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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令狐BEYOND     网文写手古代生存录txt下载     网文写手古代生存录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75 兵临城下

    当一支足有二十多万人,并且阵中高举“宁”字旗的汉人大军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城墙正前方时,包括大王子阿罗布,所有站在城头上的胡人都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

    虽然绝大多数胡人都不认识汉字,但这个“宁”字却是他们所有人都记得一清二楚的。

    宁家数代人镇守西北上百年,与胡人打过的仗不计其数。

    几乎每一代胡人士兵,都对领导西北军与之作战的宁家有着深深的忌惮和仇恨。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刚刚打下新京欢欣鼓舞之时,远在西北的宁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人马。

    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就在这时,几个胡人传令兵以极快的速度跑过来,然后对站在城头的大王子阿罗布跪下逐一禀报说:“殿下,东边城门出现了大批汉军,人数约十万,全都打着宁字旗。”

    “殿下,北门同样出现了大批西北军,有十万人之多。”

    “回殿下,西门也是,也有约十万西北军堵在城门前面。”

    听到剩下三个城门也出现了十万人以上的西北军,不仅是大王子阿罗布,所有胡人将领和幕僚全都脸色大变。

    “你们都看清楚了吗?真的有这么多西北军同样出现?”大王子阿罗布又惊又怒地大声质问那几个传令兵。

    来自北门的传令兵赶紧回答道:“是的,殿下,确实有这么多人。阵中高举宁字旗,应该是西北军无误。”

    其他来自西门和东门的传令兵也作出了同样的回答。

    听到传令兵们的回答,所有人心里顿时为之一沉。

    假如东、西、北三个城门各有十万西北军堵门,再加上南门的这二十多万大军,那岂不是宁家一共带来了五十多万大军?

    难道宁家真的把大部分西北军都带了过来?

    想到这里,所有人将领和幕僚都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大王子阿罗布更是脸色铁青地握紧了拳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宁家能够把这么巨大的兵力无声无息地带到江南来,而且出现的时机还这么巧。

    “你们快看,阵前那人是不是宁志远本人?”有个万人长突然大声叫起来。

    听他这样一喊,所有人立刻把视线聚焦到阵前,果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银甲、满脸威严的中年武将策马站在阵前凝视着城楼上的众人。

    在他身后,则是数位同样身披战甲的武将,宁雅柏、宁雅枫、池非三人也在其中。

    “还真是宁志远这条老狗,想不到他亲自带兵过来了。”大王子阿罗布当然认得宁志远这个死敌,不禁气得咬牙切齿。

    看到宁志远亲自带兵上阵,其他胡人将领和幕僚更是觉得事情不妙。

    宁志远身为西北之主,其身份和地位在西北无人能比。

    如今连他也亲自上阵了,可见对于这一战,宁家是极有把握的。

    在这种己方兵力原本就远逊于对方的情况下,要跟这样经验丰富的沙场老将对阵,确实不妙啊。

    此时在西北军阵中,站在宁志远身后的宁雅柏指着城头一个十分显眼的人对身边的妹夫说道:“阿真,你看,那个身披金甲的大将,就是胡人的大王子阿罗布,他就是这些胡军的总帅。”

    跟大舅兄一样身穿铠甲、头戴铁盔的池非有些好奇地问:“我还以为只有汉人皇帝才喜欢穿金甲,想不到连胡人也好这口。”

    “倒也并非如此。胡人一向不以金色为尊,倒是比较喜欢黑色或褐色的盔甲。

    因为胡人喜欢夜袭,穿这两种颜色的铠甲才不容易在夜里暴露行踪。

    听说这大王子阿罗布很喜欢汉人的东西,或许是受此影响,才改穿金甲以示其身份。

    我甚至怀疑,他身上这套金甲是不是当年从顺天帝赵焞丰那里扒下来后,叫匠人改成这样再自己穿上的。”

    “听你这样一说,倒是挺像的。

    他那身金甲除了头盔和肩部的装饰比较特别以外,其余部分从样式来看,确实很像汉人皇帝所用的东西。”

    宁雅枫插口道:“既然这胡狗这么喜欢金色,等我把他活捉后,就用纯金做的软刀子蘸上盐一点点地割他的肉,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宁雅柏冷笑道:“这还不够,我要把他做成腊肉来喂狗。

    发生在江南的这场大瘟,就是这胡狗大王子在背后搞的鬼。”

    听到身后两个儿子和小女婿的小声对话,站在阵前的宁志远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眼中充满了志在必得的霸气。

    小女婿并非武将,原本是不必跟着他一起上战场的,只需在后方观战即可。

    但跟所有刀头舔血的武将一样,征战沙场多年的宁志远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相信“命数”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通过一件件使整个西北和东北发生巨变的实例,宁志远早就已经视小女婿池非为自己的福星,感觉有他在身边,打赢这场大战的把握会更大,因此才破例把他也带了过来。

    之所以会如此郑重其事,那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战的胜负,将直接决定他们宁家能否真的坐上那张龙椅,从此号令天下。

    望着城头之上迎风飘荡的大厥军旗,以及清一色的胡人面孔,宁志远大声下令道:“来人啊,把那几个谢氏余孽带上来。”

    没过多久,几辆囚车被士兵给推了过来。

    那几辆囚车当中关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才逃离新京的安国公谢明顺和孙子谢长琤,以及之前在援京路上被胡人大军偷袭而失踪的安国公次子谢昱珩和侄子谢长平四人。

    被关在囚车里的谢家老小四人都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那就是满身血污、衣衫破烂、狼狈不堪,仿佛从乱军中偷跑出来的逃兵一样。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是在逃亡的路上被宁志远提前埋下的伏兵给活捉到的。

    等关着谢家老小的囚车推过来后,宁志远对着安国公冷笑道:“谢老贼,你睁大双眼看清楚,你的新京已经被胡人拿下了,那些胡狗正在那里耀武扬威。

    亏你想方设法要迁都江南,结果好好的新京还是便宜了这帮胡狗。

    谢明顺啊谢明顺,想不到你一世精明,也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不知你现在有何感想?”

    神情委靡的安国公咳着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什么好说的……咳……

    我只想问你一句……咳……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江南的?”

    “不愧是老狐狸,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猫腻。

    不过现在我可没功夫搭理你,今天特意把你们谢家这几个死剩种带过来,就是要让你们亲眼看看我们西北军是如何打仗的,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来人啊,给我鸣号,老子要关门打狗!”

    随着宁志远一声令下,号角声很快在阵中响起,数里可闻。

    当号角声响起后没多久,从东门、西门、北门三个方向不约而同地也响起了阵阵号角声遥相呼应。

    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了号角声,城头上的一众胡人将领和幕僚顿时紧张起来,他们知道西北军要开始攻城了。

    “神机营听令,摆枪林阵。”

    随着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的一声号令,八千多个身穿铠甲、戴着头盔的火枪兵率先从军中齐步而出,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分别站住。

    然后在宽阔的战场上按五人一列排成了一千六百多列,列与列之间隔了大概两米左右的距离。

    当这八千多火枪排好后,在后面等待着的上万名长枪兵随即按十人一列的队形填充到这些火枪兵空出来的位置。

    按一列火枪兵配一列长枪兵的阵型,排出了呈半圆形一字展开的长蛇阵。

    不管是火枪兵还是长枪兵,他们所用的武器全都对准了城门方向。

    安国公和谢昱珩等人早就在当年的西北大战中见识过这枪林阵,也深知它的厉害。

    火枪兵负责进攻,长枪兵负责防守。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配备了马铠的重装骑兵也无法突破。

    当初他们上万骑兵就是被这个枪林阵给打得落花流水的,如今再次看到这个阵型,不禁心情复杂。

    更让安国公等人眼热的是,当初西北大战时宁家仅有五千来个火枪兵,如今却变成了八千个,而且每人手上都有一杆火枪。

    这八千多杆火枪跟他们谢家拼尽全力才让工部造出的三千多支火铳相比,宁家的火枪实在多太多了。

    然而,现实却远比安国公他们所想象的更加残酷得多。

    如今的西北军拥有的火枪数量不是八千支,而是三万两千多支。

    这三万多支火枪全都是在几年时间里,从池非所管理的兵工厂里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的。

    兵工厂内标准化的分工合作、再加上已经成熟的流水式作业,使得火枪的产量比大魏工部高出了好几倍,这是谢家等人完全想象不到的效率。

    剩下的两万多支火枪,已经平均分成三批配给了负责看守东门、西门、北门这三处城门的李定北、萧志坚等大将。

    这些用于守门的火枪,正是此次“关门打狗”计划的核心所在,目的是不让胡人有机会从城门那里逃出来。

    当南门这边的枪林阵刚摆好没久,从东、西、北三处城门方向分别响起了号角声,表示那三处的枪林阵已经全部摆好、准备就绪。

    听到另外三处城门所传来了的号角声,宁志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大声喝道:“传我号令,往城头开火。

    儿郞们,给我狠狠地打,给我杀光这群耀武扬威的胡狗。”

    “都听清楚了吗?大帅叫你们往城头开火,杀光这些胡狗。

    第一排瞄准,开火!”随着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的一声令下,早就已经瞄准好的第一排火枪兵立即扣动了扳机,顿时火光四起,浓烟密布,一千六百多颗铅弹如狂风暴雨一般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射向城头上的胡人士兵。

    这场关乎汉胡两族命运的大决战,终于开始了!

376 封城

    相比于拥有大量炼铁和铸造工匠的汉人国家,缺少工匠的大厥在铁器锻造方面一向是很弱的。

    因此胡人军中当中能穿上铁制铠甲的只是极少数上级军官,大部分胡人士兵身上穿的都是自制的皮甲,有些比较穷的士兵甚至连皮甲都没有,直接赤身上阵。

    胡人士兵身上的皮甲或许能够阻挡普通刀箭的攻击,但在这些能够轻易击铁制札甲的铅弹面前,简直就跟纸一样脆。

    每个被铅弹打中的胡人,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拇指大小的铅弹在火药的爆击推动下,只要一旦射入人体就会造成可怕的伤口,重则直接致命,轻则血流不止难以闭合,根本无法再作战下去。

    由于双方距离较远,导致火枪的命中率并不高,但每波一千六百多颗铅弹的同时射击,命中率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士兵们没有作好掩护的话,几乎每一波狂风暴雨一般的射击都能轻易放倒三、四百人。

    三、四百人的伤亡是什么概念?城头之上能站人的地方也不过是几千人罢了,能站在前排射箭的士兵就更少了,大概也就几百人左右。

    换句话说,火枪阵的每一波射击,都能直接收割一半以上的前排士兵,这样的杀伤力实在太恐怖了。

    更要命的是,这些火枪兵几乎没有停止过开火。

    每当一波射击结束后,只要等上几秒钟时间,第二波攻击就会接踵而来。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根本就不给胡人士兵任何喘息的时间和机会。

    仅仅半个时辰,这种连续不绝的连射战法给城头上的胡人士兵造成了大量的伤亡。

    以至于到最后,有越来越多胡人士兵开始本能地蹲下来寻求掩护。

    不再像之前那样直直地站在城头之上,依靠早已熟悉的连射箭阵来对前方的敌人发起攻击。

    因为根本就打不到,那些西北火枪兵全都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他们的箭矢根本就射不到那么远。

    反观汉人的火枪,却能轻而易举地打到他们。

    这种射程上的巨大差距,几乎让所有胡人弓箭手都为之绝望。

    看到有这么多弓箭手都蹲下来不再射箭还击,怒急攻心的万人长铁山立刻对着他们大声叫喊:“你们都蹲着干什么,快给我站起来!给我射,射死这帮汉狗!射死他们!”

    听到上官的命令,原本蹲在城头上的胡人弓箭手们不敢违令,只能趁着枪响过后的间隙,一起站起来朝下方同时射箭。

    一时间,箭雨纷飞,不断从城头落下飞向前方,气势惊人。

    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绝大部分的箭矢都没能落到西北军的阵中,全都在半路上就力竭落地了。

    只有少数几支由特制长弓所射出的箭矢能够落入前方的枪阵当中。但由于距离太远,原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箭矢根本无法射穿那些火枪兵身上所穿的铠甲,几乎毫无杀伤力可言。

    就在这时,西北军的火枪阵开始反击了。

    随着火枪阵中不断响起爆鸣,并且伴随着火花和浓烟出现,一波由一千六百多颗铅弹所组成的弹雨再次无情地打在城头上,几乎瞬间就击中了两百多个没得及躲闪和掩护的胡人弓箭手。

    一时间,城头之上惨叫声四起,那两百多个中弹的胡人士兵随即倒地不起,伤亡惨重。

    其他胡人弓箭手见状,赶紧再次蹲下来,利用箭墙来保护自己。

    万人长铁山看到这一幕,感到既愤怒又无奈。

    他没想到大厥横扫八方、名震天下的连射箭阵竟然会落到如此难看的窘境。

    同时,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感。

    他隐隐觉到,这个战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战场了,而战争也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样子。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难以捉莫和可怕。

    而这一切的改变,就发生在前方的火枪阵中。

    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有这种想法,站在较为安全的城楼上观战的一众胡人将领和幕僚也是看得心惊肉战。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火铳阵,因为不久之前攻打宛州之时,谢家就在城头让火铳兵对城下的大厥士兵发起射击。

    在那场对攻战中,许多人已经知道了火铳无论是射程还是杀伤力,都远胜于弓箭。

    然而由于火铳命中率低,而且谢家仅有三千多杆火铳,对大厥造成的伤亡并不是很高,因此许多胡人将领都觉得这火铳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发生在他们面前的这场枪箭大战,却完全颠覆了之前的所有印象。

    由八千多个火枪兵所组成的大型火枪阵,其杀伤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站在城头上的弓箭手们别说是反击,根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能龟缩在箭墙之下。

    这还不止,据东、西、北三处城门的传令兵所报,那三处地方也同样经受到火枪阵的连续攻击,城头的弓箭手同样被猛烈的弹雨给压制住了。

    而且每一处的火枪阵都跟南门一样,足有八千多个火枪兵在开火。

    光是一个城门就有八千多火枪兵在隔城进攻,那四处城门加起来岂不是足有三万两千多个火枪兵在同时开火?

    宁家竟然有三万两千多杆火枪?!

    这不算还好,一算之下顿时让所有人感到头皮发麻。

    从谢家那里缴获回来的三千多杆火铳跟宁家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两者相差了近十倍。

    天啊,宁家究竟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间造出这么多火铳来的?

    还好新京城高墙厚,火铳再厉害也无法射穿城门和城墙,这多少让众人感到安心一些。

    “难道我们就只能站在这里白白挨打吗?”一个胡人大将十分生气地说道。

    “殿下,我们不是从谢家那里缴获了几千杆火铳吗?不如就用它们来对付城下的西北军。总比什么也做不了来得强。”一个幕僚提议道。

    大王子阿罗布一听,立刻同意道:“好办法,就这样做。”

    很快,那几千个被俘的汉人火铳兵被带到了城头,然后接替弓箭手的位置对城下的神机营士兵展开了反击。

    这招果然有效,胡人弓箭手虽然射不到那么远,但火铳却可以。

    几轮开火后,还真就打伤了十几个神机营的火枪兵。

    “岳父,不如我们将火枪阵后撤三十步看看。”池非看到这样,于是上去小声建议道。

    宁志远点了点头,立刻下令所有枪林阵中的士兵后撤三十步。

    当枪林阵后撤三十步后,很快效果就出现,从城头射下来的铅弹就很少能再射中人。

    宁志远看到真的有效,不禁开怀道:“臭小子,真有你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池非答道:“其实理由很简单,我刚观察了一阵,发现谢家造的这批火铳,射程并没有我们自家造的火枪打得远。

    估计是火铳兵们害怕炸膛,所以不敢加太多的火药。

    另外枪管的内径够不够直,管壁光不光滑也是决定火铳射程的一大因素。”

    池非的推测可以说是完全正确。

    由于工部造出来的这三千杆火铳所用的铳管不像池非的兵工厂那样是用简易机床统一打孔研磨而成,而是靠人手钻孔逐一做出来的,导致每一支铳管的内壁都厚薄不一。

    这样的铳管一旦加入过多的火药,就极易炸膛。

    火铳兵们为了不让手中金贵无比的火铳炸膛,每次装填弹药时,都会下意识都减少火药的用量。

    这样一来,虽然减少了炸膛的风险,但其射程却会大打折扣,自然落后于定量装填的火枪。这就是两者的差距所在。

    宁志远大笑道:“原来是这样,还好这回带你过来了,你当记一功。

    孟平,给我继续开火,别让这些胡狗再得意下去。”

    “是,大帅。

    神机营听命,继续开火。”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立刻下令再次开火。

    重新进行排射后,拥有更远射程的火枪阵再次大展神威,把城头上的一众火铳兵打得连头都不敢抬,几乎所有人都蹲在地上瑟瑟发抖,比之前的胡人弓箭手还不如。

    看到己方的火铳这么快就失去了作用,不仅是城头上的胡人,就连关在囚车当中的安国公等人也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谢家几人没想到当初倾尽全力造出来的三千多杆火铳在宁家的火枪阵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当初对火铳寄以厚望的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但此时他们并不知道,用火枪阵来压制城头上的胡人只是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看到城头上的胡人已经被打得连头都不敢抬,宁志远这才下了一道新的命令:摆拒马阵。

    这时,站在城头上的胡人清楚看到,从西北军后方发生了明显的异动。

    大量穿着布衣的平民在士兵的指挥下,拉着一辆辆平板车走了过来。

    每辆平板车上,都堆叠着三到四个木制的拒马。

    拒马又名拒马枪,由二十来根削尖的圆木交错组成,底部再绑上作为固定用的底木,使其形成稳定的长排三角形。

    拒马虽然结构简单,但每个拒马长约一丈,只要将多个拒马绑在一起,就能在战场上形成对付骑兵冲锋的最好阻碍物。

    在与擅长骑射的胡人长达百年的战争当中,拒马是汉人军队在战场上用得最多的军事设施。

    这些平民利用平板车一辆接一辆地把大量拒马拖到火枪阵的后方,然后在众多士兵的指挥下,把车上的拒马快速卸下来。

    然后协助士兵们在弓箭的射程之外把拒马一个个并排起来,并用绳子固定好,使其成为一个规模越来越大的拒马阵。

    由于这些平民和士兵都在弓箭和火铳的射程之外,而且又有火枪车在掩护,城头上的胡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城墙下方布置拒马阵,却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一众胡人将领干着急之际,几个传令兵忽然急促促地跑来汇报说:东、西、北三处城门同样出现了大量平民用平板车拖来大量拒马,并且在城下开始以城门为中心,布置着一个半圆形的大型拒马阵,显然是打算用这拒马阵来封锁住整个城门不让骑兵出去。

    “先生,难道西北军打算用这拒马阵来封城?”大王子阿罗布皱着眉头问。

    “十有**是这样。看样子宁志远是想通过封城来耗死我们。”仇先生一针见血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脸色一变。

    “殿下,趁宁家的拒马阵还未摆好,不如我们现在就突围出城吧。”

    “是啊,殿下,我们不能被围在城中等死啊。”

    “我也同意现在突围。虽然南门兵力最多,但其他三门却仅有十来万汉军看守,只要我们集中全军之力,有很大机会能够从其中一门突围出去。请殿下早作决定。”

    一众将领纷纷表示应该突围。

    “先生,你觉得现在突围是否良策?”既舍不得刚拿到手的新京,又害怕被西北军围城的大王子阿罗布不禁左右为难,于是习惯性地向最为信重的军师寻求答案。

    仇先生一派从容道:“殿下,假如宁家真要封城死守的话,你觉得哪一边消耗更大?”

    “自然是我们这边消耗最大。

    先不说我们麾下有二十多万大厥军队要养,而且城中还有数十万汉人等着吃饭。我们哪有这么多粮草去供养这么多人。”

    仇先生反问道:“殿下,你听说过两脚羊的典故没有?”

    “两脚羊?你是说……”大王子阿罗布眼睛一下子睁大,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仇先生仿佛在讲故事一般悠然说道:“百年前大厥还未立国之时,胡人打仗可不像今天这般容易。

    当初巴玉王还未成为大厥国王之时,只是沙真族的族长。

    那时的他,还未创出连射箭阵这种攻城利器,故每次攻打敌方城池时,都要付出不少的伤亡。

    巴玉王二十八岁的时候,曾经因为攻打一个名为芙兰的城邦而陷入长期的苦战当中。

    当时芙兰城主倾全城士兵及平民之力,依靠城高墙厚硬生生地死守了三个多月。

    在这场消耗战中,巴玉王眼见己方粮草将尽,再无补给的话只能被迫退兵。

    然巴玉王不愧是一代雄主,他不仅没有退兵,反而下令把所有俘虏做成肉汤分给麾下士兵食用。

    靠着这些俘虏的血肉,巴玉王的大军最终在半年后成功占领了芙兰城,沙真族从此成为胡人当中最为强大的部族,为日后一统胡族奠定了基础。

    而那些用于煮食的俘虏,则被士兵们戏称为两脚羊。

    这就是两脚羊的典故来源。

    所以汉人说胡人喜吃人肉,并非毫无依据。

    只不过大厥立国近百年来,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士兵们光靠抢掠就足以丰衣足食,因此已经很少有人再吃这两脚羊了。

    如今既然宁家想跟我们打消耗战,那我们何不重拾巴玉王当年的壮举,利用城中的数十万两脚羊来跟他们死耗到底。

    这样一来,城中的汉人不仅不会成为我们的负担,还会成为了我们耗死西北军的天然粮草,何乐而不为。”

    听完仇先生的解释后,所有胡人将领和幕僚都不禁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两脚羊的典故,他们当然听过。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所做的事。

    正如仇先生所言,大厥立国近百年,南征北战攻无不克,士兵们光靠抢掠就足以丰衣足食,因此已经很少有人好这口。

    只有一些实在穷得没饭吃的胡人,才会把汉人抓来当牛羊吃掉,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

    如今,却有人光明正大地提出要把城中的数十万汉人当两羊脚吃掉,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汉人,这实在显得十分的诡异和别扭。

    大王子阿罗布听罢,却眼露精光地问:“先生,这样做真的可以耗赢宁家?”

    “是的,殿下。

    宁家带了五十多万西北军过来,再加上人数众多的民夫,每天所消耗的粮草绝对是一笔大数目。

    而且宁家为了顾及名声,不可能学我们一样把当地百姓捉来当两脚羊吃掉。

    也就是说,比起我们,宁家他们更耗不起。

    只要熬到他们粮草耗尽而不得不退兵之时,就是我们旗开得胜之日。

    到那时,这新京,这江南,才算是真正落入殿下之手。”

    大王子阿罗布在仔细考虑了一会之后,终于一拍桌子大声道:“好,孤就跟宁家打这场消耗战,看最后谁才是赢家。

    传我号令,全军上下死守城池,闭门不出。不论西北军如何挑衅,也不要出城应战。

    如有违令者,杀无赦。”

    “是,殿下。”众将领齐声应道。

    在决定死守城池后,胡人开始了全面的封城行动。

    不仅加固了城门和城墙的守备,而且把所有住在外城的汉人百姓全都关进了监牢。

    监牢人满后,就把剩余的百姓关进监牢附近的多处民宅里。

    然后整个关人的区域里三层外三层地派兵看守,不许任何百姓出来。

    可怜这没能逃出新京的十几万平民压根就不知道,胡人已经将他们当成了在城中粮食耗尽后,用来代替军粮的两脚羊。

    这些平民将会是第一批牺牲者,如果把他们吃完后西北军还未退兵的话,那住在内城里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达官贵人们,将成为胡人的第二批军粮。

377 拒马阵

    就在胡人准备死守新京而积极备战之时,城外的西北军自然没有闲着。

    在众多士兵和百姓的协力合作下,由大量拒马所组成的拒马阵正在各个城门外面逐一搭建。

    而且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拒马阵不是一层,而是两层。

    这两层拒马阵以城门为中心,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呈半圆形将整个城门给围了起来。

    其中接近城墙一端那两段是最危险的,完全暴露在城头的弓箭之下。

    但因为有火枪阵的全力掩护,再加上士兵们都扛着盾牌用来挡箭,这才在几乎零伤亡的情况下把这最危险的两段给合围上了。

    此时在南门这边,看着逐渐成形的拒马阵,以及正在周围忙碌地做着各种搬运、拉车、卸货等杂活的大量平民,宁志远忍不住赞道:“阿真,想不到你当初发展的这什么共济社还挺管用的。

    有这么多现成的壮劳力在,我们连民夫都不用带过来,确实省时省力。

    如今这共济社,大概有多少人?”

    池非答道:“整个江南各省各地加起来大概二十万人左右,假如再算上家属的话,那数量就更大了。”

    “你当初搞这共济社,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把他们当战时民夫来用?”

    “是的,岳父,这确实是我最优先考虑的用途。

    西北离江南太远了,如果从西北调大量民夫过来,这人吃马喂的一路上消耗极大。

    如果能从当地召集青壮的话,就会省下一大笔开销。

    但相较于伪朝,我们西北军毕竟是外人,当地人很难接受我们的征召,因此我才想要发展一个愿意听从我们指挥的地下组织,这就是共济社的由来。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共济社在短短一年时间内就发展到这个规模,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可见就像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也有大量的灾民,否则一个民间秘密组织不可能发展得如此迅速。

    另外发生在江南的这场大瘟,也是造成这种结果的主因之一。

    很多人之所以加入共济社,一开始就是为了得到免疫散疮的接种之药,其次是为了全家老小能有口饭吃。

    如今共济社发展到如此规模,我们不仅平时有大量人手可供差使,打仗时还可以让他们充当战时民夫,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就是在敌方地盘内大力发展地下党,也就是民间秘密组织的好处。”

    宁志远大赞道:“你在江南这边大搞地下党的法子确实很妙,光是能为出征江南省下大量民夫和粮草这点,就已经物有所值。

    只是这民间秘密组织是把双刃剑,一旦处理不好有可能会遭到反噬,你要小心处置。”

    “岳父说得对,这民间秘密组织确实是把双刃剑。

    等平定江南后,这共济社理应尽快解散才对,不能再留着。

    否则日后一旦监管不好,很容易会被心怀不轨之人所利用而到处作乱。”

    “好,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就不必操心了。”

    池非明白岳父的顾虑,不管是秘密的民间组织还是擅长煽动人心的民间宗教,对于任何一个朝廷来说都是禁忌。

    只要日后局势一定,这个由他一手扶植起来的地下组织“共济社”是一定要解散的,以免后患无穷。

    听到翁婿两人的对答,站在一旁的章文轩老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充满赞赏的笑容。

    要论谨慎,苏先生确实是他见过最为谨慎之人,许多事情早已想得通透无比。

    ……………………

    经过一连几个时辰不停搭建后,四个城门的拒马阵终于全部搭好了。

    此时东、西、北这三个城门,已经被双层的拒马阵给封得严严实实,骑兵根本不可能通过,只能靠人手攀爬才能艰难翻过这重重障碍。

    但在十万西北军以及火枪阵的严密监视下,根本不可能让胡人有机会这样做。

    此时,被拒马阵完全封起来的只有东、西、北这三个城门,作为主战场的南门却并没有彻底封死。而是在城门的两边布下拒马阵,中间的通道还是能走马过人的。

    从传令兵那里听说另外三处城门已经封锁完毕,宁志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下不用担心胡人会从其他城门逃走了。

    他特意布下这个“关门打狗”的局,就是为了将这支胡人主力给一锅端掉,免得他们四处逃窜为祸中原。

    一直坐在囚车里冷眼旁观的安国公谢明顺,这时终于忍不住讽刺道:“宁志远,这就是你用来对付胡人的办法?你想靠封城来耗死他们?”

    宁志远转头看着他傲然道:“谢老狗,你别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窝囊,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打仗。

    今天我就要让你看清楚,我们西北军是如何打仗的。

    孟平,传我号令,把所有神机营将士都召集过来。”

    “是,大帅。”

    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立刻命人吹响号角,两长一短,重复了三遍。

    很快,从东、西、北三个方向相继响起了同样的号角声。

    然后仅仅过了半柱香不到,一支由八千人组成的兵队从东门那边赶了过来。

    在看清楚这些士兵手上的武器后,坐在囚车里的谢家四人顿时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那些士兵手上拿着的并非长枪或刀枪等常规武器,而是清一式的火枪。

    宁家竟然有一万六千多杆火铳?!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宁家拥有的火铳远不止这个数。

    随着从西门和北门两处地方赶来的火枪兵分别到齐后,谢家四人终于绝望地发现,宁家竟然有三万两千多杆火铳,是他们的十倍之多。

    花了足足四年时间、倾尽大量人力物力才好不容易逼工部造出三千多杆火铳的安国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三万两千多个西北士兵手里拿着的,全是能百步杀人的火铳。

    宁家究竟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造出这么多火铳的?!

    对比实在太过巨大,强烈的挫败感让安国公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些咳嗽声在安静的战场上显得分外刺耳。

    大战在即,神机营指挥使孟平并没有功夫去在意安国公所发出的噪音。

    等人都到齐后,他立刻下令所有火枪兵开始检查手上的火枪以及身上的弹药是否充足。

    需要更换燧石的要及时更换,需要清理枪管的也要尽快清理。身上弹药不够的人,也要及时进行补充。

    这些都是神机营火枪兵每天都要重复去做的事,在大战之前更加不能疏忽这些基本的维护步骤。

378 衣裳

    在剧烈咳嗽的时候,安国公却仍旧努力睁大双眼死死盯着离自己最近那个火枪兵手上的火枪。

    他想看清楚宁家的火枪跟他们谢家造出来的火铳究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为什么它们可以不用火绳点燃就能射出铅弹。

    宁志远看到这老贼瞪得两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忍不住大笑道:“我说谢老狗,你好像对我家的火枪很感兴趣,要不要让你亲手摸一下?”

    安国公确实想亲手摸一下这火枪,但他不想被自己的死对头当众羞辱,只能嘴硬道:“不过是火铳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只是好奇,这些火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造的?

    难道在靖安帝还在世时,你宁家就已经有了谋反之心?”

    安国公惯于以己度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宁家之所以会藏着这么多火枪,肯定是早有预谋,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造反了。

    “放你的狗屁,我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一身反骨吗?

    如果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我宁家何至于叛出朝廷、远走他方。”

    这个“你们”二字,自然包括靖安帝本人,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说得太清楚而已。

    虽然宁志远将东、西、北三处城门的火枪兵全都调了过来,但他并不担心胡人会从那三处地方突围逃跑。

    因为那三处城门不仅布下了厚实的双层拒马阵,而且还有李定北、萧志坚等沙场老将所率领的三十万大军镇守,胡人根本不可能骑马通过。

    假如胡人宁愿放弃战马也要硬生生地翻过拒马阵与西北军交战的话,那也不用担心。

    在每支镇守城门的大军当中,都配有上千个开花弹作为后手。

    只要胡人一出现,这些开花弹足以将他们炸得哭爹喊娘、无处可逃。

    所以宁志远才会放心大胆地把所有火枪兵都调到南门这边来,准备进行下一步的攻城战。

    这个“关门打狗”计划,是宁志远和章文轩、池非等人推演了多次的战法,目的是将这支精于骑射、来去如风的胡人主力关在城里一锅端掉,不让他们有机会四处逃窜、为祸中原。

    如今最关键的“关门”这一步已经完成,那接下来就该轮到“打狗”了。

    半个时辰后,集结起来的三万两千多个火枪兵已经整装完毕,身上携带的弹药也已经全部得到了补充,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看到火枪兵们已经做好准备,宁志远这才下达了新的命令,“孟平,上炮。”

    “是,大帅。”

    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立刻举起了手上的黑旗大声命令道:“神机营炮兵队听命,上炮。”

    命令传下去后,一支由上千人组成的炮兵队推着三十多门大炮走了过来。

    坐在囚车里的谢家四人抬头望去,只见这些大炮跟普通的守城大炮没什么区别,但其底座却比较特别。

    用来安放大炮的车子有四个轮子,偌大的炮管就装在车身中央,显得十分显眼。

    三十多门大炮在战场上一字排开,炮口全都指向城头方向。

    难道宁家想用大炮来轰击城头?

    看到这一幕,不仅是谢家四人是这样想,就连站在城头上的一众胡人将领也不由得产生了这个念头。

    “殿下,看来宁家是想用大炮来轰我们。”胡人都统阿卡伊对大王子阿罗布说道。

    大王子阿罗布不以为然地说:“没事,汉人的大炮打不了这么高,最多只能打到城墙而已。

    既然他们想用大炮打我们,那我们也可以用大炮来打他们。

    来人啊,将城头的护城炮对准他们开炮。”

    胡人都统阿卡伊有些为难地说:“殿下,我们不会用汉人的大炮。不如我们从汉军俘掳当中找一下有没有会使用大炮的人。”

    “好,你赶紧去找人过来,事不宜迟。”

    “是,殿下。”都统阿卡伊领命后,立刻叫人去办这件事。

    另一边,身在囚车当中的安国公谢明顺故意嘲讽道:“宁志远,你这炮阵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实际上一点作用都没有。你不会以为胡人会被你的炮声吓到大开城门吧?”

    宁志远淡然道:“谢老狗,我这炮阵究竟有没有作用,你好好看着就是了。

    孟平,开始试炮。”

    “是,大帅。

    神机营炮兵队听命,居中三门大炮开始试炮。”

    随着神机营指挥使孟平的一声令下,站在炮阵中央的炮兵们立刻以熟练的动作给装在车上的三门大炮分别装上了火药和实心炮弹。

    由于此时的大炮都是前装型的,装填比较麻烦,炮兵们花了颇长的时间才装填完毕。

    等三门大炮都装填完毕后,孟平随即下令开炮。

    轰……

    轰……

    轰……

    随着三声巨响,三颗实心炮弹分别射出了炮口,然后重重地打在厚实的城墙上。确实声势有余,但几乎起不到任何的威慑作用。

    看到炮弹果然打不到城头,这下胡人一众将领终于放心了。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安国公刚准备再出声嘲讽几句,神机营指挥使孟平却忽然大声说:“更换栏板,三尺四寸。”

    那些负责操作三门大炮的炮兵们立刻分工合作,两人跳上炮车把沉重的炮管前端给合力抬起来,然后下面的士兵把装在炮管下面的栏板从凹槽里取出来,然后换上更高的栏板。

    等做完这一切后,孟平继续命令炮兵们开始试炮。

    轰……

    轰……

    轰……

    没过多久,三声巨响再次响起。

    但这回让谢家四人大为惊讶的是,炮弹明显比之前那次高了许多,仅差人高的距离就能打到城头了。

    “更换栏板,三尺六寸。”孟平再次下令。

    炮兵们立刻依令换上了更高的栏板。

    看到这里,谢家四人已经明白过来。

    西北军就是通过这一次次地更换更高的栏板,来提升大炮的高度,直至能打到城头为止。

    他们的猜测基本无误。

    由于这个时代的大炮一般都装在高高的城头上,打的也是城墙下方的敌人,因此根本不需要考虑仰角的问题,只要从上往下轰就行了。

    但反过来讲,如果想从城墙下方用大炮来轰击城头上的敌人,就必须要有较高的仰角才行,否则炮弹只能打在城墙上毫无作用。

    因此池非才和工匠们费尽心思设计制造了这个炮车出来,不仅是为了固定大炮本身,更重要的是为了提高大炮的仰角。

    至于如何提高炮身的仰角,其实原理很简单。

    只要将炮管下方用于承重的栏板不断加高就可以了,直至升到合适的高度为止。

    就是这个既简单又巧妙的设计,大大地提高了大炮的射击角度。

    另外每颗落地炮的整体重量,池非也尽量做到跟实心炮弹差不多重。

    这样做的好处是,等用实心炮弹测试完并确定好炮击角度后,就不必因为两种炮弹的重量不同而需要重新进行角度调整了。

    当孟平第三次更换栏板后,三门大炮的炮弹终于能够准确无误地通过抛物线的方式落在城头上,瞬间就砸死了好几个胡人士兵。

    这一下,顿时让城头上的一众胡人脸色大变。

    在得到了准确的参数后,孟平立刻让所有炮兵给炮车换上同样尺寸的栏板,然后让他们一边用实心炮弹试射一边各自进行细微的调整。

    当三十多门大炮一字排开、接连不断地往城头方向炮击时,顿时让城头上的一众胡人谎了手脚。

    虽说每颗实心炮弹落下时只能砸死一两个人,就像子弹打蚊子一般。但对于胡人守军来说,还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许多胡人只能将注意力往天上看,希望可以躲过落下来的炮弹。

    看到城头上的胡人已经乱作一团,孟平对宁志远说:“大帅,可以换落地炮了。”

    正看着开心的宁志远大手一挥道:“那还等什么,换落地炮。”

    “是,大帅。

    神机营炮兵队听命,换落地炮。”

    炮后们立刻停止了炮击,然后纷纷把实心炮弹换上了半圆椎形的落地炮。

    宁志远一脸得意地看着安国公说:“谢老狗,你给我看清楚,好戏要开演了。

    儿郞们,给我狠狠地打。”

    孟平立刻下令炮兵们开炮。

    当第一枚半圆椎形的落地炮落到城头上时,离得最近的几个胡人士兵立刻以鸟散状跑开。

    没能砸中人的落地炮就这样直直地砸在城头地板上,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火光冲天,偌大的弹身竟然整个炸开了。

    爆炸的范围十分大,几十米范围内的胡人几乎全都被波及到。

    巨大的热浪将多个胡人掀翻,有更多的胡人被直接炸伤或炸死,。

    光是这一下爆炸,就直接造成了数十个胡人的伤亡。

    这下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包括大王子阿罗布在内的所有胡人将领和幕僚全都看呆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接二连三的爆炸很快就响了起来。

    整个城头之上,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宛如人间炼狱。

    无数胡人士兵在这些突如其来的爆炸当中,被炸得肢离破碎、血肉横飞。

    由于周围浓烟密布,根本就无法看清楚里面的状况,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士兵们的惨叫声、哭叫声不断响起,让人毛骨耸然。

    在这种仿佛天打雷劈一般连接不断发生的爆炸下,原本打起仗来悍不畏死的胡人士兵却全都吓坏了。所有人除了像无头苍蝇一般乱冲乱闯以外,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这时,大王子阿罗布等人这才慢慢看清楚,导致这场爆炸的原凶正是那些从下方不断飞上来的奇怪炮弹。

    每一颗怪模怪样的炮弹在落地时,都会发生剧烈的爆炸。

    难道这就是宁家的鬼雷?!

    已经被吓得面如土色的一众胡人将领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个想法。

    随着一颗接一颗的炮弹从天下落下来并炸开后,整个城头顿时成了一片烟火地狱。

    大量胡人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无数人体残肢到处飞散。

    凡是还能活动的胡人疯了似的到处乱跑,有些人在慌不择路之下,甚至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殿下,我们不能再让他们炸下去,不然城头会被炸平的。”看到城头上到处都是如没头苍蝇一般、慌乱逃避的胡人士兵,都统阿卡伊赶紧说道。

    “退,快让士兵们退到楼梯那里去,快退!”大王子阿罗布脸色发白地下令。

    于是,在众将的大声喝令下,城头上所有还活着的胡人士兵赶紧退到楼梯那里,这才避免了被不断轰炸的后果。

    看到城头上被炸得犹如火烧蚁窝一般到处乱窜的胡人士兵,西北军一众将领全都兴奋得激动不已。

    尤其对落地炮这种全新火器充满信心和期待的宁志远,更是眼冒青光、大感痛快。

    宁志远一开始攻城的时候之所以不用落地炮,就是不想把胡人给吓坏了。吓得他们狗急跳墙,强行从其他城门突围逃跑,影响了他关门打狗的大计。

    如今东、西、北三处城门的拒马阵已全部搭好,胡人根本没机会再出城。

    这二十多万胡人主力大军已成瓮中之鳖,正是使用落地炮轰他娘的最好时机,让这些为祸中原的关外豺狼有去无回。

    同一时间,看到城头之上不断出现的爆炸和浓烟,囚车里的谢家四人全都看呆了。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宁志远,你用的究竟是什么妖术?”安国公谢明顺用一种仿佛要吃人一般的凶狠眼神看着自己的死对头。

    宁志远仰天大笑道:“谢老狗,想不到吧?想不到我宁家还藏着这样的大杀器。

    你应该幸庆当初对上的是胡人,而不是我们宁家。

    否则就算你谢家尽复当年之勇,在我这种大杀器面前,还有活路可言吗?

    炸,给我狠狠地炸!我要以后胡人一看到我们西北军的旗号就尿裤子。”

    孟平和他的炮兵队们早就想对胡人动手了,自然卯足了劲不断向城头进行轰炸。

    由三十多门大炮组成的炮阵就这样接二接三地往城头上倾泻炸弹,很快就把整个城头炸成了一片白地。

    没有任何一个胡人士兵敢留在城头上,全都如临末日一般龟缩在后方无比惊惶地看着这一切。

    看到城头上的胡人已经被全部轰走了,宁志远随即大声下令:“儿郎们,给老子把城门撞开。我们要杀光胡狗,收复中原!”

    “杀光胡狗,收复中原!”

    “杀光胡狗,收复中原!”

    “杀光胡狗,收复中原!”

    站在炮阵后面的二十多万西北士兵士气高涨地齐声大喊,气势惊人、震耳欲聋。

    看到不断被炮阵轰击的城头,以及震人心肺的喊杀声,安国公谢明顺脸上终于泛起了无比绝望的表情,甚至彻底失去了嘲讽的心情。

    这样的火器,这样的强军,宁家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天下无敌,胡人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一堆杂碎罢了。

    想起这么多年来他为了让谢家坐上那张椅子而作出的各种努力以及机关算尽,安国公谢明顺忽然觉得一阵可笑和悲哀。

    原来到头来,他们谢家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已。

379 内城

    当城门失去了城头士兵的保护后,就会成为一座空有厚度的孤门。

    仅仅半个时辰不到,整个南城门就被西北军用厚重的圆木给硬生生地撞开了。

    站在后面顶着城门的上千个胡人士兵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拥而上的上万名西北军长枪兵给活活捅死了。

    自知大势已去的大王子阿罗布赶紧下令所有胡人退入内城,以内城城墙为屏障据城死守。

    在得知胡人主力已经退入内城后,经验丰富的宁志远并没有着急攻打内城,而是先派出大量人马扫荡整个外城,以免有胡人在外城这边埋伏。

    西北军扫荡完整个外城后,除了发现几个零星逃窜的胡人士兵外,还在城中发现了囚禁着大量平民的区域。

    通过从那几个逮回来的胡人士兵口中得知,原来胡人之所以关着这么多百姓,是准备留着当军粮用的。

    这个消息顿时让所有西北将领又惊又气。

    还好大帅并没有要跟胡人死耗到底的意思,否则真拖下去还真不知道是谁耗得过谁呢。

    这些胡人果然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吃人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一仗打下来,已经打了快一天时间。

    已经胜券在握的宁志远不想冒险打夜战,决定先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天再战。

    于是,他命镇守东、西、北三处城门的李定北、萧志坚等大将率兵进城,并且把安放在城外的所有拒马都移到内城这边来,再用双层拒马阵把整个内城的四个城门全部封死,不让胡人有机会趁夜逃出来。

    在把四个内城门都封好后,士兵们这才开始扎营做饭。全军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士气高涨。

    今天神机营的火枪阵和火炮阵在战场上的惊艳表现,确实很涨士气,也给了所有将士们莫大的信心。

    上至军官,下至士卒,都相信只要有这两样大杀器在,胡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西北军的对手。

    他们与胡人这个死敌打仗打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把胡人当狗一样撵得到处跑的畅快感。

    与西北军士兵们欢欣鼓舞的气氛不同,龟缩在内城的胡人这边却是阴云密布。

    虽说在这轮守城战中,胡人只损失了上万名士兵左右,伤亡并不算太大。

    但问题是,几乎全军上下都被西北军的“鬼雷”给吓到了。

    那玩意只要在人群当中一炸开,就能轻而易举地炸死炸伤上百人,杀伤力实在是太吓人了。

    凡是亲眼目睹过城头那片惨状的人,都不敢说自己真的不怕那鬼雷,那完全不是血肉之躯可以抗衡的邪物。

    就因为这鬼雷的出现,使全军士气都跌到了低点,甚至在士兵当中引发了各种各样的谣言。

    在大王子阿罗布的营帐内,气氛更是压抑无比,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形势极其凶险,凶险到大有全军覆没之势。

    “殿下,如果不是老夫判断有误,殿下就不会遇到如今这种窘境。是老夫无能,请殿下降罪,老夫甘愿受罚。”蒙着脸的仇先生率先向大王子请罪。

    “这并非先生之过,谁曾想到宁家竟然藏有这样厉害的火器,是孤大意了。”大王子阿罗布摆手说道。

    “殿下大恩,老夫感激不尽。”仇先生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如果是其他幕僚犯了这样严重的失误,大王子阿罗布早就把对方给砍了。

    但仇先生为他出谋划策多年,立下了无数大功。而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有心要倚仗他献计的大王子阿罗布自然要对他网开一面。

    看到在这种时候殿下还如此信任这个来路不明的汉人军师,胡人都统阿卡伊心里真是又气又急。

    今天如果不是这个汉人军师劝阻了殿下,他们现在早就已经从其他城门强行突围了,何至于会困守在这里。

    他们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内城那薄薄的城墙,可是那城墙根本不足以抵挡拥有强大火器,并且兵力比他们多出一倍有余的西北军。

    再这样等下去,只会死路一条。

    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发出要跟宁家议和的声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主动求和这招或许对大魏朝廷有用,但对宁家是绝对行不通的。

    西北宁家与塞外胡人争战百年有余,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不管是哪一方落到对方手里,都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向宁家求和是没用的,现在摆在胡人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死战到底,要不就趁乱逃走,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然而如今宁家不仅兵力比胡人多出一倍有余,而且又有如此厉害的火器,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因此只能谋求退兵之策。

    “先生,如今我们该如何脱困?”大王子阿罗布向仇先生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仇先生沉吟了一下道:“宁家既然已经举兵入城,这内城是肯定守不住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想办法突围出去。”

    “可是宁家的火器如此厉害,这该如何突围?”

    “宁家的火器确实无人能挡,但也并非全无克制的办法。

    我们可以把城中的汉人与胡人混在一起突围,并且让汉人在前方开路。

    这样一来,西北军见到前面全是汉人,多少会有所忌惮而不敢随意开火。

    就算宁家真的不顾这些汉人的死活而强行开火,我们至少还能拿那些汉人当替死鬼。

    只要西北军稍稍出现了犹豫,我们就可抓紧机会大举突围,或许这样就能逃出生天。”

    “此计甚好,先生真乃奇才矣。”大王子阿罗布听完,顿时拍手叫好。

    其他胡人将领和幕僚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就连一向看仇先生不顺眼的都统阿卡伊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

    第二天一早,大王子阿罗布等麾下士兵都用过早饭后,就下令把内城的所有汉人全都带了过来,然后把他们当成肉盾顶在二十多万胡人大军的前面。

    其中早已投降大厥的一众大魏官员以及众多世家勋贵,连同他们的家人在内,一共两万多人在胡人的强迫下,负责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向西北军叫降。

    这些为了保命而转头效忠胡人这个新主子的大魏官员和勋贵们,完全没想到自己才刚向胡人投降不到两天功夫,西北军就打来了,而且还把他们的新主子给打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惊人的局势转变,让所有人都大感后悔。后悔不应该这么快就降了胡人,应该再等等才对。

    现在他们自己本人以及家人的性命都在胡人手里,不管胡人叫他们做什么也只能照做。

    做好一切准备后,胡人随即打开了内城的北内门,想从离南内门最远的北内门突围。

    内城门大开后,这些汉人官员和世家勋贵们立刻大声叫喊道:“别开火,我是汉人,我是汉人,别开火!”

    “我也是汉人,我也是汉人,请各位西北勇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别伤我,我乃朝廷官员。快住手,快快住手。”

    “我也是朝廷官员,我乃户部顺天府治中,尔等不得无礼。”

    “我等都是朝廷官员,你们快快放下武器,不得伤人。”

    类似的叫喊声不断响起,让外面严阵以待的西北军士兵很是诧异,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混在人群当中的大王子阿罗布看到西北军果然没有开火,心中顿时一喜,立刻下令全军再往前走,最好是一路走到拒马阵那里。

    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动手拆除拒马阵了。

    看到敌军当中有这么多汉人在,负责看守北内门的数万西北军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不知该不该动手。

    西北军们看到人群越来越近,立刻大声喝止:“回去,快回去!不要再过来,快回去!听到没有,快回去!”

    然而作为掩护的内城汉人们哪里做得了主,他们几乎是被后面的胡人士兵给硬生生地推着往前走的。

    就在场面越来越混乱之际,人群很快就挤到了拒马阵那里。

    刚一到拒马阵,早就混在人群当中的胡人士兵们立刻各自拔刀趁乱砍断了拒马阵的连索,把拒马逐个分开来,使其无法形成有效的战阵。

    终于,有西北军士兵看到拒马阵被人砍断了,顿时脸色一变大声通知同伴:“拒马阵被斩断了,大伙小心!”

    不用大王子阿罗布发令,同样混在人群当中的胡人都统阿卡伊已经知道现在是悠关生死的重要时刻,当然大喝一声:“快冲出去!冲啊!”

    随着他一声令下,后方的胡人士兵立刻用蛮力死命推着前面的汉人往前挤。

    在数万汉人的不断推挤下,原本多处连索就已经被砍断了的拒马阵顿时被挤出了多个缺口,庞大的人潮随即从这些缺口处涌了出来。

    “全军后撤百步!”看到拒马阵已破,一个千户举起令旗大声下令道。

    数万西北军士兵看到令旗,立刻向后撤退。

    此时整个拒马阵已经完全失去了阻拦的作用,大量的汉人和胡人就这样从各个缺口冲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大王子阿罗布、都统阿卡伊等一众胡人将领。

    由于过程实在太过顺利,就连大王子阿罗布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在这个生死关头,他已经来不及多想下去,立刻对着所有胡人下令道:“上马,跟我一起往北门冲杀过去!”

    原本为了不暴露身份而只能牵马行走的一众胡人赶紧跳上了自己的坐骑,然后跟在大王子阿罗布的身后往北门急冲过去。

    在纵马急奔之时,大王子阿罗布忽然发现,自己的军帅仇先生却并不在身边,他往前后四周看了一圈还是见不到人。

    “仇先生呢,仇先生在哪里?”发现自己最为信重的军师不见了,大王子阿罗布赶紧大声问道。

    “可能在忙乱当中走丢了吧。殿下,我们不能再等了,快走吧。”都统阿卡伊急得直冒汗。都什么时候了,殿下还在操心那个汉人军师。

    大王子阿罗布也知道不能再等了,但他又实在不想失去那位足智多谋的军师,于是对身边的两个护卫下令道,“你们两个赶紧回去找仇先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然后想办法带他来跟我们会合。快去!”

    “是,殿下。”那两个胡人护卫领命后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

    “我们走!”在交代完毕后,大王子阿罗布这才继续上路。

    至于那些向他们投诚的汉人官员和世家勋贵们,胡人早就把这些工具人扔到一边去了,根本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所有人全都一心只想着赶紧逃出城。

    从内城到北门之间,要经过好几条大街,如果对路况不熟的话,很容易就会迷路。

    大王子阿罗布虽然同样对城内的路况不熟,但昨晚在计划突围的时候,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几个胡人奸细作为向导。

    在那几个胡人奸细的指引下,大王子阿罗布带着二十多万大军直接往北门杀去。

    一路上竟然没遇到多少西北军,这不禁让久经沙场的大王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就在这时,异变突然发生了。

    在前方开路的上百个胡人所骑的战马突然不约而同地相继摔倒。这马一倒,骑在上面的胡人自然无法幸免,纷纷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小心,前面有绊马索!快停下来!”一个眼睛比较尖的胡人百人长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立刻大声叫了出来。

    大王子阿罗布一听,立刻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然后大声下令全军急停。

    胡人不愧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这一下急停,如果换作普通骑手的话,早就因为刹不住而撞在一起了。

    但胡人却不会,一来他们精通马术,擅长控马,二来他们就算是在急行军的时候,马与马之间还是保有一定的间隔距离,这样的间隔距离足够他们能够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把马停住而不会撞到前面的人。

    当大军成功停下来后,大王子阿罗布等人这才有时间去观察前面的情况。

    他们几个胡人大将凝神一看,果然看到骑兵摔倒的地方横着一根横跨了整条大街的绊马索。

    这根绊马索是从大街两边的巷子里延伸出来的,如果不注意看的话确实很容易会被绊倒。

    当看到这条突然出现的绊马索时,大王子阿罗布顿时觉得情况不妙,一种强烈的危险感迅速涌上心头。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前方的街头突然从两边巷子里冲出来几千个手持火枪的火枪兵。

    这些火枪兵从巷子里出来后,很快就以极快的速度组成了前、中、后三个整齐有序的火枪阵,每个火枪阵都足以把整个街口都给占住了。

    不仅如此,胡人们很快就发现,除了前面街口以外,周围每一条大街,每一条小巷,全都出现了大量西北火枪兵,也各自组成火枪阵远远地对着他们。

    看到这么多火枪兵突然出现,大王子阿罗布、都统阿卡伊等人顿时心为之一凉,知道他们已经掉进了宁家的陷井里。

    怪不得他们这么轻易就能从内城门那边突围出来,原来宁家早就在这里等着。

    这才是“关门打狗”计划的第二步,对内城围而不攻,然后再诱敌出城,最后利用火枪阵加巷战的全新战法来绞杀胡人。

    在胜券在握的情况下,为了不让战火毁掉金陵府这个数一数二的江南名城。

    使用火枪阵来跟胡人打巷战,才是既能打到大老鼠,又不会伤到玉瓶儿的最好办法。

380 巷战

    当初在制定“关门打狗”的战略计划时,关于如何一举歼灭躲在城中的胡人,李定北将军提出的建议是:把胡人逼进内城,然后用装有落地炮的大炮不断对内城进行扫荡式的轰炸,先用炮火对胡人主力造成大量的伤亡,最后才派士兵进入战场剿灭残存的敌人。

    这样就能在最大限度减少西北军将士伤亡的同时,彻底剿灭城中的胡人。

    池非听完这个建议后,觉得李将军所提出的这种战法跟现代美军的打仗方式有些相似之处。

    现代美军由于人少命贵,再加上吸取了当年朝鲜战争和越战的惨痛教训,因此在打仗的时候往往不会直接派地面部队进入战场。

    通常是先用导弹或轰炸机把敌方的基地和城市给炸残炸废了,最后才派出地面部队收拾战场。这样美军的伤亡人数会少很多。

    同样道理,在落地炮这种跨时代的火器面前,胡人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再加上古代的房子基本上都是砖瓦造的平房,几个炮弹下去,往往能轻易炸掉整个房子。

    胡人几乎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任凭西北军随意轰炸。

    只要炮弹的数量足够多的话,这个战法确实可行。

    只不过缺点是会对内城的建筑和人员造成极大的损坏和伤亡,极有可能会将内城炸成一片废墟。

    这方法虽然可行,但池非却看得出来,岳父宁志远似乎对这个建议颇为犹豫。

    池非细心想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岳父的顾虑。

    谢家会将金陵府设为大魏新都,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里是江南地区的中央腹地,水路纵横、贯通南北,交通极为便利。不管是运粮还是运兵都非常容易,更利于朝廷政令从中央向各地区的快速传递。

    既然金陵府这么好,那日后宁家建立新朝后,有可能会将这里定为国都。

    假如采用李定北将军的建议,等歼灭完城中的胡人后,如何重建被炸成废墟的金陵府内城,将会是一椿极为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大工程。

    这是既想打老鼠,又不想伤到玉瓶儿。因此岳父才会对这个建议犹豫不决。

    如今的宁志远,已经开始以一种国君的视角在考虑问题。

    他现在想的不是如何剿灭城中的胡人,而是如何在不毁掉这座城市的情况下,尽可能少伤亡少损失地打赢这场仗。

    在想清楚岳父的顾虑之处后,池非考虑再三,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或许可以利用火枪阵来跟胡人打一场巷战。

    池非的想法很简单,假如两边都拥有同样的武器,真要打起巷战来,双方胜率只会是五五开而已。

    但此时的胡人只有弓箭和弯刀这些传统冷兵器,而西北军这边却拥有火枪、开花弹等一系列跨时代的火器,并且兵力还是胡人的一倍有余。

    这时双方打起巷战的话,那就不是五五开了,而是变成西北军单方面的碾压对手。

    西北军除了在武器装备方面拥有绝对优势外,打巷战还有另一个好处:地形。

    胡人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当然是精准的箭术以及拥有高速移动力的战马。

    然而箭术这点在拥有更远射程的火枪面前,已经基本失去了作用。

    因此要对付胡人,还要想办法限制住了他们的战马才行。

    骑兵最讨厌的地形,当选森林地带。

    纵横交错的树木,会对骑兵的移动造成极大阻碍。

    城市里当然没有这么多树木,但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小巷,同样会对胡人骑兵造成很大的影响。

    至少就冲锋这点而言,在狭窄的街道上,不管胡人有多少人马,每次冲锋的时候,每一排的人数上限几乎都已经被定死了,狭窄的地形会在无形中限制了可以并行冲锋的人数。

    假如这时候不管是前面、后面、左边、右边等各处大街小巷里都出现了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火枪阵在守株待兔,结果又将如何?

    而且相比于会对周围环境造成极大破坏的落地炮,火枪阵所造成的影响显然要少得多。

    在听完池非的解释后,宁志远当场眼冒金光,很快就拍板定下了这个利用火枪阵来跟胡人打巷战的最终决定。

    为了打好这场巷战,宁志远把三万两千多个神机营火枪兵全都派了上去。

    让他们分成多个小队和大队埋伏在北门附近的各条大街小巷里,等着将胡人一网打尽、围而歼之。

    ……………………

    看到前后左右全都是西北军的火枪兵,所有胡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掉进汉人的陷井里了,顿时又惊又急。

    “殿下,我们冲过去吧。现在除了往前冲以外,我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都统阿卡伊脸色铁青地看着大王子说道。

    其他胡人将领虽然没有说话,但也是跟阿卡伊一样流露出同样的神情。

    大王子阿罗布也知道现在除了继续往前冲以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宁家既然已经布下了这个陷井,那自他们从内城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会再让他们有机会回去了。

    而且就算他们能回内城,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杀出一条血路。

    环视了一下自己的部将,又看了一下百步之外等着的西北火枪阵,大王子阿罗布终于把心一横,拨出了自己腰间那把镶满宝石的金刀,然后用胡语大声说道:“我们大厥的勇士从来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今天,就让我们把拦在前方的这些汉狗全部杀光,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厥勇士的威武。

    听我号令,全军冲锋,杀啊!”说完,他把手上的金刀往前一挥,就此发起了冲锋令。

    “杀光这些汉狗!”

    “杀光他们!”

    “杀啊!”

    随着冲锋令下达全军后,胡人立刻开始了大冲锋。

    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千人长一边大喊一边带领着麾下的骑兵气势逼人地冲了过去。

    其他人紧跟其后,纷纷举起了弯刀。

    然而由于街道空间有限,每排仅有二十几个骑兵能够并排而行。

    这还是街道比较宽的情况下才能做到这点,如果换作其他更窄一些的街道,可以并排冲锋的骑兵就更少了。

    在这场至为关键的巷战中,神机营指挥使孟平并没有假手于人,而是身先士卒地站在了第一线指挥作战。

    面对不断冲过来的胡人骑兵,作战经验丰富的孟平十分沉着冷静,只是在心里正默数着敌人的距离。

    一百八十步……一百六十……一百四十……一百二十……一百一十……

    “第一排准备,枪口要对准胡人的战马。

    开火!”当骑兵刚刚踏入约一百步的距离时,孟平果断下令开火。

    在他的一声号令下,第一排五十个火枪兵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篷、篷、篷……”随着一阵阵闷响不断响起,火光四射,烟雾从士兵当中升起。

    随着这些烟雾升起的同时,五十颗黑色的铅弹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齐飞向最前排的胡人骑兵,很快就击中了八匹战马。

    “嘶、嘶、嘶……”那八匹战马在铅弹入体的瞬间,立刻发出一声悲鸣,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顺势把背上的胡人也给甩了下来。

    这街道原本就空间有限,而且战马本身就驱体庞大,这一下子倒下了八匹战马,顿时绊倒了后面十几个同样骑马的胡人骑兵,场面一片混乱。

    “第二排准备,先打马后打人,开火!”

    随着孟平的第二次下令,第二波攻击很快就来了。

    “篷、篷、篷……”又是一连串闷声响起,在火光与烟雾中,五十颗黑色的铅弹再次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齐飞向仍旧不断冲来的十几个胡人骑兵。

    这一波射击,又让九匹战马中弹倒地,只剩下不到五个骑兵依旧发了疯似的冲过来。

    此时双方距离已经接近七十步。

    不用等孟平下令,打完第二枪的第二排火枪兵们已经十分自觉地绕到队伍最后面,把位置让给第三排的同袍。

    第三排火枪兵一得到机会,立刻举枪瞄准那五个骑兵的战马。

    虽然双方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但孟平还是不慌不忙地下令:“第三排准备,开火。”

    “篷、篷、篷……”随着这些单调重复的串闷声再度响起,那仅存的五个骑兵终于淹没在第三波的弹幕之下。

    这回死的不仅是战马,还有那五个从马上落地后还想要冲过来的胡人士兵。这几个胡人士兵几乎被打成了筛子,死状甚惨。

    此时,第二轮冲锋又来了。

    二十多个胡人骑兵在好不容易跨过地上的战马尸体后,又往这边冲了过来。

    孟平还是一样,让部下先打马再打人。

    仅仅两轮排射,地上就已经躺满了受伤的战马,许多战马痛苦地嘶鸣起来,此起彼伏。

    孟平之所以将攻击力优先集中在战马上,就是为了让这些受伤倒地的战马成为胡人骑兵的最大阻碍。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极有智慧的打仗思想。

    骑兵的最大优势是可以快速冲锋和快速移动。既然如此,只要破坏了这种优势,那骑兵的作用就会丧失殆尽。

    优先杀伤敌人的战马,不仅可以让敌方骑兵失去了快速冲锋移动的工具,还能让体积庞大的战马尸体成为阻碍敌方活动的天然障碍物,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年西北大战中,西北军的大型火枪阵与魏军的骑兵冲锋阵的大决战,已经很好地验证了这点。

    尤其是在如今这种空间狭窄的街道上,只要有二三十匹倒地不起的战马尸体横跨地面,就足以让整支大军停滞不前,比任何绊马索都好用。

    池非之所以提议要跟胡人打巷战,其用意就在这里。

    果然,几波冲锋后,随着越来越多战马在中弹之后倒地不起,原本就比较狭窄的街道在堆满了受伤战马以及战马尸体后,顿时让胡人们感到寸步难行。

    这时候别说是发起冲锋,就是想跨过满地的战马尸体往前走都很难。

    看到胡人已经无法再发起冲锋,孟平这才下达了全新的命令:“从现在开始,直接往胡狗身上打。

    传令兵,鸣号角!发起总攻!”

    当长长的号角声响起后,围剿行动终于开始了。

    包括孟平所指挥的这几千个火枪兵在内,三万二千多个分布在各条大街小巷里的火枪兵大队和小队们纷纷开始朝胡人开火。

    “第一排准备,开火!”

    “第三排准备,开火!”

    “第二排准备,开火!”

    “第五排准备,开火!”

    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不断在各处大街小巷中响起,躲在里面的大小火枪队们开始对所有见得到的胡人进行了无差别的攻击。

    整个大街上,到处都弥漫着火光与硝烟。

    无路可逃的胡人面对不断飞来的铅弹,根本毫无反抗之力,不少胡人在中弹后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血流满地。

    更多的胡人则选择拿起自己的弓箭对前方的火枪兵进行反击,但可惜一来双方离得太远,二来火枪兵全都穿着铠甲戴着头盔,这些弓箭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杀伤力。

    在火枪这种跨时代的热武器面前,传统的弓箭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

    “殿下,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的,我们下马杀过去吧。”看到火枪阵如此厉害,都统阿卡伊又惊又怒。

    被护在人群当中的大王子阿罗布看到前方地面全是战马的尸体,根本没办法再发起冲锋,只能接受了这个建议,“好,你们快派人冲杀过去。”

    “是,殿下。

    巴真,我命你带一万人杀光前面那些汉狗,快去。”

    “是,都统。

    想活命的跟我一起往前冲,杀啊!”那个名叫巴真的万人长下马后,立刻带着自己的上万部下往前面的火枪阵冲了过去。

    虽然地上满是战马尸体,但人还是比较灵活的,许多人能够直接踩着马尸跨过去。

    看着这些举着弯刀大声叫喊着冲过来的胡人大军,孟平冷笑道:“来得好,我要让你们这些胡狗看看什么叫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第三排准备,开火!”

    “篷、篷、篷……”

    五十颗铅弹瞬间飞出,往那些胡人士兵身上直扑而来。

    “噗……”

    被当场射中的胡人只听到身上传来一阵闷响,然后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把他们整个人掀翻在地。

    紧接着大量鲜血从突然出现的伤口处奔流而出,让他们痛不欲生,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活动的能力。

    光是这一轮排射,就打中了二十多个胡人,中弹者无一例外全都倒地不起。

    “第四排准备,开火!”

    还没等胡人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又一波攻击开始了,或者应该说,屠杀又开始了。

    火枪兵们每打完一枪,就立刻后退绕到最后,然后以熟悉快速的动作重新装填弹药。

    等轮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装填完毕。

    于是他们按照长官的吩咐,将枪口瞄准前方的敌人,然后一齐射中铅弹。

    至于有没有射中敌人,他们已经不管了,继续重新绕后,重新开始装填弹药,一直循环往复。

    就是这样单调无聊的重复操作,却如同割麦子般一茬接一茬地收割着胡人的性命。

    此时最近的胡人离火枪阵仅有四十步不到,但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却成了胡人们难以跨越的生死鸿沟。

    无数胡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死在了向前冲锋的路上,几乎所有人都死不瞑目。

    那又怎样,在火枪这种跨时代的热武器面前,生命就是如此的脆弱。

    只不过仅仅一个时辰罢了,整条大街上已经堆满了胡人尸体。

    胡人所发起的任何一次冲锋,都没能产生一丁点的作用,所有人都在半路上就被一波接一波的铅弹给收割了。

    运气差的会死在第一波弹幕之下,运气好的或许能撑到第二波,但最后全都无一例外会死在冲锋的路上。

    面对一次又一次徒劳无用的冲锋,胡人们终于开始感到绝望了。

    但现在他们除了继续往前冲外,还能干什么?

    投降?

    没用的,西北军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投降也只是送死而已。

    但现在这样做,又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一时间,浓重的绝望感和无力感笼罩在每一个胡人的心头。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等西北军的弹药能够用完,这样他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可事实却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池非之所以在每条街、每条巷子里都分别安排了三支火枪队,就是为了让这三支火枪队轮流作战。

    而且附近还有专门的士兵会及时给替换下来的火枪队队员补充弹药、燧石、食物、清水等物,根本就不存在弹尽粮绝的情况。

    火枪兵们要做的,就是用他们手中的火枪不断收割胡人的性命,直至所有胡人都倒下为止。

    事实上,就在这里,这条临近北门的大街上,正是专门对这支胡人大军实行集体枪决的公开刑场。

    这还不止,分布在各处大街小巷的大小火枪阵,只是西北军的第一道防线。

    除了火枪阵外,宁志远还派出二十多万大军把整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专门负责投掷开花弹的投掷兵也在大军当中。

    万一胡人真的凭借那绝无仅有的一点运气突破了火枪阵,那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更加恐怖的开花弹地狱,以及二十多万西北军的全面围剿。

    宁家所布下的这个天罗地网,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确保不让胡人有任何机会能够逃出城去。

    这才是真正的关门打狗。如今,终于到收网的时候了。

381 仇人

    “谢老狗,这一幕是不是很眼熟?”站在北门城楼上看着远处这一切的宁志远用颇为得意的语气问双手被扣上铁镣的安国公谢明顺。

    安国公虽然没有出声,但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这一幕何止是眼熟,对他而言简直是刻骨铭心。

    当年西北大战时,宁家就是用这样的火枪阵来对付他的百万大军,只不过如今换成了胡人而已。

    就是因为看到了火枪阵的可怕杀伤力,事后他才让工部不计血本、倾尽全力地来研制火铳。

    虽然早就知道胡人肯定不是西北军的对手,但他没想到宁家竟然会用这种手段来剿灭胡人。

    宁家既没有使用能爆炸的炮弹对内城大炸特炸,也没有动用优势兵力绞杀胡人,而是用火枪阵来跟胡人打街道战,这确实出乎了安国公的意料之外。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步好棋。

    被困在大街上的胡人已成瓮中之鳖,既无法冲出去,又无处可逃,再这样下去只会被火枪阵活活耗死为止。

    对于火枪的运用,宁家确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换作是他,还真就想不出会用这种闻所未闻的办法来剿杀城中的胡人。

    不过在这里安国公还是有个很大的疑问,让他不得不问清楚,“宁志远,你是如何断定胡人一定会往北门这条路走的?”

    由于刚刚才吸食过大量乌香,此时的安国公不仅没有咳嗽,甚至还有些精神亢奋,就像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

    宁志远淡笑道:“南门有我布下的二十多万大军镇守,而且还有火炮压阵,就是给胡人一个水缸作胆,也不敢走南门这条路。

    而北门离南门最远,如果换作你是胡人的话,应该也会走这条路。”

    “就因为这个推断,你就把全部火铳兵都押在了北门这边?”虽然宁志远说得颇有道理,但安国公始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三万多火铳兵是宁家的最大底牌,他不相信以宁志远的小心,会这么轻易地把这支最重要的战力全部押在同一个地方。

    万一押错宝,胡人走的是东门或西门,没有了火铳阵的压制,这些被困在城中的胡人大军很有可能会真的突围成功。

    以宁志远一向视胡人为死敌的脾性,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宁志远听完,忽然大笑道:“谢老贼啊谢老贼,你真不愧是老狐狸,果然瞒不过你。

    既然如此,我今天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

    阿柏,把那个人带上来。”

    “是,父亲。”宁雅柏立刻命人照做。

    没过多久,一个人被宁雅柏的近卫兵给带上了城楼。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战场上突然失踪的胡人军帅仇先生。

    此时的仇先生,依旧蒙着脸。虽然同样是阶下囚,但他的待遇却比安国公谢明顺要好得多。

    不仅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而且双手也没有被反绑或扣上镣拷。

    如果不是后面有士兵押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志远的客人或幕僚。

    仇先生被带过来后,首先恭敬地向宁志远行了一礼,然后转头看向安国公谢明顺,眼神复杂难明。

    安国公谢明顺虽然不知眼前这个人的底细,但明显感到对方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浓烈无比的恨意。

    对于两人的反应,宁志远只是笑了一下,然后又对长子吩咐道:“阿柏,除了你们兄弟几个外,叫其他人都下去待命。除非是涉及军情的要事,否则别让人上来。”

    “是,父亲。”宁雅柏知道接下来的对话内容不能让外人知道,于是立刻把包括护卫在内的所有人都叫走了。

    至于李定北、萧志坚、章文轩等宁志远的心腹手下及幕僚,则正在东、西、南三个城门镇守,此时也不在这里。

    在把其他人都挥退后,城楼之上就只剩下宁志远、谢明顺、仇先生、宁雅柏、宁雅枫、池非这六个人。

    这时,宁志远这才开口道:“谢老狗,现在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个清楚,别到了下面以后,还以为自己死得有多冤枉。

    首先我不妨告诉你,我数十万西北军之所以能够在这么好的时机出现在江南,并且刚好把二十多万胡人大军围困于新京城内,并非真是我等神机妙算,而是早就有人把胡人的动向给我透露得一清二楚。

    其次胡人会从北门突围这件事,也早在那人的掌握之中。

    或者应该说,这个突围之计原本就是那个人给胡人所设计的。

    只要他把这件事提前通知于我,我就可以守株待兔,静待胡人掉入陷井当中。

    至于我说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你面前。

    这个人,就是胡人大王子阿罗布的谋主兼军师,同时他也是一个如假包换的汉人。”

    安国公先是狠狠地盯了仇先生一眼,然后面向宁志远冷笑道:“想不到堂堂西北大将军,竟然有本事把奸细放到胡人大王子的身边,确实了得。

    这么说来,你宁家早就想利用关外胡人来推翻大魏,然后取而代之?”

    宁志远笑道:“谢明顺啊谢明顺,你总喜欢以己度人,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奸诈无耻,总想着所有人都会像你一样为了坐上那张龙椅而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勾结胡人引狼入室。

    可惜你错了,你面前这个人并非是我派过去的奸细,而是你的仇人。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向你谢家和赵家报仇罢了。”

    “我的仇人?”安国公一脸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仇先生。

    就在这时,一直没出声的仇先生忽然发出了如夜枭一般阴冷的笑声,声音既沙哑又难听。

    仇先生笑完,沉声说道:“谢明顺,你果然已经忘了我是谁。

    不过这也正常,谁会记得一个死人呢。”

    “你究竟是谁?”安国公冷声问道。

    仇先生并没有回答,而是以一种奇怪的声调念道:“大皇子性多嫌忌,果於杀戮,非圣人之道。

    二皇子轻佻果躁,好大喜功,毋论为君为将者,皆大忌矣。

    至于三皇子,虽然他纳了颜家的嫡女为侧妃。

    然三皇子好谋少断,多疑易忌,遇事更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空有雄心壮志却难成事,因此在下并不看好他。

    而五皇子终日耽于享乐,流于酒色,显然早已无心大位。

    只有七皇子虽年纪尚幼,但性情温厚,聪慧寡言,遇事沉稳,极具明君之相。

    然这些皆乃其次,七殿下最大的优势,在于其自小就养在太后膝下。虽非太后亲子,但就身份而言已跟嫡子无异。

    而太后的娘家,乃手握西南军权的安国公谢氏一脉。

    有此等累世大族相助,再加上与太后的关系,七殿下的赢面是众皇子当中最高的。

    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既然已看清大势,聪明人理应择明主而效之。

    故在下才会代表颜家向谢公深夜投诚,望公事成后,放过我颜氏一族,让我颜家免受池鱼之殃。

    此大恩大德,颜家上下没齿不忘。”

    在念完这段话后,仇先生终于缓缓反问道:“谢明顺,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安国公无比震惊地看着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脸不敢相信地说:“你……你是颜北清?!可是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这不可能!”

    “你当然希望我和所有颜氏族人一样,死在那场大火当中。

    可是老天有幸,让我活了下来。

    这张脸,就是在那场大火当中被烧成这样的。”说完,仇先生拉下了脸上的面巾。

    那是一张十分可怕的脸,整张脸除了眼睛附近的皮肤外,几乎全部都被烧得面目全非、皮肉翻卷、面容扭曲,让人看得触目惊心,不敢细看。

    把自己的真面目让安国公看清楚后,化名为仇先生的颜北清这才重新戴上了面巾。

    “咳……咳、咳、咳……”由于实在太过震惊,心神大乱的安国公甚至忍不住旧病复发重新咳了起来。就连不久之前才服用过的大量乌香也压不下这种强烈的咳意。

    在安国公剧烈咳嗽之时,颜北清继续说道:“谢明顺,你确实够狠。

    你们谢家在成功让七皇子继任皇位后,随即连同太后一起对各个世家和官员展开了大清洗。

    我那时太蠢了,以为凭我倾尽全力辅助谢家的功劳以及颜家的主动退让,可以从这场夺嫡大战中求得一条生路。

    可是我错了,错在我太过低估了人心的恶毒。

    三百六十四口人,我颜家上下一共三百六十四条人命就因为你谢明顺的一句话,被杀至鸡犬不留,连几个月大的婴儿也无法幸免。

    然后整个长乐侯府,被你派过去的人给烧得干干净净、片瓦不存。

    这样一来,以后谁也不知道,长乐侯府颜氏世子颜北清其实是安国公谢明顺安插在三皇子身边的奸细,不仅为谢家出过谋、效过力,甚至还在几位皇子逼宫之时悄悄通风报信,把谢家的大军给引了过来一举扭转局势。

    而你这一手,不仅成功铲除了像我这种知道过多内情的人,还白白拿到了颜府所有的家产,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

    厉害,确实厉害。

    不论是心计还是城府,那时的我还是太嫩了,根本不是你这头老狐狸的对手。

    然而,你千算万算,结果还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我竟然没有死在那场大火当中。

    这是老天的意思,老天给了我报仇的机会。

    所以我回来了,回来找你报仇来了,谢明顺。”说到这里,颜北清发出了神经质一般的诡异笑声。

    “这么说……唆使胡人偷袭西南地区,就是你的所作所为?”安国公用力压下咳嗽、喘着粗气问道。

    “没错,是我向胡人大王子阿罗布献计,才促成了大厥胡人与世居西南高原的天卢族结盟。

    双方一结盟,胡人大军就可以从西南高原直接进入大魏内陆,然后趁势偷袭西南守军,将其一网打尽。

    对了,你知道你的宝贝嫡长孙谢长志是怎么死的吗?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其实还没死,只是断了一条腿,腰部也中了一箭,只要好好医治的话,应该是能活下来的。

    可惜他不仅是谢家的人,而且他的祖父还叫谢明顺,试问我又怎么会放过仇人的孙子。

    我叫胡人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一边割一边还在他的伤口上洒上盐,让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你这宝贝孙子足足叫了一天一夜才活活痛死,可惜你当时不在那里,否则就能亲眼看到这一幕了。

    事后我将你这宝贝孙子的尸体拿去喂了野狗。虽然他生前没做什么好事,但死后至少把快饿死的野狗给喂饱了,也算是积了点德,你说是不是?”

    “你……”安国公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生吃了面前这个人。

    颜北清继续一脸悠闲地说道:“接下来就是赵淳丰御驾亲征那档事。

    我早就知道你们谢家想在战场上借胡人之手除掉不听话的赵淳丰,而我所做的,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

    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让胡人大军绕过各地卫所和哨站,然后埋伏在大军背后实行偷袭的吧?”

    “我问你,你是如何拿到南方布防图的?”

    “你果然猜到了,不愧是久征沙场的安国公,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

    确实,我是靠南方的布防图,才让胡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大军背后。

    至于这些布防图的来历,你一定想不到,它是从户部左侍郞张荫培那里得来的。”

    “户部左侍郞张荫培?他不是已经被抄家砍头了吗?他怎么会有布防图?”听他说完,安国公觉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好像越来越多。

    “原本应该被砍头的张荫培之所以没死,自然是被我所救。

    当年我为你谢家效力之时,有一个秘密一直藏在我心里,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张荫培的父亲张康益其实是三皇子的人,但由于张康益在夺嫡之战发生之前就已经因急病去世,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而我恰巧是其中之一。

    张康益在世时一直就任兵部尚书一职,为了辅助三皇子早登大位,他曾经利用兵部尚书的职权临摹了大魏各地的军事布防图,而且还叫他的儿子张荫培把这些军事布防图牢记在心中,直至能陡手画出来为止。

    之后三皇子等人逼宫失败,七皇子顺利登基,天下大势已定,几位皇子再无翻身的机会。这件事就成了张荫培心中最大的秘密,谁也不敢说。

    而我恰巧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因此在张荫培遭难之时,才动用奸细把他救了出来。

    我要救他的理由,自然是为了从他身上拿到南方地区的军事布防图。

    与西北或西南等地不同,南方地区已经上百年未经战事,当地卫所和哨站的位置几乎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就算是几十年前的布防图,到了现在也依然可用。

    从我得到南方布防图的那天起,你们谢家一旦在南边用兵,就已经注定了有去无回的结局。

    你的长子谢昱昆所率领的南征大军会全军覆没,就是你们的报应。”

    听到这里,安国公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惨白。

    原本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几乎全部得到了解答。

    “这么说,发生在江南各省的这场大瘟,以及胡人对援京大军的伏击战,也都是你的手笔?”

    颜北清笑道:“除了我以外,难道还会有别人对你们谢家上下如此了如指掌吗?

    你们谢家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就是要利用胡人,把你们谢家和赵家一步步逼至绝路,来偿还对我颜家几百条人命的血债。”

    “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宁家的?”

    “自胡人大败你儿子谢昱珩所率领的援京大军后,我就开始把胡人的计划和动向秘密知会了宁公,请他早作准备。”

    “难道宁志远这么轻易就肯相信你所说的话?”

    “我只是把胡人的计划和动向一一告诉他而已,至于他信与不信,这是他的决定。

    宁家有强军在手,根本无惧任何阴谋诡计。

    而且那时我已看出,宁家早就准备对江南发起远征了。

    对他们而言,我此举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这样做是为了拯救新京的百姓。”

    颜北清仰天大笑道:“谁会去救那帮愚民,如果他们被胡人当两脚羊一样直接吃掉,我反而更加高兴。

    当年我颜家落难之时,这些愚民不仅不心生怜悯,反而还在那里大声叫好。

    更有甚者,甚至聚集在一起来到被烧成废墟的颜府那里,翻找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带走。

    这样的贪民愚民,有什么值得去救的,全死光了才好。”

    “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宁家就真值得你如此另眼相看?”安国公死死地盯着他。

    颜北清淡然道:“我恨的是这里的人,而不是这个天下。

    相比于只会到处抢掠、粗鄙野蛮的胡人,宁家当然更有资格掌管这江山社稷。

    至少他们不会像胡人一样,只想着把占下来的地盘全都种上牧草,准备把全天下都变成他们的牧区。

    这样的一帮禽兽,哪里有资格染指这大好河山。

    谢明顺,你败了。

    不仅败给了胡人,更败给了宁家。

    你看看你,如果没有乌香吊着你的命,你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

    谁能想到当年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安国公,如今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你完了,谢家也完了,你们谢家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人生最痛快之事,莫过于亲眼看着仇人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痛快!实在是痛快!”说到这里,颜北清大笑不止。

    听完他的话,安国公整个人突然变得面如白纸,摇摇欲坠。

    颜北清的话,就像刀锋一般把安国公仅存的一丝尊严彻底削去,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这时的安公国,衣衫褴褛、发须凌乱、面容憔悴,如果不是双手戴着象征犯人的铁镣,远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老乞丐。

    枭雄末路,不过如此。

382 掏心

    “阿枫,把谢老贼带下去,我不想再见到他。”等两人说得差不多后,一直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宁志远对次子下令道。

    “是,父亲。”宁雅枫把深受打击、表情呆滞的安国公拖了下去。

    宁志远走到颜北清的面前说:“无论如何,你确实帮我们宁家困住了这支胡人大军。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有所回报才对。

    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颜北清十分郑重地双膝跪地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在下只求宁公替我颜家平反冤屈,还我颜氏一族以清白。

    在下愿以一死,求宁公成全。”

    宁志远叹了口气道:“凭你的功劳,原本我该饶你不死才对。

    但你替胡人做了太多伤天害理之事,尤其是当年发生在西北的那场大瘟,导致无数西北百姓病死,我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我只能给你全尸,而且可以让你亲眼见证谢家等人行刑后,再赐你毒酒自尽。

    至于你所求之事,我允了。

    日后我定必为你们颜家平反,重新还颜氏一族清白。

    你的尸骨,我也会派人安葬在颜氏的墓地里,让你叶落归宗。

    这样的处置,你可满意?”

    “多谢宁公成全。

    只是在下做了太多错事,愧为颜氏一族。

    我死后,尸骨就不必葬到颜氏的墓地里了,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便是。”

    “好,随你。”

    “多谢宁公成全,在下铭感五内,此恩唯望来世有机会再报。”说完,颜北清向宁志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等宁雅枫回来后,宁志远让次子把颜北清也带下去,此事就当是就此了结了。

    把安国公和颜北清这两个死对头都带下去后,宁志远这才看着池非说:“阿真,在这里的都是自家人。

    你虽然不姓宁,但在我眼中与阿柏和阿枫没任何区别,都是自家孩子。

    有些事你可能心里明白,但不方便说出口。

    趁着现在没有外人在,我们不妨把事情都挑明了,以免日后落下什么心病。

    既然我早就从颜北清那里知道了胡人的计划和动向,这就表示只要我愿意,完全可以在胡人进京之前,将他们半路截杀,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新京一步。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阿真,我不怕跟你说实话,我是有意让胡人进京的。

    我知道颜北清为了报仇,一定会怂恿胡人对赵氏皇族大开杀戒。

    而这,也正是我想见到的结果。

    换句话说,就算胡人要杀光全京城的百姓,只要可以确保包括赵焞安在内的整个赵氏皇族会死于胡人之手,我会睁只眼闭只眼任其所为。

    这件事,你应该心里有数才对,我说得没错吧?”

    池非看了一下岳父,又看了一下宁雅柏和宁雅枫兄弟俩。

    此时父子三人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都在等他的回答。

    池非想了想,然后十分平静地说:“一直以来,宁家打的旗号是靖安帝的忠臣遗孤,始终以靖安帝臣子自居不敢越雷池半步。

    假如赵氏皇族还在,率领西北军打退胡人,收复江南甚至是收复所有大魏疆土的宁家,将如何面对正统的赵氏皇族,将是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没错,赵焞丰是个轼君轼父的逆子,岳父当然可以无视他的号令,甚至有资格向他出兵讨伐。

    但赵焞丰仅仅在位一年就已经去了,继位的和安帝赵焞安虽然是谢家拥立的傀儡皇帝,但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天家血脉,当然有资格继承皇位。

    而赵焞安早已成年,再搞挟天子以令诸侯这套把戏显然也已经行不通。

    就算和安帝赵焞安真的‘病死’了,他的两位皇子也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

    即使两位皇子也一起‘病死’,按理来说还可以从赵氏皇族当中挑选其他人来继承皇位。

    因为这大魏朝原本就是赵家的天下,于理于法都应该由赵家的人来当皇帝。

    因此对于一直以靖安帝臣子自居的宁家来说,在得胜后如何处置和安帝赵焞安,乃至整个赵氏皇族,将是一道永远也绕不过去的坎,这也是宁家最为尴尬的地方。

    宁家作为赵家的臣子,不管用什么手段取而代之,都有篡位谋反之嫌。

    不仅会被众多读书人所诟病,日后还很可能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不光彩的记载。”

    说到这里,池非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或许岳父宁志远真正在乎的,不是众多读书人的评价和后世史书上的记载,而是不想从他身上开这个口子:作为皇帝身边的得力重臣,最后却篡位成功当上了新皇帝。

    岳父可能是怕这口子一旦打开,以后会有权臣有样学样、相继效仿,开了一个极坏的先例。

    想到这些,池非更加透沏地了解到岳父宁志远的真实想法,于是接着说:“为避免宁家有篡位之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整个赵氏皇族都死于胡人这个外族之手。

    这样当宁家成功击退胡人夺回失地后,就会立刻成为全天下人人敬仰的正义之师、民族英雄。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在赵氏皇族已然死绝的情况下,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宁家,就此继任大统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不仅名正言顺,也是民心所向,可谓皆大欢喜。

    而实现这一切的前提,是赵氏皇族必须得死,而且是死在与宁家无关的胡人手上。

    只有这样,才能产生这个最好的结果。

    我说得没错吧,岳父?”

    宁志远叹了口气说,“确实如此,你果然是个心思聪慧的孩子。

    很多事情就算我不说,你早已在心里想得明明白白,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

    阿真,我问你,你是否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做?

    为达目的,置万民于禽兽之手、水火之中,心狠手辣。”

    池非深吸了口气,然后直视宁志远的双眼说:“岳父,您把我看得太高了,我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圣人,更无权指责于您。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您这种做法是对是错。

    但我认为,这可能是唯一的办法。

    赵氏皇族确实应该死在胡人手上。

    这不仅是为了宁家,也是为了让天下百姓可以少受些战乱之苦。”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赞同我的做法?!”宁志远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我能理解您的想法,因为这是我能想到的两种办法中比较好的解决手段。

    或许应该说,这是如今这个局势当中唯一的办法。”

    “你说想出了两种解决办法,那另一种是什么?”宁志远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等待谢家直接篡位称帝,然后西北军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着诛杀反贼的旗号,入京勤王。

    这样一来,宁家就能名正言顺地接管京城。

    我之所以赞成章老先生所提出的先拿下北方全境,然后与朝廷南北对峙的提议,也是基于这个考量。

    只要等到谢家终于忍不住要篡位称帝之时,就是我们西北军大举出兵的最好时机。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彻底打乱了这个计划。”

    “你是说江南大瘟这件事?”

    “是的,当江南发生大瘟,并且胡人已经成功拿下江口府的时候,我就知道面临两线作战的谢家肯定会撑不下去的,也没功夫篡位称帝。

    可是如果谢家不篡位的话,那拥有正统地位的赵氏皇族该如何处置?这又回到了事情的原点。

    我想来想去,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借刀杀人这条路。

    借胡人之手,来除掉赵氏皇族。

    这样一来,宁家就能在不背负任何污名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入主京城。

    后来看到您有意减缓大军的行进速度,仿佛任由胡人入京一样,我就知道您多半也是抱着这个想法。

    当我想通这点后,我不禁开始感到庆幸不已。

    幸好当初为了节省时间,我想方设法调动大量共济社成员开挖的那条用于给大姐一家紧急逃生用的秘道,刚好就位于百姓所住的外城区,而不是达官贵人们所住的内城。

    这样一来,一旦胡人大举攻城之时,不仅可以让大姐一家趁机逃离新京,还能让尽可能多的百姓也从秘道当中逃走。

    如今想来,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的一步好棋。

    刚好给住在外城区的新京百姓留了一条生路,不至于全部落入胡人之手,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宁志远说完放声大笑,笑得十分开怀。

    这一刻,他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么多年来,小女婿池非对他这个岳父,可谓是真心以待、全无保留,更以自身天纵之才为宁家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这样的奇才,不管是任何一方势力得到手,都会视若珍宝、大为重用。

    而刚好池非又是他的亲女婿,这更让宁志远无任何后顾之忧。

    有道是真心换真心,一起同甘共苦这么多年,宁志远自然也就将小女婿池非视为与自己儿子一样的自家孩子看待。

    他今天特意把这种最为隐秘的事情给挑明白,就是不想小女婿心中留着一根刺,影响了爷俩日后的感情。

    宁志远心里很清楚,为了除掉赵氏皇族而放任胡人屠杀百姓这种丑闻一旦流传出去,将会成为他一生都无法去除的污名。

    他宁志远坦荡半生,唯有这件事心中有愧。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原来小女婿是赞同他这种做法的,这才是最大的意外之喜。

    看到雨过天晴,宁雅柏和宁雅枫兄弟俩这才长舒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他们也不希望妹夫会跟他们生份起来,毕竟这么多年的情谊可不是一句手足之情就可以简单概括的。

    这时,心情大好的宁志远开口补充道:”阿真,我让胡人入京,不仅是想借他们的手除掉赵氏皇族,还想趁机除掉一批位高权重的京官。

    这些久居高位的官员如果不趁机杀上一批的话,你在西北和东北所推行的各种新政,将来在全国推行的时候,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尤其是官员选拔制和清廉社这两个涉及官员切身利益的新政,一定会遭到他们的强烈反抗。

    为了阻碍新政在全国施行,那些人肯定会联合起来在背后做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不能让这些尸餐素位的狗官坏了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大好局面,所以必须要把他们除掉,然后换上我们自己的人才行。”

    “可是爹,那些京官如今大多还活着,这可怎么办?”宁雅枫开口问道。

    宁志远却一脸无所谓地说:“傻小子,那些人已经不足为患,是生是死都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宁雅枫听得一头雾水。

    宁雅柏笑着解释道:“你忘了吗?那些狗官为了保命,当中大部分人都已经向胡人投过降称过臣了。

    这通敌降敌的罪名,他们一辈子都脱不掉。

    只要父亲有意对他们下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到时杀了也就杀了,根本不会有人敢为他们辩解半句。”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宁雅枫恍然大悟。

    这时,宁志远对池非满怀豪情地说:“阿真,等光复全境后,我们要把新政在全国推行下去。

    我要看看,这天下,这江山社稷,在我们的手中能否真的大变样,变成一个人人都能吃饱饭的盛世。

    你愿意继续帮我吗?”

    看着眼前的岳父,池非不禁想起了多年以前,岳父曾经同样霸气十足地说过:“虽说要小心做人,但我宁氏一族经营西北百年,也不是没有根基的。

    万一真有人容不下咱们,不过就是一拍两散而已,到时谁也别想好过。

    想欺我宁家,没这么容易!”

    想起当年的情景,池非不禁再度产生了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于是拱手说出了当年的回答:“小婿愿誓死跟随岳父,与宁家共进退。”

    宁志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十分痛快地大笑起来。

    这些发生在城楼之上的对话,日后成了宁家和苏家最大的秘密,除在场当事人以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

383 尾声

    到了傍晚时分,发生在北门大街附近的大战终于到了尾声。

    各条大街小巷的地面上,全都堆满了胡人士兵的尸体,用一句尸山血海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这场从早上一直打到傍晚的巷战,直接让二十多万胡人士兵减员到仅有不到三万人还活着。

    其伤亡之惨重,别说是近年之最,甚至可以说是自大厥立国这上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

    反观西北军这边,却仅有数十人被胡人的弓箭所射伤,死亡人数到目前为止,竟然一个都没有。

    原本骁勇善战、横扫天下的胡人铁骑,在火枪这种强大的火器面前,已经完全成了被屠杀的一方。

    尤其是在狭窄的街道上,受地形所限无法形成大规模冲锋的胡人骑兵更是被火枪阵给彻底克制住了。

    随着越来越多胡人士兵被射杀,地面全都是战马和胡人的尸体,这时候别说骑上战马发起冲锋,根本连人都很难走。

    在西北军一排接一排的扫射下,胡人发起的任何一次冲锋都是徒劳的,所有人都会在半路上被无情地射杀。

    一波,二波,三波,四波,五波……

    当这种徒劳的冲锋持续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以后,他们原本以为汉人的火枪会像弓箭一样,总会有射完的时候。

    可是当胡人亲眼目睹面前的火枪阵在打了快一个时辰后,突然一起后退,把位置让给后面新的火枪队时,所有胡人这才终于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原来每一条大街小巷里,都配备了三支火枪队,轮流作战。

    每一支火枪队在快打尽弹药的时候,会在队长的指挥下统一后退,让其他后备队伍顶替其位置接着打,而他们就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以及补充弹药、燧石等物。

    因此根本就不会出现胡人想象中,西北军火枪兵迟早会弹尽粮绝的情况。

    最后实在没办法,胡人只好用同伴的尸体搭起了一道道简陋的阻隔墙,来阻挡西北军的火枪攻击。

    打到现在,不仅身上带着的箭矢已经全部射光,而且躲在尸墙背后的胡人士兵已经全部陷入到绝望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在麻木地等死。

    就算是一向作战凶猛的胡人,在亲眼目睹自己的同伴犹如飞蛾扑火一般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去送死,却没能对敌人造成任何伤害时,也难免会产生这种浓浓的绝望感。

    打了这么多年仗,胡人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憋屈、无力的状况。

    躲在人群当中的大王子阿罗布,以及都统阿卡伊等军方高级将领,此时也已经无计可施,完全不知该如何突围。

    战事之惨烈与绝望,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尤其是曾在宛州城外与谢家的三千火铳兵交战过的都统阿卡伊,更是作梦也想不到,同样是火铳阵,在谢家手里和宁家手里竟然会相差这么大。

    他们二十多万大厥军队,竟然被这些火枪兵给活生生地屠杀到只剩几万人的悽惨地步。

    以后其他胡人大军再对上西北军的话,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候别说是他,就算是普通胡人士兵也已经看得出来,这场仗他们已经输得不可能再翻身了,再这样下去只会全军覆没而已。

    转头望着表情麻木、面如死灰的大王子殿下,都统阿卡伊甚至有几次忍不住想对他说:殿下贵为大厥王子,不如就降了吧。或许宁家看在您是大厥王子的份上,会饶您不死也说不定。

    阿卡伊是大王子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大将,自然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就这样死在这里。

    然而每次话到嘴边的时候,他都说不出口。

    他心里害怕啊。

    他怕殿下就算主动投降,也无法换来宁家的手下留情。

    如果对面是大魏军队的话,他一定会建议殿下这样做。

    因为大魏朝廷一向比较在乎面子,如果看到敌方王子主动投降的话,那多半会答应收俘不杀的请求,这样殿下日后就有机会被赎回大厥了。

    用汉人的话来说,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而对面可是镇守西北上百年的宁家,对方会不会接受这个条件,阿卡伊心里是真的没有底。

    万一宁家铁了心要杀光这里的所有胡人,那殿下不仅没能活下来,就连死后也要背负主动降敌的骂名。

    这对于一个大厥皇族来说,那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与众多胡人士兵一起躲在尸墙后面的都统阿卡伊忽然看到西北军那边出现了新的动向。

    上百个身材远比一般士兵要高壮许多的西北军士兵出现在各个火枪阵的前面,并且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水桶一般粗大的椭圆形物件。

    看到这些突然出现的彪形大汉,阿卡伊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不知道西北军又想搞什么妖蛾子,但一定不会有好事。

    阿卡伊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只见这些彪形大汉在站定以后,纷纷从腰间拿出一根已经点燃的柱香出来,然后凑到那些大圆球旁边不知在干什么。

    紧接着,那些人突然陆陆续续地将手里的大圆球往尸墙后面的胡人当中扔了过去。

    当一个个水桶一般大的圆球落地后,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最多也就是有一两个会砸到士兵身上而已。

    阿卡伊仔细观察离他最近的一个圆球时,却惊讶地看到那个怪模怪样的大圆球边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滋燃烧着,不断发出火花和烟雾。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阿卡伊却本能地觉得这玩意很危险,赶紧对众士兵大声命令道:“快把地上这些东西扔出去,快!”

    胡人士兵们听到这个命令,只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准备把那些玩意捡起来扔出去。

    但一切还是太晚了,随着“轰”一声巨响,大量的火光和气流在人群当中突然爆开,瞬间就炸死炸伤了上百人有余。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瞬间就把所有人都炸懵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正在发呆的大王子阿罗布,也被这下爆炸声给惊醒,眼神茫然地看着四周。

    然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才是真正的恐怖。

    轰、轰、轰、轰……

    只见地上那些水桶一般粗大的椭圆形物体突然一个接一个地炸开,把周围的胡人成堆成堆地炸飞,那场面之恐怖,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尤其几万胡人都挤在极为有限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人。

    在这种人员集中的情况下,开花弹的杀伤力得到最大的发挥。

    每一个开花弹发生爆炸时,强大的冲击力和高温几乎瞬间就能夺走了数十人的性命。

    随着这些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起,无数胡人士兵一片接一片地倒下。

    那些离爆炸中心较远的人,就算幸运地避开了爆炸所引起的强大冲击波,也无法逃过糊在圆球上面的铁蒺藜的攻击。

    这些尖利的铁蒺藜一旦炸开,就会像梨花暴雨一般飞散出去,将周围的胡人士兵扎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他们的噩梦还只是开始而已,随着越来越多开花弹被投掷兵们从尸墙外面抛投进来时,爆炸声就几乎没有停止过。

    由于到处都是人,往往随便一炸就会炸到一大片人,杀伤力十分惊人。

    胡人打了这么多年仗,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乎全都吓傻了。

    许多人甚至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同伴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翻滚、惨叫不止。

    就连大王子阿罗布、都统阿卡伊等军方高级将领也都被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爆炸给炸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连他们这样的大人物也变成这样,那些普通胡人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惨叫声、尖叫声、哭嚎声,不绝于耳。

    到处都是被炸得四处逃窜的胡人,许多人甚至直接推倒了好不容易才搭建起来的尸墙,然后发疯一般见路就跑。

    然而对于这些慌不择路的胡人士兵,迎接他们的却是重新响起的火枪声。

    一排接一排的火枪兵们对这些漏网之鱼开始了新一轮的扫射,把所有冲出来的胡人都射杀一空,不留任何活口。

    每当胡人士兵重新缩回尸墙后面时,投掷兵们就会再次出现,往尸墙里面大量扔掷开花弹,不给胡人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躲在里面会被炸,冲出去又会被射杀,幸存下来的几万胡人犹如被关起来的老鼠一般根本无路可逃。

    终于,大王子阿罗布被炸得受不了,他拔出腰刀红着双眼大声说:“既然怎么都是死,大厥勇士们,陪孤一起冲吧。我们大厥只有勇士,没有懦夫,给我杀过去!”

    “殿下说得对,我们大厥只有勇士,没有懦夫,我们陪殿下一起杀出去!”胡人都统阿卡伊也红着眼眶拔出了腰刀大声呼应。

    其他还活着的胡人士兵也纷纷拔刀响应。

    “杀啊!”大王子阿罗布一马当先,带领所有胡人往前方冲了出去。

    这支只剩下两万人不到的残军一路上,踩到了无数同伴的尸体,但依旧阻挡不住他们这最后一次的冲锋。

    看着这支直冲出来的胡人残军,神机营指挥使孟平冷笑道:“来得好,儿郞们,给我好好打,我们要替大帅杀光这些胡狗,让他们再也不敢踏足中原半步。

    第一排准备,开火……”

    最后一轮新的屠杀再次开始了。

    和安八年冬,新京城内,西北军神机营众将士用巷战绞杀胡人大军二十四万有余,包括大厥王子阿罗布在内,全军尽墨,无一幸免。

    大战之后的数年间,这几条血渗砖石的街道,成了当地最为有名的闹鬼之地。

    据说每晚深夜时分,住在附近的人都能听到无数胡人亡魂所发出的阵阵哀嚎声和惨叫声,让人毛骨耸然,难以入眠。

384 入城

    当胡人二十多万大军被西北军全歼的消息传遍整个新京时,住在内城的那些达官贵人们在感到惊骇的同时,心情十分复杂。

    在他们当中,绝大部分人为了保命,都曾经向胡人献过降投过诚,已经算是大厥这边的人。

    可谁曾想到,仅仅几天时间,整个局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刚刚才拿下新京的胡人大军还没等椅子坐热,紧接着宁家所率领的西北大军就突然兵临城下。

    然后仅仅两天功夫,西北军就依靠强大无比的新式火器把胡人给硬生生地逼进了内城。

    如今更是一举将二十多万胡人大军给一锅端掉,把胡人打得全军覆没。

    这样的宁家,这样的西北军,实在强悍得让人心生恐惧、不得不怕。

    现在所有向胡人投过诚的官员和世家,几乎都缩在家里瑟瑟发抖,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宁家会如何处置他们。

    相比于住在内城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恐惧不安,不久前才被西北军从囚禁区里解救出来的十几万外城百姓,在得知西北军已经打败胡人后,全都不约而同地涌到北门大街那边去观看胡人的惨状。

    在亲眼见到大量胡人尸体被西北军士兵用平板车一车接一车地拉走时,许多百姓都忍不住热泪盈眶、痛哭流涕。

    这几天所发生的事,让这些新京百姓一辈子都忘不掉。

    自从新京沦陷后,这些杀千刀的胡人不仅抢光了他们的财物,还把家中妇女给一一强暴了。

    稍有反抗者,几乎马上就会遭到他们的屠刀所杀害。

    这十几万新京百姓在这几天里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人间地狱,也第一次亲身目睹了胡人的可恨和可怕。

    在这些凶残如狼的胡人面前,所有百姓简直就如同猪羊一般任人宰杀,毫无反抗之力。

    后来,当所有人被胡人关起来后,有人从看守的胡人那里,得知胡人正准备把他们当成两脚羊吃掉。

    这个消息顿时把所有人都吓坏了,原来胡人真的会吃人。

    正当所有被关起来的百姓感到既绝望又恐惧之时,事情却出现了天大的转机。

    一天下午,一群自称西北军的士兵突然冲进来把他们全部人给解救了,并且还在多个地点给饿了好几天的百姓施粥。

    直到这时,新京百姓这才知道,原来胡人已经被宁家所率领的西北军给打败了。

    如今亲眼看到无数胡人的尸体被一车一车地拖走,这十几万新京百姓在感到解恨的同时,还对解救了他们的西北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激和羞愧。

    之所以会感到羞愧,那是因为不久之前,他们还习惯称西北军为西北蛮子,把他们视作与胡人一样蛮横粗野的匪军叛贼。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被他们视为匪军的西北蛮子,不仅帮他们打败了胡人,而且还给他们免费施粥,让他们不至于饿死。

    西北军这种以德报怨的做法,怎能不让众多新京百姓们为之羞愧。

    由于胡人尸体太多,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处理完毕的话,极有可能会在城中引发瘟疫。

    因此在战事结束后,宁志远立刻命令大批士兵在城外的荒郊处挖出多个用来掩埋尸体的万人坑,然后把胡人的尸体拖到城外直接扔到万人坑里埋掉。

    就在百姓们站在街道两边兴奋地看着西北士兵忙碌运尸之时,忽然前方起了一阵骚动。

    紧接着一众百姓远远看到,一个身披银甲、满脸威严的将军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慢慢走了过来。

    除他以外,还有多位同样身披战甲的武将以众星拱月之势紧随其后。

    凡是见到那位将军的西北士兵,立刻单膝半跪,拱手行礼道:“大帅金安。”

    很快,整条街上到处都是半跪着向其行礼的军官和士兵,并且齐声大叫“大帅金安。”

    事实上,自宁家叛出朝廷后,宁志远就开始改变了军礼,以示与魏军的不同。

    在魏军中,下级士官或士卒在见到上级军官时,要行跪拜之礼。

    所谓跪拜之礼,指拜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撑在地上,然后将头叩首到地,稽留一会,手在膝前,头在手后,额头触地即起。

    而宁志远自年少时,就已经在西北征战,视所有西北将士为同袍而非棋子。且他向来做事干脆,最讨厌无用的花架子。

    因此他直接废掉了军礼中的跪拜之礼,改为单膝半跪加拱手之礼。

    这样一来,不仅上官可以看清楚下官的脸,而且整个行礼过程也简便了许多。

    虽然西北军的军礼与魏军不同,但从这个称呼来看,显然那人正是西北大将军宁志远。

    在得知大将军宁志远亲临现场后,所有围观的百姓顿时激动不已,纷纷往大将军所在的方向涌了过去。

    为了保护大帅的安全,卫兵们当然不能让这么多人太过靠近大帅,立刻在相隔几丈的距离外拦住了涌过来的人潮。

    虽然不能走到大将军的身边,但百姓们还是难掩激动之情,纷纷隔着人墙大声叫喊着:“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多谢大将军,多谢将军救了我们,多谢将军……”

    “大将军,谢谢你替我们杀光了这些杀千刀的胡人,我家老父终于可以瞑目了。”

    “是啊,我家儿子也可以瞑目了。谢谢大将军,谢谢大将军。”

    诸如此类的感谢之语不断传来,充分表达了百姓对于西北军的感激之情。

    面对众人的感谢,骑在马上的宁志远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

    看到大将军的反应,百姓们顿时更加激动。

    就在这时,人群当中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宁公万岁,西北军万岁!”

    听到这句话,百姓们不禁愣了一下。

    这“万岁”二字是能随便喊的吗?这不是只有皇上才能叫万岁的吗?

    还没等百姓们反应过来,人群当中又有好几个人大声叫道:“宁公万岁,西北军万岁!”

    这样喊的人很快由几个变成了十几个,然后又从十几个变成了几十个乃至上百个。

    在这些人的带动下,原本就情绪激动的百姓不由得也跟着大声喊:“宁公万岁,西北军万岁!”

    很快,整条大街上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普通士兵,全都喊着同一句话,“宁公万岁,西北军万岁!”

    声音越来越响,震耳欲聋,几乎让所有人都陷入到某种狂热的气氛当中。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拥护声中,就算是一向自重的宁志远也不由得热血沸腾。

    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老狐狸,很快就察觉到此事大有蹊跷。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小女婿池非。

    果然看到这小子嘴角含笑,有种计谋得逞的得意。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这个岳父正看着他时,他立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低着头正襟危坐。

    看到他还在那里装糊涂,宁志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心里涌起一种舒畅的暖意。

    果然,很多事情不用他明说,这小子已经不声不响地帮他做好了,甚至比他想象中的做得更好。

    走在人群当中的章文轩自然也看出了端倪,脸上不禁露出了欣赏的笑容。

    苏先生这招假戏真作,确实玩得漂亮。

    在这个赵氏皇族刚被胡人灭族,同时众多被西北军所解救的新京百姓正对宁家充满感激的节骨眼上,巧妙地利用这股汹涌的民意来为宁家造势。

    至少新京城内的民间舆论会越来越倾向于把胡人打败、光复新京的西北大将军宁志远身上。

    如此一番操作,宁家取代赵氏皇族成为大魏新主的民意基础就算是定下来了。

    当然,仅凭如今这几十万新京百姓的拥护还不足以影响全国各地的民间舆论。

    但只要宁家继续出兵平定各地动乱,并且像西北和东北那样在各省府施以仁政的话,这股风潮迟早会席卷全国。

    不过正所谓师出有名才能言正名顺,宁家想要真正成为统领百官、万民信服的中原新主,还必须要像已经覆灭的赵氏皇族一样,拥有正统的名声才行。

    章文轩相信,以主公和苏先生他们的精明,一定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章文轩身为宁志远的谋主,原本应该为身为主公的宁志远处处出谋划策才对。

    但唯独在继任大统这件事上,他不想过多的参与其中,因为这不是他该插手的事。

    说句不好听的话,宁家所做的事,对于大魏朝廷来说,确实是罪大恶极的谋反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只不过宁家很聪明,一直打着靖安帝遗臣的旗号来反抗朝廷。

    声称自己是因为不愿接受轼君轼父的顺天帝赵焞丰、安国公谢明顺等逆子乱臣的号令,才不得不叛出朝廷。

    但如今羽翼丰满的宁家,终究还是要为了坐上那张椅子而实行篡位之举。

    然而就在这时,事情却发生了惊天巨变,变得简直就像是上天注定一般巧合。

    这个惊天巨变,就是整个赵氏皇族竟然被胡人给灭族了。

    如此一来,成功打败胡人、收复江南的宁家就不算是篡位,而是顺应天意和民意而得到了天下。

    章文轩是个精于世故的现实主义者,他不相信这种巧合真是上天注定。

    回想起主公宁志远这一路上不急不缓、仿若先知一般的各种行军布置,章文轩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几分端倪。

    只是他不敢确定,更不敢跟别人说起半句。

    有些事,是必须要烂在肚子里的。

    因此在宁家继任大统这件事上,章文轩既不会过问,更不会插手,尽量把自己置身于事外之中。

    ……………………

    在视察完北门大街附近的战场后,宁志远随即带着一大帮将领和幕僚往内城走去。

    自大战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进入内城。

    与外城那万人空巷、夹道欢迎的情景不同,内城这边明显要冷清许多。

    许多人家都家门紧闭,很少有人出来迎接西北军的到来。

    从各家窗户里透出来的目光当中,大多充满了不安和惶恐,有的甚至是厌恶。

    外城和内城民众态度之所以会有如此大的区别,主要在于被西北军所解救的是住在外城的平民百姓,住在内城的众多有钱人家并没有遭到胡人的囚禁。

    拜大魏朝廷多年来的大力抵毁所赐,在新京居民眼中,已经背叛朝廷的西北军跟胡人一样,都是一帮野蛮人。

    只不过住在外城的百姓刚刚才被西北军解救出来,而且还得到了军队的各种救济,这才会对西北军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而内城这些非富即贵的居民,却并没有得到西北军的救助,还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西北军一旦进城,肯定会像胡人一样大肆抢掠杀人。

    因此刚刚才经受过劫难的内城居民,才会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唯恐西北军会硬闯进来。

    对于内城居民的冷漠态度,宁志远等人并没有在意,甚至已经见怪不怪了。

    几乎所有被他们西北军打下来的地盘,刚开始当地百姓都会如此惶恐不安。

    等他们亲眼看到西北军严明的军纪,以及在以后的日子里宁家所施行的各种善政后,自然会对西北军改观的。

    一行人在数千护卫的保护下,直接往皇城进发。

    在来到皇城前面时,只见在皇宫的正门前面,早就站满了人。

    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身穿官服的大魏官员,以及住在新京里的世家勋贵。

    除了这些官员和勋贵外,最引人注意的,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两位宫装女子。

    这两位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失踪的庆平长公主和淳芳公主。

    庆平长公主是靖安帝的姐姐,地位尊崇、德高望重。从辈分来说,她还是淳芳公主的姑姑。

    而淳芳公主是靖安帝的嫡女,前皇后的亲生女儿,同样拥有极为高贵的身份。

    这两位公主,对几乎被胡人给灭族的赵氏皇族而言,是仅存的两点血脉。

    只不过两位公主都是女子,而且都已嫁人成家,在法理上是没有皇位继承权的。

    在看到庆平长公主和淳芳公主出现在百官前面时,身为宁志远谋主的章文轩老先生,终于知道主公准备如何为自己“正名”了,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

    主公和苏先生果然厉害,每一步棋都可以说是算无遗策、滴水不漏。

    接下来,他应该什么都不用干,只需等着看戏即可。

385 正名

    站在皇宫正门的这些人看上去好像是早有默契一般齐聚于此。

    实际上,这些官员和勋贵对于两位公主的突然出现,是十分诧异的。

    他们这些人当中,几乎九成以上都曾经向胡人献过降投过诚。

    他们之所以会从一大早就站在这里苦等,是为了迎接宁志远这个新主人。

    希望这位西北大将军能看在他们主动献降的份上,放他们一马,不再追究他们降敌之罪。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苦等之时,在胡人入城之前就已经失踪不见的庆平长公主和淳芳公主会突然来到这里,并且一言不发地加入到他们的队伍当中。

    这一下,顿时让一众官员和勋贵又惊又怕。

    他们不知道两位殿下接下来会做什么。

    万一她们惹恼了宁公,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受罪?

    就在一众官员和勋贵忧心忡忡之时,宁志远等人终于来了。

    在看到两位公主后,宁志远很快就下了马,其他人当然也要这样做,跟着他一起往这边走来。

    “臣宁志远参见两位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在走到庆平长公主和淳芳公主面前时,宁志远执臣子礼恭敬地跪下行礼。跟在他后面的其他人也立刻照做。

    “宁公请起,不必多礼。”庆平长公主哪敢让他行这么大的礼,赶紧让驸马益安伯裘君海把他扶起来。

    宁志远起来后,一脸诚恳地说:“之前听说两位殿下失踪,臣忧心不已,正准备派人四处寻访。

    如今看到两位殿下安然无恙,臣终于放心了。”

    庆平长公主客气道:“多谢宁公关心。其实在城破之时,淳芳公主正好在本宫家中作客。

    在得知消息后,本宫一家及淳芳公主只好躲在府里的密室当中避难。

    还好上天垂怜,胡人入城之时,并没有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这才让我们避过一劫。”

    “原来如此,此乃天佑两位殿下矣。”

    听到两人的对答,站在后面的一众官员及世家勋贵心中不由得半信半疑。

    难道说,两个公主之前的失踪,就是因为躲在密室里才避过了胡人的搜查?

    但是,事情真的会这么巧吗?

    “两位殿下贵为公主,理由安坐堂前受臣下拜见才对。

    如今却让两位殿下站在这里苦等,是臣的不对,还请殿下降罪。”

    “宁公,本宫与淳芳公主今天特意带领百官等候于此,是想求宁公一件事。”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就是,臣哪敢不从。”

    庆平长公主面带哀容道:“宁公乃我大魏忠臣,国之粱柱。

    多年来宁家镇守西北,力拒胡虏于关外百年有余,乃大魏真正的忠义之家。

    然伪帝赵焞丰与谢氏逆贼等人丧心病狂,竟然发动兵变轼父轼君,犯下了人神共愤的滔天大罪。

    还好在此等危急关头,宁氏一族依旧为先帝尽忠恪守,不屈从于伪帝奸臣,这才为先帝保下了一方净土。

    可是谁能料到,我大魏皇家终究还是难逃大劫。

    如今除本宫和淳芳公主外,我赵氏皇族已经被胡人屠戮一空,十不存一。

    大魏皇家,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本宫虽为一介妇人,但也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

    尤其如今正值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之时,更需要一位有为之君重整社稷、拨乱反正。

    能担此大任者,唯宁公莫属。

    为此,本宫恳请宁公在此等危难之际,继任大统,主持大局,还天下百姓以安宁。”

    说完,庆平长公主郑重地跪下向宁志远行了一个只有在覤见帝皇时才会出现的大礼。

    “淳芳也恳请宁公继任大统,主持大局,还天下百姓以安宁。”一直没出声的淳芳公主此时也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

    站在后面的一众官员及勋贵们看到两位公主如此表态,顿时心中大喜,纷纷跪下来大声喊道:“恳请宁公继任大统,主持大局。”

    这些声音不仅越来越整齐,也越来越响,在皇宫门口不断重复着。

    宁志远一脸惊惶道:“两位殿下快快请起,臣哪里受得起两位殿下如此大礼,快请起,快请起!”

    庆平长公主坚定道:“如果宁公不肯答应的话,本宫是不会起来的。

    由宁公来继任大统,这不仅是顺应天意,也是万民之福。

    还请宁公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不要再推却。”

    那些急于将功赎罪的官员和勋贵们个个都是人精,哪里肯放过这么好的从龙之功,赶紧粗着脖子以更大的音量齐声喊道:“恳请宁公继任大统,主持大局。”

    在这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宁志远终于一脸为难道:“两位殿下还是先起来再说。此事事关重大,臣以为需从长计议,还请两位殿下容臣考虑过后再作决定。”

    庆平长公主这才松口道:“既然宁公心存疑虑,本宫也不好勉强于你。

    好吧,那就请宁公仔细考虑过后,再作决定。”说完,她带着淳芳公主慢慢站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站了起来。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已经板上钉钉,势不可挡了。

    假如宁志远真要拒绝的话,绝不会说什么考虑过后再作决定这类的话。

    宁志远现在不接下大位,只是为了给所有人留出时间去走流程。

    至于是什么流程?

    那当然是要演足三辞三让这场大戏了。

    要知道,宁家是从赵家手里夺的天下,而宁志远本身又是靖安帝的臣子。

    假如赵氏皇族的男丁还活着的话,宁志远这样做,无异于谋反篡位,日后肯定会在史书上留下极不光采的名声。

    还好赵氏皇族的男丁已经死绝,而且提出让宁志远继任大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氏皇族仅存的两位公主。

    这种事由赵氏皇族的公主亲自提出,那就不是篡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禅位”。

    这样一来,宁家继任大统的合法性就正式确立了,日后可能还会成为一椿流传百世的“美谈”也说不定。

    但既然是演戏,就要演足全套。

    假如宁志远直接答应两位公主的请求接过皇位,日后很可能会被人诟病粗鄙无礼,吃相难看。

    因此他需要演足这场三辞三让的好戏,最后才“勉为其难”地坐上龙椅,这样才能更加的明正言顺。

    可能有人会说,这不是很虚伪吗?

    确实虚伪,但这就是礼节,也是该走的流程。

    尤其是涉及到皇朝更迭这种大事,有些事情该做还是要做的。

    又例如,宁志远在进入皇宫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臣子的身份去拜祭靖安帝。

    在靖安帝的灵位前,前来祭奠的宁志远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催人泪下。

    他这一哭,其他大魏官员和勋贵自然不能干站着,也赶紧哭嚎起来。

    一时间,整个灵堂哭声大作、悲意丛生,不知道的还以为靖安帝刚刚才过世。

    跪在人群后面只会掩面干嚎,却根本挤不出一滴眼泪的池非这才发现,原来岳父宁志远的演技也是一流的。

    看他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靖安帝与宁志远这对君臣之间是如何的情深义重、君臣互信呢。

    然而池非等人却很清楚,当年皇城兵变之时,第一个想对宁家下手的人不是安国公,而是靖安帝本人。

    因此宁志远不可能会对想置自己一家于死地的靖安帝有什么好感,现在完全就是在演戏。

    但就是这样一场在大庭广众下所演的哭戏,反而更加深了宁志远的忠臣身份,简直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

    在场或许只有两位公主,尤其是淳芳公主是发自真心的悲伤哭泣,毕竟对方可是她的亲生父皇。

    这哭戏足足演了一个多时辰才宣告结束,接下来就该办正事了。

    在两位公主以及文武百官的共同推举下,宁志远成了代理国政的监国大臣,统管一切军政事宜。

    有了这个身份后,宁志远可谓是名正言顺的大权独揽,已经算是半个皇帝了。

    至于住在哪里这个问题上,以宁志远的精明,当然不会现在就大摇大摆地住进皇宫。

    毕竟他现在还只是臣子身份,哪有臣子会住进皇宫的道理。

    于是他以便于办公为名,住进五军都督的官衙里,并且以官衙为办事地点正式代政。

    上任以后,他很快就颁布了几条政令。

    一是从今天开始,实现宵禁,禁止一切夜间活动,以防有奸细趁机作乱。

    二是派人把数十万逃出新京的百姓重新引导回来,妥善安置。

    三是尽快恢复城中秩序,并每日在多个地点定时施粥,安定民心。

    四是对有份杀害赵氏皇族的罪臣进行问罪。

    这前面三条政令还好说,最后一条可真是吓坏了绝大部分的官员和勋贵。

    毕竟当初为了保命,他们大多数人都向胡人投过诚,甚至还被迫参与了对赵氏皇族的行刑过程。

    他们没想到宁志远这么狠,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这头才刚刚推举他为监国大臣,紧接着他转头就开始抓人问罪,哪有人会这样做的,简直就是个疯子。

    然而还没等他们向宁志远当面求饶,西北军众将士就已经开始抓人了。

    一时间,住在内城里的一众达官贵人们哀嚎遍野,惨叫连连,大量官员和勋贵被关进了大牢等候审理。

    就在这个所有人都人人自危之时,很快有人发现,西北军所抓的罪臣当中,大多都是与谢家有所勾结的官员和勋贵。

    另外早就与胡人有所勾结的孙、马两家,则成了第一批被带走的涉事世家。不仅人被带走了,就连他们的家也被西北军给查抄了。

    只有那些与谢家关系不深,并且与胡人没有勾结的官员和勋贵,就算有份参与行刑,也不会被带走。

    这一下,那些免于牢狱之灾的官员和勋贵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宁志远也不是那种要赶尽杀绝的主。

    宁家这样做,只是要秋后算帐、铲除异己罢了。

    一时间,许多没有被带走的官员和勋贵都开始庆幸自己与谢家关系不深,这才逃过一劫。

    但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一大半的官员和勋贵被关进了大牢,其中很多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员以及赫赫有名的世家豪强。

    毕竟自顺天帝赵焞丰登基以来,权倾朝野的谢家为了巩固权势,自然会把重要的位置留给肯投靠他们的人,因此才会有这么多大官和勋贵与他们有所勾结。

    对于所有来向他求情的人,宁志远一概不见。

    他原本就准备杀掉一批位高权重的京官,好让小女婿的新政能够在全国推行。

    如今正好趁此机会把谢家当政时期的各种遗毒小人给挤出来,免得留下后患。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权在握的他难道还要留着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在自己身边搞各种阴谋诡计吗?

    别以为拥护他继任大统就能沾上什么从龙之功。

    放屁,他宁志远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可不是这些鼠首两端的墙头草。

    经过这一**清洗,整个新京几乎少掉了三分之二的官员和勋贵,比几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夺嫡之战还要夸张。

    宁志远这一手回马枪,可谓是雷霆万钧、杀意惊人。

    经此一役,所有人这才清楚认识到,宁志远这位准皇帝可不是一个好惹的主。

    其手段之狠辣,杀伐之果断,比安国公谢明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朝堂官员一少,空出来的位置自然就多了起来。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官位,更是空出了一大把。

    然而宁志远却并没有趁机把自己的一众心腹手下拼命塞到这些肥缺上,反而就这样让这些官位悬空。

    不是宁志远不想塞人,而是时候未到。

    早在决定进京之前,宁志远就已经跟池非、章文轩等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最后几个人经过商议后,得出的结论是:宁缺毋滥。

    假如现在贸贸然就把西北军的一众将领拿去填补空缺,那军队这边就会立刻缺少人手。

    而且自古文武分家,宁志远手下大多都是武将出身,文官极少。

    让这些只懂打仗的老粗去做文官的事,先不说能不能做得下去,这时间一长也肯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因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采取宁缺毋滥的态度,来对待这些空出来的位置。

    假如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才,宁愿让这些官位暂时空着,也不能随便交给别人。

    当然,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官员,整个朝廷在政事处理方面肯定会显得捉襟见肘,但宁志远却并不担心。

    如今整个新京城内,都处于西北军的军事管制当中,理应一切从简。

    用小女婿池非的说法,这叫战时政府。

    既然是战时政府,那根本不需要做到尽善尽美,只要能够维持地方稳定就够了。

    因此宁志远现在并不指望朝廷能够像以前那样正常运作,只要求能够以现今的人手保持最基本的运行即可。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386 国库

    虽然没有往朝廷当中大量塞人,但宁志远还是让小女婿池非以钦差的身份对整个大魏国库进行全面的盘查。

    宁志远急需知道如今国库当中还有多少银子和粮草。

    只有知道了这些具体的数据,才能确定今后的计划,因此他才特意让精通算术的小女婿去做这件事。

    结果经池非仔细一核算,才发现国库里面根本就没剩下多少银子和粮草,完全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所谓兵马一动,黄金万两。

    谢家到处调兵遣将,为了筹集军饷和粮草抵御胡人,早就掏空了国库。

    再加上江南各省瘟疫横行,粮价彪升,这更加重了朝廷的负担,已经处于寅吃卯粮阶段。

    可以说,就算胡人不打进来,以朝廷这种接近崩溃的财政状况来看,魏军迟早会因为缺粮缺饷而发生兵乱。

    面对如此糟糕的财政状况,宁志远不禁大感头痛,立刻把一众心腹叫过来商议解决的办法。

    “现在国库是什么状况,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你们如果谁有什么建议的话,尽管提出来一起商讨一下。”等所有人都看过池非所做的查帐结果后,宁志远开门见山地说道。

    “江南明明是大魏的钱粮及税收重地,谢家怎么会经营成这样,江南的灾情真的如此严重吗?”李定北大皱眉头。

    “确实,我也想不通这点。”萧志坚也很是迷惑。

    “阿真,你给他们讲一下伪朝的情况。”

    “是,岳父。

    李将军,萧将军,其实自顺天帝赵焞丰所率领的百万大军在南方地区发起南征以来,朝廷的财政就已经出现问题。

    不说别的,光是南征大军每日所消耗的粮草,就足以让国库入不敷出。

    因此谢家才想以压倒性数量的大军尽快收复南方地区,以免后方粮草供应不上。

    然而谁也没想到,南征大军竟然遭到胡人的半路伏击,导致全军覆没。

    这样一来,朝廷损失的就不止这上百万人马,还有数之不尽的粮草和辎重等物资。

    更可悲的是,那些战死士兵的抚恤金,直到现在都还没发放下来。

    为了填补战死士兵的空缺,朝廷只能大量招募新兵以及大量制造新的兵器。

    但不论是招募新兵还是造兵器,都是要银子的,大把大把的银子。

    为了补上这个窟窿,朝廷只好加税,而且一年比一年重。

    谢家本身就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他们害怕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豪强会联合起来反他们,因此他们不敢从那些人身上收税,只能把税加在众多自耕农身上。

    但由于这税实在加得太重,导致许多自耕农根本无力交税,只能卖田卖地,甚至卖儿卖女来维持生计。

    那些世家豪强就趁机大量囤地,并且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农民收为隐户来帮他们无偿种地。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谢家越是加税,失田的农民就越多。收不足税的谢家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加税,结果导致更多的农民抛弃田地成为隐户。

    最后,肥的只是那些趁机囤地的世家豪强罢了。

    这就是大魏各地民乱一年比一年厉害的原因所在。

    谢家迁都江南,可能其中一个用意,就是想甩掉这个大包袱。

    到了江南后,谢家虽然不用大量征兵,但他们却有一个花费极大的窟窿要填。

    那就是让工部不计成本地大量制造火铳。

    火铳这玩意你别看它不怎么起眼,但真要大规模制造起来却极其耗费人力物力,是很烧银子的。

    尤其工部只有前朝的图纸和样版,他们需要一点一点地摸索和研制,这其中的花费就更大了。

    假如说,谢家已经在江南经营好几年的话,那花在火铳上的开销虽然大,但也完全能够承受得起。

    可谢家自真正迁都江南之日起,满打满算其实连一年都不到,可以说连屁股都还没坐热。

    偏偏就在这时,胡人和瘟疫都一起来了。

    为了抵御胡人和控制瘟疫,原本就不充裕的国库自然撑不了多久。

    据我所知,谢家甚至已经准备对没什么厉害关系的江南富户下手了。想强迫他们交粮交银,如果不交就直接动手去抢。

    结果还没等他们下手,胡人就打到新京这边来了,这才让他们无暇他顾。”

    “原来如此,怪不得占据了江南这么好一块地盘的谢家会穷成这样。”李北定和萧志坚两人这才恍然大悟。

    宁雅枫笑道:“活该谢老狗会混成这样。换作我们西北和东北,有哪个世家大族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耍花样。除非他想试试,被抄家灭族的滋味。”

    池非解释道:“二哥,江南这边与西北和东北不同,不仅世家豪强数量最多,而且彼此通过联姻等方式相互勾结串连。

    谢家不是不想对这些江南世家开刀,而是怕他们会联合起来一起造反。

    就算是在瘟疫爆发之前,既有胡人在南边虎视眈眈,又有我们西北军在北方伺机而动,安国公等人早就自顾不暇,哪里还敢得罪这些江南世家。

    因此才会把这些地方蛀虫的胃口养得越来越大,形成了难以根治的顽症。”

    宁雅柏赞同道:“阿真说得有道理,谢家确实是害怕那些江南世家联合起来一起反他们,才会畏手畏尾、不敢轻举妄动。

    但对于那些贪得无厌的世家豪强,动武是唯一的法子,否则别想逼他们把吞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谢明顺果然是老了,做事越发胆小,才会导致地方兼并现象越来越严重。”

    “你们几个别越扯越远,快说回正事。老章,这事你怎么看?”宁志远向一旁的心腹幕僚问道。

    章文轩拱手道:“主公,属下认为应该尽快引导各地流民回乡农作,恢复耕种。

    江南气候温润、土质肥沃,许多地方可以一年两熟,甚至是一年三熟,是中原地区当之无愧的产粮重地。

    只要农民肯回乡种地,或许只需一年时间,江南各省就可以恢复元气。

    至于百姓们畏惧的瘟疫之事,主公大可像东北那样,在江南全境推行接种疗法,从而避免瘟疫继续蔓延下去。

    只要百姓无惧瘟疫,再加上地方官员处置得当,那引导流民回乡之事就会容易很多。”

    宁志远点头道:“你说得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让流民回乡种地,恢复粮产。

    只有这样,才能让江南恢复元气。

    阿真,你的看法呢?”

    池非整理了一个思路,这才开口道:“岳父,小婿赞同章老先生的建议。如今确实应该尽快引导流民回乡复耕才对。

    只不过小婿的想法有点不同,小婿认为现在最好是双管齐下,以攻代守。”

    “何为双管齐下,你快说来听听。”

    “第一点,就是按章老先生的建议,先给各地流民接种免疫散疮的药,然后再派兵引导他们回乡种地,恢复生产。

    第二点,是对南方地区的胡人动武,趁其主力大军被全灭的绝好时机尽量收复失地。”

    “你想现在发起南征?可我们哪有这么多粮草供应大军远征?”宁志远惊讶地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讶异,他们没想到池非会挑这个艰难的时期发起南征。

    池非不答反问:“岳父,您可知道为何胡人从来不为粮草后勤之事发愁?”

    宁志远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眼睛一亮,“你是说,你想让远征军学胡人那样,就地抢掠进行补及?”

    “是的。

    汉人军队之所以经常为补及发愁,那是因为中原地区缺少战马,军队主要以步兵为主。

    每次打仗,不仅要靠士兵步行移动,还要跟大量运送粮草和缁重的民夫一起上路。

    这使得汉人军队每次出兵,不仅行动缓慢,而且行军途中要养着这么多人,粮草物资消耗极大。

    如果战争持续时间较长的话,还要担心敌人会在半路截断粮道,使粮草供应出现问题。

    所以对于汉人军队来说,粮草补及一直是个非常头痛的问题。

    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西北军已经从胡人那里缴获了大量战马,这就具备了跟胡人一样能够快速行军的优势。

    如今整个南方地区以及大半西南地区,全是胡人的地盘。

    这么多年来,胡人在这两块地盘的治理和经营上,都已经有了一定的气候和规模。

    当地几乎所有汉人都成了胡人的奴隶,在他们的任意打骂下无偿劳作,把这些关外豺狼养得膘肥体壮。

    据我派过去的探子粗略统计,整个内陆地区,一共有胡人约八十万到九十万之间。

    其中正规士兵约三十五万人左右,剩下的全是普通牧民,而且以大厥国王的亲族沙真族为主。

    虽说胡人全民皆兵,但普通牧民和真正的士兵比起来,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如今由大厥王子阿罗布所率领的二十多万主力大军已经被我们全灭,那南方地区剩下的胡人正规军也不过十万人左右。

    凭借我们手上的火枪和开花弹等火器,只要派出一支全部由骑兵和马车组成的远征军,就足以横扫盘据在那里的胡人残军。

    至于粮草后勤方面,我们完全可以学胡人那样,每打下一块地盘,就在当地进行补及。

    由于整支远征军都由骑兵和马车组成,因此移动速度远比要靠大量民夫运送粮草的普通军队要快得多。

    再加上火枪、开花弹等火器的助力下,远征军可以说是指哪打哪、来去自如。”

    宁志远听到这里,两眼已经像土匪一样青光大作,脸上更是充满了兴奋的表情。

    至于李定北、萧志坚、宁雅柏、宁雅枫、章文轩等人也是惊讶不已。

    这完全就是照抄胡人的打法,只不过区别在于西北军手上还有火枪、开花弹等大杀器。

    光是这点,就足以在战力上碾压胡人。否则大王子阿罗布所率领的二十多万大军就不会葬身于此了。

    其实在池非看来,这与其说是照抄胡人的打法,还不如是参考了二战时期**德国的闪电战术。

    二战初期,德**队就是凭借机动化部队的高速移动,再加上猛烈的炮火支援,才使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举侵占了包括波兰、法国在内的多个大国。闪电战术也因此名声大噪。

    既然这个时代没有机动化工具,那就用战马来代替。然后用火枪和开花弹等火器来作为针对胡人的主要攻击武器,实现山寨版的闪电战。

    “用清一色的骑兵来发起远征,然后像胡人一样就地补及,这确实是个极妙的想法。妙,确实妙。

    阿真,你还有要补充的吗?”宁志远催促道。

    池非接着说:“小婿之所以想挑这个时间发起南征,不是指望远征军能够一口气收复整个南方地区,这并不现实,也很难做到。

    小婿真正看中的,是盘据在南方地区那些胡人牧民手里,数量庞大的牛羊等牲畜。

    牛羊乃胡人的命根子,那些牧民从西南高原迁移过去的时候,大多都带着牛羊一起上路。

    他们在气候温暖的内陆地区生活了这么多年,手里的牛羊数量早就翻了好几倍。

    据我所知,如今南方及西南两地的牛羊数目,至少有五百万到七百万头之间,或许真实的数目远在这之上也说不定。

    只要能从胡人手里抢到两到三成左右的牲畜,再加上一定数量的粗粮,就足以养活全江南的百姓一年有余。

    因此远征军的真正目的,不是一口气收复所有失地,而是尽其所能地从胡人手里抢到尽可能多的牛羊,然后靠这些牲畜来养活江南的百姓,度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期。

    岳父,以上就是小婿的建议,请您考虑一下。”

    宁志远听完,满脸兴奋地望着章文轩道:“老章,你觉得阿真的提议如何?”

    章文轩微笑道:“苏先生此计大妙,老夫心服口服。”

    “你们呢?”宁志远又问李定北等人。

    “大帅,属下觉得可以一试。”

    “我也跟老李一样,觉得此计可行。”

    “我当然赞成,不过爹,这回你要答应让我出征才行。”宁雅枫涎着脸说。

    “滚,老子做决定的时候,哪里轮到你出声。阿柏你呢?”

    宁雅柏笑道:“爹,我也跟阿枫一样,只求您能让我跟随大军出征。”

    “两个臭小子,还挺会打蛇随棍上的。

    好,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我们就按阿真说的法子去试试。让那些胡狗也试试被人任意入侵的滋味。”宁志远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下了决定。

    李定北等人也对这个远征计划充满了兴趣,心中战意高涨、跃跃欲试。

    ……………………

    待李定北、萧志坚、章文轩等人离开官衙后,池非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因为他还有些事要跟岳父当面汇报。

    此时书房里仅有宁志远、宁雅柏、宁雅枫、池非四人,池非这才开口道:“岳父,我昨天收到焞芳公主的私信,她在信里求您一件事,让我代为转告。”

    “她想求何事?”

    “公主想求您放过她的夫婿谢长亭,不要将他一并问罪。”

    宁志远皱着眉头问:“公主不会真的与谢长亭日久生情了吧?竟然亲自为他求情。”

    “是否日久生情我不太清楚,但焞芳公主在信里说过,她在靖安帝与大皇子双双陨灭之时,身为大皇子胞妹的她却因谢长亭这个驸马而免受牵连,过了数年安定的生活。驸马谢长亭确实有恩于她。

    如今谢家众人即将问罪处斩,她既然受过谢长亭救助之恩,理应尽力报答才对。

    因此焞芳公主才恳求岳父您放过驸马谢长亭,她愿意舍弃公主之位。”

    宁雅枫啧啧称奇道:“为了救一个谢长亭,竟然愿意放弃公主之位。看来公主是真打算跟谢长亭这个书生关起门来过一辈子。”

    宁雅柏却表示怀疑:“我是真不太相信赵家有如此长情之人,尤其那位还是靖安帝的嫡女,大皇子的胞妹。”

    宁志远问:“阿真,此事你怎么想?”

    “岳父,小婿虽然不知道公主是出于报恩,还是与谢长亭日久生情,但我还是想替公主代为求情。

    因为当年皇城兵变之时,我和阿芷正在公主府作客。

    后来公主府被禁军包围,如果不是有人提前派人通知我们尽快撤离,我们可能早就已经落入陷井当中无法逃脱。

    在我不断往京城布置眼线时,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终于知道那天给我们发警示之人,正是焞芳公主。

    所以我和阿芷确实欠公主一个救命之恩,这是事实。

    既然公主有事相求,在情在理我都应该尽力帮忙才对。

    小婿已经查过,谢长亭此人与谢家其他人不同,是一个不好政事的书生,对权势之争也毫无兴趣。

    或许就因其性格古怪,才被谢家视为弃子,让他当了焞芳公主的驸马。

    小婿认为,就算把谢长亭放出来,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患。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定期监视才行。”

    宁志远仔细想了一下,然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宁家与谢家,就如同胡人与西北一样,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为了斩草除根,不仅是谢家,我甚至打算把整个谢氏一族全部清除,以绝后患。

    谢长亭再不像谢家人,也毕竟是谢明顺的嫡孙,而且还是长房的嫡次子。

    假若放过他,就相当于给谢氏本家留了后存了根。

    如果不是看在公主曾经救过你和阿芷的份上,我是绝不会答应此事的。

    罢了,就当是替你们还了这人情好了。

    你通知公主,我会放过谢长亭,让他平平安安地出来。

    但从此以后,他必须要隐姓埋名,不得再用原来的名字,更不能以谢家子弟的身份出现在人前,这是我的最低要求。

    至于公主之位,我是不会轻易褫夺的,请她放心。”

    “是,岳父。”池非欣喜应道。

    “除了焞芳公主外,庆平长公主那边可有什么请求?”

    “庆平长公主那边暂时没有提出什么请求。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当初她们一家撤离新京之时,我只是跟她说了一下天下大势,她就已经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这样的聪明人,不会轻易求人。

    别人欠她人情,总比已经用过的人情要好得多。

    一旦真等到她开口求您,那一定不会是小事。”

    “长公主确实是个聪明人。

    只要她家中子弟不犯浑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看在珊儿的份上,我宁家上下总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你可以跟她透句话,就说我宁志远只要一天还在,那这京城就只会有她和焞芳两位公主,不会再有他人。”

    宁雅枫忍不住插口道:“爹,那阿珊和小妹怎么办?她们以后不封公主?”

    宁志远点头道:“对,她们姐妹俩以后只会封郡主,不会封公主。

    这不仅是为了向外人显示我宁家对赵氏皇家的尊重,更重要的是为了不让阿真变成驸马。

    历朝历代,都有驸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和传统。

    我并不打算破坏这个规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把珊儿和小芷封为公主。这样她们的夫君,尤其是阿真就不会受到影响了。”

    “原来是这样,父亲英明。”宁雅枫这才恍然大悟。

    身为当事人的池非虽然心里很是感激岳父的器重,但问题是,他以后不想再当官,只想好好经营他的文学报。

    这下麻烦了,以后该怎么跟岳父解释呢?池非不禁有些头痛地想道。

387 远征

    宁志远是个做事雷厉风行之人,一旦订好了计划,就会以最短的时间去实行,绝不拖泥带水。

    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吩咐所有下属将领把军中会骑马的士兵都挑出来,作为远征军的候选人。

    既然远征军由清一色的骑兵所组成,那首要条件当然是要会骑马,否则叫什么骑兵。

    结果经过这一筛选,只选出了九万人左右,连十万人都不到。

    这个人数让宁志远颇为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能用于作战的战马,在汉人军队中是十分宝贵的资源。

    就以西北军为例,如果当地战马不是经过宁家几代人的用心培育和不断扩大种群,西北根本不可能有五万多匹战马可用于作战。这个战马数量甚至比整个中原地区还要多。

    由于军中战马实在太过宝贵和稀少,因此会骑马的士兵自然也就不多了。

    能凑出九万多个骑兵,已经算是尽力了。

    当然,这九万多个士兵当中,只有五万多个是真正精通骑术的正规骑兵。

    其余的两万人是神机营的火枪兵,另外两万多人是后备役骑兵。

    这些人只能说学过骑马,但根本算不上精通和熟练,还需要在接下来的行军过程中逐渐适应才行。

    自从全歼了大王子阿罗布所率领的二十多万大军后,从胡人那里缴获了大量战马的西北军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战马数量比骑兵数量还要多出许多的现象。

    对于一向缺少战马的西北军来说,这怎么看都是一种奢侈的烦恼。

    实际上,假如不是单单从西北军中挑选,而是另外再从新京禁军营或五军营中选人的话,或许这个数字会再多出两、三万人也说不定。

    但宁志远对于新京本地的士兵和将领并不信任,而且这些南方士兵也不一定能够适应西北军的作战方式,假如贸贸然硬编进去的话,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因此宁志远完全不考虑新京本地的士兵,只从西北军中选人。

    既然一时间只能凑到这么多人,宁志远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把这九万多个士兵组成远征军。

    关于领军大将的人选,宁志远经过慎重考虑后,还是命心腹大将李定北作为主将,长子宁雅柏为副将,再加入两个幕僚作为军师,千户、百户等中级将领若干。

    如此一来,这支远征军就算是基本成型了。

    这人选定好后,接下来就轮到物资分配了。

    为了减轻战马的负担,每个骑兵除了盔甲和兵器外,每人只带一个月左右的干粮,以及用于喂马的精料和草料。

    其余的粮草和军用物资则全部用马车运送,尽量精简缁重以方便行军。

    池非还特意给每个士兵发了两斤左右的肉干,给他们在行军途中补充蛋白质。否则光吃干粮是很难维持体力的。

    这不论如何,总体算下来远征军的粮草也仅能维持一个半月左右。

    假如不能在粮草用完之前打下胡人的城池进行补及的话,那远征军的命运就会变得十分堪忧。

    但不管是宁志远还是李定北等人,却根本不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

    因为他们军中不仅有两万多火枪兵,还有数量不少的开花弹。

    在这两大杀器在手的情况下,如果西北军还打输的话,那只能说是天意如此,谁也没有办法。

    而这所谓的天意,其实主要是指南方的天气。

    火枪和开花弹虽然杀伤力很大,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能沾水。

    一旦沾水,这两样几乎能横扫战场的火器就会瞬间变成毫无用处的废物。

    而此时南方地区正值冬末,很少降雨,天气也比较干燥,正是使用火器的大好时机。

    一旦等到南方特有的梅雨季节到来,那失去了火器这个最大优势的西北军就只能跟胡人硬碰硬了,到时伤亡肯定不在少数。

    因此现在出兵远征南方地区,正是最好的时机。

    为了防止万一出现的大雨,池非不仅给每个火枪兵各发了一些用来包裹火枪和火药的油纸、油布等防水之物,还在每辆装载开花弹的马车里放了两桶干石灰,就是为了在雨天的时候用这些干石灰来吸附水汽。

    池非已经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预防措施都做足了,如果这都无法避免,那他也没办法了。

    在做足充分准备后,五天后,远征军正式起程。

    这支由九万多人组成的骑兵大军就这样往南边疾驰而去,犹如地龙翻身一般的沉重马蹄声让每一个亲眼目睹这一幕的新京百姓都毕生难忘。

    ……………………

    在远征军起程后,接下来要做的大事就是尽快给全江南的百姓接种牛痘,然后再引导他们回乡复耕。

    然而此事看起来简单,却真做起来却并不容易。

    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取得百姓的信任。

    之前太医院的太医们由于不懂装懂,硬是用牛血来代替脓液来给百姓接种。

    结果不仅完全无效,还使得瘟疫扩散得更快,导致大量百姓病死。

    太医院的这番乌龙操作,使绝大部分江南百姓都不再相信接种法能够免疫散疮。

    如今池非他们想重新给百姓接种,其难度可想而知。

    但此事再难也要做,否则为了逃避瘟疫而四处流浪的百姓是绝不肯回乡的。

    就算勉强派兵押回去,也多半会再逃出来。

    因此如何恢复百姓对接种法的信心,这才是关键所在。

    “主公,属下认为可以先在已经控制的县城实行强制接种,然后各地官府在四处张贴榜文广为宣告,这应该能逐渐挽回民心。”在议事厅内,章文轩提议道。

    宁志远皱眉道:“这方法不是不好,只是收效太慢。

    如今已是冬末,离春耕不过两个月左右。

    假如再算上引民回乡的时间,我怕很可能会错过春耕。”

    其他包括萧志坚和宁雅枫在内的几个将领和幕僚也觉得此事十分难办。

    一边是不肯回乡的无数百姓,一边是急于复耕的大量良田。

    假如无法在春耕之前引民回乡,那今年整个江南的粮食收成很可能会减产一大半,到时多半会出现粮荒。

    “阿真,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终于,宁志远把视线转到小女婿池非脸上,眼中充满了期待。

    池非微笑道:“岳父,小婿觉得章老先生的提议极好。

    至于您说收效太慢的问题,小婿倒是有两个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可供参考。”

    “是什么馊主意,你快说。”宁志远一听小女婿这语气,感觉有戏,赶紧催促道。

    “对于一般人来说,有时所谓的小道消息往往比官府发布的官方信息更加容易让人相信。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利用一下这种逆反心理。

    第一个馊主意,就是利用《求真报》这份由胡人奸细所散布的民间小报,把事情的真相散布出去。

    由于《求真报》在民间拥有广泛的读者,很多人都比较相信报上所说的内容。

    因此我们可以利用该报来让众多百姓知道当初太医院的接种法之所以无效,那是因为所用的药有问题,而非接种法不行。

    当然,我们还可以在报上刊登胡人入京后所做的种种恶行,以及赵氏皇族被胡人灭族的消息。

    然后再加上西北军击退胡人,收复新京的详细过程,让百姓知道新京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第二个馊主意,就是让共济社这个民间秘密组织的部分成员在百姓当中广为宣传,让百姓知道我们所推行的接种法所用的药是从西北来的,可以真正免疫散疮的好药。

    这种由平民向平民宣讲的方式,应该会更加容易让百姓接受。

    另外我们每接种完一批百姓,就要尽快把他们送回乡。

    当回乡的人一多,其他原本半信半疑的人,也自然会有所触动而主动过来接种,这样就能形成良性循环。

    以上就是小婿的建议,请岳父参详一下。”

    听到这里,宁志远已经两眼发亮,他立刻问身边的心腹幕僚,“老章,你觉得阿真的提议如何?”

    章文轩拱手笑道:“苏先生之智,老夫佩服。此等妙策,足可一试。”

    宁志远满脸红光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大干一场。”

    ……………………

    几天后,那份神秘的民间小报《求真报》再次出现在江南各省各地的大街小巷里,很快就被人捡抢一空。

    就算是很多不识字的百姓,也会跟着抢,因为可以拿来卖钱。

    由于每次《求真报》出现时,都会刊登一些极为劲爆的内幕消息,因此极受读书人和识字的人所欢迎,将其视为一种可以一窥朝廷内幕的重要消息来源。

    由于数量不多,而且经常被官府查抄,使其在黑市当中被炒成高价禁物。

    许多读书人甚至把上面的内容抄录下来,然后在同窗好友之间广为传递,互通消息。

    这回重新出现的《求真报》,并没有让人失望,而且这回刊登的内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劲爆和让人震惊。

    许多人直到看过这期《求真报》后才知道,原来整个赵氏皇族几乎全被胡人给灭了族。

    如今整个大魏,唯一还留存的皇族血脉,就只剩下先皇靖安帝的长姐庆平长公主,以及靖安帝的嫡女淳芳公主两人而已。

    和安帝没了,两位皇子也没了,所有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赵家男丁全都没了。

    难道说,大魏朝廷已经完了?!

    凡是看到这条消息的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实际上,由于瘟疫横行、流民堵路,除新京城内及邻近地区的百姓以外,真正知道这些事的人并不多。

    如今在《求真报》的报道下,这才让江南各省的读书人和百姓知道了新京最近所发生的各种大事。

    接下来的报道内容更加劲爆,就在胡人处决完赵氏皇族后,正在新京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之时,远在西北的西北军突然出现,兵临城下。

    紧接着这支由西北大将军宁志远所率领的汉人大军,用“轰天雷”炮轰胡人大军。

    然后西北军凭借这种前所未见的犀利火器把胡人大军硬生生地逼进了内城。

    接下来的描述,就如同当年名震大江南北的池非先生的大作《仙侠》一般,充满了魔幻的色彩。

    在把胡人逼进内城后,西北军用计诱使胡人大军从内城北门突围,然后在临近北城门的几条大街上摆出了巨型火铳阵,把急于脱围的胡人大军困在街上。

    之后西北军用这火铳阵跟胡人大军足足打了整整一天时间,竟然就这样把足足二十多万胡人给活生生地全部射杀,无一幸免。

    就连胡人的大王子也不例外,同样死在战场当中。

    至此,西北军大获全胜,并且成功收复了新京。

    在这场新京保卫战中,西北大将军宁志远居功至伟,在两位公主及一众王公大臣的推举下,宁公被推举为监国大臣,统管一切军政事宜。

    也就是说,如今在新京城内指挥大局的人是西北大将军宁志远?!

    许多人看到这里,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今管治朝廷的人是镇国公宁志远,怪不得已经许久没有谢家的消息。

    在这些劲爆消息的衬托下,接下来那条关于太医院在江南各省所施行的接种法为何无效的报道反而显得有些不太起眼了。

    看到这条报道的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太医院的太医们在接种时所用的药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更无法让人免疫散疮。

    而这一切,全是安国公谢明顺等人的阴谋,是他们强迫太医院的太医们以虚假的接种之法来哄骗各地流民回乡,以避免瘟疫进一步在新京蔓延。

    因此同样是接种法,为何在西北有效,却在江南不起任何作用,其原因就在这里。

    由于这些消息实在太过劲爆,这份《求真报》所刊登的内容以惊人的速度在江南各地广为流传,就算是不识字的人也多多少少能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消息。

    一时间,这些由《求真报》所披露的消息很快就成了许多读书人及平民百姓在私下里经常谈论的话题。

    虽然有不少人半信半疑,但更多人还是觉得这些报道应该都是真的。、

    就在这些小道消息越传越盛时,各地官府突然陆陆续续地贴出了一张新的朝廷榜文,瞬间把这些消息的热度推至最高点。

    这张榜文的大致内容是:监国大臣宁公下令,从即日开始,对全江南的百姓实行免费接种,以此来防止瘟疫继续蔓延。

    而此次接种所用之药,绝非之前太医院所用的假药,而是由西北所出产的真正神药。

    各地具体接种的地点及时间,将由各地官府自行安排,不得有误。

    凡是成功接种神药者,不仅不会再得散疮,而且官府还会安排他们回乡种地,并提供种子、工具等必要之物。

    此榜文一出,顿时在江南各地的民间和士林当中掀起了巨大的震动。

    尤其是“监国大臣宁公”这一称谓,正好验证了《求真报》所披露的内容。

    镇国公宁志远果然如同《求真报》所披露的那样,被两位公主及一众王公大臣推举为监国大臣,主持大局。

    一时间,凡是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能隐隐感觉到一点:这天,很可能要变了。

388 劝说

    这天傍晚,在韶春县城外的一个破庙里,一百多个流民正横七竖八地躺在铺有干草的地板上睡觉。

    说话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休息,表情麻木、眼神呆滞,仿佛在等死一般。

    实际上,许多饥寒交迫的流民因为实在找不到吃的东西,只能通过睡觉这种消耗最少的方式来硬熬。

    但经常有些人睡着睡着就直接走了,连埋的地方都没有。

    最后不是成了其他流民的口粮,就是成了野狗的食物,下场极为凄惨。

    在破庙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老人正抱着自己的孙子在火堆前面烤火。

    由于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爷孙俩早就饿得手脚发软,那只有几岁大的孩子更是瘦成了皮包骨,看上去十分可怜。

    当天色快要全黑的时候,两个过路的行人匆匆走了进来想找地方过夜。

    对于庙里的情景,这两个路人已经见怪不怪,毕竟到处都差不多是这副光景。

    由于天气还比较冷,那两个路人看到正在烤火的爷孙俩,在相互看了一眼后,很快就走了过来问:“大爷,能让我们兄弟俩在这烤烤火吗?”

    “你们要烤就烤吧,不过我身上可没有吃的。”老人冷漠地说道。

    其中身材较高的男人笑道:“大爷您不用担心,我俩只是来烤火的,不会这么厚脸皮问您要东西。”两人说完,这才在火堆前面坐下。

    老人看他们的面相不像是歹人,这才稍稍放松一些,但还是十分警觉地把熟睡的孙子抱到另一边远离那两个人,防止孙子被人偷偷抱走。

    在如今这个世道,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孩是最容易被饿疯了的大人给盯上的。

    许多父母稍不留神,可能自家的孩子就会被歹人给牵走,最后成了别人的口粮。

    虽说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同村的村民,但真有起事来,这些原本就已经自身难保的村民不一定还有闲心来救他们,因此小心无大错。

    坐下后,这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并没有把身上带的干粮拿出来吃,只是掏出装水的葫芦喝了几口水来压一下腹中的饥火。

    他们很清楚,在这种人人饿肚子的情况下,一旦他们真把吃的东西拿出来,很可能会遭到一众流民的抢劫,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趁着没事做,那个身材较高的男人有些好奇地问:“大爷,这里有这么多人,你们都是同一条村子的吗?”

    “嗯。”不想说话的老人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个男人好像察觉不到老人冷漠的态度,继续热情地问道:“大爷,我看你们都已经饿好几天了,为什么不回村里种地?这至少还能有口饭吃啊。”

    “村里在闹瘟,已经死了好几百人。

    不过就算出来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一样在等死。”老人惨笑道。

    “你们可以去官府那里接种啊,只要接种了神药,就不会再得散疮了。

    而且官府还会组织你们回乡种地,总比留在这里挨饿好啊。”

    老人忽然十分激动地大骂道:“骗人的,那什么接种法全是骗人的!

    我儿子和儿媳一家,就是因为信了官府那套鬼话,才会染上瘟疫活活病死的。

    那些狗官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全是一群胡说八道的骗子。”

    由于老人的声音很大,立刻引起了其他流民的注意,纷纷往这边看了过来。

    那个男人惊讶地说:“怎么,最近这么大的事,大爷您还不知道吗?”

    “你说的是什么事?”老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原来您真不知道,怪不得会气成这样。

    这事在《求真报》上面说得一清二楚。

    而且十几天前官府也已经贴出了榜文,算是证实了这个消息。”

    “什么求真报,什么榜文?你究竟在说什么啊?”老人越听越糊涂。

    “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大爷您听我慢慢讲,不要急。”

    “好,你快说。”

    那个男人这才将最近那期《求真报》所披露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由于这些消息实在太过劲爆,其他流民也忍不住围了过来静静听他讲。

    等他说完后,老人一脸震惊地问:“你是说,太医院那些人所用的药果然是假的?”

    “是的,求真报上面说得很清楚,不是接种法有问题,而是太医院用的药是假的,所以才根本不起作用。

    不然同样是接种法,为什么在西北那边管用,在江南这边却不管用,这肯定是药的问题。

    而且求真报还说,这一切都是安国公一家搞的鬼,是他们让太医院这样做的,这些人真是黑透了心。”

    老人听完,突然嚎淘大哭道:“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原来是这些杀千刀的畜生搞的鬼,才让你白白送死。

    我的儿,你死得好冤,死得好冤啊……”

    由于哭声太大,一直熟睡中的小孩终于被祖父给吵醒了。一睁眼看到眼前全是人,顿时吓得也跟着哭了出来。

    其他围过来的流民急于知道接下来的事,有人干脆出声催促道:“兄台,你先别管他们爷孙俩,他们哭一会就好了,你继续说下去。”

    “是啊,你继续说,还有其他事吗?”

    在流民们的催促下,那人只好继续道:“这有关求真报的事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再说说这榜文的事。

    事情是这样的,十几天前各地官府张贴了一张榜文出来,上面说新任的监国大臣宁大人亲自下令,从即日始,对全江南的百姓实行免费接种,以防止瘟疫继续蔓延。

    而这次接种所用的药,不是之前太医院所用的假药,而是由西北所出产的真正神药。

    各地具体接种的地点及时间,将由各地官府自行安排,不得有误。

    凡是成功接种神药者,不仅不会再得散疮,而且官府还会安排他们回乡种地,并提供种子、工具等必要之物。

    肯主动接种者,官府还会施粥救济。

    我兄弟俩之所以匆匆赶路,就是想去韶春县那里接种神药,然后再回乡种地。”

    这些话同刚一说完,顿时在人群当中炸开了锅。

    很多流民都不敢相信一向刻薄的朝廷会这么好,不仅免费给百姓接种神药,还安排他们回乡种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各地官府竟然还愿意给流民免费施粥。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这不会是假的吧?

    一时间,很多人都半信半疑,还有不少人怀疑这次所谓的接种可能就跟上次一次,又是官府用来哄人的手段。

    “两位兄台,你们真的相信朝廷会这么好心?这不会又是跟之前一样拿来哄人的吧?”一个流民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其他人纷纷表示赞同。

    那个男人笑道:“老实说,我刚开始也是像你们一样半信半疑,毕竟我们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直至我看到我表弟一家后,这才改变了想法。

    我表弟是韶春县附近一条村子的农民,他原本也跟我们一样,为了逃避瘟疫而举家逃亡。

    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一家带出去的粮食很快就吃完了。

    不得已他们只能以树皮充饥,眼看一家老小就快要饿死了。

    刚好就在这时候,他听说官府贴出了这张榜文,说官府不仅会为百姓接种神药,而且还会给愿意接种的百姓施粥。

    我表弟一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听说官府会给接种的百姓施粥,赶紧带着一家老小进城接种去了。

    他们刚开始也不信那什么接种法,只是奔着那米粥去的。

    他们在接种完后,还真就吃上了官府分发的米粥。

    接下来,他们一家就跟其他接种过的村民一起,在官兵的押送下,回到了原来的村子。

    我表弟一家原本以为这下肯定会染上瘟疫,但没想到十多天过去了,全村竟然一个人也没染病。

    这下我表弟才真正相信,那接种法确实是管用的。

    于是他立刻通知我这件事,让我赶紧去城里接种,免得错过机会。”

    听他这样说,原本持怀疑态度的流民们不禁开始动摇了,纷纷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表弟一家真的没染上瘟疫?”

    “难道这接种法不是诓人的,真的有用?”

    “兄台,你刚刚说官府会给愿意接种的人施粥,这是真的吗?”

    “是啊,接种以后真的能吃上米粥吗?”

    那个男人一脸肯定地说:“我表弟是不会骗我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我当然相信他说的话。

    这不,我们兄弟俩正准备进城呢,就是想去那里接种。”

    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说:“你们知道朝廷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大方吗?不仅给我们免费接种,还让官府给主动接种的人施粥救济。

    那是因为现在当家作主的人已经不是赵家的人,也不是安国公一家,而是统领着几十万西北军打败了胡人的宁家。

    镇国公宁家,懂了吗?那位可是真真正正的明主啊。”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

    很快,有人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进城去接种吧。反正早晚都得死,还不如拼一把,至少死前还能分口粥吃。”

    “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去试试。”

    一个流民激动地对那两个路人说:“两位兄台,我们能跟你一起进城吗?求求你们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是啊,求求两位大兄弟带我们一起进城,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恩情。”

    那个男人爽快道:“好啊,那就一起进城吧,反正顺路。”

    听他这样说,许多流民激动得手舞足蹈、热泪盈眶。

    “太好了,这下终于不用饿死了。孩子他娘,我们有救了。”

    “太好了,我们有活路了,我们有活路了!”

    原本死气沉沉的破庙,瞬间充满了勃勃生机。

    望着周围激动不已的一众流民,两个男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眼中同时露出了得意的眼神。

    这下又能赚一笔了。

    实际上,这两个男人并非普通路人,而是负责拉人去城里接种的共济社成员。

    原来,身为共济社幕后创始人的池非为了提高社员们的积极性,定下了一条新规:凡是能说动流民进城接种的社员,会按拉进来的人数来进行奖励。不管男女老少,每个奖一文钱。

    例如他们两个这回说动了一百多个流民进城接种,那就能得到一百多文钱的奖励。两人分摊的话,就是每人五十多文。.

    这钱放在以前的话并不多,但在如今这个几乎人人都断了生计的年头,也是一笔难得的额外收入。

    这项多劳多得的激励政策果然产生了极大的效果,许多共济社成员在背熟劝说的说辞后,纷纷奔赴各地到处去劝说流民进城接种。

    前期有些运气好的人,竟然成功劝说了几千个流民进城,一下子就得了几千文钱,也就是好几两银子。

    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对于绝大多数都是平民百姓出身的社员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如此刺激下,自然引得更多的社员拼命去更远的地方拉人接种。

    能不能成功拉到人,不仅要看走的地方够不够远够不够多,还要有一定的章法才行。

    例如要先想办法跟流民套近乎,降低他们的警戒心。然后再问他们为什么不回乡之类的问题。

    等他们一说到是因为瘟疫才不回去时,就要以“什么,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的惊讶语气来引起对方的好奇。

    接着劝说者就要把最新一期《求真报》的内容给流民们讲一下,让他们知道最近发生的事。

    再把官府的最新榜文给解释一下,让他们知道接种的好处。

    最后,再把功劳推到宁家身上,来为宁家在民间增加民望。

    大概的劝说流程就是如此。

    池非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会编故事,因此一早就编好了要劝说的内容,然后让每个负责拉人的社员背下来,然后随机应变进行劝说。

    尤其要强调这是从某个亲戚身上看到的真人真事,以增加故事的说服力。

    这处类似于现代传销的做法果然效果拔群,仅仅半个月不到,散布于民间当中的数万名共济社成员,已经成功劝说上百万流民在各自临近的县城接种了牛痘。

    在接种完后,这些流民在西北军士兵的引导下,各自回到了原来的地方重新开始种地或劳作。

    按现在的进度,应该有很大希望能在春耕之前,让四处流浪的百姓回乡复耕。

    看到小女婿的“馊主意”真的凑效,宁志远在高兴之余,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自从西北和东北两地全面推广土豆种植后,使得两地百姓以及数十万西北军在粮食产出方面能够真正实现自给自足,不再依赖外来供给。

    换句话说,如今的西北军,光靠西北和东北两地的粮食产出,就足以养活全军。

    对于一向贫瘠干旱、缺粮缺食的西北来说,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奇迹、大成就。

    另一方面,由于胡人全军覆没,宁家不仅得到了大量优质战马,而且还从胡人那里得到了他们抢来的巨量财物。

    用巨量这个词来形容这批财物,那是一点也不夸张。

    因为这些财物全都是胡人大军从新京里的皇宫、各个世家和官员家里抢到的宝贝。

    皇宫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最显眼的肥肉,有资格进去拿东西的,只有大王子阿罗布这样的头头。

    而那些盘据京城多年的世家大族,以及贪得盘满钵满的京官们,家里的财物数量也十分惊人。

    光是珠宝玉器、金锭银锭这类硬通货,根本不是按个来算,而是按斤来算的。

    几乎每个胡人士兵身上,都背着好几斤的大货。

    像万人长这种级别的高级将领,甚至要用多出来的战马来驮战利品。

    这批财物数量之巨大,可想而知。

    可以说,宁家在得到这批战利品后,相当于得到了整个新京城内百分之九十九的财物,真真正正的富可敌国。

    以宁志远这土匪头子的性格,吞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

    除非像姚家这样与宁家有亲的家族,又或者是与宁家一向交好的家族能够得以退还外,否则谁也别想从他那里拿回一文钱。

    如今国库空空如也,却又要打仗,又要安置各地灾民复耕复产,花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真可谓是花钱如流水。

    如果换作以前的宁家,要搞定江南这么大的盘子,早就亏得裤子都不剩了。

    但因为有了这批巨量的不义之财,宁志远就完全不用操心军饷不够了。

    宁志远这回出征江南,一共带了五十多万人马过来。

    虽然要分出九万人充当南方远征兵,另外还要派出近十万人去引导各地流民归乡种田,但还有三十多万人马在手,而且新京城内也有一万二千多个火枪兵在驻防,军力依旧十分雄厚。

    既然有这么多兵马还闲着,宁志远与池非、章文轩等人商量过后,决定趁现在做一件迟早要做的大事。

    那就是像东北那样,动用大军对江南全境,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重新丈量土地及清查隐户运动,把被地方世家豪强所侵吞的国有土地以及被他们用各种办法给免掉的田税给重新拿回来。

    就这样,在江南全面推行免费接种、引民回乡的大背景下,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清查运动在西北军隆隆的马蹄声中正式开始,后世史称“江南大清算”。

389 大户

    这次大清查运动,宁志远决定兵分两路,其中一路由他亲自领兵,向东进发。

    另外一路由心腹大将萧志坚作主将,孟平等人作副将,向西进发。

    与全是骑兵组成的远征军不同,两路大军都以步兵为主,几乎没多少骑兵。

    因为绝大部分会骑马的士兵都已经调到远征军那边去了,剩下的都是些不会骑兵的普通步兵。

    既然是以步兵为主的大军出征,必须要有一定数量的民夫跟随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等战争物资,有时还要做些开路、挖沟、砍树、搬运等力气活,因此民夫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解决民夫不足这个问题,在创始人池非的号令下,共济社的大部分社员再次被各地分舵舵主召集起来,给大军充当战时民夫。

    最后一共召集了十八万人左右,其中绝大部分是农民出身的青壮。

    为了提升这些社员的积极性,池非并没有让他们白干,而是按天数给他们开工钱。做得好的人,还有额外奖励。

    这民夫有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分配军力的问题。

    虽说宁志远手头上有三十多万人马,但作为大魏国都的新京还是需要留下部分兵力驻守,不能全部都带走。

    另外朝廷这边也要留下亲信看管才行,以免发生不可预知的状况。

    因此宁志远干脆将次子宁雅枫和心腹幕僚章文轩两人留在新京,让他们代为监管朝政。

    他还留了五万人马驻守新京,由次子宁雅枫全权指挥。

    减掉留守新京的五万士兵,如今宁志远手上能调动的人马还剩二十七万左右,其中包括了一万二千多个火枪兵。

    在分兵方面,宁志远直接将这二十七万正规士兵和十八万战时民夫一分为二,每路大军总人数各为二十二万到二十三万人之间,其中正规士兵十三到十四万人,民夫九万人左右。

    在分配完毕后,宁志远和萧志坚两人各领一路大军,分别往东、西两个方向同时进发。

    池非作为亲信兼幕僚,与岳父宁志远一起同行。

    由宁志远亲自率领的东路大军要去的第一个地方,正是让谢昱珩等人折戟沉沙的宛州城。

    宛州城乃扼守淮南省的门户大城,此城一失,入侵的敌人就可长驱直入整个淮南地区。

    而淮南省距新京不过六百多里,是极其重要的缓冲地带。

    由于宛州的地理位置重要,因此当初一听说胡人要攻打宛州,谢昱珩等人才急急忙忙调兵过来防守。

    但当时谢昱珩等人万万没想到,胡人打宛州只是佯攻,真正的目标是另一边的干阳城。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由大王子阿罗布所率领的胡人大军在拿下干阳后,并没有马上进攻新京,而是在半路埋击,将急于回京援护的谢昱珩等人逮了个正着。将二十多万魏军精兵杀得溃不成军,使其成了压垮谢家霸业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包括安国公谢明顺在内的谢家众人已经成了宁家的阶下囚,正等待问罪处刑。

    反观宁家这边,宁志远在两位公主及一众朝廷大臣的推举下成了监国大臣,名正言顺的掌握了军政大权。

    按道理来说,在这种情况下,宛州作为大魏都城,理应接受朝廷号令,开城投降才对。

    然而宛州指挥使田益光却并没有这样做。

    对于朝廷的号令,田益光并没有理睬,甚至连使者也都拒之门外,摆出一副既不反抗也不合作的态度。

    宛州指挥使田益光是安国公谢明顺一手提拔起来的地方大员,他这样做,不知是心念旧主,还是别有用意。

    但不论对方究竟有何目的,刚刚才当上监国大臣的宁志远正是立威之时,既然宛州不听号令,正好拿它来杀鸡儆猴。

    当宁志远所率领的大军来到宛州城外时,果然看到城门紧闭、戒备森严。

    城头上站满了魏军士兵,全都十分紧张地注视着下方的西北军。

    骑在马上的宁志远凝视看了一下,然后冷笑道:“喜欢装神弄鬼是吧?好,老子就看看你们究竟装的是哪路鬼怪。

    苏子航,你上去叫一下阵,看看对面有何反应。”

    “是,大帅。”在池非的推荐下,已经重新归入军队的苏子航立刻策马走了过去。

    同样由池非的贴身护卫变回军中将领的张武,则十分警觉地观察着城头的动静。

    他怕城头的弓箭手会突然发箭,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单独上前的苏子航就会有生命危险。

    还好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城头并没有箭矢飞下来,苏子航也安然无恙地来到了城门前面。

    “我乃西北大营千户苏子航,受西北大将军、监国大臣宁公之命,要跟你们的统领当面对话。

    宛州指挥使田益光何在?叫他出来与我一见。”苏子航用洪亮的声音大声说道。

    过了一会,城头上面终于有人站了起来,对方拱手行礼道:“下官乃宛州卫所指挥佥事鲁公明,请问苏大人有何贵干?”

    “我要找的人是宛州指挥使田益光,你能代他作主吗?”

    鲁公明皮笑肉不笑道:“田大人最近身体抱恙,暂时无法见客,还请苏大人不要见怪。

    您有事的话可以尽管吩咐下官,下官一定把您的话代为转达。”

    “假如我想进城的话,你们会开城门吗?”

    “苏大人,如今瘟疫横行,下官实在不敢轻易放人进来,还请大人见谅。”

    “这么说,你是既不想让我见田益光,又不想开城门是吧?”

    “还请大人见谅,下官实在做不了主。”鲁公明一脸为难地回答。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告辞了。”苏子航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鲁公明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逐渐走远。

    另一边,听完苏子航的汇报后,宁志远不怒反笑,“既然有人不想吃敬酒,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通告全军,今天先在城外安营扎寨、开火煮食。

    另外今晚所有人和衣而睡,兵器不得离身。晚上要加强戒备,以免敌人夜间偷袭。”

    “是,大帅。”苏子航领命离开。

    待其他人都下去后,宁志远对小女婿说:“阿真,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要大举攻城。”

    池非皱眉道:“岳父,这宛州城好像有些古怪。

    就算田益光真是个死忠于谢家的憨人,其他人也不太可能会愿意陪他一起送死。

    宛州此举,令人费解。”

    “确实有些可疑,但不论他们有何阴谋,只要我强军在手,就不惧任何妖魔鬼怪。

    这宛州,我是拿定了。”

    正当翁婿两人还在商量之际,外面忽然有士兵进来禀报说:营外有使者请求一见。

    听说有使者求见,宁志远和池非对视了一下,同时露出了会心的笑意。

    原来对面不是不想谈条件,只是人还没到。

    ……………………

    在帐营内,宁志远接见了来访的使者。

    而这使者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

    这四个使者分别代表了盘据淮南地区多年的商家、段家、钟家、米家四大家族。

    四人一见到宁志远,立刻开始对他歌功颂德,大拍马屁,就差没把他说成是转世圣人。

    宁志远最烦这套,直接打断了他们的奉承,然后大马金刀地问:“想不到淮南地区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会同时派使者过来,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小事。

    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你们有话就直说吧。”

    四人面面相觑后,商家的使者这才作为代表赔着笑脸说:“我们四家一致认为,像宁公这样功高德盛、忠义无双的大功臣,才是真正的天命之主、万民所向。

    至于宛州之困,只要宁公肯答应我等的请求,自然迎刃而解。

    而且自始以后,我们四家愿意全力支持宁公继承大统,早定乾坤。”

    “哦,是什么请求?”宁志远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们只求两件事,一是请宁公大人有大量,宽免田益光田大人他们的过错,让他继续担任宛州指挥使一职。

    田大人为人忠厚,一心为国,只要宁公肯放他一马,他答应从此唯宁公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二是我们听说宁公似乎有意对江南各省的土地进行重新丈量,顺便清查隐户。

    这个传闻令淮南这边的百姓人心惶惶、终日不安,以为西北军要把他们的土地强行收走。

    甚至多地已经出现,有大量农民贱卖良田、举家搬走的乱象。

    我们几家认为,如今江南刚刚才历经完战乱和瘟疫,正值元气大伤之际,百姓实在经不起这种惊吓和动乱。

    望宁公体恤百姓,免除对淮南这边的清查,使百姓能够安心耕种。

    这就是我们几家的第二个诉求,请宁公好好考虑一下。”

    “你们的意思是,想让我放过田益光,并且让他继续当宛州指挥使?

    另外还要我免除对淮南这边的土地清查,我说得没错吧?”

    “这都是为百姓着想,望宁公体谅一二。”

    “假如我不答应呢?”

    “那……那事情可能就比较麻烦了。

    不瞒宁公,淮南这边有很多百姓误听途听,以为西北军要借丈量土地之名行抢掠之实。

    因此很多人自发组成了民团,准备以血肉保卫家乡。

    尤其是宛州城这边,已经有二十多万人加入军队,打算死守到底。

    宁公所统领的西北军虽然所向无敌,但宁公您可要想清楚,对方只是一群平民百姓。

    一旦真打起来,不管是输是赢,诸如‘大肆屠杀平民’这种极不好听的传闻,很可能会传遍天下,到时对宁公您的名声可是大大有损。

    望宁公三思,三思啊。”

    宁志远眯了眯眼,然后朗声笑道:“原来如此,几位家主还真是挺替我这个老粗着想的,确实让我大为感动。

    这样吧,此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过两天我再回复你们如何?”

    “那就有劳宁公了。”几位使者立刻恭敬地行礼,并且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宁志远的表情。

    他们原以为这些多少带有威胁味道的话会让这位名震天下的西北大将军勃然大怒,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对方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怒意,反而笑得颇为开怀。

    对方这种奇怪的反应让四个使者感到既惊讶又迷惑。

    难道,宁家想要重新丈量土地之事,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逼江南各个世家表忠心,要他们站在宁家这一边?

    带着满心的疑惑,几个使者表情复杂地离去。

    等他们离开后,站在屏风后面偷听的池非这才慢慢走了出来,然后恍然道:“怪不得田益光敢抗令不遵,原来是跟淮南的四大家族搅在了一起。”

    宁志远笑道:“那正好,省得老子还要逐个去对付他们。

    我原本还担心这些长年养尊处优的南方大族会太怂而不敢有所反抗,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那四个使者并不知道,宁志远并非在演戏,而是真的高兴。

    因为宁志远和池非他们特意挑这个时候对南方各省实行清查土地和隐户的举动,就是要逼那些侵吞了大量国有土地以及通过各种手段免税的世家大族起来造反。

    只有逼他们造反,宁家才能光明正大地去动他们。

    这次行动,其实说白了,就是要吃大户。

    江南各省是全大魏最为富饶的核心腹地,全国四成以上的粮食和税收都从江南而来。

    正因为江南富得流油,因此人口也是最为密集的地区。

    整个江南,一共有人口一千两百多万,占了全大魏总人口的五成左右。

    虽然因为瘟疫和战乱死了不少人,但上千万人口的基本盘肯定还是在的。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加上瘟疫和战乱,导致整个江南的粮食生产几乎处于完全停滞的状态。

    人是铁,饭是钢。这人要活着,就得吃饭。

    或许对于那些藏有大量存粮的世家大族来说,现在这种状况不过就是平时少上几道菜的小问题而已。

    但对于绝大多数早已饿得连树皮都吃不上的平民百姓来说,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问题。

    西北和东北两地不管再怎么丰收,也不可能养活上千万的江南百姓。

    别看宁家不仅给百姓免费接种,还派兵把大量流民引导回乡复耕,好像什么都不缺似的。

    但实际上,宁家的存粮已经快见底了。

    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面肯定会因为到处缺粮而发生动乱。

    现在摆在宁家面前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搞到足够的粮食来救济百姓,以维持地方稳定。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池非这才建议用清一色的骑兵来组成远征军,去胡人盘据的南方地区大肆抢掠,把胡人的牛羊牲畜抢回来作为辅粮养活百姓。

    但此事就算再顺利,也至少要两三个月后才能见效。

    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以现在西北军的存粮来看,根本撑不到这么久,很可能一个月后就要断炊了。

    这下该怎么办?

    宁志远和池非、章文轩等人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损人利己的办法:吃大户。

    何为大户?

    当然是指那些在地方上盘据多年,早就养得膘肥体壮的世家豪强们。

    他们才是当之无愧的大户,要粮有粮、要钱有钱、家里有矿。

    这些世家豪强在当地历经数代,大多都是十分难缠的地头蛇,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家中存粮拿出来救济百姓,无异于与虎谋皮。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

    先逼他们造反,然后再用大军灭掉他们。

    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地把这些世家豪强多年积攒起来的存粮和家产给没收了。

    所谓打蛇打七寸,想逼他们造反,必须要打其要害才行。

    至于这些世家豪强的要害在哪里,其实用两个字就可以解释清楚:土地。

    大魏立国两百多年,各地世家豪强用种种办法兼并农民土地和侵占国有土地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而土质肥沃、气候温暖潮湿,可以做到一年两熟,甚至一年三熟的江南地区,这种现象尤其严重,甚至已经到了无法抑止的地步。

    事实上,历史上许多皇朝灭亡的原因或许各有不同,但其根子往往就在这土地兼并上。

    世家豪强利用天灾或动乱等各种因素吞并了大量自耕农的土地,严重破坏了当地的小农经济。

    同时这些世家豪强都有各种各样的避税办法,因此他们治下的土地有很多是根本不需要交田赋的。

    各地官府由于收不到足够的税赋,国家经济肯定会不断恶化。

    为了弥补这个缺口,官府只能对自耕农加收更重的赋税。

    随着赋税的不断增加,不堪重负的自耕农只能被迫卖田卖地来逃避税赋和徭役。

    这不仅会加快世家豪强兼并土地的速度,而且会有越来越多自耕农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去当这些世家豪强的佃户或奴仆。这就是隐户产生的主要原因。

    在这种恶性循环下,赋税越来越难收取的皇朝经济会逐渐走向崩溃。

    不仅无法承担兴修水利、加固边关城防等重大工程,一旦遇上严重的天灾,又或者是外族入侵,整个皇朝因此而灭亡也就很正常了。

    宁志远作为中原新霸主,当然不能放任这些江南世家豪强继续像以前那样大挖墙脚、损公肥私。

    他不仅要从根子上斩断这种恶性循环,还要趁机铲除一批已成气候的世家大族。

    而这,也正是宁志远要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发起大规模清查土地和隐户运动的原因所在。

    对于这些兼并和侵占了大量土地,并且因此而赚得盆满钵满的世家豪强来说,宁家想要对江南全境重新丈量土地这一举动,无疑正好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因为宁家一旦这样做的话,不仅会逼着这些世家豪强把吞进去的国有土地吐出来,而且许多原本通过各种手段免税的自有田地,也很可能要重新交税。

    这样一来,岂不是要断了他们的财路?

    江南地区的世家豪强由于钱粮充足,有足够的资本去豢养大量私兵,自然比其他地区的世家大族更加强势。

    因此就连安国公谢明顺这样手握重兵的老将,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下,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些江南豪族,以免他们联合起来一起造反。

    也正因为有恃无恐,这淮南地区的商、段、钟、米四大家族才敢跟宛州指挥使田益光勾结联合起来,跟宁家谈条件,提要求。

    然而,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西北大将军宁志远骨子里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土匪头子。

    安国公谢明顺不敢得罪这些江南大族,但宁志远这个土匪头子他却敢,而且这回还就是奔着他们这些大户来的。

    宁志远特意兵分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西,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灭掉一批已成地方顽症的世家大族,把他们的存粮和家产全都抢过来。

    宁志远不怕他们造反,就怕他们不反,这样他就没理由没借口去动他们了。

    如今这几个家族既然要摆明车马跟他硬缸到底,他正求之不得呢。

    宁志远想了想问:“阿真,这几家手上真有二十多万人马?”

    池非笑道:“假如区区一地的世家豪强就有二十多万人马,那整个江南岂不是群雄并起、到处割据?

    这商、段、钟、米四家虽然是淮南这边最为有钱的四大家族,但每家所豢养的私兵最多也不过几千人到一万人左右。

    就当他们每家有一万人好了,几家算在一起,也不过四万私兵。

    谢家之所以不敢轻易动他们,并非怕其中的某几个大家族,而是怕整个江南豪族会联合起来反他。

    原本宛州城内就有五万正规士兵,如今再加上这四万私兵,大概有守军九万人左右。

    至于其他由平民组成的普通民夫并无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宛州城内驻守的兵力,大概就是这个数。”

    “不过区区三四万私兵,却硬吹成二十多万人。

    果然论起吹牛的本事,还真没几个能比得上这些江南大族。

    我要看看,这回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子硬。

    想跟我谈条件是吧?

    好,等老子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族以后,看他们还拿什么跟我谈!”宁志远说话之间,眼露凶光、杀机涌现。

    看着满脸杀气的岳父,池非知道,又要有一大批人头要滚滚落地了。

    不过话说回来,通过重新丈量土地来收回被侵占的国有土地以及被免掉的田赋,是迟早都要做的事。

    既然早晚都要做,还不如趁现在去做。

    一来可以回收被侵占的国有资源,二来还可以吃大户收私粮,何乐而不为?

    要怪就只能怪那些江南豪族利欲熏心,选错了谈条件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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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775/ 第一时间欣赏网文写手古代生存录最新章节! 作者:令狐BEYOND所写的《网文写手古代生存录》为转载作品,网文写手古代生存录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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