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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全文阅读

作者:空痕鬼彻     我必将加冕为王txt下载     我必将加冕为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文明的力量

    面对隔海相望的殖民地,如何长久的保持控制和影响力,避免其离心力越来越强最终爆发叛乱和对独立的无限渴望,始终是旧世界宗主国们需要面对的一大难题。
    因为远离本土,因此任何试图增加对其控制力的行为都要付出巨大的成本,而且很容易让原本的财富变成巨大的累赘。
    这方面帝国和克洛维分别走了两个极端…作为控制殖民地范围最大的宗主国,帝国的管理方式简单粗暴——镇压。
    不允许殖民地拥有武装力量,不允许其拥有过多的自治权,设立殖民地总督和御前大臣,大舰队巡视海上,数以千计的帝国大军随时准备登陆,暴打一切不服。
    这套模式见效明显,副作用也同样明显——成本巨大,并且让殖民地离心离德,一有机会就拼命争取自治的机会,却又没有自保的力量;侧面推动了兽奴暴乱和自由邦联的成立。
    而实力偏弱的克洛维则使用的是另一种套路:收买上层,利益绑定,高度自治;悬挂了几十年独角兽王旗的白鲸港,到了快丢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任总督,还是荣誉的。
    和帝国完全相反的做法让克洛维收获了不少好处:极低的维持与开发成本,收益最大化,并且几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至于坏处…没有本土支持导致开发进度缓慢,速度和效率都比帝国落后,殖民地议会形成利益集团,与底层高度割裂,贫富差距巨大,哪怕作为原材料供应地效率都低得吓人。
    由于白鲸港地理位置极其优越,效率再低基数也高的吓人,所以这些问题还不是很明显;看看隔壁灰雪镇那才是真的惨,和被流放的弃民也没什么两样了。
    两种方式各有利弊,但实际上想要彰显政权的存在感,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十分传统,但屡试不爽的方式……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礼炮声划破长空,换上了崭新步枪和冬装的军团线列兵伴随着围观群众的欢呼,整齐划一的从刚刚平整过的道路中央走过。
    一场无比盛大的剪彩仪式,正在白鲸港城外隆重开幕。
    为了安置尊贵的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千里迢迢从本土送来的“新年礼物”,着实让军团上下既激动,又难办。
    激动这座工厂立竿见影的解决了后期问题,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些珍贵的机器设备,工人还有机械师们。
    毕竟这可是能装满一整辆蒸汽列车的物资,摔了碰了发潮了…损失不可想象。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将它们送进厂房,立刻组建和铺设生产线;但这同样不是个小工程,眼下已经是十二月的严冬…天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于是卡尔·贝恩小心翼翼的前去询问负责人埃里希,想要把整个军工厂盖起来需要多长时间,对方给了个能让他心跳停止的答案。
    一个星期!
    不是一个季度,不是一个月,而是一个星期——七个工作日,他们就能把拆掉运来的军工厂,再在白鲸港恢复原状!
    再三确认对方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之后,捂着胸口的参谋长一脸心绞痛表情的找到了安森,把对方的话原模原样的重复了一遍。
    然后安森也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计划:既然对方这么效率,那干脆就一遍铺生产线,一边盖厂房,争取月底前建起整个军工厂!
    为了这个夸张到超乎想象的目标,风暴军团集体出动,同时动员了还在受训的一万多名“射击军战士”,在城外一片荒地上建造这座意义非凡的军工厂。
    这么庞大的声势,当然不可能躲得过白鲸港议会的注意力,况且安森也没想过要躲…他直接在议会内宣布成立一个工程统筹,组织各个委员会为项目提供充足钢材,木料,砖石等等各种建筑材料,规划施工人员的临时住所,食物和燃料保障,卫生管理。
    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莱茵哈德也非常自觉的宣布暂缓银行工程,向军团提供了一笔临时低息贷款,方便工厂施工期间支付各种材料,人工和杂项开支。
    于是在文明社会的高效协作,资源调集和统筹管理配合下,一座象征着绝对暴力的工业结晶,在蛮荒的新世界荒原上拔地而起。
    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
    当《白鲸港好人报》把它正式落成的消息传播出去的那个清晨,整个殖民地都沸腾了。
    热闹非凡的剪彩现场,前来围观的群众无论贫富贵贱,全都是一副瞠目结舌,整个人恍若梦中的模样。
    在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他们只是耸耸肩,当他们听说工厂落成的时候,他们感到十分的震惊,但当亲眼看到的那一刻,他们……
    害怕了。
    事实证明,听闻一个传说和亲眼看到家门口突然多出一座军工厂,效果绝对是天差地别。
    在看到这座巨大的,喷吐黑烟,生产步枪和大炮的军工厂瞬间,他们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相同的内容:本土不仅能千里迢迢送来一支舰队,一支陆军,还能把生产军火的军工厂搬到殖民地,原地重新建起来。
    而且只用十二天!
    惊人的奇观带来的直接作用,就是让殖民地民众首次感觉到,本土和自己的关系是那样的紧密,双方的距离或许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遥远——对王室的忠诚可谓直线上升。
    作为被王室委派到殖民地的财政大臣,埃克斯爵士当然没有缺席能大大提升自己存在感的仪式…不仅亲自主持了剪彩仪式,更是主动为军工厂背书,将它比喻为“本土绝不会抛弃殖民地一草一木”的象征。
    对此另一位主持安森·巴赫不予置评,他只希望埃克斯爵士再多说点儿,这样等帝国反扑的那天,更方便自己把他拽出来祭旗,让殖民地上上下下泄愤。
    随着军工厂建成,之前军团改革和射击军的训练也终于可以开始步入正轨;三千支利奥波德步枪和二十门崭新的六磅步兵炮,已经全部投入列装。
    说起来这次工厂的搬运模式非常讨巧…为了尽可能节省空间,几乎省掉了所有殖民地能够自行完成的部分,只装载了最关键的零件和设备——包括库存。
    以火炮举例,炮车没有了,各种附加零件也全都无了,整个六磅炮只剩下一根要黝黑细长,光秃秃的炮身,其余什么也不剩。
    但安森没有任何想要吐槽的想法,恰恰相反,这让他对威廉·戈特弗里德这个人更加好奇了。
    因为按照埃里希的说法,他们之所以能够将整个工厂打包运到白鲸港,再用一周时间就重建完成,全部都归功于这位技术顾问…以及他的“列车工厂等式”。
    假如他那套理论是真的,那么所产生的意义可就不仅仅是搬运一座工厂那么简单,而是全新的,更加高效的后勤体系。
    战争的最终结果或许不取决于后勤,但优秀的后勤能够让战争中的一方获得更高的主动权,更多选择的机会,也更不容易被敌人看穿自己的战略目标。
    能轻而易举的搬迁一座工厂,那么能不能将一支军队也按照相同的办法,从一个地点移动到另一个地点呢?
    答案显而易见。
    并且这还仅仅是他在“数学”方面的才华,按照索菲娅的说法,这位“技术顾问”还相当善于发明创造,并且精通“古代符文学”。
    一个精通古代符文学,而且被审判所追杀的前圣艾萨克学院副教授,嗯……
    安森已经迫不及待想和他见见面,交流关于某些“古老知识”的学习心得了。
    …………………
    白鲸港,码头。
    在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后,破破烂烂的流浪者号殖民商船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收帆落锚。
    一身泛白的学士服,戴着软帽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提着单薄的行李箱,跟随三三两两,脸上洋溢着庆幸的殖民者们走下了甲板。
    从北港出发时,船上的乘客数量是这这些人的两倍还多;而现在,他们是仅剩活着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
    而这并不是结束…同样是官方统计的数字,即便按照最佳纪录来算,能够在殖民地挺过瘟疫,严寒,饥饿,水土不服,遇难…活过一年以上的人,不足三分之二。
    这些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殖民者们并不知道,新世界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理想乡,属于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刚刚踏上码头,吃力拖拽着行李箱的威廉就注意到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自己。
    故作漫不经心的他收敛了目光,假装并未注意到对方的身影,闷头加快了速度,企图用周围的人群做掩护,混过对方的注意。
    但结果就和他最坏的猜测一样——对方就是来找他的。
    “您一定就是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吧?”
    拦住他的是一名少年,身高只到自己腰部,却穿着比克洛维内城区贵族还正式的小礼服,稚嫩的脸颊上挂着令他熟悉的公式化微笑:
    “我听说今天的确会有一班殖民船抵达港口,真没想到您竟然就在这艘船上,真是秩序之环庇佑——原本以为要很久才能等到您的大驾光临呢!”
    “抱歉,但……”威廉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们认识?”
    “我们…哦,我们当然不认识,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少年微笑着摇摇头,表情像在招呼一位多年老友,和说的话完全不同:“我只是奉命在港口迎接您,冰龙峡湾殖民地总督亲自任命的技术顾问。”
    “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艾伦·道恩,乃是殖民地军团总司令身边一名卑微的书记官;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以后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所以您无需对我太过客气,一切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而您…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已经任命您为殖民地的技术顾问,理论上与总司令地位平级,但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您具体乘坐了那艘船,又会在哪一天抵达,所以没有准备太多的欢迎仪式准备,这点还请海涵。”
    “当然!如果您认为这对您不太尊重的话,这一切我们都可以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总督级的接风宴会,乐队,仪仗队…保证让您心满意足,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类型?”
    “……”
    面对小书记官管风琴炮似的发问,威廉直接愣在了原地。
    在足足用了一分钟弄清了自己的现状,并且知道自己被盯上而且跑不掉了之后,他终于问出了第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们是打算把我收拾一顿,然后扭送本土还给索菲娅·弗朗茨是吗?”
    “唉?”
    小书记先是一怔,旋即微笑着说道:“瞧您说的,一定是我的话太多,让您产生了某些不必要的误解。”
    “如果有任何让您感到不舒适的地方还请原谅,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您之后可以向总司令投诉,相信一定能给您最满意的答复。”
    “这样吧!我先带您去休息放松下,然后再通禀总司令讨论为您接风洗尘的相关事宜;在此期间如果您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找副司令法比安上校。”
    “为什么?”
    “抱歉…什么?”
    “为什么要找副司令法…他叫什么来着?”
    “法比安上校,他是总司令最信任的副手,负责殖民地的城市治安,监狱,军队日常运转,后勤和军官团的日常会议。”小书记官解释道:
    “哦,他还是您日后工作的直接对接人,所以有问题您只要找他就行了——当然,现在副司令可能有些忙碌,正在处理一起小小的纠纷,所以您暂时还是直接找我比较方便。”
    “纠纷?”威廉挑了挑眉毛,随口问了一句:
    “民事纠纷还是军队纠纷?”
    小书记官思考了片刻,第一次用不太确定的口吻答道:
    “家庭纠纷。”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他还会回来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亲爱的若瑟夫叔叔,当初在长湖镇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类似的情况?”
    “哦不不不…你记错了,我亲爱的法比安侄子,这次和上次还是有点儿区别的。”
    “比如说?”
    “比如说,上次我还有热咖啡喝呢。”
    军团司令部监狱内,被镣铐和绳索五花大绑,捆在椅子上的若瑟夫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朝坐在对面的法比安调侃道。
    不过他只是纯粹凭声音判断,因为两眼都被厚厚的亚麻布蒙住,并且两人中间还隔着一堵镂空加装了铁栅栏的墙壁——这多亏若瑟夫本人的提醒,不能直视一名黑法师的双眼。
    “和温暖的壁炉,滚烫的咖啡比起来,这次的待遇可以说天差地别,原本以为克洛维人会对自己人更亲切些来着,看起来是我想多了。”若瑟夫自嘲道:
    “当然,我猜这里面肯定有我亲爱侄子的真诚提醒,否则以你们现在的境况,应该是不会筹措这么多资源,来对付我这么一个已经没什么用处的囚犯的——你说是不是啊,亲爱的法比安?”
    法比安微微蹙眉,并未开口说什么。
    和多年未见,曾经关系亲密的叔叔以这种方式重逢,实在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作为前近卫军军官和王室密探,不在与谈判对象交流过程中流露真实情感,属于基本功的范畴;同时作为一名优秀的打工人,不把生活带入工作也是他一直恪守的准则。
    但这次貌似是办不到了。
    自己亲爱的若瑟夫叔叔,他就像是个象棋高手,在开口的瞬间就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不断挑逗自己的情绪,让审讯变成废话交流大会。
    换做平时法比安会第一个建议给对方用刑…**惩罚并不总是那么实用,却能解决很多被审讯者嘴硬问题,特别是当伤害触及精神的时候。
    可…对面是若瑟夫。
    并非因为是亲人心软,而是一个优秀的黑法师实在太危险了,哪怕蒙上眼再堵住嘴,都不确定负责施刑的人会不会受到影响——就连法比安自己如果没有面前这堵墙,也没有和若瑟夫正面对话的勇气。
    他自称施法需要和对方四目相对,但…谁知道呢?
    以防万一,法比安专门为他准备了这件“特质牢房”——四面是墙,只有一个朝外的镂空铁窗,食物和水通过铁窗和专门的器械送进房间,确保被捆在椅子上的他可以够得到,并且椅子旁还有一只卫生桶,同样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就连这样他仍然不放心:每次和对方见面,房间外都还有至少三名掷弹兵,一旦他们觉察到自己有任何异常举动或者发出某些声响,就会从外面反锁大门。
    这还不是全部…牢房外就是司令部监狱,审讯期间至少要有一位中校军官负责在监狱坐镇,半个步兵团在外围待命,防止意外。
    此外还有暗门,口令,花名册,登记册,出入记录,口供复述…等等二十种安保手段,白厅街警察看到了也得称赞一句不愧是前辈长者,内容丰富的堪比安保教科书。
    “您刚刚说‘以现在的情况’?”
    强忍着内心的波动,法比安冷冷道:“什么意思,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别那么神经兮兮的,亲爱的法比安。”若瑟夫一如既往的挑逗着:
    “你已经追着我问了十几天了,能不能稍微放松点儿?”
    “可以——前提是您得告诉我任何有用的情报。”副司令挑挑眉头:
    “壁炉,热咖啡,朗姆酒,十二道菜的大餐…告诉我克雷西家族的行动计划,这些都能满足您。”
    “我说了我不知道,你还要我再重复几次?”
    “重复到您说实话为止,若瑟夫叔叔。”
    “你怎么能确定我就一定在撒谎?”
    “我…就…能。”
    “……我真希望你能把眼罩摘掉,这样我就能冲你翻个白眼了。”
    若瑟夫“看”着坚持不懈的法比安,忍不住长叹一声,用无比感慨的口吻道:“你知道…当初我从北港出发的时候,真没想过还能再有机会见到你。”
    “或者说从上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到现在;我把所有的钱给了我哥哥不是因为我多爱家人,而是我真的,真的太想离开了。”
    “甩掉过去的一切,在没人认识我的新世界开始全新的生活,过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那种生活…太有吸引力了!”
    就像所有回忆光辉岁月的老者,若瑟夫突然激动了起来,微微颤抖的身体仿佛找回了曾经的自我。
    “第一次乘船远航,第一次踏上陌生的土地,第一次和海盗打交道,第一次接触血脉之力与魔法…白手起家,从零开始,披荆斩棘,挣扎求生!”
    “亲爱的法比安,你肯定明白我说的这种生活,究竟有多大的魅力;别否认,我知道你绝对不喜欢,但你肯定能明白,明白那种、那种超乎绝伦,与世界为敌的感受!”
    面对着激动不已的若瑟夫,隔着铁窗的法比安面无表情,微微颔首。
    攀登晨曦冰峰,转战鹰角城,卡林迪亚港袭击战,偷袭登巅塔,瀚土大回转,伊瑟尔王庭战,白鲸港暴乱,冬炬城事变,黑礁港围攻战,扬帆城大反攻……
    他可不光是明白,还在安森·巴赫这位英明上司的率领下深刻体会过。
    并且对这种生活更讨厌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无信骑士团…还有他们背后的克雷西家族。”若瑟夫继续道:
    “别嫉恨我没有给你写过信,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我敢和你有任何牵扯,不会对你的事业和履历有任何帮助——事实上,我已经把自己当成死过一次的人了。”
    “是吗?”法比安冷笑:
    “看来克雷西家族给你的‘礼物’,真是相当的丰厚。”
    “信不信在你,亲爱的法比安——但是在风暴师抵达白鲸港之前,克雷西家族就是所有西移民唯一的希望。”
    若瑟夫淡淡道:“他们的计划…或者说野心,让我们这些一穷二白却又不甘平凡的人,有了前所未有的机会。”谷
    “什么机会,跟着一群二流通缉犯送死?”
    “随便你怎么讽刺,但即便有你们搅局,他们也已经快要成功了——而且比预想的更容易。”若瑟夫摇摇头:
    “原先他们还要考虑摧毁帝国在新世界的势力后,要如何建立有效的统治;但你那位了不起的上司将零散的殖民地统统整合起来,摧毁了帝国统治新世界的根基,亲手建立起了自由邦联……”
    “现在,他们只需要考虑怎么消灭你们就行了。”
    法比安挑挑眉头:“比如说?”
    “比如……”
    自然接过话题的若瑟夫突然一顿,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我也不知道。”
    刹那间,法比安感觉自己心跳加快,呼吸足足停滞了有好几秒。
    前近卫军军官的专业素质让他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破绽,若瑟夫很有可能通过那轻微的心跳声和呼吸频率,轻而易举的掌控自己情绪的转变。
    于是他果断转身离去,没有任何征兆——既然主动权已经变向,这场审讯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
    “小心点儿,我亲爱的法比安。”
    就在他即将出门的刹那,若瑟夫突然开口道:“我知道就算现在劝你离开,大概也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因为你是我侄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离开白鲸港,离开冰龙峡湾,编个理由也好离开这里,去其它任何一个殖民地挨过这个冬天,然后……”
    “砰——!”
    沉重的铁门声,让话语声戛然而止。
    被打断的若瑟夫面色一怔,刚要说出的话被堵在了嘴边;但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愤怒,不耐烦,无奈。
    相反…微微颤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他还会回来的,而且一定会再次询问自己这件事情,拐弯抹角的从自己嘴里挖出哪怕一丁点儿相关人的情报。
    若瑟夫很有信心…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这位侄子其实和自己很相似,对上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忠诚,之所以为之效劳不过是出于无奈;时机恰当,自己的生命才是他心中第一位重要的。
    当那一天降临,他会来找自己,释放自己,然后和自己一起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
    隐姓埋名,披荆斩棘,度过重重困难,并肩作战,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充满刺激的冒险,与昔日友人如今仇敌的生死角逐,存亡一线的危机…光辉岁月又要回来了。
    “是的,他还会回来的。”
    轻抿嘴角,若瑟夫喃喃自语。
    ……………………
    白鲸港议会,贵宾套房。
    提着行李箱的威廉·戈特弗里德一边走进房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从踏进议会起,他就被这里的奢华震惊了。
    按照那位叫艾伦·道恩的书记官介绍,这里当初是为了迎接本土财政大臣而专门扩建的客房,奢华程度堪比他记忆中圣艾萨克学院的教授宿舍。
    “原木地板和大理石台阶,看来殖民地的资源禀赋真的和传说中一样,但加工工艺似乎还是依手工为主,没有看到太多机械加工的痕迹……”
    “建筑材料以砖石建构为主,但能看到少量金属材质的家具…所以城内那家钢铁厂的产量恐怕不高,而且基本都被拿去供应军工厂的需要了……”
    “暖气管道?所以殖民地已经掌握了一些机械加工技术,有可能是军队带来的,也可能是移民的机械师,但技术很粗暴,恐怕只有极少的地方能享受到这份技术……”
    “房间内设施很豪华,但找不到一张书桌,也没有任何可以阅读的东西…嗯,我猜这里应该也没有学校,大概他们也不觉得需要这些……”
    威廉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坐在床边收拾自己的行李;床很软,真皮毛毯的质感和上面淡淡的香水味,都让他想起了那位给过自己无数帮助的历史系教授,梅斯·霍纳德。
    在威廉的印象里,这位教授似乎坐拥着超乎想象的财富,日常支出远远超过了他正常可以得到的收入五倍以上;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学院教授挣外快或者拉投资之类,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最重要的,他是在自己被逐出学院时唯一一位替自己辩解的教授。
    不过这位教授的下场貌似不怎么好,死于圣徒历一百年末尾的克洛维城暴乱…这让威廉十分痛心;没有了梅斯·霍纳德教授提供和整理的资料,自己对符文学的研究速度减缓了不少。
    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一不小心成了审判所追查的对象,还被误会和旧神派有关。
    如果有机会他真想和那帮审判官聊聊,告诉他们自己根本没时间关心那些毫无意义的突变人,圣艾萨克留下的符文学也不是出于猎奇心理,想要当个巫师什么的,它们有更重要的作用。
    比如说…在即将遭遇风险和危机时,提前发出相应的警告。
    “嗯?”
    感受着胸口突然传来的滚烫触感,威廉将右手伸向引领内,从脖颈处掏出了一个纯银挂饰——三个相互重叠的,镂空的古代符文,
    面无表情的威廉,用两根手指将微微颤动的挂饰提到了视线平时的前方;三个相互重叠的符文开始分离,像溶解般形成了类似“原初之环”形状的交互圆环;其中代表“时间”的符文在迅速融化,代表“距离”的则纹丝不动,而最后一个“注视”符文则在不断扭曲。
    三个符文不断交叠,分离,在液体和固态之间不断转换,冰冷的纯银在这一刻仿佛具有了生命,并且融化的液体并未滴落,而是上升的半空又被周围的白银吞噬,以完全违背正常物理法则的状态运转。
    威廉凝视着变幻的挂饰,缓缓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关好的房门,内心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咚咚咚!”
    不出预料的,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第二百九十章 不愉快的见面

    “请进。”
    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安森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一边开口道。
    紧闭的门被缓缓推开,藏在阴影里的威廉·戈特弗里德从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像某种啮齿类动物,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房间很大,宽敞,明亮,散发着光源的壁炉在沙发,毛毯和暖色调壁纸映衬下,让人有种自然而然放松警惕的气氛,紧绷的神经也会不由自主变得松弛。
    “喝点什么,朗姆,红酒,还是咖啡?”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安森已经走到壁炉旁娴熟的摆弄起了咖啡壶,浓郁的香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威廉谨慎的行了一礼,谨慎的将帽子摁在胸口,迟疑了数秒才开口道:
    “咖啡,不要加糖和牛奶,谢谢。”
    “你喜欢喝纯的?”
    “没有那么喜欢,但学院的医生曾经强迫我一定要多喝牛奶再多吃糖,我讨厌在生活上被人要求来要求去,所以……”威廉耸耸肩。
    端着两杯滚烫的热咖啡,转过身来的安森打量着这位形容枯槁,顶着一对黑眼圈,就差把“营养不良”刻在脑门上的“天才学者”,微微一怔道:
    “他们也许是对的。”
    “我知道,我就是讨厌他们说话时的口吻。”
    威廉淡淡的点了点头,瞥了眼旁边放着毛毯和靠垫的沙发,深吸口气:“我可以坐下吗——我的腿脚不是很好,医生说我最好不要站立太长时间。”
    不喜欢糖和牛奶,但愿意坐着,所以都是口吻决定的是么…安森忍不住在心底吐槽道,但脸上笑容依旧:
    “当然,快请坐。”
    接过总司令递来的热咖啡,款款落座的威廉长舒口气,起伏的胸口加上喘息的幅度,仿佛证明刚刚那一小段路程已经消耗了他绝大部分的体力。
    安森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位被索菲娅千叮万嘱的“技术顾问”,外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普通到极点。
    更准确的说,他身上没有哪怕一丝血脉之力或与三旧神相关的气息。
    至于传说中能够召唤邪神或者使用魔法的古代符文…说实话,他更愿意相信是科尔·多利安他们真的误解了,或者只是给逮捕他提供一个合适的借口,实际上另有缘由。
    这并不是他胡乱推测,类似的事情对审判所并不罕见,尤其是在针对学院教授方面——秩序教会对“知识”的管理是极其严苛的,任何涉嫌提前研究或技术泄露的学者,都几乎不可能有幸免的机会。
    只是因为“知识”而搜查或逮捕,实在是没办法当成什么光明正大的借口,只能给他们冠以“涉嫌魔法”或“异端研究”之类的罪名,避免对教会声誉造成影响。
    眼前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在安森眼中应该也属于教会“知识封锁”而被盯上的倒霉蛋之一。
    “我一直认为,以貌取人不是什么值得钻研的技巧。”
    双手捧着咖啡杯的威廉突然开口道。
    嗯?!
    略有些出神的安森嘴角轻抿,微笑着开口道:“您…是指什么?”
    “不,纯粹就事论事罢了——社会学的同事们提出过一种观点,认为能从对相貌,穿戴,习惯和面部细节的观察,就能对一个人做出大致评估;通常被刚刚接触此类技巧和其余学科的人,不太严谨的称为‘以貌取人’。”
    威廉解释道:“通过刚刚对您的观察,我主观的认为您的存在,就是对这门学科最为有力的反驳。”
    “一个热衷历史,考古,灵异和神秘现象的年轻人,按照敬爱的社会学同事们的观点,必然是具备了较为感性,内心纤细,较容易受到外界影响这些特点。”
    “而您身上的特质似乎和这些完全相反,现实,理性,自信,做事有条理;恕我冒犯,我没有看到一个年轻的历史学爱好者,而是…大型商会或银行的高阶执事。”
    安森目光一凝:
    “您认识我?”
    “不,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安森·巴赫准将阁下。”威廉摇摇头:
    “但我的确从梅斯·霍纳德教授那里听说过您,提到他有个十分优秀的学生因为血脉之力觉醒,被调走去了王家军事学院…而碰巧殖民地军团总司令的名字,和那个学生一模一样。”
    他认识梅斯·霍纳德?!
    内心错愕的安森微微颔首,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怀念和惋惜的神色:“是的,他是我最喜欢的历史系教授,也是我很重要的导师…曾经。”
    “正是因为他对您的评价,让我认定了社会学是门伪科学的事实。”
    轻抿了口咖啡,威廉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了:“您的书记官告诉我,说索菲娅·弗朗茨总督已经任命我担任殖民地的顾问,负责为您解决技术方面的难题。”
    “是有这么回事。”安森也乐得赶紧转移话题,免得在让对方发现自己和梅斯·霍纳德更多牵扯,以及为什么自己不符合他“以貌取人”的判断:
    “她说您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并且精通实用技术,我们现在正缺乏这方面的人才。”
    这番略带吹捧的介绍,却让威廉微微蹙眉:“她只说了这些?”
    安森愣了几秒,笑容依旧:
    “……您是指什么?”
    “我是个被审判所通缉的罪犯,罪名是涉嫌邪神与异端学说研究。”威廉的表情显得分外不解:
    “这么重要的讯息,她难道没有告诉您?”
    看着他那又惊讶又认真的表情,安森突然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谷
    就算是再怎么不会说话的书呆子,应该也不会愚蠢到当着别人面把“我是个通缉犯”这么劲爆的信息,像“昨晚吃的什么”一样随随便便就说出来吧?
    事实证明,自己还是小看对方了。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应该是完全没有正常的社交经验,为人处世十分主观,从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样就怎样的类型。
    光是这短短几分钟的交流,安森都能想象得出那位弗朗茨大小姐在和他交流之后,是如何的恼羞成怒,白皙的脸颊涨成粉红色鸡蛋的模样。
    可既然他开口了,那么安森就不能再继续假装无动于衷,于是他轻笑一声:“是的,她的确提到了这件小事。”
    “不过我们一直认为这肯定是出于误会,导致求真修会认为您或许与旧神派有所牵扯;这并不是什么奇怪事,每年因为类似情况被抓起来的无辜者并不在少数,多数最终也只是不了了之,我相信您的罪名也肯定……”
    “是真的。”
    威廉突然道:“他们的确是误会了,但…那只是方向有误,我的确接触了某些被教会明令禁止研究的项目。”
    “所以他们抓我是对的,虽然弄错了原因,或者有可能是故意弄错的。”
    被抢断的安森欲言又止,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简而言之,他们认为我研究的古代符文能够召唤邪神,释放魔法,或者既能召唤邪神也能释放魔法,很显然我不能。”
    威廉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安森的表情,继续自言自语道:“借助符文,我可以和很多原本无法沟通的存在交流,感应到正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变化…这是一门非常特殊的学问,到目前为止我仅仅是发掘出了一小部分作用,我猜圣艾萨克应该知道更多。”
    “如果让我形容,它就像一种沟通工具…就像我们所使用的语言和文字那样,只是方式上要和正常的文字略有区别;如果能够大规模推广,我认为它能极大的造福社会。”
    “很可惜,我的同事们,秩序教会以及审判所的人,他们都不这么想。”
    “很显然,那是他们不懂得尊重您和这门学科的价值,但白鲸港不同。”
    尽管内心已经在疯狂翻白眼,但为了让对方乖乖替自己效力,安森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您可以尽管提出要求,能满足的,白鲸港和风暴军团一定尽全力满足。”
    “当然,前提是您必须完成殖民地和军团交给您的任务;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我们急需一批优质且廉价的武器装备,用来武装即将扩编的军团和殖民地的民兵组织。”
    “装备?”威廉咀嚼着这个词汇,将滚烫的咖啡杯摁在胸口:
    “您希望我帮您设计一款新式武器?”
    “我希望您能想办法加快军工厂和钢铁厂的生产效率,最好能优化某些不必要的生产流程,确保装备充足。”安森已经开始无视对方的频繁打断了:
    “当然,假如您能设计得出来也行。”
    “比如说?”
    威廉一挑眉毛。
    “比如……”
    安森深吸口气:“兼具火枪和近战的步兵武器,要求设计尽可能简单,没怎么训练过的人也能用,并且材料要求越低越好;还有一款支援型武器,射程不要求太远,但必须能提供火力威慑,结构要轻便,两三个人就能操作的那种。”
    没错,他就是在故意为难对方,但同时也是出于现实考虑。
    既然要用土著民组建射击军,自然要给他们相应的武装,问题是现在能够弄到的装备都不太合适。
    莱顿步枪够便宜,并且简单耐用,但作为一款前装步枪,它的训练成本其实也不低,射击步骤比利奥波德这种后装步枪复杂至少一倍,想要让语言都不太通的土著民学会,难度相当大。
    至于利奥波德…它的设计初衷就是降低步兵掌握的学习成本,提高击发成功率,同时定装纸壳弹也能降低后勤压力——但它太贵了,拿来装备风暴军团安森都嫌不够。
    另一种支援武器则是军官团的想法,因为军团扩编导致兵源不足,于是第四步兵团长利欧建议,为每个步兵团或营提供一款支援武器,弥补士兵匮乏导致的火力不足。
    最初安森的想法是每个团额外配备一门火炮,但问题是眼下火炮的数量不太允许他这么做,并且六磅炮如果不是阵地战,对一个步兵团而言多少有点累赘了;但如果换成三磅炮或者帝国款的四磅炮,火力又明显不足。
    多方讨论后,目前的意见是给每个营配备几架管风琴炮——这东西就是将几支十几支步枪连成一排绑在炮车上,需要使用时集体开火,起到压制射击的作用。
    如果在旧大陆战场,这种低效率武器已经快和玩具一个级别了;但这里是新世界,无论是巷战还是野外应对突然出现的小股敌人,它在中近距离都仍有用武之地,而且制造起来十分简单…算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不过既然这位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愿意,他也乐得给对方找点事情。
    “好的,我明白了。”
    仿佛是没有意识到安森话语中的“恶意满满”,威廉点了点头,一双黑眼圈认真的看着他:“两周…不,一周之内,我会把方案交给您,如果没有问题,我会再用一周时间画出设计草图给军工厂,最迟三十个工作日内给出样品。”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安森轻笑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并未对这份承诺太过在意。
    就在他起身准备送对方离开的瞬间,威廉突然再次开口道:
    “安森·巴赫阁下,您最近是不是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
    “是的,我不确定内容,但…大概和三旧神,魔法,不可名状的知识以及某些黑暗时代的记忆闪回有关。”威廉推测道:
    “这种梦通常会发生在即将出现异变的施法者身上,随着他和自己所接触的那一类魔法关系愈发紧密,梦境也会变得越来越真实,最终无法分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另一种情况是周围存在个层次极高的存在,不断对受害者施加影响的结果。”
    “总而言之,我建议您观察下平时周边的人,以及您的日常饮食,因为这种影响通常也是需要某种媒介的……就这样,告辞。”
    说完,威廉放下手中几乎没动过的咖啡,转身离开了客厅。
    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安森·巴赫,独自目瞪口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要来了

    伴随着紧闭的房门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温馨的客厅逐渐陷入死寂;只有壁炉内熊熊燃烧的木炭,在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我…被影响了?
    错愕的安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仍然滚烫的咖啡杯险些直接脱手,但溅在手背上的热水也仅仅是让他稍微清醒,并没能从震惊中走出来。
    他并不只是单纯惊讶自己被影响的事实,更是难以理解在自己完全“隐秘”了咒魔法和血脉之力,甚至都都没用使用“异能”的前提下,对方居然还能有所察觉。
    而威廉·戈特弗里德,他身上是百分百没有任何施法者和天赋者气息的!
    既然如此,那么他是怎么发现的?
    符文?
    好吧假设这是真的,那作为一种侦测手段,就算他本人身上没有任何反应,在“使用符文”的时候,总不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吧。
    还是说这种能力真的就有那么神奇,能够躲避一切侦测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那个叫什么来着…沟通的过程?
    如果是真的,那审判所要逮捕他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冤枉;再加上这位仁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也不在乎周围人意见和看法的习惯,简直是行走的仇恨吸引机。
    脑海一团乱麻的安森缓缓坐回椅子,将咖啡杯放在茶几上,逐渐平复躁动不安的心情,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他提到的“异常”,或者说奇怪的梦,安森当然早有察觉…从塔莉娅将诺露拉带到白鲸港的第一天,借助她让自己“看”到那些诡异到无法形容的画面之后,类似的噩梦断断续续,时不时出现。
    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太过在乎安息之土的旧神派,加上克雷西家族威胁从未停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当这些梦变得越来越清晰,甚至在睡醒后很久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哪怕再怎么不当回事,安森也开始警觉起来了。
    如果威廉没有出现,这种状态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他内心隐隐其实猜得到,这肯定和塔莉娅有关,但以双方目前的关系,自己“亲爱的未婚妻”没理由故意伤害自己,应该是出于某种不好解释的理由,无法直白了当的说明。
    可既然被对方点破,哪怕有再好的耐心,安森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了。
    按照他的说法,想要达到这种程度的干涉,必须要通过某种媒介,而且无法离得太远,尤其是饮食方面…饮食…塔莉娅不可能亲自买菜所以…饮料!
    死寂的客厅内,面色僵硬的安森深吸口气,拿起了咖啡杯放在面前平视。
    深黑醇厚的液体泛着淡淡的清香,光是用眼睛看,用鼻子闻,都不难猜测到它的品质——这可是卢恩家族的商人专门从瀚土采购来的咖啡豆。
    咖啡,朗姆,红酒…自己每天大部分时间不在家里吃东西,即便吃也很少吃同样的,烟草则是来自军队补给而且不怎么挑。
    如果塔莉娅真的要动手,饮料是最好的媒介。
    默默的将咖啡杯放回茶几,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举起右手,肩膀上因【伤口画布】而留下的假伤口早已烟消云散。
    “啪!”
    响指声奏起的瞬间,“异能”以自身为中心向四周张开。
    对曾经的他而言,精准的展开“异能”还属于不小的消耗,但随着咒魔法的强度不断加深,以及触碰到亵渎法师边缘的他,已经能像控制施法范围一样,随心所欲的操纵异能的范围,精度,甚至直接屏蔽掉某些不关心的内容。
    端坐在椅子上的他仿佛意识离开了身体,在宽敞的卢恩宅邸内穿梭,对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角落,每一点痕迹仔细打量,不放过哪怕半点异常。
    而就在突然间,他发现一道苍白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身后。
    诺露拉?!
    面无血色,肤色更是苍白到半透明的瘦弱少女正一动不动的站在自己身后的房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是直直的盯着房门。
    用她那猩红的,泛着虚幻且不可名状光彩的的眼睛!
    没有半点犹豫的安森果断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到门前,用力握住门把手,然后猛地一拽。
    “砰!”
    紧闭的门应声而开,依旧站在原地的诺露拉面无表情的抬起头,与错愕的安森四目对视。
    “你…怎么会在这儿?”
    微微喘息着,安森用十分费解的口吻道。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被塔莉娅抽干了力量的邪神少女,已经和洋娃娃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塔莉娅给她注入的生命力,应该连睁开眼睛都办不到。
    怎么能从床上起来,跑到隔壁房间检视自己——而且还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诺露拉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只是默默盯着他。
    安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问道:
    “是不是塔莉娅要求你这么做的——是的话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这次她终于有了反应…苍白的邪神少女停顿了会,像洋娃娃似的努力控制自己的颈椎,让脑袋上下晃了晃。
    幅度之大,令人有种下一秒有可能“掉下来”的错觉。
    很好,看来她并没有隐瞒的功能,或者说塔莉娅并不准备隐瞒,那事情就好办了…心里有底的安森松口气,继续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她让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强化我和咒魔法之间的联系,方便接下来突破壁障,成为亵渎法师?”
    没记错的话,自己曾经和塔莉娅讨论过相关的话题;想要彻底解决安息之土施法者带来的麻烦,成为亵渎法师是最简单的办法。
    当然,也有很强的副作用——自己百分百会被审判所和教会盯上,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这次诺露拉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再停顿了数秒后,她先是点头,紧接着又在用力的摇头。
    嗯,这是什么意思?
    安森挑了挑眉毛…假设诺露拉的回答是遵循顺序的,那也就是说她的确在想办法加强自己和咒魔法的联系,但与成为亵渎法师无关?
    既然如此,那会和什么有关系——安息之土的旧神派?
    说起来到目前为止,自己和这些旧神派的接触其实仍然不多,除了幽渊之主的袭击,大仓库事件的邪神之卵和诺露拉所在的村庄,就再也没什么;甚至严格意义上说,自己从未和他们正面发生过任何接触。
    理性的判断,安森当然清楚这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准则,否则也轮不到克雷西家族在殖民地呼风唤雨;但或许是因为卢恩家族的缘故,他始终觉得只要将这件事交给塔莉娅解决就行,自己只需要处理克雷西家族和帝国反扑的事务。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或许自己真的把事情想简单了。
    源源不断从各个殖民地涌入白鲸港,企图刺杀自己和破坏风暴军团统治的骑士团余孽,真的只是出于对克雷西家族的忠诚吗?
    要知道虽然克雷西家族在殖民地仍有根基,在眼下这种自由邦联士气正盛,风暴军团暗中掌控全局的时刻,哪怕再想要报复,也应该先隐匿幕后,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更好的时机…比如说帝国反扑的时候,再趁机报复岂不是更好。
    在这种时候一个一个冒出来,除了能给自己找点儿小麻烦,引起些不大不小的骚乱外,还能构成多少威胁?
    显然不能,并且只会进一步消耗克雷西家族本就不多的元气,将原本足以逼迫自己让步和谈判的力量,一点一点在连续不断的小摩擦中消融瓦解。
    费尔·克雷西就是再蠢,也不该做出这么没脑子的决定。
    但…如果不是他做的决定呢?
    篡夺扬帆城计划失败,引诱自己进入陷阱的计划失败,甚至让安息之土的邪神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同伴,并且貌似已经变成了人人喊打,在殖民地无法立足的存在……
    这样的他和克雷西家族,对他背后的安息之土守墓人而言,还有多少利用价值?
    假如祂们认为没有,又会怎么对待这个一边为自己效力,一边还想着从守墓人身上篡夺力量的叛徒?
    继续虚以为蛇的合作,还是趁着费尔·克雷西虚弱的机会,榨干最后利用价值——让无信骑士团残部源源不断涌入白鲸港,引起骚乱,为他们真正的进攻铺垫?
    安森突然打了个冷颤。
    “诺露拉…不是…工具……”
    就在某位总司令陷入胡思乱想的时候,苍白的邪神少女突然开口了:
    “诺露拉…是…钥匙……”
    “通往…安息之土的…钥匙……”
    她的声音很轻,嘴唇部分的动作也非常小,但还是被安森敏锐的捕捉到了:
    “安息之土?”
    “必须…前往…安息之土……”少女幽幽道:
    “在最关键的时候…安森·巴赫…必须前往…安息之土……”
    “这是…最后的方法……”
    “在最关键的时候……”
    “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
    轻轻关上房门,迈着小心翼翼步伐的威廉·戈特弗里德朝卢恩宅邸外走去。
    快要走到的玄关的时候,抱着文件包的小书记官碰巧从外面回来,立刻带着几分标准的欣喜停下脚步,微笑着打起了招呼:
    “下午好,威廉阁下,您已经和总司令见过面了?”
    “是的,见过了。”威廉抬了抬手,淡淡的答道:
    “稍微有些出乎意料,他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看起来至少要两个月或者半年才能让他彻底厌烦我,算是非常不错的那一类了。”
    “最令我出乎意料的是,他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秘密…嗯,这甚至有点儿让我好奇他过去几年的经历了,一般类似的家伙都是神经兮兮的偏执狂,像他这么有条理的类型可不太多见。”
    “硬要比喻,圣艾萨克那个自大狂的一句名言可以很好的形容他:当我试图窥探他时,就像在从湖面窥探着湖底;每一次微不足道的波澜下,皆是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说完,面无表情的威廉就像突然被关上的喇叭,不再多言。
    这么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让小书记官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动,但优秀的职业素养令他迅速恢复了正常,带着公式化的微笑道:
    “所以这是一次宾主尽欢的见面,恭喜您。”
    “是的,他找到了一个可以帮他解决问题的工具人,我找到了一个能容忍我很长时间的上司,我们都很高兴。”威廉轻轻颔首,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对了,你是他的…书记官,对吧?”
    “是的。”艾伦·道恩微笑依旧:
    “这是我的荣幸,能够成为像安森·巴赫大人这样前途远大之人的……”
    “是不是就类似管家或者仆人什么的?”
    “……不完全是。”
    被粗暴打断的小书记官紧抿了下嘴角,足足顿了有好几秒钟才答道,眼角还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怒意。
    “哦。”
    威廉点点头,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的口吻有什么问题:“既然如此,我建议你待会儿记得把这个房子里的咖啡和其它酒精饮料都换掉;就算你不换,那位总司令大人应该也不会再喝了。”
    “这是卢恩宅邸管家,贴身男仆,调酒师的工作——但还是谢谢提醒了。”微笑的小书记官嘴角在轻轻颤抖: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吗?”
    “不,或者说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威廉态度依旧:
    “本来就是你半路把我拦下来的,不是吗?”
    “是的!抱歉…再见。”
    用最快速度完成整套礼仪流程的小书记官挺直腰杆,光速从威廉·戈特弗里德身侧离开,向着客厅方向快步走去。
    被扔在原地的威廉耸耸肩,迈步走出了宅邸正门。
    就在他准备趁着还未到晚上前,赶紧返回白鲸港议会客房时,惊讶的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呼啸着的风雪早早占领了白鲸港的街道。
    满脸意外的他从怀中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刚刚好走到“三点三十分”的位置。
    “这么快…就要来了吗?”

第二百九十二章 她的要求

    “呃…塔莉娅小姐,什么要来了?”
    顶着烈烈寒风,扒着冬炬城城墙的卡林·雅克挣扎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向那位屹立在风雪中的身影问道。
    一身素黑帝国式长裙的少女迎着风雪,似乎对暴露在刺骨空气中的肌肤毫不介意;小礼帽下露出的栗色发丝随风起舞,令猩红的眸子与凝重的表情稍微有了些符合她样貌的童趣。
    塔莉娅没有回答见习教士的问题,目光始终紧盯着白鲸港的方向;那是种认真到紧张的神情,甚至可以从中读到一丝恐惧。
    被自己想法吓到了的卡林·雅克缩了缩脖子,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荒谬到极点的念头。
    过去十几天的经历,让他对这位卢恩当代家主产生了某种错觉;那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亵渎法师能够拥有的力量,无限接近于传说中的…使徒。
    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眼前这位少女,冬炬城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都不可能活到现在;城外那些蜂拥而至的土著民虽然不至于攻破殖民地的城墙和风暴军团留下的防御工事,但绝对能造成不小的伤亡。
    冬炬城虽然是个极其重要的殖民地,甚至能在自由邦联中占据一席之地;但它的重要性是靠地理位置体现出来的;作为殖民者向内陆推进的桥头堡,它不仅仅是各个拓荒团队们的大本营,更是殖民者与本地土著抗争的锋线;没有它,沿海殖民地将直接面临来自内陆土著民力量的威胁。
    除此之外,屹立山巅的冬炬城其实就和一座中型要塞相差仿佛;而且连燃料和食物都无法完全自给,要靠商队和南来北往的殖民者互帮互助。
    因此当大规模土著民联合兽奴围攻冬炬城,甚至一度封锁商路时,哪怕明知道死守要塞最安全,还是选择主动出击——他们不仅要保护自己,还承担着为更加靠北的定居点输送补给,支援拓荒的责任。
    那些被堵在半路的商队,被劫掠走的物资,是冬炬城和许多小型定居点安全度过严冬的希望。
    虽然冬炬城民兵们多是经验丰富的拓荒者,加上风暴军团还在当地留下了一个负责管理要塞的步兵连,武器装备也算充足…但再怎么经验丰富,也远比不上土著民更加适应周围的气候和地形。
    再加上双方的人数差距,面对规模近万的暴乱土著民,不过一两千人的拓荒武装根本不够看,而且因为人口匮乏,稍有损失就是伤筋动骨。
    况且他们要面临的威胁可不仅仅是一群几乎没有武装的土著民,还有刚刚丢了饭碗,急于找仇家报复的无信骑士团疯子们。
    在新世界殖民地,克雷西家族的势力可谓无孔不入,就连冬炬城也未能幸免;从自治议会的议员到刚刚来到这里不久的拓荒者,到处都有他们的合作者,外围成员和线人。
    如此丰厚的根基让他们过去的行动无往不利,也在他们变得疯狂后变成了殖民地最危险的弱点;破坏,骚乱,暗杀,抢劫…整个城市彻底失去了秩序,惶惶不可终日。
    最危险的时候,城内的骑士团余孽们趁土著民围攻城市,而民团还为归来的机会,悄悄打开了城门,同时还在原本就已经和废墟无异的议会纵火。
    如果不是一点点运气加上眼前的少女,黑袍教士完全能想象到冬炬城之后的下场。
    但塔莉娅…她来了。
    当弥漫在山间的冰雾与风雪散去,浸透了泥土的血水在城外留下了一条长长的沟壑,尸体像被烈火掠过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铺满了视野,到处都是。
    只不过他们不是被烧死,而是被冻死的。
    一身黑色长裙的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她就是在这样血腥的画面中乘坐着无人驾驶的四轮马车,来到了冬炬城。
    而就在她抵达的当晚,残破不堪的城墙上就多出了十几具完完整整的尸体;从头到脚没有任何破损,但就是的的确确的死透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卡林·雅克自己也不清楚,但城内的无信骑士团余孽们却从此销声匿迹,冬炬城的治安瞬间恢复到了良好水平。
    接下来的十几天,在城外四处扫荡的拓荒者民团开始屡建奇功,不停地“碰巧”伏击了土著民们的营地,动不动“斩首上百”,自身还是零伤亡。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除了真正看到过真相的民团士兵们。
    按照卡林·雅克得到的情报,他们只是一次次的前往预订地点,挖开冻土填埋尸体;有时候甚至连这一步也省了,那些“尸体们”已经提前给自己挖好了坑,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最后一步——用土把现场掩埋起来。
    但负责传递情报的黑袍教士当然明白,这一切和眼前的少女不无关系。
    耳畔呼啸的暴风雪将他从回忆拽回到现实,惊讶的发现刚刚还在眺望远方的塔莉娅,不知何时已经将目光转向了自己。
    “卡林·雅克阁下,我需要你的帮助。”
    “啊…啊?!”
    黑袍教士张大了嘴,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真理会’与克雷西家族之间,应该是有专门的沟通渠道,对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面若冰霜的少女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要试图否认,我之所以邀请诸位来到殖民地,看重的可不仅仅是你们捣乱的能力。”
    “我…是的,我们确实有。”
    面对少女那稚嫩脸孔中透露出的威压,卡林·雅克吞咽了下口水,目光甚至都不敢躲闪:“但我们和克雷西家族已经是彻彻底底的敌人了,就算真的把消息传出去,也很难说他们会不会接受。”
    “哦,这你不用担心,他们会接受的。”少女轻轻的挑了挑眉毛:“因为我要给他们一个无比珍贵的机会。”
    “一个无比珍贵的…活下去的机会。”
    ……………………
    白鲸港,五百人议会。
    正当酷寒的风雪逐渐笼罩整个新世界的十二月,白鲸港迎来了五十多年以来她最为热闹的一场新年宴会。
    为了预团结整个新世界的力量,预防来年帝国方面的反扑,同时也为了让刚成立不久的新大陆公司(银行)真正走向整个新世界,安森向整个自由邦联发出请柬,邀请“并肩作战”的战友们参加本地的新年庆典,共襄盛事。
    尽管用的是“邀请”口吻,甚至没有详细说明庆典和宴会的准确时间,但还是得到了自由邦联加盟成员们的积极响应,在第一时间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团,甚至有的干脆是议会的议长本人亲自带队,以示重视。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中旬,新世界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各方代表团为了能够按时抵达白鲸港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各显神通。
    有的直接冒着触角沉船的风险,从海上出发直达白鲸港港口;有的化整为零,多个队伍从不同道路出发;有的干脆拉起一支军队,全副武装长途跋涉;有的则更直接些,委婉的表示己方能力有限,希望白鲸港方面能够提供一些援助……
    而无论怎样,所有的代表团总算都在庆典开始之前顺利抵达了。
    当然,他们之所以那么积极,并非真的处于“共同战线”的团结,而是有着更现实的理由:钱。
    更准确的说,他们需要的是挣钱的办法——白鲸港所控制的贸易路线,以及重要的投资渠道。
    自由和独立,听上去宛若天籁之音,但也意味着和过去的宗主国彻底脱离了联系,无法倚靠统治机器,暴力机关外加种种附带的好处,一切都必须重新开始。
    这其中既有政权,彼此认同的建立,权力与利益蛋糕的重新分配,也有自我的重新定位,重新寻找维系其存在的财富来源的漫长过程。
    说得更直白些,就是过去可以当殖民地买办,靠卖资源捞差价的方式趴在帝国和殖民地身上吸血的这些人,现在得想办法从外面搞钱,来维持他们的政权了。
    不仅如此,像刚刚经过战火的黑礁港,灰鸽堡这些殖民地为了维持住自己在邦联内的地位,也不得不仰仗足够强势的外援提供武力层面的保障;而长湖镇和红手湾则更希望能够得到大笔的投资,稳定内部经济的正常增长。
    而能够同时提供这两样东西的,只有冰龙峡湾的白鲸港。
    对于星环旗下的各个殖民地而言,尽管白鲸港提供的种种好处不是免费的,一定程度上甚至已经绑定了他们的发展,朝着另一种宗主国与附庸国的关系转变;但带来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并且起码表面上,双方关系是平等的。
    在忍冻挨饿的独立自主和先从安森·巴赫手里借钱,怎么还以后再说之间,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真令人意外,你居然亲自来了。”
    端着一杯提尔皮茨朗姆,站在门前的安森主动迎向了正朝自己走来的年轻骑士:“我还以为除非万不得已,你是绝对不会踏足克洛维人的土地的。”
    “所以你猜对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路易·贝尔纳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却依然掩饰不住眉头的忧愁:
    “毁坏城区的重建,灾民安置,造船厂…扬帆城的负担太重,仅凭自己根本无法解决,必须要其它殖民地的支援,还有更大力度的投资才行。”
    “光是造船厂一项,我们就有至少二十万金币的缺口;但如果不扩建船厂,不少平民就连生计都无法解决,城外的农庄和矿井根本提供不了足够的工作,就算有,他们也觉得那是该兽奴…土著民干的事情,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做……”
    眉头紧蹙的路易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似的:“啊!抱歉,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无需介意,我理解你的难处。”安森宽慰道:
    “孤身面对一个面积是白鲸港三倍,人口更是四五倍的殖民地,你的难处肯定要比当初的我多得多,更何况你还是个…骑士,比我这种人更有担当。”
    他原本想说“好人”来着,但总觉得讽刺意味太浓所以临时改了口。
    实话实说,扬帆城的情况比当初的白鲸港强太多了——对下是被清洗过的自由派,和靠着他这位贝尔纳继承人才活下来的军队,忠诚度根本毋庸置疑;对外临近殖民地都十分弱小,无论灰鸽堡还是黑礁港,都可以随意拿捏。
    至于资源条件…田地肥沃,城市开阔,港口优良,而且基础建设条件极好,被损毁的城区其实修修补补也能住人。
    至于居民生计的问题…在安森眼里这都不叫问题。
    一边维持住最低生活底线,保证人口不会大面积死亡;一边安排工作,稳住生产和劳动力岗位,这就差不多了。
    什么,嫌工作太差不愿干?爱干不干!这种刁…挑剔的家伙,就是不能惯着他们,殖民地不养懒汉!
    但是面对路易·贝尔纳,安森当然不能这么说——他还指望对方的造船厂能给自己的新大陆公司做配套呢。
    “如果造船厂能够入股的话,二十万金币的低息贷款不是问题。”安森目光一动,瞥了眼不远处正在和几个殖民地代表畅谈的莱茵哈德·罗兰:
    “但仅仅是缺钱,应该还不足以让你大驾光临吧?”
    “我亲爱的安森,光是你许诺的二十万金币贷款,就已经让我不虚此行了。”年轻骑士苦笑道:
    “只有在亲自尝试过后,才能明白管理一个殖民地是多么复杂,困难的事情;我还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相较于政治,果然还是军队更适合我。”
    “不过你猜对了,我之所以亲爱来一趟不仅仅是为了贷款,也是芙莱娅要求的。”
    芙莱娅,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安森愣了下: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我们非常危险。”
    路易·贝尔纳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用略显沉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神秘少女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森脸上的微笑顿时散去,取而代之是与年轻骑士相仿的凝重。
    对于路易·贝尔纳知晓安息之土和守墓人旧神派的情报这一点,他没有产生丝毫的疑问——对方是艾德兰大公国的继承人,而克雷西家族原本就是贝尔纳家族的重要分支,以克雷西在新世界的势力,贝尔纳家族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才是真不对劲。
    即使家族没有将全部真相告诉他,伊瑟尔十三评议会的女王芙莱娅·摩西菲尔德也会事无巨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统统坦白;再加上帝国在新世界的情报网…路易有一万种方法弄清那些“土著施法者”的身份。
    更重要的是在守墓人的眼里,这位贝尔纳继承人可能是比自己还要麻烦,必须尽快铲除的对象。
    区区一个克洛维军官,再怎么折腾能量也是有限的;但如果路易·贝尔纳站稳脚跟,艾德兰大公国势力再次向新世界渗透,很可能引来整个秩序世界的反扑。
    对于不希望被打扰的守墓人而言,整个秩序世界摒弃前嫌,全力向新世界拓荒殖民,挤压他们的活动空间,应该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未来。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但扬帆城的议员告诉我,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很多。”路易忧心忡忡道:
    “这绝对不正常…最近几年旧大陆的温度是在逐渐上升的,甚至还有在十一月份出发,向北海三国与新大陆而来的商船,汹涌海上的贸易也愈发频繁。”
    “芙莱娅告诉我,扬帆城的风雪很可能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虽然很微弱,但空气中弥散着不同寻常的气息——没猜错的话,白鲸港应该也有类似的情况。”
    “再加上费尔·克雷西的失踪和无信骑士团诡异的动向,我认为这是一种征兆…守墓人们,或许不会再像曾经那样不再反击。”
    安森放下手中的朗姆酒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也是我决定来一趟的原因之一,白鲸港极有可能是他们最主要的攻击目标。”路易眉头紧蹙:
    “风暴师和白鲸港是目前维系自由邦联的根本,在彻底解决新旧世界矛盾,确保赫瑞德陛下放弃反扑的想法之前,绝对不容有失!”
    话音落下的刹那,安森能清晰的感到年轻骑士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
    那是一种不包含任何立场,纯粹的,充满了对挚友关怀和担忧的情感,不掺杂任何的杂质,更没有任何索取或期待回应的**。
    这种过度的单纯让安森略微感到些许不适,同时内心还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羞惭:他真的以为路易·贝尔纳是因为找不到投资,不得不求自己帮一把才来的。
    当然,也仅仅是一闪而过而已,永远冷静理智的总司令迅速找回了平常心,带着淡淡的笑容将话题转向了更利于自己的方向:“不是风暴师,而是风暴军团。”
    “上个月本土的任命刚刚抵达,将风暴师扩编为殖民地军团,连带着我也从上校师长,变成了准将军团司令。”
    “真的吗?恭喜你。”
    年轻骑士眼前一亮,带着认真的表情颔首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以你的功绩如果在帝国的话,恐怕早就……”
    话音戛然而止,路易像是木头人似的,足足愣了好几秒。
    “不…不会的。”年轻骑士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如果你真的生在帝国,仅仅靠血脉之力获得头衔的‘平民骑士’,恐怕根本不会有统领数千人的机会,更不用说成为一名军团司令,加冕准将了。”
    “即便是皇帝颁布诏书,能够被册封为无领地的宫廷伯爵,成为王室特使,担任一介军前参谋,应该就是极限——这已经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夸张的结果了。”
    “在选拔人才方面,果然还是克洛维要更胜一筹,否则也不会只有短短几百年的时间成功崛起;连平民阶层也能拥有过去贵族才能拥有的地位,虽然有违传统,但任人唯贤并不能说是没有道理的。”
    年轻骑士感慨着,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的敬意。
    安森微微一顿。
    他很想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平民,巴赫家族虽然小但好歹也算是个贵族,严格意义上说似乎和“任人唯贤”没什么关系,论资排辈卡尔·贝恩才是军团里资历最老,功劳最大的,升迁却是最慢的一个。
    如果不是风暴师扩编成军团,本土又找不到合适的参谋官派过来,他一辈子也当不上中校,更别说军团参谋长了。
    但转念一想,对贝尔纳这种七大骑士后裔,帝国顶级大贵族而言,只在乡下有几百亩庄园的巴赫家族…好像和平民真的没有太多区别。
    老帝国正鸢尾花旗的和克洛维乡下土财主,基本上算两个世界了属于是。
    沉默了几秒,他决定试探下对方的态度——顺便赶紧绕开这个话题:
    “你的计划是什么?”
    “计划?说实话,我原本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年轻骑士沉吟着:“我们需要做好完整的准备,假如守墓人要袭击白鲸港或者任何一座殖民地,那绝不会仅仅是聚集起一群土著民那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终情况可能和您在那个森林中的小村落类似;守墓人旧神派的力量非常可怕,但相应的,他们受到的限制也相当多。”
    “怎么了,你为什么是这幅表情?”看着安森那颇为惊讶的模样,年轻骑士轻哼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芙莱娅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着急,冒着风险也要赶到白鲸港来?”
    “这是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灾难——不彻底铲除克雷西家族,击败守墓人,殖民地就永无宁日。”
    不,彻底惹恼了安息之土的守墓人,那才是真的永无宁日,他们看守的可是三旧神的坟墓…安森的表情略有些复杂:
    “既然如此,那芙莱娅…小姐呢?”
    “她就在附近,只是不想和你见面,所以迟迟没有过来而已。”
    年轻骑士叹了口气,对于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哪怕是他这个当事人也根本找不到化解的可能。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莱娅说她在附近认识了一个朋友,和对方聊得很开心…呵呵,以她的性格,说不定比参加宴会还要更开心些。”
    “是么,那就好。”
    安森恍然一笑,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
    ……………………
    白鲸港议会外,“幸福之家”酒馆。谷
    “所以安森·巴赫是你的兄长,但与此同时,你还是塔莉娅·卢恩的…妹妹?”
    芙莱娅微微蹙眉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对方的长相和某个给自己留下非常恶劣印象的亵渎法师一模一样,但哪怕两人都站在自己面前,也能轻而易举区分出两人的差别。
    餐桌另一端,抱着苹果馅饼狼吞虎咽的大警长莉莎点点头,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眼前满桌的美事上,完全没听清对面那个好心的大姐姐在说些什么。
    莉莎其实对这位大姐姐有些印象,伊瑟尔精灵王庭之战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攻陷扬帆城后两人也见过面,只是印象都不深罢了。
    但就是这个印象不深的大姐姐,在看到莉莎之后,不仅出手帮助莉莎抓住了企图反抗的罪犯(骑士团余孽),还愿意请莉莎吃东西。
    了不起的大警长莉莎,立刻升起了对她的无限好感——甚至主动介绍了一家餐厅!
    至于她提出的那些问题…安森·巴赫的出身啊,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势力啊,莉莎完全听不明白,一开始还能用“嗯!”和“呃~嗯嗯!!”回答,再往后就能点头和摇头了。
    “但这是不可能的,安森·巴赫只是个普通人,而塔莉娅……”芙莱娅喃喃自语,眉头越皱越紧:“你和卢恩家族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看着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女孩儿,对她的存在愈发的好奇了。
    从魔法气息判断,女孩儿和塔莉娅的确有几分相似之处,但区别其实并不小,甚至可以说存在天壤之别;硬要形容的话,塔莉娅的要更加复杂,繁琐,就像一副用五颜六色的丝线勾勒的绸缎。
    而莉莎…她身上的气息要更加的原始,纯粹,充满了质朴和某种古老的力量;或许强度上不如塔莉娅,但要直接得多,也猛烈得多。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地方——严格意义上说,莉莎并不是个施法者;芙莱娅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身上的确有血魔法的力量,但并不像塔莉娅那种强大的施法者,而是…与生俱来。
    这一点和自己相同,但自己是伊瑟尔精灵,眼前的女孩儿却明显是人类血统。
    换而言之,她是生来便在血脉中继承了血魔法的力量,但她本人并未觉醒或者说有意识的使用这种力量;所表现出来的,仅仅是这种强大血脉自然散溢的部分而已。
    仅仅如此,她的实力就已经能碾压绝大部分施法者与天赋者,假如要是彻底觉醒的话,那……
    “啊…嗝!”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断了芙莱娅的沉思,抬起头,发现满桌的佳肴只剩狼藉,还有一个满嘴都是油腻,正不好意思看着自己的女孩儿。
    “唉…唉,那个那个,莉莎真的是饿坏了,因为要追犯人。”女孩儿又委屈又自责,睁得大大的眼睛拼命在躲闪:
    “要、要不要不,莉莎再请芙莱娅一次吧,这次莉莎保证不会吃太多了!真的,莉莎发誓!”
    芙莱娅看着女孩儿嘴角的食物残渣,还有一个个干净得反光的盘子,沉默了几秒,轻声道:
    “你…吃饱了吗?”
    女孩儿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
    芙莱娅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手拦下了路过的酒保,指着满桌的光盘:
    “再来份一模一样的。”
    “好耶!”
    大警长发出了快乐的欢呼。
    十分钟后,看着继续满状态和一桌佳肴“战斗”的女孩儿,芙莱娅的嘴角流露出些许苦笑。
    看起来除了这位神秘的少女,自己今天是不会找到安森·巴赫身上更多的秘密了。
    但就在她准备加入到女孩儿的“光盘行动”中时,芙莱娅突然停下,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身侧。
    借着大门的缝隙,少女能清晰的看到外面呼啸不止的风雪;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的涌入温暖如春的酒馆大厅,在燥热的空气中掺杂了几丝寒意。
    但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寒意,还有那无法名状的,渗透着恐惧的气息。
    早在扬帆城时,这股气息的味道还十分的微弱,但在抵达白鲸港后明显要强不少,并且还在不断增加,渗透,将力量散布到每一缕寒风,每一片雪花当中。
    对方就像个精明的猎人,悄悄地,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的猎物;祂的动作很小心,很轻微,甚至让猎物默默接受了自己的存在,完全习以为常,浑然不觉已经踏入了何等危险的境地。
    但芙莱娅能够感受得到。
    不仅仅因为她力量本身已经达到了和对方相似的程度,更因为伊瑟尔精灵与生俱来的敏感——这是流淌在他们血脉中的力量,根本躲不过她的眼睛。
    那仿佛随风而逝的恶臭,对无比敏感的她而言简直像一头狮子在自己面前呼吸。
    “咔嚓——”
    清脆的机括声在耳畔响起,芙莱娅扭过头,发现刚刚还在狼吞虎咽的女孩儿已经跳下椅子,怀中抱着一把奇怪的步枪,娴熟的摆弄着上面的机关。
    “大姐姐也看见了他们了,对吧?”随手将略大的三角帽戴在头顶,女孩儿冲着她笑道:
    “要一起去吗——看在这顿大餐的份上,莉莎可以把功劳让给你一半哟!”
    芙莱娅先是一怔,紧接着露出了平淡又自信的微笑:
    “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娇小的女孩儿抡起步枪,叼着甘草棒,率先一脚踹向酒馆大门:
    “大警长莉莎·巴赫——出击!”

第二百九十四章 相信科学

    灯火辉煌的白鲸港议会大厅内,仍然是一片热闹非凡;一位位衣冠楚楚,举止从容的男女宾客在悠扬舒缓的音乐中欢声笑语,尽情享用着美食美酒。
    但对于大多数宾客而言,这样珍贵的场合不仅仅是暂时放下烦恼,尽情放纵享乐的机会;更是拓宽人脉,拉拢盟友,寻觅财富的狩猎场。
    每个人都是猎物,每个人也都是猎手;而高明的猎手们,往往都是以猎物的形象出现的。
    至少在莱茵哈德·罗兰眼里,自己就是最高明的那个。
    手捧红酒,带着风雅从容微笑的他在整个大厅内四处游走,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与各个殖民地代表们不断发生“偶遇”。
    或是被人认出,或是经由第三者(当然是提前收买的托)介绍,或是不小心碰到,或是欲擒故纵的等候…早就在家族调教和无数次实战中磨砺中总结出丰富经验的他,有一万种方法和自己盯上的目标相遇。
    靠着“罗兰”这个名头和谦和的谈吐,莱茵哈德轻松征服了绝大多数的殖民地代表,成为对方无话不谈的交心好友。
    作为新大陆公司(银行)的行长,莱茵哈德其实只需告诉对方自己的身份,就能轻而易举的变成整场宴会第二耀眼的明星,所有急需投资和现金流的殖民地代表与商人都会蜂拥而至,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但主动送上门的烤肉,哪有亲手猎杀得到的香甜?
    路易·贝尔纳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两人原本就认识,而且严格意义上莱茵哈德还比这位艾德兰继承人小一辈…不过这点小小的插曲并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何况对方还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二十万金币的贷款。
    作为交换条件,新大陆公司获得了扬帆城造船厂四分之一的股权;考虑到未来造船业的前景,自己等于是低价买下了一座金矿。
    心情舒畅的莱茵哈德摇曳着杯中琼浆,完全沉浸在了悠扬音乐所营造的环境之中,完全无视了窗外漆黑一片的风雪世界,尽情享受着盛宴与狩猎带来的欢愉。
    而在一墙之隔的休息室内,同样是受邀前来参加宴会的三名“前无信骑士团”成员,却是完全相反的感受。
    伊恩瘫坐在沙发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从头到脚散发着浓浓的颓废感;叼在嘴角的卷烟忽闪忽灭,散溢着淡淡的惨白色烟雾。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也低着头,沉默不语的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完全没有想要交谈的**;倒是的桌上的酒瓶已经提前空掉,一滴也不剩。
    又过了许久,坐在靠近床边位置的德里克似乎是感觉冷了;他站起身,准备将厚厚的窗帘再拉得紧实些。
    “没用的。”
    就在他刚刚攥住窗帘的瞬间,伊恩·克莱门斯冷漠的话语声在空寂的休息室内响起:
    “那并不是普通的暴风雪,而是守墓人行动的前兆…祂们的力量和责任限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唯有暂时打开墓穴,扭曲自然法则,才能让祂们获得些许自由…暂时。”
    “换而言之,白鲸港…亦或者所有殖民地…都已经处于三旧神力量的覆盖之下;你就是生再多的火,把窗户堵住,也无法阻止冰雪的侵蚀。”
    “它会一点一点的…慢慢地扭曲自然法则,直至最终时刻降临以前,绝大多数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即便意识到…也不是我们所能对抗得了的。”
    “那该怎么办?!”
    狂猎骑士猛地回首,一脸烦躁:“所以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待在这里等死?!”
    “不。”
    卡尔诺淡淡道:“这种说法太过仁慈了,是我们根本享受不到的奢侈。”
    “即便以最好的结果考虑,我们大概会变成幽渊之主亦或者黯影魔的祭品,肉身腐烂,灵魂和意识被囚禁在他们的领域之中,直至自然溃散。”
    “而这还是最好的结果?!”
    狂猎骑士崩溃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趁早从这个鬼地方逃走?!”
    “那你又想逃到那里去呢?”
    颓然的伊恩惨笑着:“如果所料不错,其余的殖民地恐怕也在经历相同的情况…毕竟严格意义上说,整个新世界都是三旧神的坟墓。”
    “至于逃离新世界,返回本土,这个嘛…汹涌海之下,是幽渊之主的领域;祂是不会放过我们这些…叛徒的。”
    “所以很遗憾,但我们根本无处可逃。”
    前无信骑士团首领咬着烟头,微微闪烁的火光映照着他瞳孔中的绝望。
    这是一场赌博。
    在伊恩最初的判断之中,虽然安森·巴赫与卢恩家族的到来会打破新世界的平衡,但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作为克雷西家族的外援,让“守墓人”不至于将他们当做利用完就可以抛弃的炮灰。
    事情的变化,是从克雷西家族与安森·巴赫决裂开始的。
    费尔·克雷西的野心与疯狂,远远超出了伊恩·克莱门斯的想象,危机之下他决定试图单方面与安森·巴赫和解,协助他驱逐在白鲸港的骑士团势力,让双方还有一点点可以回旋的余地。
    然后…负责维系骑士团的黑法师死了,死在了安森·巴赫的手里;他们三个人成了骑士团叛徒,只能依靠对方的庇护才不至于变成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此后源源不断出现,追杀他们和安森·巴赫的前骑士团余孽,其实反倒让伊恩·克莱门斯松了口气…因为这说明克雷西家族真的丧失了对骑士团的掌控,已经无法构成任何实质性威胁,失去作为“带路党”的克雷西家族,不谙世事的守墓人根本不清楚他们正面临着安息之土暴露在秩序世界面前的风险。
    但他赌错了,而且是满盘皆输。
    不断袭来的骑士团余孽只是幌子,是诱饵,是侦察兵和障眼法;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忽视空气中弥漫不断,持续增加的三旧神气息。
    温水煮青蛙…当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一切都太迟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真的就什么都不做?”
    狂猎骑士还是不准备放弃,血脉之力赋予的野性让他不准备就这么等死,亦或者比死亡更凄惨的下场:“至少也该把情况告诉安森·巴赫,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吧?”
    面对挚友的疑问,伊恩和卡尔诺爵士对视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关于这一点,我考虑过…但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第一,到现在所有情况仍然只是我的推测,我们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证明白鲸港正在逐渐被三旧神的力量污染;其次,即便告诉了他,我们也没有任何好的解决方案——说了和没说一样。”
    “最后…塔莉娅·卢恩,也就是安森·巴赫的未婚妻,极有可能就是克洛维最负盛名的血法师家族成员;如果卢恩家族在向新世界渗透,他们不可能觉察不到这片土地上正在发生什么…根本轮不到我们去提醒。”
    而且过分透露太多的内容,也会引起对方的过分重视,这对一直想保持低调,避免引火烧身的自己不利…这也是伊恩担心的。
    “有道理,我认为你的判断完全正确。”
    死寂的休息室内,突然响起了第四个人的声音。
    面色骤惊的三人同时抬头,错愕的目光投向话语声响起的方向——穿着掉色学士服,顶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身影不知何时走进了房间,而且就坐在旁边!
    “以我对安森·巴赫准将的观察,如果你们将这种情报告诉他,那么他首先会假装百分百的信任,紧接着他会想方设法的调查,确认情报的真伪。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这个情报,你们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位总司令真的是那种谨慎到事无巨细的类型。”
    “考虑到你们和他的关系,我觉得这可能对你们没有任何帮助——好了,我说完了,诸位可以把手里的武器放下吗?”
    威廉·戈特弗里德缓缓抬起目光,淡淡的扫了眼已经架在自己脖颈两侧的长刀和指着心脏位置的枪尖,轻描淡写的朝着神态各异的三人道。
    “您是哪位?”
    咬着卷烟的伊恩·克莱门斯微微蹙眉,快速瞥了眼旁边不知何时被打开的房门。
    他很确信并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更没有感知到任何气息靠近…换而言之,对方的隐匿技巧甚至在自己之上。
    “殖民地技术顾问,前圣艾萨克学院副教授,威廉·戈特弗里德。”威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你们是没有耳朵还是没有眼睛?这是我来到殖民地以后第三次做自我介绍了。”
    “那又怎样,我们又没有见过你!”狂猎骑士烦躁道。
    “啊…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
    威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着,再次不耐烦的敲了敲脖子上的刀刃:“能劳驾把这东西给拿开吗?我不是军人,我是个学者,是个科学家!”
    “抱歉,威廉·戈特弗…弗……”
    “戈特弗里德!”
    “威廉·戈特弗里德副教授!”
    眉头紧蹙的伊恩抬手朝德里克打了打招呼,后者不太情愿的收起了武器:“我们没有任何恶意,但也请您说清楚突然出现的目的,以及您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是总司令告诉您的吗?”
    “首先,我没有任何目的,这里是公共休息室——是你们占用了公共场所,而我还住在这个议会里面。”威廉揉了揉脖子,冷漠的眼神仿佛能洞穿一切:
    “其次,你们口中的‘总司令’并没有太把我这个‘技术顾问’当回事,更不可能告诉我这种情报,所以你们的担心是多虑的。”
    “那您究竟是……”
    “事情真的非常简单,我讨厌宴会所以想到这边休息一下,我碰巧知道你们的一些秘密,就这么简单。”威廉解释道:
    “至于你们最想弄清楚的那两件事,为什么没发现我以及我怎么知道了这些秘密…这么说吧,我是个符文学家,清楚了吗?”
    “……”
    一旁的卡尔诺缓缓眯起眼睛:“抱歉,但您可能得解释的更清楚一些。”
    “我是可以,但那对你们遇到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威廉耸耸肩,娴熟的站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原初符文”:
    “三旧神的力量以及…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如何从祂们手中活下来,那才是你们的问题——碰巧这也是我的问题,我们有相同的目标。”
    伊恩·克莱门斯的瞳孔微微骤缩了下。
    “无意冒犯,但在我看来,你们就好像一群担心被人类不小心踩到的蚂蚁——害怕着自己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因为你们既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也没有与之沟通的能力。”
    “诚然你们这些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在普通人面前已经足够强大,但还无法和真正的邪神相提并论,至少现在还不行…仅靠自己,你们以及外面成千上万的白鲸港人想要活过这场浩劫的可能性,只能全部寄托于祂们的怜悯之心。”
    “换句话说,零。”
    威廉侃侃而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一群武装暴徒团团包围,对方只需稍微动动手,就能在不留痕迹的前提下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幸运的是,我是个有着优秀沟通能力的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弄清楚对方的真正意图;但我一个人办不到所有事情,仍然需要诸位的帮助。”
    说着,他还努力从沙发上探头看向三人:“请问,我可以指望诸位吗?”
    伊恩咬了咬卷烟,分别和卡尔诺与德里克对视了一眼,然后微微颔首:“当然可以,请问需要我们做什么?”
    “哦,并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情,普通人也能做;但想要做到却需要莫大的勇气和毅力,以及矢志不渝的恒心!”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表情第一次严肃了起来,黑紫色的黑眼圈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光彩:
    “我只需要诸位做一件事,那就是……”
    “相信科学!”

第二百九十五章 黯影降临

    白鲸港,码头。
    黑蓝色的潮水伴随着翻涌的风雪卷起夹杂着刺眼反光的冰块与泡沫,在铅灰色的穹顶下奋力撞向高耸的海岸,发出堪比上百门大炮齐鸣的声响。
    就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向着被冰雪笼罩的陆地发出愤怒的咆哮,一次次舍身忘死的冲击,一次次在惨白色的“屏障”前粉身碎骨,只留下宛若盛大交响乐的哀歌,叹息着那难以名状的伟力。
    星星灯火在冰雪统治的王国中亮起,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卷走;但却始终不曾扑灭,静静地监视着肆意奔腾的海岸。
    “岗哨已经安排好了,三班倒,每一班差不多三百人,其余的作为预备队,就近驻扎。”
    低沉的嗓音在码头前响起,第二步兵团长的身影一点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风雪中浮现,外加他那不言自喻的牢骚表情:
    “真是搞不懂…知道就因为这个命令,两个步兵团的士兵都快恨死你了吗?”
    阿列克谢一边嘟囔,一边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诺顿·克罗赛尔;要不是这个家伙坚持,自己和大伙现在应该待在暖和的军营里,要不然就是市中心的宴会——反正不该在这个鬼地方挨冻!
    站在码头边缘的诺顿微微眯起眼睛,眺望着躁动不安的大海,肩膀上的积雪早已被浸湿成冰;如果不是嘴角还在吐出雾气,看上去整个人已经和冰雕无异。
    “发现什么了?”走到他身侧的阿列克谢问道。
    虽然满腹牢骚,但他明白对方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风暴师(哦,现在是军团了)的军官们或多或少都有点儿自己的小秘密(尤其是总司令本人),阿列克谢自己也不是什么例外。
    “没有,什么也没有。”
    头也不抬的第三兵团长回复道,愈发皱紧眉头:“但这才是最不对劲的。”
    “呃…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天气。”
    “天气?”
    “这是十二月份的冬天,不要说冰龙峡湾,整个汹涌海大片的海域应该都已经封冻;但按照前几批移民们的说法,北港出发时间最晚的船甚至到了十二月——因为今年旧大陆天气热得不正常。”
    诺顿指着巨浪翻腾,空空如也的海面,十分不确定道:“如果真是那样,你觉得今年的白鲸港会如此的…平静吗?”
    “呃,我还真不到你对‘平静’的定义这么宽泛。”
    顺着对方那快要冻僵的右手望去,阿列克谢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但我明白你的意思哦——假如情况是真的,现在冰龙峡湾应该已经堆满顺着涨潮而来的尸体和船只残骸了。”
    “正是!”
    诺顿微微颔首,紧张得吐出了一口雾气:“所以汹涌海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是我们所不知道的;而我担心那股‘力量’,也许会波及到白鲸港。”
    “你是说……”
    阿列克谢缓缓回首,发现诺顿也正在将视线转向自己;紧绷着脸的两人四目对视,却又都抿住嘴角,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我们…在想同一件事吗?”
    “我不知道!”阿列克谢赶紧摇摇头:
    “但我真心希望不是!”
    “我也一样。”诺顿用力吞咽了下喉咙:
    “但如果是真的,我们必须尽快将情报汇报给总司令。”
    诺顿此时的内心不安到了极点…他的确通过真理会的内部渠道得到了一些消息,但绝大多数都是像传闻或者流言一类的捕风捉影;如果它们都是真的,那新世界一年恐怕要毁灭上万次都不止。
    只是,这次的情况似乎略微有一点点特别。
    无尽的阴云从被风雪笼罩的海平线卷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向陆地席卷而来;隐约间还夹杂着别样的气息;比冰雪更加直接,更加纯粹,更加的…深邃。
    不知何时,两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许多。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只曾经非常短暂的体会到一次;在离开北港,前往新世界穿越汹涌海风暴的时候。
    “去议会汇报情况。”
    阿列克谢抢先开口道,刚刚还满脸抱怨的他已经拔出了腰间佩刀;呼啸的风雪中,狭长的刀身却泛起了淡淡的亮红色。
    “我这就出发。”
    不顾快要冻僵的身体,诺顿果断动身——事情明显超越了正常范围,已经不是两个天赋者就能轻易解决的麻烦了。
    他现在只希望情况不像传闻中那么夸张,只是某些新世界的旧神派组织不长眼睛,敢惹事惹到卢恩家族划定的地盘上,而不是……
    “轰————”
    思考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被巨响声拦住步伐的诺顿猛地回首,最先捕捉到的是阿列克谢目瞪口呆的僵在原地,紧接着就感到自己似乎被一道阴影笼罩其中。
    直至将头高高扬起,他才看清那阴影的真正面目:
    一艘船…一艘残破不堪,没有船帆,连桅杆都只剩下一根,满身泥泞的战列舰宛若吐息的鲸鱼般冲出水面,高高竖起出现在白鲸港的港口!
    “轰————”
    又是一声如雷巨响,炸开的海水化作磅礴大雨,万千雨滴在空中化作又细又长的银针,砸向被风雪笼罩的码头。
    僵在原地的二人瞬间被无数冰针覆盖袭击,近乎不间断的碎裂声化作了恢弘悦耳的协奏曲;残破的战列舰再次凶猛的砸向水面,再次掀起滔天巨浪,冲刷着冰雪海岸。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抑,几乎快要窒息的阿列克谢下意识攥紧了刀柄;他低下头,发现泛起微红的刀身已经恢复了正常,并且还结了一层淡淡的薄冰。
    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僵硬的第二步兵团长目光缓缓上移;几乎同时,某种低沉的,仿佛是从凶兽腹腔发出的动静在空气中响起。
    残破的战列舰上方,一门满是青苔和铁锈的大炮,正正好好的对准了自己。
    阿列克谢的瞳孔猛地骤缩。谷
    “咚——!!!!”
    ……………………
    重重推开会议室的大门,面沉如水的安森径直走进空荡荡的房间;紧随其后的小书记官立刻从外面关门,一动不动挡在了中间。
    偌大的会议室内,只有安森,卡尔·贝恩外加路易·贝尔纳三个人。
    确认外面没有任何人的脚步声之后,安森立刻扭头看向自己的副官:“消息属实吗?”
    “千真万确!”
    卡尔的表情紧张到了极点:“这是卫兵连士兵送回来的情报——莉莎和另外一个年轻少女去了港口方向;不出意外,应该就是那位精灵小姐。”
    参谋长偷偷瞥了眼旁边的年轻骑士,他当然知道芙莱娅是谁,但故意没有说清楚名字;在看到路易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如果是…芙莱娅,那一定是港口那边出事了。”路易停顿了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芙莱娅很有自信的,如果真的连通知都不通知就行动,说明情况已经危及到连她都不敢确信能够解决的程度了;而港口方向,还能够确切威胁到她的,恐怕只有一个……”
    幽渊之主…安森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情况在朝着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
    他不是没想过对方会卷土重来,塔莉娅甚至专门提醒过这一点;也就是为了避免对方盯上白鲸港,她才专程离开白鲸港前往冬炬城,希望将守墓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那里。
    毕竟冬炬城是内陆,又位于山巅之上,真的爆发冲突代价远要比在沿海的白鲸港更小,同时也能避开对方“主场”,对她更加有利。
    但结果似乎并没能得偿所愿。
    “哈罗德基金会的人来了吗?”
    安森再次开口问道…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假设此前那些对白鲸港和自己的袭击都是守墓人指使的,伊恩他们三人说不定掌握着某些自己没有的情报。
    “来了,但…来之后就不见了。”卡尔点点头,目光下意识瞥了瞥窗外:
    “我问过宴会现场的几个人,包括莱茵哈德·罗兰,谁也没看见过他们…大概是躲在某个休息室或者吸烟室里,想叫他们的话还得派人去找……”
    “不必了。”
    安森摇摇头,他只要确定对方来了就行,躲在哪里根本无所谓;毕竟伊恩·克莱门斯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狡猾,得提防他觉察到危险提前跑路的可能性。
    无信骑士团彻底完蛋之后,自己能拿来要挟他的本钱已经不多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警惕这种不安定分子的动向——必要时也能多一种逃跑方案。
    “我准备立刻出发,去看看港口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骑士迈步上前,一脸严肃的对安森道:“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虽然是询问的话语,但路易·贝尔纳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假如自己保持沉默,安森丝毫不怀疑他会单独行动。
    “你先不要激动,再稍微等一等。”安森只能尽量安抚道:“现在第二和第三步兵团都在港口,出现任何异常他们都会立刻送来情报;我们得先解决议会内的那帮人,必须尽量避免超出我们掌控的骚乱。”
    “扬帆城之乱那晚你在场,有些事情不需要我再告诉你会变成什么样…对吧?”
    年轻骑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握住刀柄的右手明显略微松开了些。
    安森微微颔首——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派人通知司令部的法比安,再有一刻钟掷弹兵团就会进城,再加上守信者民兵协助,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就更能放开手脚。
    假设真的是幽渊之主亲临,整个白鲸港除了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其余人包括自己能做的其实不多;与其忙手忙脚,不如先解决好解决的部分。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稳定情绪,让宴会现场的卫兵连控制局面,等待进城的部队控制街道,再考虑究竟该如何……
    “嗯?”
    一片死寂的会议室,让卡尔·贝恩不由自主发出的疑问变得十分突兀;被打断了思路的安森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窗边的副官:“怎么了?”
    “没怎么…不,我,我就是觉得好像,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参谋长满脸茫然,回头朝二人指着令他十分费解的窗外:“你、你们就没感觉外面好像…好像过于黑了吗?”
    安森和路易面面相觑,顺着卡尔所指的方向眺望;风雪交加的白鲸港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漫天星空被铅灰色的乌云完全覆盖,整个世界看不到一星半点的光亮。
    “不对!”年轻骑士最先觉察到问题:“这不对劲!”
    “正常就算天黑加上风雪,天色也不该黑到看不见任何光线;我不是很清楚,但隐约能感受到一点点,这恐怕是……”
    话音未落,会议室内仅有的几盏灯突然变得不太稳定,忽闪忽灭,在墙上留下长长的阴影。
    紧咬着牙,看向安森二人的年轻骑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快速闪烁的灯火下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黯影魔。”
    …………………………
    阿列克谢睁大了眼睛,就在即将被炮弹炸成肉酱的瞬间,已经要离开的诺顿突然从背后抱住自己,在将自己挡在下面的同时张开了一道半球形的屏障。
    呼啸而至的四十八磅实心弹就擦着屏障的边缘,在两人身侧炸开了一个冒着青烟的土坑;崩飞的尘土没有一粒落在他们身上,在接触到屏障的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没事吧?”
    诺顿的话语声在耳畔响起,苍白的面色上已经满是汗珠——显然刚刚的释放的血脉之力对他的消耗并不小。
    “没事!”阿列克谢没有推辞,接住了对方伸来的右手,瞬间恢复了理智;只是脸上的惊恐之色仍未消散:“那个幽、幽灵船……”
    “我们得先撤退!”诺顿上气不接下气道:
    “快、快吹集结号、让岗哨的士兵赶紧离开岸边,然后再想办法通知…通知……”
    他话还没有说完,另一个无比熟悉的,嘹亮的响声突然从身后的风雪中传来,让两人同时怔在了原地: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二百九十六章 足够大的动静

    伴随着耳熟能详的战吼,身披军大衣和三角帽的莉莎·巴赫咬着甘草棒,撕开层层风雪,在两个目瞪口呆的军官瞩目中闪亮登场。
    但情况已经不允许他们再继续惊讶…就在大警长现身的同时,又一阵暴雨从天而降:成千上万的,散发着海水腥味的物体夹杂着冻结成冰的浪花,砸落在码头附近。
    漆黑一片的夜色下,刚刚回过神来的阿列克谢拼命眯起双眼,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些“雨滴”的真面目。
    蠕虫。
    有人脑袋那么大,长着婴儿脸孔和八对手掌,发出“嘤嘤”尖叫的蠕虫。
    “砰——!”
    没等毛骨悚然的步兵团长倒吸口冷气,正和他四目对视的怪物就在眼前粉身碎骨;黄绿相间的脓液从没骨头的肢体内喷涌而出,变成四分五裂的碎肉。
    “别在那儿傻愣着!”
    大警长一边尖叫着提醒,怀中的蒸汽喷枪近乎不间断的发出刺耳的尖啸;被压缩的空气推动着一颗颗铅弹,让蓝绿色的“血浆”在黑暗中迎风起舞。
    来自秩序教会的科技结晶展现除了它最恐怖的一面:在打空气瓶内的压缩蒸前,它的射速只取决于手指扣动扳机的频率。
    莉莎真是爱死这个了。
    “砰——砰——砰——砰——砰……!!!!”
    血肉在黑暗中纷飞,但蠕虫的数量远远超乎想象,并且不仅仅是从天而降,更是在源源不断从涨潮的海水中爬出来,涌向被暴风雪统治的港口。
    “呼——”
    终于回过神来的阿列克谢再次举起长刀,被冰雪染成纯白的狭长刀身瞬间燃起烈火。点点火星伴随轮舞的刀锋向空中飘散。
    当漫天飞雪从天空坠落的刹那,刺目的火光瞬间爆发;疯狂向岸边爬动的蠕虫变成了一团团火球,映照出宛若沙子浪花般数之不尽的扭曲身影。
    “诺顿,你还站在那儿干嘛,快走!”
    刚刚被大警长臭骂一通的第二步兵团长,理直气壮的冲身后同样呆愣着的同僚大喊道:“先集结部队,再去向总司令汇报——这麻烦不是我们自己就能解决的!”
    哪怕有杀疯了的莉莎掩护,怪物的数量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三人能单独解决的上限,更何况对面还有一艘拥有主炮的幽灵船,这已经需要动用重火力才能解决的大麻烦了。
    但诺顿·克罗赛尔却像是被吓傻了似的,他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紧接着面色苍白的紧抿着嘴角:“不行!”
    “……啥?!”
    莫名其妙的回答让阿列克谢一个踉跄,险些被蠕虫扑到脸上。
    “我掌握的情报太少了,没办法给你解释的太清楚,但…但我们恐怕已经回不去了!”微微喘息的诺顿,额头冷汗密布:
    “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周围的黑暗有些…不太对劲吗?”
    不对劲?
    看着同僚那夹杂着疲惫与恐慌的表情,停下来的阿列克谢终于觉察到了些许令人不安的异常。
    他缓缓举起手中燃烧着烈焰的长刀,明明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火光却没有在诺顿的脸上留下任何的影子。
    周围被自己点燃,化作火球的蠕虫,也以最快的速度熄灭;即使没有,燃烧的速度也远远超过了平时。
    紧张的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天气过于寒冷,港口的空气又过于潮湿,缺少让火焰持续燃烧的环境,但现在看来……
    他们的敌人,貌似还不止一个。
    ……………………
    “祂无处不在,无所不容,每一片太阳下的阴影都是祂的王国,每一处黑暗都是祂的化身;凡是阳光无法碰触的地方,尽数为祂所掌控。”
    “没有人知道祂的样貌,但任何直视过祂双眼的人都会被剥夺灵魂,变成只留下本能的行尸走肉,失去意识,但同时也无法死去,指挥一点点的腐烂,最终化为尘土。”
    “而被剥夺的灵魂,则会不断诅咒一切踏上这片土地的人,试图将他们拉入和自己一样悲惨的境地,直至消散。”
    “当光明被吞噬,黑暗降临之时,试图回头看向身后的家伙,最有可能成为祂狩猎的目标。”
    “祂…就是黯影魔。”
    卡尔诺爵士冷淡的嗓音,在干燥的空气中久久回荡。
    不安的三人组紧紧围绕着壁炉,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面熊熊燃烧的炉火,不敢有丝毫懈怠。
    灯火通明的休息室内,房间各个角落的煤油灯忽闪忽灭,正中央的大吊灯更是仿佛变成了寒风中的篝火,只剩下十分微弱的火苗,用尽最后的力量留下一丝光明。
    而在一墙之隔的窗外,整个世界已经完全被夜幕吞噬;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犹如可怖的障壁,阻断了所有的光亮。
    “不能回头?假定这个故事是真的,也就是说回头的话看见‘黯影魔’的概率会大大提高…对吧?”
    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话语声突兀的响起,一同出现的还有他沉重的脚步声,落笔外加喘粗气的动静,显得异常忙碌:
    “阴影,也就是说祂的力量中包含了某种能够吞噬光线的物质…无所不在,假定也是真的,那么就已经有扭曲自然法则的因素在里面了……”
    “回头则会大大提高看见他的概率…嗯,这是种相当主观性的动作,涉及到意识和催眠的精神层面影响,非常有黑魔法的味道……”
    “如果我的结论是正确的,祂似乎是把自己的存在和某种‘规则’进行了高度绑定,这种风格貌似在新世界还挺流行的,非常适合做一个专门的研究课题来……”
    “威廉阁下!”
    前骑士团首领伊恩终于按奈不住心情,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自言自语:“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不合规矩,毕竟我们答应过您要…相信科学。”
    “但哪怕只是解释也好,能不能告诉我们,您到底在做些什么?”
    “啊,当然可以。”
    威廉停下了忙碌的脚步,无所谓的口吻下似乎还挺愉快:“过程有点儿复杂,所以我就不解释原理,直接简单说明了。”
    “总而言之,我在尝试着和祂…也就是黯影魔沟通。”
    “你说什么?!”
    惊呆了的狂猎骑士直接脱口而出,一旁面无表情的卡尔诺直接抬手,抢先摁住了他差点儿扭过去的脑袋。
    “沟通…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一遍了,我是个符文学家,而符文学是一门用于沟通的学问。”威廉冷静地阐述着,语气中还夹杂着一丝未曾掩饰的不屑:
    “这是一种沟通方式,借助符文,我们可以和很多事物进行十分有效的沟通;而沟通可以帮助我们消除误会,了解对方的目的与意图,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这是科学,我是个科学家。”
    “我们想要阻止黯影魔,或者说我们不想变成活死人被剥夺灵魂,那么我们就必须和黯影魔建立有效的沟通。”谷
    “有可能吗?”卡尔诺淡淡的问道,同时加大了摁住狂猎骑士的力度。
    “有,但是这需要尽可能的尝试,当然也得等待祂的回应——沟通不是一件单向推进的事情。”威廉耸耸肩:
    “按照祂散溢的气息,我已经发出了一条信息,接下来就是等待同时准备下一条信息就可以了。”
    “所以你给祂发出了什么信息?”
    “哦,只是很简单的话,我告诉祂不要靠近这里。”
    “什么?!”
    “您的疑问真是令人费解,我真不到自己是哪句话没有表达得足够清楚?”威廉再次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这只是简单的信息,让黯影魔不要靠近,没有任何过多的含义。”
    “你居然告诉祂我们在这儿?!”
    “是的,我还特地把坐标信息传递得非常清楚。”威廉冷哼一声:
    “看看我们周围,你觉得祂我们不知道在这里吗——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敢。”
    “你……?!”
    “住口!”
    伊恩强行打断了愤怒的狂猎骑士,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同伴,锐利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眼前的篝火:
    “威廉·戈特弗里德阁下。”
    “嗯?”
    “我没有质疑您的想法,只是单纯想知道一件事:假设您的计划能够成功,我们有多大的概率能够顺利的活下来?”
    话音落下,刚刚还在愤怒不安的德里克和阻止他的卡尔诺同时停下了动作,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身后。
    不安的空气,突然变得冰冷刺骨起来。
    “百分之…三十。”
    不知为何,威廉·戈特弗里德的表情严肃了许多:“假设一切顺利,沟通渠道没有任何阻碍,让我们所有人安然无恙活过今晚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比我所有进行过的实验,成功率都要高出至少一倍左右。”
    伊恩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绝望。
    ……………………
    “砰——!!!!砰——!!!!砰——!!!!”
    刺目的火光在惨白色的海岸跃起,成百上千的蠕虫刚刚靠近岸边,就在奥古斯特手雷的:“款待”下四分五裂,凄厉而尖锐的惨叫相互叠加,演奏出令人灵魂都在颤抖的合奏。
    但是和它们的数量比起来,这根本远远不够。
    几乎就在爆炸熄灭的同时,紧随其后的蠕虫就已经填满了被炸开的坑洞,源源不断的践踏着同伴留下的灰烬,继续涌向海岸。
    这次莉莎没有急于开火,几轮下来大警长已经开始掌握了节奏和敌人的特性…这种蠕虫其实非常脆弱,脆弱到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就会在暴风雪中慢慢死去。
    但是在死去前它们会完成“蜕化”:从口腔中吐出比原本小一号的蠕虫,然后迅速长大到和原本差不多,甚至更加强壮的体型,拥有或缺少上一个的部分特点。
    或是皮肉更加坚固,或是更加耐寒,或是少了几个触手,或是更加的…耐热。
    这种怪物只需要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完成进化和演变的全部过程。
    因此最佳的解决手段,是趁着他们刚刚“蜕化”的瞬间击杀,或者先将它们烧死一大批,下轮蜕变的怪物就会增加耐热属性而缺少耐寒的本领,直接被暴风雪冻死。
    嘶吼的铅弹不断咆哮,大警长娇小的身影仿佛是不可逾越的障壁,将成千上万的怪物死死挡在岸边。
    “这样下去不行!”
    一枪点爆靠近的蠕虫,诺顿急切的喊道:“我们得想办法向部队发出信号,让他们主动朝这边靠拢。”
    “该死的,你以为我不想吗?!”挥舞着烈焰长刀的阿列克谢显得相当烦躁:
    “没用!手雷,信号弹,爆炸…所有能制造光亮和声响的办法都用过好几遍了,根本没用!”
    “那股力量应该是封锁了光线和声音的传播,不管我们折腾出多大的动静,他们都是接收不到信号的!”
    “不,只是因为你们制造的动静还不够大。”
    突如其来的话语声让两人瞬间停止了争论,同时回首向身后望去。
    带着一抹嘲讽微笑的精灵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两人中间。
    没有理会两人诧异的表情,她缓缓向两侧抬起双臂,掌心向上,逐渐左右平举,十分自然的保持在和自己肩膀相等的高度,然后……
    轰——
    耀眼的金红色,照亮了整个黑夜。
    感受着背后亮起的刺眼光线,默契同时回首的二人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
    一颗火球…巨大到根本无法形容直径或者体积的火球,撕破了铅灰色的乌云和漫天的暴风雪,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在了所有人的头顶,照亮了整个黑夜。
    无尽的夜幕下,那简直耀眼得像是正午时分的太阳!
    “我记得,除了光亮之外,你们还需要足够大的声响…是吧?”
    精灵少女的话语声悠悠响起。
    “呃…呃是的。”
    诺顿先是一愣,紧接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您、您该不是要……”
    但还是晚了一步。
    带着鲜花绽放般的微笑,芙莱娅·摩西菲尔德将抬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指。
    转瞬间,曜日从天而降!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今晚

    “咚——!!!!”
    沉重的铁门声惊醒了单人监狱里的若瑟夫,被蒙住双眼,锁链五花大绑在铁椅子上的前民兵团长猛地长吸口气,仿佛刚刚上岸的溺水者。
    正当他还未完全清醒,熟悉的军靴声立刻让若瑟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法比安,你这么快就又来了么?我……”
    “啪!”
    甚至没给他把话说完的余裕,铁青着脸的军团副司令一把攥住了若瑟夫衣领,用拼命压抑着怒火的低吼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
    被直接拽着领子提起的若瑟夫,遍布全身的铁链瞬间绷紧,卡在咽喉处的铁环几乎快要陷入进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咚!”
    毫不留情的拳头直接命中了若瑟夫腹部,躲无可躲的若瑟夫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就被法比安攥住了脸颊两侧,强行将头掰到仰起的位置。
    “发生了什么…亲爱的若瑟夫叔叔,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法比安冷冷道,卡住鹗关节的手指像铁钳似的,不断发力:“看在家人的份上,给你最后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我…咳咳咳…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
    话语声戛然而止。
    错愕的表情在若瑟夫的脸上一点点凝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早有预料的,了然似的微笑。
    “我…好像明白了。”
    他用力挣扎着仰头,用被蒙住的双眼看向法比安:“祂们来了,对吧?”
    尽管嘴巴和喉咙都被对方死死卡住,若瑟夫还是拼命弯起嘴角,露出了某种十分得意的弧度。
    法比安没有开口,只是攥住对方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呼啸的寒风涌入死寂的监狱,洁白的雪花却未能在光线暗淡的牢房内占据一席之地;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刺骨的阴寒笼罩着两个孤独的血肉之躯。
    幽邃的恐惧,若隐若现的呓语,未知的噩梦…顺着那根本无法抵御的阴寒,疯狂涌入而二人的脑海。
    “看来祂们已经来了。”
    若瑟夫低声喃喃道,得意的微笑也再次被凝重所取代:“这不是你我,或者军队能够对抗的力量…三旧神的守墓人,祂们全部都是与这片土地‘捆绑’的存在,是根本不可能被杀死的怪物。”
    “秩序教会曾经尝试过踏足这片土地,甚至不惜动用了相当多的力量,但最终仍然以失败落下帷幕,连一座真正的大教堂都没能留在这片土地上…不然的话,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普世宗那群传教士猖狂?”
    “即便是旧大陆最强的天赋者,亦或者亵渎法师们,也不是守墓人的对手…祂们或许也已经进化到更高的层次,但与黑暗时代所遗留的‘守墓人’相比,仍是可以被杀死的。”
    若瑟夫低声诉说着,或许是卡在脖颈处锁链的缘故,他的声音愈发颤抖。
    紧抿着嘴角的法比安一言不发,但眼神明显比刚来时有了更多的犹豫。
    “跑吧,法比安!”
    若瑟夫突然开口道:“从这里逃出去,越快越好。”
    “我们两人联手,一定能从这个地狱里逃出去!”
    若瑟夫很清楚,自己亲爱的侄子根本不可能为了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所谓“忠诚”也只是建立在可期的未来与酬劳这两大前提之上的;现在的白鲸港已经是注定要完蛋的人间地狱,根本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只要能顺利从这里逃出去,接下来的一切都将顺理成章…成为逃兵的法比安除了追随自己,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他还在犹豫…虽然双眼被蒙住,若瑟夫依旧能从法比安急促的心跳做出精准的推测;卢恩家族的存在显然是一大因素,令他不敢太过果断的做出决定。
    不过这没关系,若瑟夫相信用不了多久法比安就会彻底认清现实,做出真正理智的决定;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借口,一点点的推力,就会……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打断了若瑟夫的妄想。
    “轰————!!!!”
    巨大的爆炸声由远及近,像雷电般贯穿了二人的耳鼓膜,整个监狱都能感受到声波带来的微微震动。
    “怎么了?!”
    被吓一跳的若瑟夫脱口而出,不安与惊慌失措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洋洋得意:“发生了什么,法比安,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爆炸…啊,法比安!法比安,法比安?!”
    若瑟夫声嘶力竭的呼唤着,但军团副司令完全没有予以理会,呆滞的将目光投向身后大开的牢门。
    只见那被暴风雪统治的夜幕之下,一团火焰,一团金红色的火焰在白鲸港的码头熊熊燃烧。
    摇曳的火舌在寒风中仿佛是猎猎作响的旗帜直冲天际,耀眼的无与伦比。
    足足过了一分钟,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法比安死死盯着火光亮起的方向,先是深吸了口气,紧接着猛地转过身,大踏步的朝监狱外走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法比安摸了摸上衣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枚纯银的口哨;假如安森看到,一定会惊讶这东西和索菲娅送给自己的“审判官口哨”完全一致。
    虽然秩序教会使劲浑身解数,限制秩序世界各个王国的技术发展水平;但在圣艾萨克的故乡克洛维,复刻甚至拥有和教会类似的某些技术,对奥斯特利亚王室并非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
    “嘟————”
    刺耳的哨声在一片死寂的司令部上空响起,松开口哨的法比安表情重新变得坚毅,再无迟疑的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发出如雷贯耳的怒吼:
    “风暴军团——全体集合!!!!”
    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呼喊,沉寂的军营顿时如沸腾的热水般直接炸开;军靴声,命令声,集结军号声,警钟声…数不清的声音挤成一团,数不清的身影像潮水般翻滚而出,化作红黑色的海洋。
    ……………………
    “秩序之环在上,我的天呐……”
    看这熊熊燃烧的幽灵船,差点儿被爆炸气浪砸飞出去的阿里克谢目瞪口呆,嘴巴张大得几乎能吞下自己的拳头:“这就是伊瑟尔精灵的力量?那他们怎么还没有统治世…我是说,我们到底是怎么打败他们的?!”
    “我猜是因为我们运气够好吧?”
    诺顿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解除了身前张开的“无尘之地”屏障,滚滚热浪像潮水般向两人涌来,原本还被冻到僵硬的身体甚至开始流汗了。
    在火球砸落的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和那些蠕虫们一起被烧成灰烬,或者像周围的海水那样被直接蒸发掉。
    “不,是因为伊瑟尔精灵——我们的仁慈…再加上某些无能者的背叛。”精灵少女冷哼一声。
    风雪交加的夜幕下,面若冰霜的芙莱娅身体被淡淡的蒸气笼罩,猩红的双瞳直视着翻腾不息的冰龙峡湾。
    愤怒,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潜藏在海底的“存在”正出奇的愤怒,恨不得直接冲向岸边,将祂所能看见的一切都变成祭品。
    但这份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另有其人…结合那一丝淡淡的熟悉气息,她已经能大概猜到究竟是谁了。
    “怪不得那个女人会跑到冬炬城…在靠近海的地方和这种怪物战斗,的确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喃喃自语的芙莱娅摇了摇头,瞥了眼旁边快被吓傻了的两个军官:“喂,我记得你们说起过,港口附近有一支军队…是吧?”
    “我需要去对付另一个讨厌的家伙,在解决它之前可能没时间应付这边;所以那些怪物就交给你们了;尽你们所能,坚持到我回来的时候。”
    “嗯?!”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的诺顿和阿列克谢浑身一激灵,看了眼和自己同样震惊的战友,第二步兵团长壮着胆子,结结巴巴的问道:
    “什、什么叫坚持到您回来?”
    芙莱娅没有理会他们俩,平举在身侧的双手缓缓张开,然后猛地攥紧。
    轰————
    两道金红色的火柱在码头左右两侧骤然升起,直冲天际。
    刺眼的火光无死角的照亮了周围的黑暗,即便双方相隔极远的一段距离,两人仍然能清晰感受到那铺面而来的热浪;就连周围的雪花和海水也被蒸发殆尽。
    明明是在海边,明明漫天风雪,两人甚至清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干燥许多。
    但这并未结束…精灵少女微微眯起双眼,左右张开的双手开始缓缓向中央移动。
    下一秒,两根巨大的火柱开始紧随她手掌的动作,向码头中央移动;并且所过之处火光并未熄灭,而是仍然在燃烧,在熊熊燃烧。
    两名军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宽阔的冰龙峡湾和白鲸港码头,被一度至少三十公尺高的火墙,完完整整的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烈焰所经之处,一切港口设施,码头,仓库,渔船…瞬间灰飞烟灭,除了一缕灰烟外,什么也没剩下。
    而成千上万的怪物仍然在拼命向岸边用来,只是这次它们甚至没有靠近的机会;还未碰触到火墙边缘,就已经和周围被蒸发的海水一并变成了焦炭。
    这,这未免也太…劫后余生的阿列克谢擦了把额头的汗水,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冲天而起的“火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相信身后的少女只是挥挥手,就造起了一片炼狱火海,而相较之下的自己,好像……
    曾经的骄傲和现实巨大的落差,令第二步兵团长心生不甘;但如果没有对方出手,自己很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喂,快醒醒,别在那儿愣神了。”
    一旁的诺顿敏锐觉察到阿列克谢的不对劲,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部队在朝这边过来,我已经听到急行军的脚步声了。”
    惊醒的第二步兵团长瞬间恢复理智,四下环顾一周,微微蹙眉:“莉莎小姐呢?”
    “我也没注意到,大概是和芙莱娅小姐一起离开,去找总司令了吧?”
    诺顿耸耸肩,卫兵连连长莉莎和总司令的关系整个军团上下可谓无人不知;哪怕她就是原地蒸发,也没有人会相信有谁能伤到大小姐(大警长)半根寒毛。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问,战无不胜的莉莎小姐就像总司令身上数不清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谜团一样;除非别有用心,军团上下都十分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很快,整齐的踏步声压过了轰鸣的烈焰,从黑暗中响起。
    “全体就绪——线列展开,就近隐蔽!”
    背对着火海的阿列克谢高举长刀,声嘶力竭的下达着命令:“克洛维人——备战!”
    “准备迎敌!”
    耀眼夺目的火光撕开黑夜,映照着士兵们写满了恐惧的脸。
    他们肯定害怕。
    先是莫名其妙的黑夜,紧接着数不清的怪物和幽灵船毫无征兆的“浮出水面”,然后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在将幽灵船点燃的同时升起了一道几十公尺高的火墙……
    哪怕是训练有素老兵,在经历了这一连串的听觉和视觉的双重打击之后还能不逃跑,溃散,也有资格自称“纪律严明”了。
    而这些风暴师的士兵们不仅没有溃散,甚至能遵循之前的命令,成建制和规模的向港口方向集结…这已经不能用“勇敢”来形容,这只能称之为“麻木”。
    在总司令本人一个又一个看似荒诞又疯狂的命****中,整个风暴军团已经基本麻木了…只要没出现大规模伤亡,或者肉眼可辨的送死行为,这些士兵都能做到视危险如无物,丝毫不对命令产生任何怀疑。
    烈焰构成的火墙还在熊熊燃烧,漆黑的滔天巨浪还在像撞击礁石那样,一次次的向火墙发起冲击,化作漫天的蒸汽水雾和能撕裂耳鼓膜的凄厉惨叫。
    呆呆地望着火海,阿列克谢浑身摸索了一遍,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了半盒卷烟,用嘴巴咬住:“诺顿。”
    “嗯?”
    “我们能活过今晚的,对吧?”
    “……我不是很确定。”
    听到同僚的话,略有些失望的阿列克谢扭过头,却发现诺顿正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同时缓缓举起了右手的怀表。
    略显陈旧的玻璃表盘上,指针已经慢慢走到了六点三十分的位置。
    “我甚至都不能确定现在…究竟还是不是晚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祂们的目标

    白鲸港市中心,议会大厅。
    正当港口已经沦为火海,城外军营司令部乱成一团的时候,宴会大厅内仍是莺歌燕舞,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宾客们享用着无限供应的美酒,在两班倒的乐队演奏声中不知疲倦的纵情欢愉。
    或是趁机寒暄,或是走动关系,或是拉拢排挤…无数的秘密,阴谋和计划,都蕴藏在貌似热情与清脆的碰杯声下,在口是心非的笑容中被一饮而尽。
    也不乏某些单纯肆意放纵的乐天派,丝毫不关心宴会现场周围的气氛,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围的美食美酒,形形色色的男女宾客身上,完完全全服从于自己的**。
    但无论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黑夜的异常,甚至没有发现原本应该守在外面的卫兵连此时已经进入议会,全副武装的包围了整个大厅;更不会意识到外面的暴风雪甚至已经淹没了半个白鲸港,幽邃的黑暗中,某些难以名状的存在正缓缓向他们靠近……
    甚至就连自负“嗅觉灵敏”的莱茵哈德·罗兰也没有意识到情势变化,唯一感到不对劲的只有安森·巴赫和路易·贝尔纳早早离席,所有风暴军团的军官们也全部不见了踪影。
    不过这点小小的疑惑也在酒精面前,被莱茵哈德迅速抛在了脑后,开始醉心于自己的狩猎成果…仅仅一场宴会的功夫,新大陆公司的业务就遍布了整个自由邦联;刨除贫苦寒冷的冬炬城,他已经是所有殖民地的最大债主。
    而且是在只有不到百万现金的前提下,通过各方周转,他已经放出去价值近两百万的债务——其中大部分还都是像贸易关税,矿产,造船厂这样几乎稳赚不赔的资产,哪怕不收回债务,每年利息和分红也是一笔不小的利润,更不用说对当地议会的控制和影响力了。
    虽然这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风暴军团的原因,再加上新大陆银行在殖民地根本没有任何像样的竞争对手…即使如此,放在整个罗兰家族的经商历史上,也是完全可以拿出来吹嘘的成就。
    甚至就连那些成功因素,也完全可以作为他莱茵哈德目光长远,嗅觉敏锐的证明;换成是自己那个无能的兄长,恐怕已经让父亲当众宣布,要正式册立他担任家族继承人了。
    带着六分骄傲,四分嫉妒的莱茵哈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布满血丝的双瞳牢牢锁定了一位穿着灰色礼服,怯生生的少女。
    他已经提前摸清了少女的身份:她是弗雷家族目前唯一的继承人,同时还是灰鸽堡议长波丽娜·弗雷的亲妹妹。
    作为最早倒向卢恩家族的帝国殖民地自由派,波丽娜·弗雷完全是安森·巴赫在自由邦联内的代言人;无依无靠,几乎被帝国灭族的弗雷家族,现在倒成了自由邦联的一面旗帜,风头正盛。
    假如自己把她搞到手,未来新世界的罗兰家族分支,或许不仅仅是新大陆银行的董事,还有机会成为灰鸽堡的豪族,甚至自由邦联的领袖也未尝不可……
    轻轻舔了舔嘴唇的酒渍,醉眼朦胧的莱茵哈德盯上了自己的下一个猎物。
    就在一切即将如剧本那样展开时,毫无征兆的轰鸣和火光直接打断了银行行长的节奏。
    “轰————!!!!”
    如雷似的巨响突如其来,剧烈的震动甚至让整个宴会大厅都能清晰感受得到;伴随着一声声惊呼和尖叫,头顶的吊灯,桌上的烛台,酒瓶,玻璃杯…激烈的轻快的音符上下腾飞,甚至盖过了乐队的演奏。
    而与轰鸣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刺目的火光…金红色的光线直接穿透了窗户和厚厚的窗帘,在场无论男女,都在那瞬间下意识遮住了眼睛,或是干脆背过身去。
    足足过了半分多钟,一切才稍稍恢复了正常。
    “这是怎么回事?!”
    瞬间酒醒的莱茵哈德顾不得弗雷家的少女,果断挤开人群,走到一位卫兵连战士面前,压低嗓音急切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我要见总司令!”
    “很遗憾,阁下,我不知道。”卫兵连士兵紧抿着嘴角,坚毅的目光拼命掩饰着相同的惊讶:“我们只是奉命在宴会现场守卫,并未收到其它任何通知。”
    “至于总司令本人的行踪,这是军团的最高机密;除非您和总司令有约,否则我们不能告诉您。”
    “有约…我是新大陆银行的行长!”莱茵哈德瞪大了眼睛:
    “我也是总司令的人——跟你一样!”
    “那也不行。”
    士兵冷哼一声:“没有针对您的意思,但我们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趁机行事——就像总司令早餐遇刺的那回。”
    所以还是针对了…莱茵哈德翻了个白眼。
    虽然吃了个不客气的闭门羹,但他倒不怎么在意——卫兵连是安森·巴赫的直属部队,他们在就说明安森也在这;而且将这些精锐兵力都部署在宴会现场,就说明无论外面发生什么,自己这些人的死活都是他最重视的。
    “嗯?”
    就在莱茵哈德放下戒心,转身想要回到宴会现场时,身旁的煤油灯忽然闪了下。
    他下意识扭头瞥了眼,发现灯除了暗了点儿之外完好如初;但当他以为是自己看错,那盏灯毫无征兆的熄灭了。
    而灯火黯淡的同时,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门缝涌向他身后涌来,刺穿了皮肉钻入骨缝,从小腿顺着身体向上涌动,直刺颅顶。
    哪怕穿着厚厚的外套又喝了至少两瓶朗姆,莱茵哈德还是被冻得浑身颤栗,险些直接向前扑倒。
    正当他恍恍惚惚的扶住桌子边缘,抬头看向宴会大厅,想要找地方坐下来再喝几杯时,他……
    呆住了。
    眼前的宴会大厅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喧嚣,人头攒动,金碧辉煌;但下一秒,整个大厅就陷入可怖的黑暗,遍地的尸骸铺满了地板,残羹冷炙倾洒在废墟上,在顺着断壁残垣吹进来的寒风中染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漆黑的黑暗中浮现出诡异妖邪的身影,从像被砸穿的天花板上窥探着整个大厅,窥探着…自己!
    但这样的画面只维持了数秒,又再次恢复到了原状,然后再次重复…仿佛是出现了幻觉,两个截然不同的画面不断在他的眼前交叠,而且越来越快,越来越像,越来越…找不到区别。
    被恐惧冻僵的莱茵哈德脸颊上,瞳孔在颤栗。
    ……………………
    “等等,你是说祂非常的…兴奋?”
    死寂的休息室内,德里克忍不住开口询问道,眼神中甚至闪烁着几分睿智的光芒:“您的意思说,祂也会有情绪?”
    一旁的卡尔诺若有所思,如果是在平常看到狂猎骑士这幅表情,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长枪贯穿德里克的咽喉——根本都不用考虑,绝对是敌人假冒的。
    但现在……听了无数威廉·戈特弗里德口中被称为“科学”,令人匪夷所思的理论之后,他们三人都不仅仅是震惊或者麻木,而是已经开始在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套东西。
    更准确的说,他们已经真的相信这个脾气恶劣,不善言辞还一脸病恹恹的“科学家”,真的能和邪神交流!
    可饶是已经接收到这种程度,对方给出的答复还是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邪神居然也有感情?!
    “当然了,不仅有,而且还很丰富呢!”威廉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许多人以为丰富的情感是人类独有的特权,这是种非常自以为是的想法,事实上在智慧生物当中,人类已经算情感比较单调的品种了;哪怕和伊瑟尔精灵相比,我们之间的差距就和人类与大猩猩差不多。”
    “智慧越高,精神力量越是强大的存在,情感方面也相应的更加丰富——这在意识层面的研究当中,属于入门级别的常识。”
    “这并不怪你们,事实上教会封锁了关于这方面的大部分知识,甚至为了避免引起外人觉察,连吸血鬼和狼人这些血法师的变种生命体都没有……”
    “好!我们明白,您不用再说了!”伊恩赶紧打断了威廉的滔滔不绝:
    “黯影魔…祂现在很兴奋,为什么?”
    “因为祂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威廉的口吻略有些不快:“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守墓人想要踏足安息之土之外的领域,哪怕是在新世界的领土范围内,都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祂们被赋予了守护陵墓的责任,这份责任将祂们永远束缚在了陵墓之内。”
    “每次离开,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和风险…所以你可以想象,当祂们找到自己的目标时有多兴奋。”
    “什么目标?”
    “嗯?”
    “你说祂们是有目标来的,那目标是什么?”
    一片漆黑的休息室内,面对着炉火的德里克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对身后黑暗中的威廉道。
    这一次威廉·戈特弗里德没有直接回答。
    他沉思着,深深地黑眼圈转向已经写满整个房间所有窗户和墙壁的符文;一个个扭曲的记号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微微的蠕动,抽搐,游移,扭曲,融化…组合成一个个难以理解的语句,传递着不为人知的讯息。
    “祂们…在寻找某个人。”
    某个人?
    无信骑士团三人组面面相觑。
    ……………………
    “安森·巴赫?你们制造这么多的动静,都是为了安森·巴赫?”
    一片黑暗的白鲸港市中心上空,孤立风雪中的精灵少女脸上露出了荒谬到极点的表情,甚至还有几分失望——就像以为情人为自己精心准备了一桌晚宴,结果只是自己随便吃了几块面包和腌肉果腹的那种失望。
    原本觉得对方费尽周折,是为了将卢恩家族在新世界的根基连根拔起,或者彻底剿灭殖民地的殖民者,将旧大陆所有势力驱逐出去,一个不留。
    结果对方竟然是为了安森·巴赫——一个人类!
    而且还不是像亲爱的路易那样,十分特殊,高洁,稀有的人类,而是…像安森·巴赫那样的人类!
    “你们打开了安息之土的限制,不惜将自己暴露在自然法则面前,毫无顾忌的挥霍真神门赐予你们的权柄,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安森·巴赫?”
    “是我无法理解你们的苦衷,还是你们这些家伙已经彻底疯了?”
    精灵少女摇了摇头,等待着对方的答复。
    但黑暗中没有传来一丝动静,唯有数之不尽的诡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压缩着她周遭燃起的火焰。
    双目猩红的芙莱娅冷哼一声,火焰的纹路犹如甲胄般,瞬间遍布全身。
    “轰——!”
    环形烈焰以她为轴心在周围炸开,凄厉的惨叫声随之响起。
    但这还未结束,少女像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精致的匕首,被烈焰包裹着的利刃漂浮在半空中,伴随她指尖的动作划动,慢慢在身前张开了一个金红色的原初之环。
    下一秒,半空中的暴风雪毫无征兆的停止,滚滚热浪向穹顶四周快速席卷,以极快的速度铺满了整个白鲸港上空。
    轰——
    沉闷的呼啸在漆黑的夜幕中炸开,天空中泛起了大片大片的“白雾”——那是被热浪所蒸发的暴风雪。
    仿佛是感觉到了威胁,铅灰色的乌云缓缓凝聚,一张狰狞扭曲的脸孔浮现而出,空洞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娇小的身影。
    “你知道…我们这些真神血脉的后裔们,与你们这些可悲的守墓人有着天壤之别,力量是与情感绑定的;我们的情绪有多么激烈,力量就有多少。”
    毫无惧色的芙莱娅昂首望去,轻描淡写道:“而我的情绪,与那个人紧密相连。”
    “而你你不仅威胁了我,同时也威胁到了他…他的生命,事业,前途,以及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有可能因为你的出现而毁于一旦。”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猜猜看,现在的我究竟有多么的愤怒?”
    “现在的我…究竟有多强大?”

第二百九十九章 谢谢你,永别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精灵少女四周的蒸汽开始快速升温,漆黑的夜幕下突然出现许许多多橘红色的光斑。
    就像可爱的烟火星辰,环绕在少女四周,煞是可爱。
    “轰——!”
    下一秒,这些“可爱”的光斑毫无预兆的炸裂,爆炸的火焰化作半径五十公尺的光球;宛若夜幕下的太阳。
    笼罩着整个穹顶的乌云瞬间消散大半,连带着乌云中形成的诡异面庞也被撕裂,什么也没有剩下。
    但笼罩着白鲸港的黑暗并未因此消散,甚至就连被芙莱娅用爆炸湮没的乌云也在迅速卷土重来;呼啸的暴风雪依然统治着白鲸港,不可名状的漆黑依旧在土地上蔓延。
    而就在不远处的港口,沸腾的海水也在不停卷起巨浪,一次又一次,不停歇地冲击着数十公尺高的火墙;即便葬身火海,成千上万的蠕虫依然奋不顾身的扑向岸边。
    齐射的枪焰在火墙后接连闪烁,被临时拉起来的第二和第三步兵团依托着临时修葺的简易工事,整排整排的扫荡着漏网之鱼。
    而逐渐进化出能够抗住烈焰灼烧的蠕虫,只会越来越多。
    芙莱娅非常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不能迅速解决黯影魔和其它藏在这片黑暗中的妖孽,让幽渊之主突破自己留下的防线,在这片守墓人的主场上,她没有丝毫胜算。
    光芒渐渐消散,漂浮在半空中的精灵少女再次张开双臂。
    周身附着的火焰迅速化作一道又一道金红色的圆环,继而以她自身为轴心迅速向四周扩散。
    “轰——轰——轰——轰——……”
    烈焰汇聚的火光犹如声浪的波纹一样,铺天盖地,重复不断;每一次扩散,黑暗中就炸响千百次的轰鸣。
    被黯影魔召唤而来的诅咒亡灵,在碰触到烈焰的刹那就被点燃;漫天飞舞的余烬甚至还会加强下一轮的光环,继续灼烧更远处的存在。
    这就是咒法师的力量——只要在施法范围内,一切自然法则都能随意扭曲;烈焰不仅能蒸发风雪,甚至能将亡灵炸成碎片,甚至将其转化成自己力量的一部分,反过来威胁敌人。
    当然,反过来说也是相同;也因此咒法师间的战斗就成了规则间的战斗,比拼双方的施法强度和反应速度,技高一筹的一方很轻易就能达成碾压的局势,让对手甚至找不到反击的余地。
    作为血脉纯度最高(之一)的伊瑟尔精灵,芙莱娅在这方面有着天然的优势。
    无论对力量的掌握还是范围的把控,一切对她而言都如同吃饭喝水般容易,更不会轻易像某个咒法师动不动精力耗干,或者把提前拓印的魔法用光,变成距离感强一点儿的普通人。
    但她的弱点也极其明显:经验匮乏,并且实力与情绪高度绑定。
    “嗯?!”
    极强的距离感让精灵少女提前觉察到了身后的危险,下意识回首望去:一个躲过了光环的诅咒亡灵不知何时,已经迫近到她身后。
    面色一冷的芙莱娅立刻躲避,同时让漂浮在身侧的匕首甩出一道光柱扫去;但漂浮的亡灵竟然预判了反击的方向,径直贴着光柱向她袭来。
    砰——
    扭曲的亡灵嘶吼着不可理喻的呓语,冲入了精灵少女的身体;刹那间,数不清的恶毒思想,最令她不愿回想的记忆,最恐惧的画面…像泄闸的洪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散去的光芒,凄厉的惨叫声开始在穹顶回响。
    ……………………
    当天空中火光四溅的同时,象征着死亡的诡影同样在地上不断浮现,朝着宴会大厅所在的位置靠拢。
    它们披着破破烂烂的斗篷,踉踉跄跄的从街道,巷口的拐角与阴影中现身,迈着蹒跚的步伐,仿佛垂垂老者般三五成群的聚集,并且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有十几个,很快又变成了几十个,上百……
    “轰隆——!”
    一道半透明的水汽扫过议会大门外的街道,瞬间无数鲜血在黑暗中四溢而出;被扯碎的斗篷下露出了一个团团相互撕扯,仿佛人形的触手,抽搐着挤在一起。
    “这是什么东西?!”
    挥舞着长刀的年轻骑士惊愕的看着眼前的景象,面色苍白的他心底泛起了难以形容的恶心。
    尸横遍野的战场他见过,被炮弹揉碎的尸体残渣他也见过,但是和眼前的画面相比,那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那种触感并非视觉冲击,而是来自更深层次的,精神乃至灵魂层次的冲击。
    “陨神…或者说吃下了陨神之乱的土著异教徒,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形容的。”
    淡淡开口道的安森扣动着“匕首”的扳机,一枪打爆了被路易漏掉的异教徒:“新世界的旧神派和秩序世界的区别相当大,要更加的…狂热。”
    “在吃下陨神之卵后,他们的身体会发生异化,在逐渐丧失理智后,变成某个邪神曾经的阶段,或是拥有更强的力量,或是生命力得到大幅度强化,或是精神力高度提升…或是兼而有之,有的甚至能被强化到堪比亵渎法师的程度。”
    “什么?!”
    年轻骑士一惊,挥出的水汽险些将对面的楼房直接一分为二。
    孤零零的两人守在议会大门前,把守着侵袭而来的黑暗唯一能够进攻的方向,阻挡着不顾一切朝身后建筑袭来的身影。
    当然,这完全是路易·贝尔纳的主意,但安森没得选。
    一方面是年轻骑士铁了心不肯再等下去,要做出行动保护无辜的白鲸港民众;一方面是局势爆发得的确很突然,安森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相应的防御措施——或者说做了也没用。
    面对守墓人的袭击,他一个区区五阶咒法师除了原地等死,呼叫塔莉娅支援以外,能做的实在有限。
    但眼前的危机也同样急迫…无论守墓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白鲸港和风暴军团都冒不起半个城市变成废墟的风险,更别说让身后大厅内的支持者们死于非命甚至变成怪物。
    情势危急,哪怕他再怎么怕死,也不得不挺身而出。
    “轰——”
    伴随着清脆的响指,金红色的【升腾之火】滚滚而至,夹杂着尖啸的半透明水汽扫过了半个街道,鲜血淋漓的触手变成了遍地的破碎碳渣。
    说实话,安森倒是很庆幸自己把不太顺利的“射击军”计划执行了下去——无论如何,至少大大减少了白鲸港城内土著民的数量,不然出现的异教徒可就不是现在的规模了。
    “他们又要来了,小心!”
    一边快速给“匕首”左轮装弹,安森大声提醒着身旁的年轻骑士。
    笼罩着整座城市的黑暗能够封闭光线和声音,却挡不住“异能”的力量;此时此刻以白鲸港议会为中心,大半个城市的画面都映照在安森的脑海当中:
    正在港口奋力抵抗的第二第三步兵团,逐渐陷入恐慌和不安的宴会大厅,正一边疯狂杀戮一边朝这边赶过来的莉莎,穹顶之上与敌人死斗的精灵少女…还有已经从司令部集结开拔,正急行军向城市赶过来的军团主力。
    只要军队进城,数量稀少的异教徒很快就能被镇压下去,腾出手的自己和路易·贝尔纳就能去帮助陷入苦战的芙莱娅,或者支援越来越吃力的港口。
    当然在那之前,自己必须先去找一找那位尊敬的技术顾问,弄清楚他到底是什么和无信骑士团的三个人混到一块儿的,还有那满房间的符文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噗——噗——噗——噗——”
    利刃撕裂血肉的声响在周围不断回荡,手持长刀的年轻骑士在黑暗中孤身信步,每次挥舞都能带起大片的血肉。
    不仅仅是获得了掌控水汽的能力,就连反应和动作方面,路易的实力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人上次交锋的时候;哪怕感官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周围的异教徒们始终无法靠近他三步之内。
    如果说鹰角城之战的时候,安森还能靠着“作弊”勉强在近身肉搏中赢过对方,那现在恐怕就只有被单方面碾压这一种可能了。
    靠着路易用长刀扫出的“不可逾越”屏障,躲在后排的安森除了不断用左轮补枪,骚扰,外加偶尔提供“视野”外,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虽然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配合过,但两人到目前为止的合作依然可以用“默契”来形容;在面积宽阔但通道狭窄的议会大门前,甚至对异教徒大军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尽管吃下了陨神之卵的异教徒们获得了超乎想象的生命力,连打爆心脏都未必会死去;但在单方面的疯狂屠戮下,它们的数量仍然在不断锐减。
    可就在事情似乎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刻,一声惊雷似的巨响,突然在二人的头顶炸响。
    ………………
    “轰————!!!!”
    浓重的黑夜中,刚刚熄灭的烈焰再次炸裂,向着漫天的乌云升起冲天的火光。
    而且比刚刚还要更凶猛,更剧烈,更耀眼!
    “啊啊啊啊啊啊……”
    升腾的烈焰中心,痛苦尖叫的精灵少女双瞳已是泛紫的深红,被涌入脑海的画面深深刺痛的她,此刻已经是无法再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此时此刻,哪怕路易·贝尔纳亲自上前伸手阻止,芙莱娅都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听从他的意愿。
    现在的她只有一个想法:“你必须死——!”
    轰——轰——轰——轰——
    剧烈的火光在精灵少女的身侧不断炸开,数不清的诅咒亡灵奋不顾身的向这不断升空的娇小身影涌来,但根本连靠近都无法靠近,就在爆炸中灰飞烟灭。
    “卑劣的杂种,渣滓,下贱的虫豸,狂徒…我发誓,发誓你一定会后悔这么做的,你一定会!”
    陷入狂怒的芙莱娅不断地咒骂,数之不尽的力量随着情绪的飞速升温而不断上涨,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界限被打破,被烈焰包裹着的身躯也在逐渐化作烈焰的形状。
    假若烈焰是一切事物毁灭的形态,那么现在的她就是“毁灭”本身;假若黯影是光的背面,此刻她便是一切光的源泉。
    呼——
    无比刺目的烈日飞升至穹顶之上,俯瞰着被撕裂得不成形状的乌云,还有下面在大地上流淌的黑暗与暴风雪。
    “原来如此,藏在这儿呢。”
    猩红的血瞳扫到了那个潜伏在阴影中,冷冷窥探着自己的身影,精灵少女的嘴角流露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成千上万的亡灵涌向天空,但是在穿透乌云,被少女周身光芒照耀到的刹那便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像阳光下的冰雪般,烟消云散。
    这一刻,黯影魔的力量被芙莱娅的施法范围完全碾压,但凡靠近者,皆无所遁形。
    “你知道…在伊瑟尔精灵的历史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传说,为情感所困的我们,只有将自身的情感发挥到极致,才能达到与先祖媲美的高度。”
    芙莱娅冰冷的笑着,已经化作烈焰的匕首在她的手中不断变换形状:“我们是真神的血裔,是唯一的神之子;但我们也身负诅咒,在真神离开的世界堕落沉沦。”
    “觉醒神之血脉,重现昔日荣光,是每个伊瑟尔精灵与生俱来的责任和义务;但在数千年的岁月之后,哪怕是昔日最最纯正的血脉,也早已将这份责任抛之脑后,不再提起。”
    “即便是我,也早已放下了这份重担,因为我找到全新的,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即便是伊瑟尔精灵,也不应该始终被过去所束缚;未来还很漫长,我们应当探求新的生活。”
    “但今天,我也许会成为数千年以降,第一个再次重现荣光的精灵。”
    “而且全部、全部都要归功于你…渣滓。”芙莱娅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了许多,情绪貌似恢复了正常:
    “谢谢你。”
    “然后,永别了。”
    话音未落,烈焰匕首化作一支金红色的,细长无比的长枪。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从天而降。

第三百章 太阳坠落

    “全体就位,按列齐射——开火!”
    伴随着阿列克谢标志性的沙哑嗓音,港口外围再次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排枪声。
    两个步兵团,刺眼的火光映照着士兵们惊恐到麻木的面庞,早已在寒风中僵硬的手指机械的扣动着扳机,然后转身离开射击位到后排装弹,换下一个人举枪瞄准,如同流水线工人般重复着相同的工作。
    这是场谁也不知道何时会结束,甚至不知道是否会结束的战斗。
    按照诺顿·克罗赛尔的猜测,白鲸港——甚至是整个新世界,但他没敢这么说——的时间,极可能已经在守墓人的干涉下彻底紊乱,或者干脆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所有人都像是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只要干涉没有结束,黑夜就永远不会停止。
    至于究竟要如何阻止干涉…照理说这么大规模的扭曲自然法则,即便是亵渎法师也无无法维持太久;毕竟越是使用力量,来自世界的反噬也就越严重。
    这也是施法者所要承担的代价,过度的进化令他们本身已经无法适应自然世界;不加以限制的后果,就像纵身跃向岸边的鱼,死亡和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但诺顿掌握的只是旧世界的通行规则,而这里是新世界,三旧神长眠的安息之土…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了。
    如雷的枪声倾泻出整排整排的铅弹,绞杀着在火光中疯狂涌动的虫群;像被针戳破的气球般炸成形状难辨的蓝绿色血肉,被点燃的脓液在冰雪间流淌出深深的沟壑。
    即便如此,依然有源源不断的蠕虫穿越火海,在浪花和火墙的碰撞声中涌向冰雪覆盖的陆地,发出尖锐而凄厉的惨叫,折磨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每当士兵们感觉已经可以放松心弦时,数也数不清的虫群就会再次如约而至,像洁白的浪花,翻滚着,歌唱着向他们袭来。
    “该死的,它们好像越来越多了!”
    阿列克谢大声咒骂道,盯着远处火墙的瞳孔在不住的颤抖:“我们得后撤,不然再等一会儿迟早会被它们淹死!”
    “不行,这绝对不行!”猛然回神的诺顿浑身一激灵:
    “这些蠕虫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其实全都是幽渊之主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不能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干掉它们,港口很快就会沦陷的!”
    “你确定,我怎么觉得这里已经沦陷了?!”
    第二步兵团长咬着牙,虽然抱怨,但始终没有退后的意思:“要不还是你带着主力先撤退吧,这么拖下去我们全都得死在这儿。”
    “我、我不是存心想要抬杠的,但是……”诺顿忍不住笑出了声,苦涩的再次掏出了那个已经从六点走到三点的怀表:“单纯只是觉得就算撤退,结果可能和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同!”
    “该死的,你就是在抬杠!”阿列克谢已经快要歇斯底里了:
    “能不能不要每次在我提建议之后,用听起来更合理的原因反驳我?!”
    “我…我争取!”
    “秩序之环在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以前还把你当成半个朋友呢。”
    深深的翻了个白眼,阿列克谢重新将目光转向熊熊燃烧的火墙:“不撤退就不撤退吧,有我们守在这儿,莉莎小姐应该也能更顺利回到总司令身边,这会儿大概已经撤到更安全的地方了。”
    “没错,应该就是这样。”诺顿赶紧附和着点了点头,生怕对方再气急败坏。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想法:有第二第三步兵团守住港口,又有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解决黯影魔,莉莎的行动应该相当轻松才是。
    毕竟两个最有威胁的邪神都被牵制,守墓人就算再怎么疯狂,也不至于为了毁灭一个小小的白鲸港,投入更多的力量吧?
    对于这个问题,距离他们三条街道外的大警长莉莎·巴赫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
    “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带着包含愤怒的呼喊,娇小的女孩儿在密集到难以形容的敌人疯狂射击,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早已打空了气罐的蒸汽喷枪被女孩儿背在了身后,此刻抱着的是她更熟悉双管霰弹枪;炽热的铅弹成片成片的净化着一切试图靠近她的异教徒,被打碎的躯体散落满地,浓厚的血浆甚至已经浸湿了女孩儿的裤腿。
    敌人的数量超乎想象得多,也远远不止是白鲸港城内土著的数量。
    此刻的大警长心急如焚——按照自己和精灵大姐姐的推理,袭击白鲸港的坏蛋只有两个(黯影魔和幽渊之主),只要将它们绳之以法,白鲸港就恢复往日的宁静。
    但根据大警长观察得出的结果,她们最初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那两个坏蛋,它们还有至少一个同伙!
    “必须把这件事告诉安森…还有那个精灵大姐姐才行。”
    咬着嘴角的甘草棒,双目猩红的少女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狂奔,稚嫩的小手丝毫不顾及枪管的温度,动作娴熟的装填着弹药,向着挡在她面前的身影发出低沉的咆哮。
    一个又一个异教徒在风暴般的铅弹面前被撕成碎片,除了留下满地的尸体碎块,根本无法对大警长构成丝毫的阻碍。
    但莉莎的脸上根本没有半点高兴的痕迹…这些异教徒只是那个藏起来的坏蛋故意放出来,拖延时间和掩护它行动的工具而已。
    而它的目标,就是安森·巴赫!
    瞪着严肃的大眼睛,大警长“啪!”的咬断了嘴角的甘草棒,高高跃起的同时,向身后甩出了一串冒着火花的圆柱状物体。
    “一定要没事的等着啊,安森——莉莎这就来保护你!”
    “轰——!!!!”
    接连成片的手雷在成群的异教徒中间炸裂,随风而起的熊熊烈焰卷起无数凄厉的惨叫,映照着女孩儿狂奔离去的身影。
    ……………………
    白鲸港议会,休息室。
    威廉·戈特弗里德站在窗前,双手飞快地在墙上勾勒着一个又一个晦涩难懂的图案;伊恩三人就站在他身后,紧张的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呼吸,尽可能避免暴露自身的存在。
    伴随着熄灭的炉火,休息室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但与外面不同的是房间内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可见度;尽管轻微,但几个人还可以互相看见彼此,同时也包括墙上那些诡异的符文。
    按照威廉的说法,这是因为他通过“沟通”的方式,让外面的“存在”确信几个人并不是祂们要找的目标,并且承诺绝对不会轻易离开这个房间,才能得到的“优待”。
    换而言之,这个休息室已经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安全屋”——除了这小小的二十几平米,外面整个白鲸港的光线,声音乃至时间,都已经被彻底扭曲,变成了“安息之土”的一部分。
    虽然对这个疯疯癫癫,脾气还特别差的“科学家”完全喜欢不起来,但走投无路的三人还是决心暂时相信对方——或者说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除了相信他还有他口中的“科学”,似乎也没有其它办法。
    “这…看起来可不太妙啊。”
    凝视着墙壁上符文的变幻,威廉的表情逐渐凝重:“祂们好像非常着急,但又害怕失败不敢轻易动手,所以才折腾到现在都还在僵持…真是群谨慎到过分的家伙啊。”
    嗤笑两声,威廉的目光再次转向另一面墙上的符文,瞳孔微微骤缩。
    “慢着,祂们好像还在等待——为什么?明明拖得时间越久,对祂们应该就越不利才是,有什么继续拖延时间的必要?”
    威廉的表情再次变得费解,咬着挂在胸前的纯银挂坠,紫黑色的黑眼圈下两个眼珠飞快的转动。
    “所以这是个陷阱?为了祂们最终的大计划,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看起来可不太合理啊,难道还有什么信息和前置条件是我不知道的?”
    他迅速环顾四周,忽然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哦…哦不不不,这未免也太疯狂了,祂、祂们该不会是想要……秩序之环呐!”
    看着这个越来越神经,不停地在那儿自言自语的“科学家”,伊恩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飞快交换着视线。
    最后仍然是德里克站了出来,轻轻咳嗽一声:“那个、威廉·戈特弗……”
    “蠢货,别打断我!”
    像是歇斯底里地一样,突然暴怒的威廉吼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可能要完蛋了!”
    “什么?!”
    伊恩三人瞬间目瞪口呆。
    “我说我们要完蛋了,这句话你们到底哪个字听不懂——还有我说了,别打断我!”
    激动地威廉咬牙切齿:“是大计划,大计划要来了!”
    “是的,这下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为什么会打开安息之土的大门,为什么三个守墓人会同时出现,为什么要针对他…祂、祂们看到了机会,就像卢恩家族一样,他们准备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像是彻底疯了一样,瞳孔涣散的威廉开始喃喃自语:“问题的关键从来不就在于旧神派或者安息之土,问题的关键在于三旧神;而想要让三旧神归来,就必须得……”
    轰——
    话音未落的瞬间,漆黑一片的窗外忽然亮起了刺眼的光。
    ……………………
    面无表情的精灵少女缓缓放下右手,猩红的目光紧随着烈焰长枪坠落的方向。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已经看穿了黯影魔的本质——同时具备了黑魔法和咒魔法的力量,将自身潜藏于阴影之中,并且能随心所欲的操控阴影;只要有一片阴影尚存,就无法轻易伤到祂的分毫。
    既可以是现实存在的阴影,也可以是祂在施法范围内制造的阴影;想要毁灭祂,就必须瞬间照亮至少相当于一座城市的全部角落,然后予以致命一击。
    这几乎不可能…对于曾经的芙莱娅·摩西菲尔德而言。
    但在被愤怒的情绪刺激到极致后,尽管掌控力急速下降,她的力量却已经飞速上涨到了惊人的高度;足以只用一击,就彻底粉碎对方。
    包含愤怒的感谢,某种程度上也是她的真心话。
    金红色的长枪瞬间贯穿长空,炽热的烈焰直接点燃了漫天的乌云与暴风雪,一切寒冷与黑暗都在枪尖的光耀下无所遁形;汇聚成一点的火焰笔直的冲向大地。
    只需片刻,它就能点燃芙莱娅施法范围内的一切阴影,同时又不会伤及任何拥有实质存在的血肉之躯和建筑。
    这当然不是因为某个该死的克洛维人…假如白鲸港遭受重创,路易的事业也会出现挫折;而且现在自己对力量的控制力大幅度下滑,根本无法做更加精细的调整,只能比较粗浅的将目标针对在“黑暗”和“寒冷”上面。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毕竟……
    “嗯?”
    就在精灵少女已经放松警惕的刹那,一个诅咒亡灵突然穿透了乌云,从高空中向下袭来。
    怎么连这种地方都有,难道是之前的漏网之鱼?
    芙莱娅挑了挑眉毛,缓缓抬起右手指向亡灵袭来的方向;对现在的她而言,消灭这种级别的存在比呼吸还要轻松。
    但下一秒,嘶吼的亡灵却并未变成一团火球,反倒是精灵少女的右手食指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晶。
    芙莱娅瞪大了眼睛。
    紧接着,一种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的触感突然袭来,让她浑身猛地一激灵,然后不住的颤抖。
    与此同时,之间的冰晶还在快速延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了她整个右手,紧接着是手腕,小臂,上臂,肩膀,躯干……
    浑身颤栗的精灵少女拼命地回忆着,但那种莫名的触感让她的思维也变得迟缓了许多,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身体逐渐越麻木,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终于…视线恍惚的芙莱娅终于想起来了,那种熟悉却又久违了的感觉,就是……
    寒冷。
    下一秒,冻僵的精灵少女从高空中坠落。

第三百零一章 我来了!

    耳畔呼啸的寒风唤醒了微弱到仅剩一线的意识,紧闭的猩红双瞳再次张开,将寂静的黑夜再次映入精灵少女的眼帘。
    凝视着正急速靠近自己的黑暗,芙莱娅想清了很多。
    自己上当了,而且是从一开始。
    安息之土的守墓人显然知晓伊瑟尔精灵血脉的力量,祂们激怒自己的目的就是为了要自己不计代价的提升力量,直至彻底失去掌控。
    庞大的力量必然引来反噬,扭曲了自然法则的自己同样要承担相应的代价:集中了全部精力针对黯影魔,却忘记了仍然是血肉之躯的自己,根本不可能适应云顶之上的环境…没有被瞬间冻成冰块窒息而死,已经是万幸。
    如果是正常情况,自己当然有数不清的方法避免;但那一瞬间怒不可遏的自己显然已经完全失控,根本不可能分心在意到寒冷和呼吸困难这种“小事”。
    守墓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致命的弱点。
    这么一想的话,那个最后突然出现的诅咒亡灵恐怕就是黯影魔的真身…好阴险啊,谁能想到被黯影魔诅咒的亡灵,最终也会变成和黯影魔相同的模样;这样即使摧毁了一切可供藏身的阴影,只要没有彻底杀死所有亡灵,也只是暂时削弱了祂而已。
    当然,精灵少女事实上很清楚,自己实际上和对方有着不小的差距;即便没有被算计,单打独斗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方愿意冒着被杀死的风险,也要不择手段的尽快击败实际上远比祂们弱小的自己…说明祂们相当的急迫,不愿意或者说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如果是这样,那对自己最有利的战术其实应该是尽一切可能的缠斗,甚至提前将安森·巴赫带走;这样祂们要么只能不顾一切的追击,要么就必须放弃,寻找下次打开安息之土的机会。
    可惜,没有如果。
    精灵少女这么想着,嘴角流露出遗憾的微笑。
    寒风仍在耳畔呼啸,逐渐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那个家伙的身影…依然是那么的勇敢,那么的奋不顾身,明明什么也不用做才是最安全的,却还是挺身而出,为一群根本不会感谢他的败类战斗。
    对,就和当初的他一样啊。
    明明完全可以一走了之,明明和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却仅仅因为一个承诺和敌人并肩作战,冲到王宫里来,说什么也要把人家带走。
    这就是他,这就是…骑士。
    只是这次,芙莱娅或许没办法陪你战斗到最后了。
    伴随着逐渐淡去的意识,精灵少女愈发的感到疲惫,双眼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但她还是努力睁开双眼,拼尽全力望向那个在黑暗中持剑屹立的身姿,将他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当中。
    轰——
    耳畔响起了震颤大地的雷鸣,那是烈焰之枪坠落的身影;难以名状的黑暗急速褪去,再也无法遮蔽光明。
    这一刻,无数的亡灵再痛苦的哀嚎,黑暗如同褪去的潮水从空气中消散,呼啸的暴风雪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成千上万的灯火,再次照亮了星空下的白鲸港。
    这一刻,芙莱娅满足的笑了。
    …………………………
    白鲸港,港口码头。
    在经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战斗后,由第二第三两个步兵团联手构筑的“港口”防线开始摇摇欲坠。
    长长的海岸线上已经铺满了虫群的尸体,被烧成焦炭的血肉甚至筑起了一道矮矮的“堤坝”,无数被烈焰炙烤,被冰雪冲击,被礁石拍打的蠕虫们,还需要再翻越这道越来越高的堤坝,才能攀登到靠近岸边的位置。
    当它们涌上堤坝,等待着的将是数以百计的后装步枪齐射;炙热的铅弹冲出枪膛,像射击水球那样将它们轻而易举的贯穿,变成垒高堤坝的一部分。
    但这依然不够,远远不够。
    无数在火海中奋力挣扎的虫群依然在大片大片的越过堤坝,速度之快甚至超过了排枪射击的速度;军官们不得不将开火射击的队列增加到两排,才能勉强跟上对方增加的速度。
    而且是相当的勉强。
    看着数量越来越多,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虫群,原本已经陷入麻木的士兵们呼吸愈发急促;不少经验丰富的老兵甚至出现了装弹步骤出错,这种新兵才会犯的错误。
    而频发的失误又反过来加大了其他人的压力…咒骂,殴打,征召,骚乱和矛盾,冲突与争吵,开始时不时在各个阵地上出现。
    对于这种问题,第二步兵团长阿列克谢的解决办法相当简单粗暴——闹事者乱枪打死。
    这种干脆又直接的态度,一度让诺顿觉得他肯定和另一位天才将领很有共同语言。
    “地雷和炸药已经填满完毕,就看我们什么时候动身了。”
    强忍着烦躁的心情,扯着沙哑嗓音的阿列克谢沉声道:“运气够好的话,应该能给我们争取到十五或者三十分钟的休整时间。”
    “如果运气够好能撑到法比安他们赶过来,大概还有希望将这些怪物推下海;如果运气不好…我们就得向议会那边撤退了——这附近的建筑强度根本没法当掩体。”
    “我也和各个营的营长通知过了,按照二号方案撤退。”诺顿微微颔首,嘴唇略有些颤抖:
    “援军那边…你觉得有多大希望?”
    “不好说,最好还是别指望了。”
    “怎么,对我们的副司令就这么没信心?”
    “恰恰相反,我虽然讨厌这家伙,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不会怀疑的。”
    阿列克谢摇摇头:“这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他如果现在还没赶到,说明司令部那边也出了事情,闹不好他遇到的麻烦并不比我们小多少。”
    诺顿不再多言,事实上他也有类似的预感。
    虽然司令部和白鲸港距离很近,但毕竟仍然有一段距离,想要带着几千人在完全看不清的黑暗中摸索着靠近城市,本身难度就极大,假如再撞见敌人,那恐怕……
    咚——
    浪花和火墙撞击的轰鸣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成千上万的蠕虫趁着火墙晃动的机会穿越海岸,发出刺耳的尖叫向阵地袭来。
    “我们可能得快点儿行动了。”
    阿列克谢烦躁的盯着那乳白色的“浪花”:“这些虫子好像不仅生命力完全,还会影响到我们的神智——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它们吃掉,我们这一千多人恐怕也得疯掉。”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突然感觉后悔…后悔小时候听那些吓人的童话故事时没有认真点儿,把英雄们怎么对付这些怪物的方法都记在脑子里。”
    “也许记住了也没用。”诺顿忍不住笑了笑:
    “我们不是什么英雄,就是群想好好活着的普通人罢了。”
    “真的?呃…我其实还挺想当个英雄来着。”
    “英雄都是要牺牲的,我们连活着都那么费劲了,还有多少能拿去牺牲的东西?”
    “……诺顿·克罗赛尔,你可真是个专业的扫兴鬼。”
    “多谢夸奖。”
    “不客气,还有…别再进步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眼的光芒忽然从二人的眼角闪过。
    阿列克谢最先反应过来,猛地回首望向身后,紧接着诺顿也转过身,顺着对方的视线扫去。
    夜幕下的白鲸港是如此的宁静,如果抛去二人身后尖叫的怪物与沸腾的大海,整个世界看上去是那样的祥和,安逸…一切正常。
    漫天的星辰,静静的街道,隐约的骚乱声,稀稀落落的火光…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诺顿扭头看向阿列克谢,对方的表情却惊愕到了极点。
    “唉?怎、怎么了?”
    “怎么了…你就一点儿都没感觉到不对劲吗?”阿列克谢无比诧异到,激动地甚至直接喊了出来:
    “光…光又回来了!”
    “光?”
    愣了下的诺顿又环视了圈周围,然后猛地瞪大了眼睛。
    是阴影…黯影魔的力量消失了!就连暴风雪也跟着一起停止了!
    空气中的魔法气息明显比刚刚淡去了许多,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黯影魔已经消失踪影,或者遭到了严重的削弱。
    这个结果让诺顿目瞪口呆,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那位伊瑟尔精灵女王真的能击败守墓人…双方的年龄摆在那里,刚刚获得力量一年多的精灵再怎么血脉纯正,也不可能是度过了千年岁月,还占据着主场优势的邪神对手。
    难道是发生了某些意外,还是说伊瑟尔精灵的力量远超自己想象的强大?
    正当两人还没有从眼前的惊喜回过神来,耳畔再次响起了一阵剧烈的轰鸣。
    “轰————!!!!”
    伴随着震颤大地的声响,屹立在海岸前的火墙突然开始倾塌;成片成片的烈焰在浪花的冲击下化作蒸汽,在夜空中随风消散;或是变成漫天飞舞的火雨,从天而降。
    刚刚才有了一丝欣喜的二人还没来得兴奋,笑容就已经凝固在了脸上。
    不仅仅是他们,整个港口阵地的士兵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昂首望着火海的方向,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烈焰随风飘散,转瞬即逝。
    “这…开什么玩笑?”
    声音颤抖的阿列克谢喃喃自语,一旁的诺顿表情更是难看到了极点,身体不住的发抖。
    没有了精灵女王留下的火墙作为防线,仅靠他们这一千多人想挡住成千上万的虫群,根本是痴心妄想。
    几乎是同时,沸腾的海水忽然像是变得更加兴奋了起来。
    “咚——咚——”
    巨大的浪花破开了水面,卷起无数海水冲向天际,化作毫无征兆的暴雨洒向岸边。
    阵地上的士兵们只感觉迎头被浇了一大盆冷水,瞬间浑身透湿,有的被水花击倒…一时间无数鼻青脸肿的惨叫,在阵地上此起彼伏。
    然而真正让两人僵在原地,浑身颤抖的,并不是突然袭来的海浪。
    星光璀璨的夜空下,三根巨大无比,至少五六十公尺长的触手破开水面,直冲天际。
    就连所谓的长度,也只是两人目测的高度而已…因为超过那其上的位置完全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法辨别。
    与它相比,阵地上的第二第三步兵团…不,甚至整个白鲸港,看上去都是那样的渺小无比,完全不值一提。
    望着那巨大无比的躯体,一个名字,一个恐怖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二人的脑海当中。
    ………………
    “芙莱娅——!!!!”
    震颤心神的呐喊,在鲜血淋漓的街道中回荡。
    双目泛红的年轻骑士一边挥舞着染血长刀,一边笔直向着目标的尽头冲去;海骑士的血脉之力在这一刻完全张开,哪怕异教徒的尸体已经堵塞了道路,也无法对他构成丝毫影响。
    虽然很微弱,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就在精灵少女坠落的刹那,身处黑暗的路易·贝尔纳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她的气息;没有犹豫哪怕一秒钟,果断吵着她坠落的方向冲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异教徒从街道中涌出,挡在了年轻骑士的面前。
    “安森·巴赫!”
    “来了!”
    几乎是在回应声响起的同时,金红色的【升腾之火】席卷而来;扫清障碍的同时两发拓印了【聚焰】的铅弹直接在街道中央炸开一个缺口,扫清了前进的障碍。
    紧跟在年轻骑士身后的安森表情相当复杂…他其实很不想这么冲动的离开议会,但一方面现在的路易根本不是用语言能够说服的,另一方面那位精灵女王是白鲸港此刻的最高战力,只要她还在,就能对守墓人构成一定的威胁。
    至少在塔莉娅想办法赶回来,或者有其他援军抵达之前,绝对不容有失!
    但此刻的路易·贝尔纳显然并不像他想那么多。
    挥舞着被水汽包裹的长刀,一个个血涌如注的尸体以碎片的形式倒在年轻骑士的身前;蓝绿色的脓液和血浆早已浸入了他的眼睛,周身也多多少少留下了些许伤势…但依然无法阻止他的脚步:
    “等着我,芙莱娅!”
    “我来了——!”

第三百零二章 谁也走不了

    大声嘶吼的年轻骑士在夜幕下焦急的狂奔,卷起鲜血的刀身正面撕开火海,不留下半点猩红。

    在烈焰中输死挣扎的身影拼命的朝他扑来,但还未靠近三步之内,一道半透明的水汽就已经迎面袭来;堪比步枪出膛的速度让突变的异教徒们也只能看清刀锋的残影,根本来不及躲闪,直接一分为二。

    同时结合了自己本身和从费尔·克雷西身上“得到”的力量,让路易·贝尔纳的海骑士血脉之力不仅仅是一加一那么纯粹,而是直接达到了某种全新的层次,仿佛是打开了一扇从未想象过的大门。

    操纵水汽的能力不仅丰富了他的攻击手段,更大幅度提升了战斗效率;高度强化的身体和感官不仅给了他操纵水汽的续航能力,也极大提高了操纵的精度和规模。

    当然,力量的提升不可能没有代价,而且只会比过去更加严重——但现在的路易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他只在乎能不能尽快赶到芙莱娅身边,尽一切的抢救。

    虽然只能觉察到非常微弱的气息,但年轻骑士百分百确信精灵少女还活着;觉醒了血脉力量,成为“亵渎法师”的伊瑟尔精灵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不死的。

    作为违背这个世界自然法则的存在,尽管他们看上去还和过去相同,但本质上已经是另一种形式,或者层次的生命;他们不会因为受到的伤势或者某个器官衰竭而丧命,一般的生死概念对他们并不适用。

    “前方五十米,左转!”

    大喊的安森扣下左轮扳机,拓印了【猎杀】的铅弹在夜空下拽出金红色的光柱,凭借着瞬间卡住的角度,一枪沿途打爆了六个异教徒的脑袋;燃起烈焰的触手躯干抽搐倒地,顺势撞倒了一栋已经摇摇欲坠的楼房,在二人经过的刹那轰然倒塌。

    “轰——!”

    逃跑不及的异教徒被直接活埋,堆砌成山的碎石瓦砾下流淌出溪流似的暗红血浆。

    确认已经堵住了身后追兵,狂奔的安森立刻将右手伸进衬衣口袋,把最后的六发铅弹塞进弹仓——他今晚是来赴宴又不是战斗的,当然做不到全副武装。

    “还有多远?!”

    “快了,还有两条街道就到了!”

    根本不敢有丝毫拖延,安森立刻回应冲在最前面的年轻骑士;路易现在的情绪非常不稳定,而他的海骑士血脉之力又需要保持冷静,否则直接失效的能力——所以绝对不能再让他受到太过严重的刺激。

    也正因为这一点,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干涉过路易的决定,同时尽可能配合他的行动,把疑问深深的藏在心底。

    比如说,为什么守墓人没有杀死芙莱娅呢?

    作为白鲸港眼下唯一亵渎法师级别的施法者,芙莱娅可以说是仅有能够威胁到祂们的存在;只要杀死她,剩下的人就算全部都加上,也不如她一人…精灵的价值。

    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两个:祂们做不到,或者祂们是故意的。

    “砰——!”

    一枪打爆了躲过年轻骑士斩击的漏网之鱼,仅剩的一轮弹药又少了颗,咬着烟斗的安森眉头愈发蹙紧。

    假如因为能力或者某些限制,导致祂们无法真正杀死芙莱娅当然最好;但那样祂们肯定会拼尽全力阻止救援,拦在自己和路易面前的异教徒应该不只是这点数量,战斗力也应该再高几个层次,而非现在的臭鱼烂虾。

    但要是故意的…为什么?

    把自己和路易吸引到芙莱娅倒下的位置,对祂们能有什么好处?

    “噗——噗——噗——”

    半透明的水汽紧随着年轻骑士的身影在街道中扫出一道道血雾,随着两人的身影不断靠近目标,敌人数量反而越来越少;周边街道的异教徒仿佛是感受到了某种更高层次的威压,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路易!我们快到了,就在……”

    “我知道!”

    紧抿着嘴角的路易·贝尔纳目光死死锁定了正前方的一栋建筑废墟;两层高的楼房仿佛是被某种圆柱体的高空坠物从屋顶贯穿再炸开,坍塌得相当整齐。

    虽然并不像安森拥有洞察的“异能”,但被强化的感官和敏锐的战斗嗅觉,还是让他感受到一丝不详的味道。

    或许…这是个陷阱。

    带着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路易·贝尔纳将长刀在身前竖起,然后…义无反顾的笔直狂奔,冲向精灵少女所在的方向。

    ……………………

    “我再重申一遍,我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主意!”

    漆黑一片的卢恩宅邸客厅内,回响着狂猎骑士不安的叫嚷声。

    此时此刻,本应待在白鲸港议会“安全屋”内的无信骑士团三人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的角落,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彼此,还有彼此脸上无比不安的神情。

    对于德里克的抱怨和牢骚,一旁的卡尔诺选择了无视,而伊恩的脸上则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容。

    很显然,这个决定并不是他做的,而且对于最后的结果也无能为力。

    “那我也再重申一次,这是最好的办法。”

    房间的第四个角落传来了威廉·戈特弗里德冷淡的声音,殖民地第一技术顾问面对着墙壁,用从脖颈上掏出的纯银挂坠四处比划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所以你究竟在找什么?”

    “救命稻草,击败甚至扭转局势的关键道具,让我们成功活过今晚的唯一希望。”

    “……能不能麻烦您再说详细点儿?”

    “这取决于你们到底有多相信我正在做的事情,这是科学,我告诉过你们要相信科学。”

    “我们为了您从那个休息室逃出来,一路护送您干掉了几十个异教徒,还跑到卢恩家的房子里偷东西——我觉得我们有资格知道些更详细的东西。”

    “……”

    无力的放下酸痛的右手,威廉满脸无奈的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羡慕那个自恋的圣艾萨克,能够在一群无知者面前耀武扬威,洋洋得意的解释一堆根本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那些无知者们接下来的反应也完全在你的意料之中——他实在是不明白,这种事情究竟有何种乐趣可言。

    遗憾的是自己的计划还必须有他们的存在,而且必须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接受才行…默默的转过身,威廉双手一摊:

    “好办,我尽可能用简单的词汇解释清楚,但我只说一遍所以请不要打断我。”

    德里克三人面面相觑,默契的不同时点了点头。

    “用最简单的话来解释,那就是安息之土的守墓人因为某个人的原因,准备在白鲸港开始他们准备了很久的…大计划。”威廉有气无力道:

    “对,我知道你们肯定听说过这个词,旧世界的旧神派们特别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上,要重现昔日施法者统治世界的辉煌,摧毁秩序之环这个伪神。”

    “这是他们心目中的‘大计划’,据我所知不少旧神派组织也真的在朝这个方向努力,特别是不少已经渗透到各个豪门家族的旧神派组织——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真正的,最原始的‘大计划’,是继续三旧神的宏愿,让这个世界的生命不断的进化,诞生出真正‘完美’的生命。”

    “好的,别那么惊讶,因为我和你们差不多惊讶——我也是在十几分钟前才知道的;但在如何达成这个目标方面,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们有一些…很有创意的想法。”

    “详细的就不说了,总而言之…祂们好像是打算利用某个人,扭曲白鲸港的时空,将已经死去的三旧神带回到这个世界。”

    “什么?!”

    “嗯?!”

    “你、你开什么玩笑?!”

    默契的三个人再次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满脸震惊之色。

    “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幅表情——所以我早就知道,想让你们不打断是根本不可能的。”

    威廉耸耸肩,一脸的无奈:“但你们不用那么紧张,因为守墓人根本不可能成功——卢恩家族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提前准备了一件秘密武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最坏的局面。”

    “而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件秘密武器,然后…安全的将它带到安森·巴赫所在的地方,阻止守墓人的野心。”

    “没错,你们应该也猜到了,那个‘某个人’就是安森·巴赫,假设他今晚出现任何的意外,三旧神就会在白鲸港复活,我们就全完蛋了。”

    “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他怎么这么特殊,因为我也不知道,我知道这个情报的时间只比你们早不到一个小时——就这样,还有什么问题?”

    “就一个。”

    伊恩瞥了眼身旁的同伴:“那件…秘密武器,究竟长什么样子?”

    “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时间紧迫,我们也许应该分头去找,这样效率可能更高一些。”

    “不错的提议。”威廉眼前一亮,紧接着又摊了摊手:

    “遗憾的是即便我也不知道它具体的长相,因为只来过一次这里,我只是知道这件秘密武器的存在,所以恐怕……”

    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威廉扭头看向一侧的窗户,长舒口气笑道:“啊,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嗯?

    伊恩三人同时一愣,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去,然后……

    同时瞪大了眼睛。

    ……………………

    “芙莱娅——!”

    坍塌的楼房废墟内,焦急的年轻骑士直接将佩刀扔在原地,踉踉跄跄的一边跑,一边爬到精灵少女身旁,“噗通!”双膝跪倒在遍地瓦砾的碎石堆上,膝盖和小腿被撕开伤口也浑然不觉。

    倒在废墟中的芙莱娅双眼轻轻闭合,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天使坠入梦乡;精致的长裙遍布尘埃,身上到处都是冻伤和摔伤的痕迹,白皙如绸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少女的身体从头到脚,已经完全看不到还有哪怕一线生机的模样。

    “芙莱娅…芙莱……”路易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痛苦万分的他死死咬着牙,浮在半空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甚至不敢轻易触碰精灵少女的身体。

    他能清晰感觉到芙莱娅还是有些许气息的,只是太过微弱;而他这个天赋者根本没有任何能够帮助她的手段,显得是那样的无助。

    迟疑了足足数秒,路易还是鼓起勇气,慢慢将精灵少女抱在了怀中;颤抖的瞳孔泛起一丝晶莹,打湿了她的肩头。

    年轻骑士拼命仰起头,望着头顶星光璀璨的夜空却感觉不到一丝宁静,脑海中只有怀中这个娇弱的女孩儿坠落,重重砸在冰冷瓦砾上的画面。

    “对不起,我不是想故意打断的但……”

    一旁的安森默默从年轻骑士身后靠近,尽可能让自己嗓音听起来温和些:“这里很危险,我们得尽快离开,好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话音落下的同时,安森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安全的地方,现在的白鲸港还有哪里能算得上“安全”?

    年轻骑士没有说什么,默默抱紧芙莱娅站起身,望着安森好心递过来的佩刀,摇了摇头:

    “谢谢,不用了。”

    “你确定?”

    安森挑了挑眉头,虽然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清理了不少敌人,但这并不等于接下来就安全了。

    “嗯。”年轻骑士微微颔首,落寞的神色中还带着几分歉意:“拿着那个…我没法保证不让她受伤。”

    “……好吧。”

    安森只得微微颔首,左手紧握着路易的佩刀,右手攥住只剩下四颗子弹的左轮,走在了前面。

    现在港口方向已经沦陷,成千上万幽渊之主的蠕虫正在涌向城区,城外法比安的部队还在向这边赶过来,算上清理掉碍事的异教徒,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才能抵达。

    目前看起来,似乎只有卢恩宅邸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在二人准备动身离去时,一个沉闷的声响同时在他们的心底浮现:

    “抱歉,但你们谁也走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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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将加冕为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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