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最关键的时候
话音响起的瞬间,一股难以名状的压迫感在二人身后爆发,如同炮弹落地时卷起的气浪袭来,旋即整个废墟再度被深不可测的黑暗所吞没。
错愕的安森还未弄清楚情况,脑海中张开的“异能”直接失效;不仅如此,就连的施法范围也不再回应,被黑暗笼罩的他直接丧失了距离感。
下一秒,刺骨的寒意从背后袭来,让他忍不住浑身颤栗,清醒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仿佛有一双眼睛,一双能够刺穿血肉之躯的眼睛,正窥视着自己的记忆和灵魂!
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粉碎一切伪装的洞察,毫无抵抗能力的恐惧…让他想起了在克洛维大教堂下的梅斯·霍纳德教授,而且还是解除了伪装,彻底化身亵渎法师的版本。
不,这甚至比教授还要更强大,可怕!
这…这是幽渊之主,还是黯影魔?不对,这和自己之前感受到的气息都不太像,还有刚才那个声音听起来特别的耳熟,就和……
“费尔·克雷西一模一样。”
没错!就和费尔·克雷…嗯?!
一脸惊愕的安森瞪大了眼睛,恍惚间整个意识仿佛都陷入了停滞;隐约间能感受到那股冰冷,深邃的力量,正在自己的脑海中肆意徘徊。
他下意识的想要和这股力量对抗,但某种本能却在不停地发出警告,警告自己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可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而它是正确的,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做如此鲁莽的行为。”
费尔·克雷西的声音再次响起,声调中还多了几分戏谑与调侃:“在不知情的前提下与尚未了解的存在为敌…哦,亲爱的安森·巴赫,你可不是这么鲁莽的家伙。”
“说实话,我设想过很多与你重逢的画面,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嗯唔,我们总是很难让所有事情都如自己所愿,对吧?”
“就像你大概也不愿意成为卢恩家族的走狗,我也不希望我的无信骑士团被你和一群叛徒杀得一干二净,要靠新世界守墓人的施舍才能苟活。”
“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的,因为本质上我们都是一类人——弱小无助,但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能够忍受暂时的屈辱,只要能换来光明的未来。”
“所以…你应该能想象,我对这个结果究竟有多遗憾。”
话音落下的刹那,那股冰冷的黑暗开始席卷安森的意识,原本就已经陷入恍惚的意识逐渐开始凝固。
“…安森…安森……”
浓浓的倦意犹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逐渐吞噬掉那已经所剩无几的理智,耳畔甚至响起了某些熟悉的幻听,冰冷而沉沦的梦乡正如同温柔的天鹅绒枕头,静静地等待自己去……
“安森——!!!!”
“啊!”
贯穿耳鼓膜的叫喊让安森瞬间清醒,冰冷刺骨的寒冷扑面而来,浓烈的黑雾笼罩四周,让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
但这没关系…因为下一秒那个娇小的身影就用手中的双管霰弹枪撕裂了黑雾,以救世主般的姿态从天而降。
“所有人——全都趴下!”
刺眼的枪焰劈开层层阻碍,浑身浴血的大警长娴熟的更换着弹药,嘴角还咬着引线,在装弹完毕的瞬间反手将冒烟的集束手雷扔向头顶。
“轰!!!!”
炽热的金红色火球照亮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孔;无数的诅咒亡灵在火光中散去,凄厉的哀嚎声盘旋于夜空之下。
目瞪口呆的安森来不及隐蔽,果断伸手接住了从天而降,差点儿脑袋先着地的大警长——代价是自己的脑袋被女孩儿手里滚烫的枪管重重敲了下。
拼命忍不住不叫出声的安森死死咬着牙,表情扭曲到了极点,恶狠狠的看向还试图从自己怀里挣脱的女孩儿:“说,是谁让你来的?!”
“没有人,是莉莎自己!”
大警长骄傲的插着腰,同时略有些歉意的看着安森脑门上冒烟(字面意义上)的伤口:“要不是莉莎来得及时,安森你们肯定已经输了,安森应该感谢莉莎才对!”
“你……?!”
“你们要时想吵架,可以等会儿再吵。”
年轻骑士低沉的话语声在一旁响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怎么解决掉这个旧神派的走狗。”
“哦,我亲爱的路易表兄,您这么说未免也太伤人了。”
望着怀抱着精灵少女的路易·贝尔纳,从黑雾中缓缓走出的费尔·克雷西一脸的痛心疾首,以至于从颅顶和耳朵里长出来的触手都萎缩了不少:
“说起旧神派…您怀中就抱着一个,而您旁边的那个家伙也是,他怀中的那位也是——我知道您是想表达对我这个亲戚的厌恶之情,但这种说法对现在的您相当不利。”
此时的费尔·克雷西已经“焕然一新”:触手组成的躯干,扭曲到不成形状的颅顶,六个大小不一的手臂握着仿佛拥有生命的利刃,全身上下只有脸颊仍然维持着原先的轮廓。
当然,前提是必须忽略那挤满了整张脸的,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眼球才行。
“恰恰相反,被逼无奈和主动堕落…就是你们之间本质上的不同。”
轻轻将精灵少女平躺着放在清理干净的地面上,年轻骑士义正言辞道,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某人相当不自然的表情:“不择手段追求力量,甚至心甘情愿抛弃自己的尊严…费尔·克雷西,这就是你的本质。”
“哦,您的意思是我和您敬爱的兄长,死去的克罗格·贝尔纳一样?”费尔再度讥讽道: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砰——!”
话音落下的刹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同步响起。
瞪着猩红的大眼睛,大警长的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冲到了克雷西眼前,扣下了怀中霰弹枪的扳机;炽热的铅弹犹如狂风暴雨般贯穿了他的躯干,在上面撕开一个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但几乎同时,被撕碎的伤口就被周围的脓液修补完毕;巨大的血肉触手从周围废墟中破土而出,同时从左右两侧向女孩儿袭来。
噗——噗——
两道半透明的水汽同时从莉莎身侧划过,本能闪避的莉莎惊讶的看着两根又粗又大,冒着脓水的触手自己变成了碎片。
“如果你是想要激怒我,这点程度的嘲讽还远远不够。”
缓缓收起安森扔过来的长刀,路易面不改色道:“和我曾经听过的讽刺比起来,这种顶多算是入门级的水平。”
“是吗?!”
费尔·克雷西兴奋地笑了,一根长满痂层的触手从身侧的废墟暴起,帮他挡下了安森的一记【猎杀】,炸成了漫天的血雾:
“也许我真的是有点儿小看您了,毕竟我们的身上都流淌着海骑士的血脉,彼此之间或许真的存在某种默契。”
“比如现在…您认为我为什么还不把您这种碍事的家伙们都撕成碎片?”
他声嘶力竭的嚎叫着,身上的触手突然爆出一个个巨大的脓包;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响,破裂的表层下长出了崭新的血肉,令他的身体比刚刚大了几分。
“因为你做不到!”
微微眯起眼睛,年轻骑士轻易闪过了身侧袭来的触手;银白色的刀芒闪过,巨大的触手再次四分五裂。
拥有海骑士血脉之力的天赋者会相互影响,路易能够从费尔身上得到他的能力,反过来说也一样。
他现在笃定对方肯定非常清楚自己血脉之力的弱点,因此才不断的挑衅;只要自己被他的话语影响到情绪,失去血脉之力的自己肯定不是费尔·克雷西的对手。
不对,绝对不仅仅是这样。
混乱的废墟之间,安森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终于想清楚了,费尔·克雷西突然出现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干掉自己和路易,守墓人根本没必要让一个同时在两个人手里都输过的“败军之将”动手,甚至不需要浪费重要的工具人,完全可以亲手碾碎自己。
再看看费尔·克雷西那诡异的体型还有最开始恐怖到难以名状的压迫感,一个答案在安森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路易,快跑!这是个陷阱!”
“我当然知道这是陷阱,但……”
“没有但是,我们得离开这儿——再晚就来不及了!”
“不,你们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狡诈的狞笑,费尔·克雷西爆发出歇斯底里的低吼,身上的脓包开始飞速增长,长满脸颊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翻白,逐渐变成浓重的猩红色。
年轻骑士愣在原地,看着脸色难看到极点的安森,愕然的神情中多出了几分不安。
眉头紧蹙的安森死死盯着那个已经快要变成了脓包似的费尔·克雷西,名为恐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真可惜啊,安森·巴赫…假如你能早点儿反应过来,我说不定还得费点儿力气,杀光半个白鲸港才行。”
费尔·克雷西感慨道,已经难以名状的脸上却露出了人类也能读懂的情绪。
那个情绪的名字,叫做绝望。
“不…真正可惜的,是我们明明可以做朋友,却成了敌人。”
“那么,再见了…敌人。”
咚———
话音落下的刹那,已经完全变成脓疱的费尔·克雷西像水球似的炸裂开来,迸发出无数的血肉。
数不清的血肉犹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没有丝毫犹豫的安森果断扑向一旁还在惊呆了的莉莎,同时发动了迷雾烟斗和【烟娱家】,企图堵住爆发的血肉。
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还未成型的烟雾被血肉瞬间冲垮…巨浪似的血浆中涌出成百上千的触手,翻滚着,奔腾着向几人袭来。
“咚—咚—咚—咚——!”
就在即将被吞没的时候,废墟的瓦砾间毫无征兆的伸出一根根五六公尺长的黑色金属柱状物,在几人面前展开成一整排,组成了堪堪挡住血肉的围墙。
“终于赶上了!”
安森的瞳孔猛地骤缩。
一个无比粗犷的声音突然在废墟中响起——挥舞双刀,**着上半身的德雷克像一下子冒出来似的,出现在两人中间。
但是让他惊讶的并非狂猎骑士本身,而是他背上的身影。
诺露拉。
苍白的邪神少女像已经坏掉的玩偶,紧贴着德雷克的后背,只有一双猩红的血瞳炯炯有神。
四目相对的刹那,安森突然感觉到呼吸开始变得困难,曾经熟悉的经历再次涌来,自己的意识像是强行抽走,开始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眼前的画面开始产生某种幻觉:一边是背着邪神少女的德里克大声嚷嚷着什么,似乎是陷入了恐慌,旁边的莉莎发现自己开始不再动弹,惊恐的摇晃起自己的身体,用她的小手一遍遍抽自己耳光。
而另一边…诺露拉缓缓站在原地,用她轻柔的小手将自己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猩红的瞳孔无时无刻,不在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安森·巴赫…在最关键的时候…必须前往…安息之土……”
“在最关键的时候……”
“在…一切都还不算太晚的…时候……”
凝视着仿佛要吸走自己全部意识的血瞳,某种疲倦的昏沉感再度袭来,眼前的画面一点点的沉沦,逐渐陷入黑暗。
在沉沦中,世界开始变得摇晃,但依旧是如深渊般看不到任何的尽头,只有耳畔不断响起的呼唤。
“…安森…安森……”
那声音很是轻微,听上去和莉莎有些类似但绝对不是,安森十分确信这一点,因为莉莎是绝对不会用那么温柔的口吻的。
“…安森…醒醒…我们就快到了……”
嗯,快到了?
快到哪儿?地狱?
安森很想笑出声…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又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找回了心脏的跳动的感觉,一切都在慢慢恢复。
然而当他视野彻底恢复,眼前这个正一脸关切,打量着自己的陌生身影直接让他愣住了:
“你是…哪位?”
“我?”
对方也愣了下,像是想笑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似的:“你睡了一觉,结果把自己的同事兼上司都忘了?”
“我…就是我啊,璨星城次席导师,突变生命体炼金室的负责人……”
“奥古斯特!”
第三百零四章 奥古斯特
足足用了一刻钟,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的安森总算大致弄清楚了现状,以及自己目前的处境。
首先,虽然不知道周围是哪儿,但自己肯定不在白鲸港,不过应该还是在新世界的土地上——诺露拉明确提到自己必须要前往安息之土,所以应该不会是是旧世界或者其它的大陆。
其次,自己有可能是穿越了,但没有完全穿越;自己的名字仍然叫“安森”,除了身上的衣服,无论记忆,技能或者相貌,仍然保留在自己昏迷前的状态——包括莉莎在自己脑门上来的那一下。
就连原本身上的东西也一件不差的全部都在,完美按照自己习惯的位置静静地躺在衣服口袋里,区别仅仅是原本破旧的军官大衣,变成了类似老式帝国风格的黑色长袍。
至于面前那位有着栗色头发和祖母绿眼睛,看起来差不多四十多岁,自称“璨星城次席导师奥古斯特”的中年人,也穿着完全相同的长袍,只是明显比自己的要更加贴身,材质和花纹也明显更考究。
而另一方面,自己的穿越又仿佛很有“灵魂穿越”的特征,因为面前的家伙对自己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惊讶,而且还挺熟络的样子,很亲切的称自己“安森”或者“教友”,严肃的时候则称呼为“安森·巴赫研究员”。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和他是璨星城的“教团代表”,受邀前往圣地“博瑞迪姆”参加一项重要的研究项目。
其中璨星城是一座非常古老的海滨城市,贸易发达同时宗教气氛浓厚而且人口稠密,当地的真神教团规模在全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而“博瑞迪姆”则是最近几十年刚刚诞生的新城市,但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大量教徒入驻,已经成为了教徒们心目中的圣地。
无论哪个,安森都很确定自己没听说过。
至于所谓的教团和“真神”倒是很好理解,因为奥古斯特在自己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喊了句“赞美原初之环”,还做了个标准的旧神派祷告姿势。
换而言之,自己现在所在的是个三旧神信仰大行其道的世界,假如秩序之环的记载没有出现误差,那也就是说自己很可能回到了数千年前,最早的“黑暗时代”。
这些就是安森在从昏迷状态苏醒后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反复试探得到的内容;而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么多“理所应当知道的事情”,安森给出的理由很简单:自己失忆了。
如此老套的解释,却并未令奥古斯特产生丝毫的怀疑,还表示出了相当的理解甚至是同情。
“无论研究或者进化,魔法对于我们永远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存在,即便到了今天,也没有谁敢自称能够绝对避免意外;倒不如说‘意外’对于我们这些真神信徒而言,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了。”
温暖的房间内,奥古斯特斜靠在一条长椅沙发上,对着仍然面带几分紧张的安森微笑道:“不过我觉得你的失忆应该只是暂时性的,好好休息,再多和周围人交谈,应该就能慢慢恢复正常了。”
“但愿吧,但愿秩序…原初之环庇佑!”
故作紧张的安森苦笑了声,还差点儿念错了祷词,十分局促的坐在他的对面,眼角的余光一刻不停的打量着周围:房间相当狭小,除了两张沙发似的长椅,一个小茶几,一张餐桌,一个酒柜和一个衣柜,外加酷似行李架的顶层柜子外,再没有其它的陈设。
当然,所谓狭小也是相对而言的,如果这里是某个蒸汽列车或者轮船的包厢,简直堪称豪华——而且它长得的确很像包厢。
“但…我还是很担心自己的失忆,可能会给接下来的工作带来不小的麻烦。”安森故意忧心忡忡道:
“因为我现在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说实话,我现在甚至有点儿恐慌,连这里是哪儿都完全没有概念,连哪怕一丁点儿的印象都没有!”
安森的声音略带着几分急促,瞳孔略有几分扩散,身体局促不安的同时还保持着几分紧绷的状态,随时都做好了能够起身离开的准备。
以上这些动作都是法比安提到过的小技巧,作为前近卫军军官的副司令,在分辨真慌张和假失忆方面有着独到的经验,每次施展近卫军独门“大记忆恢复术”从未挑错过对象。
用他的话来说,突然失忆的人是会陷入激动和恐慌的,尤其恐惧和人交谈,但这种激动和恐慌并非寻常人伪装出的,那种拼命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失忆了的状态,二者在肢体语言和情绪反应上有着很是微妙,但一目了然的分别。
所以只要控制好肢体语言,基本上就能瞒过大多数的眼睛…从对方的反应来看,到目前为止法比安的教导都还很成功。
“哦,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在你醒过来时我就考虑到了。”奥古斯特摆了摆手:
“是这样,等我们抵达博瑞迪姆以后可以先暂缓工作,向对面要求休息几天;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到处逛逛,熟悉下环境;就算无法立刻恢复记忆,对你融入工作应该也有不小的帮助。”
“可、可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耽误您的研究呢?”
安森依旧一脸不安道,真诚的眼神中充满了自责。
“哦,我亲爱的安森,你可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好人。”
看着他忧心忡忡的模样,奥古斯特忍不住笑了:“别忘了,是他们向我们发出邀请而不是反过来…和你说实话,对于到底要不要接受这项工作,我还没有确定呢。”
“能够在博瑞迪姆工作的机会的确很诱人,但也意味着会丧失很多的自由;如果不是他们主动提出来,我大概很难下定这么大的决心。”
“总而言之,这件事上我们有着充足的选择,实在不行还可以回璨星城继续之前的研究,根本不用害怕博瑞迪姆那些……”
奥古斯特突然一顿,紧接着很是诧异的笑道:“等等,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紧接着他扭过头,对着一侧墙壁上的油画伸出右手,然后“啪!”的打了个响指。
略有些好奇的安森缓缓侧目望去,占据了大半个墙壁的鎏金画框中央突然开始淡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望不到尽头的雪白。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鹅毛般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将视野中的一切都染成了纯洁的雪色,向整个世界发出狂怒般的呼啸。
而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这片看不见尽头的暴风雪的世界中快速行驶…顺着画框的边缘向下方望去,是一条向着暴风雪中不断延伸的四方大道,前方隐隐还能看见飞奔着的马蹄。
等等,所以说这其实是一辆…马车?!
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在漫天的风雪中,他隐约看到了一座山巅的轮廓,脑海中立刻回忆起了某个离奇的梦境。
难、难道说那个就、就是……
“真神信徒们的圣城,三真神永恒的长眠之所,博瑞迪姆。”奥古斯特的话语声在一旁悠悠响起:
“为了真神信徒未来的大计划,集结了无数资源与力量打造而成的,绝无仅有的圣地——沿袭三真神道路的进化者们能否赢得未来,将在这里初见分晓。”
安森紧抿着嘴角,努力假装出震惊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避免被奥古斯特发现任何异常。
“我曾经在一位朋友那儿看到过博瑞迪姆的油画,但…看起来他的绘画技术就和他对血魔法的了解一样肤浅,完全没有抓住这座山巅之城的精髓。”
奥古斯特看起来完全没注意到安森的异常,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暴风雪中那座屹立在山巅之上的城市:“他把这座城市画得像是一座华丽的宫殿,但实际上…这是一座坟墓。”
“一座大大的,宏伟的,冰冷的坟墓。”
带着无限惆怅的奥古斯特感慨着,毫无征兆的发问道:“安森,你觉得呢?”
“嗯?”
“你觉得这座城市像宫殿,坟墓,还是…别的什么?”
“我……”
张了张嘴的安森顿了下,从对方那微妙的表情中隐约看出了什么;于是在沉默了几秒后,带着几分试探答道:“我觉得它更像是一个…火种。”
“哦,这可是个很有趣的解释。”奥古斯特翘了翘嘴角:
“你一直都是我们两人中更有洞察力的那个,一定有某些更加独到的见解。”
“没什么太过独到的地方,只是单纯的胡思乱想罢了。”安森下意识的向后躲了躲,在“失忆”的表演生涯上越走越远:
“三真神已经离我们而去,真神的信徒们失去了引领方向的信标,为了继续大计划不而建造了这么一座城市,看上去就像身处黑暗的旅者,拼命留存身上最后一点点火种。”
“并非因为它能够引领方向,亦或者真的能带给自己光明的未来;纯粹因为它代表着最后一点点希望;只要有它在,就能照亮些许的道路,哪怕前途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安森抬起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奥古斯特的表情。
从两人的交谈外加自己的观察中,他已经基本确定了两件事实——第一,三旧神已经死了,但似乎对施法者们而言并非是什么天崩地裂的事情,或者说已经变成了大家默认的现状。
第二,所谓的“博瑞迪姆”就是后来塔莉娅以及所有旧神派口中的安息之土,三旧神长眠的陵墓——只不过现在的它貌似还是施法者们的圣地,一个类似秩序之环教会教廷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黑暗…如果这就是进化者们的结局,就算掌握着最后的一点点火种,又能有多大的意义?”
奥古斯特喃喃低语着,似乎是在询问安森,又像是在询问自己的内心。
“有些时候,进化真的是一件令人感到迷茫的事情,我们拼命追求着完美,但又有什么能够被称为真正完美的存在?我们尽可能的让自己强大,但任何的强大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连真神们都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庸碌的我们真的能成就非凡吗?”
“看看那座城市,宏伟而又壮丽;但假如我们真的有办法解决离开的真神们留下的难题,又何必建造这么一做集中了无数资源和智慧的城市;这种骄傲,自豪的标志…真的不是我们内心不安与恐慌的伪装吗?”
“如果我们真的足够自信,那么什么也不需要证明;如果我们注定毁灭,标志…也只是一个好看的坟墓罢了。”
他出神的望着远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山巅之城,过了很久才终于恢复清醒,带着歉意的表情朝安森笑了笑:“抱歉,我好像又有点儿迷茫了,破坏了你第一次看到它的好心情。”
“不必道歉,我觉得你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安森微笑着劝解道:“有时候我们的确不能光看那些好的一面,反思和泼冷水也是必要的。”
“我觉得只是自己单纯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奥古斯特摇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实话,过去的我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多;那时候研究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就是我唯一存在的理由。”
“但是…当你结婚,甚至是有了孩子之后,就很难避免去考虑他们的未来了。”
“孩子?”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
“对啊,我有个孩子——也是我只能担任璨星城次席而不是首席导师的重要原因,但我并不后悔。”
奥古斯特淡淡道,他的脸上洋溢出了某种无比幸福的表情,刚刚的惆怅和困惑瞬间荡然无存:“能够看着她长大,从最开始的一点点逐渐变得成熟,那种成就感…说实话比我取得的一切成绩都令我兴奋。”
“也是为了她我才决定接受博瑞迪姆的邀请,毕竟这里比璨星城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
“……她?”安森忍不住抽动了下喉咙:
“她…叫什么名字?”
“真的?你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绝对不信。”奥古斯特笑着摆摆手:
“她叫莉莎。”
第三百零五章 博瑞迪姆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当奥古斯特真正说出女孩儿名字的瞬间,安森整个人还是直接怔住,险些失态露出破绽。
是的,自己正在和传说中的使徒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旅行,而且他对自己的态度还挺友好的。
当然,现在的他不好说究竟是不是使徒,首先气息和观感上就不太像——虽然自己并没有见过几位真正的使徒,但通过《大魔法书》还是能总结出来部分特点。
稀少这一点自不必提,同时使徒们因为自身力量过强,已经到了举手投足就能影响自然的地步,根本不可能轻易出面。
当然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塔莉娅非常明确的提到过,她没有见过艾萨克·兰德,也就是说她的出生时间至少平行或晚于圣艾萨克遇刺之后。
而她的全名是塔莉娅·奥古斯特·卢恩。
身负两大血脉又是卢恩家族的当代家主,意味着卢恩获得奥古斯特力量的时间点不会太早;再略微推算下卢恩家族兴盛的时间,可以确认祂应该是在秩序教会开始在旧大陆传播后才成为使徒的。
既然如此,被祂杀死又夺走了力量的奥古斯特也不应该早太多;这一点塔莉娅曾经提到过,时间对施法者力量的影响也很关键,同为亵渎法师哪怕有血脉加持,芙莱娅在她眼中也和婴儿差不多。
综上所述,安森基本确认现在的奥古斯特应该还没有成为使徒,只是比较强大的亵渎法师而已。
但这就产生了另一个问题:既然莉莎已经诞生了,而塔莉娅的诞生时间又不可能早于圣徒历前十年,双方一个不超过两百岁,另一个恐怕要有几千岁了,为什么她会称莉莎“妹妹”,而不是“姐姐”呢?
难道后世的施法者家族内辈分完全是看实力,而不是真实年龄?亦或者奥古斯特血脉有着某些特殊的地方,还是说自己遇到的莉莎并非奥古斯特口中的莉莎,而是“莉莎**世”?
数不清的疑问在安森的脑海中徘徊,又无法直接询问对面的奥古斯特,只能默默地藏在心底,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
费这么大力气将自己送到这里,塔莉娅肯定有她自己的缘由与苦衷,极有可能关乎到与守墓人之间战斗的成败。
似乎是觉得安森的表情显得很是疲惫,奥古斯特没有再将交谈继续下去;两人就默默的看着车窗外呼啸的风雪,远处巍峨的山巅之城轮廓愈发清晰,威严的城门在道路尽头的地平线中央缓缓升起。
奔驰的马车像快要进站的蒸汽列车一样,逐渐地放慢了速度;周围的风雪仿佛是被机器和命令控制着,按照靠近大门距离成比例的减少风雪的强度;在马车抵达城门下方时,已经看不到一片雪花的影子。
宏伟的“博瑞迪姆”透过车厢内的鎏金长框,像画卷般展现在安森的眼前。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弥漫在整个城市当中的雾气。
巨大的,红白中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雾气仿佛是拥有生命一样,穿梭在每栋建筑与街道之间,缓缓地流淌,像蛛网一样覆盖着整个城市的所有角落。
冰冷无比的光线下,无数高耸的建筑错落有致的屹立在形状不规则的街道两侧,有的从上到下富丽堂皇,有的则造型奇诡,扭曲,像铁皮与碎砖强行拧成的一体;有的则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紫黑色藤蔓,而藤蔓下的墙壁还在有序的蠕动,仿佛那些砖块和木板都是拥有血肉的活物……
成千上万的身影就在这些奇诡的建筑间穿梭不息…原先两人进城时的城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喧嚣热闹堪比克洛维城列车站的街道;各式各样,有轮子没轮子,用活物或者能自动行驶的马车,拥挤的堵在了一起。
操着各种口音甚至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穿着五花八门各种服饰,甚至连长相都千奇百怪的行人无所不在,交谈着,漫步着,驻足着,眺望着……
看上去这些身影和克洛维城的小市民没有任何不同,硬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他们几乎全部都是施法者,而且丝毫没有任何的掩饰!
安森甚至都必须要特地张开施法范围,就能感受到过去几分钟,已经有几十个施法者从自己身旁经过…虽然大多数都只有三四阶的水准,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魔法反应暴露在外,就像克洛维城人靠穿着打扮显摆自己的爵位,学历,军衔和工会身份一样。
荒谬,怪诞,诡异,压抑——这就是安森最初的印象。
……………………
“欢迎来到博瑞迪姆,真神们永恒的长眠之所,全体进化者的圣地!”
二人刚刚走下马车,一个身材匀称,面容青涩的少年立刻快步上前,略显激动的双手握住了奥古斯特的右手:“我们已经恭候许久了,始终都担心像您这样优秀又独立的进化者,究竟会不会接受我们的邀请!”
“真的?”面色温和的奥古斯特挑了挑嘴角,任由对方用力甩动自己的胳膊:
“一定是你夸张了,把‘怪异’换成了‘优秀’,‘不合群’换成了‘独立’…对吧?”
“不不不,这就是我们最真实的想法,才没有刻意修饰什么的。”少年赶紧摇头,但略显尴尬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就在目光躲闪的空档,少年这才发现了站在奥古斯特身后,四下张望着的身影:“这位是……”
“璨星城教团高阶教徒,突变生命体炼金室研究员,安森·巴赫。”
不等安森主动开口,奥古斯特抢先介绍道:“他还是我最重要的副手,正是因为他竭力劝说,最终我才决定来一趟,试试看到底参加你们这个项目。”
“安森,这位是柯林斯研究员——不要被他的外表骗了,事实上他只比我小十岁,微风城著名的神童,从掌握血魔法进化途径到加入博瑞迪姆的著名炼金室,创下的记录和拿过的奖项数不胜数。”
“哦,他还是个画家,尤其擅长肖像画,但在风景画方面就没有那么神童了…我们路上聊过这个的,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就是他?
安森侧目望去,只见少年也在一脸惊喜的望着自己,直接快步上前,也像刚刚对奥古斯特那样握住了自己双手:
“感谢您的付出!原初之环在上,尊敬的巴赫研究员,您绝对无法想象您的努力对我们的工作将提供多么巨大的帮助,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
“只是做了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您不用这么客气,柯林斯研究员。”被强行握住右手的安森只能保持微笑,一脸随和的回应道:
“事实上我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的,毕竟同为进化者,谁不想到博瑞迪姆来亲眼瞧瞧呢?”
“您没有来过博瑞迪姆?!”
一脸诧异的柯林斯脱口而出:“原初之环在上,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我亲爱的柯林斯,这世界上有很多进化者都没有来过博瑞迪姆,并不值得你大惊小怪。”奥古斯特在一旁插话道,声音听起来还不太高兴:
“这里的研究是很重要,但并不等于你们是全世界唯一的希望——事实上如果不是你们的邀请中断了研究,我们就快要在血脉传承上获得新突破了。”
“如果是这样,那您一定会我们的研究课题感兴趣的。”柯林斯郑重说道:“因为博瑞迪姆的这项研究所涉及的,正是血脉遗传的方向。”
“我不知道璨星城的研究目标是什么,但我们的目标的确是直接关乎到大计划成败与否的关键;一切顺利的话,很可能会直接对未来上千年的历史造成直接影响。”
“而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坚持要向您发出邀请的原因,在血脉方面没有人比尊敬的奥古斯特您更加成功,经验丰富——现在的我们十分需要这些!”
“合情合理的解释,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奥古斯特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显然对自己的能力和履历十分有自信: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研究很着急吗?”
“不是特别着急,上面没有给我们设立期限标准,研究经费也提供的十分充足。”柯林斯研究员摇摇头:
“怎么,您在博瑞迪姆还有其它的事情吗?”
“这倒没有,只是我和巴赫研究员长途跋涉,实在是过度疲惫了。”
奥古斯特轻笑道:“所以如果不着急的话,我希望可以先休息几天,好好研究下你们的课题,再决定是不是接受这份邀请,如何?”
“当然可以,还请不要太过拘谨!”
柯林斯研究员立刻松开了微皱的眉头,松口气道:“为了帮助您尽快着手工作,我们已经将所有资料都准备完毕,按门类排列放在您的房间里了——要不然我们现在就出发,带二位去炼金室如何?”
“不用,我知道它在哪儿。”
奥古斯特摆了摆手,十分随意道:“正好趁这个时间,你就带着巴赫议员在博瑞迪姆四处逛逛,满足他从未来过这座进化者圣地的遗憾。”
“那好吧,尊敬的奥古斯特,我们炼金室见。”
“炼金室见。”
送别了奥古斯特的背影,满脸兴奋的柯林斯研究员这才转过身来,满脸堆笑的看向安森:“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尊敬的巴赫研究员,不用拘谨,有任何想去的地方,都可以尽管告诉我!”
“任何地方?”
“任何地方——作为炼金室的客人,博瑞迪姆对您和奥古斯特是完全敞开大门的!”
看着拍着胸脯承诺的柯林斯议员,安森缓缓抬起头向着被雾气笼罩的城市望去;在华丽奇诡的城市中央,伫立着一座巨大的,犹如钟塔般的宫殿。
巍峨耸立的巨大建筑,仅仅是肉眼可辨的高度就已经接近上百公尺;无数的符文,宝石,砖瓦,金属…共同构成了它的主体,呈现出红、黑、蓝三色相互交叠、缠绕的状态,并且始终以一种根本无法理解的方式运转着。
远远望去,就像是三条相互盘绕在一起的巨蛇,不断地向更高的方向延伸。
“那个地方…怎么样?”
“那里啊……”
柯林斯研究员望着安森指着的方向,呆呆地愣住了几秒,有些出神的点点头:“当、当然可以!如果您想要参观的话,应该可以、可以安排!”
“会很为难吗?”
“不不不…不为难!只是通常…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儿太激动了,所以略微显得有些失态。”柯林斯陪笑道:“我猜…您应该不知道那就是原初之塔,对吧?”
所以这座塔很关键,而且在这个时代的施法者之间非常有名…安森略微睁大了眼睛,露出很是惊讶的表情:“就是它?!”
“正是!”
柯林斯很是得意的笑道:“许多信徒们只是听闻它的存在,把它当成是某种传说中的东西…即便是博瑞迪姆的本地人,也极少有人曾经踏入其中,亲眼目睹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奇迹之一。”
“恭喜您,巴赫研究员,我保证接下来的一切,将彻底改变过去您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一边说着,缓缓侧身的柯林斯让开道路,向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多谢。”安森颔首答谢道,但并未立刻动身,而是压低嗓音道:“出发之前,我能不能再问一件小事?”
“当然可以,请讲。”
“为什么你会直接称呼奥古斯特为…奥古斯特呢?这是博瑞迪姆的某种特定风俗吗?”
“啊,这个啊…不,并不是这样,只是某种单纯口头上的习惯罢了。”
柯林斯露出了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也许璨星城的信徒们比较保守,但…在大多数地区,我们通常对达到了‘图托儿’级别的信徒只称呼他的名字,而他的后代则以他的名字作为姓。”
“同时因为他们的特殊性,直呼其名并非冒犯而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尊称;奥古斯特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对象,所以我尽量在称呼他时不加上后缀的次席导师。”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安森也忍不住笑了,同时朝对方伸出右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安森·巴赫,璨星城的一名信徒。”
“很高兴认识您,安森·巴赫教友。”柯林斯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轻声道:
“也请允许我重新介绍下自己,微风城的信徒卢恩·柯林斯。”
“嗯唔,不介意的话,你叫我卢恩就可以了。”
第三百零六章 预言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卢恩·柯林斯一边带路,一边不厌其烦的反复说明“奥古斯特是多么的天才”,“奥古斯特是多么的伟大”,自己又有多么的崇拜奥古斯特,能够亲眼见到他是多么幸运……
多年神交加上书信往来,散粉有朝一日终于亲眼见到活的偶像——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说真的,尊敬的巴赫研究员,像身为奥古斯特挚友的您绝对无法明白,能够和他交谈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更不用一起共事了!”
卢恩激动地浑身都在颤抖,不停地揉搓着刚刚和奥古斯特握住的那只手,脸上满是不能自已的表情:“这、这就像是场梦一样,你听说过他,你了解了他,你崇拜他,而他竟然还真的给你回了信,最后还亲眼见到了他!”
“最重要的是,他还对自己的另一个朋友——哦,也就是您——称呼你哦,我是说我自己,是他的好友!”
“原初之环在上,您还能想象比这更疯狂的事情吗?!”
“没有了!我敢说我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像刚刚那么紧张,那么激动了!”
“哦不!我、我接下来还要和他一起共事呢,他肯定会向我提出各种问题,我还要跟他合作…我是说,为他效劳,向他提出我那不成气候的建议,成为他思考的一部分…啊,原初之环在上……”
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少年仿佛身上有几千个虱子,不停地自言自语拧来拧去,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兴奋,不正常的哪怕下一秒直接昏迷或者疯掉都不会令人惊讶。
但就坐在他旁边的安森却完全无动于衷,表情中甚至还有几分麻木。
他望着头顶弥漫的浓雾,望着两侧奇诡华丽的建筑,望着远处仿佛拥有着某种特殊生命的“原初之塔”…内心深处对这座千年后的坟墓,现如今神秘的施法者之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好奇。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句话:自己身边这个蓝墨色短马尾,黑色大眼睛炯炯有神,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少年,叫卢恩。
横行旧世界,见证了古克洛维衰落与奥斯特利亚家族与克洛维王国崛起,连秩序之花教会都不敢轻易触碰,默许其存在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一国都城的血魔法使徒,塔莉娅的父亲,自己名义上的老丈人…卢恩。
这种已经不能用“奇妙”来形容的感受,让安森一度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身处某个平行世界,亦或者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眼前的情景不过是自己临终前臆想出来的幻觉?
尤其是在听到卢恩不停地强调自己多么的崇拜奥古斯特,多么希望成为“仅次于奥古斯特那样了不起的存在”时,这种荒谬感就愈发的强烈。
因为按照自己昏迷前“那个世界”的历史如果没有出错,卢恩会在圣徒历之前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段杀死奥古斯特,拿走了他的血脉和力量,并且彻底抹除了整个家族在历史上的记录。
直接导致了莉莎成为“最后的奥古斯特之血”,饥肠辘辘的在雷鸣堡战场上和自己相遇。
这算是粉转黑吗?
荒诞的想法在安森的脑海中不断浮现,怔怔的看着宏伟的原初之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当真神长眠,原初之塔就是照亮黑夜的火炬。”
缓缓迈步走下马车,微笑中带着几分得意的卢恩向安森介绍道:“三十六座当世最伟大的城市,两千个大大小小的教团,数不胜数的资源和过去难以想象的技术,当这一切全集结起来,便造就了我们眼前的智慧结晶。”
“它保存着当世一切关于魔法和真神教义最完整的历史和资料,成百上千名最优秀的进化者们,夜以继日的在里面工作,为所有发生和即将发生的大事件做记录和存档,指导大计划的进程。”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原初之塔仍然屹立在大地之上,真神信徒们就仍然掌握着自己的未来——我们终将打破这个名为世界的牢笼,按照真神留下的大计划指示,成就最完美的存在。”
微微一顿,从上到下充满自信的卢恩看着仍在马车前驻足眺望,目光出神的安森道:“有什么疑问吗?”
“不,只是有点儿感慨罢了。”
仅仅瞬息之间,安森就立刻恢复了正常:“身为真神信徒能够亲眼看到如此奇迹,实在是令人深感不枉此行,请问我们要从哪个部分开始参观?”
“啊,关于这个问题……”
卢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几分尴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可能要和您稍微道个歉了。”
“为什么?”
“因为事实上…我们并不是来参观的,或者说这里也根本没有‘供人参观’这种选项——原初之塔是博瑞迪姆最高级别的机构,只有被选中或者通过考核的信徒才能够获得批准进入的殊荣。”卢恩不安的搓了搓手,充满歉意的仰头道:
“但、但是!但是我作为‘血脉传承’炼金室的成员,拥有‘大回廊厅’和‘真知博物馆’的进入权限,并且可以用助手和随从的名额带您一同进入。”
“当然,这么做非常的不合适,但我、我就是太想在奥古斯特面前表现一下了!让他觉得我热情好客,而且能在博瑞迪姆解决很多事情,让他觉得我是个、是个…个……”
“好了,我明白,明白。”安森抬手打断了还准备继续道歉下去的卢恩:
“尊敬的卢…卢恩·柯林斯研究员,我没有任何要责怪你的意思。”
“真的?!”
结结巴巴的卢恩立刻停止,怔怔的望着安森。
“千真万确。”安森煞有其事道:
“事实上,我其实非常能理解你的想法,谁不希望在自己崇拜的对象面前表现一下呢,这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何况你还和我说了实话,这就更没有能够被指摘的地方了。”
更重要的是一想到眼前这个矮自己大半头的俊俏少年,就是塔莉娅的老父亲…安森实在是很难升起多少愤怒的想法。
沉默了数秒,终于恢复了冷静的卢恩深吸口气,郑重其事的握住了安森的手:“尊敬的巴赫研究员,不!是我亲爱的安森,你宽阔的胸怀和善解人意,甚至是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才好。”
“不不不,是你太客气了。”安森一边说,一边拼命克制着疯狂翘起的嘴角:
“我们是朋友,所以就不要再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题了,好吗?”
“当然,一切如你所愿!”卢恩用力点点头,眼角甚至泛起了些许的晶莹:
“说回到原初之塔…虽然只能带你进入最底层,但里面的面积和各种文献,资料收藏依然不可小觑;作为炼金室成员,我过去几年几乎每天都要在里面待上几个小时,至今也没有将那些内容全部看过一遍。”
“虽然无法让你看到原初之塔最核心的部分,但我保证仅仅是那些珍贵的资料,就足以让你不虚此行!”
“我拭目以待。”安森微笑道。
紧跟着卢恩的步伐,安森穿过人烟稠密的街道和层层叠叠的金色阶梯,从大到夸张的正门进入了原初之塔内部。
虽然被称为“塔”,但这其实是个非常有迷惑性的称谓,不论高度还是占地规模,原初之塔都堪称是宫殿级别——和它相比,奥斯特利亚宫的占地规模都算是精致小巧。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宽敞到堪比两个白鲸港议会,造型酷似前台或者候客厅的房间。
踩着脚下如水晶般半透明,犹如星空银河似的地板,安森的目光快速环视着周围的环境,立刻捕捉到了大厅两侧一根根造型奇特的圆柱,外观看上去就像是原初之塔的微缩版本,但仍有将近十多公尺,甚至二十公尺的高度。
大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就围绕在这些石柱周围,表情看上去凝重且严肃,就像狂热的信徒们参拜着自己信仰的图腾。
“那些就是原初之塔试炼与考核的入口,通过的信徒将根据上层的评判以及所掌握的魔法种类,分配到相应的层级。”卢恩默默解释道:
“虽然希望渺茫,但对许多信徒这是他们惟一的机会;并非所有的信徒都像传奇的奥古斯特那样,那么年轻就能成为一名图托儿。”
“事实上如果不是炼金室的工作,原本我应该在去年就该参加选拔和考核了;能够直接接触最核心知识,得到使徒们的指点,哪怕要一生都为原初之塔效力,我也心甘情愿。”
“我倒不这么觉得。”安森默默道:
“以你的天赋,成为图托儿只是时间问题,甚至就算使徒也未必没有可能。”
“这个…也许吧?”卢恩苦笑着挠挠头: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还是谢谢了,安森;为了你也为了有朝一日追赶奥古斯特,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我可不是在安慰,而是确切的知道这一点…安森回应着耸耸肩,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两人挤过人群,继续朝着大厅更深的方向前进。
大厅的尽头是一连串用廊柱分开的壁画,画像中的内容不说大体相似,也可以说是完全无关:富丽堂皇的宫殿,光线昏暗的图书馆,层层叠叠的楼梯,迷宫般的密室,晴空万里的天台,深邃无比的井口……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安森已经隐隐猜到,这些壁画很可能就代表各层,甚至就是各层的入口。
果然,卢恩抬手指向右侧倒数第二幅,用无数灰色线条和冷色色块绘制成的油画道:“大回廊厅,那里就是我们今天的目标。”
“我们得进去找到关于突变者的预言带回炼金室,确认我们接下来的研究计划才行。”
“预言?”
安森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词汇。
“是的,负责管理原初之塔的使徒们每天都会根据大计划做出不同方向的预言,保管和存档在大回廊厅中;任何需要的人都可以进入寻找自己需要的内容,并根据预言行动,确保我们的工作是严格按照真神们的意愿在进行的。”
卢恩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我们炼金室的任务也是大计划的一部分,所以我才能得到进入大回廊厅的权限。”
“原来如此,那我们要如何确定某个…预言是我们需要的部分?”安森满脸疑问:“就算是,又该怎么保证我们的理解是正确的?”
“你问了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安森,不愧是奥古斯特最信赖的副手和朋友!”卢恩眼前一亮:
“没错,如何找到和理解正确的预言,是这项工作最核心的部分;你需要从成千上万无关的杂乱讯息中找到最重要的部分,这需要深厚的经验,良好的耐心以及极强的判断力。”
“当然这是我的工作,所以你可以在进去之后随便到处逛逛,看任何你想看的内容,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教你如何分别那些预言的种类,等我找到之后我们再一起离开,意下如何?”
“我觉得没有问题。”安森微微颔首:
“或者你也可以把预言的信息告诉我,让我稍微给你帮帮忙,这样我们就能快点儿离开了。”
“真的?可今天是你来博瑞迪姆的第一天,这样很可能会破坏你参观的心情,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卢恩抿抿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安森的表情,再三确认他不是客套之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好吧,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但不用太放在心上,今天你只是来参观的,我希望你能满载而归,玩的尽兴些。”
“是这样,我们炼金室的任务是研究血脉传承和突变之间联系的紧密程度,说实话,到目前为止进展都不是非常明显,所以炼金室才会允许我向奥古斯特发出邀请,毕竟他是这方面真正的专家。”
“而现在,我们急需弄清研究的下一步方向——假设,假设有一种天生就拥有真神赐福,或者说通过某种手段,与生俱来便可以使用魔法的种族……”
“…什么,是影响他们血脉传承和觉醒的最大变量?”
第三百零七章 预言的答案
周围看不到光芒,却也并并不感到黑暗,精致细腻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犹如夜空中流淌的星辰,轻轻触摸,还能感受到它们从肌肤上滑过的触感。
顺着灰尘流淌的方向,出现在视野尽头的是一个看不见尽头的长廊;恍惚的刹那仿佛正有某人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幽幽之间还能听到某些耳语般的回响。
这里就是原初之塔的最底层,大回廊厅。
一切讯息,历史,知识,预言,都将被记录,存档。
作为博瑞迪姆,甚至是整个旧神派世界——当然,是“现在”的——核心,这里也就是绝大多数施法者能够与其接触的最高层级;成千上万的施法者发生的一切,都会以文字的形式永远保存在这里,而他们也将按照原初之塔做出的预言去行动。
踏入大门的一刹那,安森甚至感到自己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停滞,足足过了数秒才逐渐恢复正常;缓缓回首,身后进来时的大门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道浓雾形成的壁障。
深吸口气,扭过头的安森再次目视前方,向着深邃的长廊中走去。
漫步在灰尘弥漫的长廊中,他的脑海中开始回忆起进门时,卢恩最后的叮嘱:
“…行走在大回廊厅中,你希望看到的内容与你心中所想是直接挂钩的,大回廊厅会直接回应你内心呼唤,让你想要看到的东西以你想象中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因此,控制你内心的想法就变得特别重要,尤其要避免被大回廊厅‘发现’太过内心深处的东西…当然,像你这样优秀的信徒应该不需要我提醒那些常识性的问题。”
“简而言之,在大回廊厅内浏览信息遵循三大步骤:回忆,联想和祷告。”
“回忆对应已经发生的历史,包括自己的回忆和你听闻,在书本上看到过的,所以某种意义上‘知识’也是回忆的一种,它能帮你找到事件或知识诞生的那一刻,并沿着发生的脉络逐渐让你了解整个过程。”
“联想则是我们这些已经站在‘前沿’的信徒们需要经常使用的技巧,按照我们已经掌握的技能和知识开始发散性的联想,大回廊厅便会将关于这部分的知识与研究呈现给你。”
“相应的你联想的过程,猜测,研究,失败与成功,也都会被记录到里面,所以…除非必要,不要联想。”
“最后则是祷告…我们虔诚的打开内心,将一切呈现于大回廊厅面前,而后它将予以最准确的预言。”
“这是三种当中最困难的一个,因为呈现的细致的程度将直接影响到预言的内容,通常哪怕再虔诚的信徒也无法毫不保留的开放自己的身心,同时预言包含的信息量又非常巨大,找错或者猜错都是经常发生的情况。”
“不过你不需要在意这些,好好享受阅读和研究新知识带来的快乐就行了……”
稍稍放慢了自己的步伐,脑海中逐渐开始联想的安森轻声低喃:
“三大魔法的关系,及同时掌握的可能性。”
虽然不清楚塔莉娅费尽周折,一定要将自己送到安息之土的理由,可既然有了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想办法得到某些根本不可能掌握的情报,以及对自己最为至关重要的信息。
最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如何击败安息之土的守墓人。
最直接的选择当然是预言,但这也是安森最先排除的选项——他不怀疑对方能不能做出准确预言,他更担心千年前的使徒们怎么看待准备在千年后把他们刨坟掘墓的自己。
所以退而求其次,弄清他们力量的本质也是一种选择。
就在他继续漫步时,感觉左侧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自己胳膊一下。
安森扭头望去,发现原本平整的墙壁已经变成了书架,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上用漂亮的烫金字写着《三大魔法起源与关联研究》,像原本就在那儿似的等待着被自己发现。
但这些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这本书非常整齐,用的文字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文字…甚至连封面到里面的纸张,都透着流水线和印刷的味道!
不要紧张,没什么可担心的,卢恩已经提醒过了,它、它会用自己认为最、最自然的方式,将需要的信息呈现给自己,并不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安森的深吸口气,略有些犹豫的拿起了这本书,熟悉又陌生的文字波涛汹涌的涌入自己的眼帘:
“…传统上,对于三位真神的诞生与出现时间存在一定的争议,但对于他们创立各自进化途径与魔法的时间,是可以被确定的。”
“注意!这仅仅是学术层面的研究,不涉及到真神们各自的‘神性’层面,虔诚的信徒永远都不应存在某些不切实际的恶毒联想,真神们永远是领导和拯救我们的救世主!”
“首先毫无疑问,最早觉醒的是血魔法的主人,超凡的布鲁托…正是祂的出现,让‘进化’不再是被自然世界所掌控,我们只能被动接受的过程。”
“然后…布鲁托的反面,祂亲爱的兄弟黑魔法之王穆特,找到了与其截然相反的途径,在精神层面发现了超越一切的可能。”
“命运掌控者艾顿另辟蹊径,孜孜不倦的追求者重塑世界,自创法则的道路,最终创造了‘魔法’这个名词,荣升为所有进化者的领袖,联合布鲁托与穆特创立了最早的教团,反抗世界的意志……”
哦,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后来的旧神派都自称“施法者”的原因,当然也可能是“进化者”这个称呼不能再用了;还有布鲁托和穆特竟然是兄弟?等等,也有可能是某种比较夸张的修辞或者形容…安森继续浏览着后面的内容:
“…从教团诞生的第一天开始,无数的信徒都曾尝试过将三大魔法合而为一,但彼此进化途径间的分歧与冲突,导致这种想法变得困难重重,几乎不具备可能性。”
“但伟大的真神与使徒们还是找到了可能的路径,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至少四种具备可行性的方案,已经在有条不紊的研究进程之中。”
“其中最具备可行性的,是一位来自微风城的进化者提出的‘扭曲领域’说。”
“该方案要求进化者必须先成为‘图托儿’级别的咒魔法掌控者,利用施法空间制造一片完全不同于自然法则的领域,并与其高度结合——或者由其他咒魔法掌控者创造也行——因为自然法则与外界完全不同,因此只要能符合相应条件,就可以很自然的掌握另外两大魔法。”
“当然,该方案存在着极大的限制与弊端:首先当然是与扭曲领域高度结合,导致最终进化者无法轻易离开领域,彻底无法适应外界,长期暴露在外甚至有极高的生命危险;并且扭曲领域一旦被毁,则力量也会随之丧失。”
“对于这些缺点,该进化者已经开始加紧研究,寻找可以缓解或避免高风险的方法;目前已经发现可以通过相似环境,小幅度的延长脱离扭曲领域时间……”
这个,看起来很像幽渊之主和幽渊之海的关系啊,难怪祂常年躲在汹涌海的海底,所以这种方法最后是成功了?
安森挑挑眉毛,继续翻阅着后面的部分:
“…因为进化途径间本质的冲突,即使真的同时掌握了三大魔法,虽然可以获得比等水准的进化者更多的选择和全新的方向,但也会更早遭遇瓶颈,并且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成功突破的先例……”
“这是由三大魔法本身的目标方向所导致的,一旦达到某个层次,就必须舍弃多余的部分才能继续前进,需求面的不同到导致彼此兼容存在着无法逾越的上限。”
“同时掌握两种甚至三种途径的进化者,由于需要尽量弥合多个途径间的冲突,他们所掌握的途径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并且几乎没有继续进化的可能。”
“但这并不能说明,弥合多途径是一种错误的方向,甚至恰恰相反;所有使徒都在警告后来者,若想攀升到更高的进化层次,这是全体进化者唯一的选择。”
“真神们留给了我们宝贵的遗产,在过去的成功之上按图索骥并不能创造全体进化者的未来;唯有开创全新的道路,才能让大计划成为我们并不遥远的未来……”
啪——
轻轻合上书,目光凝重的安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自己找到的内容并不多,基本上只是开篇入门的水准,透露出的信息倒是相当的丰富。
首先同时掌握三大魔法的方法不止一种,是否说明出现在白鲸港的守墓人们很可能是不同实验,不同时期的产物,最后都因为自身的力量限制,导致无法轻易离开安息之土?
融合三大魔法是旧神派世界的“正确做法”,甚至得到了使徒们的背书;但自己所生活的那个年代却几乎找不到多少融合多个魔法的施法者,以至于塔莉娅在听说了圣艾萨克成功后,还会感到十分新奇。
更进一步说,假设这个卢恩和“那个”卢恩是同一个…施法者,那么圣艾萨克的成功,或许不仅仅因为他有一个血魔法使徒朋友那么简单,极有可能是从对方身上得到了不少的相关的知识和经验的。
最后,如果上述前提是真的,那么为什么卢恩没有告诉塔莉娅多魔法融合才是正途,偏偏还是让她在不知情的前提下,继续掌握血魔法?
况且明知道目前的种种方法都存在着严重缺陷,使徒们依然在鼓励所有进化者这么做…真的是为了进化者的未来?
如果是,那么他们失败的可不是一般的彻底…数千年后的施法者几乎没什么未来,只剩下苟延残喘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真实想法会是什么?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当安森离开大回廊厅的时候,博瑞迪姆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覆盖着整个城市的浓雾在夜空下变成了灰黑色,散发着不详的意味。
已经早早出来的卢恩孤零零的站在台阶上,在发现人群中安森的身影时立刻眼前一亮,快步上前道:“怎么样,感觉如何?”
“……非常难以形容,不愧是博瑞迪姆,不愧是传说中的原初之塔。”
看着比自己这个游客还兴奋的“导游”卢恩,安森的嘴角再次忍不住翘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之后还能多来几次。”
“没有问题!只要有空闲我一定尽量安排!”卢恩赶紧连连点头:“除了大回廊厅,我们还可以去真知博物馆,我保证,那里的东西也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除了原初之塔,博瑞迪姆还有很多的参观的地方,我一开始还准备带你去血欲之馆,对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的旅客们,那里是最适合好好放松,体验**欢愉的场……”
“好好好…我已经知道了,谢谢!”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歪,安森只得赶紧拦住,顺便生硬的转移下对方的注意力:“还是不要说我了,聊聊你的工作吧——找到我们需要的预言了吗?”
“呃…找到是找到了,但可能是因为我工作上略微有些失误,导致这次的预言格外晦涩难懂。”
微微蹙眉的卢恩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四个神灵同处神殿,渴求福音的继业者们,需向真正的神献上牺牲才可得到享荣光,牺牲愈多,神愈欢喜。”
“老实讲,过去像这种诗歌体的预言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这次的实在是太让人不明白了——四个神灵明显有指代性,继业者应该就是血脉,但剩下的……”
“啊…抱歉安森,我又在拿自己的工作来麻烦你了;这样吧,趁时间还早,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去血欲之馆看看,我保证你绝对不虚此……”
“是情绪!”
面无表情的安森毫不客气的打断道:“影响血脉传承的关键,是情绪!”
卢恩目瞪口呆。
第三百零八章 伪神们的期望
“嗯…我赞同安森的猜测,情绪的确有可能是影响血脉传承的关键性因素。”
沉思了足足十分钟,缓缓从书桌后抬起头的奥古斯特看着面前的两人,用无比严肃的口吻给出了答复:“事实上,在看完所有资料后我也有过类似的判断,但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佐证。”
“现在安森从预言中推测出了相同的结果,证明整个观点是值得推敲和检测的。”
“原初之环在上!”
喃喃自语的卢恩长长吐了口气,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整个人直接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真可真是…我应该感到羞愧,在安森说出猜测的时候误以为他只是随便打发,不想和我一起去血欲之馆而已!”
“我提醒过你,柯林斯研究员,安森是非常有洞察力的进化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的奥古斯特,露出了矜持而优雅的微笑:
“如果你不继续努力,可能连工作都会被他抢走的。”
“我心甘情愿!”卢恩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如果这样能让大计划早日实现,我十分乐意被安森抢走我的工作,奥古斯特。”
“也许吧,但肯定不是现在。”
奥古斯特不甚在意的耸耸肩,用平淡的语气道:“毕竟严格意义上说现在的他还在度假,所以尊敬的柯林斯研究员,暂时我还是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眼前一亮的卢恩立刻答应下来,激动地差点儿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原初之环在上,我一定会像安森那样,成为您身边不可或缺的助手——我发誓!”
“嗯…也不用太一样,我还是很期待你能给我更多不同的惊喜。”奥古斯特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略带安抚的轻声道:
“但现在,我大概也只能说拭目以待了。”
“是!”
卢恩紧抿着嘴角用力点头道,兴奋地像是得到了和偶像一起工作的机会。
嗯,不是像,就是。
身处两人谈话中心的安森却并没有加入其中,默不作声的站在窗边,环顾着房间和外面的风景。
暗金色的黄铜管道布满了四周,几个带阀门的喷口将过滤好的空气流入房间,能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都空气都比博瑞迪姆外面的街道要强不少;柔软的地毯和沙发既像绸也像动物皮毛,几个漂浮在天花板金色装饰中的镂空宝石里散发着淡淡的微光,明亮而温馨。
这个奢华的办公室只是整个炼金室的缩影,从窗户向外俯瞰,整个建筑大得堪比一个半圣艾萨克学院的规模,并且还只是自己看到的部分。
而在卢恩带自己乘坐一亮无人驾驶的四轮马车,用一个半小时穿越大半个博瑞迪姆城区,找到这个所谓的“血脉之承炼金室”时,只是个两层高,破破烂烂的小楼而已。
用刚刚从大回廊厅学到的新知识解释,外面的楼房只是假象,他们实际上是进入了某个咒法师提前设置的“扭曲领域”。
按照卢恩的形容,不仅仅是这座炼金室,整个博瑞迪姆绝大部分的建筑实际上都是一个个扭曲领域,由原初之塔内的咒魔法使徒分别根据使用者需求创造而成。
像自己所在的扭曲领域就因为实验需要,空气本身含有过量的魔法反应和能够保存样本,但对普通人足以致命的元素,因此又配备了覆盖所有生活和工作空间的净化装置。
而安森之所以会感觉博瑞迪姆外面的空气不太舒适,则是因为覆盖城市上空的“血脓之雾”,它负责监控和管理城市大部分活动,调解内外的温差;缺点是过度强烈魔法反应,让初次体验的人很难适应。
换而言之,整个博瑞迪姆皆在原初之塔内的使徒们监视,管理和操控之下。
眺望着外面仿佛无数种颜料混搭而成的扭曲天空,以及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的绿色粉尘,安森的内心忽然产生了某个猜测。
在大回廊厅内那本书中明确提到过,所有的扭曲领域都是某个咒法师制造的,并且至少要“图托儿”,也就是亵渎法师级的咒法师才有能力制造这种领域,并且需要牺牲一部分施法空间。
但施法空间本质上其实是一个咒法师能力水准,也就是他能够扭曲自然法则的范围;理论上如果这个施法者死了,他创造的扭曲领域应该也就不存在了。
而塔莉娅曾经明确说明过,和她交过手的幽渊之主同时掌握着黑魔法和血魔法两种力量,并不是个咒法师,那么它的扭曲领域又是谁在维持?
“在想什么呢?”
温和的话语声打断了安森的遐想,插着腰的奥古斯特突然走到了他身后,脸上还带着几分调侃的微笑:“我知道博瑞迪姆是个挺神奇的地方,但应该还不至于让我见多识广的副手这么着迷吧?”
“只是有点儿走神了。”
立刻恢复了镇定的安森开口道,眼神中流露出失忆者经常会表露出的紧张:“我在想尽量多观察下四周,熟悉下环境,之后可能就不会让炼金室的同事们发现我身上的…不正常。”
听到这个回答,刚刚还有心思开玩笑的奥古斯特立刻收敛了笑容,沉默了数秒后,轻轻拍了拍安森的肩膀:
“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但你其实没必要这样;相信我,只要保持你一贯的风格,他们不会发现什么问题的。”
“另外…也别把使徒们想象的太强大,至少在目前这个时代,祂们还远远称不上像真神们那样的无所不能,只是群伪神罢了。”
被安慰的安森轻轻颔首,内心却忍不住自言自语。
什么叫…在目前这个时代?
而且听奥古斯特的口吻,他似乎对那些使徒们相当的不以为然,和卢恩的态度截然不同——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本,毕竟未来他也成了一名使徒。
没有发现安森异样的奥古斯特松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卢恩要带我们一起去参观实验物的培养皿,顺便测试下我们得到的预言究竟是否准确。”
“他似乎非常希望邀请你一起去,我其实也这么想,但如果你觉得太累了,或者还想参观炼金室其它区域的话,我可以让他另外再安排其他人……”
“不用了,我愿意。”安森抬手打断了奥古斯特,笑了笑道:
“这可是能影响整个世界,关系到大计划成败的实验,还有什么能比这能令人兴奋的?”
“有的。”
凝视着安森的眼睛,奥古斯特的表情似乎有些变了,仿佛在凝视着某些无法言明的东西:“比满足个人好奇心更珍贵的东西,是存在的。”
“而当你拥有它的时候,千万不能将它的存在当成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事情;要每分每秒,都视作它在你身边的最后一刻。”
看着眼前突然严肃起来的奥古斯特,困惑又紧张的安森感觉表情略有几分僵硬,默默的吞咽着喉咙,不敢开口。
“但现在还是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吧,让我们去看看那个将决定世界未来的东西。”
话锋一转,奥古斯特突然又像变了个人似的露出了随和的微笑,边转身边冲着守候在门口的卢恩道:“我亲爱的柯林斯研究员,恭喜你,你又有个新观众了!”
“哦,那真是太好了!”
卢恩开心道,还不忘了冲安森招招手。
于是两人紧跟在他身后,顺着炼金室(城堡)内层层叠叠,还能感觉到蠕动的楼梯,朝存放培养皿的房间走去。
一边在前面带路,卢恩一边向身后——主要是安森——介绍整个实验诞生的起因和过程。
在这个时代,因为三大途径的传播和三旧神力量的影响,不仅仅是人类,许多自然诞生的生命体都在过去的千年间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突变群体与个体,或是拥有高等智慧,或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或是完全违背生命存在的常识……
这种并非根据途径进化,遭受魔法反应影响或进化失败的存在,被称为“突变血脉”。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因为秩序之环教会的《原典》中也记录了这些内容,只是他们的描述没有那么学术,而是把这些称之为:野兽人,巨龙,吸血鬼,海妖,地精,树人……
在秩序教会的语境中,这些非人的恐怖生命都属于堕落的黑暗生物,古老的七大骑士们狩猎和对抗的目标。
而在这个时代的原初之环信徒描述下,它们只是受到了使徒或真神们影响而出现的异类,自然法则被扭曲和篡改后的产物,其中一部分还突变得很成功,和其所生存的自然环境达成了某种平衡。
当三旧神因为进化失败——当然,旧神派们是不承认这一点的——陨落之后,研究这些突变生命体也就变成了旧神派信徒们重现昔日荣光的一部分,希望从这些千奇百怪的突变方向中寻找更多进化途径的原理。
“在这方面,我们‘血脉之承’炼金室走在了研究方向上的最前列;当然,璨星城实验室也是一样。”卢恩无不骄傲道:
“倚靠使徒们的预言,我们发现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突变载体,它们具有一种极其有趣的特性,会根据周围的环境自然衍生出相应的魔法能力,然后又会在脱离环境后迅速消失。”
“例如如果进入了比较极端的环境,它们的血肉会迅速膨胀和强化,或者直接将环境扭曲成气候更为舒适的状态;而在遭遇陌生个体的时候,它们还会伸长出坚硬的躯壳,角或者爪牙,也有可能喷吐火焰,亦或者直接从心灵层面和陌生个体进行沟通。”
“这种充满变化,同时能最大限度适应环境的突变体,我们认为是最为接近或者与真神们完全相反的存在——真神们是通过进化来抵抗环境带来的影响,而它们则是靠突变尽可能适应周边的环境。”
“最重要的是,它们同时掌握了三大进化途径,而且这些力量似乎并未在它们的体内造成任何的冲突!”卢恩兴奋道:
“如果能破解和结构它们突变的起因和过程,三大魔法的结合将更进一步,再也不像过去那样充满了限制和缺陷!”
“不仅如此,还能够让掌握真神力量的群体变得更加普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是少数信徒们的特权。”奥古斯特微微颔首:
“博瑞迪姆是希望这种突变体大规模交配繁衍,最终找到它们这种特殊突变血脉传承下去的方法,对吧?”
“呃…是,也不是。”卢恩突然变得结结巴巴了起来:
“是这样的,我们尝试了各种能够帮助它们繁衍的方式方法,包括让它们进行自然交配,但结果却非常的不理想——所有诞生的后代个体,几乎无一例外出现了突变方面的大幅度劣化,无法像上代那样随心所欲的使用三大魔法。”
“到目前为止,最初的实验体只剩下不到十几个,二代的倒还有上百个,但无一例外只能使用一种或两种魔法的力量,至于它们的后代…即便能使用一种,突变水准也明显和上代有显著的差距,甚至完全找不到突变的痕迹。”
“这种‘劣化’在它们与其它物种杂交时最为明显,所诞生的后代几乎必然彻底失去力量,变成空有外表的普通个体;而与同类交配也只能降低劣化的速度,在五代到六代左右彻底失去力量。”
“嗯唔,所以我们必须找到阻止‘劣化’的方法,而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情绪……”奥古斯特若有所思道:
“与其说因为环境,倒不是说根据情绪演变出截然不同的力量;渴望沟通就能获得黑魔法的力量,愤怒就能吐出火焰或者长出爪牙,害怕死亡就能强化血肉……”
“这可真是奇怪又有趣的种族,你们给它们起名字了吗?”
第三百零九章 精灵的王
翠绿色的液体透过差不多一人高的水晶容器,在遍布黄铜管道的漆黑房间里散发着幽幽的光,成为一片黑暗中仅有的光源。
它看上去无比的粘稠,仿佛是某种介于胶质和液体间的材料,同时还具备着极好的透光性,能够一眼看清水晶壁后面接入容器的黄铜管道,以及附着在管道上类似脏器官,一颤一颤的血肉。
而在巨大的水晶容器中,一道身影正漂浮在绿色液体的包裹之中,周边不时泛起细微的泡沫,仿佛是在彰显它还活着,又像是在与液体发生某种反应。
它有着光滑到近乎看不见褶皱的肌肤,体型近乎于婴儿,身体顶端的毛发十分茂密,状态类似于某种海藻;它的头部很大,以至于占据了体型近乎四分之一的大小,四肢偏短小,关节十分不明显,末端的手脚干脆几乎是肉球的形状。
或许是被绿色液体包裹着的缘故,它并未睁开眼睛,面部器官中眼睛和耳朵明显偏大,鼻子和嘴巴几乎都小到看不出的程度…既像人,又偏偏存在着明显的差别,让它多出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这…就是精灵。”
背对着玻璃容器,卢恩略带随意的向两人介绍道:“说起来,最初发现它们只是一个意外,负责这个项目的咒魔法使徒仅仅是为了清除博瑞迪姆附近的巨龙,却在返程途中无意间发现了它们的巢穴。”
“至于名字,则是那位使徒误以为它们是某种非实体类突变生命,加上它们确实具备类人体型,而且属于原始状态的高智慧生命,于是专门为它们创造一个固有名词,代指这种同时兼具类人属性和灵怪类的突变体。”
“虽然是个误会,但听起来确实朗朗上口,不是吗?”
“……确实如此。”
凝视着容器中那个正在不断吐泡泡的生物,安森艰难的克制道。
说实话,最开始从卢恩口中得知这个所谓“血脉传承”实验的时候,他确实以为被施法者们抓住的实验体是伊瑟尔精灵们,还一度怀疑号称“真神血裔”的他们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但当真正看到培养皿中这个被称为“精灵”的生物之后,只能说历史不愧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哪怕连号称古老的伊瑟尔精灵们也不例外。
反正自己要是弄一个这东西带回到原本的时空,告诉芙莱娅女王这就是她的“曾曾曾曾…曾祖先”的话……
嗯,他已经能脑补出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了。
当然不只是伊瑟尔精灵,作为秩序世界文明基石,比秩序教会还古老的“七大骑士神话”中,是以龙骑士为首的七位骑士联合了精灵们击败并杀死了三旧神,才赢得了未来。
这个神话不仅是普通人,就连不少旧神信徒也深信不疑——不包括三旧神被干掉的部分——已经是全世界的共识了。
但在这个三旧神已经陨落几十年,旧神派为了自救而筑起施法者之城博瑞迪姆的时代,不要说拥有血脉之力的天赋者,就连他们名义上的盟友精灵们…都还是被装在水晶罐子里用诡异液体浸泡着的怪物……
所以究竟是真实的历史,还是某个平行世界?
最重要的是,塔莉娅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见证精灵们被发现到成为“真神血脉”的见证者,还和她父亲卢恩以及奥古斯特成为朋友?
他突然感觉太阳穴传来一阵阵强烈的刺痛,像是有某种又黏又滑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脑海…微微蹙眉的安森轻咬牙关张开了施法范围,但那种力量似乎不受自己魔法反应的抵抗,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恍惚。
“啊,看来它选择的交流对象是安森。”
觉察到他异常的卢恩立刻迈步上前,轻笑着解释道:“这个是炼金室中唯一一个愿意配合实验,甚至主动与我们交流的初代精灵样。”
“只不过它十分的害羞,所以习惯的沟通方式也比较的…保守,一次只愿意和一个对象交流。”
啪。
一旁的奥古斯特轻轻扶住了险些倒下的安森肩膀,靠近用十分温和的嗓音小声道:“别紧张,慢慢放松,解除戒备和抵抗情绪,让它的力量渗透到你的意识当中。”
“放心,我们都在这里,它伤不到你半根寒毛。”
“如果感觉无法承受,那就立刻让卢恩停止交流。”
强忍着头部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安森艰难的点了点头,慢慢放松了抵抗,任由那股又黏又滑的力量涌入自己的意识。
霎时间,一种陌生又熟悉的错觉涌上心头,勾起了安森某些并不遥远的记忆——这种感觉,怎么和塔莉娅帮自己“刷题”时那么像?
【塔莉娅,是谁?】
塔莉娅是…嗯?!
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的安森猛地抬起头,发现水晶容器里的“精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双猩红的眸子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看着那双澄澈的眸子,安森瞥了瞥旁边仍搀扶着自己的奥古斯特,还有一旁满脸期待的卢恩,用力吞咽了下喉咙。
塔莉娅是…我的一个朋友。
安森在心底默念道。
【朋友?】
对,朋友,而且是…安森正准备耐心的解释这个定义,再尝试和对方沟通时,却被直接打断:
【摩西菲尔德知道,知道什么是朋友!】
【摩西菲尔德也有好多朋友,有好的,有坏的,有新的有旧的!】
【摩西菲尔德想和所有的朋友交配!】
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欢乐,而且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哪怕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能通过另一种方式感染到正在和它沟通的安森。
摩西菲尔德,我记得好像…停!
意识到对方可以读心的安森果断掐断了继续联想的冲动,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跟上对方的节奏…交配,摩西菲尔德,你希望有更多的后代吗?
【摩西菲尔德希望有更多的朋友,交配了就能有好多好多新朋友,好朋友,和摩西菲尔德一样好的朋友!】
对方的声音听上去还是一如既往的欢乐,似乎完全没觉察到安森的克制与掩饰的部分。
所以这个物种有着与生俱来的繁衍冲动,而且对同类有着极大的渴求度,非常符合群聚生命的特征…在心底喃喃自语的安森深吸口气,立刻开始联想接下来的内容: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的朋友说你们的…交配,总是失败?
是因为,情绪吗?
【才没有!才没有!】
【摩西菲尔德的交配很成功,摩西菲尔德的交配是最成功的!】
【摩西菲尔德和其它精灵不一样,是特殊的,要成为它们的王!】
【哦,对的,摩西菲尔德会成为它们的王!】
它欢乐的嚷嚷着,强烈的情绪不断刺激着安森的意识,原本还能忍耐的眩晕感已经开始超越他的承受上限,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昏暗。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的时候,那股力量突然在脑海中猛地一颤,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瑟瑟发抖了起来。
【哦,对不起,摩西菲尔德不是故意的!】
【摩西菲尔德只是想交个盟友,没有伤害安森·巴赫的意思,安森是知道的!】
【摩西菲尔德这就走,不再问了,摩西菲尔德会乖的,像个真正的好朋友那样,好朋友……】
那声音越来越轻微,越来越弱,连带着渗入意识中的力量也开始萎缩,像蠕动的水怪,逐渐收回了伸出的触手,让被层层包裹的意识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怎么样,舒服些了吗?”奥古斯特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空灵而悠长,就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好多了。”安森下意识的点点头,像所有刚刚宿醉过后的酒鬼似的,逐渐抚平自己的身体。
又过了一会儿,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受到任何精神层面的损伤后,他才在奥古斯特的搀扶下缓缓支起身体,就看到一旁的卢恩同样站在旁边,满脸愧疚的望着自己。
“对不起,安森!我…我真的不知道!”慌张的卢恩结结巴巴道,又自责又难过:“如、如果我知道你失忆了,精神状态不是很稳定的话,我、我是绝对不会……”
“我知道!”
安森抬手按住了卢恩的肩膀,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知道我状态不好的话,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的…这只是个意外。”
“是的,那个实验体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兴奋过。”愧疚的卢恩十分费解道:
“通常它只会和我们说上两三句,根本不会深入交流…你和它聊什么了?”
“我……”
下意识想要开口的安森戛然而止,话语停在了嘴边。
他突然意识到可能做了某些不该做的事情…自己以为躲过了摩西菲尔德的读心,但实际上可能在自己升起念头的瞬间,一切就都已经被它看穿了!
摩西菲尔德…是它真的叫这个名字,还是在读取了自己的记忆,知道摩西菲尔德会在千年后成为伊瑟尔精灵的王族,才决定这么称呼自己?!
除了已经意识到有可能泄露的,它还从自己身上得到了多少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情报?!
安森的内心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恐慌,但表面上依然是保持着疲惫并且努力回忆的模样:“我、我只记得它、它自称叫摩西菲尔德,它是特殊的…就这些。”
考虑到自己现在的境遇,撒谎是没有意义的,那么就只能故意“曲解”和“模糊”摩西菲尔德刚刚透露的信息,避免某些内容和卢恩此前得到的不同,觉察到自己身上的异常。
至于这点儿小伎俩会不会被已经是亵渎法师的奥古斯特戳穿…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什么,你说它叫摩西菲尔德?”
卢恩愣了下,旋即露出了无比惊喜的神情:“所以说这些精灵们实际上是有名字的,而且会用名字来区分自己和其它同类之间的区别?”
“原初之环在上,这可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发现!”
“真的吗?”安森也故意露出了好奇的模样,以掩饰内心的恐慌:“你们和它交流了这么多次,都没有发现?”
“没有!而且我觉得和你这次交流比起来,之前我们所做的全部工作差不多都属于无用功了!”卢恩激动的解释道:
“我们此前也有过类似方面的猜测,确实发现了精灵们具备一定的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只是没想到会达到这种程度…不过这也非常合理,即便它们拥有与我们等同的智慧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顿了下,扭头看向旁边仍然在搀扶着安森的奥古斯特:“这只是我个人的小建议,让安森·巴赫研究员尽快投入工作,您说的没有错,他敏锐的洞察力实在是令人惊叹!”
“而你们博瑞迪姆还觉得只需要把我找来就足够了。”
奥古斯特开玩笑似的说道,嘴角微微上扬:“原则上我当然不会拒绝,毕竟我们来就是准备加入你们的工作,但不能对我们的行动设有太多的限制。”
“最重要的一点,关于安森失忆的事情绝对不能外泄,连原初之塔也不能说。”
“这我当然明白。”卢恩表情严肃的微微颔首道:
“有关安森·巴赫的一切情报都必须保密,身份上暂时安排为炼金室的新晋研究员,对外不公布他的信息,权限方面仅次于您。”
说着,他微微颔首,略带歉意道:“抱歉,安森,这样你以后可能就不能独自行动了——这只是暂时的,等你恢复了记忆之后一切都会回归正常。”
“我明白。”安森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再三确认他已经恢复正常的卢恩终于长出口气,略微松了松领子的同时微笑着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继续试验吧。”
“首先向二位汇报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进展和方向…关于精灵的交配模式我们已经完全弄清,同时不同物种之间的杂交工作也已经在有序开展。”
“目前最重要的课题分别是如何保持其血脉的传承不出现大幅度的劣化,以及如何将其突变特性完美嫁接到其它物种,尤其是类人生命的体内,在这方面已经成功的发现有……”
伴随着卢恩的滔滔不绝,装作聚精会神的安森已经魂游天外,内心愈发的恐慌。
自己…好像真的一个不小心,促成了伊瑟尔精灵的诞生。
第三百一十章 篡改历史?
这个略有些荒唐的想法刚刚浮现出来,安森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直接抛到了脑后。
首先就算那个自称“摩西菲尔德”的精灵真的读取了自己,知晓后世会存在一个叫做伊瑟尔精灵的种族和相关的全部信息,也不能证明它就真的是摩西菲尔德家族的祖先,甚至不能证明它和伊瑟尔精灵血脉最纯正的家族有多大的关联。
毕竟虽然都叫“精灵”,伊瑟尔作为外来种群的确具备一些和人类不同的特点,例如尖耳和骨骼方面的差异,但和眼前这个三头身的怪物比起来,说人类和伊瑟尔精灵同根同源大概也有人相信。
当然,眼前的“精灵”和后世的伊瑟尔精灵,尤其是纯血精灵们关系密切,这点应该是肯定的。
所以不是自己创造,而是历史原本就在有条不紊的发展,自己掀起的这点波澜连浪花都不算——按照博瑞迪姆的研究速度,创造出后世的“精灵族”本就是可以预见到的结果,无论自己干涉或旁观,都无法组织这件事的发生。
唯一的问题是卢恩明确提到过,这项研究是旧神派或者说统治博瑞迪姆的使徒们,共同制定和设计的“大计划”的一部分,甚至是很重要的部分。
问题是计划最后肯定是失败了,因为所有记录中都明确提到,精灵和七大骑士组成了联军击败了三旧神——推翻了旧神派的绝对统治——建立了崭新的王国。
所以实验虽然成功,但和他们最初的想法比起来绝对是大相径庭;既然如此,那么最初的想法是什么?
或者更干脆一点,所谓的“大计划”到底是什么?
在博瑞迪姆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更像是某种常识性的东西,以至于所有人在交谈时都会提到“为了大计划”,却不会详细说清楚大计划的目标和要分别实现的步骤。
目前能得到的情报,是因为三旧神的陨落——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导致为了突破自然法则限制不断进化的旧神派,突然间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在不知所措的茫然中,一批实力最强的使徒们建造了原初之塔和博瑞迪姆,集结了“三十个最伟大城市的一切资源”和成百上千的施法者之后,通过不断的预言和各种各样的试验,试图找到继续进化的道路。
企图同时掌握三大魔法是如此,让进化途径融入到血脉之中亦是如此。
所以表面上,所谓“大计划”就是延续过去三旧神尚在人间时旧神派的辉煌,同时尽可能寻找到接下来的发展方向;万一实在找不到,原初之塔还可以保存到目前为止旧神派的所有研究成果,确保地位不会遭到动摇。
用奥古斯特的话说,就是旧神派丧失了过去的自信,看似宏伟而照耀世界的博瑞迪姆,最终的归宿或许也只是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已。
最终结果证明,他的猜测完全正确。
但仅仅知道这些情报还不够,安森还需要弄清楚塔莉娅将自己送到这里的真正原因,以及让自己回去的办法。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他一边参加关于炼金室关于精灵的各种实验,一边以卢恩助手的身份,频繁前往原初之塔的大回廊厅,寻找关于三大魔法的情报。
通过观察加上大回廊厅提供的资料,他已经大致弄清了整个博瑞迪姆的规模,这座貌似宏伟的旧神派“圣地”,实际应该只有克洛维城内城区大小——不包括千奇百怪的扭曲领域——人口则更加可怜,只有四五万上下,不过内城区的十分之一。
但要联想到这四五万“人”全部是施法者,并且其中规模不小的一部分还是亵渎法师和使徒,这个规模就非常恐怖了。
至于自己和奥古斯特来时进入的大门,实际上是同时结合了咒魔法与黑魔法的幻象,整个博瑞迪姆并不存在能够真正进入的“出入口”,只有得到许可的对象才能在这座城市自由出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后世过去上千年,明明有那么多施法者知晓安息之土的方位,但始终没有谁真正踏足此地的原因。
“…为了保障真神们的长眠不受叨扰,全体信徒们共同的希望火种不受敌人破坏,位于原初之塔顶端的使徒们,为伟大的博瑞迪姆设下了三重屏障……”
光线黯淡的大回廊厅内,安森一边翻阅着已经“进化”成电子屏的资料,一边欣赏着旁边身旁浮现出的超清三维立体投影:
“第一重,永恒不灭的暴风雪…渗透了真神气息的冰雪,将震慑毫无虔诚之心的异端与伪信徒们,屏蔽他们可笑的力量;”
“第二重,屹立山巅之城…海拔数千公尺的高度,坚固到可以抗衡陨石坠落的山体,足以让真神们享受不受叨扰的长眠;”
“第三重,不存在的屏障…所有未得到许可的人一旦靠近博瑞迪姆边境,便会被设下强制理念,认为城市并不在这里,屏障周围的自然法则将出现扭曲,制造出消灭入侵者的攻击。”
精致的三维投影随着电子屏上字幕滚动的速度,陆续将博瑞迪姆周围三道屏障的方位和效果展现出来。
换句话说如果没得到许可,自己甚至可以无法主动离开博瑞迪姆…安森深吸口气,不带任何情感的开口道:
“能够威胁到博瑞迪姆的敌人,以及全体信徒们的敌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刀削复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凄厉又尖锐刺耳的声音,仿佛是有人用匕首在黑板上滑动。
强忍着内心的惊悚,安森缓缓回首望向身后,原本空白的雾墙变成了一堵水泥墙,仿佛是濒死者用爪子硬生生扣出来的字迹里,渗出暗红色的血:
“全世界!”
嗯,倒是挺符合旧神派特点的…就是和什么都没说一样。
忍不住在内心吐槽一句的安森轻轻挥手,墙壁和血字随之烟消云散。
旧神派是要打破自然法则,突破极限不断进化的一个群体,天生就不断和整个世界为敌;所以理论上只有“自己人”和“敌人”两个概念,是不存在所谓盟友的。
这其中应该也包括了所有的突变体,以及不信仰三旧神的普通智慧生命…后者虽然也在和自然法则对抗,但并不存在“进化”的意志,甚至企图适应自然,这在旧神派眼中大概等同异端。
而众所周知,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光是在“血脉之承”炼金室,安森就见到了吸血鬼,树人,海妖…形形色色,在后世只听过名字,根本从未亲眼目睹过的突变生命体,被关在培养槽内作为精灵交配和繁衍的实验对象,或者杂交出全新的物种——旧神派对待异端和敌人的态度,可见一斑。
内心感慨了一声,安森平静的继续提出了问题:
“如何离开博瑞迪姆?”
这次手中的电子屏和三维投影同时消失,一只被钉在身侧墙壁上的老旧卷轴,伴随着根本不存在的微风缓缓张开:
“离开博瑞迪姆的方法有三种:第一种,得到原初之塔的许可,在规定的时间于规定的地点,可以从特定被打开的出口离开,并在得到下次许可前,永远不准踏足博瑞迪姆。”
“第二种,所有的‘图托儿’自动拥有自由出入或进入某些区域的权限,但需提交申请。”
“第三种,通过原初之塔的试炼或拥有特殊使命,可获得从普通信徒到使徒之间某一等级的权限——总共五个等级,自由进出博瑞迪姆属于第二等级权限,申请后可自由出入属于第三等级权限。”
所以像奥古斯特自动拥有第三级权限,而自由离开则需要第二级,普通信徒应该就是第五级,而卢恩这种身负使命的大概是第四级…安森在心底快速盘算着。
自己接下来还需要得到更多的情报,必须离开博瑞迪姆属于高概率事件,哪怕不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也属于必要的预防措施。
只是其中的困难程度稍微有些超乎安森的想象,连亵渎法师都需要申请后才可以,至于根本没提到的第一等级…恐怕得是使徒级别才行。
不过信息中也明确提到了,通过试炼或者拥有特殊使命的人也可以拥有这些权限,所以貌似还是有可以钻漏洞空间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备选方案,安森也只是尽可能的搜集情报,避免出现意外时没有应急的计划和准备,免得临时抱佛脚。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幽寂的大回廊厅内响起了轻快明亮的音乐——这是安森给自己设置的“闹钟”,多次的经验,他已经对这里相当的熟悉了。
缓缓站起身的安森转身面对浓墙,浓雾中渐渐浮现出一副精致的油画;画面上是人群熙熙攘攘,金碧辉煌的大厅。轻轻碰触画面,整个身体逐渐开始和油画融为一体,最终在画面上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身影。
又过了阵,当安森重新恢复意识时,他已经站在了原初之塔大厅的中央。
和往常一样,早早完成了工作的卢恩正在大厅中等候;看着那个正满脸纠结的身影,安森主动迈步上前,微笑着开口道:“今天的预言是什么?”
“我觉得是不是因为你和奥古斯特来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的预言难度明显上升了好几个层级。”
早已熟络的卢恩没有再像原本那样客套,而是直接抱怨道:“迷途的十字岔口等候着旅客,他需知晓前进的方向,因若左边是陷阱,则右边必定亦是泥潭;唯有不受迷惘,一路向前,方能抵达终点。”
“嗯,听起来有很强的警示性。”略微思考了一阵,安森推测道:
“也许是担心我们因为研究的时间太久,沉溺于全新的发现而忘记了最初的目标,所以在向我们提出警告?”
“我也这么猜的,但问题是我们得有新发现才行!”
卢恩叹了口气,表情中透露出几分无奈:“到目前为止,我们最重要的发现竟然还是你那天觉察到它们是有名字的,就连如何避免它们血脉劣化都没弄清楚,只知道它们使用能力和情绪有着莫大的关系。”
“如果真的是警告,我更希望使徒们能够予以更多的提醒——或者是因为我工作方面的失误,没有找到最重要的预言的缘故?”
看着颇有几分自怨自艾的卢恩,安森只是轻笑了几声,忍不住联想起了要是塔莉娅看见她父亲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虽然抱怨,但卢恩还是没有忘记工作,和安森一同乘上四轮马车,返回“血脉之承”炼金室。
当他们推门进入炼金室的扭曲领域之后,发现实验室里的其他研究员统统不见了踪影,就连平时整日整日翻阅资料的奥古斯特,也没有在他的办公室。
两人在城堡大小的扭曲领域中转了一会儿,才遇到了个正匆匆经过的研究员,连忙拦住对方询问发生了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
被拦住的研究员满脸意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这、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两个人都不知道?!”
“我们刚从原初之塔回来,发现奥古斯特不在他的办公室里。”
拦住了眉头骤起的卢恩,安森抢先开口道:“不好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初之环在上,奥古斯特…奥古斯特已经破解了血脉传承的秘密,并且找到了精灵突变的真正原因!”研究员兴奋的甚至声音直接破掉了:
“现在理论已经被证实完毕,正在进入第一轮试验阶段——整个炼金室所有人都在第二培养槽的存放间帮忙,即将载入大计划史册的一幕马上就要上演!”
载入大计划的史册?
看着满脸激动的研究员,想起了那封预言的安森缓缓回首,发现卢恩也正在一点点侧目,凝视着自己。
一双清澈的眼眸中却没有任何的兴奋,唯有无尽的紧张与惶恐。
第三百一十一章 血脉之力
当安森在卢恩带领下匆匆忙忙赶到第二培养槽的放置室时,门外已经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身影,有他这几天见过的,也有从未谋面的。
差不多是整个“血脉之承”炼金室的工作人员,统统都到场了。
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道路,安森边和身边的“同事们”道歉,边紧跟在已经抢先冲进去的卢恩社身后进入了房间。
旋即,无数颜色混杂而成的色块扭曲成无法言明的姿态,以极其强烈的形式涌入他的眼眶。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被钉在房间天花板中央,哭喊不止的精灵。
手掌,脚掌,关节,脖颈,头颅…密密麻麻,近百个连接着类似导管一样空心细长软体的铁钉,遍布精灵的身体,伤口似乎因为某种力量无法愈合,令血流不止的精灵发出近乎婴儿般凄厉的叫喊,刺耳的声音让安森一阵头脑恍惚,失去平衡。
而在那些“导管”的另一端,则是几十个粘稠的血肉包裹的水晶容器;里面用绿色液体浸泡着形形色色,各种他这段时间见过的,没见过的突变生命和其它试验品:干瘦如柴的吸血鬼,长着鹿角的野兽人,普通的人类尸体,死去的精灵残肢……
被泡在水晶容器里的它们通过导管,身体和位于天花板的精灵相连;伴随着微弱的蠕动和导管上若隐若现的红光,能看到某种液体正在它们相互间缓慢而有序的传递着。
“安森,卢恩,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奥古斯特微笑着回首对着二人道,脸上和身上暗红色的血迹与肩膀上被撕裂的伤口,让他温文尔雅的表情多出了一丝冰冷:“真是意外,按照平时的习惯,我还以为要再晚几个小时呢。”
“呃…嗯,好像确实是要比平时早了些。”
凝视着他肩膀上正不断渗出浓黑色液体的伤口,拼命克制着晕眩感的安森略有些艰难的笑道:
“奥古斯特,这是…什么?”
“怎么说呢,你可以当成是一次小小的实验吧。”奥古斯特轻笑道,眼神中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门外的那些家伙们,肯定告诉你们我有了什么不得了的研究成果对吧…怎么可能,我们才接手这个项目才多长时间,光要把他们过去十几年的研究材料看完都不够!”
“所以只不过临时有了个非常新颖的点子,正好又有批试验品到了,拿来验证下猜想而已——真的,没那么夸张。”
随意的笑了笑,奥古斯特轻描淡写的撕掉了自己伤口上的黑色“血痂”,像零食一样丢进嘴里,嚼了嚼便咽了下去。
“新颖的…点子?”安森努力不让自己显露出过多的反应,状若平常的询问道。
“对,而且说起来其实还挺有趣的。”奥古斯特点点头,他先是思考了阵,紧接着苦笑着挠挠头:
“抱歉,因为也只是个点子而已,我只是设计了实验但没有做太详细的论证,所以可能解释的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你先姑且听一下吧。”
“情况是这样,我们弄清了精灵们觉醒突变特征的前提是情绪,我们也知道了他们的突变会随着繁衍不断发生劣化,目前看来后者貌似很难避免,只能通过相近的精灵进行交配,才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
“于是我提出了一个设想,那就是作为突变物种,‘突变劣化’这一点说不定也是精灵们独有的特性。”
“独有的特性?”
安森瞥了眼旁边的卢恩,后者的表情已经开始从震惊转变为凝重,同时夹杂着几分茫然的恐慌。
“因为愤怒而长出爪牙,因为渴望沟通而拥有读心的能力,因为畏惧死亡而强化血肉…这些貌似强大的特点,其实非常类似‘应激反应’——精灵们的本质其实并不希望觉醒力量,因为力量觉醒的前提…是痛苦。”
似乎是牵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奥古斯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道:“只有达到最极端的情绪,才能出使血脉中的力量觉醒,而力量觉醒的目的是为了解决带来极端情绪的问题,这有可能才是导致‘血脉劣化’的关键。”
“本质上讲,因为这种应激反应并不是它们所希望的,自然不会希望这种力量传递到后代的身上——这是群体生命非常自然的想法,例如我,我就非常不希望莉莎有和我类似的经历。”
“这在导致精灵后代‘血脉劣化’的同时,它们身体对周围环境的适应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而且独立意识比之前要更强了——所以或许并非力量减弱,而是我们无法再让它们感受到与上一代等同的‘情绪刺激’,所以无法获得等同的力量。”
“有点儿像砝码和刻度表,假设初代是零,我们给它一个向右是二的力,它就会变成二,但因为我们给过这个力,所以次代很可能就是负一,再予以等同的力,就只能得到一了。”
“当然这个比喻其实不怎么恰当,但可以帮助我们……”
“哇——!”
话音未落,一声尖锐的凄喊从天花板上响起。
几乎瞬间,安森就感到仿佛有成千上万根针刺入了自己的天灵感,直接从上面贯穿了整个头部。
但这个感觉也只有一瞬间而已…温和的奥古斯特瞳孔中突然闪过一抹血色,被钉在天花板上的精灵立刻“主动”闭上了嘴巴,涨红的脸颊似乎是因为强行屏住呼吸导致,双眼也开始翻白。
“……理解这种突变生命体的特性。”
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安森迎着他温和的目光,用力吞咽了下口水。
怎么说呢…或许是因为相处了一段时间加上对方十分的温和,让他几乎都快忘记了这是位真正的亵渎法师,抬抬手就能掐死自己的那种。
“嗯,好像有点儿跑题了,不过想要说清这个点子确实不是特别容易,所以还请多多见谅。”奥古斯特笑着叹口气,努力的解释道:
“总而言之,基于‘血脉劣化并非是交配,而是因为再也无法达到那么强烈的情绪’这个观点,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精灵作为一种生命的特性,并且极有可能是无法修改的。”
“既然如此,我们能否通过突变之间的碰撞,而非单纯的杂交,诞生出不具备这种特性的血脉呢?”
“因为这种特性基本上是精灵专属,而其它突变物种的突变原因和方向与它大不相同;所以我们将两种,甚至两种以上的突变结合起来,然后…噗!”
奥古斯特打了个响指,左右摊开双手:“全新的,兼有二者特质的全新突变,就这么诞生了。”
“它具备着和精灵一样的‘应激反应’,不同的是条件不再是极端的情绪,而是其它原因;作为生命,我们抗拒应激反应的原因是它其实并非好事,但…如果是呢?”
“如果这种过程并不会让新的突变体感到痛苦,或者说确保该种群中只有发生了应激反应的部分才能顺利活下来,成为拥有繁衍权力的强壮个体呢?”
“我们进化者总是在思考,如何打破自然世界的法则,突破现实中的界限,到目前为止这一点在个体上是可能的,但在某个种群方面…只能说不那么理想。”
“与其坚持违背自然法则,不如先考虑顺应其中一部分,毕竟我们现在的目标是让三大魔法的力量能够被一个族群顺利的传承下去。”
“顺应?”
一旁的卢恩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表情中却看不到半分喜悦或者兴奋,仍然眉头紧蹙,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您的意思…应该是顺应三大魔法的进化途径法则…对吧?”
“恰恰相反,我亲爱的卢恩,这种突变传承中最不重要的,就是究竟要不要符合三大进化途径。”奥古斯特摇摇头,依然是闲聊似的微笑道:
“说实话,我觉得你们博瑞迪姆的信徒们,似乎已经被使徒们的预言变得有些僵化刻板了,换成以前还在微风城时的你,应该是不会说出这种无关紧要的点才是。”
“无关紧要?”卢恩的瞳孔骤缩了下,声音也略微提高了几分:
“是否符合三大进化途径…无关紧要?”
“总而言之,在舍弃一定要保持三大魔法这个固执之后,仅从突变着手,我们的选择和成功性提高了不少…还好,总算在大家都没有耐心前说到这里了。”
伴随着奥古斯特自嘲似的摊手,房间内外响起了一阵充满善意的哄笑。
当然,卢恩并不在其中…瞥了眼脸色愈发难看的卢恩,安森在心底默默道。
而在对面,那个仍未意识到自己的“无视”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奥古斯特,已经在继续侃侃而谈:“将突变作为一种特定属性,结合精灵的‘应激反应’融入到某个群体智慧种族的血脉中,再以良好的反馈确保这种血脉能够得到完整的遗传,甚至是强化!”
“想象一下,有这样的种族…看似平平无奇,但却拥有优秀的繁衍能力,并且其中部分强大的个体会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触发血脉中的‘应激反应’,觉醒突变。”
“或许是树人强大的生命力,或许是吸血鬼的不死属性,或许是野兽人优秀的直觉和反应,甚至是精灵们的随机应变…千变万化。”
“而这些突变的基础全部都是三大魔法,也就是说比起我们通过途径得到的力量,他们觉醒的突变虽然起点低,但某种意义上更接近三真神的本质。”
“只要时间足够,不断触发应激反应,就能越来越接近——是的,我又要拿出那个砝码和刻度尺的比喻了,精灵们因为情绪的刺激能够触发极大的反应,但因为第一次的‘应激’效果太极端,导致后续缺乏潜力。”
“而这个全新的突变…它的条件已经不再需要极端的情绪,而是像他们获得的突变那样有了无数种变化,那么肯定有某一种是最适合进化的!”
微微一顿,嘴角轻轻上扬的奥古斯特指着身后:“即便一时半会找不到也没关系,因为只要这个物种繁衍能力足够强,而突变能力又是通过繁衍传递的,让越来越多的同种获得突变能力,只是时间问题。”
“届时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他们自己诞生出最优秀的突变,最适合进化的‘应激反应’,具备这一点的个体,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完美样本’!”
“在这个样本之上,我们就能揭开三大魔法融合的秘密,真正的…从诞生那一刻开始,就能打破世界桎梏的血脉。”
“大计划不再是梦想,三真神渴望的进化与自由,将真正实现。”
“十年,百年,千年…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轻声低喃的话语画下休止符,伴随他放下的双手落了尾声。
霎时间,房间内外,掌声雷动。
面无表情的安森看了看对面恬然微笑的奥古斯特,看了看周围激动到甚至开始落泪的炼金室研究员们,看了看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卢恩。
曾经被自己当成笑话的荒谬感,再次浮现于脑海之中。
“但是!”
奥古斯特猛地同时举起双手,满脸微笑的打断了激动的众人:“这一切还只是个猜想,我甚至没办法把其中最关键的原理,也就是突变结合的方法告诉诸位,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最重要的是,突变的结合并非只有一个,光现在就已经有四个了,未来应该还会有更多——毕竟样本越多成功率也就越高,所以它真的不像我们现在说说这么简单。”
“所以大家先别高兴太早,至少现在,大家还是必须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努力,至于这个…我会先私下研究看看,等到真正有成功可能性了,再告诉诸位同僚。”
“在那天之前,就先把它当成一个备案好了,再给它一个方便讨论的代号,呃…嗯,就、就叫…叫…叫做……”
“血脉…之力。”
喃喃自语的安森,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请个假,空空犯蠢了
仍然是工作原因,年底了工作量仍然没减少,反而越催越紧——当然另一个问题是空空犯蠢,在另外一台电脑上码字,结果忘了开云存档存在了本地,一时半会拿不到了。
认真考虑了下,准备下周用设定补偿大家——这次是帝国和七大骑士的设定,有部分内容因为涉嫌剧透,部分和最初设定有偏差,所以还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
这里稍微解释下关于之前秩序之环教会的设定,这份设定是完全从教会的角度写的,反过来说也就是教会眼中最客观的“秩序世界的历史”,所以很多负面内容要么简化要么删减,而关键的则会特别强调,展现自身的重要性。
所以不同阵营间的设定会存在内容上的冲突——比如说克洛维王国诞生的原因,在帝国和教会眼中就肯定不一样,而在克洛维王国的设定中又会是另一幅面貌。
空空私以为,即使是故事设定,也要一定程度上抛开上帝视角,带入到被设定者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利益与立场的不同,一定会造成观念的不同,就像博瑞迪姆时代的旧神派,肯定不会自称旧神派,而到了塔莉娅的时代,哪怕她被叫做“亵渎法师”也只是觉得略有冒犯,甚至会觉得理所当然。
放到瀚土独立剧情上,莱昂·弗朗索瓦是安森的朋友,所以肯定会在独立的历史中拼命强调安森的贡献,但他肯定不会说这是克洛维的贡献。
博瑞迪姆这段剧情马上要进入重要的部分了(那个专有名词不知道能不能打出来,就不用了),大家可以猜猜看,塔莉娅把安森送来的原因——这个前面已经明确提到了,以及他是怎么回去的——这个和安森本身有关。
回答一个涉嫌剧透的问题,卢恩是不是还记得安森·巴赫——他记得,但安森在所有与他见面的场合始终是隐匿自己气息的,没有在卢恩面前透露过自己的,所以卢恩并不能确定两个安森是同一个人,活了几千年的使徒,见过长相类似的人太多了。
呃,剧透了,不是平行世界,安森还会回去,而且还会再次遇到卢恩——算了,反正你们肯定能猜到(确信)。
最后是有奖竞猜:在博瑞迪姆时代,世界上还有很多突变怪物,为什么到后来很多都消失了——本卷会给出答案。
猜中的话…嗯,咱们新年加更怎么样?猜不中我就争取加更。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为何而来
几乎是奥古斯特半公开宣布自己“新思路”的第二天,立刻就在整个博瑞迪姆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博瑞迪姆虽然规模堪比克洛维城的内城区,但总数也不过几万名“常住施法者”,而且大部分还都是为大计划各环节效力的机构,某个环节出现了重大发现,消息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只是时间问题。
短短一天时间,有关奥古斯特当天即兴演说的手抄本就已经到处都是,从原初之塔的底层大厅到街头巷尾,都能听到有施法者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纷纷,连带着他们所在的炼金室名字也从血脉之承被叫做了血脉之力。
而对于安森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在大回廊厅已经能搜索到关于血脉之力的相关研究,以及炼金室“同僚们”对待自己的态度。
卢恩是炼金室的高阶研究员,甚至拥有原初之塔授予的权限,自己和奥古斯特是他请来的“外援”,上来就占据了炼金室的研究地位——等于是空降了一个陌生领导,而且还是博瑞迪姆瞧不起的外地人。
因此虽然卢恩对奥古斯特无比尊重,对“失忆”的安森也愿意平等交往,但不等于其他研究员也会这么做。
但不管他们过去什么样,现在全都变了——真神有三个,血脉之承炼金室只有奥古斯特一个领导。
连带着安森这个“跟班”也变得顺眼多了,从原初之塔回来也不再只能从卢恩那里获取情报,和几个认识不认识的研究员也能闲聊几句,了解博瑞迪姆最近的情况。
原初之塔的试炼又开始了…一支亵渎法师和五阶施法者组成的队伍刚刚猎龙归来…某个靠海的类人生物部落爆发了叛乱……
安森总算有了更多对博瑞迪姆的消息渠道,甚至已经能根据这些消息加上公开的地图,弄清了博瑞迪姆的大致位置。
结果略微有点儿让人意外,假设之后千年间地形变化不大的话,博瑞迪姆极可能距离后来的冬炬城殖民地非常近!
所以塔莉娅坚持前往冬炬城就说得通了——作为卢恩的女儿,她肯定知道博瑞迪姆的准确位置,那么她前往冬炬城肯定就是为了吸引守墓人的注意力,避免对方找白鲸港的麻烦,同时伺机进入安息之土。
这个新发现让安森兴奋一阵,假设自己返回原来的时间点需要前往这个时代的“白鲸港”,路程远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短得多。
同时还有个坏消息,那就是他仍然没弄明白,诺露拉也就是塔莉娅留下的“邪神傀儡”,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将自己送到这个时间来的。
甚至连自己的身份,安森也无法百分百的证明——虽然奥古斯特说过自己和他同样是璨星城的旧神派,但这里是博瑞迪姆,自己也没有任何关于璨星城的记忆。
太多的疑问,让安森开始对奥古斯特在马车上时的说法产生了怀疑,但为了避免暴露这种问题又无法直接询问,整日忙碌的奥古斯特也让两人没有太多闲聊的机会。
不仅仅是他…自从来到博瑞迪姆之后,奥古斯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工作,连卢恩也只有每天常例汇报时,能够与他交谈几句。
“所以,你还没有把那个预言的事情告诉他?”
狭小的资料室内,安森略显诧异的对眉头紧蹙的卢恩道。
“我办不到!”
卢恩满脸哦痛苦,眼神中夹杂着说不出的纠结:“你也看到了,整个炼金室…不!是大半个博瑞迪姆都在为他的新发现欢欣鼓舞,为过了这么多年后终于找到可行的方向而兴奋不已。”
“这种时候就算我站出来告诉他们,奥古斯特的研究是错误的,而且是预言明确指出会发生的错误,炼金室的同僚们会怎么想,其他人又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认为是奥古斯特错了,只会觉得我找到的预言,我的解读有误!我错了!”
卢恩蹲下来,抱着脑袋的双手用力扣着头皮:“不光是他们,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过去几天我一直在反复祈祷相同的内容,就是想证明我错了,奥古斯特是…是对的,是我误解了预言!”
“最重要的是他…他可是奥古斯特,真正的天才,他怎么可能会犯错呢?!”
安森默然不语,悄无声息的叹了口气。
狂信徒发现自己信仰的对象和现实认知不符会是怎么一个心情,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卢恩真的把预言和自己解读的内容告诉奥古斯特,他也怀疑可能没什么意义——不光是之后陆续出现的“七大骑士”和“血脉之力”的缘故,还有奥古斯特本人对博瑞迪姆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屑和鄙夷。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安森基本确认看似温和,平易近人的奥古斯特,实则有着极其傲慢和坚定的内心,而且似乎还有些悲观主义倾向,冷酷得像是个在床上倒数自己死亡时间的绝症病人。
只有在讨论莉莎的时候,才能略微看到他些许的真情流露…那种充满溺爱与关怀的目光,绝对不可能撒谎。
“也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看着还坐在书柜旁纠结的卢恩,安森假装漠不经心的随口道:“让奥古斯特最信任的人,把这个预言交给他。”
“谁?”
“莉莎,莉莎·奥古斯特。”停下手头的工作,安森叹了口气道:“让奥古斯特的亲女儿找到这份预言的话,说不定奥古斯特会听得进去或者说,至少认真思考下自己做的对不对。”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安森当然不是帮卢恩说服奥古斯特,他准备离开博瑞迪姆!
要找到莉莎当然要前往璨星城,无论卢恩准备如何解决离开博瑞迪姆的问题,作为奥古斯特副手的安森自然应当随同前往,于是就有了名正言顺离开的理由。
目的也很明确:弄清自己在这个时间点的身份,寻找返回原本时空的机会!
无论何时何地,一个没有预案和兜底准备的计划就不是个好计划,在了解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以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回去或者回不去,也都要做好融入这个时空以及任何有可能离开的方式的准备。
表面上这只是个朋友间善意的提议,卢恩或许会答应或许不会,都不妨碍安森有条不紊的推进一个又一个计划。
但卢恩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不是惊喜,不是沉思,而是满脸的诧异和困惑。
“莉莎?”
“莉莎她不是…几年前就已经病死了吗?”
嗯?!
安森面色一僵,眼角流露出一闪而过的震惊。
虽然立刻就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被卢恩敏锐的捕捉到了,愣住的他立刻上前道歉:“对、对不起,我忘记你失忆了,不是故意要刺激……”
“安森·巴赫,是么?”
就在他想要尽力解释时,一个穿着黑色斗篷,还用衣领蒙着面的身影出现在资料室的门口,用低沉还略显压抑的嗓音道。
“是我。”
轻轻推开还想安慰和解释的卢恩,安森一脸正色对身前的黑衣人道;这段时间他已经弄清了博瑞迪姆的大致社会结构,知道眼前的人原初之塔的“神侍”——博瑞迪姆官方最底层的工作人员,大概是警察兼社工兼信使兼干事兼宣传员,一切涉及博瑞迪姆日常的场合与事件,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而且他们还有个很特别的绰号…守墓人,因为名义上这些人是三旧神陵寝的看守。
“请问,有什么事吗?”
“真神下达了祂们的旨意,赐予你无上的荣光。”守墓人张开双臂做出欢迎的动作,声音中还夹杂着几分羡慕:
“以三真神的名义,授予安森·巴赫无需考核,直接参加本轮原初之塔登阶试炼的特权!”
“参加试炼?!”
没等安森做出任何反应,一旁的卢恩已经下意识的喊了出来:“可安森,安森他…他……”
“这是真神们下达的旨意,由使徒们做出的决定,我…也只是负责传达而已。”守墓人冰冷的打断了结结巴巴的卢恩,重新将目光转向安森:
“这是一项特权,意味着你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但我建议你最好认真思考再做出决定,并非所有信徒都能得到与你相同的殊荣,毫无缘由的拒绝真神们赐予的善意,要想清楚所要付出的代价。”
“我明白。”安森看了眼旁边想说什么,又不敢直接开口的卢恩:
“但我是奥古斯特的副手,又是炼金室的研究员,就算要参加也必须通知他才可以,所以请给我一点点考虑的时间,可以吗?”
“没有问题,你有三天的时间。”
守墓人微微颔首,转身向资料室外走去。
可就在房间内的两人都以为他已经离开,稍微松口气的时候,走廊内又传来了那冰冷的话语声:
“顺便一提,奥古斯特…他也同样得到了这份特权。”
话音落下,沉稳的脚步声逐渐在走廊中隐去。
……………………
“我的意见是不要拒绝,参加原初之塔的试炼。”
位于扭曲领域最高处的办公室内,微蹙眉头的奥古斯特看着眼前赶来通知自己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后给出了他的答复: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让安森你独自接受试炼,而是准备和你一起参加。”
“什么?!”
卢恩的表情无比震惊,同时还带着几分不舍:“可你现在是炼金室的最高负责人,而且刚刚有了全新的发现啊!”
“是的,但这个研究并不是那种能够很快成功的类型,即便用最乐观的态度,恐怕也要上百年才能得到一点点成果。”奥古斯特摊了摊手,没有一点犹豫道:
“而且即便我不在了,也有你…卢恩·柯林斯领导炼金室,我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可是我……”
“唔,你怎么了?”
“我……”卢恩的话堵在了嘴边,眼神中透着几分失落,慌张和恐惧夹杂在一起的情绪,想说什么,却又依然说不出口。
办公桌后的奥古斯特缓缓站起身,他先是长舒口气,环视一周后再看向两人,用温和的嗓音道:
“进化,我们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进化,而这是件注定看不到尽头的工作——因为完美的近义词是终结,一旦达到了完美,则意味着我们将止步于此。”
“所以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实现完美的计划…嗯,至少不会是我,我希望那个人是莉莎,但又不希望她成为‘最后的进化者’,我渴望自己是正确的,但正确的标准往往不会那么清晰。”
“因此,我愿意接受原初之塔的这场试炼,因为有些事情光靠实验和猜想已经无法证明了;至于炼金室的工作,也并不是非我不可。”
“柯林斯研究员,我知道对于精灵实验的方向,你有自己的想法。”奥古斯特的目光投向了卢恩:
“我不知道你和我谁是对的,也许我们殊途同归,也许我们都错的离谱,但既然正确本身的定义都那么模糊,我觉得多一种选择也不见得坏事。”
“所以关于预言的事情,我要保留自己的想法,于此同时,我尊重你的观点。”
奥古斯特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狡黠:“若左边是陷阱,则右边必定是泥潭;唯有不受迷惘,一路向前,方能抵达终点…你说呢?”
“原、原来你已经知……”
恍然的卢恩猛地看向身旁的安森,但后者拼命摇头——开玩笑,他还打算用这个情报想办法离开博瑞迪姆呢,怎么可能私下告诉奥古斯特。
“至于你,我亲爱的安森。”奥古斯特顺势将目光扫了过来:
“我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一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试炼不会很简单,但只要足够顺利,你应该是能实现愿望的。”
“什么愿望?”卢恩沉声问道。
“成为图托儿,这就是安森来到博瑞迪姆的唯一原因。”奥古斯特顿了下,好奇的冲卢恩眨了眨眼睛:
“唉,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 试炼
原初之塔,深夜。
因为终日被血脓之雾笼罩,博瑞迪姆实际上是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所谓“天色”仅仅是负责运转城市的使徒们每过差不多十小时调整一次雾气浓度,便于管理。
散发着强烈魔法气息的浓雾将整个城市化作了黑灰色的海洋,错落有致的建筑仿佛一片片孤岛,忽闪忽灭的灯火映照着海面下的世界。
穿梭在雾海中的马车缓缓在台阶前停靠,一身精致长袍的奥古斯特迈步走下马车,领着已经来过好几次的安森顺阶而上,向大门走去。
比平时更加浓烈的雾气令安森微微蹙眉,那种夹杂着更高层次,能够直接窥探自己内心的力量笼罩着自己,要拼命克制内心本能的恐惧,才不至于失去身体的控制权。
“不要隐匿。”
走在前面的奥古斯特头也不回的轻声道,只是稍微放慢了脚步:“展开你的施法范围,扭曲周围的自然法则,血脓之雾就无法影响到你了。”
“扭曲自然法则?”
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这种咒法师的基本功他当然明白,但前提是释放魔法的时候——难道自己要用【升腾之火】把周围的浓雾全烧了,还是用【烟娱家】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并不需要使用魔法。”似乎是觉察到了安森的疑问,奥古斯特继续小声道:“将施法范围展开,然后按照你心中的意愿扭曲这片领域就可以了。”
“让一切如心中所愿,令世界变成你心中的模样——这就是咒魔法诞生的理由。”
变成自己心中的模样…安森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轻轻“啪!”打了个响指张开施法范围,同时想象着一道淡淡的隔膜挡住周围的血脓之雾,但可以让空气中的其它气体流通。
片刻之后,原本无比难受的感觉渐渐消失,身体恢复了正常。
奥古斯特终于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略有些诧异的安森,微微颔首:“很不错。”
“能够完成这一步,证明你的咒魔法途径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距离图托儿已经非常近了;只是进步的太快,对自己进化的结果还不太清楚而已。”
“不用担心,这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倒不如说所有咒魔法一系的进化者都有无法确认自己目前阶段的问题,导致实力忽高忽低,只有在成为图托儿之后才能稳定下来。”
而那就是自己来到博瑞迪姆的理由…安森心中一动,脑海中回荡着某些快要被自己遗忘的记忆。
没错,自己的确曾经非常坦诚的告诉过塔莉娅,希望称为一名亵渎法师——虽然已经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
对于新世界的危险程度,安森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因为整整一年都没有遭遇危险,加上还有塔莉娅与卢恩家族在背后“保底”,导致自己松懈了不少,以至于守墓人找上门来时,甚至连像样的计划都没有,被打了个猝不及防。
当然,就算提前有准备大概也没多少意义,自己有多少实力他还是清楚的——讨伐诺露拉的战斗如果没有塔莉娅与芙莱娅暗中保护,结果多半是死定了。
所以塔莉娅费尽周折,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亵渎法师?
如果是刚刚醒来就得到这个信息,安森大概真的会这么认为,但显然情况远比这要复杂得多;不谈其它,仅仅“血脉之力”的情报就已经足以震撼。
假如一切都像奥古斯特推演的那样,天赋者的成长潜力恐怕要远远超越施法者,几乎有着无限的可能。
事实上在某位海骑士天赋者身上就已经“初见端倪”…无比全面的身体强化,明显源自血魔法途径,而操纵水汽的能力大概率来自咒魔法途径,毫不矛盾的在一个人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结合。
这不是“多途径魔法融合”,还有什么算“融合”——论适应性,比守墓人那种天生自带缺陷的多途径强了不知道几个层次。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猜测,但并不妨碍安森故作紧张,跟在奥古斯特身侧向原初之塔大门走去。
随着不断靠近,周围的雾气愈来愈淡,待到来到恢宏的大门正下方,两人已经走出雾海,只剩下不见天日的黑暗。
一身长袍的守墓人双手交叉着站在大门下,在看到二人的身影后便微微颔首,转身向大厅内走去。
进入大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能隐约听见守墓人的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张开了施法范围的缘故,安森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甚至能通过自己,奥古斯特和守墓人产生的回声,靠咒法师超绝的距离感判断出周围的大致样貌。
他不敢展开“异能”…虽然并没有任何理由,但就是有种莫名的恐慌,提醒自己的理智千万别这么做,否则会有非常恐怖的事情发生。
脚步声在前方停下,安森和奥古斯特也同时在对方十步之外的距离停了下来,冰冷的话语声随即在空气中响起:
“很高兴二位做出了正确的决定,但愿三真神的赐福庇佑着你们顺利通过试炼,直至成为通晓神谕之人。”
也就是使徒…安森在心底默念道。
“如二位所知,博瑞迪姆的等级总共有五个,同样也就意味着有五层试炼,每通过一层试炼,就能获得相应的特权;而在参加试炼前则还有一个选拔环节,确保参加者是真正最虔诚的信徒。”
守墓人微微一顿,声音比刚开始时变得空灵了些:“当然,二位是得到了真神特权的存在,不再需要繁琐的甄选过程,就可以直接参加试炼。”
“按照规则,二位将分别以各自所掌握的途径开始首试炼,只需在心中默念‘开始’,我将为你们打开前往相应空间的入口;每当通过试炼既可进入下一轮,直至通过全部试炼为止;中途可以暂停,但将被视为放弃。”
“奥古斯特,作为图托儿,您将享有任意选择进入三层以下任何一场试炼的特权。”守墓人略显温和道:
“并且只要通过第三层试炼,原初之塔将授予您自由离开,并在未来任意时间加入试炼的机会。”
“没有那个必要。”奥古斯特微笑着拒绝道:
“既然是试炼,自然应该按规则进行——我愿意从最第一层开始,中途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会离开。”
“我欣赏您不畏困难的勇气,也尊重您恪守规则的行为方式。”守墓人赞叹道:
“愿未来的神谕者之中,能有您的一席之地。”
话音落下,守墓人的气息在大厅内渐渐散去,没了踪影。
漆黑的大厅内,只剩下两个人轻微的呼吸和心跳声。
“嗯,看起来我们暂时要在这里分开了。”奥古斯特耸耸肩,侧目笑道:
“原本还以为我们能一起参加试炼,想办法帮你制造晋升图托儿的机会呢,看起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倒也不一定,试炼有五层,我们早晚还是会见面的。”安森故作随意道:
“当然,或许我运气真的足够好,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晋升成功了。”
“嗯,我觉得非常有可能。”
奥古斯特点点头,完全不像是开玩笑的认真道:“你已经具备了晋升的全部先决条件,只是成长得过于迅速导致无法理解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这意味着一旦内心通透,了解自己最根本的地方,使徒或许还过于遥远但图托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是非常艰难的一步,用分水岭或者天堑来形容毫不为过;但当真正跨越之后你就会明白,它仍然只是个开始…却是全新的开始。”
“作为普通的人类和独特的存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你会拥有更多的情感,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喜怒哀乐,对世界也将有完全不同的见解和观点;你所想,所做的一切,都将大有不同。”
“但究竟是否跨过去,选择权仍然在你。”奥古斯特轻声道,目光关切的注视着安森:
“我希望你不要被未知所带来的吸引力迷惑,认真思考这么做的代价与后果,做出负责人的决定,而非被情感冲昏头脑。”
奥古斯特的表情很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仿佛是在替安森担心他一时冲动做出错误的决定似的。
强烈到几乎快直接写在脸上的情绪让安森有些莫名,虽然自己和在这个时空和奥古斯特貌似是好友,但也不至于说到这种地步吧?
诧异的安森迟疑了阵,然后微微颔首:
“我明白了。”
“但愿如此。”奥古斯特略带感慨的叹了口气,不过紧接着便恢复了原本温和的表情:
“还有其它的问题吗,我们接下来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嗯,还真有一个。”
“是什么?”
“莉莎。”
安森突然道,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奥古斯特的表情:“卢恩告诉我,莉莎几年前就病死了…是怎么回事?”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问题,一个弄不好甚至有可能让奥古斯特成为自己的敌人;但这同样是个无比关键的问题,直接联系到自己究竟是在某个平行时空,还是数千年以前,和未来仍然是有联系的。
为了确认这一点,安森决定稍微冒冒风险。
面对安森轻描淡写似的询问,沉默了一小会儿的奥古斯特,十分坦然的笑了笑:
“如果我告诉你,莉莎还活着…你愿意相信吗?”
安森没有给出回应,继续等待着答案。
“其实…以你那敏锐的洞察力,如果不是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应该是可以觉察到的。”奥古斯特叹息着:
“比如说,为什么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时间,我就找到了血脉之承炼金室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没能发现的突破方向?”
“因为我比卢恩更聪明吗?或许吧,或许他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不认为我们两人的差距会大到那种地步,他对血魔法的理解确实很僵化死板,但也不至于那么久都毫无建树。”
“答案很简单,为了某些原因,我愿意越过一些边界,放弃部分底线,而他不会。”奥古斯特轻声道,祖母绿色的眸子凝视着安森: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沉默的安森,用力抽动了下喉咙。
“莉莎她还活着,但不是以卢恩他们所认为的方式;她还会迎来新生,但应该不会是现在。”
“不过假设三真神庇佑,让我的假设有部分可操作的空间,莉莎…会以全新的姿态回到这个世界上,安全的,自由的,享受她所拥有的生命。”
“我、我希望我是正确的,为了她能够自由自在的活着,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你觉得呢,安森,你觉得…我会成功吗?”
仿佛是在闲聊一样,奥古斯特温和的开口询问道。
“也许会的。”
深吸口气,安森也同样轻描淡写的回应着对方:“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她仍然可以有机会享受她的人生,自由的,安全的。”
“无论如何人,都无法轻易伤害到她。”
“谢谢。”
奥古斯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默默地朝黑暗中走去。
停留在原地的安森注视着他的背影,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声“开始”,随即闭上了双眼。
待到再次睁开眼睛时,面前出现了一扇正泛着浓雾的大门;流动的紫色雾气正从满是到倒刺和狰狞塑像的铁皮门缝间溢出,将周围的环境也变成与它类似的材质和形状。
迈步上前的安森用右手摁住门把手,藏在身后的左手则握住了腰间的“匕首”左轮;再三确认自己做好了各种应对突发状况的预案后,推门而入。
门内是一个略显空旷,石砌而成的半圆形楼梯大厅,走进来的安森正对着大厅前方的演讲台,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扇和自己身后完全相同的大门。
就在他准备先观察下周围环境的时候,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
“嗯,怎么这么快就又有新人,考核速度变快了?”
“还是说…又有哪个不符合使徒们心意的倒霉蛋,被守墓人抓过来送死?哈哈哈哈哈……”
第三百一十四章 是个哑巴
面色微动的安森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一个穿着棕色兜帽长袍,脸上有着原初之环图案烙印的男人正死死地瞪着自己,表情中还夹杂着几分嘲讽:
“怎么,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得到了真神的神谕,原初之塔赐予的特权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也、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只不过不是什么试炼的特权,而是被囚禁,去死的特权!”
“所有博瑞迪姆的真神信徒,只要他们出现一丁点儿不服从使徒们的心意,或者干脆只是被他们看不顺眼的家伙,假如没有参加原初之塔试炼的话,就会被授予这项‘特权’。”
“大部分的傻子会不假思索的立刻答应下来,只有少部分有点儿脑子的会认真想一想——但是没用,因为假如你胆敢拒绝,使徒们就会亲自动手,把你变成血脓之雾的一部分!”
“把所有不安分的因素关进原初之塔,让他们相互厮杀,赌上性命通过不可能的陷阱,再美名其曰‘试炼’——这就是博瑞迪姆繁荣昌盛,稳定和谐的真相!”
“看你的表情,应该也是那种以为自己多么光荣,多么值得骄傲的幸运儿吧,啊?噗呵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歇斯底里的狂笑着,仿佛是被无限恶意束缚的囚犯,在绝望的冲着天空嘶吼咆哮。
安森默默地站在那儿,四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构造。
自己是从守墓人打开的“门”进来的,说明这里应该和大回廊厅还有炼金室一样,属于某个扭曲领域的一部分,同时又被束缚在原初之塔内部,因为自己并未感受到血脓之雾的气息。
这是不是可以反过来证明,整个原初之塔就是座巨大的扭曲领域,自己在外面看到的只是某种黑魔法或咒魔法塑造的幻象?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笑声渐渐停止。
“怎么,这是被吓傻了,还是说…你是个哑巴?”男人继续嘲讽道,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的缘故,听起来还有些恼怒和不耐烦:
“好极了,那群混蛋们已经开始连哑巴都不放过了;下一步是不是还要再抓几个瞎子,再指控他们偷看原初之塔的机密……”
“请问这里是原初之塔的第几层?”
不等他抱怨完,安森迈步上前道:“还有,第一轮试炼究竟什么时候开始?”
被抢断的男子先是一怒,紧接着睁大眼睛愣在那儿好久,足足过了大半分钟才有了反应:
“噗!噗…哈…哈哈哈哈…呃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这个傻子他…他…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送进来啦!”
“噗哈哈哈哈…原初之环在上,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纯粹的傻子,对原初之塔完全不了解就敢进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神谕者’吗,啊?!”
“哈哈哈…哈啊…啊不行了,我不行了…太…太了不起了…真是太了不起了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狂笑不止,像是控制不住身体似的开始疯狂抖动,捂着肚子在台阶上翻来覆去的打滚。
足足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从阶梯上爬起来,边擦着眼泪边开口道:“好吧,我告诉你,我告诉你,这里是原初之塔,但不是你所知道的任何一层——硬要说的的话,大概是一层半吧!”
“第一层是进化者大厅,大回廊厅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机构组成,也就是守墓人还有各个为大计划效力的部门头头们常去的地方,大部分人也就到这个层次了。”
“在那之上的二到六层,就是我们这帮倒霉蛋和傻瓜们参加‘试炼’,或者说坐牢的地方。”男人轻轻喘息着,平静多的声音仍然带着嘲讽的笑意:“最顶层的第七层,就是传说中使徒们的地盘,谁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秘密。”
“至于这里…不属于原初之塔的任何一层,只是守墓人强行开辟的一片扭曲领域,供我们这些囚徒在去送死之前,有个能休息的地方。”
“每次试炼结束,你都会回到这里,等待下次试炼召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要待在这里不就安全了吗,是吧?”
“没用的!每次只要试炼开始,就必须有至少一个进化者参加,否则整个扭曲领域就会瞬间崩溃,除非你能强到使徒级别对抗崩溃,否则会连同领域一起被碾成渣滓!”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厅演讲台中央的火盆突然燃起了暗紫色的火焰,妖异的光芒晃动着魔鬼般的影子。
“而那,就是试炼开始的信号。”男人凝视着安森的眼睛,笑容中带着几分玩味:
“一百次呼吸…一百次普通深呼吸的时间内,我们中必须有一个走进那扇门,干掉和你一起参加试炼的倒霉蛋,否则都得死。”
安森一声不吭的眺望了眼那跃动的火光,旋即又回过头来,瞥了眼仍然坐在原地,丝毫没有起身迹象的男人。
“别看我啊,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要么你去,要么我们一起死,我真的无所谓!”迎着安森的目光,男人咧嘴笑道:
“你还有…哎,九十个深呼吸的时间,再不抓紧点儿,就得给我陪葬咯!”
一边说着,男子一边还不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完全是毫不在意的迹象。
浑身乍起的寒毛,微微抖动的小腿,湿润到已经开始淌汗掌心除外……
安森微微眯起眼睛,依旧不说话的转过身,顺着阶梯向演讲台正前方的大门走去;就在走下楼梯的同时,男人的冷嘲热讽不断在身后响起:
“没错,去吧…尽情的去送死吧,去看看三真神赐予你的‘特权’到底是多么的光荣……”
“像你这种愚蠢头顶的傻子,不亲见识到真相的残酷,永远都不会明白自己是何等的可悲……”
“被骗进来,还以为自己多光荣的傻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重重的关门声,打断了男人的狂笑。
松开逐渐消失的大门,面无表情的安森快速环顾周围的新环境。
脚下是平整的地面,附近看不到任何阻挡视线的障碍物;没有光,但并不会感觉特别的暗——除了最外围那犹如实质的漆黑,能见度几乎是百分百。
这种场合,作为角斗场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就在安森打量着周围同时,从对面黑暗中走出的身影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唉,为什么会一点儿气息都感觉不到?”
穿着身和安森类似长袍,还用面罩遮住大半张脸的施法者微微蹙眉,怔怔的开口道:“你、你该不会是还没有掌握任何一个进化途径,就敢参加试炼……”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抹残影裹挟着肆意涌动的浓雾向自己扑来!
神色骤变的施法者不敢怠慢,猛地将右手挡在身前,普通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异化,变成了直径半公尺,满是青筋与倒刺的巨爪。
“砰——!”
只轻轻一抓,巨爪连带着消散的烟雾在地面留下了刀削斧刻的痕迹;几乎同时,施法者看到原本该被自己撕成碎片的安森飞跃到了自己头顶,嘴角叼着的奇怪烟斗还在不断涌出富含魔法反应的浓雾。
那、那是什么东西?还有为什么自己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的气息,难道这家伙是黑法师?
施法者满腹狐疑,但却丝毫没有怠慢——突然开始疯狂抽搐的左臂像陶瓷似的碎裂,从臂膀末端喷涌出一根根细小的触手,向即将落地的安森袭去。
“噗——!噗——!噗——!”
满是粘液和倒刺的触手在耳畔发出撕裂空气的呼啸,面无表情的安森疯狂腾挪闪躲,卡着只有几公分的距离闪开能直接在地面砸开裂痕,粘液还能腐蚀泥土的触手。
与此同时,逐渐被浓雾包围的施法者还在继续不断变异,迅速膨胀的双腿从向后弯曲变成了向前弯曲,被撑爆的靴子里长出了利刃般的爪子,一根根青筋像蠕动的蟒蛇,开始从变异的部分蔓延到全身。
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他冷冷盯着被自己试探攻击追赶,不间断在周围四处移动的安森,内心的不安愈来愈重——明明感觉不到任何魔法气息,但因血魔法途径而变异强化的直觉却在不断向自己发出警告,这家伙很危险。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但施法者也不打算再继续拖延下去,准备用下一击结束这场死斗。
就在躲过触手攻击的安森借着烟雾企图靠近的刹那,施法者膨胀的右臂突然握拳,如同攻城锤般命中了袭来的身影。
“咚!”
震颤耳鼓膜的巨响声中,施法者的双脚死死地抓住地面,仅靠手臂挥舞的惯性和腰身扭动的力量打出了堪比六磅步兵炮的一击。
恐怖的力道卷起狂风,将周围的烟雾吹散,露出了被他击中的身影。
面无表情的安森站在距离只有他三步的位置,呼啸的风肆意吹拂着他的头发,露出一双深棕色的,无比冷静的眸子。
施法者的瞳孔顿时骤缩。
并非仅仅因为中了自己全力一击却毫发无伤,而是在自己攻击的瞬间,原本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别的对方却散发出了无比强劲的魔法气息。
叼着烟斗的他平举着右手,和自己的右爪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可偏偏就是这几公分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被浓雾形成的屏障死死挡住。
这…他、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浑身上下被无数“烟长枪”贯穿,连同左臂触手一同被钉在原地的施法者瞳孔剧烈颤抖着,满脸的难以置信。
轻轻吐出了口烟圈,安森一边维持着【烟娱家】的效果一边向后倒退;立刻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的施法者开始露出了恐慌的表情:
“不、不不不…不要动手,我投降!我愿意投降!不要杀我,我不想死啊…我…我……”
他拼命的挣扎,忍着被“烟长枪”不断撕开伤口疼痛在拼命的求饶,流出的血浆已经在身下积成了厚厚的一滩,浑身都被浸成了暗红色。
似乎是被对方的真诚打动了,安森默默的拿掉了嘴角的烟斗;几乎同时,插满施法者全身的“烟长枪”也开始松动,有了即将要消散的迹象。
但就在施法者即将露出喜色的瞬间,貌似心软的安森“啪!”的打了个响指。
咒魔法,【升腾之火】。
“轰——!!!!”
金红色的火光直接点燃了施法者全身,而被解除了“烟长枪”的烟雾随即转化成了“烟火焰”,在升腾之火的效果下疯狂燃烧。
火光散去,只留下一地焦黑的血肉。
再三确认对方的魔法反应已经消失,终于长舒口气的安森这才解除了【烟娱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少,自己能得手的唯一原因,是这个时空的进化者不懂得“隐匿”的技巧——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掌握——要是信了对方的求饶,现在变成肉酱的就该是自己了。
又过了几分钟,一道和之前完全相同的大门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自己身后;而原本地上已经化作焦炭的尸体,也随之消失的无影无踪。
果然,必须击杀一同参加试炼的人,才算完成了试炼…微微蹙眉的安森在心底暗道,头也不回的朝大门走去。
推开门,熟悉的台阶大厅再次出现在面前,只是这次不再是从正后方和演讲厅,而是看台上的某个角落。
缓缓抬起头,之前进门时那个男人正坐在和自己相对的位置,像是看到了什么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似的,瞪大的双眼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先是震惊的怔在原地,紧接着颤巍巍的举起右手,用伸不直的食指指着毫发无伤的安森,长大的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被吓傻了吗?”迎着他的目光,安森的嘴角轻轻一挑:
“还是说…你是个哑巴?”
第三百一十五章 最后的归宿
“……随你尽管嘲笑好了,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放弃了。”
只是愣住了一瞬,脸上带有烙印的男人立刻轻哼一声,无所谓的笑道:“只才通过了一轮试炼,别以为已经能松口气了——真正会让你绝望的还没开始呢!”
“这有点儿像培养皿里的试验品,最开始只是刷掉那些‘幸运儿’和傻子们,好让他们不用经历后面的恐怖,算是使徒们心胸宽阔,给予他们的仁慈!”
“所以别为自己高兴,你该后悔,后悔为什么没像那个被你干掉的倒霉蛋一样轻轻松松的死了,还要经受那么多的折磨和痛苦!”
仿佛是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男人歇斯底里的低吼着,带有烙印的脸颊也微微出现了扭曲,呼吸也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急促了起来。
微翘着嘴角的安森默默听着他的冷嘲热讽,突然迈步上前,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你、你想干什么?!”
面色骤变的男人慌张道,下意识想要向后闪躲;紧接着“啪!”的一声,被安森摁住了肩膀。
果然,在这个扭曲领域里即便解除“隐匿”,也只能感受到彼此身为施法者的气息,力量却被完全压制了;但身体本身的素质,还有血脉之力却并未受到影响…死死扣住对方肩膀的安森心中一凛,却依旧像闲聊似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问几个简单的问题比如说…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男人嘴唇一颤,慌张的脸色露出了想笑的表情:“你…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这里是原初之塔,我们是这里的囚犯,除了使徒和那些能够通过第三次试炼的图托儿,其他人都已经没有名字了——名字是用来区别群体内不同个体的,而我们没有分别,懂吗?!”
“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名字是吧,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你就忘记它了,然后再忘记你自己是谁,忘记来这里的目的,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只记得还要参加一个又一个让你痛不欲生的试炼,变成无欲无求的行尸走肉,再被其它的傻子们干掉!”
“这就是我们…你的下场,你唯一的下场!”
他死死地咬着牙,眼神中蕴藏着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所以这里的扭曲领域不仅能压制力量,还具备某些黑魔法的力量,会让人逐渐失去记忆,最终剥夺意识,变成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但仅限于亵渎法师以下的施法者……
安森突然想起进来时守墓人曾经提到过,亵渎法师可以直接参加三级试炼,但奥古斯特身为亵渎法师本就拥有三级权限——难道说使徒们建造的原初之塔,无法在意识层面影响到亵渎法师们?
“别紧张,我也只是想弄清一些疑问。”缓缓松开按在对方肩膀上的右手,安森继续像闲聊似的随口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都只是这里的囚犯;区别只在于你掌握着一些这里的情报,而我什么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他故意放低姿态,同时缓缓坐下身和对方四目平视,脸上洋溢着无与伦比的真诚。
沉默了一会儿的男人,脸上再次露出了神经质的笑容:
“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什么也不用问…因为就算你知道得再多,也没有用。”
“没用?”
“我猜一下,刚刚你通过的那个试炼,是不是进入到了一个长得特别符合你想象出来的,能够和别人公平角斗的空间。”男人脸上的烙印抽搐了下,深吸口气道:
“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又看了看对面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然后下意识想到:哦,这场试炼是必须干掉他,才能算是我过关了…对吧?”
安森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环境,气氛,徘徊在周围的呓语…在你踏入试炼的瞬间,原初之塔就用各种方法和手段,明着或者暗示你这场试炼的规则。”男人点了点头,眼神里弥漫着绝望:
“所以你什么也不用问,什么也用不着知道,像个自以为是幸运儿的傻子那样,尽情的去参加试炼就行。”
“其它的事情,就算你知道了也没用,不如当个傻子还比较幸运些!”
“那你已经参加几轮试炼了?这个扭曲领域中还有没有其他参加试炼的信徒,通常一轮新试炼之间有多长时间的间隔?没通过试炼的下场是什么,还有重来的机会吗?”
安森连续询问道,对方的情绪波动明显不太正常,可现在完全一头雾水的自己实在太需要情报了,哪怕暂时无意义的信息也比完全没有要强。
但男人似乎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想法,无论再怎么催问,也只剩下神经质似的笑声,和那双充满了绝望与嘲弄的眼睛,勾起了安森对某位“灰心哥”的古老记忆。
就在他还打算继续争取时,演讲台上的紫色篝火再度亮起,诡异的黑色大门逐渐浮现而出,不断向周围散溢着难以形容的恐怖气息。
男人抬头盯着眼前的安森,微微翘起的嘴角让一切不言而喻。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缓缓站起身,安森顺着阶梯走向演讲台,朝大门而去。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瞬间,身后仍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突然开口道:
“第三次试炼…我一共参加了,三次试炼。”
“但在第三轮的时候,我…还有另一个共同参加试炼的同伴…我们失败了。”
“那一轮的试炼中有位受到惩罚的图托儿,我的同伴连他的动作都没看清,**就彻底腐烂,意识被抽走变成了被对方奴役的…亡灵……”
“我跑得够快,趁同伴被干掉瞬间打开的大门逃回了这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还是能感觉到那个图托儿的气息……”
“如果再次踏进那扇大门,我就会再次撞见那个图托儿…你会死无葬身之地,但关键是哪怕死了仍然要被奴役,直至他想要给你个痛快为止!”
“三次试炼,就是你我…我们所有这些以为博瑞迪姆是天堂的傻子们,最后的归宿!”
看着他那双颤栗不止的眼睛,回首望向身后的安森驻足良久,在心底即将默数一百个呼吸时才微微颔首:
“多谢了,我会记住的。”
然后他推门而入,走进了一片深邃,背影随着大门在演讲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仍然是和刚刚相似的,宛若深渊似的黑暗,脚下依然是平整到看不见任何起伏的地面;唯一不同的,是在黑暗中多出了一束从天而降的白光,映照着张造型古朴,有着精致浮雕的长桌。
借着那略有些刺眼的光束,眼球逐渐适应了环境的安森瞬间锁定了长桌后坐着的身影——开襟的高领紫色长袍,略显滑稽的宽檐帽上还别着根羽毛,大半张脸被隐藏在了帽子和衣领内,但仍能看见他高高翘起的嘴角,外加那又长又尖的下巴。
“你好啊,我亲爱的教友~”
充满喜悦的话语声响起,长桌后的身影将双肘放在桌上,用一双交叉的白手套撑着自己的尖下巴:“恭喜,恭喜你通过了第一轮试炼,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这里。”
“不要否认,我知道,我是过来人,不得不亲手杀死一位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教友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但你也无需痛苦!因此从现在开始,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至少,至少在这轮试炼中,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三真神,还有伟大的使徒们,他们是善良而仁慈的,只是为了确保试炼的严格,才制定了略显苛刻的试炼流程;毕竟我们总得找一个办法,筛选掉那些不太…合格的教友,对吧?”
“至于你…你还有我,我们是已经通过了首轮试炼,证明了自己的进化者,我们是被选召的人,是大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不需要再用那么野蛮,残忍,严苛的办法,确保原初之塔的纯洁与高尚了。”
“我们…有更好的方式。”
满脸笑容的施法者站起身,双臂平举,仿佛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看着眼前这个和热情到不可思议的家伙,安森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什么方式?”
“那就是……”施法者微微一顿,脸上笑容愈盛:
“抱歉,我差点儿忘记了最重要的历届…不着急,您先请坐,容我向您娓娓道来。”
说罢,他一边讨好的笑着,一边“啪!”的打了个响指;很快,长桌的对面出现了一把和他身后完全相同的靠背扶手椅。
没有感觉到明显的魔法气息,难道说是这个扭曲领域自带的…感觉有点儿可疑啊…微微颔首的安森迈步上前,十分自然的坐在了长椅上,并且和对方一样用双肘撑着桌面。
但实际上就在落座的瞬间,他的身体并没有接触到椅子,而是靠肘部和大腿的力量让身体保持住了平衡。
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感谢之前塔莉娅反复帮自己“刷题”,从许多“咒法师前辈”身上学到了控制身体的技巧,还有就是克洛维城的求真修会的健身房。
一同重新坐下的施法者似乎并未觉察到任何的异常,兴高采烈的开始向安森继续介绍了起来:
“第二轮试炼的环节是…辩论!”
“辩论?”
“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让我们用思想的深度和经验的积累,决出最终的胜负吧!”施法者开心的解释道:
“总共有十轮辩论,双方按照回合制不断发言,任何一方若无法再继续反驳,则视为失败。”
“胜利方则要连续赢下十轮辩论,则可通过试炼——当然,也可以随意在任何一轮胜利,从失败方死去后打开的大门离开试炼,不过下次再来可就要重新开始了。”
“每轮的主题随机,最先开始方随机,可以反驳但不可胡搅蛮缠,若所答内容与对手的反驳内容无关,或不足以反驳的话,同样会被判定为失败!”
伴随着“啪!”的一下掌声,双手合十的施法者将脑袋凑近前来,急不可耐的笑着问道:“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只有一个。”安森迎着他的目光,同样以微笑回敬:
“什么时候开始?”
“当然是现在!”
施法者猛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就在他坐稳的瞬间,长桌上突然多出了一张精致的羊皮纸,上面用几个潦草涂鸦组成了一串句子:
“是先有光,还是先有影?”
就在羊皮纸出现的同时,两人头顶的光线突然挪到了施法者的身上。
“啊!这轮是我先发言,幸运啊!”施法者的声音异常轻快:
“我的答案是先有光,因为只有在出现光之后,才有了影子的存在,否则我们这个世界本质就是混沌的黑暗而已。”
原来如此,先发言的一方可以选择辩论的角度,后者只能从相反的方向展开辩论…安森微微收敛了内心:“我反对。”
“既然是作为辩论的题目,本身就是将光与影作为相互独立的个体来评判,我认为双方不存在伴生的关系,因为光在落下的瞬间改变了周围,但周围的一切本就存在,并非是为光而诞生的;自然是先有了影,再有了光。”
“反对——没有光,你如何判断影在哪儿?”施法者笑道:“是光的存在,赋予了影以意义。”
“反对。”安森挑了下眉毛,平静的问道:
“提问,您对影的定义是什么?”
“是和光截然相反,看不见的黑……”
话音戛然而止。
张着嘴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的施法者僵在原地,足足愣住了数秒后,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我输了。”
安森微微颔首,但内心却依然紧绷着心弦;对方认输认得太痛快了,哪怕真的答不上来也应该再挣扎一下的,还是说……
就在他不断猜测的时候,面前的施法者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然后毫不犹豫的捅进了自己的胸口,用力一拧,一拽,剖出了自己被搅碎的心脏!
“噗!”
暗红色的血浆喷洒在毫无准备的安森脸上,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对方“噗通!”一声趴在桌上,从伤口溢出的血浆很快就染红了整张长桌。
还没等他从惊愕中恢复过来,刚刚掏心而死的施法者又缓缓地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满脸是血的冲他笑道:
“好了,我死了一次,可以继续和您辩论了。”
“哦…好像还没向您做自我介绍吧?真是抱歉啊,我叫西尔则……”
“如您所见,是一名图托儿。”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死了,又活了
“璨星城教团信徒,血脉之承炼金室的研究员,安森·巴赫。”
仿佛空气都凝固的气氛中,满脸是血的安森冷静地注视着对方,淡淡开口道:“不介意的话,叫我安森就好。”
虽然装作毫不介意的模样,但心弦已经紧绷到了极致,险些直接暴露了自己并未坐在椅子上的事实。
依靠圣杯骑士血脉之力的优秀素质,总算是没有失态露怯。
“当然…很高兴认识你,安森。”
西尔则愣住了片刻,旋即脸上笑容愈盛道:“璨星城,你应该认识璨星城的奥古斯特吧?”
“啊哈哈,他是我多年的旧相识了,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安森挑了挑眉头:“我知道他,但并不认识——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当然可以。”
西尔则点点头,脸上笑容不减:“但是亲爱的安森我必须提醒你,在参加试炼的时候欺骗一位图托儿,特别这个图托儿还是你的对手…那可不是个明确的决定。”
“不是,但我说的是实话。”安森迎着那双从帽檐缝隙中露出的眼睛:
“身为图托儿,难道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在撒谎?”
针锋相对的交涉让压抑的气氛再度升级,坐在染血长桌两侧的双方冷冷的凝视着彼此,直至那张羊皮纸再度出现:
“是现有文字,还是先有语言?”
这一次头顶的光束落在了安森的身上。
“我认为是先有文字。”安森抢先说道:“没有准确代表每个发音含义的符号,语言也只是同类间毫无意义的嚎叫而已。”
“这可真是太让人惊讶了,我也还以为你一定会说先有语……”西尔则收敛了自己的错愕,迅速予以反击:
“我反对——即便没有文字,也并不能证明语言是不存在的;是因为有了语言才会有文字,而非相反,所以必然是先有语言,再有文字。”
强忍着开始感到酸痛的腿部,安森略微加重了肘部的力量。
他当然知道对方究竟惊讶什么,这个主题和上一个毫无分别,先手的优势甚至还要更大,任谁应该都会选择“先有语言”,而非后者。
但安森并不这么认为。
“反对——语言的一个群体内最低成本进行沟通的渠道,但定义语言的前提是它必须包含表达信息的能力,而文字是信息是载体,所以必然是先有文字,再有语言。”
这个回答让西尔则直接笑了:“提问,是不是没有诞生文字的语言,就不算语言了?”
“抱歉,我无法回答。”安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因为要先有文字,才能有语言——您的问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西尔则终于不笑了,翘起的嘴角凝固在了脸上。
看着他那开始不太友善的表情,假装放松的安森从怀中掏出了烟斗,轻轻咬在了嘴角,脑海中开始浮现出某些古老的记忆。
问,赢得一场辩论赛的关键是什么?
是逐条驳倒对方的论点吗,是拿出切实的证据吗,是口若悬河的高谈阔论吗,还是一语中的精彩陈述呢?
都不是,能否辩赢的因素只有一个——掌握主题的定义权。
每个看到主题的辩论者内心都会塑造出对其的主观定义,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定义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下意识按照这个定义去输出观点,下意识的反驳对方论述中和自己想象不同的地方…这种辩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有结果,因为双方毫无共识可言。
只有让对方也默认自己对主题的定义,才是赢得辩论的唯一方式——从范围,定义和规则全都是我订的,你再有道理也是狡辩。
放到舆论环境下其实也一样,只要掌握话语权和释义权,“双重标准”甚至是褒义词,因为我怎么说都对,而你从开口反驳的那一刻起就错了,还错的离谱。
轻轻点燃烟斗,被勾起无限回忆的安森吐出了一口造型完美的烟圈。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惊讶的西尔则突然笑了,甚至还鼓起了掌:“了不起,看来您对这个游戏有着相当深刻的理解,不愧是咒魔法途径的进化者;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他举起右手,并将食指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猛地向里一戳!
“噗——噗——噗——”
伴随着喷溅而出的血浆,西尔则将竖起的食指一节节捅进了自己的脑袋,颤抖不止的右手还在捅戳的同时左右来回拧动。
于此同时,他的左手直接撕开了自己的喉咙,手掌顺着锁骨中央撕开的缺口,一根根掰断自己的肋骨,顺着裂口攥住了自己的心脏,最后破膛而出。
“噗通!”
没有发出一声惨叫,钻脑掏心的西尔则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扑倒在了桌上,硬生生从胸口伸出。
望着直冲着自己,攥着心脏的左手,面无表情的安森缓缓闭上了双眼;待到自己再次睁开眼睛时,“惨死”的西尔则已经重新完好无损的坐在了自己对面,除了那渗人微笑上粘稠的血浆,看不到任何刚才一切发生过的痕迹。
“好了,让我们继续吧。”
双手撑着下巴的西尔则,笑容愈盛:“您已经赢了两轮,只要再赢八轮,就能通过这场试炼了。”
“目前看起来,这对您好像并没有什么难度;反倒是我该小心一些了,连输两场可不是什么好征兆,哈哈。”
安森依旧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他认真观察了西尔则两次“自杀”的经过,甚至冒着底牌暴露的风险开启了“异能”,结果是对方并非假装,而是真的杀死了自己——从生命反应到魔法气息,在死亡的那一刻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结果,甚至让事情变得更严峻了:对方拥有死而复生的能力,这意味着自己想要击败西尔则,通过试炼,就必须连续不断赢得十次!
当然,自己的实力本就不可能击败一个亵渎法师,仅仅是有机会已经是莫大的优势;但这并不能让局面发生丝毫改变。
并且对方先后两次自杀方式的不同也非常可疑,难道说和复活条件有关?
就在他快速思考的同时,第三轮辩论的主题已经出现:
“血是什么颜色的?”
嗯?安森的瞳孔微微骤缩。
这、这算是个什么题目,难道说要自己从颜色和血液的定义下手?
“啊,这次是我先开始”西尔则诡异的笑声已经响起:
“我的结论是血液…是蓝色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还未从困惑中恢复的安森,立刻感到一股深邃且冰冷的气息忽然扑面而来。
这是…亵渎法师的魔法气息!
已经对此十分熟悉的安森强忍着不适抬起头,紧接着眼前浮现出的画面让他再次瞪大了眼睛。
满脸堆笑的西尔则正玩味的打量着自己,而在他的身上,周围…所有喷溅而出的血浆,正义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蓝色!
这……安森像被石化了般僵在原地,冷汗瞬间遍布了整个额头。
下一秒,难以形容的冰冷触感从身体内部袭来;恍惚之间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血液,也在变成蓝色!
没有犹豫,安森果断张开施法范围,按照奥古斯特曾经教过的方式试图反抗,将身体内血液的颜色恢复原状。
但在那股力量面前,自己的施法范围几乎就和不存在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血液的颜色一点点变成阴冷的幽蓝色;同时在这股力量之下,连带着自己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视线中的西尔则开始出现重影。
身体的知觉,世界的颜色,正一点点的离自己而去,甚至就连那刺骨的冰寒也在慢慢消融,被毫无存在的虚无取而代之。
最终,彻底归于黑暗。
啪——
呼吸停止的安森头颅侧歪,瘫坐在了椅子上。
在一切的最后映照在他瞳孔中的,是西尔则充满恶意的微笑。
“真是…太令人抱歉了。”
看着已经死去的安森,笑容愈盛的西尔则轻轻叹了口气,用充满惋惜的口问道:“我撒了一个谎,一个非常不合适的谎言——我告诉你奥古斯特是我的朋友,但实际上…我们应该用死敌来形容才更合适些。”
“就因为他全盘否定了我对黑魔法与咒魔法存在道路重叠的猜想,我才不得不来到博瑞迪姆,企图证明他是错的我是对的,最后掉进了使徒们的圈套。”
“不过你也撒了谎,你那从头到脚充满了奥古斯特的气息根本遮挡不住,我从你进来的一秒就知道,你和他绝对有莫大的关系——孤僻如奥古斯特,是不会接受有人长时间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的。”
“所以,你为向一个使徒撒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的挣扎就像掉在蛛网上的虫子,毫无意义。”
“当然,能够在我面前坚持到第三轮,你已经可以骄傲了。”西尔则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只是脸上的笑容仍然不减:“话说上次能够撑这么多回合的,还是一个配合默契的六人组呢。”
“所以无需惭愧,无需后悔,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合格的咒法师;来自相同进化途径,西尔则图托儿是你的见证者。”
他站起身,十分煞有其事的向安森·巴赫的尸体行了一礼——除了脸上那永远存在的笑容。
而就在西尔则准备重新坐回去的时候,某样东西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个烟斗…怎么也有魔法反应呢?”
拿过安森嘴角的“迷雾烟斗”,西尔则的脸上露出了无限的好奇,反反复复的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竟然拥有魔法反应,而且还不弱的东西。
事实上从安森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虽然并不强烈,但却十分持久,奇怪的像是一个只会吐气不会吸气的施法者——如果不是因为看清了对方的身影,西尔则甚至一度怀疑自己这轮要面对的对手不止一个。
如果只是将魔法拓印在某件物品上,那么魔法应该随着时间流逝或施法范围的收缩而改变,但眼前这个东西哪怕没有张开施法范围,也依然可以使用!
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仅如此,除了自己手中的烟斗,西尔则还从安森的尸体上感觉到了至少五六个不同的魔法反应,范围囊括了全部的三大途径。
难道说,他找到了将突变力量从活物转移到物品上的方法?!
西尔则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作为一名咒法师,这种技术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此类技术一旦推广,必将引起整个真神世界的轰动!
而要是自己能吃透里面的核心技巧,并且通过第三轮试炼的话,说不定……
“咳咳咳…那个,能不能把我的烟斗还给我?”
突如其来的话语声,让略有些失神的西尔则第一次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他诧异的看着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从头到脚毫发无伤的安森·巴赫,内心太过惊讶以至于下意识的就将烟斗递了过去:“你……”
“我…就和您刚刚一样。”
安森顿了下,略有些紧张的接过了对方递来的烟斗,冲对方笑了笑:“死了,然后…咳咳咳,又活了。”
“活了?”
西尔则喃喃自语,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这不可能,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咒魔法进化者,怎么可能掌握‘否定死亡’这种高阶咒魔法?!”
“不对!我并没有感觉到领域张开的迹象,你并不是靠咒魔法让自己死而复生的,而是其能力…也不对!”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能力可以否定死亡…安森挑了挑眉毛,故意没有开口,内心开始有了更多的盘算。
“告诉我,是不是奥古斯特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脚?!”西尔则猛地凑近上前,脸上的笑容随着凶狠逐渐扭曲:“说,是不是!”
“我真不知道。”
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安森故作悠哉的又继续抽起了烟斗:“所以,可不可以继续了?”
“第四轮辩论——是先有生命,还是先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