的声响,一抹擦肩而过的火光将牢房铁栅栏一分为二,停在了离他脖颈只有十几公分的位置。
    面色错愕的若瑟夫死死盯着那一抹火光,让他难以置信的并非对方险些将自己变成燃烧的肉酱…而是那火光的主人。
    “躲得漂亮,不愧是黑法师!”
    略显不修边幅的军装,俊朗立体的五官,健壮的身材,还有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军刀——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向敌人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所以别再有下次了!”
    嘴角叼着“迷雾烟斗”的火骑士再次袭来,步伐带动燃烧的长刀一同压上。
    “铛!”
    金属的碎裂声再次奏响,擦着身体边缘的烈焰像切黄油似的将周围铁栅栏逐一斩断;即便堪堪躲开,若瑟夫也依然能感受到那刺痛的灼热感。
    意识到自己上当的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许多,被阿列克谢打了个猝不及防的他更是无暇顾及外围,被迫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眼前。
    一旦被打乱节奏就很容易被牵制,也是黑魔法的弱点之一,毕竟本质上近战甚至正面交锋就并非黑法师们的强项,躲在阴影与暗中扯动蛛网,才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不过阿列克谢攻击虽然刁钻凌厉,但若瑟夫已经提前释放了“圈”,让周围人在看到自己的身影时会出现一到三秒的随即滞后或提前…这也是法比安枪枪脱靶的原因。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致命的错误——火骑士的战斗手段,可不仅仅是看到的那么简单。
    呼——
    闪躲中的若瑟夫错愕的看着被点燃的衣袖,那火焰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竟然从自己的袖口“爬”到了自己手背上面!
    “不会吧,不会吧,你该不会真意味我的火焰必须碰到你才行吧?”
    阿列克谢嘴角疯狂上扬:“火骑士血脉之力,岂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无用的力量!”
    “来吧,来吧,感受下生命的温暖吧!”
    叼着烟斗,挥舞着烈焰长刀的第二步兵团长宛如怒吼的蒸汽列车,笔直的向亡命奔跑的若瑟夫正面碾过来。
    感受着手背上愈发刺痛的灼热,拼命强忍的若瑟夫表情已经近乎扭曲,虚张的嘴角无声默念着某些词汇。
    杂乱疯狂的呓语在阿列克谢的耳畔响起,刚刚还势如劈竹的第二步兵团长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恍惚,感觉身体像掉进了泥沼,变得无比迟滞。
    “该死!你这个……”
    快速涌动的血脉之力令他还能保持一丝理智,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甚至有可能并非好事…他有种天灵盖被人撬开,直接对着大脑灌铅似的错觉。
    “铛!”
    刀锋砸在了一侧的牢门上,切开铁栅栏的同时,头痛难忍的阿列克谢也失手松开了刀柄,踉跄的步伐险些直接扑倒在地;原本在若瑟夫手背上熊熊燃烧的火光,也在转瞬间消散。
    但即使面对已经赤手空拳的第二步兵团长,若瑟夫也不敢靠前,果断扭头向着大门方向逃命。
    考虑到外面现在肯定已经被克洛维士兵保卫,这次的他比刚开始谨慎了许多,没有直接冲出大门,转而扩大了“圈”的覆盖范围。
    一方面是确定敌人的站位从而规划逃跑路线,一方面是为了准备释放大规模的幻觉,
    这时候“迷雾烟斗”的效果已经停止,充斥着整个监狱的烟雾逐渐开始消散。谷
    踉踉跄跄的找回平衡的阿列克谢重新站起身体,他没有捡起卡在牢门上的军刀,便朝正前方扑去。
    反正司令部监狱空间就这么大,那家伙(若瑟夫)根本无处可躲。
    笔直冲向烟雾中若隐若现的身影,阿列克谢右手五指分别燃起一簇火苗,“啪!”的摁住身侧墙壁,向前一甩。
    粗糙的手掌在水泥墙上留下一道漆黑的爪印,五道火苗化作拖曳着尾焰的流星,贴着墙壁,天花板和两侧的墙面,同时从五个方向朝那身影袭去。
    “轰——!”
    流星在烟雾中炸开忽闪而过的火光,身影却不见所踪。
    “嗯…糟了!”
    阿列克谢惊呼一声,扭头望向身后。
    果然不出所料…原本已经逃向大门的若瑟夫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监狱尽头,提着衣领将昏迷的法比安挡在身前,右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左轮枪。
    “一个小小的建议,阿列克谢中校,不要轻举妄动。”若瑟夫双目猩红,声音中带着些许喘息:“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您这位同僚还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说话间,他还不忘用枪口顶住法比安的咽喉…寓意不言自明。
    阿列克谢眉头紧蹙,本就疼痛难忍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只迟疑了一秒,他深吸口气,甩掉了右手的火光。
    若瑟夫长舒口气。
    很显然,阿列克谢应该没看到法比安用枪指着他自己脑袋的那一幕,或者不敢赌自己能否下定决心杀死这个侄子。
    虽然并非完全没这么想过,但能够不踏出那一步…真是太好了。
    “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看着把掷弹兵团长抓住当人质和盾牌的若瑟夫,阿列克谢没什么好气道:“要是打算让我替你开门还是省省吧——外面是第五兵团和人,我没有给他们下令的权限。”
    “我也不敢奢望这么多。”若瑟夫礼貌的微微颔首:
    “只要您离开监狱,我就保证绝不伤害您这位同僚的一根寒毛。”
    “真的吗,就这?”阿列克谢显得很诧异:
    “真不需要我做别的?”
    “不麻烦的话,可以替我向安森·巴赫准将带个口信。”
    死死拽着法比安的衣领,若瑟夫的眼睛微微眯起:“告诉他,我只是生活所迫,绝对无意与他为敌——克雷西家族在新世界根基并非那么容易被触动的,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们作对。”
    这番话若瑟夫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虽然也并未指望对方能够相信。
    但阿列克谢却像是真的听进去了,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我同意。”
    “哦?”
    若瑟夫很意外。
    “真的,事实上我也这么觉得——与其和你们这么没完没了的斗下去,不如携手合作。”阿列克谢的表情越来越严肃,越来越认真:“你知道,就是…双赢什么的。”
    “但不幸的是,我们那位准将大人他…嘶,是个很偏执的人,认定了什么就拐不过弯来,像我这种下属的建议,他一般表面很尊重,心底是不当回事的。”
    “所以与其让我代替传话,不如你直接和总司令本人聊聊,如何?”
    在说到最后一句的瞬间,阿列克谢就像是笑场的演员似的,故作紧绷的嘴角开始疯狂上扬。
    若瑟夫心底一惊。
    就在这时,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只被烟雾包裹着的半透明画笔,在昏迷的法比安头顶画了个完美的圆圈。
    一个残缺的,像是被疯狂蹂躏过的头颅残影被那半透明的“画笔”轻轻提起。
    他猛地扭过头,发现安森·巴赫竟然就站在旁边的牢房里,戴着单片眼镜玩味的打量着自己,双手像乐队指挥那样在半空中“挥舞”。
    没有丝毫犹豫,若瑟夫果断抛下手中的法比安,用最快的速度向一旁闪躲。
    但可惜的是仍然差了半步,飘动的残影随着画笔的动作,精准没入了他的身体。
    无数疯狂的呓语,被扭曲的记忆,难以名状的画面纷纷涌入若瑟夫的脑海——原本他施加在法比安身上的黑魔法,现在完整无缺的返回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算是安森对【伤口画布】这个咒魔法深度理解后的全新应用:既然**的伤痛可以通过画布转移,那么精神层面的折磨为什么可不可以?
    很显然,完全可以。
    “呃啊啊啊啊啊……!!!!”
    扑倒在地的若瑟夫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身体不断抽搐着,挣扎着——尤其因为他本人就是黑法师,对自己魔法的理解加深了他的恐惧,而恐惧进一步提高了威力。
    与此同时,被“抽走了疼痛”的法比安迅速恢复了清醒,恍惚着站起身,一脸茫然的看着举起双手的阿列克谢,倒地惨叫的若瑟夫…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安森·巴赫。
    “总司令,我……”
    “你的事回头再说。”
    抬手拦住了低声喘息的掷弹兵团长,收敛了嘴角笑容的安森凝视着已经快不省人事的若瑟夫,头也不回道:“阿列克谢!”
    “在!”
    第二步兵团长原地站直身体,左手背后右手捶胸行礼。
    “三件事。”背对着他的安森竖起右手:
    “第一,让军医长过来检查现场,顺便收押了我们的射击军副指挥;第二,告诉外面的人解除警戒,告诉他们就说…什么也没发生!”
    “是!”
    阿列克谢用力一点头,刚要离开,突然又想起什么:“那第三呢?”
    面无表情的安森扭过头,晃了晃竖起的右手:
    “快把烟斗还我!”

第二百八十章 舍不得

    在略有不舍的把烟斗还给了小气的总司令之后,表情略有些失落的阿列克谢一边扭头朝监狱外走去,一边头疼该用什么借口说服门外的第五步兵团,还有他们那大概正如临大敌的于连团长。
    阿列克谢并没有对若瑟夫撒谎,他真是和这位并列“军官团最年轻成员”——另一个是安森·巴赫——关系不深,或者说就没人和他关系深过。
    这位表面坚强,内心纤细是同僚是个极不容易相处的人,和他相处必须时刻小心,一不小心就会让他感到尊严受到了伤害,然后就什么也甭想谈了。
    注意言辞…这对一贯“爽朗外向”的阿列克谢,简直比上刑还痛苦。
    待着被逼无奈的不爽表情,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中校孤身一人,走出了监狱大门。
    一片狼藉的牢房内,只剩下昏迷的若瑟夫,还有面面相觑的军团司令和他的掷弹兵团长。
    咬着从阿列克谢嘴里夺回来的烟斗,安森一声不吭的注视着蹲坐在地上的法比安;他低垂着头,胸口微微起伏;尽管看不见脸,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的情绪在剧烈的波动。
    又过了一会儿,法比安抬起头,毫不闪躲的迎向安森的目光:
    “您想问什么?”
    “这取决于你想说什么。”
    安森面色不动:“我不逼你,但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法比安愣了下,随即露出了略显自嘲的笑容:“如果我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您愿意相信吗?”
    “我相信。”安森耸了下肩:
    “你可以只说你知道的,或者想说的。”
    “知道的和想说的…呵呵,您还是那么谨慎,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法比安低头看向身旁的若瑟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是我叔叔,但毕竟已经失踪了有二十多年,此前也仅仅只是怀疑,直至刚刚才彻底认定是他,不过他大概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第一次……”安森回忆了下:
    “是在长湖镇的时候吗?”
    “对,他当时是长湖镇民兵团长,配合我率领的守信者民兵演了一出‘力战不敌,被迫投降’的戏,让我零伤亡的击败和俘虏他手下的长湖镇民兵团。”法比安点点头:
    “事实上,当时我就已经有所怀疑。”
    “怀疑他和你失踪的叔叔是同一个人?”
    “不,怀疑他很可能暗中和克雷西家族勾结。”法比安摇摇头,云淡风轻的口吻让安森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惊讶:
    “您不用担心,总司令,无论小书记官或者参谋长他们都没透露过这方面的情报,我是靠自己的情报网和观察,一点点推测出来的。”
    “虽然他当时给自己的行为和动机找了不少看似非常合理的借口,但…我当过近卫军,类似的嫌疑犯见得多了,故作真诚的狡辩和真心话,逃不过我的眼睛。”
    “因此我推测您大概是和克雷西家族达成了某个交易,让他们的人主动配合您拿下长湖镇的军事行动,而若瑟夫…叔叔就是其中之一。”
    “此后类似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在黑礁港时您的踌躇不前,让我加深了这方面的判断,认定您和他们之间的约定大概就和扬帆城有关——风暴师得到红手湾和长湖镇,克雷西家族得到扬帆城,最终平分帝国的六大殖民地。”
    “在此期间,他倒是没有过什么特别的举动,非常积极的配合风暴师的战略部署…但这其实同样很反常,因为长湖镇很难从这些军事行动中获利;和他的‘同行’们相比,我亲爱的若瑟夫叔叔实在是太积极了。”
    “再然后,他离开长湖镇,加入了射击军。”
    法比安的目光逐渐锐利,刹那间的错觉让安森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坐在公寓沙发上,温言细语盘问自己的近卫军官:
    “怀疑这种情绪…就像种子,从出现的那一刻起,滋长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我的问题在于我在他身上种下的种子,不止一颗。”
    “一想到他很可能是若瑟夫叔叔,就很难再去考虑他和克雷西家族的关系,尤其是我还没有任何的证据。”
    “证据…我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我没有证据,只有一堆臆测的怀疑,他表现的很正常,也并没有损害军团的利益,所以我为什么还要怀疑他呢?”
    “但已经生根发芽的怀疑,即便是想要自欺欺人的掐断,也是需要借助外力的;那些不确定的因素,我要亲自从他口中得到回答。”
    “所以你才会私下去找他。”安森吐了口烟圈:
    “为了得到能说服自己的答案?”
    “嗯,也是为了避免造成太多影响。”
    掷弹兵团长靠在冰冷的铁栅栏上,长松了口气:“如果我把我的怀疑告诉您,那么为了安全着想,就必须裁撤掉以若瑟夫为首的一大批射击军军官…但现在已经快十二月了,距离明年开春只剩下不到四个月,这会对才刚刚初见势头的射击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相比较而言,私下交涉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
    这倒是没错…安森在心底暗道。
    事实上他最开始担心的也是这个,要是真因为克雷西家族而牵扯出一大批人,自己的射击军计划就将形同破产,根本不可能再在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凑齐这么多军官,更不用说那些土著民战士了。
    最迟十二月底,来自各个殖民地或是购买,或是“捐赠”的土著民就将齐聚白鲸港,假如军官有问题,那么土著民战士会不会也不对劲,毕竟他们原本就是旧神派的信徒,哪怕光明正大的为安息之土的邪神效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就像法比安所说的,怀疑就像种子,被种下了就不会停止,哪怕仅仅是对若瑟夫进行监视,也必然会造成人心惶惶,最终不铲除掉一大批人,射击军的工作根本就无法正常推行下去。
    如果是克洛维王国的军队,在一切都有标准流程的情况下或许还好,最惨烈的结果也不过是几个重大嫌疑犯被当中乱枪打死,以儆效尤,换批新军官走马上任,一切照旧。
    问题在于射击军是一支标准的私兵,哪怕安森给它的最高期望也就是征召兵团的平均水平;至于征召兵团是个什么水平…雷鸣堡时候的路德维希少将应该最有发言权。
    这种部队本就已经是卡死了底线,再清洗军官,让士兵们互相检举,人人过关,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斗力瞬间就会荡然无存。
    当然,如果纯粹凑数量,躺平摆烂把他们当成“工艺品军队”,那倒是无所谓了…只是大概没等上战场就直接一哄而散,颇有几分阳光下晨露消融的诗意。
    有句话叫做“你如何忠于你的军队,你的军队就会如何忠于你”,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法比安私下约见若瑟夫,希望悄悄解决这件事的做法其实是正确的,换成安森自己大概也会用类似的方式…何况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汇报之类的也无从谈起。
    ……假如他不是克雷西家族手下的话。
    看着一动不动的若瑟夫,安森又用力抽了口烟斗。
    “事情就是这样…至于谈话的结果,他掩饰的很完美,并没有让我觉察到什么破绽;几次‘碰巧’到白鲸港城内,与您遇刺时间巧合的情况,也都有足够充分的解释。”
    法比安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坦然了起来:“当然,没有向您汇报以及私下调查之类的情况也是真的,我不会否认,一切听凭您处置。”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打了打身上的尘土:“另外,如果您准备审讯若瑟夫,或者干脆一枪毙了他,别给他太多痛苦,也别把他交给塔莉娅小姐——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所以卢恩家族的事情他也已经知道了…安森微微颔首。
    “铛啷——”
    静悄悄的死寂被粗暴的推门声打断,四目相对的两人默契的停止了交谈。
    没一会儿,咬着两支卷烟的军医长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进来,默默的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若瑟夫,又看了看腿上有枪伤的掷弹兵团长,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怎么有两个,阿列克谢那混蛋不是说就一个吗?”
    “大概是他记错了吧?”
    安森轻笑道,漆黑一片加上周围的烟雾,确实不容易注意到法比安腿上的伤口:“麻烦您了,汉克军医长。”
    “不麻烦,麻烦的是那个教我们第二步兵团长数学的老师。”军医长翻了个白眼,朝身后跟进来的医务兵挥挥手:“去,再喊几个人进来,顺便多带两张担架。”
    吩咐完工作,他又扭回头来看向安森:“参谋长已经到司令部,说有事情要找您。”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轻轻点头的安森收起了烟斗,离开前对法比安道:“那我们回头再聊。”
    “好。”
    掷弹兵团长淡然一笑,颇有几分放下所有的从容,目送着安森离开了司令部监狱。
    走出监狱大门,安森径直走向司令部的会客厅;大概是因为刚刚监狱内的动静,整个军营的气氛明显变得肃然了许多,到处都是正在警戒和集合的部队,一副已经准备开拔行动的架势。
    拦住了一个匆匆经过的传令兵问过才知道:总司令在经过详实调查后,发现有大批无信骑士团余孽混入白鲸港,准备调遣第五步兵团开拔入城,配合城内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一起,展开大规模的镇压和清剿。
    想到自己简简单单“解除封锁”的命令被阿列克谢曲解成这副模样,安森直接僵在了原地,而且突然间特别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但他不知道这位第二步兵团长比他还委屈——当时外面到处都是第五步兵团的人,于连中校又是个对尊严特别敏感的家伙。
    阿列克谢要是敢直接撒谎,说监狱里什么也没发生,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自觉受辱”的于连就敢直接扣下他,自己带兵冲进去。
    相较之下,“善意的谎言”已经是最不坏的选择——当然这并不能改变安森“奖励”他的想法。
    来到司令部大门前,靠在门侧的卡尔·贝恩正默默等候,发现安森的身影便随手掐灭了烟头,快步上前道:
    “哈罗德基金会的人来了,正在里面等你。”
    他没有询问监狱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提法比安怎么样了…作为常年收拾了无数烂摊子的职业背锅侠,卡尔·贝恩对这种事已经见惯不惯,除非安森主动提及,否则轻易不会开口询问。
    这即是态度,也是默契。
    安森点点头,随口接着问道:“有说来的目的吗?”
    “没有,但看他们的表情和询问的事情,已经和无信骑士团有点儿关系…总觉得和平时嚣张的态度不太一样,过于战战兢兢了。”卡尔摇了摇头,环视了一眼四周然后压低嗓音道:
    “我记得你提到过,已经让白鲸港本地的无信骑士团成功反水了是吧?”
    “只是一部分,现在算是合作关系。”安森耸耸肩:
    “现在袭击白鲸港的,都是此前其它殖民地的部分——应该是克雷西家族直接下的命令。”
    “克雷西家族,所以塔莉娅小姐去冬炬城也是因为这个……”卡尔微不可见的颔首,目光中流露出一闪而过的了然:
    “需要我做什么?”
    “管理好射击军,尽快让他们开始训练,不要为今天的事情打乱计划。”安森顿了顿道:
    “另外,这段时间你可能还得暂管一阵子掷弹兵团和部分军务,忙不过来的话就把诺顿·克罗赛尔拉过来帮忙,我感觉他在管理上的天赋比指挥要强…总之一切等法比安把枪伤养好再说。”
    “……法比安?”
    “对啊,掷弹兵团长,陆军上校法比安。”安森挑了下眉头:
    “这么优秀的副司令,我可舍不得轻易就放弃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出发!

    白鲸港北城区,银行工地附近的酒馆。
    天色刚蒙蒙亮,一群披着旧外套,扛着铁锹和木锤的工人们就已经三五成群的出现在被晨雾笼罩的大街上。
    为了确保银行能够尽快落成,白鲸港各方都可谓是不惜血本,充分调动一切可以动员的人力,物力和财力,顶着已经到来的严寒天气也要强行开工。
    不仅仅是因为“新大陆银行”能够带来的财富——事实上银行已经正式开张了——它更是一种象征,一种标志性的象征。
    新世界的第一家银行…这个头衔和随之而来的宏伟建筑,将成为这座殖民地未来上百年都享用不尽的财富——就如同都城之于国家,大教堂之于教廷那样。
    在这近乎偏执的执着下,尽管施工条件恶劣,工期时限紧张,各种要求近乎苛刻,简直是按照军队修间工事和挖堑壕的标准在要求着原本只是普通渔夫,泥瓦匠和木匠的工人们,工时还长的堪比流水线…但丰厚的薪酬跟待遇还是让应聘者络绎不绝。
    冬季的白鲸港根本找不到任何工作机会,不要说那些身无分文的新移民和中下层的本地人,就连略有积蓄的殖民者也会眼馋——每周一结的工资,几乎顶得上他们原先半个月的收入。
    但这并不是因为新任(也是第一任)新大陆银行行长,莱茵哈德·罗兰是个善良的好人,或者热心公益的慈善家,一切都只是精心计算的结果。
    银行要在冬季开工,施工条件就注定了必须要重金利诱才能招到愿意干活的工人;和那一点点工钱相比,材料和各种设施才是真正的大头,属于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
    白鲸港的普通建筑工人,工钱一般都是按日结算;他之所以要改成每周一结,既要避免应聘者被严酷的环境吓到,干一天就跑;也要避免按月或者季结算时间太长,应聘者寥寥。
    一周七天,时间不长也不短,只要咬咬牙,大多数人都能坚持的下来。
    并且在经过了实地勘察,又询问了几名当地工头和风暴师的军官后,莱茵哈德还总结出了一个重要结论:以白鲸港冬季的气候,如果要求工人们每天至少在户外高强度工作六小时以上并且不间断的话,普通移民最多能坚持八到十二天。
    超过这个时间,哪怕营养充足并且做好保暖,体能也会出现急速下滑,必然会拖累工期的进度。
    因此将工钱按周结算,可以让那些体能不足的工人退出,换批新工人,等到下周发薪日再换一批…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工人们得到了满意的报酬,莱茵哈德得到了工程效率,海还避免了因为工时长难度大而会出现的各种矛盾,实现了双赢。
    至于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一周的工人们,回到家后还能不能找到其它工作,身体会不会因为连续高强度劳累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和莱茵哈德没什么关系了。
    于是一批一批的工人们来了又去,顺便还带起了工地附近的酒馆跟旅店生意,疲惫的工作让他们宁可顶着老婆愠怒的目光,也要在休憩时挥霍好不容易挣来的工钱,用酒精麻醉自己。
    戴着鸭舌帽的工人推门走进酒馆,熟络在靠近吧台前的一张餐桌旁坐下;桌上还散落着几张纸牌,像是昨晚客人留下的。
    等待酒保的鸭舌帽穷极无聊的数了起来,他找到了一张方片J,一张梅花8和梅花A,一张黑桃8和黑桃A。
    鸭舌帽又四下扫了几眼,不论桌上桌下还是周围,都看不到其它纸牌的身影;倒是在桌缝里找到了两枚银币——恰好购买一瓶威士忌的。
    这个时候的酒馆并没有多少人的身影,三三两两的客人占据了几乎所有的桌子,但都只有一两个人,并没有谁注意到他的动作。
    打量着这幅给自己带来好运的手牌,鸭舌帽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酒保靠近时的脚步声。
    “喝点什么?”
    “哦!来、先来瓶威士忌!”
    被吓一跳的鸭舌帽下意识道,将那两枚银币拍在了桌上:“顺便再来点儿熏肠,小费就不用找了。”
    “你确定?”
    酒保愣了下,皱起眉头:“一整瓶威士忌…这可是大早上。”
    “我还有几个朋友,他们一会儿就到。”鸭舌帽抬起头,意味深长的对酒保道:“我们约好了,今天是我请客。”
    这是无信骑士团和外围“线人”交流的暗号,意思是我们已经做好准备,并且不止一个人,随时可以交易。
    但酒保就好像没听见似的,拿走银币后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让鸭舌帽僵在原地,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眼下门外已经集结了好几个同伴,都在等自己把情报带回去,好给那群该死的叛徒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现在的白鲸港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不弄清楚情况就动手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急躁的摆弄着手里的那副纸牌,鸭舌帽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选择保持耐心,避免意外。
    也许他也在观察我,确认真的是来交易而非叛徒们钓鱼的钩子…他在心底默道,同时悄悄掏出了上衣口袋的烟盒。
    几分钟后,酒保端着一瓶威士忌和几个杯子走了回来,直接掰掉瓶塞并斟了满满一杯。
    看着杯子里那色泽诱人的液体和弥漫而出的香味,鸭舌帽抽动了下喉咙,热情的将烟盒递过去:
    “来一支吗?”
    正在斟酒的酒保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眯着眼打量了几秒热情的鸭舌帽,略显玩味的一笑:
    “好啊。”
    他接过卷烟,顺势就在对面坐下;心头一喜的鸭舌帽主动凑近,替酒保也斟了杯酒。
    正当他犹豫该如何暗示自己想要的情报时,酒保忽然开口道:“对了,既然您朋友都还没来,有没兴趣玩会儿牌?”
    这是什么意思,他要用纸牌告诉我情报?可我并不知道这方面的暗号啊…面不改色的鸭舌帽目光飞快闪烁,面不改色的耸耸肩:
    “为什么不呢?”
    酒保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副纸牌,并拦下了鸭舌帽的动作:“不,您就拿着那副手牌就好,正巧我这副牌里也缺了几张,只是随便玩玩等会儿您的朋友——对了,他们几个人来着?”
    “四个。”
    默默收起了那副好运手牌,鸭舌帽随口道,不安的四下环视。
    咬着卷烟的酒保点点头,将纸牌连同自己平均分了五份。
    看着还在不紧不慢分牌的酒保,鸭舌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已经快没有耐性了。
    就在他准备直接摊牌的时候,酒保突然开口道:“能聊聊你们这次的计划吗?”
    嗯?
    鸭舌帽怔了下,烦躁的表情迅速变得警惕了起来,同时收回了目光:“为什么要问这些,我…我不记得需要告诉你们……”
    “我来之前特地去查了查守信者负责的入城记录和档案,你们是十一月初的时候来的,却在城外的一个农庄逗留了好长一段时间;为什么,那里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他、他怎么会知道这个?!
    鸭舌帽的瞳孔骤缩了下。
    “别担心,只是随便聊聊。”酒保安慰道:
    “哦,顺便一提,昨晚天上城内的掷弹兵团突袭了那个农庄,所以无论你们在那里藏了什么,现在都不是秘密了。”
    “砰!”
    面色一惊的鸭舌帽猛地起身,身后翻倒的椅子在安静的酒馆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
    “我劝你别乱动,这位阁下。”
    酒保…或者说第三步兵团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冷冷道:“不然,我们也不介意把你的尸体碎片带回去交差。”
    说话的同时,他默默掏出了藏在桌下的左轮。
    咔嚓——
    酒馆内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拔枪声,所有的客人同时起身,几十支长枪短炮对准了鸭舌帽。
    上当了!
    一动不动的鸭舌帽僵在原地,冷汗像瀑布似的从脸颊上滑落。
    怎么办…必须赶紧逃…不,这么多人已经逃不掉了,得赶快把暴露的情报告诉同伴,他们现在应该还…不好!我、我刚才好像…好像告诉过他外面还有四个……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瞬间打断了他的思考,金红色的火光直冲天际,整个酒馆仿佛都在微微摇晃。
    当火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惨叫,外加充满童真的,少女稚嫩的呼唤。
    几分钟后,四个浑身烧焦,满是弹孔的尸体被扔在了酒馆门口,扛着霰弹枪的大警长莉莎·巴赫洋洋得意的插着腰,享受着全酒馆人的欢呼。
    鸭舌帽惊了。
    诺顿不动声色的走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一个小小的警告,千万不要试图越狱,或者最好抢在被发现前主动自行了断——千万,千万别给我们这些负责收尾的人增加工作量了,好吗?”
    目光发直的鸭舌帽呆呆的点了点头,僵在了原地许久。
    ……………………
    克洛维城,弗朗茨邸。
    凌晨四点,穿着简单外套,匆匆简单化过妆的索菲娅面色冰冷的走进客厅,对着突然造访的客人没好气道:
    “尊敬的埃里希阁下,我应该提醒过你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千万不要到弗朗茨邸来…你应该还记得吧?”
    没有睡好,没有化好妆也没有换上合适的衣服,重要的合作对象随时会被父亲发现…索菲娅此时的心情几乎糟糕到了极点:“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否则这么严重的失误,是绝对不能用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被轻轻放过的!”
    “万分抱歉,索菲娅大小…总督阁下!”坐在沙发上的埃里希缩了缩脖子,根本不敢正眼看向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弗朗茨长女:
    “我、我原本确实是准备晚一点儿再通知您的,但事出紧急,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时间了,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强压怒火索菲娅坐在他正对面,头靠在沙发背上,闭目养神。
    “遵、遵命!”埃里希赶紧点头道:
    “事情是这样,我今天原本打算去一趟工厂看看情况的,结果半路遇见了一位在中央西站的老朋友,他告诉我明…啊,就是今天!今天下午之后,白厅街的警察和求真修会的审判官要对车站进行一次大规模搜查。”
    “据说是他们收到了线报,说有某个组织正在策划一次大规模的走私行动,将违禁品偷偷从克洛维城内运输到边境倒卖给帝国某位元帅…而他们要走私的违禁品,就是军火!”
    “什么?!”
    索菲娅杏目圆睁:“就在今天下午?!”
    “更准确的说,是十二个小时以后。”埃里希赶紧点头:
    “为了避免对方的计划得逞,不仅今天有一次突击检查,之后每天白厅街的警察将常驻中央西站,所有火车必须在被抽检两个小时,拿到安全证明后方可离开车站!”
    两个小时,还要拿到安全证明…索菲娅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白厅警察的高层有不少是弗朗茨家族的成员,但就算有父亲的默许,他们也不可能宽容到允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走私军火…更别说要搬空一整座军工厂。
    换而言之,自己必须在今天下午四点之前,将军工厂装运上车并且发往北港,否则的话就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埃里希阁下,您提供的情报非常及时!”
    想清楚这一切,索菲娅立刻收敛了怒火,用最真诚的姿态开口道:“也请您原谅我的失礼,此事之后一定会补偿给您;但现在有件事我必须弄清楚……”
    “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埃里希直接抢断道:
    “工厂内的零件,成品,机器设备,图纸等都在几天前打包完毕,我已经调集运输工人向那边赶过去,一部分机械师和工人也在朝车站的方向赶过去,我准备让他们先一步动手。”
    “做得好!”索菲娅眼前一亮:
    “那我们也出发,立刻!”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两个问题

    要将整个军工厂打包塞进一辆蒸汽列车,完整的从一个地点送到另一个地点,这是项巨大的工程,其难度完全不亚于把大象装进冰箱。
    二者相同的地方在于,都可以分解成三步:把工厂打包,把包塞进列车,把蒸汽列车开走;区别在于前者的难度集中于后两步,后者一开始的难度就快突破天际了。
    这一点索菲娅深有感触…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挑选了规模最合适的工厂,打通了铁路委员会的关系,连搬运途中的交通条件都考虑了进去,计划完美的让她深信,就算是某个号称对自己忠心耿耿的骗子,也不过如此。
    但当真正上手之后,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理论和现实间的鸿沟”,“超乎想象的纰漏”…一个接一个的全都冒了出来。
    首先最直接的问题:怎么打包?
    如果说步枪,火药,铅弹甚至炮弹,大炮都还好办,按标准装箱即可,图纸也可以塞进油布包…生产线上的各种机器设备呢?就算一部分真的可以拆解成零件运到殖民地重新组装,剩下那些无法拆解,或者根本装不进列车车厢的部分怎么办?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基本得到了解决,整个工厂全都已经打包完成——真带不走的也只能选择放弃。
    紧接着就是第二个最麻烦的地方…打包好的“军工厂”,要怎么运送到中央西站的蒸汽列车,准确无误的装运进车?
    要知道这可是一整个军工厂,光是需要动用的货运马车就有近百辆,外加至少五倍于此的搬运工人,规模之大,足以堵塞任何一处交通枢纽。
    而且王都中央西站是克洛维城最繁华,人潮最密集的区域,上百辆没有提前报备的货运马车突然出现,将一堆光看包装造型就绝对和违禁品(军火)有关的货物塞进蒸汽列车的车厢…这已经不是把人当傻子,这是非得秩序之环亲自降临才有可能不被发现。
    不过如果你认识铁路委员会的人,甚至是其中高层的话,他们就会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克洛维城外还有一个“废弃车站”…很破,很旧,看上去甚至像墓地多过车站,但只要买通了中央西站的负责外加列车的车长,他们就会想办法在那里停靠一段时间。
    这不仅需要关系网,需要人情,也需要钞能力——不过索菲娅都不缺。
    最后就是将满载货物的蒸汽列车开往目的地,再卸货,装船,发往白鲸港殖民地;期间不仅需要强大的统筹管理能力,更要算好准确的时机,如何最大化合理利用仓库空间,如何解决周转期间各种不必要的损耗和囤积……
    诸如此类复杂的“旁枝末节”,都是索菲娅在刚开始时完全没有考虑,直至开始之后才意识到的问题,任何一处的疏忽都会产生惊人的浪费,并且极大增加整个计划的暴露风险。
    “…不过请您放心,这些问题都已经解决了。”
    飞速奔驰的马车车厢内,埃里希擦着额头的冷汗,同时拼命克制着伸向烟斗的右手:“我雇佣了位圣艾萨克学院的年轻学者,他设计了一套公式,帮搬运工人们减少了很多麻烦。”
    “公式?”原本急躁的索菲娅怔了下,饶有兴致的问道。
    “是的,他写了一堆的…数字和符号,用来证明一辆蒸汽列车约等于多大规模的军工厂,又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包装才能提高运输效率,哪些设备和材料必须装车,哪些又可以在就地取材的去情况下节省空间……”埃里希越说越乱:
    “最后最能符合计算结果的‘工厂’,只需要一周时间就能完成拆卸打包,运输到另外一个地方,再用一周时间就能原模原样的重新建起来。”
    “那堆数字和符号…他称之为‘列车工厂等式’。”
    “开始我们还不太相信,但他让工人们放了三个星期的假,等到最后一周才开始动工,结果…真的只用了七天时间,而我还得付给工人们一个月的工钱!”
    埃里希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郁闷,显然对那三个星期的工钱相当的心疼。
    只用一周时间就能打包一座军工厂,再用一周就能重建,亲爱的路德维希兄长要是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激动到不能自己吧…索菲娅目光流转,好奇之色愈浓:
    “你刚刚说符号,是圣艾萨克《符文学》里的内容吗?”
    在圣艾萨克那浩若烟海的遗产当中,《符文学》大概属于最为晦涩难懂的一类。
    但这并非因为它多么高深,而是在多数人眼中基本上属于毫无用处的学问;《符文学》也叫《古文学》,一般被教会学者认为是圣艾萨克整理了许多黑暗时代的古老音节文字,编纂出了一整套体系,并赋予了每个符号单独含义。
    作为神秘学和魔法爱好者,索菲娅也曾钻研过这门学问,但最后发现除了当暗号,或者珠宝上面的装饰外,这些符文根本毫无用处,诡异的发音也几乎不是人能念出来的东西。
    “不,是他自己原创的。”埃里希摇摇头:
    “非但如此,他本人好像对圣艾萨克相当的不屑一顾,据说就是因为经常在私下场合发表对圣艾萨克的污蔑言论,才被几位教授联名赶出学院,剥夺了副教授和讲师身份,只保留了学位。”
    “我是在在招搬运工的时候发现他的,据说之前一直住在外城区的贫民窟里,靠着教工人孩子们识字和数学为生,还替贫民窟设计了一套简易的净水设施和取暖器。”
    所以他不仅是个数学家,古文学家,还是一位动手能力很强的发明家…索菲娅越来越对这位年轻学者感兴趣了。
    年轻有才,桀骜不驯,不被世俗理解却体谅下层,这些标签让她想起了德拉科·维尔特斯曾经一个中篇侦探小说里的配角,大部分时间作为主角助手出现,实际却是惊才绝艳的学者,多次靠自己的发明让主角化险为夷,二人的感情也在危机与欢乐日常中飞快升华……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桥段和情节在脑海中不断浮现,娇躯微颤的索菲娅深吸口气,轻抿着樱唇,故作矜持道:
    “他…叫什么名字?”
    ……………………
    “威廉·戈特弗里德,你叫我威廉就行。”
    惨白的肤色,乱糟糟的短发,一双紫青发黑的眼圈配上近乎透明的嘴唇,乍一看似乎像亡灵多过像人类:“欢迎光临,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大人。”
    “……谢谢。”
    略有些失神的少女猛然清醒,略显僵硬的微笑道:“您一定就是埃里希提到过的,那位帮了我们大忙的天才学者了。”
    “客气了。”年轻人淡淡道,缥缈的眼神仿佛根本就没看清面前的少女:“我也不是什么也没得到,大家各取所需而已。”
    “与其在这里闲聊浪费时间,不如让我向您介绍下工作进度吧——您意下如何,听说我们只剩不到十个小时了。”
    “……”
    这是个非常不好相与的人…对“天才发明家”幻灭的索菲娅微微蹙眉,她突然有些理解对方被赶出学院的原因了。
    但身为弗朗茨长女的她当然不会被这点小小的失礼激怒,微微一笑:“当然。”
    威廉·戈特弗里德耸耸肩,转身朝工厂厂房走去,半点客套也无,甚至都不给索菲娅提问的机会。
    瘦到只有皮包骨的身体包裹着浆洗发白的学院制服,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一样;如果克洛维冬天的寒风再强烈些,索菲娅甚至怀疑这位年轻的“天才”会直接随风飞走。
    强忍着满腹疑问,微笑的索菲娅紧跟在他身后,从工厂大门来到了厂房。
    面无表情的威廉几乎是全身靠在厂房大门上,用顶的硬生生推开了崭新如故的门板,丝般润滑的门轴甚至没有发出半点老旧后会有的“嘎吱”噪声。
    少女的目光中再次流露出几分诧异…这里她来过一次,也亲手推过这扇大门;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是单手推开的。
    这才过去一个多月,它就变得那么坚固了?
    “呼——呼——呼——呼——……”
    上气不接下气的威廉累到涨红了脸,如注的汗哗啦啦的在地上形成了一大滩水色,站在原地喘了好一阵粗气,单薄的胸口和纤细的喉咙硬生生发出了堪比破风箱的动静。
    就在索菲娅怀疑他会不会直接一口气上不来窒息而死的时候,威廉突然面无表情起身,走到一个酷似座钟的机器前掰开了上面的开关。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的齿轮声开始响起,巨大的表盘上仅有的指针随之开始转动。
    确认了这台机器运转无误后,面无表情的威廉扭过头来,冷漠的仿佛和这台机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您可以开始提问了,索菲娅·弗朗茨总督。”
    深深吸口气,索菲娅十分认真的在厂房内环视了一周,然后礼貌的微笑道:
    “我有两个问题。”
    威廉·戈特弗里德一声不吭的看着她,仿佛是机器在等待有效指令。
    “第一个。”少女竖起右手食指,虚空指了指周围:
    “整个工厂…我是说那些设备,零件,产品还有工人们呢?”
    “都已经全部打包,装车运往您之前安排好的车站了。”威廉用不带一丝感情的口吻,机械式的答道:
    “事实上埃里希阁下吩咐之前我们就已经动工了,您来的稍微晚了点儿,不然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最后一批物资装车;当然,其实您根本就没必要来,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十二个小时哪怕减半也是绰绰有余。”
    “是吗?”索菲娅笑容愈盛,只是眉角微微有些抽搐: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埃里希,结果让他跑到弗朗茨邸通知我来这里?”
    威廉顿了下,露出了他到目前为止的第一个表情——微微蹙眉:
    “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不。”
    索菲娅笑的越来越开心了。
    “所以它是第一个问题的补充,我明白了……”威廉恍然大悟,然后再次恢复了刚开始的表情:
    “因为我有个小小的请求,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才行——而我又不知道您住在哪儿。”
    “什么请求?”
    “这是第二个问……”
    “不是!”
    “我被通缉了,需要一个足够安全的途径离开克洛维城;考虑很久,觉得和您的军工厂一起走可能是最安全的。”
    年轻学者给出了答案,外加一个足够重量级的补充:
    “……被审判所通缉了。”
    “什么?!”
    索菲娅瞬间目瞪口呆,猛然间突然想起了什么。
    难、难道审判所要配合白厅警察,不是因为军火走私,而是因为…他?!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猛然回神,强忍着惊讶的索菲娅指着他身后正在不断转动的表盘,略带颤抖的问道:
    “第二个问题…这是什么?”
    “哦,这是一台手动定时报警机器。”
    “手动…定时…报警?!”
    “对。”威廉不甚在意道:
    “只要它表盘转满十分钟,就会发出足够覆盖周围两条街道的报警声——足以让正在附近巡逻的白厅警察发现异常,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发现整个工厂已经被彻底搬空,仓库里的军火一个不剩,一定会立刻查封车站所有即将出发的蒸汽列车,您搬运工厂的计划将立刻破产…当然,我的逃跑计划也一样。”
    “唯一的解除办法,就是在表盘上输入事先设定好的密码,知道这个密码的人只有我。”
    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索菲娅,威廉·戈特弗里德扭头看向身后的表盘——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但他坚信索菲娅肯定会答应的。
    唯一的问题是据说新世界的气候非常恶劣,对身体虚弱的人很不友好;而且自己还晕船,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整整一个月的海上生活。
    要是躲过了审判所的追捕,结果死在了汹涌海上,岂不是很吃亏…威廉内心深处陷入了两难的苦恼。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石二鸟的复仇计划

    克洛维城外城区,西区贫民窟。
    “砰!”
    伴随着炮弹似的巨响,不堪重负的木门被一脚踹碎;十几道身着神色皮质风衣,全副武装的身影出现在这个不足十平米的棚户间外。
    为首者正是求真修会首席审判官,著名教会审判官“刽子手多利安”后代,科尔·多利安。
    此时此刻,如临大敌的他一手燧发斧,一手“匕首”左轮,面色紧绷的挡在众多审判官身前,迈着沉重的步伐,孤身踏入了被黑暗覆盖的棚户间。
    噗、噗、噗。
    精致的皮靴在满是灰尘的木地板上留下了清晰可见的脚印,首席审判官无声的喘息着,微微眯起双眼,让自己迅速适应周围的黑暗,快速环视四周,冰冷的枪口伺机而动,然后……
    什么也没有。
    唉?
    首席审判官满脸错愕。
    “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你了。”
    慵懒的话语声在身后响起:“目标根本不在这儿…周围的居民们不是也告诉你了吗,已经有好几天没见过他出现了。”
    “可、可一般这种情况不是都恰恰相反吗?!”
    科尔·多利安猛地扭过头,满脸委屈的看向塞拉·维吉尔审判官:“灯下黑…视野盲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塞拉抬头,打断了还准备继续说下去的科尔:“等等,我觉得你好像混淆了一个概念。”
    “什么?”
    “所谓灯下黑也好,视野盲区也好…前提应该是对方断定我们绝对不会搜查这里,对吧?”赛尔不动声色道:
    “我们这是第几次搜查这个地方?”
    科尔·多利安认真思考了几秒钟,怔怔的抬头道:“第一次,你想说明什么?”
    女审判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扭头和其余几个审判官对视了一眼,也走进了棚户间,开始在仅有的一张床,一个柜子和一张书桌的狭小空间内翻找起来。
    “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第一次就不能算出其不意了?也许他是个特别自信的家伙,或者算准了求真修会都是聪明人,绝对不会搜查他明面上的据点,而是…喂,塞拉,塞拉……”
    “找到了。”
    女审判官头也不回道,从柜子里翻出一本字迹工整的笔记本:“《圣艾萨克与符文学起源》,就是这个。”
    说完,她就拿着刚刚得到的线索朝门外走去;群聚在门外的身影纷纷散开,让出了道路。
    “等一下!”
    仍然一头雾水的科尔·多利安连忙喊住对方:“这就结束了?!”
    “是啊。”
    停下脚步的女审判官扭过头,一脸的理所当然:“目标并不在这里,我们也已经找到了唯一的线索…为什么还要继续?”
    这番极有道理的解释让一众审判官也纷纷回首,默默盯着站在阴影里的首席审判官,焦急的表情酷似急着下班去泡咖啡馆的打工人们。
    但科尔不觉得有道理,相反还极其的费解:“我先确认一下,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目标吧?”
    “是啊,前圣艾萨克学院高级讲师,副教授,审判所二级通缉犯,威廉·戈特弗里德。”塞拉点点头:
    “天赋异禀,前途远大,却因为诋毁圣艾萨克被学院驱逐,又被同系的副教授发现研究符文学和旧神之间的联系,试图用符文组合创造魔法,目前在逃——所以呢?”
    “所以?!”科尔·多利安的表情更费解了:
    “不对吧,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家伙有多危险才是,一旦他的实验真的成功,那……”
    “使用魔法不再需要高昂的代价,不再需要成为‘施法者’,几个宝石纂刻着圣艾萨克整理的符文就行,成本大大降低,推广速度将超乎想象。”
    黑法师塞拉·维吉尔敲了敲自己脖子上的禁锢环,对科尔冷冷道:“是的,我非常清楚。”
    “但现在除了这本笔记,我们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当然,如果尊敬的首席审判官大人您准备单独执行调查任务,我们也不会反对就是了。”
    “我……”
    科尔·多利安翻了个白眼,被女审判官噎得半天才恢复正常,一脸悻悻道:“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把这本笔记交给审判所内专业的笔迹专家核对,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全体审判官分散蹲点,监视和调查过去一个月目标的活动范围,剩下的人前往克洛维城各交通枢纽,避免目标提前逃窜。”
    微微一顿,塞拉重新望向面前的审判官们:“还有什么不理解,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吗?”
    没有人开口,而且表情都出奇的一致。
    “那就行动吧。”女审判官淡淡道:
    “这次行动十分关键——目标人物曾经与审判所有过合作,反侦能力很强,一旦让他逃出克洛维城,再度逮捕的概率就很低了。”
    “是!”
    众人齐声喊道,默契的按照各自的任务分头行动。
    很快,棚户间外就只剩下科尔·多利安和女审判官两个人。
    科尔看了看空荡荡的棚户间,又看了看塞拉和她手里的笔记本,两手一摊:“那我呢,要我做什么?”
    “您……”女审判官用笔记本托着下巴,故意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您可以继续搜查,看有没有其它更重要的线索。”
    “或者,您可以陪我去鉴定笔记里面的内容,顺便在红砖街吃个有点晚的午餐。”
    首席审判官大人犹豫了几秒,然后果断选择了后者。
    “总感觉你越来越像发号施令的首席审判官了……”一边跟在女审判官身后,科尔一边忍不住嘟囔道。
    “不,您才是求真修会的首席审判官。”塞拉纠正道:“这就是为什么等回到红砖街,午餐要您请。”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女审判官瞥了他一眼:
    “身为首席审判官,用一顿午餐犒劳您的笔记兼符文鉴定者,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或者说,您还认识其他这方面的专家?”
    又被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首席审判官一边心疼自己钱包,一边紧紧跟在塞拉·维吉尔身后,朝着大教堂方向走去。
    ……………………
    内城区,弗朗茨邸。
    “砰!”
    温馨的起居室内,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女仆安洁莉卡紧抿嘴角,一脸心疼的看着描金珐琅彩花瓶惨遭了索菲娅的毒手,在坚硬的壁炉上粉身碎骨。
    “真是岂有此理!”
    死死盯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恼羞成怒的索菲娅涨红了脸:“他、他敢威胁我?威胁我!”
    “骗子!人渣!败类!无耻之徒!”
    “是谁给的他这么大的勇气,敢威胁我索菲娅·弗朗茨,威胁克洛维国王钦点的殖民地总督?!”
    “罪该万死的混蛋,这是你最后一次能这么肆意嚣张了,我发誓…发誓一定要给你好看,让你后悔这么狂妄,敢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
    “秩序之环在上,这个仇我记下了!”
    “威廉·戈特弗里德,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一定会个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向我忏悔,你究竟对自己恶毒的行径多么的后悔!”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至少女汗流浃背,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才终于稍稍恢复了平静。
    看到失态的主人不会再有误伤的可能性,小女仆终于放心大胆的从角落里走出来,端过早就准备好的冰镇果汁外加点心拼盘,战战兢兢的送到她面前:
    “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哼~”
    嗓子哑了的索菲娅明明疲惫到极点,依然用眼神表明着自己的态度——对某位“天才学者”深深地鄙视。
    甘甜清凉的果汁流过咽喉,多少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些。
    “半小时前,埃里希阁下派了一位信使到府邸来,满载‘货物’的蒸汽列车已经顺利发车了——奢华者号,直达北港,中途不停靠任何站台。”
    背着双手的小女仆又趁机送上了最新的好消息:“埃里希阁下也已经准备动身,准备抢在列车之前抵达北港,准备转货的仓库和商船,争取在年底前将您的工厂运到白鲸港。”
    “还有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索菲娅目光阴沉。
    “好啦,别再继续为那个人生气啦,我亲爱的索菲娅小姐。”小女仆的眼睛“呼呼”得眨着,微微撅起的嘴角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反正您的计划已经成功,他也去了新世界殖民地,不出意外的话您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和他再见面了,何必生这种闷气——气坏了身体多不好?”
    “以他的身体状况,就算您想要报复,且不说到了殖民地之后会不会染上什么奇怪的瘟疫,可能上船不久就会受不了海上生活,直接病死了也说不定呢,您说呢?”
    “……嗯,的确有这种可能。”面带愠怒的索菲娅沉思片刻,轻声道。
    虽然很清楚这是小女仆安慰自己的话,但一想到那家伙病恹恹,连开门都要费尽全身力气的模样,在海上水土不服直接死掉…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令人奇怪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我还是希望能报复他一下…最起码也要让他感受和我相同的痛苦,好好体会被人威胁是什么滋味。”
    索菲娅恨恨道,咬牙切齿的仿佛要是那个混蛋就在眼前,她会毫不犹豫的将对方藏匿起来,不被审判所发现——然后做成标本,最后再灌铅!浇铜!镀金!
    看这仍然没有走出阴影的大小姐,小女仆安洁莉卡真是愈发的感到疲惫;在她的记忆当中,类似的无用功发生了无数次,似乎没有哪回最终是成功得逞了。
    这一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既然您一定要惩罚这个威胁您的坏蛋,为什么不求助安森·巴赫准将呢?”
    小女仆忽然灵机一动,向郁闷的少女提议道:“他逃跑的目的地是殖民地,从北港发往殖民地的船必定会停靠在白鲸港或附近的港口。”
    “只要想办法让安森·巴赫准将提前收到消息,在所有可能的港口安排好埋伏,就能……”
    “就能让他知道我被人威胁了,而且毫无廉耻的答应了要挟者的全部要求?!”
    索菲娅猛地回过神,紧张得像是受了惊的野兔:“这么耻辱的事情被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被暗中嘲笑——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不不不,安洁莉卡不是这个意思!安洁莉卡是说…说…安洁莉卡的意思是…不是…唔呣!”
    看着满脸怀疑的索菲娅,又急又委屈的小女仆也快哭出来了。
    “等等,这说不定真是个办法!”
    或许是愤怒加持下的效果,索菲娅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啊,既然他肯定会在白鲸港出现,而且和军工厂差不多同时抵达的话…我根本不需要告诉那个混蛋事情的真相!”
    “我只需要告诉他,威廉·戈特弗里德是我高薪聘请,专门派给他的军工专家,这样那个混蛋肯定会欣然接受,将这个家伙奉为座上宾——因为他非常急缺这方面的人才。”
    “然后…然后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这混蛋的脾气彻底弄得恼羞成怒,最终在榨干了他全部的利用价值后痛下杀手,彻底眼不见心不烦!”
    “而我还能假装对一切毫不知情,询问他有关威廉·戈特弗里德的事情…一时冲动的安森·巴赫,必定会为自己的行为深感悔恨,满心愧疚——最终,我再接受他真挚的歉意,亲口告诉他那混蛋是个通缉犯,并且原谅他的过失。”
    “这样付出了一个败类的性命,不仅可以顺利报复他之前的卑鄙行为,还能趁机加强安森·巴赫对我的忠心,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想到这里,索菲娅兴奋地看向小女仆:“你觉得呢,安洁莉卡,这个主意是不是完美极了?!”
    “呃……”
    迎着少女那强烈到刺眼的目光,根本无法多少的小女仆颤巍巍深吸口气,在僵硬的面颊上拼命挤出一丝微笑:
    “也许……吧?”

第二百八十四章 月初军事会议

    白鲸港,卢恩宅邸。
    伴随着十二月的悄然而至,白鲸港的气候也愈发恶劣;早晨八点三十分,天空中依然看不到太阳,凌厉的风雪依然肃然统治着整个城市。
    或许是因为塔莉娅不在家的缘故,安森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经常睡到很晚才起床;莉莎更是要到中午快吃饭的时间才刚刚睡醒,然后开始她一天快乐的警长生活,和黑帮罪犯们开展各种热情又亲切的互动。
    看着在床上呼呼大睡,可爱的像天使一样的女孩儿,睡眼惺忪的安森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微笑,默默替她盖好蹬掉的被子,捡起床头柜上的枕头,再把散落一床的手榴弹收回衣柜里的弹药箱,最后卸掉怀里博尔尼步枪枪膛里的纸壳弹。
    完美。
    再三确认女孩儿不会在睡梦中把房子炸上天后,安森总算长舒口气,到餐厅煮杯咖啡,再加上香肠,煎蛋,干面包,悠闲地在壁炉旁享用了这顿简单的早餐。
    九点整,小书记官敲开了客厅的门,带来了风暴军团和卢恩家族人脉与情报网搜集来的各方情报——包括并不限于《白鲸港好人报》在各殖民地的分报社,卢恩家族控制的商会和名下的工厂,以及自由邦联体系内“亲克洛维人”的自由派们。
    或许是因为原先散落各殖民地的无信骑士团余孽,都在朝冬炬城和白鲸港方向赶来,各殖民地的报社和工厂近期都逐渐恢复了元气。
    尤其黑礁港的小钢铁厂已经正式投产,第一批粗钢已经被路易·贝尔纳高价收购,用于扬帆城重建。
    虽然是叫“重建”,但根据报社搜集到的情报,这位骑士总督的野心可不止于此——打算将贫民窟彻底推倒,改造成标准一体化的“市民社区”,用于安置无家可归者,新移民以及造船厂工人。
    没错,在路易·贝尔纳的眼里,扬帆城的未来就是超级贸易港+新世界船坞。
    新世界虽然海岸线很长,但优良港湾目前却只有两个——白鲸港与扬帆城——严酷天气加上恶劣的自然条件,导致陆地运输成本极高,那么最好的节省成本的计划就是海路运输;那么只要能控制新世界的造船业,就能自然而然控制新世界的航运,让扬帆城成为贸易枢纽。
    这大概就是路易·贝尔纳的思路…安森猜测道。
    但路易虽然看到了扬帆城的区位与技术优势,却忽略了新世界发展的大方向;航运业是很重要,但能得到的实惠的只有眼下这些沿海的大殖民地,像灰鸽堡和冬炬城这种内陆地区等于是被抛弃了。
    经过数百年发展,沿海殖民地的开发已经到达了瓶颈,接下来的方向应该是积极开拓内陆;就算再怎么促进航运业,扬帆城的市场规模也不可能扩大了。
    即便是能够带来更便利的航运,前提也是要有市场才行——眼下唯一能立刻给扬帆城造船厂下大订单的,也只有合并了煤矿银行后的新大陆公司一家。
    而无论是采购原料,还是雇佣工人,开拓市场,扩大船坞…种种数不清的开销,路易·贝尔纳在得到家族援助之前,要向谁贷款呢?
    还是新大陆公司(银行)。
    所以这家新世界最大的造船厂,注定是为新大陆公司(卢恩家族)开的,安森完全不担心;正好还节省了资金,白鲸港本地的造船厂只要能修修破损,造些吨位一般的快速商船就行了。
    九点四十五分,莱茵哈德·罗兰登门造访,恰好谈的也是扬帆城造船厂的事情。
    作为一名优秀的银行家,路易·贝尔纳的勃勃野心立刻触发了他在投资方面的敏感嗅觉,准备以此为突破口,让新大陆公司(银行)打开扬帆城的投资市场。
    而且莱茵哈德非常清楚,以贝尔纳家族的财力,再加上在旧大陆航运业的统治力,一旦给路易·贝尔纳充足的时间并且确定帝国不会展开反扑的话,肯定不会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此安森也表示赞同,必须抢先投资造船厂,最好是能通过投资拿到股份,利润还在其次,最主要是的话语权,诱导扬帆城建造大吨位的货船,甚至是军舰——从而提升新世界的造舰能力。
    如果关于帝国从教会那里得到铁甲舰技术的情报是真的,那么未来几年旧大陆的普通帆船产能很可能会减少,将市场让给蒸汽动力的轮船;自由邦联必须抓住这个时机,积累和获取造船能力,才能在将来的航运业拥有独立的位置,而非完全屈从旧大陆的意志。
    一个独立于旧世界的国家,如果连自己的造船业和航运业都受制于人,下场可能比克洛维王国没有陆军还要悲惨——不要说发展受制于人,能保住自己海岸线,港口和海洋资源的使用权就不错了。
    当然,假如扬帆城真的全力制造大吨位船只,那也能和建造小型快速帆船的白鲸港错开市场,避免本地造船业遭受沉重打击…算是额外福利。
    相较于造船厂的投资机会,莱茵哈德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就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截至十二月初,从各地招募,交易得到的兽奴与土著民数量,正在急速减少,并且越来越难招募到军事方面的人才,导致射击军的组织速度大大减缓,很难按照预计在明天三月份之前,达到两万甚至四万人的规模。
    很显然,各个殖民地议会在这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独立战争已经结束了两个多月,原本团结一致的殖民地们再次陷入到欢乐的内讧当中;对于帮了他们大忙的风暴军团,原先无与伦比的感激之情正在与日俱减。
    “按照我们搜集到的情报,各地的民兵团都出现了不同规模的扩张,从原先的三四千人增加到了五千上下,规模最大的甚至甚至直接翻倍,并且也自称军团了。”
    带着几分嘲讽的口吻,莱茵哈德意味深长的翘起嘴角:“不仅如此,许多克洛维出身的佣兵,冒险者,探险家们也开始变得异常抢手,只要肯接受议会雇佣,身价立刻就是帝国同行们的两倍以上。”
    “他们好像真的以为只要是克洛维人,就一定懂得如何领军打仗似的…嗯,就好像不少克洛维人以为只要是个帝国人,就一定得是个骑士,而且背后有个历史悠久的家族。”
    对于莱茵哈德的冷嘲热讽,安森除了一起苦笑外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眼下射击军的组建确实十分困难,尤其是自己眼下还急着扩张风暴军团,根本拿不出太多钱在这个仆从军身上周转。
    不说士兵,武器装备就已经是个巨大的难题。
    之前靠着奥古斯特军工厂加上民间步枪作坊,勉强足够武装一个五千人的风暴师外加本地民团,甚至还有对外出售的富裕;但等到军团扩张,射击军建立,原先的产量明显就不太够看了。
    而这还仅仅是刚开始…等到射击军真的扩张到四万人,除非他们手里的步枪都是一次性的现代工业残次品,否则一个小型军工厂真的无法支撑消耗。
    从本土采购是个办法,但一方面时间长价格高,另一方面完全不是长久之计,另一方面考虑到本土随时有可能彻底抛弃自己,还是不要在这方面抱有太高的厚望比较好。
    “既然他们对自己的民团这么有信心,我们也不妨暂缓射击军的建设,将规模上线暂且定在两万人就行——目前最重要的,仍然是风暴军团的扩编工作。”安森沉思片刻后,开口道:
    “当然,必要的敲打和‘提醒’仍然还是很重要的;年底之前我会想办法召集各殖民地议会的议长到白鲸港做客,商讨自由邦联的未来。”
    “而我将以新大陆公司的银行行长身份,向诸位领导自由邦联的议员们宣布来年的投资计划。”莱茵哈德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再以此向自由邦联真正的领袖,献上一份大礼。”
    对于莱茵哈德话语中已经不言自明的暗示,安森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开什么玩笑,真正的领袖是卢恩家族的家主和…真正的家主,自己和莱茵哈德其实根本没什么不同,都只是个高级打工人而已,还是不要过分代入领导内心戏比较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莱茵哈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卢恩宅邸;安森也随即动身,在小书记官陪同下前往军团司令部。
    十点三十分,司令部会议大厅内已经稀稀落落有了几个身影;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交头接耳,表情或是忐忑或是激动,情不自禁时甚至眉飞色舞起来。
    原因很简单,风暴师…哦不,是军团要正式扩编了。
    在克洛维军制体系下,师和军团之间简直是天壤之别,最直观就体现在权限上;如果是师级单位,哪怕独立单位,指挥官是一位准将,他也没有随意改变部队编制的权限,一切都要向上报备。
    但军团就不一样了。
    最直接的,就是军团总司令拥有按照“战时需要”,改变军队编制,提拔军官的权限——不夸张的说,现在的安森可以随意任命师长以下任何军官。
    当然,军官团上下暂时还没有几个指望能一夜之间成为师长,毕竟整个军团才一个师的规模呢…可扩大下编制,提拔下军衔之类的,还是完全有希望的!
    一众热切的气氛中,只有两道身影保持着冷静的平常心态。
    看着周围这帮已经坐立难安的同僚们,参谋长卡尔·贝恩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讽刺,外加无法言表的感慨。
    他真的非常好奇,如果自己现在立刻就公布如果帝国明显反扑,本土立刻就会把他们所有人当成弃子,这些人究竟是继续感恩还是立刻破口大骂?
    考虑到后果和影响,卡尔也顶多是想想而已,毕竟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自己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区别…甚至更惨。
    伴随着现场欢乐的气氛,换上了军装和灰色长袖大衣的安森·巴赫走进了会议大厅;在一众军官们起身注目礼下,端坐在正对大门的主位上。
    待到大厅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左下手位置的卡尔和安森默契了对视了一眼,随即清了清喉咙,沉声开口道:
    “诸位,今天召集这场军事会议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商讨‘风暴’军团的扩编问题。”
    “众所周知,因为大家过去一年的不懈努力,守备军团已经成功的从师级编制成长为军团,由此不仅拥有了全新的番号,归属,同时也扩大了编制。”
    “因此,原先施行于步兵师规模的许多职务已经不再适用,部分人员和单位,需要更改头衔,扩充编制大小甚至是设置新编制,才能履行日后更复杂,更艰巨的军事行动。”
    “当然,如此重大的事项,必要经过军事会议集体表决才能施行;大家可以尽管提出各自的想法,然后举手表决,只要赞成者超过半数就可以宣布通过。”
    话音落下,卡尔云淡风轻的望着一种同僚们,颇有种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果然…就和他猜测的一样,在座的军官团成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中欢乐不再,只剩下紧张和提防。
    所有人都在等别人先发言,所有人都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时间大厅内死寂如坟墓般,只有小书记官“沙沙”的快速记录声。
    “既然没有人愿意先开口,那我就先给出我的决议吧。”
    望着不吭声的军官团,面无表情的安森悠悠开口道:“为了提高军团的管理效率,我以个人名义正式提议,由原风暴师掷弹兵团长法比安上校,担任军团副司令一职——谁赞成,谁反对?”
    嗯?!
    话音未落,坐在长桌右下手位置的法比安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二百八十五章 军团的未来

    实事求是的说,法比安对这个结果其实并不奇怪。
    这并非他对自己身份和头衔的自信,而是眼下名为军团,实际仍只有一个步兵师的“风暴”军团面临的局势就是如此的尴尬,优秀军官属于绝对的稀有动物。
    别看在座诸位貌似人才济济,实际上作为成立之初还是个征召兵团的风暴军团,各方面配置存在严重短板,各单位几乎没有备选和替换人才,出于一旦主事长官离开或出现意外,整个部门都会立刻陷入瘫痪的窘状。
    其中后勤和参谋部的问题最严重,从最开始卡尔·贝恩的“一人参谋部”,到现在好不容易终于有了个看起来凑活的架子,仍然要他这个参谋长每天高强度工作六小时以上才能维持正常运转,片刻都不能脱身,一个人干了至少三四个参谋的工作。
    至于像他这个掷弹兵团长,实际上还兼任了副司令,军官团议会负责人,典狱长,后勤顾问,教官等一系列闲杂职务——而且很难找到替代的合适人选。
    人手匮乏到如此地步,而且几乎得不到本土补充的情况下,安森·巴赫当然不会扔下他这个合格的副手,再从头培养某个中阶军官——那样缺口只会更大。
    按照法比安最开始的猜测,无论如何,有了若瑟夫事件的前车之鉴,安森·巴赫都不会再继续像过去那么信任自己了;虽然不至于立刻抛弃,但慢慢忽视,架空,最后让其他人逐渐取代,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打压,甚至公开提议自己担任军团副司令?!
    虽然法比安早就是实质上的副司令了——总司令长期甩锅——但有实无名和名正言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脑海中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和猜测,目光更是死死地锁定在安森·巴赫的脸上,希望从些许变化的微表情中得到答案。
    明升暗降?利诱暗示?还是……
    很可惜,昨天晚上没睡好的总司令除了一双不太健康的眼圈,外加略显冷漠僵硬的无表情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塔莉娅离开之后他不仅起得晚,睡得也晚了。
    一旁的卡尔·贝恩当然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出于默契他当然不会主动说出口,只能用眼神示意众人对决议投票。
    但现场仍然是安静的像一潭死水。
    很显然,这场军事会议无论结果如何,都将决定将来整个军团的格局,很多过去明面上含糊不清的东西,都将被全新的编制取代。
    换而言之,这将是风暴团——风暴师——风暴军团彻底改头换面,从合伙搞钱的武装利益集团,向制度体系更加明确,关系更加牢固的…利益集团前进。
    最开始大家只是想从战争中活下来,后来发现还能发点儿小财,再往后开始挣大钱,然后还顺利搞到了编制,又在新世界置办了不少不动产,入了股份……
    规模不断扩大,需求逐渐提高,利益关系愈发紧密,很多过去提都不提,甚至根本不考虑的问题,也是时候该摆到台面上来了。
    “我有一个问题。”
    就在所有人仍然沉默的时候,表情复杂的第五兵团长于连突然开口道:“无意冒犯,但总司令阁下,在正式表态前我必须先确认一点。”
    “这次投票究竟是真的要我们所有人表决,还是说像以前那样只是走走过场,实际上仍然由您独断?”
    “如果是后者,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我赞同您的提案——不只是这一个,而是所有提案。”
    说完,无视身旁阿列克谢和军医长已经快掉出来的眼珠,外加周围连续不断的倒吸冷气,面容清秀的于连紧抿唇角,用坚毅的目光和安森四目对视着,静静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答复。
    感受着身旁法比安若隐若现的目光,还有卡尔那一脸“这就是你想要的”表情,安森微微翘起了嘴角,故作平淡道:
    “当然是集体表决,而且施行的是一人一票制度,每个人的表决都将得到应有的尊重;并且为了避免私下拉票之类人的行为,在彻底走完全部决议之前,今天的军事会议不会结束。”
    “我再重申一遍,在座的诸位无论职务,头衔,全体一人一票…我,也是一票。”安森抬起头,将真诚的目光迎向这位最先站出来的第五兵团长:
    “不知道这个答复你是否满意,于连中校?”
    “我很满意,并且请允许我为刚才的唐突道歉,总司令。”
    惊讶中带着几分欣喜的于连站起身,向安森行了个军礼;然后快速坐回原位,果断举起右手:
    “对于任命法比安上校担任军团副司令这一决议,我表示赞同!”
    看着自顾自举手表决的于连,刚刚还能保持沉默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再也不能继续假装死人了,一个个纷纷举手表决。
    最终毫不意外人的,法比安以高票成功当选军团副司令一职;仅有的两张反对票来自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外加军医长汉克。
    前者只是单纯的对法比安不爽(又是法比安,怎么好事都是他的呀——阿列克谢),后者则单纯的对近卫军不爽,他的宠物医院因为违禁药品滥用和毛皮走私,被近卫军查封了好几次。
    反正猜到了法比安根本不可能落选,两人就趁机发泄下新仇旧怨了。
    接下来是卡尔·贝恩的提案,既然军队从步兵师扩张到军团规模,参谋部和后勤也需要增添更多人手和资源,尤其是文书一类的人才。谷
    当然,在军团内部为了凑出眼下这个参谋部,已经差不多把所有具备“识文断字”属性的军官统统抽调干净,剩下的残瓜烂枣要么连转职的最低线要求都达不到,要么就已经身居要职根本走不开…所以卡尔根本没把主意放在自己人身上。
    “既然已经是军团了,那完全可以直接面对殖民地招募忠于帝国与军团事业的克洛维人士,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嘛!”
    提案说到最后,卡尔终于图穷匕首现:“为了确保能招募真正的高水准人才,拨款方面自然也就不能太过吝啬……”
    军官团终于恍然大悟——他是用来要钱的!
    所谓编制改革,除了某些旁枝末节和有没有都一样的头衔,真正核心的内容其实很简单:钱这个东西,到底要怎么分?
    经过两年多的积累,风暴军团已经攒下了相当可观的家当;像过去那样平均分配已经越来越不公平了,急需一个全新的方式,来分配这块无比诱人的蛋糕。
    这不仅仅是为了军官们自己,更是为了他们各自身后的部门:各战斗单位,各前线和后勤部门,甚至是各个兵种…而得到的蛋糕大小,又会决定他们各自在军团内话语权的大小。
    甚至更进一步考虑,这些钱流动的方向,也是军团未来的变革方向:是迅速扩张兵力,还是精兵简政?是强化炮兵,还是增加骑兵的权重?是改良战地军医院,还是进一步提升后勤供应效率……
    如果这是款军事战略游戏,就等同“升级”后的风暴军团得到了一大堆技能卡和属性点数,考虑该把这些珍贵的点数投入到哪些方面。
    而这是现实世界,想要改变军队的某些地方,光安森自己一言堂的演独角戏是不行的,还必须得到下属们全方位的配合;同时如果增加某一方的投入,那么得利者在军团内的权重也会增加,反过来影响军团未来的方方面面。
    至于卡尔·贝恩的提议…没有任何悬念的得到了集体通过。
    毕竟参谋部的问题属于大家有目共睹,不扩编是真的不行,已经连应付日常工作都勉强了;一个强大的参谋部对一支军队而言不亚于大脑中枢——所以过去的风暴师就和不断给自己打鸡血续命的脑残患者没什么两样。
    参谋长的提案也让大家看清了这场军事会议的本质,所以接下来会议进行的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紧跟在卡尔之后,军医长汉克要求给战地医院增加预算,尤其是训练开支和增加医务兵数量——而且还要配备武装。
    理由也很简单:目前的风暴师根本死不起,一旦出现大规模伤亡,战斗力将呈现指数下滑;因此增加战地医院预算合情合理。
    作为会议记录,坐在会议室角落里的小书记官按照军医长提出的各种要求,做了个快速计算,发现增加的预算都快再编练两个掷弹兵团了。
    于是一众军官们立刻坐不住了。
    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率先发难,提议与其增大这么多开支,不如给各个步兵团扩编,增加两个线列兵营——这样军团扩编到将近八千人,加上射击军和自由邦联的民团,就算帝国反扑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至于新增兵源应该先供给哪个步兵团…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骑兵少校杰森·弗鲁豪夫立刻提出异议,他认为快速提高军团战斗力根本不在步兵,而是骑兵——因为这是军团最大的短板,没有之一!
    一直以来因为缺乏骑兵,军团的战斗几乎都是围绕一块块战地展开,每次迎战帝国大军都因为机动性不足,只能单方面挨打然后防守反击,很是被动。
    可想而知,如果能拥有支强大的骑兵,事情会变得多么不一样!
    对于这种秃子头顶的虱子,在场军官们集体表示了鄙夷的态度——机动力差这个问题大家当然清楚,可克洛维有拿得出手的骑兵吗?
    就算他杰森·弗鲁豪夫能募集到这么多战马和骑手,就以克洛维骑兵那要二对一才能保证不被帝国胸甲骑兵单方面暴打的战斗力,扩编他们难道是为了给敌人多增加几个战功吗?
    作为目前军团内军衔最高的骑兵军官,杰森少校当然知道这个问题,于是他立刻拿出了真正的方案——扩编侦查骑兵与传令兵的数量,打造一支五百人左右的轻骑兵团。
    相较于一个强化骠骑兵团,这个要求就明显合理多了,但依然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可;最后只将目前的侦查骑兵连扩编,再加上原先的骠骑兵连,组成一个加强的骑兵营。
    在一脸不满的骑兵营长坐回原位后,炮兵连长非常诚恳的给出了他的建议:不要求扩编,但眼下炮兵连的火炮已经用了快一年了,损耗也不小,修修补补,换掉几门旧炮,再增加些轻便的快速火炮,这总不过分吧?
    可即便是如此合情合理的需求,仍然十分的令人为难——本土补给迟迟不到位,殖民地的小型军工厂顶多生产步枪,铸炮那是根本不可能。
    并且要什么炮,就得有相应的炮弹,打光了怎么补充也是个大难题;别看要求不过分,可一旦真的要给炮兵连集体换装,开支并不会比战地医院小多少。
    这时原本沉默的法比安突然给出了一个全新的提议:增加各步兵团的散兵连编制,从原先的一个连扩编到营。
    “以新世界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匮乏的物资,散兵作为对敌人杀伤效率最高,同时最能适应各种战场和地形的兵种,才是军团应当立刻提升的力量。”法比安解释道:
    “这种提升立竿见影,而且开支也不会很大——各团的步兵都接受过散兵训练,现在也只是让其中一部分直接转为散兵编制,以散兵序列和战术投入战斗而已;至于空出来的线列兵编制,可以通过增兵解决。”
    “只需从目前的五千人扩编到将近七千,军团将拥有六到七个散兵营;这支部队可以作为侦查,也能在敌人反应之前进行快速机动作战,成本还远远小于骑兵,隐蔽性更是远胜大规模的骑兵部队。”
    “因此,我在此正式提议,于各步兵团编练全新的散兵营编制,并将整个风暴军团向以散兵为主,线列兵为辅,擅长快速反应,越野行军,单兵火力效率高,以杀伤而非压制为战斗方式的军队进行改造!”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好的预兆

    圣徒历一百零一年,十二月五日军事会议,例行会议记录:
    “…尽管中途发生了不少意外,口角乃至轻微的肢体冲突,但在安森·巴赫准将的英明领导,众多优秀高素质军官们的倾力配合下,会议总算以圆满的结果宣告结束。
    长达四小时三十二分钟的会议,确定了风暴军团第一轮扩编计划的基本方向,为之后军团改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中新任军团副司令,法比安上校的‘散兵改革’决议得到了军官团上下的积极响应,不仅对预算和持续开支最小,不会造成任何过重的负担,同时还能最大限度优化步兵团一级独立作战和机动能力。
    即使以最高标准考虑,军团也只需在目前基础上增加一千至两千件步兵装备,外加配备了中等精度膛线的步枪,却将彻底改变整个军团的战斗模式,从线列火力转为机动作战,性价比极高。
    这一点也得到了总司令本人的认可,作为‘散兵科’出身的学院军官,安森·巴赫准将一直都对机动作战情有独钟;早在瀚土战争时期,风暴师战果最辉煌的几次战斗,无不是在大跨度战线上快速移动,抢占有利地形,通过逐步蚕食和斩首行动实现的。
    但虽然备受欢迎,最终这份很有魄力的改革计划,却因为没能得到多数赞同而未能通过。
    作为会议的亲身经历者,这个结果曾让我一度无法理解;但好在参谋长卡尔·贝恩中校及时站出来,为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
    抛开性价比和结果不谈,这个改革方案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它太激进了。
    一旦真的遵照法比安上校设定的路线进行改革,看似成本不高,实际却完全不是这么会是——彻底颠覆了目前的克洛维军制,让风暴军团按照一种全新的,从未大规模尝试过的战斗方式进行改革。
    用卡尔中校浅显易懂的话语解释,如果其他人的提议是给一件外套修修补补,那么法比安就等于是在对外套所用的材料提出了异议。
    尽管总司令也很推崇散兵,并且多次以长途奔袭,迂回,机动作战在某场战斗或整个战役中取得优势,但从未将散兵作为核心主力使用,依然是靠线列压制或防御敌人的进攻,只不过将线列变得更加灵活了而已。
    而如果要将散兵作为核心主力,那么等于整套克洛维军制都必须推到重来,制定以散兵为主的新战术,步兵的训练也要从整齐划一的线列,齐射转为精准射击,掩蔽,快速机动之类……
    并且大规模的散兵,也需要大量个人素质优秀的军官;一名优秀的线列兵军官可以负责一个连,换成散兵,他大概只能指挥一个排。
    这不是个人能力,而是战斗模式决定的;靠整齐划一的队形,齐射和统一行动战斗的线列,紧密的队形可以让一百名士兵随时出于军官视野范围内,他每次下令都是对所有人下令。
    换成散兵,同等距离内士兵密度会下降三分之一,同时军官需要管理好麾下的每一名士兵;和靠齐射形成压制的线列不同,散兵的精准打击意味着每个士兵都是重要的火力点。
    其中的人力成本和改革所要付出的种种代价,就是军官团拒绝改革方案的理由。
    所以最终大家赞同了扩编散兵的计划,但却没能通过法比安的改革计划。
    不过新任军团副司令似乎并不打算气馁,他又提出了新方案——将扩编和原先各团的散兵团集中成独立散兵团,进行统一管理和训练,然后再重新分配到各步兵团;假如战事有需要,可以直接整编,集中作战。
    即便是不懂军事的我也能够看出,法比安副司令是借鉴了克洛维陆军在圣徒历八十年的陆军改革,将原先分散再各个步兵团的掷弹兵连集中成一个作战单位;通过这种方式绕过全军,进行单独的军事实验,探索散兵独立作战的可能性。
    这样既提高了新部队的训练效率,又绕开了大多数人的反对,同时还能为日后的改革铺垫…不失为一举三得的好办法。
    如此明显的想法自然遭到了不少人的抵制,但在总司令的支持下,这一提案还是勉强得到了通过,确定了风暴军团要向增强散兵力量的方向发展。
    之后会议又陆续通过了扩编方案,轻型火炮方案,小型战地医院方案,军靴与冬装方案,以及全面武装方案。
    全新的“风暴”军团,将拥有一个以轻骑兵为主的骑兵团,一个拥有十六到二十四门火炮(其中轻型火炮占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炮兵营,每个步兵团在原先基础上扩编一个散兵营和一个线列兵营,参谋部在原有部门基础上增加一倍的人员编制,并为战地医院配备了便于在战场上行动的马车。
    用安森·巴赫大人的话说——这是‘风暴’军团真正成为一支军队,而非小规模武装集团的开始。
    各战斗单位的兵力和武装大大增强,后勤与参谋部门日渐专业化,每个步兵团逐渐成长为过去的‘风暴团’,拥有了单独执行军事行动的可能,权限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军团逐渐成为指挥单位,而非战斗单位。
    同时军团吸取了去年战斗时的经验,为部队订制了更加适合新世界气候的军装和军靴;虽然这将大大增加后勤成本,但确实属于必要之举。
    并且因为权限的提升,风暴军团拥有了直接从本地征召平民参军的权限,必要时将直接武装白鲸港的普通民众,作为辅助军团参与战斗;而在此之前将继续强化已经逐渐步入正轨的射击军,将其正式纳入军团的战斗序列。
    整个计划仅前期投入,就迫近上万金币,时限是三个月;而整个改革的成功与否,将由他的敌人给出最终的答案……”
    …………
    十五点三十分,军事会议终于落下帷幕;与会的军官们纷纷长舒口气,一脸疲惫的离开了僵坐整整四个多小时的椅子,带着满意或遗憾的表情向外走去。
    无论如何,这场过于漫长中间还没有间断的回忆,总算是给了军团上下一个答复;虽然这个答复并不能让所有人都高兴,甚至是很不高兴…但总归是有了答复。
    原本几乎是安森·巴赫一言堂的风暴军团,开始向军事民主的风格转变;而得到了新权力的军官们,身上也多了全新的责任跟义务,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当个纯粹的日子人了。
    更直白的说,就是他们更像个结构紧密的利益集团。
    如此果断的放权,除了因为需要军官们配合自己的改编,更是一份无奈:假如本土真的决定放弃殖民地,把自己当成吸引帝国人火力的弃子,风暴军团就是他安森·巴赫最后也是全部的本钱。
    所以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须把这些人和自己牢牢绑定在一块,结成不可轻易撼动的利益共同体,来面对本土的背叛和敌人的反扑。
    当然,就算没有这件事安森也是打算要放权的,只是节奏上可能会更慢些…毕竟规模越来越庞大的风暴军团,光靠甩锅给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已经不能解决大部分的日常工作了,管理权下放是必须的。
    随着众人一个个离场,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就只剩下安森和法比安两个人仍然坐在位子上,表情各异的看着彼此。
    “…我就不问‘为什么’这种愚蠢又毫无意义的问题了,总司令阁下,但我还是有几个小疑问需要从您在这里得到答复。”
    沉默了足足半刻钟,面色阴沉的法比安最先忍不住开口道:“对于我的情况,您究竟了解多少?还有,对于卢恩家族以及本土高层的情况,您…又了解多少?”
    抽着烟斗的安森面不改色,只是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很显然,自己这位“副手”掌握的情报,并不比真理会出身的第三步兵团长诺顿·克罗赛尔少多少,甚至有可能更多。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特别令人意外的事…出身克洛维城又是近卫军,法比安会对卢恩家族知道的比普通人更多是很自然的事情,这个千年历史的施法者豪门在克洛维上层大概也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是中下层如果有心并且能触及这方面的资料,了解起来也并不是十分困难。
    再加上他还是王室的直属密探,安森甚至不止一次怀疑,法比安是不是曾经和卢恩家族直接接触过,否则为什么会对塔莉娅的存在接受起来那么自然?
    但至少现在,安森还没打算和自己的副司令彻底摊牌。
    “我知道你是克洛维城本地人,我知道你加入近卫军是走了关系的,我还知道…你一直在为王室效力。”安森轻描淡写道:
    “还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
    “不,这就够了。”法比安的表情逐渐凝重,将惊讶的眼神隐藏的很好。
    “本土高层…如果你说的是枢密院和王室的态度,我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大致已经猜到一部分了。”安森继续不紧不慢道:
    “至于卢恩家族,虽然塔莉娅现在去了冬炬城,但为你我性命考虑,我不会向你透露任何内容,你也不要试图从我这里打听任何事情——这是对我们最好的选择。”
    “这我明白。”法比安微微颔首:
    “现在我终于可以确定,您是在知晓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做出的这一系列决定,而非被完全蒙在鼓里。”
    “请原谅我对您的试探行为,因为这真的很重要——事关几千人的生死存亡,同时也关乎我自己的死活,不得不谨慎些。”
    安森吐了个烟圈,并没有多说什么。
    “既然明知情况的严峻性,依然决定留在殖民地,甚至大规模扩编军团,还设立了射击军这一仆从军…您似乎对自己面对的局势很有信心。”
    法比安的表情仍然十分凝重:“我必须提醒您一句,本土对殖民地的情况非常不看好,尤其按照西线最新的战报,皇帝已经在有意的控制目前的战线,将许多机动兵力收缩到了后方。”
    “目前陆军高层的判断是敌人在集中兵力,准备从战线上某点展开集中突破,按照两年多前奇袭雷鸣堡的路线,截断克洛维南方交通中枢,再迫降南部要塞。”
    “但其中也不乏另一种声音:皇帝并未放弃对殖民地的控制,准备展开全面反扑——目前可以预见的,帝国将集中四到六万人,接近两个军团的兵力!”
    “那就让他们来吧。”安森放下烟斗:
    “帝国要是能拿出这么多人力物力,把五六万名士兵扔到新世界的海岸线和冰原上,我就有把握让这五六万人统统不剩,变成军团农庄的肥料。”
    “我相信您有这份实力。”法比安点点头:
    “但现在的风暴军团还有一个巨大的缺陷,如果不能在来年六月之前解决,将非常致命。”
    “这我当然清楚。”
    安森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本土处处提防着我们,连最基本的兵源都不肯给我们,能够弄到一座小型的军工厂已经是极限了。”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增加对本土的采购力度,但一方面船运的货仓有限,另一方面殖民地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财力富裕,能够让他无限度的购买各种军火。
    再加上本土的各种限制,哪怕是从卢恩家族的奥古斯特军工厂进货,还有塞西尔家族在港口一路绿灯通行,难度依旧不小。
    就在两人逐渐陷入沉默的时候,已经离开了有段时间的参谋长突然破门而入,打破了这难得的寂静。
    “砰!”
    粗暴的一脚踹开大门,上气不接下气的卡尔半蹲在门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直起腰来,一边喘一边看向满脸错愕的二人:
    “港、港口、港口出事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技术顾问

    汹涌海,流浪者号。
    冰冷的海浪拍打着船壳,让本就不算舒适的狭小船舱变得更加压抑难耐,哪怕躺在床上也会觉得天旋地转,找不到方向。
    潮湿又冰冷的空气,让船上所有的乘客自觉减少了离开舱室的频率和时间,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点儿也不暖和的床板之间,用泛着味道的毛毯紧紧包裹着身体,拼命留下最后一丝温度。
    小小的流浪者号殖民者帆船,安静得仿佛成了夜间大海上的亡灵之舟,只有微微的煤油灯火和热汤的香气,才能让船舱内的“活死人”们稍稍寻回些许生机。
    威廉·戈特弗里德趴在床铺前一只木桶上,借着舱室顶端微弱的煤油灯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着;枯槁似的右手加上一根破旧的水笔,在泛黄的纸面留下了十分优美清晰的字迹。
    他每写两三行就要停下来,用披在身上的毛毯包裹住快冻僵了的手掌,直至它重新恢复了温度再继续书写,然后循环往复;并且除了笔尖与纸张的摩擦,不发出任何声音。
    骨瘦如柴的身影,黯淡的灯光,“沙沙~”的落笔声…路过的人假如视力不佳,一不留神就会因为那支水笔在是被施了魔法。
    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进行时,身后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节奏。
    “你在写什么?”
    睡在威廉上铺的少年突然探出头来,扒着床铺边缘开口问道。
    “我的笔记。”
    威廉随意的答道,同时停下了手中的笔,回首看向上铺的少年:“嗯…也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重要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明显不是贵族出身的少年皱着眉头,认真咀嚼着这两个专业词汇,充满好奇的目光愈发闪烁:“你是个教士?”
    “是教会学者。”威廉耐心的解释道:
    “就是专门做研究,钻研某种学问,技术或者历史的…教士。”
    “哦……我知道,就像圣艾萨克那样的!”少年的好奇心似乎无穷无尽:
    “那你是研究什么的?”
    “数学,历史,实用技术以及…文字。”威廉默默的放下手中的笔:“主要是文字,以及各种符号。”
    “有趣吗?”
    “……这倒不一定。”威廉摇摇头:
    “知道的太多,往往会给人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幸,因为真相并不总是好的…而且有时候甚至还会带来麻烦。”
    少年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似乎无法理解知识和痛苦,还有麻烦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联。
    “那、那你现在还在研究吗?”
    “现在?”
    威廉随意的瞥了眼笔记本,微微摇头:“不,我只是在把以前研究的笔记重新再写一遍;之前的笔记本被我留给了某些坏人,因为如果我把东西全部带走的话,他们是不会轻易放我离开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因为一个误会。”
    “误会?”
    “他们好像以为我研究的符文具备某种力量,能够使用魔法,召唤邪神。”威廉耸耸肩:
    “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因为这些符文和魔法毫无关联;硬要说的话它们是一种特殊的‘语言’——巨龙的语言。”
    “巨龙?!”
    少年的瞳孔突然一亮,绽放出了无穷的光彩:“你、你见到过巨龙?”
    “我?没有。”
    威廉断然否认,没等对方露出失落的表情,他又话锋一转:“但圣艾萨克见到过。”
    “他不仅见过,甚至留下了被称为‘符文学’的学问,用于人类和巨龙这种超越自然的传奇异种沟通。”
    “但他又是个极其自负,并且极其粗糙的人,留下符文学却并未留下符合人类能力的发音方式;我猜他大概有自己的解决办法,觉得只有像他那样的天才能够驾驭这门学问,所以除了符文本身,什么也没留下。”
    “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符文的基础上做细分和演化,使其更加易于理解,并通过音节组合令它们真正能够被人使用,而非毫无价值的死文字。”
    “也就是说,只要学会了这种文字就能和巨龙说话了,是吗?”
    “理论上说,是的。”
    威廉淡淡道,仔细观察着少年神态的变化,和自己之前的判断进行比对:“当然,它能够做到的也不止于此;甚至某种意义上说,那些坏蛋们也并不是完全错误。”
    “这些符文虽然并不能召唤邪神,使用魔法,但它却可以揭穿三旧神魔法的面纱,让它们不再看上去那么的神秘。”
    “如果要我去形容,它就像是把钥匙,能够揭开许多秘密的钥匙…这并不是夸张,事实上我已经通过对它的研究,有了许多令人吃惊的发现,其中不少内容都和教会所言大相径庭,甚至彻底颠覆大多数人的认知。”
    “就像巨龙…虽然教会始终在否认它们的存在,但这些从古文字演化而来的符文,本身就是巨龙曾与人类共存的直接证明;而在秩序教会尚未兴盛的黑暗时代,魔法也并非邪恶的代名词;七大骑士击败了三旧神,却并未否认魔法存在的意义,甚至十分推崇这这股力量……”
    威廉·戈特弗里德娓娓道来,从符文学的诞生讲到黑暗时代,又从黑暗时代讲述巨龙曾经兴旺发达的岁月,讲述七大骑士济济一堂,施法者们与教会教士们共同在骑士王的宫廷中效力,巨龙在城堡塔尖上空徘徊的岁月。
    少年微笑着趴在床沿,像听睡前故事一样默默的倾听着,充溢着光彩的眸子在威廉毫无波澜的语调中逐渐晦暗,苍白的肌肤一点一点失去血色,呼吸也随之停止。
    只有高高扬起的嘴角和天真中充满了求知欲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已经不再呼吸的少年,威廉默默的扭过头,重新拿起放下的水笔,继续忙碌起来;昏暗的煤油灯在舱室内留下四道人影,却只剩下最瘦削的那个还在微微晃动着。
    根据克洛维官方的统计数字,每年能够顺利从北港坐船前往新世界的殖民者中,因为生活环境,卫生条件和营养不良导致健康状况下滑,患病的人群在四分之三以上,死亡率常年在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一间徘徊,并随着气候逐渐寒冷还会不断增加。
    最终顺利抵达新世界的移民,不会超过三分之二。
    “所以知识往往带来的,只有痛苦与不幸。”威廉一边挥舞着水笔,一边喃喃自语:“学者需要背负的往往不仅仅是智慧,还有随之而来的一切磨难;一切探索未知之人,皆不能幸免。”
    “除了…嗯,包括圣艾萨克。”
    ……………………
    “我忠心耿耿的殖民地军团总司令,陆军准将,安森·巴赫:
    这是我最近以来给你写的第二封信,当你收到它时,想必也已经看到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惊喜’了,所以先小小的祝贺一下,计划圆满成功。
    当然,想必现在的你应该已经明白局势的危险,所以我们闲言少叙,直接切入正题。
    事情是这样的,为了帮助远在殖民地,人才匮乏的你,我专门精心挑选了一位天才学者前往殖民地提供技术方面的援助,他叫威廉·戈特弗里德,是你的母校,圣艾萨克学院的毕业生,高级讲师和副教授,精通数学,历史,实用技术和古代符文。
    不过这些对你而言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个机械方面的专家就行了,一切和技术方面有关的问题,都可以向他请教。
    嗯,我猜你应该已经觉察到了——没错,他和我给你准备的那份‘惊喜’是绑定的;所以你可以把他当做是我这位总督亲自任命的技术专家,地位和你平起平坐的那种。
    他真的是一位惊才绝艳的天才,绝对能帮助你解决不少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够发自内心的尊重他,就像尊重我那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地方需要你注意下;那就是我们了不起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阁下,是个不折不扣的通缉犯。
    当然,我相信他之所以会被审判所通缉,肯定是出于某些误会,但…你应该懂我的意思,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也是你的责任之一,绝对不要让他的行踪被任何与教会有牵扯的人发现。
    至于其它…尽可能的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不要为他某些生活行为上的怪癖而生他的气——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未雨绸缪,你知道,天赋异禀之人往往都会有些怪癖的。
    亲爱的安森·巴赫,我真心相信你们俩一定能和谐共处的,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嗯,如果尊敬的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出现了任何意外,我是一定会追究你的责任的;记住这一点,我说到做到。
    最后,好好利用我给你准备的这份‘新年礼物’,我同样期待着你来年的回礼,能够给我足够的惊喜。
    索菲娅·弗朗茨
    敬上。”
    啪——
    猛地放下手中的信笺,面无表情的安森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埃里希:“人呢?”
    “什么人?”
    眼神怔怔的埃里希下意识道,但旋即就突然醒悟,赶紧开口道:
    “啊!你、您说的是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吧,他没有跟我们的船队一起来。”
    “没有跟你们一起?”安森挑了挑眉头:
    “你的意思是说,他另外单独找了一艘从北港出发的殖民商船?”
    “呃、是、是这个样子的。”埃里希连连点头道,眼神飘忽不定:
    “而且,事实上就连他具体乘坐的那艘船,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无比诚实的回答,让安森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按照索菲娅信上的说法,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是她钦点的技术顾问,更是这次行动的具体负责人;这么重要的人物竟然没有跟着船队一起出发,而是单独行动?
    诡异的地方还不仅于此,索菲娅在信中反复提及这位技术顾问的地位和重要性,而且专门写信给自己介绍和说明,足以体现她对此人的重视,却又反复从各种角度告诉自己这位专家顾问性格不太好,同时还是个被审判所追杀的通缉犯。
    看她的口吻,完全不像要求自己要尊重和重视对方,反倒是各种疯狂暗示,让自己找机会整死这位天才学者一样。
    再加上他竟然都没有乘坐索菲娅精心准备的船队,而是单独行动…哪怕安森反应再迟钝,也不难感觉到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大概招惹了弗朗茨家族的大小姐,所以要借自己的手替她报复解恨,这样索菲娅就不用亲自下场,显得过分失态了——好像她是个很记仇的人一样。
    嗯,虽然她就是很记仇,而且特别的小心眼,属于一旦招惹就会引来无数麻烦的那种。
    安森摇摇头,将各种胡思乱想扔出脑海,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所以你们这趟长途跋涉,到底运来了多少东西?”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眼前的埃里希突然眼前一亮;他摘下头上的礼帽,嘴角也随之微微扬起,向安森行了个标准的克洛维绅士礼节: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克洛维城外城区南郊‘老赫默军工厂’!”
    “该工厂拥有著名军火商,利奥波德品牌的正式授权,从建厂至今已有二十年的悠久历史,为王国生产过无数物美价廉的优秀军火,多次接到著名将领的订单——其中不乏如今的陆军高层!”
    “时至今日,该工厂不仅拥有完整的利奥波德后膛步枪,刺刀,手雷等各种步兵装备的生产线,还拥有完全自行制造轻型火炮,重载马车和大型辎重车的能力;拥有上千名娴熟工匠,车间机械师平均都有十年以上的工龄,经验丰富,值得信赖。”
    “现在!这家历史悠久,能力出众的军工厂全部的生产线,设备和工人,外加三千支利奥波德步枪与配套装备,二十门六磅步兵炮的库存……”
    “全部,都是您的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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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715/ 第一时间欣赏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作者:空痕鬼彻所写的《我必将加冕为王》为转载作品,我必将加冕为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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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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